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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月光石]不是不愛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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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1 00:21:56 |倒序瀏覽 | x 1
不是不愛你 作者:月光石

他們的初戀,在紐約的夏天。
曾經,他對愛情築起了堅毅的城堡,配備完全——
深邃護城河、高聳城牆;
城堡內重兵駐守,劍士、弓箭手、騎兵成群。
但面對她一心一意的告白,如此柔情蜜意、深情款款,
讓他頓時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棄械投降。
只是,再如何深深相愛,最後仍不得不分手;
盡管傷她至深,盡管對她的愛戀依舊。
五年,夠不夠讓她將他徹底忘卻?能不能教她放棄對他的執著?
如果不夠,那……就讓兩人重逢吧!
重逢之後,從此各自曲折,各自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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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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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1 00:22:21
前言一

    有可能曾經相愛的兩個人,分手後,互相遺忘嗎?

    她一直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

    她覺得遺忘可能是愛情裡最高明的藝術。

    因為,她做不到。但有可能,曾經深愛的他,早已將她遺忘了嗎?



前言二

    她開車,喜歡聽愛黛兒的《Someone like you》;起先只是被前奏音樂吸引,鋼琴旋律純淨清脆,宛如冬季時敲打玻璃窗的冰晶陣雪。

    無端就會讓她想起最愛的城市——紐約。

    那時,她和男人仍在一起。

    彼此的初戀,曾經愛得熾熱,宣告是對方的唯一。

    然而,她徹底失去他,失去這段愛情。

    過了五年,五個月,又五天。腦海裡,她依舊明晰記得他。

    從住處去上班,再從公司回家,在車上反反復覆聽這首歌,音樂旋律純粹,歌詞意境簡單。

    講訴一對舊情人相遇,男人安定下來,找到對像,結婚了;女人討厭再度相遇的尷尬場面。一旦兩人愛情不在,陌生感蔓延,連話語都變得吞吞吐吐,對彼此有所保留。

    即便這樣,女人卻還是忍不住想見他一面。

    「希望你能記得我。」女人說。「希望你一切都好。」

    「……」男人無語。

    「別擔心,我會找到一個很像你的男人。」

    「……」男人依舊無語。

    流光消逝,時間毫不容情過去了這麼久,再度見面,卻彷佛他們相愛還是昨天發生的事。女人一直記得男人說的話,歌詞裡,男人曾說:

    我們不是為愛而活,就是被愛傷害。

    這寫照和她目前處境異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五年了,她一直沒找到另一個和他相像的男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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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1 00:22:48
第1章(1)

    從紐約讀完碩士,袁雪桐回到台灣定居工作。

    沒多久,袁雪桐開始上班,維持朝九晚六上下班正常、作息規律的生活。

    袁雪桐在一間五十人的室內設計公司擔任設計師,這工作對她絲毫不陌生,她畢業於紐約市立設計學院,當初光申請入學就交了十五項作品,還得附上大學教授寫的推薦信。

    後來,她研究所畢業,在美國考上室內設計師執照,留在紐約工作兩年,今年夏天結束才回台灣投履歷表,沒多久就獲得面試機會,後來很順利被這間公司設計部門陳主任聘雇,隔周就開始正式上班。

    目前,袁雪桐手邊有兩件案子。一件是公司目標搶下的大案——建商推出新建案之前,為了裝潢樣品屋,丟出機會,讓公司和其它設計公司一起參加比稿,勝出的那家就能負責這筆新建案的所有裝潢。

    這類案件預算很高,幾家設計公司比稿,相當競爭,通常公司設計部門會傾全力配合,袁雪桐被陳主任分配設計兩間浴室和書房。

    另一個案子比較單純,是她在紐約認識的好友莉莉介紹的。位在老市區巷弄兩層樓的眷村老宅,請她重新裝潢,她們想要開一間茶館。

    她們經費有限,可以說很窮,預算很少,希望能控制在三十萬以下。

    莉莉的案子時間比較不急,袁雪桐這幾天都在忙建案浴室的設計稿。

    星期一,早晨進公司,設計部門先開會,五個設計師在會議室討論新建案裝潢的進度;然後,袁雪桐開車去廠商那裡抱了一大桶壁紙和磁磚的樣品回公司。

    中午,設計部的宋秘書幫她訂了池上便當。

    袁雪桐泡了一杯烏龍茶,隨即窩在辦公室吃便當,剛吃到一半,隔壁設計師李赫石過來向她借壁紙樣品,語氣很緊急。

    她回來之後,就把那一堆樣品全放進辦公室鐵櫃裡,放下筷子,她走過去拉開櫃子抽屜,蹲下去找,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站起來剎那,裙襬卻勾到沒完全關上抽屜的鐵櫃邊緣,才用力一下,赫然聽見劈嘶一聲,袁雪桐立刻感到不妙。果然,頭一低,看到她灰色窄裙勾破了,裂縫直直往上開了一大條縫。

    「呃。」袁雪桐回眸驚慌睨向李赫石。

    「怎麼了?」見她神色不對,李赫石上前關心。「還好吧?」

    「你不用過來,我丟給你就好了。」袁雪桐不敢轉身,硬是背對著他,遠遠將壁紙從後面拋給他。

    拋得完全不准,壁紙啪一聲打中剛推門進來的陳主任身上。

    「噢!」陳主任哀號出聲,被打得莫名其妙。

    壁紙樣品不很重,被砸中不致受傷,但情況實在太突然了,陳主任叫出聲之外,還忍不住重重地擰眉。

    聽見陳主任的哀號,袁雪桐轉頭去看,面容錯愕,差點慘叫,手還擋在裙子的裂縫上,頻頻說:

    「陳主任,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卻不敢轉身面對他們。

    李赫石、陳主任都覺得她舉止怪異,她不知該如何解釋,慌亂說:

    「真的很抱歉,我現在不方便見你們,可以請你們先——」

    「袁小姐,是哪裡不方便?」話還沒說完,陳主任背後杵立的男人撿起樣本,在手中掂著重量,冷聲截斷。

    聲音太熟悉,袁雪桐頓時凍僵在原地,無法置信。止在那人臉龐,還真的……真的是他。

    袁雪桐立刻轉回頭,此時尷尬的神色盡去,眸光略含憂悒,面容緊繃。不是沒想過回台灣就會再度遇見他,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還是在工作場合上。

    何睿恆邁開步伐越過兩名男士,筆直朝袁雪桐走過來;她聽見腳步聲,趕緊隨手從櫃子上抽出一本設計書擋在裂開的裙子前。

    何睿恆低下眼,覷看那本封面寫著台灣前一百大設計師的書,唇角微揚,一抹冷笑浮現。

    「袁小姐,還記得我嗎?好久不見。」

    呃,也沒有很久,至少比一輩子短多了,不過才五年五個月又五天。袁雪桐抬起下顎睨著他,微翹粉唇硬是擠出一抹笑容,很僵硬的那種。

    「原來兩位認識?」不等袁雪桐回答,陳主任這時走上前來,目光輪流望著他們,笑說:「那這樣事情更好辦。袁小姐,我們有新案子進來了,何先生的新居需要裝潢,指定由你負責。」

    袁雪桐雙目圓瞠,驚訝凝視何睿恆,他卻不動聲色,俊顏冷然。

    呃,依他們目前的關系根本不適合一起工作,沒經思索,她急忙婉拒,對陳主任說:

    「可是我手邊已經有兩個case,我恐怕沒時間再接新案子。」

    「No,No。」陳主任誇張手勢在她眼前搖了搖,眼角發現李赫石還在場,轉過身對他說:「赫石,這裡沒你的事,可以請你先回避嗎?」

    「喔,好。」李赫石指著何睿恆手中的壁紙,何睿恆遞給他,他拿到手之後,走出袁雪桐的辦公室,順手關上門。

    這時,陳主任清了清喉嚨,慎重的語氣,不容許拒絕的口吻,對袁雪桐說:

    「何先生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袁小姐你是新來的,有些事情還不太了解,我們公司是服務導向,客戶送上門,怎有拒絕的道理?還有,我想你剛回台灣,不太了解台灣的企業,『他』是凜石建設公司的總經理。」

    袁雪桐漆黑瞳眸驀地一縮,心微微低沉。凜石建設公司目前剛推出新建案,邀請他們五十人設計公司參加比稿,何睿恆……是公司的大客戶。

    袁雪桐偷覷何睿恆一眼。台灣這麼多室內設計師,他可以隨便挑個百大有名的其中一個,擋住裙子裂縫的這本書借他參考都沒問題,就是不該考慮聘用她。

    何睿恆很想知道她一直在擋什麼,伸手要抽開那本書,她神情緊張硬是不肯放;他目光緩慢往下移,瞄到她裙襬下緣的裂縫,按照書擋住的地方,這條裂縫恐怕向上裂得很長。

    何睿恆唇角有抹興味盎然的微笑。「裙子怎麼破了?」

    「不小心勾破了。」她懊惱瞟他一眼。

    「腿呢,有沒有受傷?」他問,聲音格外溫柔。

    袁雪桐猛搖頭,遇上陳主任深思的目光;她掀唇還沒說,陳主任倒是先笑了。

    「看來你們兩個相當熟識,這樣一來,袁小姐,這個案子非你不可了。」

    她又立刻心慌了,她怎麼能幫他裝潢新屋?絕對不行。雖然已過了五年,但很可恥、很丟臉的,她的心還沒從被他悔婚的打擊中完全復原。他們還沒辦法一笑泯恩仇,然後,裝作完全沒事,繼續好好相處,甚至共事。至少,她這邊怎樣都還不行。

    「我……」袁雪桐猶豫著找理由,拚命想說詞要婉拒。不料,陳主任又清起喉嚨,眼神嚴厲掃過來,暗示她不宜在客戶面前再三拒絕,這樣一點也不專業。

    「袁小姐,你如果擔心忙不過來,這點請放心。你原先建案浴室和書房的設計,我已經交給李赫石負責,請你把相關數據最快時間轉移給他。」

    「可是……」袁雪桐面容為難,她都還沒同意呀。

    「沒有什麼好可是的。何先生看過你在紐約設計學院得獎的作品,很欣賞你,公司強烈要求你務必接受這個案子。」陳主任斂眉,聲音低沉,頗具威嚴地盯看她。

    她仍舊慌亂無措,猶疑不定,漆黑清澈的雙眸飄過一絲不安。

    其實,五年過去,她只有發型稍變,及肩俏麗短發散發烏黑亮澤,更襯精致容貌、蓋著額頭的劉海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她舉止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外表清麗溫婉,個性纖細善良,有時容易舉棋不定,猶豫慌張。

    如果命運沒有捉弄他們,他們到現在還是一對,應該早就結婚了。

    陳主任發話的同時,何睿恆一直靜默著,冷峻的目光來回梭巡著她。然後,忽然正色說:

    「剛剛陳主任的話,有一點必須澄清。聽說袁小姐得獎的作品曾登在紐約時報上,我沒親眼看過,但我的未婚妻有次旅行無意中看到那篇文章,她說很喜歡袁小姐的作品。」

    「原來是這樣。袁小姐雖是公司新進員工,但在紐約工作兩年,作品自然是非常優秀,果然我的眼光也不錯,大家看法相同。」陳主任欣喜誇贊,望著袁雪桐。

    她卻臉色頓時變得很僵硬,目光呆怔凝視何睿恆,只見他濃眉舒展,俊臉孤傲,唇角浮現一抹神秘難解的笑容。

    未婚妻?是了,算算他已三十歲,有未婚妻本來就很正常。然而袁雪桐乍聽消息,心還是冷不防一窒,微微犯疼。然後,好像她受到的打擊還不夠似的,何睿恆嗓音低沉磁性,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男性魅力,輕描淡寫提起:

    「如果袁小姐同意接這個案子,我希望這新屋除了裝潢,袁小姐能幫我們挑選適合的家具和擺飾,最好是以新人角度考慮,我和我的未婚妻打算新屋完工之後搬進去,就當這間新屋是我送給她的新婚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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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1 00:23:14
第1章(2)

    然後,接下來,袁雪桐耳朵好像忽然聾了,只聽到他們談話聲在空氣中不斷發出回音,嗡嗡作響,卻聽不清楚講的內容。

    未婚妻、新人、結婚禮物……袁雪桐腦中飄蕩這些對她來說像刀鋒般銳利敏感的字眼,心抽痛,喉嚨發緊,眼睛頓時濕熱,她知道自己下一秒就要當眾出醜,慘了。她抓緊裂掉的裙子,喃喃道:

