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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太座好佛心(大清妻奴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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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5:37 |倒序瀏覽 | x 2
太座好佛心【大清妻奴之二】 作者:陽光晴子

身為臣子,東方紫很忙,忙著找逆賊,還得找皇上的風流種,
得知皇宮遺珠在尼姑庵,他很快將人帶回讓父女相見歡,
哪知民間格格適應不了宮裡的生活,居然巴上他不放,
不但跟前跟後像隻雛鳥黏著他,最後甚至說要下嫁!
皇上聽寶貝女兒的,亂開金口「託孤」指婚給他,
他都說了自己出生入死不想娶妻、要將她「完璧歸趙」,
她依舊堅持留在他身邊,說是要讓他不再寂寞……
他向來不是心慈和善的男人,也認為婦人之仁只會壞事,
這滿口「阿彌陀佛」的格格妻子簡直成為他人生中的大魔考,
一下讚他「功德無量」,一下又勸他「放下屠刀」,
雖然做的事都是為了他,卻頻頻破壞他鋪線已久的計畫,
偏偏他好似被她的笑容下了蠱,竟捨不得對她說個「不」,
他想,她大概不僅佛心來著,更是佛法無邊──
她的愛彷彿溫柔的山澗水,穿透了他這顆冷硬的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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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6:17
第一章

  秋風瑟瑟,火紅楓葉緩緩飄落。

  江西五老峰下,罕見人煙的山谷內,一座遺世獨立的尼姑庵矗立其中。

  炊煙裊裊升起,多名女尼陸續回到庵內,吃過早齋後,敲木魚誦經。

  另一邊,一處更高佛堂的長長階梯上,一名年輕少女正手持竹帚,掃著一階又一階紛飛的落葉。

  她一身灰色素衣,頭發上只有簡單的一支木簪,一隻小小包袱還從前胸綁緊背在後背上,但盡避打扮土裏土氣,仍掩飾不了她的天生貴氣,尤其那張粉雕玉琢的粉臉兒有著吹彈可破的肌膚、一雙剪水明眸、挺直的俏鼻及小巧的菱唇,可是個實實在在的美人胚子。只不過,十六歲的她因身材嬌小,樣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甚至有股乳臭未乾的女娃味兒。

  就在離階梯不遠處,兩名高大的勁裝侍衛守在一處亭台外,他們的主子東方紫正與尼姑庵的住持至戊師太及無申女尼在亭台內交談。

  暗筠兒掃啊掃、掃啊掃,一雙靈活大眼不時偷偷瞄過去,臉上的好奇明顯可見,愈掃愈往他們這邊移動,手上一把竹帚不是將地上的落葉愈掃愈高,便是任由它們隨著秋風一團團的原地飛轉。

  只是,她的專注力雖不在那些仍然愈掃愈多的滿山凋零殘葉上,其他人可無法不注意,尤其此刻秋風穿越青黃交加的蓊郁山林,揚起了一聲聲林嘯,站在亭台迎風處的三人衣衫飄飛,那座小山似的殘葉堆便有緩緩移來的趨勢。

  「唰!唰!」竹帚聲愈來愈近。

  東方紫深邃的冷眸瞟了那逐漸趨近的小身影一眼,「我們該走了。」

  「這……」雖然已出世,該是七情不動,但心中那股濃烈的不舍仍令出家近六十年頭的至戊師太忍不住想多說點筠兒的事,更希望這名俊美冷漠的男子能多多照顧筠兒。「筠兒從小苞我們吃住,倒也習慣了一身素衣裝扮,不過也因為小小年紀就會跟著庵裏的尼姑到城鄉間化緣,懂得察言觀色,相當靈秀,善艮誠實。」

  「咳、咳。」年近五旬的無申女尼先乾咳兩聲,再直接給至戊師太一個眼神,老師太也只好再更正一下自己的說法。「呃,出家人不打誑語,其實她嘴巴上說阿彌陀佛,腦筋倒靈活,有時候會說些善意的謊言,可耐操也耐勞,這點絕對是真的,請東方爺一定要好好待她。」

  相較於老師太的急切請求,東方紫臉上表情不見波動,就連那雙眸子也是眨都不眨一下。「筠兒的個性如何與我無關,我只負責把她安全的交付到她父親手上。」

  「也是,也就那娃兒有這種富貴命。那她就麻煩爺了,阿彌陀佛。」老師太雙手合十,看向無申。

  無申會意的轉身,走到亭台外的筠兒身邊,拿走她手上的竹帚,卻忍不住叨念她一句,「誰要你掃地?不是要你好好的在屋裏等著?」

  「你們談好久,我又想這極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在庵裏掃落葉,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筠兒一臉無辜,愈說愈小聲。

  無申看著她,想到當年一個只到膝蓋高的小娃兒如今已亭亭玉立,將要離開,心中的不舍也益發深濃起來。「筠兒,你好好跟著東方爺離開吧,記得,外面的世界不比庵裏,也不比這山城小鎮,人心復雜。」

  聽著,筠兒的眼眶也微紅,喉頭哽咽,只能頻點頭。

  兩人帶著離情依依的沉重心情走到亭台,至戊師太深吸口氣,微笑的看著她。

  「筠兒,師太這席話你可得好好記在心裏,要說好話,不說是非,結善緣,惜福感恩。這位東方紫大爺可是替你找到了爹,這份恩情亦為再造之恩,你千萬別忘記。」

  筠兒點點頭,這才將目光移到東方紫身上—─

  闃黑冷漠的眸子,光看一眼,就足以教人冷得打哆嗦;挺直鼻樑下,薄唇抿起,他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疏離高傲的氣質,令她有片刻失神。

  不過,再回神就發現,雖然他給她的感覺冷颼颼,但一近距離接觸,她的心便怦然狂跳,因為身材挺拔的他長得真是奇俊無比,是她見過的男人中最好看的。

  她努力的微傾上半身,靠向至戊師太,「徒兒明白師太的話,但是……」她壓低嗓音,一雙明眸滴溜溜的又瞟向東方紫,「師太確定他找到的人真是我爹?不是騙人的吧?無申諄諄告誡我,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孩子真是純真得可以,她以為自己這音量夠低、別人就聽不見了嗎?東方爺是個練家子,武功深厚,不必屏氣凝神也能將她的話全聽進耳裏……唉,這也是讓她最放不下心的地方。

  至戊師太想是這樣想,但仍以同樣的音量回她,「放心,這事兒其實已秘密查證三個月之久,若沒有確定,我怎麼願意將你交給他呢?」

  筠兒一愣,「也是……」

  這三個月來,說她已在天上做神仙的娘親曾跟她爹在一起的人證、物證皆來來回回的進出尼姑庵,其中還包括替她接生的產婆,如此慎重其事直到今日,才出現這一身深藍綢服的年輕男子上門,說要帶她去見她爹。

  至戊師太又道︰「筠兒,你是個善良的孩子,老天爺眷顧你,給你一個了不得的身分,不過你可得謹記在這裏學習的一切,勿驕矜、勿狂妄,凡事以善為上。」

  「師太的話,筠兒一定謹記在心,只是……」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小小聲的問了句,「我爹到底是誰?」

  這問題她問了不下數百遍,但師太總說要到最後確定身分後才能說,而現在她都包袱款款的要跟人走了,還不說嗎?

  至戊師太眼神復雜的看向東方紫,他向她下達了封口令,要她怎麼開口?

  東方紫淡淡的接話,「這事待會兒在馬車上,我會一一向你說明。還有,那個包袱你不會需要的。」

  意思是,她的家當不必帶走嗎?筠兒想也沒想的就搖頭,「這位爺沒聽我師太說要惜福嗎?這些衣物都好好的,連塊補丁也沒有,何況我要換穿衣物—」

  「換穿的衣物都已備妥。既然你要帶就帶著吧,我們上馬車了。」

  語畢,東方紫向師太和女尼微微點頭,隨即轉身步向守候的隨身侍衛。

  筠兒看他直直順著階梯走往尼姑庵的大門,兩名隨侍又拱手看著她,她也只能跟著走,可她眼角餘光有瞄到至戊師太跟無申仍跟在她後頭,然後才是那兩名高大的侍衛。

  一行人一直走到立庵的石牌坊前,東方紫先行走下階梯,上了馬車,兩名隨侍也跟著下階梯,站在馬車旁。

  這人好像不太好相處呢。筠兒忍不住在心裏嘀咕。

  她再回身瞧瞧至戊師太跟無申,再望過去,還有不少努力藏身在庵裏的窗後、門後、樹後,偷偷目送她的師姊、師妹們,她頓時感到依依不捨,眼眶泛起淚光,大聲說著,「我一定會再回來看你們的。」

  就怕以後,你要出來也是困難重重啊……至戊師太難過的想著。

  「我可以再去跟她們道再見嗎?」筠兒不舍的問。

  「不了,昨天你收拾行囊時,她們已個個哭紅了眼,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就往你該去的地方踏實而去吧,阿彌陀佛。」

  至戊師太如此說,無申也點頭催促,筠兒只能拭去臉上的熱淚,再次雙手合十的念了聲,「阿彌陀佛,請你們一定要保重。」

  她忍住頻頻回頭的沖動,無聲的流著淚,走出庵門外的石牌坊,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克制不住的回身抬頭,看著牌坊上頭寫著的「羅霄庵」三個古樸大字。

  這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如今就要離開了……

  馬車內的東方紫,從綢緞簾幕的細縫看到她依戀的身影,但那雙深邃的黑眸裏仍是不見任何波動。

  好一會,她回過身來,雙袖來回用力的拭去臉頰淚水後,繼續步下階梯。來到馬車旁,隨侍拉開簾子,讓她踩著矮凳進入車內。

  不意外的,東方紫見到她的雙眼、鼻子紅通通,就連聲音也是的。

  「阿彌陀佛,讓東方爺久等了。」

  他只是搖頭並沒說話,看她藉著低頭將包袱解下的動作,又將殘余的淚水偷偷拭去。

  馬車隨即喀啦喀啦駛離,外表看似樸拙,內部倒寬敞,不但有軟墊、被子,充當桌子的矮櫃裏也放置了一些點心、茶葉。

  東方紫跟傅筠兒面對面坐著,他闔眼小憩,她卻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不過,看他都閉上眼了,她也只能等待。

  但即便闔眼,東方紫也能感覺她一雙熠熠明眸目不轉楮的盯著自己看,於是他張開眼眸,直勾勾的回視她。

  頓時,他發現她讓淚水洗淨過後的眼眸更亮了。

  「東方爺,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後再睡覺?」

  「請說。」他大概猜得出她要問什麼。

  「我爹到底是誰?」她雙手交握在胸前,一顆心正緊張地蔔通亂跳。

  東方紫目光微微一斂,這才輕描淡寫的開了口,「當今聖上幾次南巡,重金修建浙江海塘,更有多次的微服出巡……其中有幾次的情不自禁,遂產生了幾顆不在皇宮裏的遺珠。」

  筠兒蹙眉。她問她爹是誰,他談當今聖上做啥?

  念頭一轉,她眼眸倏地瞪大,結結巴巴的道︰「難道……難、難道……」

  「沒錯,你是乾隆皇的遺珠,我奉皇命尋格格回宮。」

  「格格」她驚詫不已,「怎麼可能……騙人的吧?」

  「皇室血統,豈容混淆?你就是格格。」他耐著性子再說一遍。

  她一臉難以置信,喃喃低語,「不可能,會不會找錯人了?」

  冷不防地,馬車突然急停,處於呆滯狀態的她整個人往前翻滾,突然又讓人給扣住縴腰,往上一提。她還來不及反應,砰地一聲,車頂竟被東方紫一掌打飛,他抱著她往上拔竄。

  就在兩人破車而出時,一群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黑衣人,一人一掌的擊向馬車,剎那間轟的一聲,馬車被呼呼流動的掌風劈得四分五裂,木屑齊飛。

  筠兒嚇壞了,更難想像如果東方紫沒將她往上拉,自己可能已經一命嗚呼。

  但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四面八方又沖上來數名黑衣人,東方紫面無表情的抱著她,閃電般的穿梭在那些不友善的蒙面黑衣人中,一道道的凜然勁風來到他身前,他都能穿掠瞬挪,而兩名隨侍亦是高手中的高手,與蒙面人交戰毫不遜色。

  比較可怕的還是東方紫,他一手抱著她,另一手接過隨侍丟來的劍,每一出手,蒙面人只有倒地的份兒,而且他那把劍很殺,倒地的人不是斷手就是斷腳,偏偏有些人還不怕死,硬是拖著殘缺不全的身子也要再戰,結果東方紫不客氣,再再傷他們一手一腳……

  「阿彌陀佛……天啊!阿彌陀佛……」

  筠兒臉色發白,因為舉目所見很多血肉模糊的斷手、斷腳,地上到處都是血,將這位在山腳下僅容一車通行的狹隘山路染成了刺目的紅色。

  撲鼻而來的氣息,也全是血腥味,還有那些死狀淒慘的黑衣人……她閉上眼楮,知道自己要撐住、要忍住想嘔吐的感覺,不然她已是東方紫的累贅,再昏厥過去,他也許會因她而受傷。

  她緊閉著眼楮,可以感覺到他壯碩的胸膛緊壓著不停顫抖的她,這會兒,她可沒有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矜持了,生死交關,性命要緊啊。

  無奈這股血腥味真的太濃,還有那些人活生生被劈成殘障的鮮血淋灕畫面,也已牢牢印在腦海中,她只覺得一陣暈眩襲來,再也承受不住的昏了過去。

  喀啦喀啦,極有節奏感的車輪滾動聲,一聲聲慢慢敲進筠兒的腦袋。

  她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一眼就瞧見坐在身邊的東方紫,她蹙起眉,像是想到了什麼,上下左右望瞭望—她人還是在馬車裏,所以她只是作了惡夢?

