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修芷芙很專心很專心的檢視地面上的異物,赤腳踩在石子路上已經很痛了,要是剌傷了腳還要去醫院打破傷風針就太凄慘了。
話說心被刺傷有沒有什麼針劑還是藥物可以治療啊?她很認真很認真的想。
她要花多久時間才能走回家呢?還是找個路人借手機,拜托哪個朋友來幫她呢?她很慎重很慎重的考慮。
反正想東想西、想天文想地理都好,不要去想有關尹天御的一切就對了。
她用力提醒自己,又迷蒙了注視著地面的雙眼,落下一顆顆鬥大的淚珠。
她真是太衝動了,沒帶手機沒帶錢就這麼耍骨氣的走人,現在剛入夜,路上還有車有人,再等一下天黑透了,就算有好心的出租車肯停下來載她,她一個弱女子也不敢隨便上車了。
腳好酸好痛,她在小公園的長椅上坐著休息一下順便痛哭一會,她知道有幾個路人在看她,但她剛剛才接受過多少嘲諷或同情的目光洗禮,多來這幾道也已經沒差。
她淚流滿面,再笨也知道那個男人是故意的,什麼公開宣告關系只是幌子,他就是想讓她丟臉,只是她想破頭也想不出破壞她形像對他有什麼好處。
他不會是還在氣她那篇說他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作文吧?
如果讓她心痛到底和傷害她人格名譽真是他的目的,那不管原因是什麼,她都必須承認他大大的成功了。
除了生離死別,有什麼比讓自己滿心信賴和深愛的人背叛還更心痛的呢?
她嗚咽出聲,眸眶裡一顆顆斷了線的剔透珍珠爭先恐後墜跌落地。
離她不遠處一台黑色轎車後座裡的男人眉頭深鎖,緊握著拳心是怕自己忍不住衝下車會前功盡棄。
尹天御剛才真想為她的勇敢和瀟灑喝彩,但是想到她接下來會面臨的窘境,他就先替她頭痛。
隔著一段距離凝望著她因哭泣而顫抖的背影,他嘆口氣,在理智回歸前走下車,才剛靠近她幾步便看見趙永達朝她走去,他停下腳步靜靜觀察情況。
修芷芙察覺到有人站在她面前,心中閃過一絲期待,抬起頭一看是趙永達這個鬧場的,她立刻築起防備。
「小芙你別瞪我,其實我也很舍不得看你傷心難過。」看著眼前梨花帶淚的性感美女,趙永達此刻的不舍絕對真心,「是尹天御拿新飯店的裝潢工程當交換條件我才會配合他的,你想想這對我們公司來說是多大一筆生意,我有好的表現,我爸就會更器重我,我爸器重我,我就……」
「你少說廢話,我才不會相信你。」連尹天御都會騙她,還有什麼人可以相信?
「我說的是實話。」趙永達舉起手指作出發誓狀。
「我本來也很懷疑你有多少纏人的本事,逼得尹天御得在一堆媒體前營造你愛慕虛榮、花心說謊的形像,大大破壞你人格和名譽好把你甩開,不過看他一點都不心疼你的樣子,我想你可能真的把他逼急了,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趙永達單手撫著下巴,雖然身家和外貌相比之下他是差了尹天御一大截,可是他的條件也贏過很多人呀,他不懂修芷芙怎麼就沒拿出過一成功力纏他。
修芷芙不想讓趙永達的話往她心裡去,憶及剛才兩個男人似乎一搭一唱的對話,她忽然不敢肯定趙永達一定在說謊了。
「那你都看見尹天御的下場,你還來惹我干嘛?」她斜眼瞪他。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只要先把游戲規則講明,說不定我們……」
「神經病!」修芷芙氣得拿石頭丟他,她大學的時候一定是卡到陰才會暗戀他。「我心情不好還來落井下石煩我,我打死你讓你真的當一只風流鬼!」她氣急敗壞,沒有高跟鞋可以當武器,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上撿到什麼東西就往趙永達身上丟。
「你才神經病哩,我警告你別再丟了喔!」趙永達邊吼邊閃。
「我才要警告你離我遠一點,我忍你很久了,從今天起不要讓我看見你,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一次!」她不太會警告人,難得抓狂想不出多凶狠的威脅,只好借電影裡常出現的台詞來用。
平常沒什麼脾氣的小女人一旦歇斯底裡的模樣是很恐怖的,有色無膽的趙永達嚇壞了,深怕修芷芙因為情傷打擊太大真的發瘋找他同歸於盡。
反正天下牡丹花很多,不差這一朵,他沒必要拿寶貴的性命跟她開玩笑,他撂下幾句難聽的髒話,逃難似的跳上等待在一旁的轎車,吩咐司機趕快回家。