    「對不起,我裙子破了,我得去化妝間一趟。」

    眼淚不爭氣落下,狠狠砸在手背上,袁雪桐落荒而逃,快步衝出辦公室,直往化妝間方向奔逃。

    秋季,夜晚七點,去赴約的路上,袁雪桐一直想:她應該離職。

    離職的念頭在腦海揮之不去。順利找到停車位,停好車之後,她遲遲不願下車。

    昨天中午,袁雪桐衝進化妝間,眼淚不受管束如雨滴簌簌落下。她抽了面紙急著拭去,奮力抿緊雙唇,用力呼吸,試著轉移注意力,就是不要自己放聲哭出來。也因為這樣,她專心數起洗手台上以水植種的黃金葛葉子,一片、兩片、三片……

    數到第十片,設計部的助理宋秘書推開化妝間的門,走進來關心,輕聲細語。

    「袁設計師,你還好嗎?主任說你裙子破了,叫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由於裙子裂縫太大,沒辦法用針線修補,只好請宋秘書替她去公司附近的服飾店買裙子,換上之後,袁雪桐才順利離開化妝間。

    那時,何睿恆已離開了。

    但陳主任又把袁雪桐叫去他的辦公室,慎重談話,請她認真考慮,務必接下何先生新屋裝潢的案子。

    昨夜回家,和袁雪桐住在一起,算是好友兼室友的莉莉察覺她狀況不對——雙眼紅腫,鼻頭泛紅,一進門就愁眉苦臉。

    立刻猜中一定和何睿恆有關。畢竟,袁雪桐這人算是人生很順遂的,挫折很少,真正能絆倒她、困住她的,唯有何睿恆。

    他算是她的天敵,專門將她的心一口一口啃掉,他存在就是專門讓她傷心的。

    真的。他是她真正的克星。

    「不要讓我再發現你為他哭一次。」莉莉絲毫不同情,在廚房中搗切起檸檬,空氣瞬間彌漫一股酸溜溜的氣味;然後,她拿出甘蔗汁和龍舌蘭,比例混合,在杯緣抹上鹽巴,啜一口,頻頻點頭。

    「這太酷。」把酒杯遞給她。「全部喝掉,不要再為他哭了。」

    袁雪桐哭喪著臉。

    「他現在是建設公司的總經理,有未婚妻,即將結婚,完全一副人生勝利組的模樣,他不知道我很慘嗎,為什麼偏要我幫他們設計新房?」

    聽到嗚咽聲有蔓延惡化的趨勢,莉莉說:

    「不准哭。酒給我趕快喝下去。」

    袁雪桐輕蹙細眉,嘗了一口,不領情,把酒放下。

    「他真的把我丟下了,他要結婚了、要結婚了!」著急叫道。

    「拜托,你們都分手五年了,這期間我都換了五個女友,你還想繼續把臉埋在沙漠當鴕鳥。認清事實,你們分手了,向前看吧。」莉莉是已經出櫃的女同志,外型中性化的那型。一針見血說:

    「知道他為什麼找你去裝潢?我告訴你,他不是不把你當一回事,就是想羞辱你。」

    眼看袁雪桐表情有裂化趨勢,莉莉拍她肩際安撫。看在每回失戀,袁雪桐都細心陪伴的分上,她也不能把袁雪桐丟下不管。

    「反正不管他的心態是哪一樣,對你都是正面的刺激。五年了耶,你不該執著於過去,向前看吧。」

    向前看、向前看。袁雪桐坐在車裡提醒自己向前看,前方是別人的車屁股,髒兮兮,布滿暗淡的灰塵;前方是台灣2012年的秋天,信義區的街景,單調的路樹,夜晚鵝黃色路燈一盞盞亮起,行人稀疏,心境寂寥。

    前方是何睿恆和他未婚妻,等待她前去赴約,討論該如何裝潢他們的新婚豪宅。

    前方是一片荒蕪的沙漠,一片黑暗的荊棘。

    袁雪桐下車,她清楚必須親自劃開一條路徑,親自走上那條蜿蜒小徑,一路披荊斬棘,過關斬將,才能見到前方敞開的大路,丟下何睿恆,過屬於她的人生。

    然而,袁雪桐還是禁不住誘惑往後看。後方有什麼?閃閃發亮,深深吸引她,遲遲不肯放棄。

    後方,是時光逆流2005年紐約的冬季,他們第一次相遇。

    聖誕夜的當天,紐約潮濕的街頭飄起細雪。

    街邊兩側積了髒污泥濘的厚雪,路樹懸掛應景、閃爍的燈泡。

    戶外零下四度。室內暖氣正常運作,非常溫暖。

    袁雪桐是紐約大學設計系大三學生,住在曼哈頓下城東區。她住的這棟是二次大戰時就有的老房子。單間臥室,客廳連著餐廳和廚房,單間衛浴,公寓後面附設紅漆逃生梯。

    這間房子的淋浴設備是後來補裝上的。最原始的設計,廚房裡設有古老、貼著細片馬賽克磁磚的浴缸,那個時代的人為了方便,洗澡、煮東西全設在同一區。

    由於是聖誕夜,整棟房子的人幾乎都去參加派對了。袁雪桐穿上毛料厚大衣,也要出門參加同學舉辦的聖誕餐會,剛到廚房拿出自己現烤的蘋果派,裝盤,覆蓋保鮮膜,災難陡然降臨——

    首先,聽到天花板梁柱水管爆開的聲音,一塊紅色磚塊承受不住重量突地彈開,嚇得袁雪桐向後彈跳躲避,磚塊狠狠砸向另一面牆,打中牆上馬格利特的復制畫,畫框玻璃碎掉。

    自來水忽地像山間激流瞬間濺潑傾倒,袁雪桐被噴得滿頭滿臉,立刻渾身濕透,身上大衣吸了一攤水,重得要命,她整個人嚇得在廚房到處逃竄,急著想該怎麼辦?怎麼辦?

    這棟房子是老舊公寓,連電梯都沒有。袁雪桐先脫掉潮濕厚重的外套,衝出公寓套房,急忙跑到一樓管理員的房間,握拳猛敲一陣,許久仍無人應門。

    慘了,袁雪桐瞄到檞寄生聖誕裝飾旁貼的公告,聖誕夜到新年期間,管理員出國度假,有事寄e-mail,若有急事,請找三樓A室的班傑明。

    袁雪桐衝回三樓。她住在三樓F室,和這層樓的鄰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平常作息時間、生活領域不同,鮮少碰面,幾乎沒有什麼往來。

    袁雪桐氣喘吁吁衝上三樓,急著去敲A室的房門,她很擔心班傑明也不在,畢竟這個時節大家應該都去狂歡慶祝了。

    敲了幾聲,還是沒人應。袁雪桐剛考慮該打給消防局求救,下一秒,A室大門緩緩地打開。

    班傑明短發蓬亂、下顎胡渣、睡眼惺忪凝視袁雪桐——一個東方女子穿著黑色貼身洋裝,從頭到腳淋成落湯雞,洋裝濕答答的,緊緊貼覆曼妙身軀,下襬還滴出水,彷佛從海面上走出陸地的人魚公主。

    一枚落水的精靈。

    是在作夢嗎?他恍惚,手指搔起短發。

    「我的房子水管爆開了。」看他呆怔恍惚,袁雪桐急著用英語叫道,指了指F室的方向,要他過去看。

    班傑明收回神,趕緊跟在袁雪桐身後看;一看廚房整個淹大水,天花板梁柱好幾個磚塊掉落,破了大洞,汩汩激流不斷瀉下。

    「去把電源關掉,我怕會漏電。」班傑明用英語回她,又說:「我去地下室把自來水的開關關掉。」

    眼看袁雪桐黑眸驚呆,瞪著水逐漸漫高的廚房,愣住沒動,班傑明推了她肩際一下。「聽到沒?去找手電筒,把室內電源關掉。」廚房一堆電器,他擔心會因此故障,還可能漏電。

    袁雪桐反應過來,立刻去找手電筒,關掉電源,室內頓時一片黑暗,只剩手電筒發著光亮。此時,班傑明已衝到地下室關掉整棟樓的自來水,隔了一會兒,廚房漏水愈來愈小,漸漸只剩滴流,然後終於整個停了。

    後來,袁雪桐深深吁了一口氣,回臥室換掉身上濕透的黑洋裝,脫掉絲襪,隨意套上運動休閑衣褲,才再度回到受災淹水的廚房。

    今晚聚會恐怕泡湯了。屋子仍舊一片黑暗,她看見班傑明就著手電筒微弱的白光,彎腰拿著拖把幫她把廚房的積水弄退。她卷起褲管和衣袖,拿起水桶和掃把、畚箕協助,將一桶桶積水倒進廚房水槽裡。

    袁雪桐用英語向他簡單自我介紹,在這裡大家都叫她米雪兒,她是設計系三年級的學生,來自台灣。然後,她問他:「你會講中文嗎?」

    「我也是來自台灣,中文名字何睿恆,建築研究所的學生。」他唇角微揚,在微弱光源下,他面容俊朗,目光溫和,鼻梁直挺,態度溫和友善。

    袁雪桐清澈黑眸望向他,略感歉意,說:「你等一下應該有聚會吧,抱歉,耽誤你的時間,如果你趕著去赴約,這裡我自己清理就好了。」

    「喔,我今晚不打算出門,才剛睡起來呢。」對上她好奇的目光,他自嘲說:「趕報告,一直日夜顛倒,趁這幾天放假,我得趕出好幾份報告。」

    「沒想到研究所功課這麼忙?」她同情說道。

    何睿恆唇角微揚,沒吭聲。扭干拖把,幫她把廚房的水漬拖干。後來,袁雪桐和他混熟了,才知道,他熬夜幫學校很多學生寫報告、修改論文,為了多賺一點外快。

    地板清干淨之後,由於廚房很多電器都沾了水,電源一開,還是有漏電的危險,何睿恆叮嚀她說:

    「等兩天再把電源打開,比較安全。水管破裂可能得等假期結束,管理員回來,有材料才能修。這幾天,我看你最好還是去朋友家住。」最近美國正在放假,很多商店都不營業,大賣場也打烊,街道一片冷清清。

    「喔,那你呢,洗澡要用水怎麼辦?」袁雪桐問。

    「去朋友家。」何睿恆有些無奈。「幸好大家應該都去度假了,目前這棟應該沒剩幾個人。」對了,他還得去管理室貼出停水的公告。

    放下打掃工具,何睿恆和她說了一聲,正准備離開,剛走到光源充足的走廊,袁雪桐忽然拿著蘋果派追出來。

    「何睿恆。」叫住他。

    他回頭凝視她,明亮光源下,發現她有張清麗亮眼的臉孔,瞳眸漆黑璀亮,濕發烏黑散發光澤,笑容很甜、很甜。

    「這個送給你。上面滴了水,但我有用保鮮膜蓋著,所以,裡面的派沒有沾到水……還可以吃。」袁雪桐有些慌亂、緊張、語無倫次,笑意羞怯。「我是說這是我做的,很好吃。」

    「喔,好。謝謝。」他收下來,唇淡然勾笑,俊秀的目光柔和,等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謝謝你幫忙,聖誕快樂。」她說。

    「聖誕快樂。」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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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1 00:23:36
第2章(1)

    後來,再次見到何睿恆。

    新學期開始了。春寒料峭,春跡已悄悄在樹木枝頭展現。難得天氣放晴,陽光輕薄耀眼,雖然袁雪桐和同學都裹著沉重的厚外套,但心情顯得很興奮。

    去餐廳吃飯的路上,四、五個華人同學玩開了,在樹林裡打起雪仗,樹下路邊的積雪其實不像電影裡那般潔淨,上面混雜著泥巴、灰塵、枯枝和落葉。

    起初大家還很客氣,後來愈玩愈狠,雪球也愈丟愈大,甚至還有人故意捏泥巴來丟。袁雪桐穿了白色毛呢外套、淺色褲襪和雪靴,急著猛躲,很怕被爛泥巴球砸中,腳下忽然踩空,踉蹌向後跌到林間落葉堆的雪地上。

    幸虧她穿得厚,倒在地上並不覺得痛。

    莉莉很過分,毫不客氣衝著她的臉砸了一團雪泥巴,大喊:「米雪兒陣亡了!」也不拉她起來,急忙跑掉去砸其它人。

    她用戴著手套的手抹掉臉上的雪,抬眼望向被銀杏枝椏割裂的天空;天空藍得不可思議,空氣中隱約懸浮遠處海洋與河流的氣息,混合森林木頭潮濕散發的香氣。

    四周闐靜,同學們嬉鬧聲漸漸遠離,她脫掉手套,嘴唇呵出一團團白色熱氣,手指捉尋那些難以捉摸的霧氣,靜靜躺在地上,不想動,也不想起來。

    忽然看到一雙黑色馬汀鞋停駐在她身邊,她歪過頭,仰望著那人。何睿恆背著一筒設計稿,向她伸出手。袁雪桐遲疑一下,這才拉著他的大手站起來,他沒戴手套,手指修長,手心帶繭微粗糙,很溫暖。