  「沒事了,我們仍在回京的路上。」東方紫平靜的道。

  她一愣,定定望了他許久後,突然坐起身來,無預警地用力握住他的手,嘴巴念念有詞起來,小小的一張臉蛋上神情既認真又虔誠,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聖潔的光芒。

  東方紫微皺眉,她的手不似宮中女子或富家千金般柔弱無骨,相反的,還帶了點做慣勞力的硬繭,而且意外的堅定有力,只是他一點也不想讓她握住自己的手,直覺的想抽回,她卻不肯放。

  「放手。」他道。

  見她嘴巴仍張張闔闔的念著,自己黝黑的大掌被她緊緊握住,他冷峻的黑眸緩緩移向她的臉,沒想到,她一雙剪水秋瞳竟也勇敢迎視他。

  相對無言,良久,他再度蹙眉,毫不考慮地用力抽回手。

  但她只是柳眉一皺,還是堅持的念完一段經文後,才雙手合十點頭道︰「阿彌陀佛。」

  他抿緊唇,不解的看著她,「格格在做什麼?」

  「上天有好生之德,東方爺為了護我手染鮮血,筠兒念經回向—呃。」她忽地住口,因為看見他那雙深邃冷峻的黑眸突然竄出幾簇火焰。

  「我把話挑明瞭說,格格雖是千金之軀,但那些黑衣人要殺的並非是你,而是我,是我壞了那些人太多好事,所以……」他冷冷的道︰「我手染鮮血與格格毫無關系。」

  「可是……筠兒雖不明白爺與那些蒙面黑衣人之間的恩怨,但爺出手太過凶殘,讓人斷手斷腳……」光這麼說而已,她又覺得胃裏一陣翻攪。

  他冷嗤,「我本就非心慈和善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一臉認真的看著他,「可人在塵世間,該忍難忍之苦,該有容無怨,該結善緣,該慈心謙遜,才能福德圓滿。」

  「格格,我很累了,若不是皇上堅持,我很樂意派我的人來接格格回宮就好,也就不致讓格格身陷險境。」

  東方紫的口吻極冷,雖不卑不亢,但也不打算遮掩自己邪肆無情的一面。身為朝廷要臣的他真的很忙,除了要忙國家大事、忙南方政務、忙著找反皇黨的逆賊外,就連皇上的風流種也是他的事。

  「是,我會很安靜,請你好好休息。」筠兒真的感到很抱歉,也不敢再對視他那雙陰鷙冒火的黑眸,暗自深吸一口氣後,她便在馬車的軟墊上就地打坐,嘴巴又開始念念有詞。

  東方紫眯起黑眸,平靜無波的眼中有了點波動,但隨即又闔上眼。

  筠兒偷偷瞄了他一眼。

  天啊,她既是格格,那他肯定是備受皇上信任之人,才會被委任前來尋她,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那些黑衣人想置他於死地?

  這個問題,在接下來趕路的日子,她很關心的問了幾次,但他的回答都很沒誠意—

  「格格不需知道。」

  他個性深沉,很難相處,是會開口說話,但大都簡短有力。

  這一路馬車奔馳,他們也曾因為某種考量而趕夜路,誰知他居然也只是簡單的說句「委屈格格了」,之後就沒再解釋。

  哪有什麼委屈?一路上她啥事也不用做,不想吃葷食,他差屬下備來的素齋也相當豐盛,不管是入住客棧或是投宿某些民房,她都過得很舒適。

  不過,這晚他們入住了一家很漂亮的民家宅第,卻好像出了事,因為他此刻還特別留在她房內,神情嚴謹。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多少明白他的性子,他要不想回答,她問再多也沒用。

  她雙手托腮的仔細看著他,雖然明知這樣不太禮貌,可她真的不明白,這一張上天細細雕琢而出的俊朗臉孔,怎麼可能都不笑?

  一個人要在笑的當下才能感受喜樂呀!這樣的他讓她心中不產生憐惜都難。

  她又在看他了,而且是明目張膽的看!

  東方紫當然知道自己擁有何種皮相,女人會偷看他也不足為奇,但是通常只要他深沉的目光移過去,她們的眼神就會極快閃開,雙頰還會浮上羞赧的臊紅,不似她—他冷峻的視線對她似乎毫無影響。

  「請問格格在看什麼?」他終於不耐地問。

  這幾日,她穿上早先由宮女準備好的服飾,淡雅的素白綢緞旗服,讓她看來就像一朵清新脫俗的蓮花。

  總算主動問了呀?筠兒暗暗偷笑。

  其實這陣子,她原是偷偷打量他,即便老被他逮到,他雖沒掩飾他的不高興卻也沒反應,一雙黑眸仍是冷漠,所以她乾脆大方的看,反正他也沒有再多的不悅。

  倒是如今他願意開金口,這算是很大的突破了。

  「爺都不笑嗎?」

  「有什麼值得笑?」他反問。

  她眨眨眼,一臉不可思議,「很多啊,像是從那一次蒙面黑衣人襲擊後,我們一路平安;又像是這一路上我們入住的客棧或民房,所見之人個個親切,也值得一笑;再像我此刻能待在屋簷下,有溫暖的茶、明亮的燭光,這樣的幸福也該感恩的笑。阿彌陀佛。」

  又來了!東方紫很後悔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一張俊臉更悶了,心裏巴不得早早離開這名張口閉口都是佛理的金枝玉葉。

  叩叩!

  敲門聲陡起,他立即從椅子上起身,走出房門後,將門給關上。

  筠兒咬著下唇,小心翼翼走到房門口,輕輕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

  「追丟了?」東方紫聲音冷峻的問。

  「是,屬下無能。」

  沉吟了一會兒,他又道︰「罷了。這幾天,那些反皇黨為了在到京城之前攔截我們,只怕是已傾巢而出,在愈近京城前,行動勢必更激進,大家要多注意。」

  「是,所以在馬車前後都加派侍衛了,盡量不再驚擾到爺跟格格。」

  「嗯,你們自己也小心。」

  「是。」

  沒聲音了?想不到他也是個會關心屬下的人呢!筠兒微微一笑,將耳朵貼得更緊。

  突然,門倏地被拉開,她整個人跌了出去,幸好他及時扣住她手臂,一手攬住她的腰,才讓她不致摔倒,只是她卻沒止住跌勢,整個人貼撞到他的胸膛裏。

  兩人四目相對,她呼吸急遽,而他定定凝望,聞到來自她身上的誘人清香,竟撩撥起久違的渴望

  他濃眉一蹙,臉色微變。

  見他變了臉,她頓時也從失神狀態中回魂,「呃……謝謝。」她急著站穩腳,不好再靠在他溫暖寬厚的胸膛上。

  他抿緊了唇,「非禮勿聽,格格先前在修道之所成長,不至於不懂。」

  她面色尷尬,手足無措的交纏著十指,「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格格的身影就映照在門後。」

  啊!是燭火的照射!

  怎麼這麼笨?她粉臉的困窘更深一層,覺得糗斃了。

  「夜深了,早點睡。」

  見他轉身要走人,她忍不住拉著他的袖子,一臉懺悔,「對不起,可我看得出來你今晚更為緊繃了,想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因為擔心才偷聽的。」

  「沒事了。」

  「有……你必須與反皇黨的黑衣人做生命搏鬥,是因為皇上嗎?還是為了國家大事?若是以上兩者,那麼爺就是在為天下人付出,可難道沒有比較溫和的方法嗎?非得殺戮不可?劈得他人鮮血噴濺—」

  「這事不需格格勞心。」

  「需要需要,」她毫不猶豫的又道︰「你不擔心血債血還嗎?可我希望你長命百歲啊。對我來說,爺可是功德無量,替我尋回了爹,正所謂『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

  東方紫額際隱隱抽動,「格格要渡化他人,請便,但我要處理的事並非六根皆清淨的格格能理解。」

  「六根清淨我也辦不到,清心寡還成,不過,師太說我塵緣太深,好在平心靜氣、不怨不怒……爺心中有怒有怨,易傷身傷心。」

  「格格可以適可而止了。」他聽她的廢話都快聽得沒耐性了。

  「你生氣了?對不起。但是生命苦短,爺的人生就要這樣在緊繃的打殺中度過嗎?所謂『放下屠刀』—」

  「格格!」

  冷厲的喝斥傳來,筠兒倏地停口,看著他黑眸裏懾人的冷峻光芒,她的小臉上雖然露出靦神情,卻仍勇敢的說︰「我不相信東方爺也嗜好殺戮。」

  他的黑眸更為深沉了,「有些事,一定要有人去做,像是保護皇上,或是鏟平那些反對勢力、刻意為亂的異義分子。斬草除根才是正道,溫吞心軟只會造成更多死傷。」

  「可是……」

  見她還不放棄,他口氣轉為嚴峻,「格格該慶幸了,這次只有兩名宮女隨行,反皇黨的人一刀殺死手無寸鐵的她們,可她們也不過是受皇命來伺候格格的奴才而已,又何其無辜?」

  她聽了臉色一白,盈眶的熱淚潰堤而下。

  他眉頭一攏,抿緊了唇瓣,「這世間有殘酷的一面,格格最好有心理準備,入宮後的生活不是你想獨善其身便能被成全。」

  淩厲的黑眸再睨她一眼,他隨即離開。

  有人因為她而死了……筠兒知道了這件事,心好痛,也好抱歉。

  對不起、對不起……她在心中道歉,拭去淚水回到房內後,坐在床上打坐念經,想要回向給那兩名因她枉死的宮女。

  這一夜,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到皇宮那個家、她不曾謀面的爹,再細細咀嚼東方紫的話……多了一個爹,似乎沒有一開始那樣令她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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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6:48
第二章

    接下來的路程,東方紫跟筠兒盡避同在馬車裡,但大多時候是沉默的。

    東方紫一直很忙,馬車顛簸而行,他仍然可以寫一些東西,時而閉眼假寐,時而沉思。

    冰於非禮勿視,筠兒不是學他假寐,就是打坐或在心中唸經。

    但也不知怎麼的,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總會不由自主看著他。

    他是真的不笑,所以她不懂,一個人怎能如此的深沉淡漠?這樣生活不會太辛苦嗎?她想報恩,希望他因幸福而笑,但看著他,她卻想不出任何方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慶幸一路平順之際,她也不敢再有太多的想像,究竟是什麼滴水不漏的保護,才讓他們可以無風無雨的抵達繁華京城。

    進入陌生又威嚴的紫禁城後,她眼前的一切都很美麗,殿堂樓閣、亭台水榭,還有那些模樣看來戰戰兢兢的宮女、太監跟侍從……她好奇的眼眸四處看著,心情也慢慢激動起來。

    雖然,「隨遇而安」是師太常常掛在嘴上的話,可她發現要自己冷靜似乎愈來愈難。

    她就要見到她的爹了,大清的皇上……

    見東方紫將她留給兩名宮女便要離去,她心慌意亂,下意識的拉住他衣袖,「你要離開了?」

    「沒有,我也去梳洗,待會兒會陪你一起覲見皇上。」他淡淡的道。

    聞言,她揪緊的心莫名舒緩下來,「好。」

    片刻之後,讓兩名宮女上下其手洗浴包衣的筠兒,紅著一張俏臉步出房間,而東方紫亦早已梳洗整裝完畢,站在亭台等候。

    他會覺得她美麗嗎?她暗自吸了口氣,不知怎的,竟然很想看到他臉上出現讚賞的目光。

    而她果真看見了,在他轉身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她清楚瞧見那雙黑眸中瞬間的驚艷,雖然稍縱即逝,但她已心花朵朵開。

    東方紫也發現自己的反應已入了她的眼,而她眼眸中頓時迸出光彩,更讓她美得令人屏息。

    早在換下那身樸拙灰服、穿上漢人襖裙時,她已美得令人目不暇給,此刻貴為格格的她梳了兩把頭,戴上頭簪鬢花,換穿一身綢緞旗裝,腳踩花盆底,多了些耳環、手鐲,整個人看來珠翠圍繞,更顯雍容華貴,那張純淨含苞的美麗臉蛋仍如和煦的春陽,讓人見了,再浮躁的心都沉澱下來。

    不過,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竟會因她泛起漣漪,著實詭異。

    他蹙著眉,不想再深究,深吸口氣後道:「看來你準備好了。」他知道她先前有多麼緊張不安。

    筠兒點點頭,他不知道那是因為有他在身邊,她才能如此安心,彷彿有了勇氣可以去面對自己未曾謀面的父皇。

    兩人隨即在一群宮女、太監的隨侍下,經過殿堂樓閣、亭台水榭,彎來拐去的總算來到金碧輝煌的太和殿。

    東方紫見她一臉誠惶誠恐,頭也不敢抬,莫名的,他竟低聲開口了,「他只是你的父親。」

    筠兒詫異的瞟他一眼。他是在安撫她嗎?