瘋女人和恰査某沒那麼好當,過完當潑婦的癮,修芷芙累得跌坐在地上。
在一旁觀看了全程的尹天御本來是小心翼翼,預備隨時衝上去痛扁趙永達一頓,到後來已經是雙手抱胸在看好戲。
這女人果真是讓人跌破眼鏡的個中好手呀,他邊搖頭失笑邊走回停車處。
上了車他立刻吩咐:「幫她叫一台出租車,記得叫對方假裝是剛好經過的。」
「是的少爺。」
「對了,要找個長得善良又安全可靠的女司機。」
他補充要求的條件讓尹家司機錯愕了幾秒鐘才開始動作,完成要求後立刻接著請示,「少爺,那我們要先回遞品還是直接回家?」
「我們一樣跟著她,等她平安到家了再說。」尹天御的眸光仍然沒有離開車窗外孤獨落寞的身影。
他想打擊的對像真的不是修芷芙,只是無可避免的會重傷到她,默默守護著她是他現在也是以後僅能為她做的事了。
呂翠芳拿著備用鑰匙打開公寓的門來到房間,看到修芷芙失魂落魄抱著枕頭坐在床上掉淚,她不由得跟著心酸。
「小芙。」她來到女兒身邊坐下,「你怎麼都不接我電話?」
她一早看到報紙又聯絡不上修芷芙,只好趕緊跳上最近的一班火車趕過來了,一路上本來還希望是什麼誤會一場,眼下這樣子看來,報上說滿口謊言的拜金女主角不是和她家小芙同名同姓又長得很像的女人了。
一看到母親,修芷芙的眼淚更不爭氣的落下,「媽……」
呂翠芳慈愛的拍拍她肩膀,雖然心疼修芷芙哭成淚人兒,但拐彎抹角不是她的作風,所以她直截了當的問:「你和天御是怎麼回事?」
在滿心傷痕累累的時候看到媽媽,然後又聽見無情凶手的名字,修芷芙忍不住脆弱,眼淚掉得更凶,「我也不知道我跟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看修芷芙一雙哭腫得像核桃般的眼睛,呂翠芳雖然心疼,還是打算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
「報上說你劈腿?」
「原則上是的。」
「你為了飯店巨子尹天御和裝潢業小開分手?」
「對。」
「你和尹天御上過床?」
這她不好意思親口對呂翠芳承認。
「你以為他會娶你?」
「嗯。」修芷芙悲從中來,投入呂翠芳懷抱裡嚎啕大哭,「他明明說過他愛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才一轉眼就變成這樣。」
她一股腦告訴呂翠芳這段日子以來和尹天御的發展,一路講到昨天好心停下來載她而且只收她半價車資的女司機。
呂翠芳耐心聽完,對尹天御翻臉無情的態度甚為火大,更舍不得很少掉眼淚的女兒傷心欲絕,但母女倆一起抱頭痛哭不是她的作風。
形像名譽都是清者自清的事,但一片真心怎容許被人踐踏,尹家的人實在欺人太甚,當年她可以忍氣吞聲不代表她知道自己女兒受到天大的委屈時也合悶不吭聲,她不會聽信片面之詞就一味包庇自家人,這筆帳她一定要找另一個當事人搞清楚。
「尹天御你給我滾出來!」呂翠芳氣衝衝來到尹家門口狂按電鈴,若不是要替女兒討公道,打死她都不想再踏進這個地方,她沒把握尹天御在不在家,但除了這裡她也不知道上哪兒找他。
「你是……翠芳?」管家許伯來應門,一看見她就又驚又喜,喜的是再見多年不見的老同事,驚的是她一副想砍人的氣勢。
「許伯,好久不見了。」呂翠芳很訝異他還沒退休,她也想和老同事多聊兩句,但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尹天御那個臭小子在不在?」
「少爺他……」
許伯望了一眼屋內顯得有點為難,呂翠芳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尹天御在家,只是許伯見她來勢洶洶所以不敢放行,她正欲發作,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走出來了,「許伯你先去忙吧。」呂翠芳很快認出這男人就是尹天御,看尹天御從當年的小帥哥長成魅力十足的大帥哥,她不禁替他這副好皮囊感到可惜。
「人面獸心的家伙。」她在心中暗罵這小子和他老子一個樣。
尹天御並沒有打算要裝傻假裝認不出她,「你是來找我算賬的?」
「沒錯,你怕了?」這小子當年對長輩好歹也是個懂禮貌的孩子,怎麼長大以後擺出不把長輩看在眼裡的嘴臉就算了,做錯事還一臉心安理得、從容不迫?