    「嗨。」她淺淺微笑,打聲招呼,拍掉黏在大衣外套的雪。

    「躺在地上看什麼?」發現她長睫毛黏著細雪,眼眸黑白分明,很好看,臉頰有塊明顯髒污、潮濕融化雪漬,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輕碰她臉頰,肌膚細致滑膩,因為天冷,白皙中微透紅。

    「只是在看天空。」她愣怔說著,他的碰觸無端扯動心弦,指溫彷佛還停留頰上,她揚眼瞅看,他眸光浮蕩陽光的芒亮與溫暖。

    「這裡髒髒的。」他說,垂下手,另一手還夾著點燃的煙草,隨口吸了一下,在林間裡輕吐白色煙圈。

    她淺淺甜笑,手指抹掉臉頰髒污,微眯黑眸,凝視高大修長的他,耀眼陽光將他的剪影照在林間樹干上。「你怎麼會在這裡?」

    「前面就是建築系的系館。」他下顎努了努前方的建築物。「你呢?」

    忽然傳來遠處同學召喚的聲音,袁雪桐笑了笑。「要去吃飯。」

    後來,兩人只閑聊幾句,沒繼續寒暄,互相揮了揮手,在春日薄陽下擦肩而過,分別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袁雪桐第三次遇見何睿恆,是在公寓管理員麥克那裡。

    聖誕夜廚房水管裂開的破洞早就修補好了,但電器全壞掉,微波爐和大同電飯鍋是她自己的,後來都因為噴到水、又浸到水,完全故障。就連公寓附設的冰箱、大烤箱、煮菜電爐也都壞了。

    管理員只幫她修好電爐和冰箱,由於烤箱太舊,沒有修的價值,他答應她會換新的,但春天都來了,已經三月,她的新烤箱仍不見蹤影。

    她很喜歡自己動手烤東西,她烤的巧克力馬芬和蘋果派大受同學歡迎,迷迭香腌制的烤雞腿也是她的拿手菜,但自從烤箱壞掉,她就沒辦法做這些料理了。

    每回下課回家,袁雪桐就會到管理員那裡去要新烤箱,麥克是長得高大魁梧、滿臉胡子的愛爾蘭裔美國人,講的英語很像含鹵蛋很不清晰,有時白天他會喝得醉醺醺的。

    這次,她去要烤箱,站在門邊和他用英語溝通,講半天,麥克才說:

    「房東不想花錢裝新的。」

    「那我的烤箱怎麼辦?」袁雪桐差點要叫囂,因為態度不夠強硬,這外國佬覺得她是小女孩,根本不當她一回事。

    「我再去幫你修修看。」很敷衍的語氣。

    袁雪桐有些抓狂,可是又無可奈何,轉身要回去,正好迎面遇見何睿恆,他提著工具箱過來,拿給麥克,麥克接過去,掏幾張美鈔給他,因為他剛去買材料替麥克更換房客壞掉的水龍頭。

    「要不然你幫她修看看烤箱。」麥克突然說。

    弄清楚怎麼回事,何睿恆好笑地看著袁雪桐,淡淡嘲弄:「我是建築系,又不是機械系,哪會修烤箱。」

    麥克開玩笑說:「要不然我的烤箱借你用,我的很久沒用,都拿來放碗盤。」

    袁雪桐白他一眼,沒吭聲,失落離開。何睿恆跟在她身後上樓,爬上三樓,站在她門外,忽然說:

    「你要用烤箱可以跟我借,敲個門就可以了,我已經沒什麼課,大部分時間都在屋內。」

    「喔,好。」袁雪桐愣了一下,揚眼瞅他,他目光溫煦蘊含一抹笑,微頷首,走向自己的公寓。視線緊跟著他高大寬肩的背影,靜靜觀察著他,望見他掏出鑰匙開門,他忽回眸,她才趕緊收回目光,拿出鑰匙進屋。

    後來,袁雪桐真的向他借了幾次烤箱,烤完東西,總記得要特別留一份食物在他餐桌上。

    後來,兩人漸漸變熟識,她才知道他是夜貓子,過中午起床,直到天亮才入睡。他房間收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建築模型,和紐約有關的就有已經毀掉的世貿、帝國大廈、還有克賴斯勒大樓、自由女神像,以及第五大道上聖帕特裡克大教堂……

    五月,學校趕交報告期間,何睿恆房間開始進進出出許多學生,有男有女,各類種族都有,拉丁黑發、加拿大紅發、法國人、華人、日本人。

    袁雪桐這才聽說,何睿恆幫人代筆寫報告,替英文不好的同學修改文章。莉莉是學戲劇表演的,很熱中舞台劇表演的生活,英文卻不好,對寫報告非常頭痛,上學期分數就很低,怕這次學分沒法過關,請袁雪桐幫忙問何睿恆願不願意代筆。

    「他懂戲劇嗎?」袁雪桐疑惑。

    「問問看啰。記得比較文學系的珍妮芙嗎?班傑明幫她代筆寫英國文學,我這題目是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搞不好他也懂,順便幫我問一下價錢。」

    這裡的人都叫何睿恆英文名字班傑明,後來他們相熟,袁雪桐也改叫他班。為了莉莉,袁雪桐下午去敲門,問他要不要接這個case,他很爽朗說好,還把電子信箱留給她,請莉莉把數據寄到信箱裡。

    「你都怎麼收費?」袁雪桐好奇問。

    何睿恆其實都按字數計算,分數不好可以退費,但他對她說:「不收費。你常做東西給我吃,也沒跟我收錢。」

    「不可以。我用你烤箱怎麼還能收你錢,謝謝你都來不及了。」

    他們兩人都很友善客氣,互相推托一陣,何睿恆微仰唇角,笑說:「真的不能收你錢,要不然你有空過來幫我煮東西,我廚藝沒有你那麼好。」

    「好呀,反正一個人吃飯也很無聊。」袁雪桐頷首答應。

    之後,袁雪桐幾乎天天在他那裡做飯,早餐,炒蛋、煎火腿片、烤吐司給他吃,他吃完才去睡覺,通常睡醒都在午後兩點;中午她用他的大同電飯鍋燉蕃茄牛肉燴飯湯汁,保溫著,等他起床再吃;晚餐的時候,兩人會一起做菜,簡單以橄欖油煎炒大蒜,加入煮好的意大利面拌炒,或是炒些台式料理、家鄉菜。

    有一次,莉莉來找袁雪桐,晚餐順便一起搭伙,三個人閑聊,氣氛和諧。吃完晚餐,莉莉想喝點酒,何睿恆從冰箱拿出黑麥和米樂啤酒,一人一瓶,後來還拿出煙問莉莉:「要不要抽抽看?」

    「好呀。」莉莉接過一根手工卷好的煙,細細短短的,推開廚房厚重的窗戶,點火抽了起來。

    袁雪桐好奇看著他方方扁扁的鐵制煙盒,上面有帝國大廈浮雕圖案,作工很精致。他的煙和市面上販賣的不一樣,他是買薄薄的煙紙,捏一些煙草,慢慢卷起來,變成細細短短的煙。

    煙草可以隨便自己加,也可以混合香料的成分,別有一番特殊氣味。

    他抽出來的煙草隱約飄散淡然松樹和肉桂的氣味,煙最基底的味道還是不算好聞的,但氣味就是和一般市售抽煙的氣味不一樣。

    「要不要試試?」瞅見她清澈眸底如此好奇,他問。

    袁雪桐笑著搖頭。「只是覺得你卷煙的樣子很好玩。」手指好修長。

    「好女孩。」他揉著她的頭,唇輕咬住煙,不想被上飄的煙霧熏到眼睛,揚起下顎,眯著迷人的雙眸。

    袁雪桐目光專注凝視他,回以甜美微笑,揮開他的手,向後靠,屈膝收起兩只腳放在椅子上,悠哉吃她從超市買回來的布丁。

    「你暑假有沒有要去哪裡玩?」

    「不知道。」何睿恆拿了煙灰缸過來,彈掉煙灰,拉張椅子反著坐,英姿帥氣,黑眸深邃直瞅她,問:「你呢?」

    「我妹在洛杉磯讀書,我可能會飛過去看她。我媽和叔叔也從台灣飛來,剛好在那會合。」她口中的叔叔,其實是她上高中後,母親再嫁的繼父。

    他搖了搖頭,就著瓶口喝啤酒。「我還沒具體計劃。」

    「要不要跟我去加州玩?」她忽然邀請。

    「你一家團聚,我去湊什麼熱鬧?」何睿恆失笑,抬手輕觸她白皙臉頰,對上她柔柔的目光。「這裡沾到布丁了。」

    發現他竟然把指尖沾的布丁放進唇中吃掉。呃,他手指放在薄唇的表情,有說不出的迷人。她低垂眼,羞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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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好像就是這一幕被莉莉看到,回去之後,她私下不停鬧著袁雪桐。

    「你喜歡他,對嗎?」莉莉手肘猛戳弄她腰側。「你看他的表情就像貓咪吃到奶油,滿足又害羞。咿,你喜歡他吧?」

    「沒有、沒有啦。我們只是朋友,一起吃飯比較方便。」袁雪桐連連反駁。

    受不了莉莉嘻笑戳弄,袁雪桐連連閃躲,兩人追追鬧鬧,在袁雪桐公寓客廳上演追逐戰。大門霍然開啟,何睿恆手提著食物,視線低垂,瞅看兩女生跌在客廳地毯,四肢糾纏笑鬧成團。

    何睿恆清了一聲喉嚨,袁雪桐趕緊撥開莉莉糾纏的手腳,站起來,正經望著他;他目光深不可測,她急急撥攏垂落頰側發絲,剛鬧過頭,長發都亂了。

    「你布丁和奶酪忘了拿,我幫你放冰箱。」走向廚房,何睿恆徑自拉開冰箱門,將塑料袋的食物放進去。

    袁雪桐這才想起晚餐前兩人去超市買東西,後來直接去他家做飯,她的東西才會先擱在他家冰箱裡。她走進廚房來幫他,順便問:「你要不要留一點自己吃?我好像買太多了。」

    何睿恆搖頭,面無表情覷她一眼。他知道莉莉是女同志,還曾經遇過她在餐廳激吻洋妞,不禁懷疑她們現在是不是一對,疑惑盤旋,始終沒當面問袁雪桐,神色淡然,反而說:「你問莉莉她要不要?」

    「喔。」她回頭叫莉莉一聲,莉莉跑過來,她裝了一些布丁、奶酪和優格進塑料袋,也沒問,直接說:「這你拿回家去吃。」莉莉最愛吃了,莉莉拎過來,順手拍了她肩際一下。「謝啦,那我先回去了。」眸光曖昧,不停來回睨向她和他。

    袁雪桐皺起鼻子,掀嘴輕聲說:「別鬧了。」還不忘瞪她一眼。

    莉莉回去之後,何睿恆沒久留的意思,轉身走出廚房。袁雪桐忽然開口問:

    「對了,我去加州要不要順便幫你帶什麼?」

    「不用了。」他回眸瞅她,語氣淡漠,眸底深幽凜然,莫測高深。「祝你假期愉快。」

    「你也是。」她還想再跟他多說些什麼的,但何睿恆很快就回去了。她目光緊緊跟隨他的背影。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他態度有些疏冷?