    但他接著已上前一步,甩袖半跪稟告道:「臣東方紫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撤下左右,從金漆的雕龍寶座上起身,撫鬚微笑,「好,朕就知道把這件事交給你辦,絕對沒問題。」

    「臣已將格格平安的帶回來,臣告退—」

    筠兒一聽,想也沒想的就伸出手欲拉住他。

    同一時間,乾隆筆也出了聲,「慢。」

    東方紫仍然面無表情,但身子骨已經挺直,「皇上與格格相見歡,臣以為臣的任務已經結束。」

    唉,在此當下,乾隆不禁特別想念鎧斳貝勒,至少他對自己還能談笑風聲,偶爾甚至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調侃他,不像眼前這個東方紫,硬邦邦又難以戲謔。

    「愛卿的任務是結束了,不過,皇太后大壽之日不遠,你留下,待慶典過後再走。」

    「臣明白了。」

    東方紫再一拱手,轉身退下,但沒走兩步即發現自己的衣服一角被人揪住。他蹙眉回頭,竟是筠兒拉住了他。

    乾隆也看到了,濃眉不由得一挑。

    「格格?」東方紫眉頭皺起。

    「可以再多留一會兒嗎?」筠兒知道自己不該害怕,她將獨處的人,是給了她生命的父親,可她就是怕呀,剛剛偷偷瞄了皇上一眼,他看來好威嚴又高高在上。

    她祈求的眼神讓東方紫不禁心軟,這是極沒有道理的事,但是,他居然回應了,「好吧。」

    「謝謝。」她露出一個放心的微笑。

    瞬間,一抹饒富興味的光芒自乾隆的眼中一閃而過,「看來我這女兒,對御用三少裡的東方極依賴啊!」

    東方紫臉色一沉,對自己的一時心軟懊惱起來。

    筠兒倒是尷尬不已,粉臉漲得紅通通,螓首垂得更低了。

    「哈哈哈……這樣子,朕更看不清了呀。來,抬起頭讓朕好好看看你。」乾隆襖邁的笑道。

    筠兒輕咬下唇,戰戰兢兢的走上前,近看皇上,她發現他長得相當俊秀,也比她想像中還要年輕,甚至是英姿煥發,只不過,那股帝王與生俱來的威嚴仍讓她的心跳卜通加快,覺得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乾隆細細打量她粉嫩的瓜子臉、盈盈閃動的明眸和菱形朱唇,一邊回想著,忍不住頻頻點頭,「像,像極了,你跟你娘長得一個模樣。」

    筠兒眼眶微紅,「是嗎?我對娘不太有印象了。」

    她回答了父皇,但一雙眼仍不時看向站在另一邊的東方紫,彷彿怕他偷偷溜走似的。

    乾隆看著這一幕,心中也開始盤算,畢竟東方紫的父母一個月前才特地進京覲見,托了他一件大事兒,也許他能簡單的就完成托付。

    他笑了笑,看著眼前失而復得的女兒,「見著了朕,不該先喊朕一聲「皇阿瑪」嗎?」

    「皇、皇阿瑪。」筠兒說得很小聲,如此靠近,只覺父皇的氣勢不凡,更甭提這宏偉的殿堂自有一股威嚴的氣息,令她神經緊繃。

    「見到皇阿瑪,你怎麼好像不怎麼開心?」乾隆慈祥的又問。

    「筠兒沒有,筠兒也不敢,只是……仍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筠兒原以為這一生都將在尼姑庵度過,終日誦經習佛,可此刻卻身在紫禁城,與至高無上的父皇您對話。」她不知如何將自己此刻的複雜心情說出來,只感覺似在作夢,不由得愈說愈急。

    聞言,乾隆點了點頭,「也是,這是一份佛緣啊。東方告訴朕,他是在五老峰尋到你,而五老峰隸屬於廬山,廬山又被世人稱為佛教淨土宗的發源地……」

    想起過往,他忍不住一歎,「朕的父皇,也就是你的皇祖父,對藏傳佛教極有心,他自號圓明居士,也為朕取名長春居士,想來在尼姑庵尋得你也是機緣,只可惜……已經讓你吃了不少苦。」他敏銳的注意到女兒長繭的小手,感慨說道。

    筠兒急忙搖頭,「沒吃苦,庵裡的師太跟大家都對我很好。」

    「是嗎?那就好。」乾隆再次端詳她柔美的年輕容顏,「不過,朕還是愧對你了。當年在江南一時情動,既而心醉神迷,在那兒荒唐了個把月,然而,朕真的不知道你娘她已懷有龍種。」

    「皇阿瑪是何時知道我的存在?」她心裡仍有些謎團,也擔心皇上找錯了女兒。

    「你娘是個倔強聰明的女子,得知朕的身份後,不願與多名嬪妃共享一夫,因而不願入宮。但你乃金枝玉葉,她雖不在乎朕虧欠她,卻不願讓你過苦日子,所以親手寫了封信,還將當年朕送給她的定情字畫及你的生辰全交給一名友人……」乾隆深深的長歎,「可要見朕一面談何容易?那些證物就這麼被擱置下來。」

    像是想起塵封已久的往事,乾隆沉默許久,臉上有著難掩的自責與內疚。

    東方紫神情漠然,他一點也不想聽皇上的回憶錄,而另一個人更明顯的手足無措,只能不時將目光投向他。

    但他又能怎麼辦?難不成叫皇帝老子別再追憶過去的美好或遺憾?

    因此,他也無言了。

    乾隆心裡有太多思緒,又長歎一聲,才聽他接續的道:「也許是天意吧,去年朕微服出巡,聽見有人不怕死地在談朕的風流帳,朕愈聽愈心驚,私下將那名年輕男子找到客棧瞭解,才知道他是當年讓你娘交託證物的友人之子,偏偏真的要找你時,又發現你的舊家早已人去樓空──」

    「皇上,臣已經將格格尋回,父女團圓,尋覓過程已不重要,臣倒是建議皇上不如將時間花在重修父女之情或彌補格格比較實在。」得了個空隙,東方紫突然插話道。

    意思是,他這個當皇上的人廢話太多?不過──

    乾隆看向筠兒,這才察覺自己好像真的說太多了,瞧她額上冒汗、一張俏臉也都快僵了。

    殊不知,筠兒額際出汗是因為聽到東方紫的一席話。他會不會太過狂妄了?站在他面前的可是九五之尊啊!她不禁替他擔心起來。

    「好,朕虧欠了你娘,絕不能再虧欠你。」乾隆的口氣裡充滿憐惜,大有要好好補償之意。

    她連連搖頭,「不會的,筠兒很知足,不會覺得皇上虧欠了我跟娘。」

    乾隆一笑,「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但心裡真的沒有一點怨嗎?」

    筠兒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師太說很多事冥冥中早已注定,尤其事關怨與怒,更要學習放下,而後才得面對、才能釋懷,才能慈悲、才能謙恭待人──」

    她倏地住了口,因為東方紫突然上前一步,但也幸虧他這個小動作,她才意識到自己又在唸經了。

    東方紫算是很佩服她,即使是皇帝,她也能照念阿彌陀佛。

    「臣還有事待辦,得先走了。」

    乾隆也暗暗吐了一口長氣,沒想到這娃兒年紀小,碎念的功力倒很過人。「你們一起走吧,朕也有事得處理。當然……」他慈愛的看著她,「既然回家了,在外人前,一些禮儀不能省,但私下就不必太誠惶誠恐,朕也只是個父親,會盡一切的努力好好補償你。」

    那是一雙寵愛包容的眼神,筠兒縱有再多的不安疑慮,也消失了。

    「皇阿瑪,能回家已是最大的幸福了,不必補償的。」

    筠兒說是這麼說,乾隆對她可不想再虧欠,所以接下來她被安排入住在側殿,就連東方紫也巧妙的被安排住在離她不遠處。

    除此之外,乾隆還賜她兩名宮女、兩過小廝,以及白銀和綢緞,一堆堆的賞賜也全進了她住的閣院。由於她長期吃齋念佛,不想吃葷食,可御膳房所熟煮的素食同樣豪華得令人咋舌。

    就因為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筠兒竟難得的煩躁不安。

    才不過一天,她獨坐在金碧奢豪的寢室裡,卻像是被一股窒悶的氣息團團圍住,心情好沉悶。

    她起身打開了窗戶,望出去外頭還有丫頭,太監垂首而立,等候差遣。

    吐了口長氣,她又轉身坐回柔軟的床上,摸著綢緞被子發怔。再抬頭時,她看著燭火隨夜風搖曳,室內因而忽暗忽明──

    她突然想起東方紫,想起那雙像是藏了許多秘密、深邃陰鷙的黑眸,它也是忽暗忽明的……

    一顆心就這麼莫名的惦記著他。她還能再見到他嗎?

    而認了爹之後的日子,就是如此了嗎?

    當然不只如此,乾隆找回一個女兒,大辦皇家喜宴,只不過,再一個月後便是太后壽誕,雖然目前皇太后與一票宮女至佛山淨地禮佛,可這認女兒的宴席規格自然不能高過接下來的壽宴。

    就在這一晚,文武百官為皇上舉杯,恭賀皇上多了一名「筠格格」,宴席間的氣氛熱絡,皇后、各嬪妃以及阿哥、格格們也同是座上賓。儘管這些人中,有不少人心中不以為然,但表面功夫總是得做足。

    不過,被打扮得跟一隻開屏孔雀似的筠兒,面對這些皇親國戚、王公貴族對她外貌的讚美,及悲憐她在民間的簡樸生活,還有宮女跟太監們齊聲高喊「格格千歲、千千歲」時,她都只有一種不自在又格格不入的感覺。

    不習慣如此熱鬧的氛圍,又得面對一堆陌生臉孔,僵著臉上的笑容點頭、起身、舉杯……沒完沒了的,她真的很想往外跑,一直到東方紫跟著另一對相貌出眾的男女進了宴席,她忐忑不安的心才微微定下來。

    「呵呵……看看,朕的皇家御用三少來了兩個,都是朕最貼心的左右手。瞧,朕的國家棟樑之一東方紫,文韜武略、氣度不凡;鎧斳貝勒風流倜儻,身價同樣驚人。」乾隆酒過三巡心情大好,開心的對著大夥兒道。

    皇帝如此看重,是多大的榮寵,但東方紫那雙邪肆深沉的目光卻令人害怕,全身上下仍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硬氣息。

    倒是美得如天仙佳人的鎧斳貝勒擠眉弄眼,大大的一揖,「臣惶恐、惶恐。」

    說惶恐,但他眼睛含笑,嘴角彎彎,與東方紫一熱一冷,大相逕庭。

    朝中百宮和後宮繽妃、格格、阿哥等,似乎早已習慣兩人的差距,氣氛依然一樣的熱絡,倒是新格格筠兒看直了眼。

    乾隆示意筠兒走到他身邊,「筠兒,這是鎧斳貝勒,這一位是他的福晉,亦是雍南王義女韓小喬。東方紫的事兒,鎧斳貝勒跟另一個沒到的祁晏郡王最清楚,你若好奇,等會兒找時間問鎧斳問個清楚。」

    「皇、皇阿瑪……」怎麼當眾怎麼說這種話?筠兒粉臉漲紅,手足無措。

    聞言,東方紫那張俊臉更加嚴峻了。皇上如此明示,他心裡有種極不好的預感。

    鎧斳貝勒看出東方紫已經待不住了,善於交際的他朝皇上行禮,邪魅一笑,「皇上,不必等了,我這會兒就找筠格格跟東方紫出去,看看兩人之間有沒有什麼好發展的?」

    東方紫黑眸一瞇,直接瞪向好友。

    筠兒更傻眼了,結果這個貝勤爺更猛。

    乾隆可開心了,「好好好,你們年輕人好好去聊一聊。」

    宴席裡有不少內務大臣,他們之中有某些人與鎧斳貝勒、東方紫相當不對盤,當然,表面上大家仍維持相安無事的友好態度,但私底下小動作或攻訐的事件有多少,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兩人晚到時,眾人心裡也輕鬆,皇上是明眼人,這會便順勢讓兩人離開。

    東方紫順應皇命,禮貌的向皇上及眾臣們拱手行禮,預備告退。

    筠兒還不知該不該走,只見鎧斳貝勒朝自己的妻子點個頭,韓小喬隨即親切的上前挽著她,一行人轉往御花園去。

    彎曲的迴廊上,一整排宮燈明亮,夜如白晝,儘管入秋了,還是一簇簇的花團錦簇,而夜裡的花朵觀來,更多了點沉靜之美。

    韓小喬有一雙圓圓的靈活大眼、秀氣的鼻子,膚如凝脂,是個美人胚子,不過,鎧斳貝勒身著一襲圓領大襟紫袍,粉雕玉琢的五官更是美得傾國傾城,若非此刻是一身男裝,筠兒還真的會把視為天仙美人呢。

    韓小喬瞧筠兒邊走邊看自己走在前方的丈夫,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這一笑,筠兒才回神,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看癡了,可他真的──」

