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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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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 豆子惹的禍 】活色生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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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3: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二章 亂了

  七天後,施蕭曉終於仿好了新的法旨,宋陽接過來看了看,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落款上把血跡一抹,笑道:「這便成了!」隨後出手塗抹劇毒,等佈置完畢,親自送去給帛先生,後者客氣笑道:「哪有讓姑爺塗血的道理,我這都準備好割手指的刀子了,您看這事鬧的。」
  
  刻章、仿字、下毒,有關假法旨的一切都是宋陽這邊準備的,又何必留個『血跡印鑑』的小空子給對方,反倒顯得小氣。
  
  等帛先生小心收好法旨,宋陽又從挎囊中取出了一個藥匣,才一打開就芳香撲鼻,滿滿一匣朱紅色、豌豆大的藥丸。宋陽收斂了笑容:「這幾天特意配置的,聞著芬芳,實際卻是毒藥,吞服十二個時辰之後毒發無解,不存絲毫痛苦,這份毒喚作『三餐』。」
  
  一日三餐,吞了這道毒藥,就只剩三餐可吃了。
  
  說完,停頓片刻,宋陽繼續道:「解藥在我手裡,融入美酒,只要毒發前飲下,不僅無害,還能滋補身體。」說著,他把裝滿毒藥的匣子遞了過去:「帛先生要覺得有用的話,事前可以先分給弟兄們服下,能盡的心意也只有這麼多了。」
  
  救人勝算低,一旦失手生死就不由自己做主了,可以想像的,被敵人俘虜之後會受盡煎熬,事先服食毒藥,可以保證至多只受一天折磨,雖然毒藥,但卻是善意。
  
  宋陽給他們留了一天的空餘,時間足夠了用了。
  
  帛先生接過藥匣,回手遞給自己的夫人,同時吩咐她:「動手前給小狗們分下去吧,別忘了留出咱倆那份。」
  
  或許是冥冥注定,就在他們準備妥當的當天,消息傳來押解隊伍終於來到睛城,入駐須彌禪院。
  
  分別之際,帛先生對宋陽抱拳,認真說了句:「謝過公子!」
  
  這次不再是不倫不類的『姑爺』稱呼,而是『公子』,宋陽哈哈一笑:「小子備了好酒,等帛先生、帛夫人凱旋而歸!」
  
  雙方就此分別,帛先生轉過各處埋伏地點,做最後『督軍』,宋陽則率同葉非非等人撤出城外,來到在約定好的接應地點......
  
  等待無聊,阿伊果沒話找話,問宋陽:「他們真會吃你娃的毒藥?」
  
  不用宋陽回答,葉非非就點頭道:「要是我我也吃,已經抱了必死之心,提前服毒還能省去後顧之憂,何樂不為。若僥倖救到人、殺出城,再找公子來要解藥就是了。」
  
  阿伊果還有些疑惑:「他們就那麼信任宋娃子?萬一到時不給他們解藥,要挾他們替咱們辦事怎麼辦?」
  
  宋陽搖頭笑道:「談不到信任,不過大家都是明白人。他們本就是不打算要命的人了,傻子才會用性命去要挾他們,那不是逼他們和我玩命麼,沒有好處的。帛先生知道我能看得透這一重的。」說到這裡,宋陽把話鋒一轉:「不過送他們『三餐』,我還有另一重想法——封口。」
  
  付黨與謝門走狗,兩伙反賊多有交往,謝門走狗被俘後,說不定有誰會被國師弟子撬開嘴巴,萬一說出漏霜閣、李明璣無疑是個大麻煩。但事先吞服毒藥,被俘之後全無生望、只剩下幾個時辰的性命,在如何痛苦受刑、忍一忍也就熬過去了……開口的可能會大大降低。
  
   正午時分謝孜濯被押解至十停關須彌禪院,一個時辰後帛先生獨自一人登門,表明身份、遞上鱗皮手套,如願見到禪院主持,表明有三件事要吩咐,跟著取出了真法旨交給對方,胡編了法旨染血的理由……至少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如同宋陽與帛先生事先的預演。
  
  須彌禪院的主持很老了,老得彷彿五臟六腑都已經開始腐爛,無論呼吸還是說話,都會帶出一股濃濃的惡臭,費力地一擺手,身邊的小沙彌手舉托盤接下了法旨,老主持對帛先生點點頭:「你請稍候。」
  
  他的牙齒早都掉光了,說話時撒氣漏風,含混不清。跟著對手下僧侶做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小心監視『使者』,自己則從小沙彌手中接過托盤,顫巍巍地退出了會客禪房,走回自己的密室。

  把染血的法旨攤在桌上,從抽屜中取出一隻黑色瓷瓶,打開後,用棉簽地沾了些古怪汁液,眯著昏花的雙眼,總算找到了那道『血印記』,小心翼翼,把棉簽上的藥水塗抹在印記的前半段上……這份法旨是要傳到大雷音台的,等它到了地方,雷音台的師兄還需要再驗一次真偽,『血印記』的後半段要留給他們。
  
  古怪的藥汁蘸到血印記上……血跡變了。
  
  層層螢光透出,轉眼之後,乾涸烏黑的血跡變成了紫金色,詭異的光芒、詭異的顏色。老主持吃力地彎腰,一直把鼻尖湊到法旨上,長長地吸氣......花草的清香味道。
  
  法旨是真的。
  
  老主持親自把它裝進竹管、綁在信雀腳上、放飛,自己又回到見客禪房,對帛先生恭敬道:「已經辦妥了,請吩咐第二件事。」
  
  房中幾個『陪坐』的高僧,全都放鬆了下來,再望向帛先生的表情,隱然透出一份自己人的親切。
  
  帛先生沒什麼表情,取出了第二張法旨,跨過托盤的小沙彌,直接將其塞進老主持的手中,嘴裡語氣清淡:「第二件事,你自己看吧。」
  
  果然,這一次老主持沒了先前的警惕,直接把毒物接到手中,可是讓帛先生萬萬不曾想到的是,主持的手指才一觸碰『法旨』,立刻叱喝一聲:「拿下此人!」
  
  十息才能毒發,帛先生本擬說幾句廢話,把對方拖在屋內,等他暴斃倒地、旁人錯愕驚疑時再猝起發難,不料對方不知怎地竟識破了他,一聲叱喝之後,屋中的厲害武僧同時出手,反倒打了帛先生一個措手不及,完全來不及反抗,就被利刃逼住了要害。
  
  而那個遲鈍到彷彿活死人的老主持陡然變得利落之極,翻手亮出一把匕首,奮力一揮毫不猶豫地斬斷自己染毒的那隻手,隨即扔掉刀子,自囊中翻出藥散,含入口、敷於腕,動作一氣呵成,從頭到尾不過三息功夫。
  
   有件事,無論宋陽還是帛先生都沒算到:十停關須彌院的主持,也是國師的親傳弟子,排行十三,他武功一般,沒什麼特殊天分,但對毒之一道卻頗有些資質。
  
  國師用毒比著尤太醫猶高出一籌,『十三』的毒術,也比著宋陽更高明,他才一摸到法旨就發覺其中有毒,迅速自救下,已經保住了自己的老命。
  
  宋陽和帛先生的算計,敗了。
  
  一個挾持著帛先生凶僧目光淒厲,低聲叱喝:「奸細,受何人指使!」說著,微微用力,手上的刀子緩緩切入帛先生的肚子,入肉寸餘。
  
  敗了就敗了,既然敢來就明白會有什麼下場,帛先生哈哈大笑,望著凶僧:「我說,你能不能切得再慢點?」凶僧獰笑,正想再說什麼,不料老主持忽然開口:「且慢。」說著,彎腰抓起地上的斷手…假的法旨還在斷手中捏著。
  
  這個時候,老主持又恢復了蒼老的樣子,仍是對帛先生點頭:「你請稍後。」轉身走向密室。
  
  手套信物是不會錯的、第一封法旨是真的,第二封法旨上有毒,是敵人的陰謀麼?可這份劇毒『十三』辨得明明白白:是『三餐』啊。這是師門獨有的手段,什麼樣的敵人也不可能有師父的獨門劇毒……毒藥也是『真』的。
  
  十三糊塗了。有什麼事都等驗證過這份法旨再說吧,若法旨是假的,那必是敵人的陰謀無疑。
  
   一炷香的功夫,十三回到了禪房,不止他一個人,在身後還跟了個纖細少女——謝孜濯。
  
  一進屋,十三就叱喝弟子:「放開尊使!」,隨即,把捆綁謝孜濯的鐵鏈一端遞到了帛先生手中,恭敬道:「第二件事辦妥了,請吩咐第三件事。」
  
  帛先生接過鎖鏈,把少主人拉到身旁,臉上冷笑著,心中卻藏著驚訝、愕然、謹慎、不明所以……徹底亂套了。
  
  第二張法旨上命主持把女犯交給使者帶走,十三認真照做了。
  
  這麼說的話,偽造的法旨瞞過了對方?可這又怎麼可能。
  
  絕不會發生的事情,真真切切就發生了。
  
  這個時候,十三忽然咳嗽了起來,劇毒解得及時,性命得以保全,但餘毒對身體的傷害仍在,短時間內休想調養好。而咳嗽之中,十三勉強抬頭望向帛先生:「請、請問尊使…師、師父有沒有交代下來,為什麼要殺我。」
  
  謝大人門下,被委以最最重任的那條老狗、最最精明的那條老狗,應變何其了得,事情到了這一步,雖然匪夷所思,但也不是全無解釋,帛先生很快想到了真正的關鍵,便是那件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張法旨被對方當成了真的。
  
  而想通了第一重,其他疑惑都迎刃而解。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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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三章 滅口

  從信物到法旨,所有一切都是真的,送信的使者自然也是真的……即便帛先生不知道法旨的劇毒是國師一脈獨門秘技,但他至少能想到,自己現在不是奸細、而是真正信使,這一來宋陽下在法旨上的劇毒,在十三眼中也從『奸細的暗算』變成了『師父的懲罰』。
  
  尤其妙的是,這個老主持沒死。
  
  「他老人家要殺你?」帛先生聲音很輕:「你自己說,如果他老人家真要殺你,你現在還能活著麼?」帛先生這句話裡,給自己留了空子。果然,這句話穩穩說進了十三的心坎裡。師徒相知,弟子有多大本事國師一清二楚,他要真想毒殺自己,就不會用這道劇毒。反過來想的話,國師沒想著殺自己,就只要一隻手……這是師父的懲戒。
  
  帛先生的聲音更輕了,語氣柔和得好像是老太婆在教導自己最疼愛的孫兒:「具體的,他老人家沒多說,只要我對你說兩個字:止步。」說著,他伸出手,在老主持的斷腕上用力一握。
  
  帛先生不瞭解國師的手下,但他曾追隨謝胖子身邊,對大小官員再清楚不過,放眼大燕,沒有一個官是乾淨的,尤其是高官。官位越大,齷齪事情就越多。國師算得上半個皇帝,能替他主持一座須彌禪院的主持,怎麼也算是位『大員』了吧。
  
  國師權傾一方,心腹屬下受其庇護,個個地位崇高,連州官見了都要寒暄施禮,這些年又豢養僧兵、大肆擴張實力,二十一座須彌院乾脆就是二十一家打著佛祖旗號的大衙門,帛先生不信他真正乾淨,事實也的確如此。
  
  不知是因傷口劇痛,還是緊張使然,老十三額角都沁出了冷汗,心裡盤算出前後十幾條自己的罪狀,但又哪敢再問句:為啥?沉默片刻後,他顫巍巍地退開半步,虔誠道:「弟子領受師尊教誨。」隨即又岔開了話題:「第三件事,請你吩咐。」
  
  帛先生笑了:「第三件事?已經辦完了啊。」
  
  老十三先是微微錯愕,隨即恍然大悟,第一樁是代傳法旨;第二樁是把重犯交給密使;第三樁不就是師父的責罰麼…後兩件事是通過一張法旨一起辦的。
  
  帛先生也不再廢話,收回『信物』手套,帶了謝孜濯一起向外走去,一路走得心驚肉跳,直到離開山門,也不見有人阻攔,帛先生不敢有絲毫遲疑,連連傳令通知手下,取消原先的計劃,全部撤出十停。
  
   『三餐』的解藥,要以酒做引,宋陽早都把解藥融入酒水,帛先生率眾歸來,暫時顧不得說話,先喝上幾口酒把劇毒解掉,隨後一巴掌拍在了宋陽肩膀上,暢快大笑:「好小子,當真有你的!帛胖子一輩子除了我家老爺,從未服過別人,今天卻服了你!」
  
  宋陽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挺謙虛來著,笑道:「帛先生客氣了,我可沒做過什麼。」
  
  救出少主、兵不血刃、全身而退,這是做夢都不會有的大好結果,即便此刻已經安全了,帛先生還有些恍惚,不太敢相信事實,他眼睛鼓鼓著,瞪著宋陽笑道:「你能寫出那封法旨,就是通天的手段了!你為何提前不給我交個底,是想考教我這條老狗會不會應變、夠不夠資格以後給你幫忙、添手?」
  
  隨即也不等宋陽再追問,他就把事情的前後經過一股腦說了出來,最後帛先生向後退了一步,臉上換做鄭重神情:「帛胖子是謝大人門下走狗,拜過了老爺,就不會再拜旁人,不能跪下給你磕頭,一揖以謝,萬勿見怪。」說完,他帶著夫人和眾多手下,對宋陽長身一揖…真正的『長身』,這個躬一直鞠到雙手觸地為止,最可笑的是他生了個大肚子,行禮時被兩條腿擠得都快要爆開似的。
  
  可宋陽現在徹底愣住,也該輪到他懵了……呆了半晌,忽然伸手抓住帛先生的肩膀:「當真?須彌院真把咱們仿的那封法旨當成了真品?」

  「這是自然,否則我憑什麼能活著回來?」帛先生點頭,繼續笑著:「我還想問問你呢,你怎麼知道破解國師『鑑密』辦法的?假法旨上的血印哪來的?」
  
  宋陽隨口應了句:「哪來的?那是我的血。」
  
  帛先生一愕,宋陽腦子裡亂成了一團糨糊,暫時顧不得再理會旁人,蹲坐在地雙眉緊鎖仔細琢磨著……片刻之後,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宋陽流淚。
  
  自己的血能讓假命令變成真法旨,乍一聽不可思議,但聯想尤離與國師的莫名淵源,再稍加揣摩,簡直大把線索,直逼真相!
  