    在加州待了七天,除了去UCLA找妹妹,袁雪桐還和媽媽、叔叔去了舊金山一趟。

    逛商店,剛好看到舊金山大橋的建築模型,忽然想起何睿恆,袁雪桐就買下來了。後來,叔叔去逛煙草店,她興致盎然挑了古巴當地出產的煙草,另外還買了混著威士忌香味的煙草,只是覺得好玩特別。

    但袁雪桐母親俞美馨眼眸浮現擔憂。「雪桐,你才來國外念書沒幾年,現在染上煙癮了嗎?」

    想起她高中時期為了好玩,在腳踝、腰側弄了海豚和人魚的小刺青,她母親也是緊張半天。袁雪桐安撫說:「沒有啦,這是送給朋友的。」

    「喔。」俞美馨松口氣,接著卻敏銳起來,好奇問:「送給男友的?」

    「不是啦,只是……朋友。」歪頭思考,她和何睿恆比一般朋友要好,但就是戀人未滿。

    望見女兒雙頰微赧,黑漆瞳眸分外璀亮,俞美馨沒追問下去,只說:「如果有男朋友,記得要介紹給媽認識。」

    後來,袁雪桐從加州坐飛機回紐約。當晚,興高采烈拿著禮物去敲何睿恆的門,他很快就來開門,屋內清晰地傳來女生講話的聲音。

    「你有客人?」黑眸清澈,有抹打擾的歉意浮現,她微笑瞅著他。

    「是珍妮芙,你應該認識,比較文學系的,這個星期剛搬來樓上,順便一起吃晚餐。」何睿恆敞開大門,側過身,讓她進來。

    「喔。」忽想起什麼,袁雪桐把塑料袋給他。「在加州買了一點東西送你。」

    「謝謝。」瞄了袋中的東西,他抬眼問她:「晚餐吃了沒?要不要一起吃?」

    原來打算約何睿恆到外面吃的,但他有朋友在家,袁雪桐不禁猶豫,怕突然加入會干擾他們。

    「我……」遲疑語塞。

    「沒關系,多個人多副碗筷而已。」何睿恆大方邀請。

    「好吧。」她淺淺微笑,忽想起什麼,又說:「我買了加州玫瑰紅酒,我去拿。」轉身回自己公寓。

    沒多久,袁雪桐拿一瓶紅酒過來,去廚房和珍妮芙打聲招呼。她們雖不熟,但經常在朋友的聚會場所見面,聊天還算愉快。今晚做台式料理,簡單的西紅柿炒蛋、蝦仁爆炒高麗菜、煎辣椒腌牛肉片,還有豆干炒肉絲。

    三人吃飯,氣氛和諧,後來還一起吃甜點、喝紅酒。

    何睿恆翹起長腿,悠哉坐靠傍晚微風吹拂的夏日窗台,戶外路燈、招牌霓虹燈盞盞明亮,天色暈昧灰藍,他慢條斯理卷煙,隨後,抽起她送的煙草,空氣隱約飄浮煙與紅酒的氣味。

    他微眯眼,揚臉吐煙,俊顏魅惑迷人。

    然而,好風景不止她一人欣賞,隱約間,袁雪桐察覺珍妮芙的眸光,如同她,如此專心凝瞅他。

    其實,三人在炒菜做晚餐,袁雪桐纖細敏銳地察覺到了,那個女生和她都喜歡何睿恆,在廚房做菜的身影洋溢說不出的幸福。

    回去之後,袁雪桐心裡怪怪的,有些不是滋味,便打電話給莉莉。

    「珍妮芙本來住在你那棟,這個暑假特地搬過來,她一定喜歡他吧?」

    「嗯。聽說是這樣沒錯。」

    「她也在他家做菜,也叫他班,所以……他們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了?」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們肚子裡的蛔蟲。」想起什麼,莉莉忽然弄懂她的意思,恍然大悟。「好啦,我會幫你去打聽、問問看。」

    沒過幾天,莉莉打電話來。

    「聽說他們還不是男女朋友,但珍妮芙喜歡他沒錯。」涼涼補了一句:「你現在有競爭對手了,動作最好快點,慢一步,好吃的就先被搶去吃啰。」

    袁雪桐笑倒。「他又不是蛋糕。」

    紐約的夏季,熱浪來襲,天氣炎熱。

    袁雪桐的高中同學從加州來紐約玩,有朋友建議開車去新澤西州著名的海灘玩。何睿恆和他建築研究所的同學璩季穎輪流開車載她們南下。

    路途中,聊起天,何睿恆才知道袁雪桐高中在台灣念美國學校,那是有錢人有美國籍的人念的私立學校。觀察她兩位高中同學,打扮時髦、滿嘴洋腔、穿戴都是一些歐洲奢華名牌,舉手投足大方是大方,但也有種驕縱的貴氣;相較之下,何睿恆很訝異袁雪桐散發的氣質,就是和她們截然不同。

    璩家在台灣企業排名前十大,璩季穎的家世背景和袁雪桐很相配,璩季穎的母親也和俞美馨認識;他聽過袁雪桐的生父,雖然已經去世,但他生前可是台灣科技電晶的巨擘。

    何睿恆從小父母失和,國中時雙親離異,後來他改從母姓,和母親相

    依為命長大;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他高中就開始半工半讀,出國念研究所的學費是靠獎學金,有時獎學金不夠付生活費,他全靠自己的勞力或智力攥得。

    這天,沿途風光明媚,順利開車到達海灘。不久,一群人在海邊打沙灘排球,逐浪游泳。中午,吃著女生們做的簡單三明治。午後,他們兩個男生悠哉躺在沙灘日光浴,璩季穎目光追逐袁雪桐穿比基尼的姣好身影,她們三個女生正和當地游客玩排球。

    「大學的時候,我媽曾想介紹她給我認識。」璩季穎忽然開口。

    「後來呢?」隨口問,何睿恆戴著墨鏡,眯眼仰望朗朗天際。

    「不了了之,她好像不感興趣。」璩季穎臉蓋著毛巾遮住艷陽熾熱,毛巾下嘴角微勾,瀟灑朗笑。

    他身材高大魁梧,五官深邃,個性瀟灑,粗獷豪邁,渾身結實肌肉,從小在美國長大,打過美式足球。

    「聽說,她和一個女同志走得很近。」璩季穎斜睨他,問:「你和她是鄰居,知道她們是地對嗎?」

    「不清楚。」何睿恆拿下墨鏡,坐起身,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遠遠凝望袁雪桐身影,綁著俏麗馬尾、白皙肌膚、修長雙腿,她正在邊線發球,清麗笑容比夏日艷陽燦亮。

    「幫我探一下口風,順便幫我約她出來。」璩季穎也坐起身,拿下毛

    巾,喝礦泉水。天氣酷熱,他喝了幾口,順手將礦泉水倒在臉上消暑。

    何睿恆利眸掃向他,下顎緊繃。「為什麼找我去問?」

    「你們住得近,比較有往來。」璩季穎將毛巾再度弄濕,抹著胸口的熱汗。瞄見他神色沉靜深幽,忽然隨口問:「還是你對她也有意思?」

    總聽說何睿恆對愛情絕緣,一心一意專注課業,計劃將來事業有成,才會開始考慮談感情;一直以來,也不是沒有女人主動追求他,但他就是能不為所動。

    安靜深思,何睿恆將喝完啤酒鋁罐壓扁。「沒有。現階段,依舊沒有談感情的時間,有機會我幫你問問看。」

    這時,排球滾到他們躺椅邊,何睿恆順手撈起,正要拋給他們,袁雪桐已經跑過來,氣喘吁吁站在他面前,揚臉凝視著他,從他手中接過球,丟給遠處的友人,大喊:「我要休息一下!」

    運動後,她胸口起伏不定,雙眸清澈,彷佛浮蕩夏日海灣的晴空,笑容清甜,白皙肌膚沾著細沙,香汗淋漓,凝視何睿恆目光嬌柔,問:「有沒有喝的,我口好渴。」

    璩季穎反應很快,從手提小冰箱拿了一瓶冰透礦泉水,沒遞給她,卻貼著她裸露腰際,冰得她整個人彈跳起來,嬌聲輕笑。

    「別鬧了。」回眸嗔聲,她接過冰水,旋開蓋子,就著瓶口喝了起來。

    何睿恆望著水從她唇角溢出,滴落頸項,滑下她細膩肌膚,景致難以抵擋的誘人;於是,他悄悄別開目光,凝視遠處海灣上的風帆,轉移注意力。

    後來,他們聊起天,何睿恆始終沒吭聲,目光幽靜,悄悄戴回墨鏡,偶爾淡然瞟向袁雪桐,偶爾因璩季穎幽默談吐,輕扯嘴角。

    這一天,袁雪桐玩得很開心。她很喜歡碧海『沙灘、夏日、艷陽、熱汗,這些自然巧妙融合的感覺。難得珍妮芙這次不在,她可以有機會單獨和何睿恆相處。

    但她不知道,她喜歡這一天,何睿恆卻不喜歡,暗自決定,未來該漸漸和她保持一段距離。

    太危險,如果他喜歡上她。

    不適合,兩人家世背景差太多。

    太麻煩,他沒有余暇談愛情。

    她牽扯出太多人喜歡,有莉莉又有璩季穎……

    談感情,勢必得花許多時間追求她,她條件太好,不見得會鐘情於他;而他的時間本來就不是那麼空閑。

    總之,坐在沙灘上,頂著烈焰驕陽,何睿恆可以羅列一百種以上他們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比天空浮雲還多呢。

    何必自尋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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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1 00:24:43
第3章(1)

    七月初,正午。剛進學校附近的漢堡店,袁雪桐忽然接到何睿恆的電話,由於店內很吵,她又走出來,站在店外人行道講電話。

    「你起床了?」暑假不趕報告,他夜貓子的習慣還是改不了。

    「晚上有沒有空?」她遲疑沒響應,他接著說:「我同學璩季穎晚上想邀你去看電影。」

    忽地,她心涼了半截。他最近真是怪異得很,老是在幫同學約她。原本接到他電話很開心,但聽了,袁雪桐又開始悶悶不樂。

    「喔。那你會去嗎?」擰著細眉,她不帶希望地問。

    「我晚上要去系館一趟,我們教授叫我幫他組模型。」毫不遲疑就回答。

    知道他會這麼說,因為這已不是第一次。袁雪桐輕咬下唇,想找個理由拒絕。「我……」囁嚅著,好久才正常。「我和莉莉有約,今晚要去看她的舞台劇。」

    「咦!不是明天嗎?海報上的日期寫了明天。」何睿恆幫她在系館貼過海報,所以記得日期。

    說謊技巧太差,立刻就被戳破,袁雪桐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卻依舊內心煩躁。後來,終於說:「我要去看她排演,所以晚上沒空。還有,可以請你以後不要這樣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

    第一次,她對他講話這麼衝,字句、聲調皆蘊含不容忽略的怒氣。

    她坦白說有心儀對像,何睿恆還不知她說的是誰,想刺探清楚,追問:「所以,你現在和莉莉在一起?」

    在一起是指什麼?袁雪桐不明白,是指一起吃中餐,那答案確實是,她們中午和其它人約在這裡聚餐。但他是這個意思嗎?

    「咦?」袁雪桐一陣疑惑,內心一片陰郁,細眉深蹙,站在人行道無助嘆氣。

    「怎麼了?」許久沒回應,卻換來一聲輕柔喟嘆,何睿恆納悶。

    袁雪桐暗忖是她表達得不夠明顯,還是他自始至終都對她沒感覺?恐怕是後者。要不然他怎麼會一下幫同學約她,一下提到莉莉?

    「如果你要問我跟莉莉是不是一對,不是;如果你問的是我們是不是在一起吃飯,是。」袁雪桐簡短講完,匆促說:「沒事的話,我先掛了,我肚子很餓。」

    然後,袁雪桐默默生悶氣,將手機放回手提袋,推門走進餐廳。

    電話另一邊,突然被掛電話,何睿恆俊眉一挑,困惑放回話筒。

    為此,袁雪桐心情低落,好幾晚輾轉難眠,猜測他是不是喜歡珍妮芙,才會這樣對她?

    最近,她們兩個女生還是會去他家廚房做菜,三人一起吃晚餐,氣氛依舊融洽。但後來何睿恆頻頻幫璩季穎約她,她懷疑他的動機,是不是暗示什麼?內心既然存有芥蒂,擔心干擾他和珍妮芙獨處時間,連續好幾天,她不敢再去,只好改變習慣,外出和朋友用餐,有時去莉莉家,有時去餐館。

    有天下午,袁雪桐打哈欠,坐在客廳地毯上黏室內設計小模型,長久盯著小東西看,雙眼忍不住酸疼,她揉著眼,背靠向沙發,休息片刻。

    聽見敲門聲,她想站起來,發現久坐沒換姿勢兩只腳都麻掉了,掙扎了好一下,才勉強站起來跳著去開門。

    發現是何睿恆,他單手撐住門框,問:「你最近還好嗎?」由於他們作息不同,平常很少在大樓裡相遇,這幾天她晚餐都沒出現,他不禁擔心她怎麼了。

    見袁雪桐垂眼揉著腳,不明所以,俊眸深思,關心追問:「你腳受傷了?」

    「不是。麻掉了。」她揚眸睨著他笑。「我在黏東方茶藝館的模型。」

    下學期的作業,她選了台灣客家風味的茶藝館當主題,餐廳采用桐花雕飾,壁紙則采用客家花布,做了擂茶的模型,還有東方噴水池、竹籬色、金魚池塘等庭院造景。

    何睿恆啞然失笑,還以為她出意外。「最近這麼忙,怎麼晚餐沒看你過來?」

    袁雪桐垂落目光,抿緊雙唇,垂睫揉著腿,輕聲呢喃:「怕打擾你們。」片刻,抬眼瞅看他,清澈眸光隱約蘊含憂悒。

    一時沒聽清楚她的意思,何睿恆俊眉一挑,疑惑。須臾,他深邃黑眸一縮,忽然懂了。接著,目光溫和梭巡著她,猜測她應該是誤會了,但他該從何解釋?遂問:

    「今天天氣好,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今晚不做飯了,我們去外面吃。」

    袁雪桐有些意外,緩緩漾開微笑。「好呀。」答應得超快。

    午後紐約夏季,風和日麗,天際晴朗。

    他們搭地鐵出游,坐到第五大道時報廣場附近,這裡是紐約最熱鬧核心區。地鐵站轉角處,總是有街頭藝人在表演音樂,有人拉小提琴,有人拉手風琴,還遇過整團樂隊,或者一群人清唱合音R&B。