    韓小喬一點也不以為意,「我知道,我剛見到他時,也總不禁傻乎乎的盯著他。然而,東方紫亦有另一種男性魅力,就我所知,有更多的金枝玉葉喜歡他。」

    這一點筠兒不懷疑,這場宴席雖為她而辦,但眾多皇格格費心打扮,目光又不時的轉往東方紫,由此可見一斑。

    「鎧斳貝勒真的跟東方紫很好嗎?真的知道他很多事?」她比較在意這個。

    韓小喬笑問:「你喜歡東方紫?」

    筠兒粉臉一紅,急忙搖手否認,「不是的,只是皇上這個尊貴無上的爹,是他費盡千辛萬苦為我找到的,我很想報恩,卻不知自己能為他做什麼。」

    韓小喬打量著筠兒,這個民間格格沒有皇宮裡的格格那種自以為是的高傲,很難相處;相反的,她天生有一種讓人安定下來、可親的舒服感。

    她看看前方搖搖頭,兩個男人已經走到前面的亭台,在椅凳坐下了。「那可真難了,因為皇家三少他們什麼都有,但又好像什麼都缺。」

    筠兒聽不懂,韓小喬也知道自己說得很深奧,正思索該如何進一步解釋時──

    「小喬,別把東方紫的秘密全說出來啊,皇上極可能把筠格格指給他為妻。」亭台內的鎧勤貝勒突然朝自己的妻子喊話。

    韓小喬笑著拿起絲帕揮手回應,「知道了。」

    在說什麼嘛……筠兒的粉臉又燒紅一片,看也不敢再看東方紫一眼。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倒是東方紫聽了馬上狠瞪好友一眼。

    「胡說?剛剛皇上當眾說的一席話裡,弦外之音有誰聽不出來?」鎧斳微微一笑,這笑可賊了。

    這個好朋友他很瞭解,若在過去遇到這樣的情形,好友一定會兒行離開,可這次他不但沒有藉故逃開,甚至在離開宴席時還以眼角餘光看向筠兒,像是在確認她有沒有跟上來……這可真是詭譎啊,哈哈。

    「皇上只是喝多了。」東方紫悶聲道。

    鎧斳搖頭,「我看不出來。倒是我很好奇,這一路你帶筠格格返回京城,有沒有發生什麼精采的事兒?就我得到的消息,反皇黨襲襲你們時,你可是英雄救美。」

    「她原本就是我的責任。」

    「刀劍不長眼,皇上很清楚,使命未達也不是你的錯。」鎧斳道。

    看見好友眼中饒富興味的眸光,東方紫莫名被掊得有點光火甚至狼狽,感覺彷彿被好友洞悉了什麼。

    但,能有什麼?她不過是眾多格格中的一個而已。

    想是這麼想,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移到跟著韓小喬坐在花叢旁長椅上聊了聊來的筠兒。

    鎧斳的目光也跟著移過去,笑道:「兩人還真是一見如故,不知在聊什麼?」

    這一邊,筠兒已從小韓小喬這裡得知皇阿瑪口中的「皇家御用三少」是哪些人,一個是總管西北同民事宜的祁晏郡王,個性冷血淡漠,是個北方霸主。

    至於鎧斳貝勒,在遇見韓小喬之前在外形象花心風流,列巨賈之名,於京城監控軍政也接收南北軍政情資,再統一稟報給皇上。

    而東方紫位列吏部,乃南方首富,勢力遍佈江南,主控南方大權,監視一些與反皇黨暗中往來的臣中黨羽。

    至於反皇黨,則是一股反清的舊勢力,前身就是反清明的餘黨,專門從事刺殺清朝皇室中人及高官的行動。他們在各地都有活動,也與一些有異心的內政官員勾結,所以皇上處在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皇宮內,可說是備受內憂外患。

    而隨著這幾方勢力的對峙、拉鋸及交鋒,東方紫等三人為皇上做的一些事情,也幾乎成了半公開的秘密,因此他們的生命隨時會有危險,就韓小喬由鎧斳口中得知,東方紫跟祁晏也為此沒妻的打算。

    「……是嗎?」筠兒聽到後來,眉頭都快打結了。

    「是,我為他們的家人感到難過。當然……」韓小喬突然握住她的手,「我現在要說的話,就在這裡、就只有我們兩人知道。」

    「什麼意思?」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筠兒,我真不懂你的皇阿瑪,他究竟是太看得起他們的能耐?是太相信他們?我做為其中一人的妻子,日子過得心驚膽顫,就怕丈夫會出事。」韓小喬頓了一下又道:「我會同你說這麼多,是因為皇上剛剛當眾說的話已經透露了點玄機……你要有心理準備,想想未來是不是願意過著心驚膽顫的日子,要不然,你可得趁早跟皇上表明。」

    「有、有這麼嚴重嗎?」

    「有,尤其當你深愛著他,卻知道他無法置身於危險之外時。但是……」韓小喬忽然又笑了,「我不後悔,因為我深愛著鎧斳,我要為他生好幾個孩子,如果有天真的發生什麼不測,我也有信心能為他撐下去。」

    筠兒看著韓小喬溫柔明眸裡的深情,她好感動,鎧斳是個有福氣的人。

    但東方紫呢?一想到他,她眼裡漫起水霧。

    「你怎麼哭了?」東方紫的聲音突然在她頭上響起。

    筠兒眨眨淚眼,一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跟鎧斳已經走到她們身邊了。

    「小喬,你怎麼把她弄哭了?」鎧斳也有些好奇。

    「呃……我不知道。」韓小喬也尷尬了。

    「沒有,她沒有弄哭我,我只是太感動了。鎧斳貝勒好有福報,有這麼深愛他的女人為妻,所以我就想到……」筠兒急了,話說得快,一雙眼也直覺看向東方紫。

    他蹙眉對上她的眼眸,她的柳眉也揪緊,默默的回望他。

    鎧斳像是洞悉了什麼,看著自己的愛妻,牽起她的手,「我們好像還有事,是不是該走了?」別在這兒礙手礙腳。

    「是、是。」韓小喬微微一笑,配合地跟上丈夫的腳步。

    筠兒粉臉迅速漲紅,因為鎧斳離開前,還給了一個促狹含笑的目光。

    東方紫撇撇嘴角,身為至交好友,他當然知道鎧斳在幹什麼,想當紅娘?

    「你想到什麼?」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的問了她。

    筠兒看著他,想到了他的孤單,想到他不笑……

    「你不想像鎧斳貝勒一樣有一個妻子深愛著你嗎?」

    「不想。」

    「你也不想有子嗣?」她再問。

    他的目光愈來愈深沉,「不想。」

    她卻克制不住的又問:「那你的阿瑪跟額娘呢?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他黑眸終於冒出惱怒的火花,「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我父母已有心理準備,格格還有問題?需要泡杯茶,坐下來談嗎?」

    但她沒聽出他話中的譏諷,很認真的再問:「你不會寂寞嗎?沒人可分享、依賴……」

    「格格說夠了吧!」東方紫臉色一沉。

    她真的很厲害,他一向不起波瀾的心竟讓她幾句話就搞得煩躁不堪,哪管她是格格,他立即甩袖掉頭,揚長而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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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7:13
第三章

  不歡而散!

  筠兒悶悶的嘆了口氣,一想起東方紫那天頭也不回的僵硬背影,她的心情就十分低落,他肯定討厭她了。

  她眨眨眼,看著自己居住的寢宮金碧輝煌,卻仍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走出寢宮,眼前所見都是十分宏偉的皇家園林,庭院前,濃蔭的大樹葉片已青黃交接,她選擇坐在一旁的碧池旁,望著跌落池面的片片落葉,忍不住想起羅霄庵。

  她闔上眼眸,回憶著那裡沉靜的暮鼓晨鐘,她好喜歡那裡清幽的山水,也喜歡聽著啁啾鳥聲、潺潺流水……

  她緩緩張開眼眸,眼前仍是宏偉壯麗的黃瓦紅牆,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侍衛,還有奴僕成群等著差遣。

  她搖搖頭,光想到簇擁自己進出的那些宮女,她就很想嘆氣,並非她人在福中不知福,只是好幾雙眼睛盯著自己,她連走路都好不自在,腳都快打結了。

  再者,即使阿哥們大多是和善的,但格格們就不太一樣了,看似熱絡,可一雙雙眼眸卻都冷冰冰,令她忍不住的打寒顫,不過看在大家都是一家人的分上,她要自己努力的維持風度。

  「稟格格,幾名格格邀請您過去御花園餐敘,聯繫感情。

  兩名宮女的聲音打斷了筠兒的思緒。她實在不想去,但怎麼好拒絕?

  她無奈點頭,意興闌珊的起身跟著宮女往御花園去,幾名打扮得珠翠環繞的格格早已坐在涼亭裡,桌上有茶品、點心,每一道看來都精緻可口。

  筠兒微笑的走過去,但心裡明白她們想做什麼,因為這幾天,她們已私下個別來找過她,而問的問題不外乎都繞在東方紫身上。

  他危險又英俊,只要是女人,很難不被他吸引,而她又剛好是由他帶著進宮的,因此那些被他迷倒的皇格格們帶了糕點現身,就是想知道他對她有何想法?兩人之間可有發生什麼事?皇阿瑪真有心為兩人指婚嗎?

  果真,她坐了下來、喝幾杯茶後,被問的還是差不多的問題。

  「阿彌陀佛,筠兒不知。」她也只能是千篇一律的答案,心裡已唉嘆了好幾聲。她又不是東方紫,哪能預知他的心?

  眼見又是一問三不知,這些跟筠兒有血緣關係的皇格格們愈問心愈煩,看她也就益發不順眼,尤其她動不動就唸「阿彌陀佛」是怎樣?!

  其中一名格格啜了口茶,柳眉一皺,趾高氣揚的示意宮女再重新沏上一壺新茶後,出言諷刺了,「我看筠格格飛上枝頭成鳳凰,架子變大了,連問題也不屑回答。」

  「可不是嘛,想獨佔東方爺就說一聲,『不知』個字聽來好刺耳啊。」

  「這也不能怪她,她不趁此當下要皇阿瑪讓她得了願,難不成要等到下一個民間格格又出現時,再來求皇阿瑪嗎?」

  幾個格格一人一句,雖是請筠兒聲敘,卻是放肆地勂著彎兒罵人,但她們膽敢細數她的不是,可沒膽子大剌剌地細數皇阿瑪的風流帳。

  筠兒瞧她們一雙雙冒火的眼直瞪著自己看,她也只能雙手合十的又道:「阿彌陀佛,東方爺不是筠兒想獨佔便能獨佔的。」

  「漂亮的話誰不會說?私下的動作誰瞧見了?」一名格格笑得可假了。

  「是啊,心眼、心眼,這眼可長在心上,誰瞧見?」另一名格格也附和。

  筠兒蹙起眉,這些人到底在暗示什麼?說的話都是明槍暗箭、字字藏刺兒,很讓人討厭耶!但佛陀說不要生氣啊……唉!難怪至戊大師說她塵緣未了,屬於滾滾紅塵……

  突然間,眼前幾個格格神情一整,巧笑倩兮的將目光一致往她身後看,心裡嘀咕的她困惑地回頭,眼睛也陡地一亮。

  東方紫看似剛從太和殿走出來,一見到他,她煩躁的心情瞬間消失不見,幾乎沒有一絲遲疑的,她起身拉起裙襬,快步走到他身邊,「東方爺。」

  東方紫看向那些羞怯朝他一福的格格們,再看著筠兒笑靨如花的臉,剛剛她轉頭過來看他時,臉色明明苦悶而蒼白……

  他一直不算是個心軟的人,但卻開口關切道:「一切還好?」

  他在關心她?筠兒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嗯,只是一下子出現太多親人,名字也記不住,還有妃子、娘娘、格格……」她愈說愈小聲。

  他先是蹙眉,但深邃陰鷙的黑眸立即瞟向那幾名格格。

  「什麼嘛,又沒人逼她得馬上記起我們是誰。」

  「就是,搞得我們像壞人似的。」

  幾個格格們連忙抱怨起來,可看著東方紫時,眼神卻是傾慕之熱切,只有看向筠兒時是睥睨、不屑的,甚至拋白眼,沒一個有好臉色。

  東方紫不想蹚這渾水,但人確實是他帶進來的,如今招忌,也有他的因素在,只不過在宮裡的每一個人都得適應這裡的生活,她更得自己學會應付之道。

  他沒打算伸出援手,愈早能認清皇宮內的爾虞我詐,對她愈好。

  走過她身邊,他以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道:「學會擺平身邊的人事,這是妳在宮裡要學的第一件事。」

  筠兒怔怔瞪著他的背影,擺平那些格格?

  她一回頭,見她們全都冒著又妒又恨的黑眸怒視著她,立即想也沒想的追上東方紫,像是在尋求庇護。事實上,這麼做也確實比較有安全感,至少那些格格們不敢再過來堵她。

  走了幾步後,她再偷偷以眼角餘光瞄過去,果真,那些格格們儘管眼中仍冒火,倒不敢再靠近呢。

  太好了!她決定了,以後就當他的跟班!

  來到曲橋,見東方紫突然停下腳步,她也連忙停止,頭一側往前看,他前面沒人擋住他的路啊,怎麼不走了?