  自己的血為何特殊?尤太醫的煉血之術。
  
  自幼被秘法洗煉鮮血,經絡、武功、出色五感…所有這些全都是『副作用』,有關煉血的真正目的,尤太醫從未真正提過,除了百歲宴當夜,他在逃離大燕的馬車上說過的那句:十八年後,你得了第一等的身體,我只從你手指頭上擠幾滴血就好了,大家就各不相欠,從此分道揚鑣……
  
  尤太醫為何要自己幾滴鮮血?自己的血能做什麼?到了此刻終於真相大白:我的血,能通過國師法旨鑑真,有了我的血,便有了國師的法旨!
  
  尤太醫耗費半生、培養宋陽,就是為了偽造國師法旨吧。要偽造什麼內容的法旨、尤離又要用這法旨來做什麼,現在已經無從知曉。
  
  十八年才能真正完成的煉血秘法,明明還差了半年,可我的血已經『生效』了,尤太醫知道麼?若他知道,又何必再等半年,活活等死了自己啊。宋陽心疼,無以復加的心疼。
  
  而相比於尤離傳授給自己的武功、醫術、毒法,相比於尤離送給自己的強健身體、出色五聽,這身體中能夠隨時偽造『法旨』的血液,才是尤離真正的賞賜,有了這一身熱血,便有了無數道法旨!
  
  流淚中宋陽突地跳了起來,來到帛先生跟前,同樣一個長揖大禮:「有事請你幫忙。」
  
  帛先生伸手扶住了他,簡單痛快:「說!」
  
  「我會再寫一封法旨,命須彌禪院中的重要人物都來此處與國師相會,還要請你再去送信,把他們帶回來。」
  
  帛先生心思轉動極快:「你是打算......」
  
  「滅口。」宋陽忽然變得狂躁了:「一定要滅口,一定要滅口!所有今天與事的國師門徒一個不能活!」
  
  國師為人神秘、行動飄忽,就連地方須彌院主持這樣的重要屬下都不知道他人在何處…可終歸會有『真正心腹』知道他去了南理。
  
  一個重要欽犯被國師法旨提走,這件事會被層層上報,遲早落到『真正心腹』的案頭,而國師人還在南理,說不定連謝孜濯被捕都不知道,更毋論能算準時間、萬里迢迢派出密使攜帶法旨來要人……最終那張『假法旨』會被掀出來。一旦對方知道有反賊能假造法旨,宋陽這身『熱血』就再沒半點用處了。
  
  毀掉那張假法旨、殺掉須彌院中所有知道『法旨提走人犯』之事的和尚,以後任憑大雷音台如何追查,都沒機會查知其間有過一張假法旨,充其量只知『人犯丟了』,卻不曉得『人犯如何丟的』。
  
  所幸,法旨、使者這種事情,只有須彌院的『高層』才有資格瞭解,普通僧兵僧眾並不知道帛先生來訪過。
  
  待帛先生點頭答應,宋陽又去找施蕭曉,請他再寫法旨,可漂亮和尚面有難色:「不是想寫就能寫的,字跡還沒能研究透徹,非得細緻功夫不可。」
  
  宋陽心情震盪,竟把這件事給忘了,而帛先生從一旁插口:「無妨,這道法旨不用模仿筆跡,十停須彌院的禿驢都道執筆法旨之人受了重傷,他運功療傷無法動筆再正常不過,隨便誰寫都可以。」
  
  很快,新的法旨寫好,帛先生再度趕往須彌院,帛夫人留下來佈置埋伏。
  
  可想而知,即便提前埋伏,也會是場硬碰硬的惡仗,但非打不可,只盼著對方的好手別太多……等待之中,宋陽的心情也漸漸平復,對身邊的帛夫人點了點頭,有些突兀地說了句:「尊夫大才,我佩服得很。」
  
  這句稱讚,指的是憑帛先生之前在須彌院中的應變。宋陽自忖如果當時換成自己,怕是做不到那麼圓滿,多半會露出些破綻。
  
  「他最厲害的本事,就是『應變』這兩個字了,」帛夫人笑,本來平凡姿色,一笑之中卻挑起了幾分嫵媚:「他好色,常偷吃,我抓了他二十年,愣是一次沒抓到過。」
  
  旁邊的阿伊果翻著眼睛,唬唬地說了句:「好本領咯!」
  
  一個時辰之後,衣袂破空聲傳來,帛先生帶了三十多名和尚匆匆趕來,斷了一隻手的『十三』正在隊首,與帛先生同行。
  
  隨帛夫人輕輕一揮手,宋陽第一個衝殺出去,生死搏殺。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短短一柱香的功夫,但傷亡遠超想像。
  
  帛先生手下二百餘人,足足折損了六成有餘,葉非非帶來的二十個好手也死了七個,帛先生肚子中了一掌,吐血重傷;葉非非肩膀挨了一刀,皮肉傷,一向冷冰冰地小姑娘出乎意料的忍不了疼,痛得又跺腳又掉眼淚,可把阿伊果心疼壞了……
  
  反賊傷亡慘重,但須彌禪院的和尚盡數伏誅,宋陽在『十三』的屍體上,找出了那張假法旨,由此也打從心眼裡鬆了口氣。
  
  帛先生下頜上滿是鮮血,再笑起來好像剛吃過人的樣子:「總算大功告成。」
  
  宋陽坐在地上,也在笑,比著帛先生更猙獰……事情摀住了,以後可以繼續寫法旨。
  
  正笑著,身邊腳步聲響,一個纖瘦、嬌小的少女走到宋陽跟前,聲音很輕、語氣平靜:「現在有空了,能聊幾句麼?」
  
  謝孜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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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4: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四章 娃娃

  謝孜濯是娃娃臉,很好看,再加上身材玲瓏,看上去充其量十五、六歲,比著小九顯得還要小一點,可實際上她大宋陽一歲,已經十九了。
  
  但是與長相不相稱的,她很『沉默』,即便她說話時,給人的感覺也仍是『沉默』。自內而外的,她的目光平靜、表情平靜、語氣也是平靜的,沒什麼感情也不存任何表達,與葉非非的冷豔不一樣的,她是『什麼都沒有』,不冷,因為連『冷』都沒有。
  
  在阿伊果擠眉弄眼地目送下,宋陽隨著『媳婦』離開血腥戰場,走到附近的樹林中。
  
  「帛叔叔帶我過來時,把你的事情大概講了我聽。他說你聰明、能幹、有自己的勢力,長相也不錯。」謝孜濯停步,望向宋陽,片刻後唇角勾出了一個笑容:「你的長相的確不錯。」
  
  她在笑,但全沒有開心的味道,只是說到這裡,應該笑一下吧。
  
  真就像個漂亮的瓷娃娃,不管瓷俑師父把它塑得再怎麼傳神逼真、不管它笑得多麼甜,可瓷娃娃就是瓷娃娃,沒生命的,只要注視的稍久,就會發現它的笑容…僅只就是個笑容而已,全無任何含義。
  
  宋陽也笑了下:「你長得也不錯,好像個娃娃。」
  
  對他的話無動於衷,謝孜濯垂下目光,靜靜思索了一陣:「盡快完婚吧。」說話時,她舉目望向宋陽,目光裡卻沒有徵詢之意,也不管宋陽的反應,繼續說道:「你外面有多少女人、以前或者以後再娶回多少女人,我都不會管;我父親留下來的,我能指揮的所有的一切,都歸你統轄。不過完婚後有三件事,你要答應我。」
  
  「第一件事,你要報仇。第二件事,從我給你生的兒子中,選出一個隨我父姓,謝家的血脈不能就此斷絕。第三件事,教我殺人。」
  
  「學殺人?」前兩件事都沒什麼稀奇,倒是第三件,宋陽有些好奇。
  
  謝孜濯點了點頭:「是,學殺人。如果有機會,我想親手殺景泰。」說著,她忽然咳嗽了起來,宋陽懂醫術,一見面就看出她的體質不好,談不到致命或者夭折,但是這個漂亮娃娃的身體,比著普通人要羸弱得多。
  
  咳嗽了一陣,謝孜濯有些疲憊了,抱膝坐了下來:「我還不記事的時候,就被父親送到了你家。付大人和夫人對我很好,甚至對我比著你兄弟姐妹還要更好。還有我的親生爹娘,也不是就此不要我了,他們會來丞相府看我,也常常帶我回家去住上一段,或許是不在身邊、或許是心懷愧疚、或許是我身體一直不好,他們對我,也要更勝我的兄弟姐妹……」
  
  謝孜濯目光低垂,看著眼前的一棵小草,說話的聲音很輕:「你不知道,我以前很感激你的,就是因為你,讓我有了兩家的爹娘,他們都疼著我寵著我,多好的事情呵,我寧願一輩子不長大、寧願一輩子病不好……可是後來,兩家爹娘都死了。都被一個人殺了。」
  
  「我沒有力氣,拿不動刀子、學不了武功,不過我明白殺人不一定要會武功的,帛叔叔他們很精通這種事,但他們不肯教我。帛叔叔一路誇讚你,我聽得出你也會殺人,你很會殺人……」謝孜濯伸出了手,輕輕撫弄著身前的小草,目光再度抬起望向宋陽:「我想你教我,反過來說,只要你肯教,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宋陽搖了搖頭:「學了也沒用,你殺不到景泰,不會有機會的。」
  
  罕見的,一絲焦急從謝孜濯眼中掠過:「萬一、萬一要有機會呢。」
  
  宋陽繼續搖頭:「別胡思亂想了,仇也在我身上的,我答應你,殺他的時候,會替你多割他三刀。」

  焦急很快就消散了,謝孜濯又變回了瓷娃娃,淡淡的應了聲:哦。沉默幾息後又問:「那完婚的事情呢?」
  
  「別把我當付老四,我死去再活來,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不過你放心,仇人沒變,巧的很。」宋陽露出微笑。
  
  「哦。」一樣的回答,一樣的語氣,因為沒有盼望,所以也不存失望,謝孜濯起身向外走去,因為體弱、疲勞腳步有些虛浮,宋陽伸手扶了她一把,瓷娃娃的身子很輕。
  
  「小時候躺在床上睡不著,我總會想,你要是活著,會是個什麼樣子呢?夠不夠好看,夠不夠聰明,會不會嫌我身體弱……我還夢見過,你騎著高頭大馬、披著錦繡紅喜來迎娶我,可惜,夢裡看不清臉,模糊得很,今天終於看清了。」謝孜濯依著宋陽向林外走去,一邊說著,絲毫不覺唐突地伸出手,摸了摸宋陽的臉,她的動作很小心,彷彿身邊這男子只是個氣泡,稍一用力就會破碎掉。還有,她的手很涼。
    
  十停關事情了結,清理過戰場,帛夫人護送著謝孜濯告辭而去,帛先生不顧身上的重傷,與宋陽一起趕赴睛城,買房子置地然後再一把火把自家產業燒了,這件敗家事非得帛先生幫忙不可。什麼姑爺女婿之類的關係都算不得什麼,但這次救出小姐,謝門走狗實實在在欠下了付黨一份天大情分,兩伙子『反賊』的關係從此更進一步,宋陽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姓謝的』一定會幫忙到底。
  