    剛到紐約的第一年,何睿恆經常進到紐約核心地區,參觀博物館、研究紐約建築、聽音樂會、看舞台劇、欣賞百老彙的表演,日子久了,對這些漸漸喪失新鮮感,他不再逗留這區,生活變得比較單純,大多停留下東區,偶爾上咖啡館、去二手書店,其余時間都在趕報告,當夜貓子。

    袁雪桐和他差不多。來紐約的第一年最興奮,最經典的就是在時代廣場跨年。地鐵停擺,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全部都是人,連想上廁所都寸步難行。她是沒這樣過,但聽說急的人還得請人圍起來就地解決。

    而且當地人根本不參加。很菜的觀光客才會這麼瘋。

    幾個電影場景,經典的觀光勝地,她絲毫不願錯過。到第二年,對紐約新鮮感褪去,她也是只待在下東區,很少進到這塊核心地。

    兩人走出地鐵站。紐約的地鐵站不比台北,肮髒陳舊,金屬電車散發冷光,也有歷史老舊的感覺。

    「想去哪裡?」何睿恆問她。

    她搖頭。「不知道耶,好像都去過了。你有什麼好的建議?」

    在熱鬧商店前停步,何睿恆思考片刻,問:「聖帕特裡克大教堂,去過嗎?」就在前面不遠。

    「進去參觀過一次。」她說。很奇妙的地方,位處繁華世界的核心區,卻自有一地莊嚴肅穆、靜謐安詳。

    「你有看過蔔洛克的小說嗎?」他問她。

    「沒有。」聽都沒聽過。

    「偵探小說,專門講紐約的故事,很久以前出過一本叫《八百萬種死法》。紐約有八百萬人,每人都有一種特別的死法。」見她一頭霧水,他問:「沒看過?」

    袁雪桐搖頭,好奇問:「然後呢?」

    「男主角有個朋友叫屠夫,有次兩人暗夜殺掉壞人,清晨在市區裡閑晃,最後去聖帕特裡克教堂望彌撒。我在大學圖書館偶然看了這本書,就想有天來紐約也一定要去看看。」

    沉靜片刻,他問她:「你呢,為什麼來紐約?」她的高中友人、妹妹都在西岸念書。

    「因為我爸是紐約大學畢業的,我想當他的校友。」唇角淺笑,柔柔瞅著他。

    說起來,何睿恆有些特質很像她父親,例如個性堅毅自制,刻苦清高,驕傲卻待人溫和。

    「我還以為你是看金剛趴在帝國大廈上,才想來紐約。」他開起玩笑,嘲弄著。

    「哪是看金剛,至少因為金玉盟這部片。」見他一頭霧水,她清朗笑出聲。「你也有不懂的?很意外喔,這很經典耶,裡面有句話說:『帝國大廈是紐約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是嗎,我下次會記得找來看。」

    「第凡內的早餐呢?你看過嗎?」她問。

    「沒有。我看過電子情書、哈利遇上莎莉,還有西雅圖夜未眠那系列的電影。」何睿恆細數。

    「這些片子不夠老,第凡內和金玉盟才是紐約經典好片。」袁雪桐得意地說。

    後來,他們散步走進聖帕特裡克大教堂;這棟教堂歷史悠久,是哥德式建築,前方有兩棟聳立的尖端高塔。教堂內部非常寬敞,光線從四周牆壁彩繪玻璃散出柔煦光芒,耀眼奪目。

    何睿恆放了一些捐款,點一根鱲燭,放在燭光區,那裡彷佛一片燭海,仔細看燭台裡蠟油浮著光影靜靜流蕩。

    「每次來我都會點蠟燭幫我媽祈福。」他是單親家庭,母親長年操勞過度,近年身體精神都很虛弱。「你呢?有沒有想祈福的對像?」

    歪頭想了想,袁雪桐神秘微笑。學他丟錢進箱子裡,點一根蠟燭,放在燭火區,面容沉靜,專注凝瞅搖曳微弱的燭光,閉上睫眼,內心默想。

    「替誰禱告?」剛睜眼剎那,頭頂傳來他低嗓詢問。

    「秘密,不能說。」

    「這麼神秘?」他輕嘆,疑惑好奇都有,但她就是光笑不說。

    他們決定搭地鐵去中央公園。夏季落日時分,公園經常舉辦露天音樂會。

    今天,是個他們沒聽過的爵士樂團表演。坐在木制長椅上,他們買了冰淇淋,她吃香草的,他吃巧克力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去過永恆的草莓園嗎?」偶爾聽見她公寓飄出披頭四的音樂,那主唱生前住在這附近的達科塔大樓,四十歲的時候遇刺。草莓園就是紀念他的。

    「當然。第一年就來了,而且還是挑他遇害的那天紀念日,大家會拿蠟燭唱他的歌。」袁雪桐唇角淺笑,凝望他。「當時好感動,現在想想自己有點傻。」

    何睿恆俊顏展笑,摸著她的頭。「你最喜歡哪一首?有一首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樣,米雪兒。你該不會是因為這樣,才叫這個名字?」

    「才不是。我名字裡本來就有雪。」她俏皮問:「你猜?猜到就請你吃晚餐。」

    「Imagine。這首很多人喜歡。」專門倡導和平和愛。

    袁雪桐搖頭,巧笑倩兮。「再猜,給你三次機會。」

    「Letitbe。」何睿恆搞笑唱起這首歌,淚一滴、淚兩滴、淚三滴……

    袁雪桐抿唇輕笑,猛搖頭。「先生答錯了,你還剩最後一次機會啰。」

    「到底是什麼?我想想看……」摸起下顎,故作沉吟思考,瞄她一臉神秘兮兮。「Babyyoucandrivemycar。」下一句,Yes,Iambigstar。

    「才不是。你瞎猜。」她笑倒,他唱的這首是他們剛出道沒多久,搞笑把妹的歌。她發現何睿恆歌聲不算輕亮,低嗓微啞,完全走搞笑風,讓她頻頻笑出聲。

    「那是什麼?」把甜膩沒吃完的冰淇淋丟進旁邊垃圾桶,何睿恆用她給的濕紙巾擦手,面容好奇。

    「嫉妒的家伙,Jealousyguy。」她笑了笑。「是披頭四解散後,約翰倫農自己出的專輯。歌詞講一個男的因為太嫉妒,把他的女人弄哭,向她道歉的故事。」

    「喔。」他一臉困惑。「我沒聽過這首。」

    「下次借你聽。網絡上應該有,youtube絕對有。」

    「好吧,我輸了,請你吃飯。」他招手要她起身,手指往另一方向。

    袁雪桐以濕紙巾擦了擦手,丟掉吃不完的甜筒,跟在他身後。一路上綠油油的草坪上,還躺了許多悠哉野餐的人們,陽光西斜,她和他並肩的身影被光拉得長長的。

    袁雪桐挑中的餐廳位在上西區,新裝潢開幕不久,在雜志上有宣傳,她看過餐廳的圖片,北歐極簡風,好奇想親眼見識內部裝潢。不過,在餐廳外瀏覽菜單,發現這裡價錢貴得令人咋舌。

    「我們挑別家,這間太貴了。」袁雪桐拉他手臂要離開,他卻站立沒動。

    「別擔心,教授經費撥下來,今天我剛好領錢。」何睿恆反而推著她的背,將她推進餐廳。

    可是,他賺的都是辛苦錢,不應該一餐花那麼多。她尤其不喜歡他熬夜幫同學代筆寫那些報告,辛苦又傷身體。袁雪桐忽站立不動,回眸說:「要不然我請你,改天你再請我。」

    「怎麼可以,已經說好了,別小看我。」何睿恆輕拽她手肘,以英語告訴服務生他們有兩位,讓服務生為他們帶位。原本還擔心沒位子,剛好有人取消訂位,現在才六點半,用餐時間算早。

    坐下前,袁雪桐糾正:「我不是小看你,我只是不喜歡你熬夜趕那麼多報告。」

    「就算不趕報告,我還是夜貓子,生活習慣很難改。而且我本來就喜歡研究,對人文科目特別好奇,特別喜歡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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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坐下之後,何睿恆攤開菜單,好奇問:「我還以為千金小姐應該很驕縱,為什麼你沒有?」聽過璩季穎提起她父親去世後遺留給她母親、她和妹妹大筆遺產,她也算是小富豪之一。

    「小時候,我家很窮,一家四口住小公寓,讀一般公立小學,和其它人沒什麼兩樣。上小學五年級,有上市大公司買了我爸的軟件,還請他去當顧問,我們家才漸漸變有錢。」

    何睿恆了悟,眸光閃現贊賞,只見她俏皮笑了笑。

    「不過,可能個性也有關系。你應該看看我妹,她自詡名媛小公主,挑男友高、富、帥缺一不可。」她說。

    「那你呢?」他眸光深沉,俊眉微挑,淡然說:「璩季穎條件夠好了,你不要,就太挑了。」

    她怔然無語,剛好這時手機響起。翻找之後接聽,講沒幾句,忽將手機給他。「找你的。」是珍妮芙。打來問他怎麼不在家,由於他沒手機,才會轉問袁雪桐。

    何睿恆眸光閃熠一抹訝異。接過手機,背舒服向後靠,簡短和珍妮芙聊起外出的原因,說他有事要和袁雪桐談,隨後沒講多久他就掛電話,隨即把手機還給她。

    「你說有話要跟我說,是什麼?」袁雪桐睨著他,有些好奇,隱約含著擔憂。

    「先點餐吧。」服務生已杵立一旁許久。何睿恆點了鵝肝醬、木香火烤肋眼牛排,袁雪桐點主廚色拉、燭烤龍蝦。服務生問他們要不要點酒,何睿恆還沒說話,袁雪桐低聲以中文說:「想喝酒回去再喝吧。」以英語婉拒服務生。在這裡開酒超貴的。

    何睿恆目光深沉,靜謐研究著她,好半晌才說:「難得出來,別為我擔心錢的事,開心一點。」

    因為喜歡他,才會特別顧慮這麼多。她只是不想要他這麼辛苦賺到的錢一下就被花掉,如果是別人,她就不會顧慮這麼多了。哎呀,可是他就是不懂她的心思。

    「想什麼?」見她長睫低落,垂眸凝思,他俊眉微挑,口吻輕松淡然問道:「對了,你還沒說男友的條件,你喜歡哪一種?」

    驀地收回神,袁雪桐靜想片刻,一雙明亮的黑眼珠凝視他,忽歪頭俏皮說:「像我爸那樣的,聰明可靠。」

    「璩季穎很聰明,也很可靠。」他語氣篤定,幫他同學背書保證。

    「白手起家的,我喜歡白手起家的男生,跟我爸一樣的。」她眸底忽變得幽靜,僅燦亮一抹女生獨有的甜蜜光芒,卻在下一秒擔心泄露心事,暗自悄悄別開臉,專注研究附近牆上黑白色的幾何圖示,裝作從沒見過這麼稀奇的壁紙。

    何睿恆跟隨她的目光,眉心微折,也研究起壁紙的圖案。很突兀地,他輕聲戳破沉寂:

    「我目前不想談戀愛,女生跟著我太辛苦了,我也怕分心。」他並沒有和珍妮芙曖昧,更沒有交往。他想告訴她的就是這個,應該很明確表達他內心想法了吧。

    袁雪桐安靜幾秒,瞳眸黑漆浮現困惑,思忖後,終於了悟他話語的意思。眸光漸移向他英俊的面龐,會心淺笑。

    她爸也是這樣,三十歲和朋友成立公司之後,直到三十五歲才考慮和她媽結婚,典型工作狂。可惜,在她國中的時候忽然得了骨癌,不出兩年就病逝了。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揚睫,深黑眼眸透著說不出的神秘。

    「什麼?問吧。」他黑眸清澈,唇角微勾,淡淡回應。

    「如果你現在已經成功,是個大人物,你會喜歡我嗎?」桌上有調味鹽罐、胡椒鹽,她垂下眼眸盯著它們,手指撥弄湯匙,故作隨意,輕輕問。

    好像只有兩、三秒,但等待他回答,卻像靈魂在漫長冬夜等光穿透黑暗天空,等待黎明破曉般一樣漫長。

    「如果我是大人物,第一次遇見你,你公寓水管爆掉,當晚就會帶你去住豪華飯店。第二次在校圜林間遇見你,我就會吻你。」他眸光溫和堅定,語氣稀松平常,好像他們剛才一路上談論有關紐約的電影,在公園談論披頭四音樂那般。

    袁雪桐心髒噗通跳得飛快,好像訂了火車票卻發現快趕不上火車,在月台瘋狂奔跑。然後,緩緩抬眼偷覷他,對上他沉靜的目光,兩人視線緊鎖,下一秒,她整張臉突地泛紅,從耳廓附近到雙頰透著羞意酡紅。