  「我剛剛說的話,格格沒聽進去?」他頭也不回的說,口氣極差。

  「呃……有,但是……」

  「那就請格格留步!」

  僅是微側著身,他那陰鷙的眼神犀利的射來,她立刻呼吸一窒,前進的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沒摔著。

  好,好可怕的眼神啊!筠兒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頭皮發麻,好像少能明白那些格格們為何一見到他就眼睛一亮,卻沒人有膽子黏上去。

  ※  ※  ※  ※

  筠兒被東方紫那樣冷颼颼的眼神震到,嚇得七葷八素後,不敢再當小跟班。

  但在無所事事幾天後,她又有所感──如果要天天跟一些無法談心的皇族、宗室等窮攪和,相較之下,東方紫那雙會讓她心臟卜通狂跳的眼神,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至戊師太說過,人會在一起都是因緣聚合,而她是他找到的,兩人的因緣和合更深,肯定是上輩子修到的福緣,所以,她想要幫助他完成某些事,至少拾回一些遺失的美好,不然光想到他要這麼硬邦邦地過完沒有笑容的一生,她就好捨不得。

  思忖再三後,她決定了,她要用最少的時間認識這個人、瞭解這個人,因此自然要跟著、聽著、看著他,知已知彼,如此她才能用最好的報恩方式來回報他。

  當然啦,這麼做她也要有再接再厲、愈挫愈勇的心理準備就是了。

  新的一天,不畏秋風颯颯,才拂曉時分,筠兒已等候在東方紫的房門外。她要隨侍的宮女退下,怡然自得欣賞啁啾的鳥鳴、高雅精緻的庭院,以及樹木失疏的錯落景致。

  一身神清氣爽的東方紫步出庭院,就見打扮合宜的筠兒佇立在那株枯黃落葉樹下,抬頭凝望。

  他僅遲疑一下,即越過她要,但踩在乾枯葉上的窸窣腳步聲令她回頭。

  她眼睛倏地一亮,俏盈盈的朝他一福,「東方爺,日安。」

  「日安,筠格格。」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他初見這張美麗容顏,就有一股莫名的無奈湧上來。

  「我問過御膳房,東方爺用過膳了,上午要跟皇阿瑪上早朝嗎?」她又笑問。

  他搖頭,往亭台走去。

  她趕緊亦步亦趨的跟上去,「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東方紫抿緊了唇,沉默的瞅了她一會兒才道:「我不必跟格格報告吧。」事實上,他的行蹤除了皇上外,就連他的父母也不必報備。

  臭著一張臉,他繼續往人造山的池塘走,但才走幾步,他又忽地停下腳步,半瞇著黑眸,回頭看著揪住他衣袖的小手──

  他這冷冷一瞥,令筠兒連忙放開手。

  「不要再跟著我。」

  她頭一低,「是。」

  可接下來,他往前,她也跟著往前;他腳步一停,她也急停,而後再若無其事的抬頭看天。

  她以為他沒長眼嗎?東方紫火大的瞪她一眼後,又回身上前走一步,隨即驀地回頭。

  筠兒急急止住步伐,一連倒退三步,雙手撫著一旁粗壯的大樹,「哇,這是老爺爺、老奶奶級的老樹吧?好雄偉喔。」

  東方紫咬牙,快步又走,筠兒斜眼一瞄,連忙也跟上。他再停下腳步、再回頭,她便慌張蹲下,看著地上的落葉,嘰咕唸著他也聽不懂的話。

  他一路未停的快步往書房走,沒想到,她也一路咚咚咚的緊跟過來,一直到書房門口他停下步伐,離他三步遠的她也才急收腳步。

  四周靜悄悄的,兩人沒有任何動作,連站在書房前的兩名太監也在請安後手足的呆立,筠心口卜通亂跳。

  東方紫隱忍著殘存的最後一絲耐性,進入書房隨意拿了一本書翻開,沒想到,她依然抬頭挺胸的跟進來,也煞有其事的拿了一本書,跟著在他對面坐下來看,

  筠兒暗暗吐了一口長氣,偷偷從書本後頭又瞄向他。

  書房前的太監送進來兩盅茶後,隨即退下去。

  室內寂靜無聲,空氣中有著茶的香氣,氣氛頗佳,但就壞在一雙老從書本邊緣瞄過來的水靈眸子。東方紫抿緊唇瓣,吸氣、吐氣,壓抑瀕臨洩洪的怒濤。

  「妳沒有其他事可以做了?」他一咬牙,煩躁的往後靠坐在椅背上。

  她頭也沒抬,但心怦怦狂跳了會後,答非所問:「皇阿瑪日理萬機,很忙,還要參見外國使節──」

  「我以為格格該學習一些禮儀?」

  她想了下,抬起頭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阿瑪要我先適應環境,不想一開始嚇壞了我,所以我暫時不必學。」

  「那妳也該跟阿哥及格格們培養感情。」少來煩他倒是真的。

  聞言,她遲疑了一下,支著下顎、頭微側,美麗的臉上有著無奈,「阿哥們要上很多的課,很忙。至於格格嘛……我很難跟她們攪和。」她吐了口長氣,看著正拿茶杯喝茶的他道:「她們談的大多是你,對你相當傾慕,我跟她們聊姻緣乃天注定,女子外貌美醜不是你在乎的,要有一顆善良的心──」

  他斜眼一覷,放下茶杯,「她們應該不想聽妳唸這些經。」就連他也不想聽。

  她困窘一笑,「是啊,有人將糕點直接往我嘴裡塞呢。」

  他瞭解,因為他也曾有想吼她的衝動。「那妳更不應該跟著我,這樣她們會更有理由去找妳。」

  這點她也有想過,可是……她沉吟一會兒說:「至少跟著你,我耳根子清靜點,而且我若跟你在一起,她們就無法找我聊是非,我也不會擔心自己說出口的話是幫襯、批評還是會得罪人,做出損人不利已的事?」

  「敢情格格將我當成人肉盾牌了?」

  「先借我用用,應該沒關係吧?」她斗膽跟他半開玩笑的回答。

  其實筠兒是別有用心,但東方紫不知道,她也不能說白了,因此就算他此刻的反應看來嗤之以鼻,她也一點都不意外。

  她還真的很直接。東方紫沒好氣的抿緊了唇。

  此刻,書房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啟稟爺,馬車已備妥。」

  「你要出宮?」她眼睛倏地一亮,想也沒想的就站起身來,「阿彌陀佛,請帶我出去吧,我快悶壞了,真的。」她雙手合十,眼巴巴的看著他。

  若是還有理性,他應該要拒絕的……

  他的遲疑讓她急了,沒再說一句話,突然就咚的跪下,額頭一磕地──

  但還沒磕著,身子便硬是被人給粗魯的撈起來。

  「妳在幹什 ?!妳是格格啊!」他莫名其妙的大動肝火吼道。

  她眼眶一紅,委屈的哽咽道:「我想跟著你……」

  瞧她一雙盈盈泛的眸子,想到她從一個自由的山林被帶進了這座戒備森嚴的紫禁城,一個朋友也沒有……

  「罷了,走吧。」他妥協了。

  ※  ※  ※  ※

  片刻之後,兩人離開黃瓦紅牆的皇宮,乘車來到鎧斳的貝勤府。

  廳堂裡,鎧斳忍不住的一瞟再瞟坐在對面亭台裡跟自己妻子相見歡的筠兒,他撫了撫下巴,打趣笑道:「現在是夫唱婦隨?」

  「小蓉格格不在?」東方紫故意聽而未聞,答非所問。

  「溜去玩了,那小傢伙哪肯得住?不過……」他還是對筠格格的事比較有興趣,「她心繫於你,究竟是福?是禍?」

  「筠格格並沒有心繫於我。」東方紫終於冷冷回應。

  「沒有是你說的。」鎧斳一點都不信。何況,女人他看太多了,多少也能預先嗅到一點微妙的徵兆。

  「我以為我們之間對女人的事不會深談。倒是你負責掌控京城的事,監控得如何了?」東方紫的聲音更冷了。

  鎧斳也聽明白了,現在要談正事才對。「皇上要為孝聖太后過六十壽辰,『十三衙門』的確有反皇黨滲透,杜王爺也確實是牽線的人。」

  東方紫眉頭一蹙。

  鎧斳繼續道:「但比較麻煩的是,打十三衙門主意的人還不只他。杜王爺好像也有得到消息,刻意帶著女兒南下,對外說要尋一門好親事,但我猜,他是想隔岸觀火。當然,也許他另有安排,我已派威吉、威良私下跟監。」

  東方紫神情凝重,「看來情況棘手,十三衙門全是負責掌管皇帝與后妃衣食的人,不可不慎。」

  鎧斳的臉才苦,逆黨勾結閹臣、圖謀不軌,是最讓人防不勝防的。

  十三衙門裡有總管太監、首領太監、副首領太監,八品敬事房,再加上其餘雜役,太監,人數近兩千多人,他們臉上又沒寫著也是亂黨,害他手下的人不管是檯面上或檯面下全都忙得人仰馬翻。

  「所以,我雖然監控杜王爺,但已有線索指出,想在皇太后壽宴那天搞鬼的藏鏡人不只他一人,咱們絕對不得閒了。」

  對這個答案,東方紫不意外,古今歷史上為了篡位奪權造成多少悲劇數也數不清,偏偏權勢太誘人,有心人寧願賠了性命也要掌握大權。

  「祁晏呢?」他又問。

  「你知道的,西北的人、小金川部落陽奉陰違,數次與官軍發生衝突,他無暇多顧了,這京裡的事,我們倆可得撐著。」鎧斳頓了一下,「你那裡呢?有沒有什麼新消息?」

  「江南掀波了,一名大學士被發現受盡嚴刑拷打而亡的丟棄在路邊,循線查出他有強烈的反清思想,亦反皇黨的一員,身上帶有部分反皇黨在外的屬下分堂名單,不過……」東方紫抿抿唇,「查到後來,線索斷了,只知道下毒手的是杜王爺在外祕密收的義子所為,但該名義子行蹤不明,就連見過他面的人也沒有幾個,而那份名單,應該就是被他帶走了。」

  在嚴肅交談的此刻,兩人目光同時移往窗外,都注意到那對同樣引人注意的傾城佳人已經有說有笑的往他們這裡走來們對視一眼,知道談話的「進度」得加快了。

  「總之,皇太后的壽宴防護勢必要做到滴水不漏,就算是十三衙門裡的叛徒也難玩出花樣來。」東方紫道。

  「那就丟個餌……」鎧斳笑咪咪的道:「就說你拿到你口中的那一部分名單,當晚會送到御花園給我們,有些人擔心,便會自亂陣腳。」

  「不成,那是什麼場合?不會壞了壽宴嗎?還有皇上跟太后的安危,甚至是──」東方紫倏地住口,濃眉一蹙。他怎麼會想到她?

  好朋友是什麼?肚裡的蟲嘍。斳賊賊笑說:「甚至是筠格格的安危?我人雖然沒到宮中,但你很清楚宮裡也有許多我布下的眼線,我聽他們說,宮裡多了一隻鶵鳥跟一隻母鳥,形影相隨。」

  東方紫僵著臉,再次答非所問:「究竟有幾分把握?」

  鎧斳撇撇嘴角,自己剛剛的那些話憑空被忽略了。「十分,有這麼件的事,『某些人』鐵定得分神爭奪,至少會互相殘殺,我們便能隔岸觀火。」

  「好,就這麼辦。」

  東方紫話語一歇,敲門聲同時響起。

  韓小喬隨即打開了門,巧笑倩兮的看著丈夫,「我想帶筠格格去逛逛,她來京城這麼久,竟然還沒去過前門大街呢。」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鎧斳濃眉一挑,拍拍好兄弟的肩膀,「人是你帶回來的,你就將她丟給宮裡那些外表美則美矣、俊則俊矣的皇姊妹、皇兄弟去圍剿吞噬,沒好好顧著?」

  「我又不是奶娘。」東方紫沒好氣的脫口而出。

  「也是,你又沒奶。」鎧斳不怎麼正經的哈哈大笑。

  東方紫氣得牙癢癢的。好友明知他的意思,卻又故意順著字面上的意思走。

  倒是兩個美人兒,韓小喬摀嘴偷笑,筠兒漲紅了一張俏臉,誰也不敢瞧。

  基於「自己帶來的女人自己顧」,東方紫就在鎧斳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語半強迫下,不得不也跟著上馬車。

  秋天了,馬車行駛在落英繽紛的京城街道上,筠兒坐在車窗旁,目不轉睛的看著這一幕美麗的初秋影致,紅的、黃的落葉緩緩飄落。

  但秋風微涼,更甭提她將一張小臉就靠在窗旁,不一會兒,一張白皙的俏臉已被風凍得紅紅的,她擤著鼻子,因為鼻涕都要流出來了──

  驀地,一條薄被丟到她的膝蓋上,她呆呆的低頭看著。

  「妳是我帶出來的,受了風寒,皇上唯我是問。」東方紫冷冷的道。

  他哪怕皇上會怪罪?皇家御用三少中,沒有一個是因為害怕皇上會如何如何才替皇上賣命的,每個都很有個性。鎧斳賊賊的朝好友挑了下眉,眸中盡是戲謔。

  倒是小鶵鳥很乖,用哪條薄被包住自個兒得身體,再包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然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回頭看著轎內,發現還有幾條備用薄被,但她還沒起身──

  東方紫已經開口,「我們不會冷,妳那顆頭將車窗也塞滿了,涼風進不來。」

  筠兒粉臉一紅,連忙坐好,可涼風因而透窗而入,怕又冷到其他人,她連忙又將頭塞過去。

  東方紫額際抽動,無言也無奈。

  韓小喬努力憋住笑意,拿著手絹摀住嘴,可惜仍是忍不住,躲進丈夫的懷裡噗哧偷笑。

  還是桀驚不馴的鎧斳大方,他毫無形象的拍腿大笑,看向好友的眼神不忘示意──你可真瞭解筠格格。

  半晌,馬車停了,一行四人一一下車,沒想到筠兒習慣性的伸又又拉住東方紫的衣服。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她一愣,順著他的視線往下,困窘地紅了臉,連忙抽回了手。

  糟糕,她不會習慣成自然了吧?