  趕赴睛城的隊伍中,就只有一個人不是『反賊』:施蕭曉。不過漂亮和尚對宋陽的身份和他做的事情,只是微笑著旁觀,如果宋陽有所差遣,他也會痛快答應,也許真如他所說,宋陽保住了他最珍貴的東西,他要還這個情。
  
  但是在啟程後第二天,施蕭曉走到宋陽跟前,一反凡事不過問的態度:「有件事本來不想問,可實在不甘心…你在燕子坪上與國師打了一仗?」
  
  宋陽略顯意外:「你怎會知道?」燕子坪的伏擊只有反賊頭目知道,施蕭曉畢竟是個『外人』,照理說應該沒人告訴他。問完,宋陽就恍然大悟:「阿伊果?」
  
  施蕭曉笑了笑:「剛剛閒聊時她脫了嘴,但再怎麼問她都不肯說了,所以才來問你。其他都無所謂,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有一個四十多年紀、長相清秀的和尚,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緊隨在國師身邊,這個人死了沒有?」
  
  「除了國師之外,所有隨行之人無一活命。不過…」宋陽回想著當夜情形,語氣篤定:「亂戰之中,就只有兩個老僧隨在國師身旁,沒有你說的那個中年僧侶。」
  
  施蕭曉皺了下雙眉,歪起頭醒了片刻,臉上又恢復了微笑:「明白了,謝謝你。」說完轉身欲走。
  
  和尚明白了,宋陽可混沌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不成,一定得說明白了。」
  
  一貫好脾氣的施蕭曉,這次突兀沉下了臉,聲音低沉:「一定?我若不說呢?」
  
  「那我就求求你。」宋陽嬉皮笑臉。
  
  施蕭曉靜靜看著宋陽,過了一陣,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嘆一口氣:「今天不想說什麼了,過一過吧,回頭講給你。」說完,代住韁繩,把自己甩到了隊伍最後,低著頭一人一騎默默行進……
  
  行程不存阻絆,只是隊伍裡有傷者,行進速度稍稍放慢了些,七天車馬奔波,眾人抵達睛城,宋陽沒急著去驛館報導,而是隨同葉非非等人直接趕赴漏霜閣,他們到時恰巧顧昭君也在,一見面老顧就大笑一聲:「睛城大地主回來了!」
  
  宋陽神情一喜:「大地主?這麼說你開始買地了?老道和瞎子那邊設計好了?」
  
  顧昭君笑著點頭:「大體完成了,據說還有些細節要研究,不過我們這邊已經可以開始了,時間不多,要齊頭並進才行。」
  
  李明璣的衣裙款式不管怎麼變,顏色永遠都是豔豔大紅,也隨之開口:「就是買賣房地,官家手續麻煩。」說著,望向帛先生:「閣下來得剛好,這次全要仰仗你們的手段了。」
  
  帛先生早都恢復了常態,客氣得不行,半躬著身子,指著宋陽應道:「他是謝家的姑爺,李大家就是我們的好朋友,哦,是親家、親家才對。姑爺和親家的吩咐,謝門走狗一定盡心盡力,千萬別說『仰仗』之類的客氣話,帛胖子擔當不起。」
  
  這個時候顧昭君命身後侍女取來賬本,對宋陽笑道:「東家,賬目都在這裡,現在就請你過目……」
  
  宋陽哪有心思查賬,招呼著顧昭君等人落座,又把屋中的閒雜侍應都遣走,隨即把『用我的血能造出真的國師法旨』之事,仔仔細細講給了李、顧二人。
  
  這件事牽連重大,非得當面說不可,他回來前睛城中的反賊只知道他們在十停成功營救了謝孜濯,但具體過程並不瞭解。等宋陽說完,李明璣和顧昭君全都呆住了,過了半晌,顧昭君咳嗽了兩聲,先緩過神來,只覺得口乾舌燥,想召喚人遞上水來,但侍女已經被遣開,他乾脆望向李明璣:「口乾得不行,麻煩你一次成不成。」
  
  李明璣在失神中全未計較,居然真喂著老顧喝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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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4: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五章 神醫

  憑著尤太醫的賞賜,宋陽能偽造無數份法旨。可國師門下弟子不是傻子,即便國師一時半時回不來大燕,假法旨也用不了兩次就會有門徒察覺到蹊蹺。這次在十停關能夠成功滅口,但又哪能用一次法旨就滅一次口?
  
  法旨的作用無需多言,只是使用它的機會有限。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先不管以後,用假的法旨搞出來一樁山崩海嘯般的大事,只要做成了,以後就算國師回歸、和尚察覺,修改了鑑真辦法、『作廢』了宋陽一身怪血,那也值得了。
  
  在場的幾個人都是精明角色,全都明白這個道理,顧昭君喝過茶水,緩緩地呼出一口悶氣,先對帛先生道:「先生大才,須彌院中的應變,了不起的很。」說完,又轉目望向宋陽:「你也好得很,滅口這件事,一定要做的。」
  
  對過去的事情宋陽不怎麼在意,直接轉回正題:「下一張法旨寫什麼、怎麼寫才能最有用,我自己想不來,要請你們三位花些心思了。」
  
  機會有限,又想要做成大事,至少宋陽暫時想不出太好的注意,所幸身邊還有一老、一胖、一紅三隻狐狸。
  
  顧、帛、李三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點頭,李明璣開口:「這件事要仔細琢磨,等有了個大概想法,再來和你商量。」
  
  宋陽也沒指望他們能立刻就想出什麼,就此岔開了話題:「我那位神醫朋友……」話沒說完,李明璣就笑道:「當真是神醫,她一出手便救醒了譚歸德,前幾天鎮國公舊部潛入睛城,把他接走了,臨走時老頭子撂下狠話,大燕不日將亂,讓咱們等他的好消息。」
  
  宋陽哈地一聲笑,追問:「那神醫前輩現在哪裡?」
  
  「就在漏霜閣,我帶你去。」李明璣起身向外走去,宋陽霍然大喜,忙不迭跟在她身後,終於找到了一個知情人……
  
  李明璣在頭前引路,走了幾步之後,回過頭來,聲音也壓低了些:「麻煩你幫我打聽件事成不?幫我問問你那位神醫朋友,她用了什麼手段……」正說到關鍵處,前面忽然有人咳嗽了一聲,陳返弟子羅冠悄無聲息地從走廊轉角拐了出來。
  
  李明璣有些悻悻,就此住口,對宋陽道:「羅前輩會帶你過去,我先回去。」說完,對羅冠打了個招呼,轉頭走開了。
  
  宋陽略顯意外,沒想到大宗師不用替皇帝做事,也待在這裡。
  
  羅冠微笑:「神醫前輩的狀況有些特殊,只要離開她隱居的山莊,就會惹來追殺,是我請她出來的,責無旁貸要護住她的安危。我們來時行蹤隱秘,應該不會有人知道她在這裡,不過還是小心些好。還有,她給譚歸德治病,內耗得厲害,最近一直在修養,你注意下,別說太多,時間有的是,一次問不完,大可轉天再來。」
  
  待宋陽點頭記下之後,羅冠又問:「你離開三個月,是回南理了麼?師父他……」
  
  「陳返前輩無礙,他由南理紅波府照顧著,已經搬出驛館,住進鳳凰城郊一處莊園,有專人侍候。」說到這裡宋陽有些愧疚,這趟回去全副心思都放在對付國師上,沒去探望陳返,有關大宗師的狀況,都是聽任初榕和任小捕說起的。
  
  羅冠顯出些輕鬆神色,暫時沒再多問。
  
  二樓走廊的後半段都已被清空,專供神醫朋友修養,很快羅冠把宋陽帶到門前:「進去吧,她已經知道你來了。我在外面等,你出來之後還有事要和你說。」
  
  很大的房間。
  
  原先擺放的紅帳春寢都已經被清空,只有一張長塌,和一盆燒得正旺炭火,顯得空空蕩蕩。一個白髮老嫗躺在榻上,背衝門口,她身上也裹著厚厚的裘皮……
  
  此刻雖然已經過了酷暑時節,但中秋還沒到,天氣仍炎熱得很,哪用在屋裡燒炭、裹重裘皮?
  
  而榻上的老嫗,似乎怕極了冷,清楚可見,她還在輕輕地打顫。聽到門響她翻轉身體望向宋陽:「你就是尤離的傳人?」
  
  宋陽正想搭話,可見到對方的樣子,只覺得眼前有些恍惚,凝神再仔細看……的確白髮,但並非老嫗,單看相貌,似乎比著任初榕也不相上下。

  認識陳返、尤離,被羅冠都稱作前輩的人物,哪會是年輕人,何況還有滿頭白髮為證。現在宋陽也算是明白了,李明璣托自己打聽的事,多半就是問問神醫朋友的駐顏術。
  
  對方看得出宋陽的驚訝,笑著指了指自己的烏黑黛眉,聲音很年輕:「已經老得不行了,眉毛都白了,這是染的。」舉手之際引動了空氣,似乎讓她覺得異常寒冷,話音剛落就打了個寒顫,又用力裹好了身上的裘皮。
  
  神醫朋友是中上之姿,皮膚細嫩為她增色不少,勉強算得好看,但也談不到多麼驚豔,可是一顰一笑間,明明白白流露出一股……春情。
  
  老人、白髮、嬌容、春情,還有江南、夏末、炭火和寒顫,眼中所見諸多怪象混雜在一起,讓宋陽感覺異常古怪。
  
  宋陽按照晚輩認真施禮,口中稱呼前輩,神醫朋友卻搖了搖頭,不認『前輩』的稱呼:「不用那麼拘謹,我叫做琥珀,直接喊名字就好。」說完,她就笑道:「以前尤離和我說過,他要煉製一個不用吃飯的方子,就叫不餓。當時我還笑話過他,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煉成了,你讓羅冠帶給我的『不餓』我吃了,味道還不錯,還有麼?」
  
  宋陽還有,但只剩幾粒了,不捨得胡亂送人當糖豆吃,斬釘截鐵地搖頭:「沒了。」
  
  琥珀也不失望,又問道:「尤離呢?還活著麼?」
  
  宋陽搖頭,琥珀並不覺得有太多意外,只是輕輕嘆了一聲:「死了就死了吧,誰都有那一遭。倒是你…尤離的脾氣,怎麼會收傳人,你別是他的兒子吧?」
  
  宋陽嚇了一跳,不過還不等他搖頭,琥珀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也不對,就憑尤離的性子,真要有誰給她生了兒子,他有多遠便跑多遠,哪還會帶在身邊。」
  
  喃喃自語中,琥珀笑了起來:「不管了,你能拿得出不餓應該就不會錯,想知道什麼便問吧,尤離以前的事情我大都瞭解。」
  
  雖然陰陽永隔,不過有關尤離,宋陽還有太多想要瞭解的,可無數疑問終於到得解答機會的時候,一下子他又有些不知該怎麼問、該從何問起好了,宋陽穩了下心思:「請問前輩和舅舅……」
  
  「琥珀!」神醫朋友糾正道,隨即皺起眉頭:「他和我的關係麼,稍微有點複雜的,先說第一重。」
  
   琥珀三歲時父母因病故去,靠著街坊的百家飯勉強過活,等她五歲的時候,一個壯年男子忽然來到鎮子上,自稱是琥珀的親生哥哥。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個大哥。
  
  『大哥』幼年就被高人選中,深山學藝傳承師門,每隔三五年才回家探望一次,上次回來的時候,琥珀還在襁褓中。唯一的親人,自然不會丟下不管,琥珀被哥哥帶到了門宗,從此算是有了個著落。
  
  『大哥』的門宗連個稱呼都沒有,門下也就只師徒兩個,師父已經老得快斷氣了,琥珀去了還不到一年,老頭就壽終正寢。
  
  因為老頭一直病著,就沒再張羅收徒的事情,琥珀始終沒能入門,等老頭死後大哥繼承衣缽,又不能收自己的妹妹做徒弟,所以他和琥珀親兄妹沒錯,但不是師兄妹。
  
  又過了兩年,大哥出山返回,帶回來了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骨瘦如柴、細眉細眼、天生的刀條子臉上,從眉角眼角到嘴角全都向下搭拉著……大哥指著醜小子對琥珀笑道:「新收的徒弟,叫做尤離。」隨即又反過來介紹,拍了拍尤離的肩膀:「我妹妹,琥珀,你不許欺負她。」說完,暫時顧不上理會兩個孩子,去後堂整理自己剛買來的藥材。
  
  小尤離上下打量著琥珀,一副不屑之色:「師父說家裡有蘋果,去,給我拿個來吃。」琥珀走上前二話不說,直接一個背口袋把他扔在地上了。
  
  尤離勃然大怒,怪叫著『跟你拚命』,爬起來猛衝過來……小孩子差著兩歲,力氣就差了老大一截,何況女娃娃這幾年得了哥哥的精心調養身體強壯、醜小子則啃窩頭長大的,上去沒撕吧兩下,尤離又被一個背口袋摔趴了。
  