「我沒什麼好怕的,只是很意外你會有臉來找我。」破壞他家庭的元凶就站在他眼前,尹天御很佩服自己還能好好說話。
「你這話什麼意思?」呂翠芳想不到他竟還學會了做賊的喊抓賊,尹家到底是怎麼教小孩的,居然把一個好孩子教成這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呂翠芳火冒三丈,「尹天御你別太過分,把話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故意欺負小芙?」
「是。」
他太干脆的承認讓呂翠芳一時反而不知所措,至少臭小子還有誠實這點可取,但她怎麼更有想上前甩他兩巴掌的衝動。
「你說小芙是哪裡惹到你,你先設計她愛上你,然後又糟蹋她的感情?」
設計她愛上他?尹天御挑起劍眉,關於這件事他也很無辜,可是他沒打算否認。
「看見你女兒背負虛榮拜金、丟臉無恥的罵名,你有什麼感覺?」
「尹天御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過分?你勾引我爸外遇、破壞我本來完整的家庭,難道你不過分嗎?」他好整以暇的靠在門邊,嘴角揚起諷剌的角度。
呂翠芳真是要被氣到吐血了,「是誰說我勾引你爸、破壞你的家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尹天御冷冷盯著她,呂翠芳越激動他就越淡定,存心想逼她憤怒抓狂,最好是能把她激瘋。
「是你爸告訴你的是嗎?你叫他出來跟我對質!」呂翠芳的確如他所願的憤怒了。
「我爸死了。」一雙幽潭已結成寒冰。
「什麼?」呂翠芳愣了一下,隨即又咬牙切齒的笑,「很好,死了活該。」
「你氣他沒保護好你們的奸情?」
尹天御這句話又惹毛了呂翠芳,這個小敗類似乎不見她氣得七孔流血他不甘願。
「那你媽呢?叫你媽出來跟我說。」
「真沒見過像你這麼厚顏無恥的人耶。」他完全不掩飾那份徹底鄙夷,「你以為現在是處理小孩子打架的問題嗎?找不到我爸就要找我媽,你會不會太好笑了?」對這女人的惡毒咒罵他早已在心裡排演過千萬遍,這幾句還算委婉的。
「尹天御我跟你拼了!」士可殺不可辱,呂翠芳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揍,一邊對著屋內大吼:「顏碧玫你給我滾出來!」
尹天御臉色一變,「呂翠芳你夠了沒,你不要逼我叫警察把你帶走!」
呂翠芳像是抓到了他的弱點,知道他不想驚動他母親,她更費力吼叫顏碧玫的名字。
在她發起狠來的千呼萬喚之下,顏碧玫的聲音總算從屋子裡傳出來。
「發生什麼事情了?怎麼吵吵鬧鬧的?」
呂翠芳趁著尹天御分神之際衝進屋子裡,正好看見顏碧玫走下樓,新仇加舊恨,她氣紅了眼,什麼也不管不顧地跑到顏碧玫面前。
「顏碧玫,當年的事你到底是怎麼跟你兒子說的?」一看見呂翠芳,顏碧玫瘦弱的身子立刻抖得像風中殘燭,「翠、翠芳……」
尹天御見母親受到嚴重驚嚇的神情,他趕忙飛奔過去攙扶住她。
「呂翠芳,我警告你現在馬上離開我的視線!」他臉色鐵青,他從來不對女人動手,但他此刻真的想殺了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哼!你們尹家當年收留我和小芙,我們母女倆也沒有白吃白住過,就算欠你們多大的恩情也早已還清,何況現在是你們尹家欠我們,我站得住腳,不管你要殺要剮還是要叫警察來我都不怕。」呂翠芳火大至極徹底豁出去了。
「報警?不,不可以報警。」顏碧玫突然瞪直了眼睛,接著推開尹天御撲到呂翠芳腳邊哀求著,「翠芳,拜托你不要報警,你報警的話不只勝興完蛋,我的家也完了,求你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報警好不好?」
「媽,你在干什麼?」尹天御上前想把她扶起來,顏碧玫卻還是死命的巴著呂翠芳的腳。