    佯裝鎮定,何睿恆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雙唇微勾,帥氣臉龐自嘲笑了。

    「但可惜,我不是大人物。」

    「那我可以等你嗎?等你成功,我們再談戀愛。」話出口,袁雪桐突然感到唐突、天真,後來又想,管他的,反正臉一定紅得不像話了。

    「啊?」他俊臉恍然,忽失笑,很訝異她的反應。接著,他眸光變得更深邃,不斷研究她,從小巧的下頷看起,移至豐潤粉唇,細致挺直鼻梁,終至她漆黑如潭的亮眸。

    她清麗脫俗,又是富家女。「為什麼?你會遇到更好的人。」怎麼會想等他,連他都想笑她傻。

    雙頰羞怯,紅暈漸染,袁雪桐黑眸卻篤定似分外堅定溫柔。

    「我喜歡你,所以你在我心中就是大人物。而且,我猜你應該很快就會成功,不會讓我等太久。」

    啊,剎那,他內心受到不小的衝擊。

    他曾對愛情築起堅毅城堡,配備完全——深邃護城河、高聳如雲城牆;城堡內重兵駐守,弓箭手、劍士、騎兵成群,但面對袁雪桐一心一意告白,如此柔情蜜意、深情款款,頓時毫無招架之力,只能棄械投降,開城納君。

    何睿恆濃眉微蹙,黑眸深思,試著想說笑話轉移這個問題,但察覺她態度很認真,半晌,忽地清朗笑出聲。聽見他的笑聲,袁雪桐羞怯低頭,快把臉埋進白色鑲花邊瓷盤裡。

    隔著圓形的餐桌,他伸出手輕捏她細致下頷,讓她抬臉,眸光和他相對,她心緒跌宕不安,低喃:「可以嗎?我不會干擾你。」

    何睿恆手指輕觸她細膩粉頰,臉龐湊近,蜻蜓點水般吻她唇瓣一下。

    「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你。」他嗓音低喃,輕觸般撩動她的心。

    袁雪桐頓時整個人松軟。她剛太緊張,緊張到心要跳出胸口,好像手上捏著車票,最後一步終於趕上跳到火車,一到座位就整個人放松,靠向椅背。

    後來,何睿恆拉過椅子,坐近她身邊,她頭依偎靠著他的肩際,他手臂拉近她,唇熨貼她額頭,緊密圈緊摟著她。

    雖然餐廳夏季維持清涼宜人的室溫,兩人相擁卻感到暖烘烘的,彷佛坐在爐火邊偎暖。然後,她臉龐靠在他溫暖頸窩裡,他手親密勾著她的腰,他們維持這個姿勢,直到服務生走過來安靜為他們上菜。

    這是,2006年的夏天,他們在紐約的初戀。

    有時候,在紐約待久了,他們會很想吃台灣才有的地道美食。

    像一碗熱騰騰的鹵肉飯、芋頭燉排骨湯、蚵仔煎,或是燒肉粽。

    秋季正式來臨,何睿恆住在布魯克林區博士班的朋友,意想天開提議:要不然我們來個家鄉小吃的聚會。

    前一天,他們去唐人街的商店閑逛,買食材回去做菜。袁雪桐考慮激山藥排骨湯,還是人參雞湯;何睿恆想好了要做炸雞排。

    後來,袁雪桐燉了山藥排骨湯,何睿恆想炸台灣小吃攤經常販賣的那種金黃酥脆的雞排,試做一次徹底失敗。

    炸好的面皮不夠酥脆,濕濕的,表面結球一塊塊,結果他扯掉外皮,直接把雞排肉當中餐配菜。剩下的部分,全都是袁雪桐幫他做的,要不然他做的東西根本端不出去。

    傍晚,璩季穎開車載他們一起去布魯克林,經過跨區那座有名的大橋,秋季晚風徐徐,清冷微涼。他們博士班的朋友傑克已經成家,有個不滿周歲的小嬰兒,這天他們許多建築系的朋友都來了,裡面好幾個袁雪桐一點也不認識。

    何睿恆個性溫和內斂,璩季穎則顯得外放多了,他熱情豪爽,灑脫不羈,發現袁雪桐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反應很快,立刻拖著袁雪桐到處介紹,也不管她是不是尷尬,臉都快笑僵了。

    璩季穎一派美式作風,聊到高興之余,手還會輕松搭在她的肩際,偶爾拽著她手肘引她注意,偶爾講話講著,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會愈說愈靠近。袁雪桐很小就認識他了,兩家雙親算舊識。

    記得大約國中吧。

    從小在美國長大的璩季穎每年寒暑假定期回台灣探親,有時他母親會帶著他來袁家拜訪。他熱情豪邁的舉動,老實說,袁雪桐也習慣了,偶爾頑皮起來,青少年的他會經常捉弄她呢。

    本性上,璩季穎就是不拘小節,過度熱情。

    何睿恆非常清楚自己同學的個性確實是這樣,而且他和袁雪桐戀愛談得很低調,朋友們除了莉莉以外,好像沒人知曉,他們從沒想過要公開。

    直到晚餐結束,他們喝了點酒,那家伙開始豪飲,講話更豪邁,舉止更率直,近乎粗魯,他講到什麼好笑的,突然大力擁抱袁雪桐一下,嚇了她一大跳,急忙羞紅推退,嗔罵他好幾句,周遭朋友都被他鬧得笑開懷了。

    袁雪桐很懊惱,轉身迎面遇上何睿恆,輕聲提醒說:「你同學喝多了,回去由你開車,別喝太多喔。」她沒申請國際駕照,在紐約不能開車上路。

    何睿恆黑眸深邃,散發利芒,直直地瞅看她。今天聚會,她穿著淺橘色小碎花洋裝,V領的領口開得有點低,露出雪白的肌膚,迷蕩在可愛與性感之間,襯托她清麗脫俗的臉孔,更顯誘人。

    「怎麼了?」她迷惑,搭著他手臂,總覺得他話少又沒表情,完全令人猜不透內心的意緒。

    「沒事。」當下他語氣淡然,沒表明什麼。

    後來,回程的路途,璩季穎在後座半暈半醉,兩人則在前座聊天,開車穿越東河,經過步魯克林大橋,袁雪桐說:

    「我聽說橋上面可以騎腳踏車,改天我們去借單車,騎到上面。」

    「好。趁秋天天氣好就去。」

    先開到璩季穎住處,袁雪桐留在車上等,由何睿恆下車送醉醺的他回去,隨後,再把車開到他們公寓附近。

    車停妥之後,兩人走在紅磚道旁,踩著細碎秋天落葉,發出沙沙聲響,澄黃柔煦的路燈映照,細碎不完整的葉片呈現一片金黃,走回住處的半途,他們看到路邊有人正在燒落葉,空氣飄散一股揮之不去的煙灰味。

    兩人一起進入公寓大門,上到三樓,最後停在袁雪桐住處門外,她在肩背的背包中忙掏鑰匙,開門之後,詢問他:「要不要進來?」抬手碰觸他俊顏。

    何睿恆沒有回答,俊臉低垂,直接埋進她溫暖頸窩,薄唇火熱熨貼她頸側肌膚的青脈,雙唇性感地輕柔啃咬,溫熱氣息襲上肌膚,引起她一陣搔癢。

    她微閉著眼,忽輕柔喟嘆出聲,單手攀緊他寬大的肩,他這才親密摟著她走進屋內,靜靜地關上門。

    兩人站在玄關,雙手互相摟抱,肌膚貼近,分享對方溫暖體溫與細膩氣味,就這樣靜靜相擁著,誰都沒移步先去開燈。

    好一會兒,何睿恆放開她,凝視黑暗中的她,幽緩低喃:「我不喜歡他那樣碰你。」

    「咦!」袁雪桐唇角一牽,淡淡微笑,溫暖的指尖輕輕點著他堅硬胸膛。「你以前還想把我介紹給他。」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我不喜歡他盯著你的眼神,我不喜歡他碰你。」俊顏沒什麼表情,語氣溫和,眸光依舊淡然,但他講話的內容卻有些孩子氣。

    袁雪桐柔柔展笑,踮起腳尖輕啄他的唇,只因為他不小心泄露占有欲,她的心就像一朵花初初綻放;也像冬季來臨,第一場雪花,整個人心情輕飄飄的。

    「哎,還笑,你還笑。」他伸出手指去戳她腰際,要搔她癢,她嬌笑忙閃躲,退後好幾步,小腿不小心撞到客廳茶幾,她噢了一聲,他順勢拉住她手臂,將她摟進懷裡,手指輕輕扣住她下頷。

    面容一低,她蜜唇忽地被何睿恆張嘴罩住,鋪天蓋地的熱吻,令她完全措手不及,只能仰起臉愣怔響應。

    上次,他也曾這樣毫無預警地吻她,態度一點都不像冷靜自制的他會有的吻。事實上,他的吻屬於霸道強索,總是和她唇瓣緊緊膠著,彼此舌尖激烈相纏,熱燙廝磨,彷佛妄想啃噬探索她唇中任何一絲肉理,直到她完全無法喘息為止。

    他安靜粗啞的喘息、溫熱氣息直接噴向她臉頰,她鼻息間全是他的氣

    味,無法細細形容,她就是很喜歡他的味道,很喜歡他這個人。

    擁吻的當下,她會忍不住踮起腳尖,身軀柔柔貼靠向他,雙手勾住他頸項,指尖來回撫觸他頸後的短發,任由他繼續吻她。

    在此之前,他們僅有一次非常煽情的激吻,理由已經忘了,地點是在他住處。那次,他克制不住,將她上衣和蕾絲胸罩全脫了,他坐在沙發上,她坐在他腿上,他手掌撫摸她小巧溫暖的乳房,唇還挑逗輕啃另一邊。

    她雙頰泛紅,黑眸彌漫光亮水澤,體內翻湧不熟悉的yu/望,很無助地輕靠在他身上,頻頻咬唇,逸出嬌吟,卻還得壓抑內心那股無法言明的焦躁。

    那次,他雖然很想占有她卻急踩煞車,怕兩人都沒准備好,不敢越雷池一步,擔心一發不可收拾。但停下來剎那,兩人都快被那陌生卻強大的yu/望滅頂,茫然中充滿濃濃的無助感,事後幾天,誰都沒再提起。

    被yu/望滅頂——那股強大的無助感,讓何睿恆茫然困惑,強度大概可比童年父親離家,親眼目睹母親大哭,大致相同。

    經過那次,何睿恆已有心理准備了。

    擁吻袁雪桐,手掌仍舊握緊她細致的肩際,薄唇溫熱熨貼她小巧耳廓,吐息輕問:「現在可以嗎?還是你想等以後?」

    袁雪桐黑眸迷蒙,困惑他的問題,認真思索著,聽懂後,手指輕觸他下顎。「可是,你有——」沒把話說完,反正他懂她的意思。

    「經過上次之後,我就去買保險套了。」

    她雙頰頓時羞紅,他親吻她額頭,聞到她如雲黑發的香味,低問:「去我那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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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上次去新澤西州海灘,何睿恆注意到袁雪桐身體腰側和腳踝的刺青,雖然一直很好奇,但不敢湊近去看,總覺得近瞄就太失禮了。

    清晨,天光微亮。

    薄紗窗簾隨風輕搖,何睿恆單手托腮,側身躺在沉睡的她身邊,眸光透著好奇,細細研究,腳踝的是海豚,腰側應該是人魚。

    這一個月,何睿恆嘗試和她調到相同時間入睡,但深夜還是太清醒。

    牆上的鐘不到六點,這才是他往常入睡的時間。

    他俊眼微眯覷看她安靜的睡容,羽睫輕掩,雙唇噘著,微微開啟,一張精致五官,小臉,垂落長發遮住部分面容,輕柔嘆息,忽翻身,將臉深埋進枕頭裡。

    第一次輕擁她入睡,何睿恆覺得懷裡的她太珍貴、太美好,以致自己顯得粗鄙。她太過善良美好,他好像得到了一個不配擁有的感情。

    有時過度幸運,就會產生這樣的質疑,不知其它人的初戀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有相同的感受。

    「嘿,美麗小東西。」秋季光線在房內輕淺推移,灰塵懸浮於光束中,無聲墜落。

    他低頭輕吻她棉被下裸露滑膩的肩頭,再度將她擁入懷中。

    約過八點,敲門聲響起。袁雪桐感覺棉被忽被掀開,但她仍沒張開雙眼,半夢半醒。後來等她真正蘇醒,何睿恆忽然回來,脫掉運動外套,掀開棉被也把秋季清涼的空氣帶進來,爬回床抱著她。