  青石板的地面,直接臉著地,尤離的嘴巴都被摔得有點歪,又扎手紮腳地爬起來:「說,蘋果在哪,我給你拿個來吃!」
  
  乍一聽他的語氣,小琥珀還真沒聽出討饒的意思……
  
  說到這裡,琥珀對宋陽笑道:「明白了?我和尤離共處山中,但不能算同門;年紀相仿卻不是師兄妹,充其量只是輩分上有個牽扯,他應該喊我小姑姑。不過他從來也沒喊過,我也不許他這麼喊,小姑姑、小姑姑……喂雞呢?」
  
  宋陽心裡算了下,尤離的小姑姑,那就是自己的姑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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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4: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六章 雙修

  山門中就三個人,師父、徒弟、小姑姑。而尤離的師門雖然隱世偏荒人丁稀薄,但門中代代傳承的技藝,卻真正的了不起,毒、擊、器三藝稱絕。
  
  三藝之中,以毒為首,其中又衍生出醫術藥理;擊就是武術技擊;器則分作兩重,一是煉器本領,另一則是機括機關的設計。
  
  尤離的師父天賦異稟,盡得師祖真傳。尤離的天分也很不錯,更難得是他本人也痴迷於毒之一道,天生就是這塊料子,至於『小姑姑』,雖然不是門中人,但師父教徒弟的時候,她也跟在一旁聽著、學著,日積月累也學到了不少本事。
  
  日子平平靜靜,一晃快十年光景,直到有天尤離鬼鬼祟祟來找琥珀,從懷中摸出一本古籍秘典……這個時候,琥珀停下話頭,問宋陽:「你猜,他從師祖庫中找來的是本什麼書?」
  
  宋陽哪猜得出來,愣愣地搖頭。
  
  「那混蛋找來的是一本雙修古籍。」琥珀的笑了:「這事可就煩人了,我倆從小一起長大,關係自不必說,真要遇到危難,為對方死了也不會後悔,不過我不喜歡他、他也沒想著娶我,更何況還差著輩分呢。可正好就是那個好奇的年紀,偏偏那本古籍上記載的又是份真正奇術……結果還是沒把持住。」
  
  說起這些事情,琥珀毫無羞赧之意,反而覺得有趣似的,笑得很開心:「所以啊,我和尤離的另一重關係:他是我第一個男人,我是他第一個女人。」說著,她從榻上拿了個墊子扔到宋陽跟前:「你坐,隨口閒聊,不用那麼講究。」
  
  宋陽不矯情,盤腿做了下來,心裡也覺得好笑,這件事怎麼想怎麼像是舅舅弄了本秘籍去騙人家姑娘的身子。
  
  一見宋陽露出古怪笑意,琥珀就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了,也笑道:「我估計,當時尤離心裡肯定藏了那麼個念頭,不過那道雙修秘籍確有奇效的…我問你,老了之後,尤離是不是仍不肯好好睡覺,每天至多一個時辰?」
  
  待宋陽點頭,她向下說道:「像他那樣子,普通人活不過一年的。他武功被廢掉了,年歲也大了,就算他精通藥理,靠著藥物也沒法長長久久地撐住精神,他憑什麼,能每天只睡一個時辰?」
  
  宋陽一邊詫異,一邊回想以前隱居燕子坪時,尤太醫時不時就會去外面的大鎮子狎妓……
  
  琥珀則繼續笑道:「你再看看我,你覺得,我又憑什麼不懼歲月,能有這樣一副容貌呢?不過你莫誤會,採補陰陽互取互予,對雙方都有好處的,所以說他找來的那個秘籍,是前人留下來、真正了不起的奇術。」
  
  就算舅舅以前傷人利己,宋陽也不會當回事,他就是覺得好笑,尤太醫自己的親人,琥珀也勉強算得自己長輩,原來自己的親戚,是一對『正正經經』的妖人。
  
  這倒不錯,有個老妖道舅舅在上,又難怪會有個小妖星外甥。
  
  隨後幾年裡尤離的日子過得滋潤得很,白天練武修毒、晚上和『小姑姑』研習雙修,結果樂極生悲,終於有一天『姦情』敗露。師父勃然大怒,親自出手廢去了尤離武功,把他逐出師門,永世不得在踏入此山半步,否則格殺勿論。
  
  說著,琥珀露出個怪鬱悶的神情:「為了這事,我和大哥又吵又打,可還是沒用,大哥那個人腦筋太死板。」或許是山中長大、少與外界接觸的緣故,琥珀根本不把貞節當回事,也不覺得非得男女情愛才能『雙修』,繼續對宋陽道:「雙修是我願意的,不能全怪尤離,我把他當朋友,自然和他講義氣,當即收拾了行裝準備和他一起下山,反正我也不是門中弟子,想走就走誰也管不著!」
  
  「可是等我一路出山追上尤離,他對我好大一番長篇大論……他說:你又不喜歡我,我也沒想過娶你,就這麼結伴走了,感覺好像很古怪。以後你遇到了好看男人,跑去和人家練功,我該不該鬱悶呢?反過來一樣,我也想和漂亮女子練功,到時你會不會殺人?可咱倆又不會真的結為夫妻。」

「他說:其實師父也心疼的很,並非不念舊情,只廢掉了我的武功、不許我在回山,卻沒禁我再用毒術,不止如此,我的行囊裡莫名其妙多出好幾本毒經醫典,不用問肯定是師父塞給我的。」
  
  「他說:你也不能光想著咱倆的義氣,還要想想師父對你的疼愛,我可還記得,當初剛隨他進山的時候,他只囑咐我不許欺負你,卻沒對你要求啥……明明會被欺負的那個只可能是我嘛!」
  
  「他說:你可別犯傻,門宗裡藏著那麼多的典籍,多到一輩子都看不完、學不完,我巴不得能死在裡面啊,你還傻乎乎地往外面跑……」
  
  「總之,他囉嗦囉嗦一大堆,比著以前我倆在一起的時候加起來說得還要多,我想了想,也確實是這麼個道理,就抱了抱他,讓他自己走了,我沒敢回頭再看他,我知道他可不想讓我看見他掉眼淚。」
  
  老年人大都喜歡回憶當初的風采時吧,琥珀也不例外,隨著講述笑容越來越明媚,不知不覺地精神了些,不再瑟瑟發抖,只是偶爾,還會打個寒戰……
  
  尤離二十幾歲時被逐出師門,琥珀還要大他兩歲,早已過了嫁人的時候,她自己也不想嫁人。琥珀武功一般,不過自保有餘,毒術醫術比著尤離差些,可也足以跨入毒之大家的境界。
  
  雖然她沒隨尤離一起出走,但和大哥的關係也僵冷了許多,自那以後她常常出山,採補天下逍遙自在,她和尤離還有聯繫,時不時都會過去探望,哥哥根本管不了他,也就是在那幾年裡,琥珀結識了陳返。
  
  說到這裡,琥珀還特意對宋陽笑著強調了句:「莫誤會,我和陳返可沒雙修過,他為我出手過幾次,我當他很好的朋友。」前輩人物年輕時的江湖事,江湖情義,現在說起來不過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吧,當時那份驚豔,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記得、才能回味。
  
  再過三年,正在外面流連遊蕩的琥珀忽然接到大哥的傳訊,說有急事要她火速趕回幫忙。可是等琥珀趕回門宗的時大哥並不在,只留下了字條,要她準備諸般藥物。
  
  大半個月後,大哥才回來,這次他帶回來兩個人,都是少年人,十六七的樣子。
  
  「其中一個少年已經奄奄一息,全身都告潰爛,口唇泛紫、髮根青藍,眼睛深深凹陷;另一個少年看樣子是個下人,是重傷者的僕從。我一看傷者就大吃一驚,這是一種西域劇毒的症狀,按理說早就該失傳了,不知為何會重現人間,另外這個少年的身份……能輾轉請到我大哥出手相救的人,一定不會簡單的。當時我哥已經對他初步救治,暫時吊住性命,回來後又用盡諸般手段,我也全力相助。」
  
  少年中毒已深,救治之後仍有餘毒無法徹底清除,身體皮膚會始終潰爛不停,任何常規辦法都沒有效用,而尤離師父想出的對策則是猛藥洗髓,提高少年的體質,把他體膚癒合的速度盡力加快一些。最後這一番辛苦總算沒有白費,『破壞』與『重建』旗鼓相當,少年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每時每刻皮膚都在潰爛、癒合、潰爛、癒合,所受折磨可想而知。
  
  「受傷的是主子姓燕,單名一個『頂』字,隨燕頂一起來的僕人姓花,叫做小飛,後來閒聊時他給我說過:我家主上姓燕,燕兒插柳穿空,我這個小飛就是要隨主人身後一起飛。」
  
  為了救人辛苦費力,但尤離師父並非一無所獲,救人中他意外發覺中毒少年燕頂資質驚人,比起上一個弟子尤離強上老大一截,就是比著他自己,怕也更勝一籌。

  燕頂活命後也沒有立刻回家的意思,順理成章地拜在恩圌人門下,做了『大哥』的傳人,至於花小飛,雖然資質差了些,但天生也是個聰明孩子,被『大哥』收做記名弟子,沒有正式列入門牆,不過在燕頂學藝時他也列席旁聽,情形與當年的琥珀差不多。
  
  等琥珀說到這裡的時候,宋陽那還能不明白這個『潰爛』少年是誰:「燕頂就是國師吧。」
  
  琥珀笑了下,點了點頭。
  
  尤離和國師,果然是同門師兄弟的。在知曉前情過往之後,宋陽有些莫名其妙的問:「國師應該不知道,他還有過一個師兄吧?」
  
  「當然不知道,我和尤離雙修,被我哥當做奇恥大辱,尤離的名字他從不曾再提起過,又怎麼會和小徒弟去說那些事。我也犯不著和他去說這些。」
  
  宋陽呼出了口悶氣……『以後』琥珀還是會出山、會去探望尤離,自然也會說起師門中的事情,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尤離知道國師是自己的師弟,但國師卻不知道他還有個師兄叫做尤離。
  
   燕頂天賦驚人學藝刻苦,雖然入門晚了些,但『三藝』進境奇快。琥珀則是老樣子,出去玩三個月,回家待兩個月,又過了一陣,她的好朋友陳返終於突破大宗師境界,隨即身子就垮了下來。陳返的病琥珀醫不了,回山去求哥哥幫忙,但大哥心裡早有成見,覺得妹妹身邊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死光了才乾淨,不肯出手救人,琥珀沒辦法,只有跑去找尤離幫忙……這才有了宋陽見過的那道『蝴蝶藍』的方子。
  
  再次提到陳返,琥珀忽然想起了什麼,對宋陽道:「待會羅冠應該會找你說件事,我想你能答應他。」提及此,琥珀眸子明亮,目光裡儘是興奮,臉上的神情也都是『忍笑』,這哪是一個老人該有的模樣,倒更像小孩子惡作劇似的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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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七章 八字

 反正一會羅冠會親自和自己說,現在不必急著去問琥珀到底啥事,宋陽應道:「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會答應。」
  
  琥珀又突兀問他:「尤離以前給你講過『心紫熱』的症狀麼?」
  
  宋陽不明白話題怎麼會突然跑到病症上,不過還是點頭道:「他給我講過,這種病症……」還不等他出病症,琥珀倏地打斷了他,語氣兇狠:「他說的不對!尤離就學了點皮毛,本事小的很,教徒弟教得也不對,再加上你資質不夠,學得就更不像樣了。反正你記住,你學到的『心紫熱』症狀,大錯特錯!」
  
  哪也不對哪的話題,宋陽完全糊塗了,琥珀卻不依不饒,惡狠狠地瞪著他:「記住了麼?!」
  
  宋陽只有愣愣點頭:「記住了,舅舅教的『心紫熱』不對。」
  
  可琥珀又改了主意,大搖其頭:「光不對還不夠!他就從來沒教過你『心紫熱』!」
  
  宋陽急眼了,跺著腳苦笑:「姑奶奶,到底怎麼回事,你老給句明白話不成麼?」
  
  「那我先問你,尤離有沒有教給過你『心紫熱』?」
  
  宋陽搖頭,回答得斬釘截鐵:「心紫熱是啥,有多熱?燒火用的特殊柴禾麼?」
  
  琥珀哈哈大笑,神情滿意,也不去解釋什麼,只是點頭笑道:「是個乖娃子,聽話就有好處,有賞賜,把你的生辰八字報上來,我來給你問個凶吉平安!」
  
  「賞賜就是給我批八字?」宋陽笑了:「您還會算命?」
  
  「琥珀仙子這輩子最得意的本事,不是毒術醫道,不是雙修採補,而是命理八字!」琥珀笑容滿滿。
  
  尤離被逐出山門時對琥珀說的話沒錯,師門內藏有無數典籍,包羅萬象無奇不有,其中不乏易經命理之類著述,琥珀翻看過一些,開始時是為了打發無聊,可後來漸漸上癮了,斷斷續續幾十年的研究,真要出去擺個攤子,指定能掙大錢。
  