「翠芳,你冷靜一點聽我說,我那天會罵你狐狸精是因為我的打擊太大,其實我知道是勝興不好,他是個混蛋、是禽獸,偶爾在外面拈花惹草搞搞曖昧就算了,他居然強暴你,我不是沒看見你身上的傷,但他再怎麼樣都是我孩子的爸爸……」
顏碧玫跪在地上對呂翠芳猛磕頭,「對不起,翠芳對不起,你原諒我為了這個家所以才蒙蔽我的良心和理智,求求你不要報警。」
顏碧玫一番話嚇傻了尹天御,「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
不只尹天御嚇到了,呂翠芳也很驚愕,「她怎麼了?」
顏碧玫堅持跪著,尹天御也拿她沒辦法,「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她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很多年了。」原本故作倨傲的眼裡有深深的疲憊痛楚。
呂翠芳啞然無言,想當年顏碧玫為了維護丈夫而將親眼所見的事實黑白顛倒,先是把過錯全推給她這個受害者,後來又跑來懇求她吞下委屈,要求她息事寧人,要不是念在她和修芷芙受尹家不少照顧,她絕對不會放過那個仗著酒醉欺負她的混蛋。
她承認她恨過他們夫妻倆,可是看到眼前仍在失神自語的女人她忽然感到同情,坦白說顏碧玫真的是個好人。
「原來這幾年來她沒有比我好過多少。」呂翠芳潸然淚下,同樣身為女人,她其實能明白顏碧玫的心情,至於尹天御……
「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是哪個渾球在你這個笨小孩面前捏造事實。」
尹天御怔怔然望著她,被罵笨的感覺分明不太好受,怎麼有個女人被他罵笨的時候還總是笑得出來呢?
不過他的確是個大笨蛋,為了避免讓母親想起傷心事,他從來沒想過仔細求證,他真是個該死的大笨蛋!
「沒人告訴我,是我自己從他們每次吵架的內容判斷的。」他像被抽干力氣似的垂著肩膀,「當年的事到底……」
「當年的事差不多就是你媽字面上說的那樣,只是可能把錯推到我身上會讓她比較好過吧。」被強暴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一輩子的陰影,就算她已經變成老女人也一樣,她拒絕仔細回想或述說。
尹天御看著他記憶中慈祥善良的那個女人,「芳姨對不起,我一直都誤會你了。」
卸下防備脫除冷漠,他和顏碧玫一起跪在地上,不只拿出在長輩面前該有的態度,還有真心的抱歉。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呂翠芳死死盯著尹天御好半響,她能體諒他長久以來的感受,也很心疼這個讓誤會折磨的傻孩子。
真是的,她這個人就是容易太心軟,呂翠芳流著眼淚暗罵自己到老都改不了這缺點。
「算了算了,反正罪魁禍首應該已經投胎輪回到畜牲道了,就當我和小芙上輩子欠你們母子倆的,從今以後大家兩不相欠,見面當成不認識就好了。」
「可是芳姨……」尹天御欲言又止,既然知道他是犯了天大錯誤的笨蛋,他不能讓某個小笨蛋對他善罷甘休。
尹天御也算是她照顧長大的孩子,呂翠芳當然知道他此刻有什麼心思,但是她讓尹家的人嚇慘了,能夠不計前嫌已經不容易,她可沒辦法讓女兒拿下半輩子和他們攪和。
「如果你想有什麼彌補,隨便登幾天報紙澄清小芙的名譽就好了,其他的你放心,沒有你小芙的世界也還是有空氣、會天黑天亮,失戀痛一下而已,不會死人的。」她一個沒有娘家可以依靠的單親媽媽,辛苦撫養女兒還慘被強暴都活得好好的,有她陪著,她就不相信她女兒會懦弱到哪裡去,她呂翠芳雖然心腸軟,但腰杆子很硬很有骨氣。
尹天御還想說些什麼卻一時語塞。
印像中的芳姨確然是大而化之、抗壓性強得嚇人,他猜想修芷芙的心軟和不愛計較九成是遺傳呂翠芳,倘若那個小女人真的願意不計較他犯的錯他當然很開心,不過假如她也效法呂翠芳的干脆灑脫,那他沒有她的世界會不會就再也看不到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