  四個外貌出眾的皇室貴族在前後有侍從環繞的保護下,不引人注意也難。但面對群眾的注目,他們倒是姿態從容,穿梭在熱鬧非凡的北京大街上逕自逛著綢緞鋪子,鞋帽店、茶莊、酒鋪……

  東方紫看到筠兒雙眸熠熠發亮,這裡看看、那裡瞧瞧,跟著韓小喬吃吃喝喝,笑得好不燦爛。

  也是,處在這樣比較庶民的生活氣息,她較能感覺自在吧。不過,他亦注意到她仍會不時的看向他,彷彿怕他不見一樣。

  鎧斳顯然也將這情形全看在眼底,走到好友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的道:「她真的把你當母鳥了?嘖嘖,這一生……甩不掉嘍!」

  東方紫回給好友一記瞪視,心裡其實也擔心這小格格對他的依賴甚深,他會不會惹禍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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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7:42
第四章

  沒錯,東方紫發覺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一時的心軟,開了一房方便門,要再關上,難了。

  筠兒當跟班當上了癮,從早到晚,除了睡覺、沐浴、上茅廁的時間外,在宮裡她一定跟在他身後,他簡直要瘋了!

  宮裡的格格、阿哥們對筠兒這樣得行徑,從一開始的冷嘲熱諷,漸漸的也有佩服的聲音傳出來,畢竟,東方紫不是一個可以黏附的人,他習慣獨來獨往,筠兒的行為可說是膽大包天。

  只是,除了這兩種聲音外,也有另一種雜音──筠格格恬不知恥,硬是要勾引東方紫。

  這等竊竊私語對在宮裡也布了不少暗樁、以便隨時掌握宮中情資的東方紫而言,應該是聽慣了,可不知為何他聽了仍然覺得不堪入耳。

  自覺事態嚴重,他更是心火直冒。就在這一天,筠兒一如往常到他住的院落外守候時,卻見他己經在等著她了,而且嚴峻的目光一掃立即落到她身後。

  「怎麼沒有宮女隨侍?沒有奴才跟著,妳這樣怎麼像個金枝玉葉?」雖然她的行為舉止早沒有一個皇格格該有的樣子。

  他突然的指責令她嚇到了,但還是回答,「我不習慣,所以要她們別跟了。」

  筠兒低著頭,因為她撒了謊,她不讓宮女們跟的最大原因是她想跟著他,而她們若再跟著自己,他一見身後掛了那長長的一串粽子,不更火大才怪。

  東方紫抿緊了唇,看著她頭垂得低低的。

  不同於格格、阿哥間對她的評價不一,宮裡的宮女、太監們倒都傳言她這個民間格格很親民、很善良,是個凡事不會刻意使喚奴才的好主子。

  可她終究是金枝玉葉,該有的架子還是要有,免得被人欺負到頭上,而那些不堪的流言也才會停止。

  「就算不習慣也得慢慢習慣,妳畢竟是格格,讓宮女跟著,也會比較少閒言閒語。」他竟然開口安撫她?!他一定是瘋了。

  東方紫生著自己的悶氣,轉身就要往皇上寢宮去,沒想到她又跟了上來。他眼角餘光見另一座亭台裡多名格格直往他們這裡望,一咬牙,猝然轉身道:「筠格格,我非管事,也不古道熱腸的傸義之士,更不想當母鳥。」

  他生氣了!筠兒的目光也移向亭台裡那些珠翠環繞的格格們。

  「我、我一直都知道有很多人等著想看我鬧笑話,因為我是來自民間的格格,而偏偏宮裡的格格已經有好多好多了……」她深吸口氣,繼續又道:「我只是想,也許跟著你,犯的錯少,樹敵便少,耳根子也可以落得清靜,還有……」她想為他積福、唸經迴向,但這可說不得。

  「還有?」他問。

  「嗯,這些都是我的內心話,雖然你可能心不甘情不願,是被迫聽我說。」她悶悶的道。

  她倒很有自知之明嘛!「妳皇上的女兒,與那些人一般,真有什麼心結,皇上是明理人,會為妳主持公道。」

  「是,皇阿瑪是真的很好,他雖然忙,也不忘差太監總管送東西過來給我,還會特別抽空找我去說個話,但他終究是日理萬機的皇上……」她交纏著十指,「我不夠聰明,也不喜歡只有巴結、選邊站的皇室生活,要適應真的好難,我好懷念尼姑庵裡簡單的生活。」

  「妳一定要跟我談心事?」他不喜歡她毫不保留的傾吐心聲,那代表她對他全然的信任。

  「不成嗎?你討厭嗎?可在宮裡,我能如此放心說心事的人,只有你。」

  東方紫怔怔看著筠兒誠摯發亮的眼眸,一顆心不禁感到遺憾,紊亂跳動起來。

  「我有事要見皇上。」但漕意識裡,他仍然抗拒那股不該有的悸動,想甩開她。

  「我也去,我不會吵你們,我會很安靜。」她著急地步上前,一再重申。

  他強忍著那股想吼人的衝動,冷冷的拒絕,「不行。」

  她咬著粉紅唇瓣問:「可上回不也讓我跟了?」

  「得寸進尺了?上次可以去,這次妳就跟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他再也忍不住的大聲出言諷刺。

  他罵得對,但這宮裡這麼大、人也多,她卻沒有一個可以真心誠意相待的朋友,現在連他也不屑跟她當朋友,她卻只想強迫他……。

  筠兒鼻頭酸酸的、眼神黯淡下來,委屈的承認,「是,是我忘形了,對不起。」

  東方紫看著她,此刻的她就像一隻被人丟棄的小貓,那麼無助又可憐兮兮,一股濃濃的不忍從他心底升起,「……算了,走吧。」

  她眼睛頓時發亮,「阿彌陀佛,感恩。」

  他別開臉大步向前走,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了婦人之仁,腳步陡地一停。

  該死!這一切究竟怎麼開始的?他怎會在不知不覺中就讓她給黏上了?

  「怎麼了?」他一停,筠兒可急了,連忙繞到他眼前,一臉緊張的看著他。

  瞪著這張美麗的臉孔,那雙水靈明眸裡有著對他全然的信任與誠懇,他的心不由得悸動起來……

  然而很快的,他又蹙起眉暗忖,不好了!

  一種詭譎難辨的預感湧上心坎,看來待孝聖太后壽宴一結束,他是立即轉返江南較妥當。

  由於兩人走走停停,久候不到他們的總管太監已急急尋來,「東方爺,呃……格格吉祥。東方爺,皇上已在御書房等候許久了。」

  兩人腳步加快往前,總管太監愣了下,可很快便跟上。

  御書房裡,乾隆見到兩人連袂而來,含笑不語。

  這小倆口如影隨形的耳語已傳到他耳裡,不過他是樂觀其成,且還要那些下人們閃遠一點,別礙著兩人。

  他雖是大忙人,但想補償女兒的心可沒有一刻忘記,因此只要筠兒想要的,他這個皇阿瑪絕對會排除萬難成全她。

  東方紫的一顆心直直落,尤其見到皇上看著他們笑得眼兒彎彎、嘴角往上時,他的寒毛都不禁要豎起。

  筠兒也被看得臉紅心跳,「皇阿瑪,怎麼這樣看人呀……」

  「哈哈哈……沒事,只是朕要跟東方紫談的可是反皇黨的機密大事,筠兒跟了來,是一刻也捨不得讓他消失在妳的視線中嗎?」

  「不、不是,只是、只是……」她粉臉漲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我、我還是先回房,不打擾了。」她慌亂的朝他們一福,低頭快步退出去。

  「哈哈,姑娘家不好意思了。」乾隆臉上滿笑意的說。

  東方紫仍是一臉漠然,「皇上,反皇黨的事──」

  「不急,一時半刻也解決不了的事就先別談了。」乾隆直接打斷他的話,不耐的揮揮手,「朕想知道筠兒在你心裡如何?人總是你帶進來的,你多少該關切關切。」

  東方紫黑眸倏地一瞇,「臣是聽皇上命將人帶進來,如今責任已了。」

  「唉!你呀……」乾隆忍不嘆氣。

  「所以,請皇上在國事與後宮忙碌之餘,多關切格格,她不習慣宮裡的一切,才會跟著臣,但宮中也有禮法,她得行為容易引起是非議論,在這樣的耳語下,臣怕格格會更待不住。」

  這小子竟然拿他的話來頂撞他?乾隆真是好氣又好笑,但是──「既然知道朕忙碌於國事與後宮,她就交給你了,這是皇命。」皇命不可違啊,這就是當皇上的權力。

  東方紫的心頓時跌落谷底,只有一個「悶」字能形容。

  悲哀!他竟有一種被「託孤」的感覺,看來要甩開開筠兒,益發困難了。

  ※  ※  ※  ※

  天氣轉寒,天空飄下了一陣又一陣的雪花。

  前往聖佛山上的皇太后回宮了,就在這十一月的初冬。

  孝聖太后的壽唇,在皇宮上上下下緊密鼓的壽備下完成了,坤寧宮早已布置得美輪美奐隆更是一身盛裝,帶著各王公大臣、皇后、嬪妃、阿哥、格格、各官夫人還有各皇子皇孫們三跪九叩地祝壽。

  而乾隆多了一個民間女兒的事,自然也傳進皇太后耳裡。

  此時,皇太后一雙慈祥的眼眸看著筠兒,特地把她喚到跟前,好好打量一番,「好、好,回來就好。」

  筠兒只能點頭,她太緊張了,看著太后奶奶戴著長長寶石指甲套的手指拍撫在她的手上,她的心跳差點沒停止,根本說不出話來。

  因為是祝壽大典,三品以上的官員及外國使節團都已依序在門外候著,筠兒退了下去,讓文武百官和外國使節送上賀禮,金銀珠寶、綾羅綢鍛,各式名貴珍玩藥材,由宮女、太監們捧著搬進搬出,忙得不可開支。

  這一忙,一連五天,但一切都在內務府的掌控中,坤寧宮內喜慶滿堂,沒人知道宮外皇宮侍衛個個繃緊戒備,就怕有個閃失。

  此外,每一甕好酒、每一道從御膳房端過來的佳餚,一直到送到宴客廳前,都得再以銀針試毒,同樣也是忙翻了一大堆的宮女、太監,簡直是操死人不償命。

  甭說是奴才了,就連筠兒也覺得累,但她不過是一連五天在坤寧宮吃吃喝喝,就已經快受不了。每天都如此鋪張,她總覺得有些太過豪奢了。

  這一晚,趁著其他官員一一上前舉杯祝壽時,她連忙溜出來,到御花園喘口氣。

  傍晚時分飄落的雪花已停了,為夜色添了銀白的美麗色彩,她輕嘆一聲,聽見不遠處傳來喧鬧聲,走得更遠,目光也四處搜尋著,她想見東方紫。

  若是對自己誠實點,她其實是很想,很渴望見到他,聽皇阿瑪說東方紫已早一步送上禮物跟祝福,這幾天都忙著與大內高手、御前侍衛及一些布下的暗樁,一起緊盯著保護出席這場盛宴的人。

  繡鞋踩在薄薄的雪花上,留下一個個的鞋印,終於,筠兒在懸掛著大紅燈籠的長廊上瞧見了他,他身後的四名侍衛一見到她,拱手一挕,紛紛退下。

  東方紫定視著她,五天不見,他不想承認此刻見了她,自己的心跳似乎沒有平常的沉穩。太后壽宴,她也穿著一身喜氣的紅旗裝,外罩一件毛茸茸綴著珠寶的坎肩,一雙剪水美眸靈活大睜,完全沒有掩飾見到他的快樂。

  筠兒也凝望著他,他一身紫緞袍服,看來更是俊美,貴氣逼人。

  兩人四目相視久久,她美眸裡的笑意愈來愈深,他竟然有些看痴了。

  抿了抿唇,他收斂一下心神道:「此時格格不是該在坤寧宮內?」

  她用力點點頭,「是啊,這五天幾乎都在坤寧宮,宮裡好熱鬧,送禮的人也好多,我想少了我,應該沒人察覺的。」

  他相信,像這樣的壽宴辦到五天只是基本。

  看著一大群侍衛守在殿門內外,她不禁問:「一切都好?」

  「很好,但妳還是回到坤寧宮裡較好。」說著他突然眉頭一皺,眼神轉為淡漠。

  她不解的轉身,就見一名官員在兩名隨侍的陪同下往他們走來。

  「杜王爺。」東方紫冷冷對終於返回京城的杜穆打了聲招呼,禮貌性的為筠兒做介紹,再告知筠兒杜穆的身分。

  杜穆拱手一揖,「筠格格。」

  「杜王爺。」筠兒也連忙一福。

  年屆五旬的杜穆兩鬢斑白,一看就不太好相處,尤其那雙湛著精光的黑眸帶著強悍氣勢,對筠兒這民間格格只多瞥了一眼,目光就全移到東方紫身上。「真難得,怎麼沒見鎧斳貝勒?我以為東方紫來皇宮,他跟你便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杜王爺又不是不知道他很忙。」東方紫意有所指,黑眸轉為冷冽。若不是某人有異心,他們大可悠閒過日。

  杜穆不是省油的燈,從他與皇御用三少交手多回仍能在宮裡立足就可見一斑。這時只見他挑起眉,皮笑肉不笑的嘲諷,「是啊,忙著當妻奴,真令人難以理解。」

  「也許就像杜王爺一樣,不也做了些令人難以理解的事?就不知下場又是如何了?」東方紫邪魅一笑,說著只有兩人明白的事。

  空氣在瞬間凝結,四道凌利目光對視久久後,杜穆黑眸倏地一瞇,惱怒的甩袖轉身往宴席去。

  他身後兩名侍從,見狀連忙向兩人一拱手,也急急的跟上去。

  「他好像很生氣。」筠兒不解的看著杜穆冒火的僵直背影。

  當然,將自己的女兒送到鎧斳府上,卻不知鎧斳已心有所屬,他丟了老臉,自然連帶對鎧斳的朋友也沒有好臉色。況且自己不知又壞了他多少好事,只不過這些事,她不需知情。

  「他脾氣原本就不好。」看到她被冷空氣凍得鼻頭紅紅、臉頰紅紅的,他於是道:「外頭涼,妳回坤寧宮。」

  「那你呢?」說白了,她還是想跟著他。

  他蹙眉,瞥見亭白後方一個身影,幽黯的眸子瞬間閃過一道精光,「不了,我有事要辦,妳先走。」

  她點點頭,但心裡卻莫名不安,在走到宮殿前,聽到裡頭眾人飲酒作樂的笑鬧聲時,腳步遲疑,想了想,還是又轉回身,但再跑到剛剛跟東方紫見到面的地方時,他已然不見。

  ※  ※  ※  ※

  熱鬧非凡的壽宴,一切看似沒有動靜,其實已現危機。

  一連五天,趁夜摸黑混進來的黑衣人為數不少,若非有內神通外鬼,戒備森嚴的紫禁城哪能如此自由進入?