  宋陽好奇追問:「那您算的准不?」
  
  琥珀擺了擺手,無所謂的語氣:「不知道!以前研究得多,但幾乎沒算過…不相干的人不稀得去算,在乎的人又不敢去算,生怕會問出噩耗。你這樣的正好!生辰八字快報上來。」
  
  不用問姑奶奶是真正任性的脾氣,想起來什麼就是什麼,宋陽不想去駁老人家的興致,先囑咐了句:「我的生辰八字有些特殊狀況,您老知道就成了,千萬別洩露出去,否則說不定會害了我的小命。」
  
  琥珀異常痛快:「我用大哥在天之靈立誓,不會說出去!」
  
  生辰直連『妖星』秘密,不容外人得知,不過琥珀就住在反賊窩裡,又出手與國師作對,治好了將來可能會成為燕國頭號反賊的譚歸德。無疑她已經把尤離傳人當做了自己人,應該不會害宋陽。
  
  何況她都未必知道『五月初七妖星降世』這件事,只是保住『生辰八字』的秘密,也不算什麼大事。可沒想到的,在宋陽報上生辰八字之後,琥珀愣了下,算都沒算就直接開口:「你本該是死掉的人,死後重活,天命早變,不用算了,算了也沒用。」
  
  說完,停頓了片刻,她又笑了:「原來尤離的傳人,竟然是顆妖星……未免太巧了吧。」
  
  宋陽問:「您也知道妖星的事情?」
  
  「何止知道。若沒有我,也根本就不會有『妖星降世』的占卜,景泰四年五月初七當夜,大燕無數嬰孩,都因我而死。」琥珀聲音平靜,沒有愧疚、不存懊惱。
 
  新弟子燕頂隨大哥學藝,但此人身份特殊,常常會出山去忙碌些事情,大哥也並不阻攔。對於燕頂的身份背景,琥珀不知道也不關心,她自己過自己的日子,逍遙紅塵自得其樂。
  
  直到燕頂拜入師門十三年後,一次琥珀回山,意外發覺大哥竟然病了……以他們的本事,老、死難免,但『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大哥自己對此卻並未介懷,只說無妨、很快就會康復。身體不好、脾氣反倒是好了許多,對妹妹和顏悅色,還在兩人獨處時說起了尤離。

  從琥珀口中得知尤離現在過得也不錯,大哥很開心的樣子,琥珀趁機求情,想把他重新列入門牆,但遭到了斷然拒絕,不過大哥取出了幾本典籍,讓琥珀下次出山時帶給以前的愛徒。
  
  那幾本書琥珀翻看過,其中三本是大哥行醫時的筆記,全都是治療燕頂時寫下的,另外的則是前人著述、精藏藥典。琥珀不疑有他,只道是大哥動了念舊的心思,不久後興沖沖地出山去找尤離,當時尤離大喜過望,雙手顫抖著接過師父的餽贈……
  
  可是等琥珀再回山中,駭然發覺大哥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燕頂、花小飛都守在病榻前。
  
  似乎就是在強撐著,等妹妹的最後一面,琥珀回山第二天,大哥病情再度惡化,臨終前當著三個人的面,對燕頂說:「照顧好我妹妹,不管她做了什麼,你都要護她,就算她任性打你,你也不可傷她。」
  
  一如尤離剛剛進山時,大哥只叮囑徒弟不許欺負自己妹妹。
  
  燕頂點了點頭,可大哥卻搖頭:「只答應,不夠的。」
  
  燕頂全身潰爛,聲帶幾乎被廢掉,平時都用腹語說話,但這次拼著劇烈疼痛,用喉嚨發聲:「以我家歷代先祖的臉面立誓,燕頂絕不敢傷琥珀一根頭髮。」
  
  大哥仍是搖頭:「只祖先,也不夠。」
  
  燕頂毫不猶豫:「再以我家後代子孫立誓,若我背誓,後世子孫不得好死,不出三代根脈斷絕,再無香火延續。」大哥這才笑了起來:「可以了,附耳過來吧,我告訴你。」耳語片刻,琥珀聽不到他們說的什麼,再之後不久,大哥撒手人寰。
  
  守孝期滿,琥珀出山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尤離、告知師父的死訊,而出乎意料的,尤離竟然不知去向,連隻言片語都不曾留下,就此消失不見。
  
  從那之後,琥珀就再沒見過尤離。
  
  以前哥哥在時,雖然管不了琥珀,但至少還有個人管她,等大哥去世,琥珀也就更加放縱了,和燕頂的聯繫也不算多,一晃又是十餘年,忽然一天,燕頂找到了她,開門見山:「你要害我,最好掂量下自己的本事。」
  
  那時燕頂早已成為大燕國師。
  
  琥珀聽得莫名其妙,斥道:「你毒火入腦了?」
  
  燕頂的聲音沉悶:「三年間,我連遇十三道劇毒陷阱,偽裝的雖然巧妙,但我又怎麼會認不出,全都是本門手法,花小飛都布不下的劇毒,能練到這個份上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燕頂不會莫名其妙地來興師問罪,琥珀臉上沒什麼表情,心思卻微微一蕩…...有能力布下國師所說劇毒的,還有另外一個他不知道的人,尤離。
  
  尤離為何要對付自己的師弟?琥珀不得而知,但她護著、向著尤離,自然不會對國師辯白,只冷笑道:「你沒死就算走運,少來和我囉嗦,回去謝你家的佛祖吧!」
  
  「我立過毒誓,不能傷你。不過…走著瞧。」說著,燕頂悶聲大笑轉身而去,從頭到尾他甚至沒問過一句『你為什麼要害我』,彷彿琥珀毒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琥珀狐疑不定,但她找不到尤離,也做不了什麼,之後開始對國師留心,不過她的採補從未停過,直到突然一天,她愕然發覺,自己懷孕了。
  
  「雙修奇術,是萬萬不能受孕的,每次之前我都會服藥鎖關……」具體的,琥珀沒解釋太多,只是搖頭苦笑道:「這件事不用想,一定是燕頂偷換了我的藥物,他的本事太大,我全無察覺。嘿,沒想到的,五十多歲的老妖婆,竟然還懷孕了,這事要讓我哥知道,非把他氣活了不可。」
  
  宋陽聽得後脊直冒冷汗,完全不知該說點什麼,乾脆閉嘴不出聲。
  
  以前琥珀對孩子全無愛心可言,可女人畢竟是女人,一旦發覺自己懷孕,心中百味雜陳,無論如何也不捨得把肚裡的娃娃扼殺,而肚子漸大,寶寶開始有了動靜,這邊那邊,時不時會在媽媽肚皮上撐起個鼓,不知是胳膊肘、小腳丫或者…屁股蛋兒?這世上背棄父母的兒女大把,但捨得娃娃的母親,終歸沒有幾個的,一個還沒看過世界的小小嬰孩,讓琥珀完全淪陷了。

  懷胎到六個月時,國師再度找到琥珀,還帶來了好多給小寶寶的禮物,笑道:「我答應師父不傷你,可沒應承過不動你的孩子…其實破誓也容易得很,我隨便派些人就能殺你,不是我自己動手就好了,不過那個誓言有點太毒,能不破還是不破的好。」
  
  說著,國師搖了搖頭:「不提你了,還是說回娃娃,起名字了沒有?」
  
  琥珀點頭:「名字很長,叫做:誰嚇我媽媽我就是誰爸爸。」
  
  撲哧一聲,宋陽沒忍住,笑了。
  
  「我給你準備了一座山莊,好風景好氣候,有專人侍候,你安心待產,生下他後你也別再亂跑了,就留在山中帶孩子吧,你也差不多能明白,這天底下沒什麼比兒子更可愛的東西了。」當時國師也笑了,沒理會女人的氣話,指了指她的肚子:「不用急著拒絕,你明白的,我要殺他誰也護不住;也別指望能逃得走,我變個戲法給你看,也算是給小師弟的見面禮,等看過之後,我要你一個答覆……三天後,五月初七,記得這個日子。」
  
  三天之後,五月初七,國師夜觀天象,進言皇帝妖星降世,景泰傳旨常廷衛,百日之內屠戮當夜所有降生的嬰兒……
  
  宋陽百歲宴時,琥珀已將臨盆,那晚國師沒去丞相府,去探望『小師姑』了,這次他帶了滿滿幾個箱子的花名冊,其中記載的都是『妖星』的姓名,無一例外,每個名字都被硃砂紅筆勾掉,像極了閻羅王的生死薄。
  
  名冊遠遠不全,但也足以說明問題了。
  
  只為嚇唬一個女人,就毀掉無數嬰孩的性命……國師的手筆,只能用『驚天動地』來形容了。
  
  不是這個計劃有多周詳、多嚴密,甚至與琥珀本身並沒太大的相關,但國師只是要讓她明白,燕頂的實力與勢力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打是打不過,逃也沒機會離開大燕,而以己度人,別家嬰孩的性命,勾動的是琥珀對自己寶貝的擔憂。
  
  琥珀完完全全被震懾住了,與國師約法三章,帶著寶寶搬進山莊再不出世、更不會與國師作對,只要她人在山中,國師便保她母子平安。
  
  說也奇怪,從哪之後,國師就在沒遇到過同門的毒術陷阱。不過宋陽明白,那個時候尤太醫已經找到了『右心之人』,當夜就挖墳、逃跑,十八年中再未回過大燕半步。
  
  尤離帶著宋陽去了燕子坪,自然沒機會再對國師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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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4: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八章 玩笑

  藏身京師、屢次佈置陷阱想要對付國師的人,當然是尤離。不過國師誤會了,那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師兄,誤以為出手的是琥珀……
  
  琥珀替尤離背了黑鍋,進入『山莊』再不出世,不過她無所謂的,為尤離受罪她毫無怨言;另一則是為了孩子,她真心疼愛腹中的寶寶,由此也真心怕了國師,不想也不敢和他作對。
  
  宋陽嘆了口氣,正想問琥珀『那你這次為何出山了』,不過總算他反應夠快,話到嘴邊又及時嚥了回去。琥珀對自己娃娃的疼愛遠超一切,就憑一個尤離傳人的請求,她不會出山的。
  
  而琥珀的目光很尖,雖然宋陽沒問出口,她還是看懂了他的想法,對宋陽輕輕搖了搖頭:「很簡單的,他死了,我再無牽掛,也不用再守在山中。」
  
  練過雙修的人不是不可以生娃娃,但在雙修『途』決不能受孕,否則會受厲害反噬,琥珀因此體質大損,極為怕冷,三伏天仍要炭火後裘;而她的娃娃體質更差,連智力都受到影響,這些年裡琥珀用盡所有的手段,但也只保了兒子十八年的性命。羅冠去找琥珀的時候,孩子剛死不久。
  
  說到孩子,琥珀再沒了絲毫興致,語氣也清淡了:「過幾天你再來吧,有什麼事情都回頭再問。」
  
  故事告以段落,還有幾個重大疑惑來不及追問,但慈母傷懷愛子時,宋陽哪還忍心追問,想安慰幾句又怕會更惹傷心,沒再多說什麼,對琥珀恭敬施禮,就此告辭離開大屋。
  
  羅冠就守在外面,見他出來微笑迎上:「怎麼樣,想瞭解的都清楚了麼?」
  
  宋陽笑了笑:「清楚了許多,還有些事情過幾天再問,琥珀前輩累了要休息一陣。之前前輩說有事情找我,現在說吧。」
  
  羅冠帶著宋陽向外走了幾步,以免兩人說話聲會打擾琥珀,等離得遠些了,才開口道:「燕國一品擂之後,我想請你帶我去探望他老人家。」
  
  宋陽神情一鬆,笑道:「這也算個事…哦,莫誤會,我不是說你去看陳返前輩,我是說對我而言,帶你去南理,全不算得什麼。」和帛先生相處一段,宋陽自然而然學會了那個『哦』。
  
  陳返卻搖了搖頭:「不止請你帶路。師父失去記憶了,誰也不認得了,但他不是還把你當做一個晚輩麼?」
  
  待宋陽點頭之後,羅冠繼續道:「我是這樣想的,老人家,衣食無憂、有個安樂窩固然重要,但他心裡還是希望能有個熟悉後輩陪伴的,我想請你擔待起這件事。能不能請你把他接到家裡……我知道這個是不情之請,不過你放心,這番大恩我一定會報的。」
  