    「這麼早,你去哪裡?」她唇貼著他頸項呢喃。

    「樓上珍妮芙的公寓水龍頭壞了。」他說。

    自從珍妮芙發現他們倆是一對,心情曾低落好一陣,比較少過來做菜吃晚餐;但過不久,她自己也戀愛,結交新男友,如今偶爾四人會一起相約聚會晚餐。

    「管理員呢?他在干嘛?」揚眼慵懶地注視他,他薄唇扯笑,她忽幽幽抱怨一句:「他好懶惰。」

    何睿恆手肘撐在她臉頰兩側,置身她之上,雙腿和她的交纏,吻著她開始抱怨的唇,一下,又一下,她終於笑開,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抬高臉吻他。

    「你有沒有睡覺?」察覺他黑眸清澈得要命。

    「有,睡了一下。」

    ……

    事後,他們起床吃早餐。

    袁雪桐在廚房煎蛋、煎火腿和培根肉,何睿恆正在煮咖啡和烤吐司,剛拿出烤好的土司,忽打起哈欠,一副困倦的表情。

    瞄一眼他慵懶的表情,就知道他昨夜睡得不多。大約午夜兩點,他本來還在寫報告,是她緊纏不放,要睡覺前,頻頻找他。一下子關心他要不要吃消夜,一下子又撒嬌要他哄著入睡。

    最後,何睿恆只好放下報告,到床上陪她。原本只是躺著呢喃細語,東扯西聊,但他很快就把持不住,想和她發生關系;到了早晨,又做了一次。

    而且,整個深夜,他其實都沒睡著。

    剛淋完浴,赤裸上身,只穿短褲的他,胴體散發漂亮又野蠻的混合氣質,簡單地說,既年輕又性感。

    原本以為他的個性冷靜內斂,談起戀愛應該很溫和,卻沒想到他對她既熱情又溫柔,體貼得要命。

    當然啦,袁雪桐也為何睿恆的一舉一動著迷,但她嘴上不願承認,反而怪他太色。吃早餐的時候,他不斷鬧她,她尖叫在房間到處逃竄,後來逮住她之後,他說:

    「是誰賴著不走,一直住下來的?怎能怪我?」

    提到這個,袁雪桐心思一動,唇角流露燦笑,對他撒嬌:「既然這樣,我那邊的公寓要不要干脆退租,你去跟管理員說,租給別人。這樣我們可以省租金,你就不要熬夜幫人寫報告。好不好嘛?」

    何睿恆垂眸凝思,半晌後說:

    「你不用幫我省錢。我已經事先答應他們會幫忙寫了,如果不接,會影響他們這學期的成績。」輕撫她裸露的手臂,膩在懷裡的她嬌滴可人,特別可愛。

    語意輕柔卻含著一絲嗔意,袁雪桐揚睫瞟掠他一眼,說:

    「可是,你的『客戶』很多都是女生,她們特別喜歡找你聊天,還是你很享受她們崇拜你?」

    畢竟,何睿恆在課業方面太優秀,又長得俊逸帥氣,且總是熱心助人,簡直是女生的天菜。

    女生談戀愛總是會有莫名的占有欲,袁雪桐也不例外。有些女生半夜會打來說要談報告,卻和他猛聊天;或是突然造訪,送禮物甜點之類的,總之只要她們主動接近何睿恆,她就會分外敏感。

    何睿恆濃眉微挑,冷靜的黑眸浮現一抹淡笑,回應:「沒這回事。我考慮看看,改天找麥克問一下,這學期沒剩幾周了,或許下學期可以把你的房間租給別人。」

    「那我們可以用省下來的房租去外地旅行,紐澳良或是拉斯韋加斯。」

    燦亮黑眸頓時蘊含興奮光芒,忙著開始計劃旅行。

    「很愛玩喔。」輕捏她小巧鼻子,唇角弧度略展,清朗笑著。

    「我想趁畢業前多去一些地方觀光游覽嘛。你會陪我去嗎?」雙瞳靈巧慧黠,唇角有抹甜笑,撒嬌地凝睇他。

    對上她一徑討好的眼神,何睿恆拿她沒辦法,微頷首,表示同意。

    後來沒過多久,袁雪桐的公寓順利租給其它同學,她搬進何睿恆公寓,兩人同居大概持續半年的時間,直到下學期兩人畢業。

    五月,畢業典禮。

    何睿恆、袁雪桐差點睡過頭。前一天,一群人在他們的住處開Homeparty慶祝畢業,玩得很瘋,也鬧到很晚。

    一大早,同學打電話來,他們拿著學士服衝到學校。這天,袁雪桐的媽媽俞美馨、妹妹袁雨荷也來了;何睿恆母親身體微恙不適宜出遠門,於是,碩士畢業典禮只有他一個人,落得輕松,卻也顯得形影孤單。

    典禮結束,袁雪桐帶媽媽和妹妹逛校園,何睿恆始終陪在一旁,不停地幫她們三人在校園留影。

    俞美馨對何睿恆第一印像很不錯,身材高大俊朗,態度溫和有禮,注視人的雙眼,眸光沉靜蘊含聰智,只是……那樣的眼神讓俞美馨有似曾相識感。

    但又說不上為什麼。

    俞美馨在紐約停留三天,隨後和袁雨荷飛回西岸找親朋好友。

    六月,何睿恆、袁雪恫和璩季穎去了一趟拉斯韋加斯,後來還去休斯敦拜訪璩季穎的友人。

    准備回台灣之前,何睿恆和璩季穎已經計劃籌組建設公司。璩季穎到處向美國的親友籌措資金,何睿恆則擬好了一些企畫書,准備先投標台灣政府每年公共建築推出的標案。

    籌措資金的過程一度不順。袁雪桐發現之後,提議投資。由於一、兩千萬不是小數目,所以,她特地打電話和母親商量,討論之後,俞美馨舉了一些理由,表達反對。

    最主要的原因,袁雪桐剛畢業,才二十二歲,和何睿恆雖然相戀,但未來的事情還很難說,兩方一下子牽扯大量資金借貸或投資,都不是個好主意。

    其實,何睿恆也不贊成。他向來好強,來自單親家庭早就讓他養成獨立自主、不仰賴他人的習慣。加上,何睿恆自尊心也高,擔心他人異樣的眼光,害怕他人閑言閑語,不想將兩人單純的戀情蒙上一層陰影。

    至於袁雪桐,她個性單純善良,對感情執著,既然愛上何睿恆,就有「今生是他就是他」的感覺。

    假如兩人以結婚為前提繼續交往,她拿出資金支助何睿恆,不也合情合理?更何況,她認為何睿恆很優秀,頭腦又好,成功只是時間早晚的事,這項投資穩賺不賠。

    從未想過愛情可能突兀轉折,和何睿恆落到毫無結果。二十二歲的袁雪桐就是這麼單純,對愛情一古腦兒的熾熱。雖然母親反對,但她已成年,可以自由動用父親遺留給她的財產,於是,最終提議:

    「那我們先訂婚,等兩年後,我們再考慮結婚。」有婚約之後,她以未婚妻的身份投資何睿恆的建設公司,並不算突兀冒險。

    當然,何睿恆已表明不願意,寧願靠朋友同學幫助,甚至向銀行抵押借貸,按月付利息,也不想接受袁雪桐的好意。

    更何況,兩人年紀太輕,袁雪桐才剛滿二十二歲,他則二十五歲,剛從研究所畢業,何睿恆目前的重心都放在籌備新公司,對事業正野心勃勃,短時間根本無暇考慮婚姻。

    「所以,你一點都不想跟我結婚,不要我了,是不是?」

    一句「不要我」賭氣的話,讓何睿恆不知該如何回應。「並不是這樣。」好聲好氣地向袁雪桐解釋,她就是聽不進去,爭論到最後,他不同意先訂婚,好像就等於要對不起她似。

    拗不過她不斷撒嬌、半嗔半怒、一徑溫柔討好,為什麼他不同意她的安排,難道不是真的愛她?甚至產生種種富有刁難的質疑,要他一一說明。

    宛如兩人初初相戀的模式,何睿恆一再設防都沒用,袁雪桐幾句輕柔哀嘆,他就舉雙手投降。

    在紐約停留的最後一個月,他們在同學們熱鬧見證下,倉卒訂婚了。

    儀式簡單、歡樂,訂婚對戒是袁雪桐的愛牌蒂芬妮銀戒,兩人誓言簡短卻真摯,過程沒有雙方家長參與,比較像兩人私訂終身的意味。

    訂了回台灣的機票,臨行前兩天,他們依循去年初愛萌芽的路徑,去了聖帕特裡克大教堂點蠟燭,然後坐地鐵到中央公園七十街附近,再度光臨那間北歐極簡風格的餐廳。

    言談間,相互許諾結婚前還要再回紐約一次。

    發展到這裡已經是他們感情的最高峰。七月底,他們一起搭飛機回台灣,始料未及,感情發展驟然下墜,最後筆直跌入谷底。

    秋季早晨,何睿恆一早出門搭高鐵往台中。

    從紐約回台後,他和璩季穎開始在台北籌組建設公司,上個月也順利標到政府的新建案,小區新圖書館和活動中心,地點位於台中市重劃區。

    回台兩個月,何睿恆為了這項新建案,必須台北、台中兩地來回,後來決定暫時在台中設立分公司,並且就近租屋,減少北中通勤的時間。

    不出一個月,台中的辦公室和住處都選定了。

    至於裝潢家具部分,袁雪桐幫了不少忙。由於台中只是短暫兩年暫棲之所,辦公室裝潢以簡約務實為主,住處選擇溫馨小巧,座落在台中商業區安靜巷弄內。

    既然何睿恆短期要待在台中發展,袁雪桐考慮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履歷表也一一寄出,只是她母親早先透過關系,已幫她找到北部設計公司的工作。

    這下,她只好婉拒。

    晚間,袁雪桐做了消夜等何睿恆下班回家。忽然電鈴響,開門之後發現是何睿恆的母親何韻琳。

    從紐約回來,袁雪桐曾和何母吃過一次飯。

    第一次見面的印像,覺得何母是個靜得出奇的女人,話很少,眉宇緊鎖,神情略顯蕭瑟黯然。

    何母對何睿恆很關心,對她則顯得過分禮貌到近乎無語,連視線都很少相接。曾聽何睿恆提起成長背景,單親的他是何母犧牲個人幸福,含辛茹苦將他扶養長大。

    所以,袁雪桐盡其可能討好何韻琳,在台北期間,常對何母噓寒問暖,一聽說她有偏頭痛、氣喘的老毛病,立刻延請袁家素來熟識的中醫到何家探病,開中藥方讓何母補身體,也會親送一些雞精補品到何家。

    不過,袁雪桐總覺得何母對她的態度有所保留,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她。

    今晚,何韻琳造訪台中,袁雪桐盡心招待何母,盛碗清粥給她,兩人坐在客廳看電視等何睿恆回家。

    何母話依舊不多,袁雪桐只能安靜陪伴,直到何睿恆回來,何母才略展笑顏,關心問起他在台中的工作和生活。

    雖然言語和肢體的表達都很含蓄,但袁雪桐看得出來他們母子感情很好,只是擔心何母會不會像一般單親家庭的婆婆,對媳婦沒有好感,覺得對方專門搶走她兒子的感情。

    後來,何母累了,先到客房安歇。袁雪桐陪何睿恆吃消夜,才剛盛好粥,就被他一把拉坐大腿上。

    修長的手臂橫過她肩頭摟緊她,手掌熨貼她胸部和腰際中間,將頭靠在她頸窩處。耳朵後方到脖子的肌膚都是她的敏感帶,她覺得癢,微側過臉。

    他的唇立刻跟隨,親密吻上她頸項細嫩肌膚,啄了又啄,舔舐般游戲著;她閉著眼,感受心就像蝴蝶振翅翩飛。後來,她側過身,雙手環抱他,主動吻上他性感的薄唇,先含住他下唇,再以舌尖舔吻挑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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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21 00:26:05
第4章(2)

    難分難舍之際,他的唇徐緩離開她的,黑眸一瞬不瞬凝視她,她眼眸水漾迷人,唇角害羞地淺笑。

    「怎麼樣?今天過得如何?」輕捏她下顎,何睿恆問。

    「很好呀。你媽今天要過來,你怎麼沒告訴我一聲,我可以開車去車站接她。」袁雪桐站起身,拉了一張椅子靠近他身邊坐下,然後,將餐桌那碗清粥和一些配菜推至他面前,拿了筷子請他享用。

    「臨時決定的,她也沒通知我。」接過筷子,他吃了起來,半晌才問:「有接到面試的通知嗎?」

    「還沒呢,履歷表才投出去兩天,不會這麼快吧。」沒跟他說,媽媽在北部早就安排好工作,只是她想留在台中陪他,被她回絕了。

    她垂眼凝思,半晌才揚眼瞅向他猛甜笑,何睿恆唇角微勾,意味深長地說:「怎麼有一股『秘密』沒說的味道?」

    「才沒有,別瞎猜。」夾了一塊油豆腐放進他碗裡,袁雪桐笑睨著他,忽想到什麼,突問:「對了,我和我媽提過了,已經訂好飯店的下午茶,下禮拜天請你媽吃飯。記得,別忘了。」