  只是,這些人有不少早被埋伏的大內、御前高手一一盯著,於是還來不及飛越到東方紫刻意放出假消息、與手下約定拿名單的保和殿門,就已被突然現身的上百名侍衛團團包圍。

  「該死,退!」黑衣人中的帶頭者顯然發現苗頭不對,立即大喊。

  來人的輕功皆不弱,但這間近七、八名往屋簷逃竄的舉動,竟然又驚動了另一批人,這批同樣是黑衣人,臂上卻多綁了條紅布,就見他們往反方向逃竄,而在中和殿外還有另一批黑衣人,也跟著飛竄了。

  「還真熱鬧……追!」鎧斳笑著看這些跳入陷阱的訪客,率領著一批高手跟著追了出去。

  同一時間,天空綜放了慶祝皇太后誕辰的五彩煙火,「砰!砰!砰!」一聲又一聲,映亮了大半的夜空。

  天空熱鬧,宮裡的院落、屋簷也同樣熱鬧,好幾方人馬上上下下的迅速飛掠,都是高手。

  東方紫見那幾方人急著往宮牆的方向飛掠逃走,看向鎧斳道:「你留下警戒。」

  「嗯,你小心。」鎧斳拍拍他的肩膀。

  他點頭,立即率領幾名大內高手施展輕功而去。

  筠兒正四處尋找東方紫,突然見到幾抹黑影影飛竄,她一愣。這裡是皇宮,不會是有人想在皇太后的壽宴做出什麼壞事吧?

  她忍不住也施展輕功追了過去,但這群人功力之強,輕功如行雲流水,實在很可怕,她雖努力的運功,但身上的格格服飾卻太過累贅,不一會兒已香汗淋漓,甚至喘起氣來。

  眼見一行人都已飛掠出宮外,她急了,隨手摘掉累贅礙事的頭飾、手環項鍊等叮叮噹噹的東西後,也施展輕功繼續追過去。

  不一會兒,數人在胡同裡飛掠,隨即來到一處燈火通明的園院,筠兒停在屋簷,正要縱身飛下時──

  「真是妳?!」

  無聲無息的,她耳畔突然出現男人低沉的嗓音,嚇得她差點沒尖叫出聲。

  事實上,她出聲了,只不過一隻寬厚的大手及時摀住她的唇瓣。她驚慌地望向身旁的人,一看是東方紫,這才鬆了口氣。

  他放開手,臉色凝重,「妳不該跟來的,但更令我難以置信的是,妳竟然學過武?!」

  「尼姑庵裡臥處藏龍,也有江湖俠女,咳……」筠兒壓低著聲音說話,卻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無申師父教了點功夫給我,說是美色擾人,自有蜂蝶招引,易惹禍上身,輕功可以自保。」無申師父自稱曾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呢。

  她還想說什麼,但他突然使了個眼色,要她安靜。

  亭園旁的一座假山突然位移,一名穿著綾羅綢緞的五旬男子走出來。

  東方紫認得他,他是管內閣大庫的明倫大人,今晚佯裝身體不適,沒有進宮祝壽,沒想到,他也是反清復明的擁戴者之一。

  幾名黑衣人也從假山處走出來,其中一人手拿著一只黑檀木盒子,明倫大人看來很緊張,似在交代對方要好好護送。

  東方紫巡視周圍,他的人已埋伏在四周,但要看他的手勢才會有行動。

  就在他打算舉手,要手下們圍搶那只黑檀木盒子時,另一邊屋簷上突然有一排排的暗器同時射出。他眉頭一蹙,尚未反應過來,身旁的筠兒一見那如下雨般亮晃晃的銀針,全往明倫大人跟那些黑衣人射去,悲天憫人的她立刻想也想的就出聲示警,「小心!」

  她聲音一出,明倫大人與他身邊的黑衣人身子跟著一震,幾乎在同一時間,黑衣人已迅速從腰間抽出幾把薄細如柳葉的飛刀射出,打飛那些銀針,但仍有兩柄飛刀與銀針撞擊後,飛刀卻斜飛出去,好巧不巧地直直往筠兒的方向射來。

  東方紫臉色一變,將她拉到懷裡,抱著她迅速一個回身,不小心讓該柄利刀劃過手臂,頓時見血,還好傷口並不深。

  筠兒喘著氣,並沒有看到他受傷,但她額上已冒冷汗,另外的兩批人馬早已互相打了起來。

  下一刻,更多的腳步聲往這裡奔來,沒多久,一個個明倫大人府裡的高大侍衛也加入戰局,明倫大人自己則急忙退回假山密室中。

  一片混亂,那黑檀木盒子自然也不見了,但就在此刻,那群發射銀針的黑衣人手上突然又多了一種東西──

  「此地不能久留!退!」

  東方紫一邊大喊,一邊抱著筠兒飛快地在簷上飛掠,一聲聲的爆炸聲也隨即在他們身後響起,伴隨著嚇人的煙霧火光及嚎叫聲。

  筠兒緊閉眼睛,更往東方紫的懷裡縮,他亦用力將她護得更緊,飛掠的身形更快了。眼角餘光見身後烈焰衝天,大內高手已及時跟上,一行人一連飛過幾條街外,才返回宮內一一落地。

  「爺抓到的是……格格?!」大內侍衛們到此刻才看到東方紫懷裡的人竟然是筠格格,忍不住低呼。

  鎧斳得到消息連忙趕過來,卻見好友一張臉很是難看,一旁還有站在他面前少了旗頭花髻、叮噹飾品,看來略顯狼狽的筠格格。

  「無功而返,抱歉。」東方紫繃著臉,悶悶的道。

  「沒關係,壽宴已平靜落幕,沒驚動裡面的任何人,倒是你……手受傷了。」鎧斳蹙眉看著他的手臂道。

  筠兒頭一抬,「你受傷了?!你──」

  見東方紫抿緊唇,表情十分冷硬,她頓時不敢再多說話。

  鎧斳看看好友,再看看筠格格,以眼神示意在場閒雜分子跟他一起閃得遠遠的,別打擾兩人「算帳。」

  東方紫自然知道好友在一陣比手畫腳、擠眉弄眼後,帶著手下全數消失為了什麼,但好友還不知道他們可能就差那一步──不,如果筠兒沒有出現,依他的身手,要拿走明倫大人手上的黑檀木盒一點都不困難。

  他一開始靜觀其變,是想觀察他們還有什麼進一步的行動,怎料卻在她出聲後,一切都結束了!

  但更令他光火的是,若他沒在她身邊,那突然變向的飛刀她可來得及躲?!

  一想到這裡,他就為她捏了好幾把冷汗,同時胸口一把無明火也跟著燒灼起來。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臂,拉著她就往她住的寢宮而去。

  筠兒的兩名宮女在壽宴結束後,正為了弄丟格格而急得團團轉,才想著要去通知皇上時,就見到格格跟東方紫回來了。

  兩人先是一愣,但見東方紫神情冷峻,便不敢多問半句,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靜靜的退下。

  兩人一進廳堂,筠兒的頭就愈垂愈低,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東方紫一出口,語氣就充滿火藥味。

  「格格小命差點不保,妳到底以為妳在做什麼?!」

  她吶吶的答,「我一開始是……退難說,但你可不可以先包紮你手臂上的傷再來唸我?」她心裡惦記的全是這事兒。

  「這不算傷──」

  「可是流血了。」

  他咬牙道:「我跟格格談的不是我的傷──」

  「我知道,但不管是你、皇阿瑪、還是那些黑衣人,我都不希望見血,更不願見你的手再染血腥。此世修什麼,來世就有什麼樣的福報或惡報,你──」

  「讓我們把話說清楚,我們談的是妳──請格格不要再涉險!」

  「我會輕功。」她不禁也同他一樣,打斷他的話。

  「會輕功就不會受傷嗎?」東方紫也不知道自己在光火什麼,但對她的輕易涉險,他胸口的怒火沸騰得太過,連他自己都難以理解。

  「呃……也是,師太說我的輕功算了得,但論起內功就沒什麼,連半調子都稱不上,可那下是因為我不想學。我不想傷人,也不希望你傷人,更不要你受傷。」她說得真心真意。

  「我佛慈悲是嗎?佛祖也談緣分吧?所謂緣起緣滅……明日一早,我立即回江南,請筠格格保重。」說完話,他轉身就走。他打算明天一早與皇上說明今晚發生的事後,後續的事就交由居住京城的鎧斳繼續監控,自己則返回江南。

  他要走了?!筠兒的心咚地用力一震,直覺地想伸手拉住他,但停在半空中的手,最後還是放下了。她喚來宮女,跟他們要了一個東西後,就急急的穿過亭台樓閣,直奔向他居住的院落。

  院落前的侍衛一見到她,又見她手上的東西,連忙一拱手,「格格──」

  話還沒說完,就見她朝他們揮揮手,示意不必喊了,跟著腳步未歇的進了大廳,看來是直往爺的房裡奔了。

  兩個侍衛看了看,站崗站得更小心,想多少幫爺掩護,讓爺享受一下兒女私情,不然,他們這個主子日子過得實在太緊繃了,生活毫無樂趣可言。

  「是我。」來到房前,筠兒舉手敲門,喊了聲後,逕自推門而入。

  東方紫已脫下外衣,僅著白色中衣,衣袖上染了刺紅的血漬,桌上還有一盆溫水,看到她,他顯然餘怒未消,臉部線條僵硬,唇抿得緊緊的。

  筠兒一見,眉頭立即揪緊。

  同一時間,他也注意到她手上多了一個藥箱,「我說──」

  「我包紮好你的傷後就走。」她直勾勾的看著他說。

  知道她是認真的,他繃著一張俊臉坐了下來,挽起袖子,定定看著她倔強地為他清洗傷口、塗藥包紮,那張柔美的小臉神情是那麼認真、那麼不捨,明明不怎麼痛,在她這樣的神態他竟也覺得傷口灼痛起來……

  她終於包紮好,一雙含著淚的剪水明眸迎視著他,「請你多愛惜自己,能不涉險就別涉險,好嗎?」

  這一席話掏自肺腑,令他心口一暖,但他深知自己的責任,無法承諾她,於是面色一整,出口的聲音低沉而漠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意思是他不避險?不成啊!她會擔心的,真的、真的很擔心,萬一他又受傷了怎麼辦?受更嚴重的傷怎麼辦?

  她幾乎可以確定,這個男人就算流再多血,眼也不會眨一下,可他要她別涉險,自己卻不珍愛自己,有何立場責問她?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老是處在危險的情境裡,不怕愛你的爹娘擔憂、傷心嗎?」她打算動之以情。

  「他們會,但他們早有心理準備,我的阿瑪更直言已為我備妥了一口上好棺木及陪葬物品。」他嘲諷地勾起一抹冷笑道。

  她一臉難以置信,心卻揪疼了,也清楚看到他眸中的悲涼。那是怎樣的父親?怎麼會如此詛咒自己的兒子?