  說著,羅冠長吸了口氣:「從現在起六個月內,你有什麼差遣吩咐,我全部答應。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不簡單,若有什麼處理不了的人物,大可交給我;另外,我還有些積蓄,也一併交給你,雖然不多,但也足夠你在南理買下一處像樣的莊園……」
  
  「陳返前輩對我有恩,我照顧他是應該的,也不用你另外再做什麼、更談不到錢;可是…我知道你怕他會再認得你,不過他認不認得出,現在誰也說不好的。」宋陽納悶皺眉:「你這次不是要和我一起回去看他麼?有什麼事大可到時再說,若他認出你、記起仇恨,你就趕緊跑;要是他忘了仇恨,乾脆由你照顧他豈不是好?我看得出你不放心他。」
  
  說著,宋陽又想到了些什麼:「或者…是你身上還背著什麼事情難以了斷?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忙。」
  
  宋陽手上有三百山溪秀,還有付黨與謝門走狗的相助,說起幫大宗師解決麻煩,他還真有一點底氣。
  
  羅冠卻笑了:「你誤會了,我沒什麼事情無法了斷,這趟和你回去見他…他若真的記起我,我也不會跑,我會讓他一掌斃了我,了卻老人家多年心願。可即便他認不出我了,我也沒辦法再照顧他了,我只剩下六個月的性命了。」
  
  宋陽『啊』了一聲,滿面詫異:「病還毒?莫擔心,未必治不了的,就算我不行還有琥珀……」提到琥珀,宋陽忽然想到了什麼,閉嘴了。

  果然,羅冠笑著搖頭:「沒用的,我的病就是琥珀前輩看出來的,隱疾,心紫熱。你來之前她仔細給我探過,已經病入膏肓,針石無效了。可笑的是我自己還一無所知。」
  
  宋陽不廢話,說了聲『得罪』,抓起羅冠的腕子給他問脈,跟著又扒眼皮又看舌苔…羅冠也不抗拒,任由他幫忙看病。
  
  心紫熱的確是致命疾病,世上的名醫雖多,但知道這門奇症的卻沒有幾個,更毋論施救,可明明白白的,羅冠的情況和尤太醫講過的心紫熱症狀相差十萬八千里,羅冠體壯如牛,有個狗屁毛病,絕症?半年?就他現在的狀況,活三十年再死都算英年早逝。
  
  宋陽算是明白了。
  
  羅冠惦記師父又甩不開心結,他心中最怕的一幕,就是才見面老陳返便立刻認出他就是殺女大仇。
  
  『小姑姑』隨他出山,少不了問起故人,自然也得知了師徒間的恩怨……陳返活得苦,可他丟了記憶,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羅冠活得也苦,想去探望師父又不敢面對,不過他若只剩半年性命了呢?
  
  死到臨頭,又還有什麼敢不敢的,總要去給師父磕個頭再走的。
  
  絕症『心紫熱』,乾脆是姑奶奶拿來蒙羅冠、『推』著他去見師父的嚇人玩笑。其實按照陳返的狀況,會再記起大仇的可能很低。最可能發生的情形是:師徒見面,陳返覺得羅冠有些眼熟,也把他當成了親戚晚輩。到時候『姑奶奶』再告訴羅冠:誤診了,你沒事了……當真會是個歡喜局面。
  
  當然,就憑著羅冠的修為、見識,想要蒙他得了絕症不是件容易事,至少宋陽蒙不了他,可琥珀是前輩,連陳返的病都是她治的。
  
  琥珀的醫術、毒術,從羅冠小時候就聽師父多次提起,在羅冠心裡,她就是半個神仙,琥珀說他就剩半年性命,他連再找名醫核查都懶得去,當即就信了個十成十。
  
  這是件好事,何必去揭穿,宋陽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會笑場不敢太多廢話,就點了點頭:「你托的事情我應下了,請放心。」
  
  羅冠哈哈一笑,不以長輩自居,伸手拍了拍宋陽肩膀:「好兄弟,要我做什麼就隨時吩咐。」
  
  沒啥可吩咐的,現在支使人家幹這幹那,等羅冠知道自己上當受騙的時候,還不得連本帶利全找回來。宋陽搖著頭走開,但很快又停下腳步,回頭問陳返:「燕國選出的赴擂高手,你瞭解得多不多?」
  
  「算我在內,我只知道六個,另外四個是誰不清楚,主將是誰也不得而知。」
  
  宋陽不知道還有個『阿泰』,心裡還琢磨著『差了一個,不知是何方高手』,口中則問道:「就這六個人裡,您是最厲害的吧?」
  
  沒什麼自豪,但也沒有假惺惺地謙虛,羅冠笑了笑:「另外五個也都不錯,不過單打獨鬥,沒人能勝過我。」
  
  宋陽笑著說了句:「前輩,你要當了燕國主將,得請我吃頓好的。」
  
  陳返聽糊塗了,宋陽也不解釋什麼,徑直去找李明璣辭行。
  
  離開漏霜閣時天已全黑,無關風月坊內人潮如織,八月初氣候爽宜,正是遊玩耍樂的好時候。宋陽沒急著返回驛館,就近去了趟蘭若寺。自己已經回到睛城,總要告訴蘇杭的。他本意只是找姥姥通報一聲,不料姥姥一見到他,塗滿白堊的臉上立刻升起濃濃驚喜,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公子總算回來了,杭姐兒可都和我念叨過好幾次了,隨我走,去見她。」
  
  最近事情不斷,宋陽的反應有些敏感:「蘇杭出什麼事了?」
  
  姥姥搖頭而笑:「杭姐兒好得很,啥事沒有。」
  
  一邊說著,吩咐人取來兩盞斗篷,黑緞精剪,長身大帽,穿在身上別說相貌、幾乎連男女都看不出來,宋陽一看斗篷款式就忍不住笑了,問姥姥:「這斗篷是蘇杭出的樣子吧?」
  
  姥姥還挺納悶:「是啊,你怎麼看出來的?」
  
  「《哈利波特》裡總見。」宋陽說了句這世上只有兩個人能懂的話,隨姥姥登車出城。
  
  第二次再到明日山莊,與宋陽出來時大相逕庭,此刻已近深夜,但整座山莊燈火通明,上百人工匠正連夜忙碌著,小工跑來跑去,匠人敲敲打打,一派熱鬧景象。
  
  馬車一直駛到蘇杭獨居的小樓前,兩個人下車,由姥姥引著直接進入小樓……
  
  蘇杭不知來了什麼興致,今天沒著『仔褲T恤』,而是穿了一襲華美羅裙,口中哼著『笑忘書』的調子正在屋裡轉圈圈。
  
  長大的裙襬隨著旋轉,花兒般盛開。
  
  不過身著漢服,卻沒有一星半點的『古人』味道……她把頭髮給剪了,原先的及腰長發不見蹤影,變成了參差不齊的長短穗,應該是剛洗過澡吧,頭髮濕漉漉地趴著。
  
  宋陽依稀記得,這個短髮樣子在上一世裡王菲、維多利亞都有剪過,可人家那是專業設計,現在蘇杭這個…估計是她自己用刀子削的,看上去有點像阿童木。
  
  阿童木、笑忘書、錦繡羅裙,妖精蘇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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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5: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九章 痕跡

  一見姥姥帶著宋陽進來,蘇杭的眼睛亮了,停下『轉圈子』,兩步跳到宋陽身前,指著自己的頭髮問:「好看不?」
  
  低下頭,同時抓起宋陽的手來摩挲自己的短頭髮,還笑:「手感好不好,萌不萌?」
  
  問過,也不用宋陽回答,蘇杭又拉著他走到窗前,指向外面忙碌非常的『工場』:「猜猜看,他們在做啥?」
  
  宋陽凝神看了一陣,語氣遲疑:「還是你的熱氣球?」木匠在訂一隻巨大木匣、皮匠縫製、接連牛皮、還有大群人在結網、搓繩。
  
  蘇杭『咦』了一聲,很驚喜的樣子:「這次變聰明了?」
  
  雖然猜中了,宋陽還是有些意外,搖頭笑道:「就算有了樣子也飛不起來,不可能的。」蘇杭雙手往口袋裡一插,聳起了肩膀……宋陽這才注意到,她的羅裙上竟然還隱縫了兩個口袋,一下子大好羅裙立刻變得二百五了。
  
  晃著肩膀,邁著四方步圍著宋陽轉圈,語氣得意洋洋:「我也沒想過它會飛,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姐姐自有安排。」
  
  一句話說完,蘇杭剛好轉了一圈,回到他面前,亮晶晶地眸子上上下下打量著宋陽,越看臉上笑意越濃,突兀問:「你準備好了?」
  
  宋陽不明所以:「準備啥?」
  
  而蘇杭就那麼毫無徵兆的、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氣跳起來,跳到最高處時腰上使勁把自己整個身體都橫了過來…如果這個姿勢摔回地上,非把自己摔成殘廢不可。
  
  宋陽嚇了一跳,總算反應不慢,雙臂一抄把她穩穩接住,蘇杭早就料到會是如此,歡呼了一聲雙臂攬住他的脖子,紅紅的嘴唇湊上前,好像小雞啄米似的在宋陽臉頰上一連親了十幾下:「親愛的宋陽同學,姐姐想死你啦!」
  
  宋陽失笑:「不許學那誰!」
  
  蘇杭彷彿不知道該怎麼高興才好,回地上跑到姥姥跟前,一把抱住了對方,跳著腳地笑:「一見到這小子我就高興,打從心眼裡的那麼開心,忍不住,受不了受不了!」
  
  姥姥伸手輕拍蘇杭的後背:「好孩子,開心就對了。你就只管高興,其他事情都交給我去做…船的事情全不用擔心,姥姥會安排妥當。」
  
  蘇杭嘻嘻一笑,姥姥是她真正的心腹,完全不用避諱什麼,放手後又跳回到宋陽懷中:「小宋陽,要不要喝酒?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今晚走不了啦!」
  
  宋陽身邊的漂亮女子不少,他能不碰的小九、能推辭葉非非、能拒絕瓷娃娃似的謝孜濯,除了任小捕之外,他咬著牙能把其他女人都從床上推開,唯獨面前的蘇杭。
  
  世上唯一的同類,烙印在骨頭裡的親切。兩個人都一樣,每次見面都像極了一場夢,回不去的時候,能遇到一個夢,何嘗不是極樂。
 
  第二天中午宋陽總算回到了驛館,見到胡大人和其他奇士,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寒暄,全都是沒什麼意思的廢話,但就是這個時候,一條讓奇士們久等的重要消息,從燕宮傳來:回鶻、吐蕃、犬戎三國都應下了景泰的賭注,由此一品擂的日期也真正得以確定:重陽前、九月八。
  
  宋陽上一趟往返歷時三個月,現在算算時間,距離一品擂還差一個月的光景。
  
  南理使節中,有人對其他三座強國都應下賭注頗感意外,景泰一個人瘋也就算了,另外幾個皇帝居然陪他一起瘋,未免讓人有些驚奇。
  
  對這件事,左丞相胡大人看得通透得很,手捻著鬚髯給一眾手下解釋道:「賭錢、賭江山、賭兒子…歸根結底他們賭得是是什麼?是面子!一品擂上打生打死,為的就是國家的臉面、皇帝的臉面。」
  
  「這麼重的賭注,聽一聽都讓人耳朵發痛,可諸位想一想,這樣的賭注有可能兌現麼?吐蕃要是輸了,皇子、銀錢都好說,但它怎麼可能把天關、斷角崖兩座雄關拱手讓人。」
  
  「結果不用想了,打輸的皇帝一定會賴賬、絕對會賴賬。藉口有的是,比如贏家提前下毒、偷襲暗算等等,屆時皇家榜文公報全國,嚴斥勝者卑鄙作弊…說穿了就是愚民之事,花些心思辦的像樣些,不僅不會在百姓面前丟面子,還能激起國內同仇敵愾之心,反正臉不會丟、錢也不能賠。」

  「賭了、贏了,皆大歡喜;賭了、輸了,照樣有藉口。可要是不敢賭、不敢打,那便沒有說辭了,不賭,一定會丟臉,讓百姓失望,為臣民所不齒。所以三家皇帝都會答應的,諸位就打醒精神,等著九月八,看一品擂上的那場好打吧!」胡大人笑眯眯的,自己家不用打擂,提前登台獻藝更像是『暖場』,他心裡全無負擔。
  