    「應該是我們請你們,怎麼會是你們請我們?」袁何兩家約見面,不外乎就是要談兩人訂婚的儀式。

    「沒關系,反正到時候你搶著付錢就好了。」慧黠微笑,眼眸閃動迷人的波光,袁雪桐凝視他,忽問:「你媽有沒有什麼意見?」

    「沒有,她很和善。」口吻平淡,眸光也很溫和。

    「她……不會不喜歡我吧?」小心翼翼覷看他,黑眸有抹擔憂。「私底下,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我看一下有什麼需要改進的。」

    「她很喜歡你。」何睿恆有些失笑,輕捏她鼻子,直瞅她說:「她說你很乖,很可愛。別擔心了,我媽只是比較不擅表達,不像你媽見識廣,舉止優雅大方。」

    「那就好。」原本還憂心何母對她印像不好,婚後會有婆媳衝突問題,現在聽何睿恆解釋,袁雪桐吁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

    秋天的星期日,戶外金燦艷陽高照。

    台北五星級飯店一樓下午茶餐廳。

    袁雪桐和母親俞美馨先到了,這次,俞美馨再婚的對像麥知偉,也就是雪桐經常稱的叔叔(繼父)也一起跟來。

    畢竟,這次主要是商量袁雪桐和何睿恆訂婚事宜,當然還是要雙方家長正式出席比較禮貌。

    俞美馨和麥知偉正在聊天,袁雪桐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何睿恆,詢問一下他們大概什麼時候會到。

    手機剛接通,袁雪桐眼尖瞄見何睿恆和何母遠遠走來,正在餐廳櫃台等候服務人員帶位。袁雪桐綻開笑顏,簡短結束對話,立即走過去迎接他們。

    當何韻琳遇見麥知偉,面面相覷,瞬間,一切都變了。

    何韻琳臉色鐵青慘白,麥知偉則顯得不知所措,尷尬到僵在原地。

    畢竟兩人曾是夫妻,已多年未見,從未料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

    下一秒,何韻琳轉身就走,步伐卻踉蹌,似乎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由於袁雪桐離她很近,忍不住扶了她一下。「伯母!」不明所以地叫她一聲。

    「別碰我。」何韻琳語音哽塞,推開她,彷佛看到她戴上鬼面具,慘白僵冷。

    何韻琳急著要走,何睿恆停頓一下,隨即追了上去。袁雪桐疑惑叫住他,他驀地回首,卻只際掠她後方的麥知偉和俞美馨,冷靜自制的面容下,眸光卻格外銳利。

    何睿恆俊顏冷硬,沒吭聲,下一秒,旋即追上母親。

    留下錯愕的袁雪桐,呆怔凝視自己的母親和繼父,不知內幕,完全納悶。正想追上何睿恆問清楚,卻被母親叫住:

    「雪桐,別去了,我有話跟你說。」眸光凝重,隱約流露事態不祥。

    袁雪桐佇足不動,雙眸困惑望向他們,期待他們能解釋。

    「事實上,我是睿恆的親生父親。」開口之後,麥知偉凝重嘆了一口氣。

    「怎麼可能!」袁雪桐黑眸震驚,完全無法置信。

    曾聽何睿恆提起生父,從小雙親離婚,他由母親扶養長大,也改跟母姓;成長時期,對方毫無探視之意,只想過新的、自由的生活,早早另結新歡。反正他和生父一直不親,形同陌路,經歷說得冷淡簡短,言下之意,說明了生父等於拋妻棄子,另結新歡。

    大概了解何睿恆成長經歷後,袁雪桐對他生父的評價很差;乍聽這消息,她當然很震驚,不免質問母親:

    「媽,你沒有介入他們的家庭吧?」語音詫異中含著譴責。

    「小雪,當然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俞美馨企圖解釋當年的情況,但袁雪桐聽不下去,她內心正為何睿恆和何母憂心忡忡,他們就這樣突然走掉,一定無法接受麥知偉是她繼父的事實。

    走出飯店大門,秋季陽光暖暖灑下,何韻琳心卻是冷的,冷到骨子裡,身體忍不住顫抖。

    袁雪桐的母親氣質很好,溫柔婉約,人也和和氣氣;可是,對何睿恆和何母來說,卻是一只凶猛野獸,狐狸精之流。母子兩人相依為命的歲月,已把俞美馨視為破壞家庭幸福的惡征,徹底妖魔化。

    何睿恆追上母親,感覺她腳步踉蹌不穩,趕緊上前攙扶她,她臉色是滯悶蒼白的,眼眸蕭索悲傷,喃聲說:

    「父子同心,愛上同一種女人。」失望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媽!」何睿恆濃眉緊蹙,雙唇緊繃反駁:「不是這樣,我根本不知情。」

    「算媽媽白養你……」何韻琳被濃濃的絕望包圍,這一生的努力和犧牲都白費了。「我一個人也可以活,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你。」

    「別這樣說,我絕不會拋下你。」何睿恆制止她的胡言亂語,攙扶她離開飯店。

    袁雪桐站在後面,聽見他們的對話,猶豫著該不該上前,直到何睿恆忽回首發現她的存在。

    他憂郁的黑眸凝視她,她正要上前,他緩緩搖頭制止,眸光移向脆弱悲傷的母親,似乎告訴她,他母親禁不起任何刺激。

    她垂下睫,默默頷首表示理解。他們就相偕離開了。

    俞美馨和麥知偉是高中初戀戀人,上大學之後分開。俞美馨出社會才在職場上認識袁雪桐的父親,二十七歲左右嫁給她父親,後來袁雪桐父親在她國一那年去世;某一年的高中同學會,她才和麥知偉再度相遇。

    麥知偉和何韻琳是奉子成婚的,婚後不久即育有一子,但兩人個性不合,爭吵不斷,貌合神離,何睿恆才剛滿三歲,麥知偉就決心搬走。

    分居之後,麥知偉某一年同學會再度和俞美馨相遇,離婚的念頭也愈來愈強烈。何韻琳曾一度動念想挽回,畢竟兩人共有的小孩還太小,不想讓他失去父親的關愛。

    何韻琳曾在麥家長輩壽宴上,公開見過麥知偉帶俞美馨出席,兩人有照過面,還曾打電話禮貌稱她:俞小姐。

    當時,俞美馨曾向何韻琳澄清,只是麥知偉的老同學,絕不會介入他們的婚姻。然而,麥知偉心意已決,急著離婚,追求自己的幸福,堅定表明和何韻琳已經沒有感情。

    後來,這段婚姻匆促結束,何韻琳對麥知偉、俞美馨無法釋懷,認為他們的舉動很自私、幼稚、任性,為了成全他們的愛情,卻得犧牲兒子幸福的權利,自始至終,何韻琳對兩人耿耿於懷,無法輕易原諒。

    雖然麥知偉曾提過一些金錢補償計劃,主要是針對撫養何睿恆的部分,但被何韻琳斷然拒絕了,兩人形同陌路,何睿恆也從父姓改為從母姓。

    這段往事早已塵封,卻因為何睿恆和袁雪桐相戀、相愛,即將舉行訂婚儀式前,忽然被迫掀開。

    後來,兩家對他們的婚約毫無商討的余地,俞美馨和麥知偉並沒有持反對的意見,但何韻琳卻因為當晚氣喘復發,緊急送醫急救。

    隔天,袁雪桐去探視何母,只在病房外,沒有進去。何睿恆接過她送的補品,帶她往醫院的休息室。

    「我媽睡了,身體還太虛弱,這幾天不宜見訪客。」黑眸淡漠,語氣也很婉轉。

    然而,袁雪桐清楚實情——何母不想見她。

    雙眸靜悄悄地凝睇何睿恆,一瞬不瞬梭巡他的面容,下顎胡渣出現,黑眸一徑冷淡,神情略顯憔悴。

    「訂婚的事,可能要暫緩……」正在想措辭,該怎麼安撫她。

    袁雪桐舉手輕輕碰觸他手臂,眸光溫柔,表達理解。

    何睿恆忽然一把抱住她,雙臂緊緊梏住將她摟在胸懷,緊到肋骨隱隱作痛。起初,她很驚訝,也有些錯愕,半晌,反應過來,仰起臉凝瞅他,只見他黑眸深邃,眉宇充滿抑郁。

    下一秒,他忽然吻住她,不顧一切激吻,手掌撐住她後頸,撫摸她如雲的發絲,使她仰起臉迎上他的吻。

    他重輾她的雙唇,激烈地舔咬啃噬,意圖占有她,奪取一分一毫的感情。他很少表達得這麼強烈,強烈到令她感到害怕,彷佛隱含分離的恐懼,莫名地擔憂。

    激吻一陣,何睿恆徐緩放開她,只是雙手仍緊擁著她。袁雪桐仰起臉,凝視他半掩的黑眸,有一抹痛苦的表情瞬間閃逝。

    她依舊是天真的,對他的感情依舊是一往情深的。這年,她二十二歲,依舊相信只要相愛,沒有克服不了的阻礙。於是,她說:

    「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我們相愛,都可以解決的。」心意不變,對他的愛也依舊不變。

    可是,何睿恆沒響應,悄悄把目光別開,安靜地緊摟著她好幾秒,卻隱瞞了一些事,一句話都不說。

    上一代的感情糾葛是上一代的事,憑借兩人的堅持,即使有所阻礙,也是可以解決的。

    然而,事情並沒有袁雪桐設想的這麼簡單。

    發現袁雪桐竟然是俞美馨的長女,何韻琳堅決反對這門婚事。出院後她在家休養,只要何睿恆提起這話題,就會不斷唉聲嘆氣,到最後甚至每天默默傷心落淚。

    「想結婚,對像是誰都可以,媽媽不會反對,但俞美馨的女兒就是不行。」這是何韻琳最後的結論。

    由於開設建設公司,袁雪桐拿出兩千萬做投資,算是公司股東之一。這件事何母一直記掛在心裡,要求何睿恆把錢退給袁家。

    整整一個月,袁雪桐見不到何睿恆。因為要照顧母親,台中的住處他已許多天沒回來。打電話過去始終開會中,她獨自留在台中忙著面試找工作,以為過一段時日,何母狀況好轉,兩人關系會漸漸好轉。

    卻在一個秋季底,突兀接到璩季穎的電話。

    她剛收到面試結果,設計公司通知她獲得錄取,她還在猶豫要不要接受,下一個電話就是璩季穎,兩人後來約在一間咖啡店見面。

    璩季穎高大魁梧,瀟灑健談,提到今年剛回國,認識一個新銳服裝設計師,兩人閃電訂婚,還來不及昭告眾親友。

    袁雪桐黑眸慧黠,甜笑說:「恭喜了。有可能你是我們這群同學裡最早結婚的。」

    「哈。」爽朗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閑聊其它的事。沒過多久,才談到正題,頗嚴肅說:「公司目前資金籌資充裕,我決定把上次你投資的兩千萬先還給你。」

    「為什麼?」袁雪桐納悶,疑惑瞟掠他,分析說:「這兩千萬我就當作投資,台中建案要是能順利完成,到時獲利應該不少吧。」

    向來爽朗的璩季穎忽然語塞,想著措辭,遲疑好幾秒才說:「雪桐,這筆錢公司暫時用不著,所以才決定退給你。」

    聽起來荒謬不合理,隱約察覺璩季穎沒吐實,慧黠眸光變黯淡,微弱地說:「何伯母不希望我入股,對嗎?」

    何睿恆不敢親自告知她,卻請了他同學璩季穎當說客。唇角失笑,落寞地望著璩季穎,咖啡廳窗外正是秋季最後燦爛的午後陽光,再過些時日,台灣要入冬了,入冬前,會有一段陰雨綿綿的雨季。

    「伯母身體不太好,睿恆不想違背她的意思,惹她心煩。」直接坦率將原因道出,關切地輕拍她手背。

    換來她的體諒,唇角牽扯淺淺的微笑,揚眼注視著他英俊跋扈的五官,低問:「睿恆最近很忙嗎,他有沒有向你提起我?」

    正大口啜飲冰咖啡,卻差點嗆到,吞咽之後,璩季穎嚼著碎冰,濃眉微蹙瞅著她。

    「他沒說什麼,最近真的比較忙。」

    「忙到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唇角浮現自嘲的微笑,神色黯然瞟掠他,只見他一臉為難的表情,她幽幽嘆氣。「不逼問你了,這是我和他的難題。」

    璩季穎極有魅力地笑了,開玩笑的口吻說:「叫你和我交往,你不要,現在後悔了吧。」

    「最好是啦。」沒好氣回他一句,聳聳肩,面龐呈現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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