   隨後的七八天裡,宋陽愕然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事情可做了。
  
  琥珀還在修養,宋陽問過幾次,她都沒精神見人;驛館中的侏儒、瞎子一邊吵架一邊勘察現場、覆核設計,南榮寸步不離左右;付黨、謝門走狗也都各自忙碌,沒人搭理宋陽。
  
  宋陽變成了個閒人,這可始料未及,正百無聊賴的時候,敲門聲響起,漂亮和尚施蕭曉終於來找他了。
  
  宋陽精神一振,給和尚讓座,隨即笑道:「現在能說了?」不久前從十停返回睛城途中,施蕭曉無端問起國師身邊的弟子,隨即又莫名其妙地發了脾氣,之後也始終沒有個解釋。
  
  摧毀破山營的時候兩人曾共經生死,也不用廢話客套,施蕭曉落座、開口有些突兀:「你覺得,我像是愛國之士麼?」
  
  宋陽搔了搔後腦勺:「還行吧,你肯定比我愛國。」
  
  「嗯,就是只紅城的猴子,也會比你更在意南理。」施蕭曉笑了下,繼續道:「在佛徒之中,我挺有名的,十幾歲的時候就曾遊歷四方、駐壇講經。」南理選拔奇士赴擂一品,專門為『無豔大師』留了一席,當然不是因為他會寫假信刻假戳,而是看中了他精修佛家、通徹禪理。
  
  「經解得好,不一定就能修得出真味,我始終破不了色相,乾脆還是還俗吧,省得佛祖彆扭我也彆扭。但是我心中的色相和南理沒有半點關係,不想再做和尚,也犯不著來摻和一品擂這檔子事。南理朝廷派人來請我的時候,我本來是拒絕的。」
  
  其實這一隊奇士,從蕭琪到二傻,瞎子侏儒黑口瑤…雖然都是南理人士,可有誰是為了『彰顯國威、替吾皇爭光』才來赴擂的?大部分人都是為了掙一份賞賜、撈一個前程吧。
  
  宋陽點點頭,問:「後來怎麼改主意了?你又為什麼赴擂一品?」
  
  「因為師父讓我加入南理奇士,他著我照應點你,小麻煩我出手幫你抹去,大簍子的話,我會通知師父,救你逃命。」施蕭曉似乎早就知道宋陽是個禍害。
  
  宋陽很有些詫異:「你師父是誰?」
  
  「大雷音台菩提園首座、國師座下三弟子,法號天拙。」施蕭曉聲音緩慢:「平日裡國師對他不以法號、排行相稱,喚他做『阿泰』。」
  
  阿泰不是臥底。
  
  他不是尤太醫的人,也從未幫尤太醫對付過師父。只是在他拜師之前,尤離曾對他有過大恩。
  
  有過一件小事…尤離開始逃亡的當夜,只顧著從棺材裡挖出宋陽帶走,忘記把墳埋回原樣,是阿泰替他填的坑。那個時候阿泰也根本不知道尤離就是自己的師伯、更不曉得他在想著對付國師。
  
  莫說阿泰,就連國師也不知道,睛城中大名鼎鼎的臭脾氣尤太醫和自己拜過同一個師父。
  
  再過十五年,等到燕子坪外陰家棧的案子後,阿泰意外發現尤太醫就藏身小鎮,而此刻國師已經獲知了尤離的身份,早將其列為天下第一必殺之人。阿泰保不了尤離了,但他應下了恩人最後的要求,護住宋陽。
  
  宋陽能有機會活下來、他的存在能夠不為國師所查,都是因為阿泰。
  
  而阿泰也不是幫宋陽遮掩一次就再不管以後了,有關宋陽的動作,他大概都有瞭解。
  
  大概說過前事淵源,施蕭曉把話題拉了回來:「師父沒想過對付國師,可也不會抹去報恩之心,總要完成恩人死前最重的那樁心思,他要護著你,所以我也成了南理奇士。」
  
  宋陽的聲音有些晦澀:「阿泰前輩…已經仙去了吧。」
  
  和尚是『圓寂』,老道才會『仙去』,可宋陽哪分得那麼清。
  
  施蕭曉比女子還要更美貌些,笑容中的淒然讓人心疼:「最近失去聯絡了。還有你在燕子坪上沒見到他緊隨國師身旁。」
  
  兩個年輕人都有份精細心思,都能想到『破解澇疫』會讓阿泰苦心隱瞞的秘密暴露。
  
  宋陽沉默了一陣,才開口道:「對不住得很,這個時候還要問你…有一件事,不知阿泰前輩有沒有和你提過,國師是如何察覺尤離真正身份的?」
  
  「大雷音台中有一座經閣,只有國師能進。師父聽國師說過一次,他師門中的每一張紙、每一冊書都被搬來了這裡……十年前一天,正在經閣中查閱典籍的國師突兀暴跳如雷,召集所有親信弟子,傳下一道法旨:追查一個叫做尤離的人。」
  
  宋陽緩緩呼出一口氣,事情不難猜。一個人只要存在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或許是一份學習毒術時的心得筆記、或許是一本自己研創的醫方、也可能是為了抒發少年情懷寫過的幾篇酸詞歪詩……國師無意中翻看到這些,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還有過一個師兄叫做尤離。
  
  不知尤太醫赴死前的那一把火,會不會也有一分『莫讓宋陽再重蹈覆轍』的心思呢。
  
  「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明白,」施蕭曉的聲音不停:「我是阿泰的弟子,但並非大雷音台的和尚。所以……以後你再對付國師,不妨喊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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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5: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百花殺 第六十章 熱鬧

  施蕭曉悟性好、天分高,是阿泰在南理遊歷時意外『撿』到的,收做弟子卻沒把他列入門牆。
  
  大雷音台不是佛家淨土,只是國師用來吞吐天下的工具,阿泰常年跟隨國師,哪會看不透這一層。所以沒把他帶回睛城,安排好一切後就讓他留在南理修行。、
  
  也是因為不想靈秀弟子被大雷音台染污,阿泰根本就沒把南理收徒的事情透露出去。
  
  師徒兩個人見面不多情分卻不淺,對這個得意徒弟阿泰傾注大把心血,施蕭曉能少年揚名、成就了得,全賴恩師栽培。阿泰為了護住恩公傳人而死,這是他自己選的,無怨無悔,施蕭曉不會計較,但他死在誰的手裡,施蕭曉看得很重……
  
  施蕭曉也不再廢話,起身離開。他前腳才剛走,二傻又跑來探頭探腦:「宋大人,剛才我在門口溜躂,遇到一個叫葉非非的妹子,她要我給你傳個話:越快越好!」
  
  宋陽氣笑了:「什麼事越快越好?」
  
  二傻愣了愣,也嘿嘿笑了:「去找她姐姐。」
  
  宋陽精神一振,拍了拍二傻肩膀,當即出門直奔漏霜閣,李明璣、顧昭君和帛先生三個主腦都在,宋陽落座後開門見山:「怎了?」
  
  李明璣臉色清冷,可目光閃動,濃濃地興奮:「今天早上譚歸德送信過來,他要動手了。」
  
  宋陽愕然:「這麼快?」
  
  「不是正式起兵造反,只是先打上一下子,直接兵起京師,能殺了昏君最好,殺不了他也會狠狠抽他一記耳光。」老顧接口笑道:「老帥已經策反了一支京師禁軍…這頭老狐狸,敢情被親信接走後也沒離開睛城。樹大根深枯而不死,這個道理果然不假,鎮國公『死』了這麼久,還道他的死忠至少也會被清理出睛城,沒想到才一『活』回來,就能調動禁軍。」
  
  帛先生笑呵呵地,先對宋陽點頭哈腰:「姑爺好,給姑爺請安。」禮數週全之後,他才轉回正題:「本來我以為他這次得佈置上個三年五載,才有機會發動,剛才乍一聽李大家說他要馬上動手,也嚇了一跳來著。可轉念一想,其實正常得很。」
  
  帛先生一如既往的囉嗦,聲音不緊不慢:「姑爺您想想,這個譚歸德多大歲數了?又能再活幾年?還有他老譚家,有些骨氣的兒孫全都被除掉了,剩下的除了付不起來的窩囊廢、就是賣父求榮的忤逆子,算得上是絕後了。黃土埋到了下眼皮的人,身後又沒了像樣的子女,沒時間也沒顧忌,哪還有耐心去籌措幾年,說不定沒佈置完就死了,要換成我是他,我也能打一下是一下,大不了邊打邊佈置唄。」
  
  宋陽笑著點頭:「他說什麼時候動手了沒?」
  
  帛先生應道:「剛顧老爺不是說了麼,譚歸德這次的打算:就算殺不了昏君,至少也要狠抽景泰的臉。姑爺您想想,什麼時候舉兵,會讓這記耳光最響亮?」
  
  宋陽立刻就反應過來:「九月八、一品擂時?」
  
  「姑爺大才…」帛先生的阿諛奉承馬上就跟了上來。不過譚歸德起兵的時間是在晚上,一是因為晚上更容易製造混亂;更重要的則是他那隊兵馬的值表安排,白天難有太大動作。
  
  宋陽呵呵而笑,當然不是因為假惺惺的馬屁,口中換過了話題,問三個賊頭:「咱們的那把火呢?二十天裡能不能準備好?」此時已近中秋,距離九月八一品擂,只差二十餘天。
  
  顧昭君『哈』的一聲笑:「你也是這麼想得?」其他兩人也不約而同面露笑意,顯然大家想到一處去了。
  
  宋陽笑著點頭:「有人打擂、有人造反,要是能再有人放火,那得多熱鬧啊。」
  
  李明璣也不再板著臉,笑吟吟道:「現在的諸般準備都順利得很,只要沒太大意外,紅紅火火的九月八跑不掉。另外,你來之前我們三個還商量了一件事,」李明璣收斂笑容,聲音也情不自禁地壓低了些:「我聽說,大雷音台中有一批精銳僧兵駐紮……你不是讓我們幫忙去想,怎麼用法旨才最合適麼?」

  宋陽又驚又喜,要是能靠著一張法旨,讓大雷音台僧兵到時候也出來添亂,九月八可當真就圓滿了。
  
  顧昭君及時給他潑了些冷水:「這事還僅只是個想法,想要辦成不易。大雷音台比起須彌禪院難糊弄得多;出兵造反比著帶走個囚犯更嚴重得多;何況雷音台中,還會有國師真正的心腹坐鎮;另外還有一點異常麻煩,國師如何統御手下、座下心腹的諸般職責、權位咱們全不瞭解,想要寫出一份能瞞天過海的法旨,太難了。」
  
  事情被姓顧的稍一分析,幾乎就不存可行的希望了,宋陽也不太失望,低頭尋思了片刻,望向顧昭君:「最後這一條…我認識一個人,應該對大雷音台比較瞭解,或許能幫咱們。」他說的這個人是施蕭曉。
  
  「哦?」顧昭君饒有興趣:「這樣的話,這事才有的商量,哪天約見下你的朋友,大家聊聊看,至少…對大雷音台多瞭解一些,沒有壞處的。」他甚至都沒問一句『此人可靠麼』,宋陽既然提到此人,也就足見信賴了。
  
  而對宋陽說的『認識個瞭解雷音台的人』,心中反應最大的就是帛先生了,他做常廷衛的時候就負責調查過國師,幾乎沒什麼收穫,由此也明白了國師手下的人馬、組織,當真有些『密不透風、滴水不漏』的味道,宋陽能找到個知情人,讓他大感意外,接口笑道:「姑爺手眼通天,認識的人當真不少……」
  
  正說到這裡,屋子裡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鈴聲,旁人不覺得什麼,唯獨李明璣臉色突變,沉聲道:「示警,有變故。」
  
  話音剛落,葉非非就閃身進屋:「十幾個人暗中圍住樓子,來路不明,不過看行止做派,有些刑捕的樣子。」
  
  刑捕算不得什麼,但『做賊心虛』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李明璣神情凝重,京中有關刑部官員她早都打點好了,真要有什麼行動一定會提前得到消息,對方來得突兀便只有兩個可能,一是外省差官越界偷拿人犯;另一種情況的話,就要嚴重得多了……
  
  而此刻鈴聲再起,對方已經悄然侵入漏霜閣,葉非非追問當家:「要不要拿下?」
  
  李明璣搖頭:「總得照一面,弄清楚他們是衝著誰來的。」說完,明眸轉目,對屋子裡的三個男人嫵媚一笑:「要真打起來,你們三個可要記得護著我這個女子。」
  
  對方若真是有備而來、緝拿反賊,現在他們就已經走不掉了,三個人都挺從容,顧昭君最先一笑,拱了拱自己放在袖子裡的手:「我的手拿不出來,沒法打架。」
  
  帛先生聳肩膀,他本來就沒脖子,肩膀端起來的同時下巴幾乎快要融進胸口了:「前不久我剛受傷,現在喘氣都吃力。」
  
  宋陽笑:「我沒事,我爭取先跑,以後給你們報仇。」
  
  這個時候腳步聲響起,連門都不敲直接踢門而入,一個花間年紀的壯碩老者,進屋後揚手亮出刑捕腰牌,沉聲喝道:「差官辦案,只拿一個,餘人不得妄動!」說著,轉目顧昭君:「奸徒,案子發了。」
  
  李明璣和帛胖子對望了一眼,兩人都挺高興似的,各自坐回原位,笑呵呵地看顧昭君怎麼推脫。
  
  顧昭君打量著老捕快,搖頭道:「你拿我,總得說出個為什麼,否則就算我想跟你走,我朋友也不答應。」老捕快回頭瞪向屋裡其他幾個人,李明璣咯咯一笑:「我也想知道他犯了什麼案子,還請官爺成全。」
  
  老捕快伸手入懷,再攤開手掌時,一隻戒指陳列掌心,最醒目是其間拼著一紅、一黑兩枚寶石,交相輝映光彩粲然:「這件東西是你出手的吧。」
  
  宋陽有印象,是尤太醫的遺物之一。
  
  顧昭君的神情沒什麼變化,但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不是恐懼或者驚惶,而是失望…對自己的失望。家敗了,路子也窄了,要是以前他出手這批來路不正的珍寶,絕不會被官家追蹤到。
  
  老捕快翻手收回戒指,目光炯炯緊盯著顧昭君的眼睛:「這是贓物,你從何得來。」
  
  顧昭君嘴唇一動,不料對方卻一揚手,止住了他的話頭,老捕快的話還沒說完,很有些莫名其妙:「給我牢記一點,你只有一次機會的,把贓物來源仔細說清楚…若說得對,我就不拿你歸案。蟹九爺說話算話。」說完,彷彿還嫌不夠,又伸手指著顧昭君的臉,加重了語氣:「只有一次機會。」
  
  老捕快說完,一旁的帛先生愣了愣:「你就是蟹九?」
  
  蟹九爺側目,看了蛤蟆似的帛胖子一眼:「你知道我?那便更好了,勸勸你的朋友,一定要說實話。」
  
  蟹九爺在燕國刑捕之中很有些名氣,破獲大案無數,早在十幾年前就得了金殿面聖的殊榮,御賜神捕金牌,但此人無心官場,就喜歡破案,哪裡出了血案、大案,他就打從心眼裡高興……
  
  帛先生呵呵笑著:「我可勸不動他。顧老爺要肯聽我的話,我先讓他給我十萬兩銀子花。」
  
  顧昭君也笑了,望向蟹九的目光異常和善,但聲音卻冷得彷彿被黃泉水浸泡過九十九年:「把你用來指我的那根手指頭自己撅斷,我賜你一個好死,且不動你的家人。」
  
  姓顧的有自己的氣派,就算家敗了,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指著他的臉說話。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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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8:45:34 |只看該作者
活色生梟 第六十一章 車夫

毫無意外,蟹九翻臉,雙手一翻亮出滿是倒刺的銀鎖,可就在準備拿人的剎那,一股洪浩壓力忽然從門外涌入!肉眼不可查、耳中只有寂靜,但這份壓力,就仿佛面前有一道滔天駭浪突兀聳起,堪堪撲到眼前時,又倏地凝滯不動……如山大浪,隨時都會崩塌、于頃刻間湮滅所有一切。

只有習武之人才能體會的森森威壓,大宗師的威風。不知何時,羅冠已經到了門口。

羅冠背負雙手、未執弓,但已綻放氣勢。

蟹九不再妄動,凝住拿人的勢子,轉頭看了羅冠一眼,隨即皺眉:“是你?”

羅冠很客氣,點了點頭:“九爺,好久不見。”羅冠是燕帝聘來的高手,專為皇家做事,幾年前曾受命景泰,助刑部去偵辦一件大案,那次就是和蟹九合作,著實經歷了不少兇險,最后總算功德圓滿,由此,兩人之間也算有些交情。

蟹九語氣冷漠:“你要阻我?”

羅冠搖頭:“我和這位顧先生不熟,不會為他出手。”蟹九臉色微微一緩,但還不等他再開口,羅冠又繼續道:“不過…你還是不能在這里動手,打起來會很亂,會影響一位前輩的休息。”

蟹九冷曬,不再理會羅冠,轉目望向顧昭君:“識相的,跟我走,少吃許多苦頭。”

顧昭君笑,搖頭:“我不走。不光我不會走,你和你帶來的人也別想走了。”

老板的大屋內劍拔弩張、惡斗一觸即發,但漏霜閣的客人全然不覺,一座座精巧廂房中春光旖旎…其中有幾間,申三、申五、寅四……五間房中,客人沉溺色香軟紅之中,正在嬌聲催促下揮汗如雨,可他們的眼睛不知何時全都張來了一道縫隙,目光清澈且沉冷,只待一聲號令就會抽身而起、匯合家主殺盡強敵。

在睛城中,顧昭君從不會一個人行走,即便來李明璣的漏霜閣。

顧昭君和蟹九僵住了,前者的笑容越來越盛,后者的神情則越來越冷,顯然誰都沒了耐心,這個時候宋陽起身,走到兩個人中間,面對蟹九:“大東家是我,要拿人先找我。”說完,又側頭對老顧笑道:“我的架,我來打。”

屋里的付黨、謝門走狗外加老顧,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旦打起來自然會一起出手,不過像宋陽這樣,直接去幫顧昭君擋下第一陣,還是有些唐突的。老顧以前說過自己不要臉,其實他是最講究架子、最好面子的。果然,顧昭君不屑道:“怕我吃虧么?心領了,閃開吧。”

宋陽卻嘆了口氣,回答的很古怪:“這事不管怎么怪,都是要怪到我身上的,和你沒什么干系。你發脾氣也是我對不住你,哪能再讓你打架。”

‘這事’指的是‘珠寶變現被官差發覺、順藤摸瓜追到妓館來抓人’。仍是因為顧昭君好面子……當初大包大攬,說只有自己經手才不會出問題,還因此提了一成傭金,現在卻被蟹九追上了門,老顧這個臉丟大了。

其實蟹九此行‘可疑’得很,即便沒聽過他的名頭,但帛先生吃驚追問在前、羅冠見面招呼在后,也不難想象這個老捕快的身份。憑他的地位,真要想辦鐵案,哪會只帶十幾個人偷偷潛入,還一個人獨入虎穴,在拿人前羅里羅嗦地說上半天。

且他說的話里也留了扣子,只要解釋的好,就不抓人了……這哪是能從捕快嘴里說出來的話。

以老顧的心思,怎么會察覺不到事情蹊蹺,可他覺得丟了面子,惱羞成怒了,不管不顧就要殺人。

李明璣、帛先生都看得明白,這個時候越勸老顧就越覺得丟人,無疑是火上澆油,兩人干脆也不費話了,大不了就殺光蟹九一伙,然后再想辦法補救便是了。

宋陽也沒想著勸,他的念頭很簡單,自己才是始作俑者,顧昭君丟人也是因自己而起,或許大家還算不上朋友,但一段相處下來,至少還算默契愉快,沒道理這個時候還讓顧昭君站在風口浪尖。

說真的,要打架了,宋陽不覺得太緊張,自己這伙人多勢眾,還有個大宗師羅冠,他只是覺得好笑……顧昭君也會意氣用事么?

不過宋陽的介入,還是讓顧昭君心境有了些許變化……并非不難堪、不生氣了,但又添出了些‘付老四還算講義氣’的安慰,只是稍稍的一點緩和,緩和了馬上就要殺人泄憤的情緒,他斜忒了宋陽片刻,隨即目光一轉望向蟹九:“剛才你說的,若能說清楚贓物的來源,你就不抓人?”

蟹九搖頭、糾正:“說對了我才不抓人,說錯了一樣得抓。”

宋陽就此接口:“對了錯了,差別在哪?你想聽實話,總得先把自己的話說清楚。”

“說對了,就是蟹九的朋友;說錯了,就是大燕的囚犯。”蟹九的回答仍是不清不楚,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要說的對了,就是你的朋友?”宋陽說完,搖了搖頭:“只你把我當朋友可不夠,還得我把你也當成朋友,蟹九爺才能活著走出這間屋。”

簡直就是在打啞謎,宋陽這頭別扭,蟹九何嘗不覺得難受,他也有難言之處,這次辦的是‘私事’,決不能聲張的那種,帶來的人也都是自己絕對信得過的老兄弟。本來事情想得挺容易的,如果對方不說出實情就把人帶走、回去慢慢地問,可對方的實力完全出乎意料

該提前交代的都已經說過了,宋陽實在懶得再啰嗦,直接給出真正緣由:“珍寶來自太醫尤離,滿滿一大箱子。”事情看上去有些復雜,可歸根結底,就是因為雙方都有話不想說,宋陽率先打破僵局,被對方知道實情無妨的,反正蟹九證明不了自己是朋友,他就會死。

蟹九的神情變了,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但警惕依舊:“尤太醫的珍寶,怎么會落到你手中?”

宋陽如實應道:“尤太醫故去,他把箱子留給了我。”

“他死了?”蟹九明顯吃了一驚,立刻追問:“你如何證明箱子是他留給你的,不是你殺人越貨?”

怎么證明?沒法證明。宋陽無奈而笑,耍無賴似的反問了句:“你說怎么證明?”

“光靠嘴巴沒有用的,尤離真要傳下什么,只會給一個他從南理帶走的右心娃子讓右心人來和我說話,我自然會信!”蟹九情不自禁握緊了手中的鎖鏈,下一刻不是朋友相見、便是生死搏殺。

知道尤離從南理帶走一個右心娃娃的人,全都跑到一間屋子里來了。宋陽先看了羅冠一眼,后者會意,身形一飄來到蟹九身旁,嘴里淡淡說了聲:“九爺,得罪。”伸雙手搭住了蟹九的脈門。

與此同時宋陽也邁上一步,把蟹九的手放到自己的右胸口心口要害,蟹九若偷襲宋陽絕無活路,但羅冠拿住了蟹九的脈門,讓他根本運不起力量,自然也就沒了偷襲的可能。

很快,三個人各自退開,探明宋陽就是右心人的蟹九,完全都放松了下來,再沒了絲毫敵意,一抖袖子收回鎖鏈,對宋陽道:“好小子,都長得這么大了。當初尤離挖墳的時候,我可就在旁邊看著!”

宋陽面露詫異:“你是當初護送尤太醫離開南理的那群人之一?”

百歲宴挖墳時發生的事情,除了尤離最關鍵的那幾句自言自語,其他的宋陽早都記不得了,不過有幾個車夫,他還是清楚的。

“不用試探了!”蟹九搖頭而笑:“沒有之一,也不是一群人,就我自己、趕了架馬車送你們兩個離開。”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個瓷瓶遞給宋陽:“這是尤離當年送我的東西,要是你還不信,我也沒辦法了。”

不用仔細辨別,宋陽掀開瓶塞一望便知,果然是舅舅的獨家出品,焚毒。當即遞回瓷瓶,對蟹九點點頭,露出了個笑容:“前輩好,先前誤會了。”

蟹九擺了下手:“尤離以前沒和你說過么,這箱子珍寶,就是我送給他的!”

還不等宋陽說話,帛先生就從一旁笑道:“咱們燕國的捕快可真夠有錢的,送人寶貝都論箱。”

蟹九不在意這種怪話,繼續道:“也不是我的錢。當年中原首富賈家被賊人洗劫,滿門被殺,無數珍寶失竊,因為是幾伙惡賊聯手作案,所以追剿漫長、贓物也是陸續啟回,巧的是我獨自追回這箱寶貝的時候,接到尤離傳書,說他要逃離大燕那時候贓物還沒上繳造冊,又沒有苦主可退還,干脆送給了老朋友。不過我囑咐他,最少要沉上二十年,才能動用它們。”

現在未滿二十年,但也差不多了,這批珍寶流入市面并未引來懷疑,可是因為另一件案子,牽扯出了那枚寶石戒指,本來也沒什么,就被當成充公物層層上繳,只是在經過蟹九這一環的時候,被他留意、發現,這才追查了下來。

當然,蟹九的追查是暗中進行,主要還是關心尤離,他總要弄清楚是尤太醫出手兌現,還是遭了賊人的劫殺。

蟹九說起往事,多少有些感慨,而他也不是尤太醫的朋友尤離這輩子,幾乎沒什么朋友,琥珀或許勉強能算一個吧,但走運的是,在受過他醫術恩惠的人中,有幾個知恩圖報的好漢子。

閑聊了一陣,宋陽忽然問道:“蟹九爺知道妖星的事情么?”

蟹九皺了下眉:“什么妖星?”

宋陽沒多解釋什么。他清楚記得,尤太醫死前曾經和他說過‘動用了燕國的眼線,意外查出你竟然是妖星’,蟹九不知道‘妖星’的事情,顯然尤離的眼線另有其人。

對這種沒頭沒腦的話,蟹九并未追究,而是換過了話題:“宋陽,你要小心些。”

宋陽微微一愣,雙方‘相認’之后,都在撿著重要事情去說,并沒太多寒暄客套,到現在為止宋陽也沒向蟹九報上姓名來歷,可對方直接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認得你,是因為我在查你。從皇宮里直接傳到我手上的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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