  離開房間後,筠兒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窗戶上勾勒出一個落寞寂寥的身影,她突然心中做了決定。

  儘管夜深了,她仍咚咚咚的跑到殿外,請求覲見皇阿瑪。

  此時乾隆已準備入睡,還有妃子侍寢,不過他還是要一干人等先退下,與女兒獨處。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他挺好奇的,說來筠兒入宮已段日子,這還是頭一回她主動請求覲見。

  應皇阿瑪一臉興味盎然,筠兒反而猶豫了,她拿下繫在旗裝上的絲帕,無措的絞著帕子,「皇阿瑪,只要是心裡覺得正確的事,就該跟著心念走,對吧?」

  乾隆先是蹙眉,隨即一笑,「應該是。筠兒怎麼如此嚴肅?」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有著掩飾不了的緊張,「筠兒想求皇阿瑪一事,但可不可以當成我們之間的祕密,別跟任何人說?尤其是東方紫?」

  東方?這可有趣了。乾隆點頭笑道:「成。」

  「那……那我要煩請皇阿瑪成全了。」筠兒拿起帕子一揮,屈膝跪下,因為這件事實在是很嚴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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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8:03
第五章

  這天晚上,也就是東方紫預計留在皇宮中的最後一晚,他在書房裡寫了些信函,預備差手下交給鎧斳,沒想到皇上意外到訪,他只好連忙套上外衣至廳堂迎接。

  乾隆的貼身太監為兩人奉了茶後,即主動退出屋外,將門給帶上。

  東方紫見皇上表情嚴峻,心中頓時也跟著凝重起來,猜想是明倫大人葬身火窟的事已傳到皇上耳裡。

  事實上,他的人在明倫府發生爆炸半個時辰後已再返回探勘,只見一棟豪華園林被炸成平地,假山裡的密室也被燒成灰燼,一切都被銷毀了,死傷不少,明倫大人被炸成肉塊,黑檀木盒子當然消失了。

  那應該就是明倫大人會引來殺身之禍的主因,只可惜這條線暫時斷了。

  他將事情的起始說給皇上明白,但省略了筠格格也參與的一小段。

  「那事京城衙門自會去查,朕不擔心,這不是朕深夜上門的主因。」乾隆定定看著俊偉不凡的東方紫,愈看愈心喜,筠兒的眼光真的很好,就跟他這個老子一樣好。「這兒沒旁人,朕就說點真心話,你幫朕做那麼多事,在外刀光劍影的,鎧斳有個妻子了,日後就有兒女,所以朕就想,你也總得留個後──」

  乾隆話未說完,東方紫已開口,「是我阿瑪請求皇上?」

  上個月就聽聞他阿瑪北上進宮,與皇上促膝暢談三天三夜,怕是將這幾年的怨懟全數向皇上傾吐了。

  雖然只對一半,但也準了。乾隆這下可尷尬,偏偏東方雷也是顆臭石頭,悶了幾年的怨氣不吐不快,差點用幾缸子的口水將他這尊貴的皇上給淹沒。

  但想想也是應該的,一個寶貝兒子的命老是如風中燭,香火又無繼,心裡當然會急。

  「呃……就算你爹娘有跟朕說好了,但朕也在想,如此優秀的血統不該後繼無人,是嗎?就連祁晏郡王,朕想找個金枝玉葉指給他。」

  這話說得順口,事實也是如此,東方紫、祁晏南北兩大霸主感情甚篤,也都是理想的額駙人選,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桀驁不馴的鎧斳貝勒已被韓小喬那名假夫子給征服了,這兩名人中之龍,他可得守好一點。

  「臣不想耽誤任何女子的幸福,女人也不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東方紫神態平靜的說:「這兩年宮內、宮外特別不平靜,皇上是明白的。」

  這點乾隆當然知道,大清皇宮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戲碼一再上演,逼他不得不將三名年輕有為的人中之龍納為御用,再下皇命令他們固守南北內外,定時回京與居京城的鎧斳交換情資,最後由鎧斳統整,鉅細靡遺的將南北政事稟告給他。

  目前情形是反皇黨勾結了幾名內務要臣,其中又以私下培植朝中勢力的杜穆動作最多,只是杜穆利用反皇黨剷除與他立場對立的異已,卻又狡詐的得到了反皇黨的相關名單,威脅反制,令反皇一輩也不得不為其效命,同時更急於得到這份名單。

  不過,杜穆拿到的也只是部分名單,畢竟反皇黨在外的屬下分堂甚至族親都相當繁亂,名單要以土法煉鋼的方式取得已經困難,要完整的更難。

  同樣艱難的還有眼前的事兒,祁晏與東方紫同屬剛強的性子,凡事也難商量,上個月,東方雷請求他這個皇上為兒子指婚,他本得這是天下第一大難事,但如今從筠兒與東方紫之間的互動觀來,又讓他頓覺希望無窮,加上今晚筠兒的求見,那更是水到渠成。

  想到這裡,乾隆不由得笑了,「這宮內外的情形,朕都明白,但你還不知道朕想將哪個格格指給你吧?」

  「臣不想成親。」東方紫臉一板,拒絕得很乾脆。

  「可是筠兒她……」乾隆蹙眉,思吟一會兒道:「朕就再說得明白一點吧,筠兒回到宮中後,身邊盡是些咄咄逼人、工於心計、趾高氣揚的皇阿哥、皇格格,言談間也都對她帶有一股輕視的味道,至於宮裡的繁文縟節,她亦不適應,雖然她本身不是粗野之人,但仍難應付錯綜複雜又爾虞我詐的皇宮生活,是不是?」

  說了這麼多,聽也聽明白了,東方紫的神色仍然鎮定,「臣相信絕對有比臣適合的人選。」

  這頭驢子!乾隆都快要嘆大氣了。「娶妻娶德,納妾納色,難得筠兒德貌皆備。」

  「皇上……」東方紫的聲音緊繃,就快冒火了。

  「你不知道,在你眼裡或他人眼裡,她也許只是隻跟著你的小鶵鳥,但只要她跟朕難得父女小聚時,說的大多是你。她總覺得我這個當皇帝的人虧欠最多的不是她或她娘,而是替我做了許許多多事情的你。」乾隆感慨的說了。

  「格格是個善良的人。」東方紫聞言,憋在胸口的怒火盡熄,神情也變得複雜。

  「對,尤其對你。你是她生命中的貴人,讓她有了爹、有了匪夷所思的境遇,還救過她的命……」乾隆撫鬚沉吟一會兒,微笑輕道:「罷了,這本該是朕跟她之間的祕密,但朕知道朕要決定的事,你可能沒那麼容易被說服──」

  「皇上究竟想說什麼?」

  「筠兒說,朕身為皇上,可以弄權、玩權,但請不要操控你的人生,你是結業障,但朕的業障會更深,而且……」乾隆長聲一嘆,「她覺得你很孤單,所以她想報恩,想當你的伴,能在一旁伴著你、給予你關心。」

  東方紫喉頭一緊,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是他終究太過理智。「我不會是個好良人。」

  「朕也說了,可筠兒說心裡有個聲音告訴她這是正確的事,因此,她請求朕指婚。」

  東方紫一怔,「她主動?」

  「是,鎧斳的福晉小喬跟她說了指婚的事,讓她心中有了這樣的念頭,那孩子說,宮裡還有許多的格格、阿哥,她雖然無法在朕身邊盡孝,但會為朕祈福。」乾隆拍拍他的肩膀,「老天將這麼善良的人帶到你身邊,是你的福氣,朕就依她所希望的將她指給你了,分善待。」

  他抿緊了唇,「皇上是鐵了心一定要這麼做?即使要她當寡婦?」

  乾隆知道他妥協了,笑道:「你捨不得她當寡婦的,朕一點都不擔心。」

  「我捨得,但皇上既然不在乎,那臣就照辦!」帶著略微賭氣的口吻,東方紫咬牙接受了。

  ※  ※  ※  ※

  指婚的聖旨一下,婚期也定了,一些相關的婚事籌備更緊鑼密鼓的進行。

  筠兒不敢主動去找東方紫,因為這樁婚事是她主動求來的,她想以最明白直接的方式來報恩,只不過他也許會認為她是恩將仇報,自私的定奪了他的一生。

  她不敢去,他就也不來,婚事在準備,她的心卻隨著大婚日子的接近而益發忐忑不安。

  其實,東方紫在生悶氣,認真說來,他是生自己的氣。

  雖是皇上賜婚,可他很清楚,他並沒有如自己想像的排斥。更糟的是,皇上跟他說的一席話,打亂了他一向平靜的心湖──他想要她了,這真的半點道理都沒有!

  沒錯,他是南方霸主,有萬貫家產、備受皇上讚賞,要三妻四妾也絕不是問題,但當他的身分愈來愈敏感,在沒有完全掌握反皇黨的名單、將杜王爺的異心謀略做一個了結前,成家之事,他絕不考慮。

  無奈,眼下計畫似乎比不上變化。

  即使君無戲言,一旦筠兒改變主意,事情仍有轉圜餘地,只是他不願當個言而無信的人。

  帶著這樣的心思,他獨自來到筠兒住的寢宮,宮女們一見到他,請安後一一退下。

  東方紫一入廳,筠兒早已臉兒紅紅的在等著他了。

  「東方爺。」他終於來見她了,她好緊張。

  「我們的婚事已近,妳沒有任何想法嗎?」他的語氣仍是淡淡的。

  她咬著下唇,搖搖頭。

  他黑眸倏地一瞇,「我不想有子嗣,我以為妳知道的。」

  「我、我知道。」她吶吶的道。

  「那代表我極有可能不會碰妳,就算讓妳守一生活寡,妳也嫁?」

  「我嫁,只要能待在你身邊都行。」她將頭垂得低低的,實在不敢看他。

  他火冒三丈的走到她面前,「妳是笨蛋嗎?!有更好選擇為什麼要想不開?」

  感覺到他沸騰的火氣,筠兒不得不抬起頭來,乍見那張氣得鐵青的俊臉,她的心跳咚地漏跳一拍,卜通加速起來,身子不著痕跡的小小往後退了一步。

  「沒、沒為什麼,我就是想在你身邊,我的心就是這麼跟我說的。」雖然聲音顫抖,但她終於勇敢的看向他。

  他抿緊了唇,咬牙道:「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但妳很清楚我處在什麼狀況,我不想製造孤兒寡母,所以,妳至少有後悔的機會。」

  她一愣。這是什麼意思?難道……

  沒錯,東方紫不會碰她,他寧願她怨他,也不願意讓她過著沒有依靠的餘生。

  於是,在一個萬里無雲的冬日午後,東方紫與筠格格舉行了成親大典,當日還有儀仗馬隊,一匹又一匹套上紅纓馬鞍的駿馬昂首從容地在京城繞了一圈,讓城中百姓也分享皇室大婚的喜悅。

  賀客登門,大夥莫不熱熱鬧鬧的道喜敬酒,但筠兒只是傻愣愣的讓人扶著,進行著人生大事。在拜堂成親後,她又被帶入喜氣洋洋的新房,戴著紅蓋頭靜靜坐在喜床上,透過一對龍鳳蠟燭的燭光,看著東方紫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

  她忍不住做了一個深呼吸,雙手揪著繡有雲霞花紋的嫁衣,心跳如擂鼓,臉頰也轉熱。

  昨晚,幾口娘娘妃子好心的將她找了去,教導她男女合歡之事,還附了幾幅春宮圖給她看,讓她的粉臉羞紅到差點沒冒煙。

  現在,真槍實彈來真的了,怎麼辦?她滿腦子都是不該有的畫面啊……

  不行不行,色字頭上一把刀……

  不對,不對,食色性也──

  天啊,她在想什麼?額際冒汗了,十指交扣著也冒汗……好熱啊!

  靜謐的空氣中,有股緊張的氣息,她從紅蓋頭下看見一雙黑靴映入眼簾,不由自主的吞嚥了口口水。

  東方紫拿去喜秤,慢慢挑起了蓋頭。

  筠兒暗暗吐了口氣,緊張到看都不敢抬頭看他一眼,頭低低的喝了交杯酒,看著霞帔上的流蘇。視線再往下,她看見那雙黑靴再度去而復返,然後呢?她準備要成為真正的女人了嗎?

  「我們得走了。」他突然開口。

  「咦?這……可這不洞房花燭夜?」她愣愣的抬頭看著他,這一瞧,才注意到他身上早不新郎袍服,而是平時穿的窄襟袍服。

  東方紫只是點頭,「是,不過我們有必須先離開的原因。皇阿瑪那裡我已經知會過了,他要我們早早上路。」

  鎧斳得知消息,說他返回江南的一路上,可能會有很多「驚奇」等著他們。他是無所謂,但筠兒畢竟是金枝玉葉,而且還是阿彌陀佛的擁戴者,屆時一旦有打打殺殺的情況發生,她大概受不了。

  沒有多加解釋,見兩名宮女進來,他便出了房門。

  筠兒怔怔看著他步出房後,兩名宮女立即手腳俐落的摘了她頭上的鳳冠霞帔,替她換上旗服,卸洗臉上過多的脂粉。

  不一會兒,一臉素淨的筠兒跟著東方紫乘上馬車,離開皇宮。

  意外的,她沒有再追問原因,只是表示──

  「出嫁從夫,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面對她全然的信任及堅毅的眼神,他反而不知該做何反應。

  但她的確很能隨遇而安,此刻他們坐在外表樸拙、內裡絕對精緻舒適的馬轎中,她跟著搖啊晃的,微微側身不自覺靠在他肩上,就這麼呼呼的睡著了。

  即使處於黑暗中,他的眼仍能清楚地看到她粉雕玉琢的容顏,調皮的幾綹烏絲落在粉嫩的臉頰上,她紅唇微張,發出細微的呼吸聲。

  他抿抿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了她的丈夫,這實在是他在為皇帝尋找遺珠時始料未及的。

  「呼……呼……」

  看著她像個孩子般的熟睡,那粉豔紅唇好似在勾引著他一親芳澤,可他蹙起眉,猝然的轉開臉──

  他並非柳下惠,她也非無鹽女,男人的本能慾望會令他不由自主的渴望她,只可惜,他不夠自私。

  黑眸閃動著複雜的光芒,誰教他的目標太大了。祁晏在北方,有軍事戰爭得處理,鎧斳外在京城,天子腳下,那些反清餘黨至少會節制點,而他在最繁華的江南,襲擊事件卻一波接著一波──

  依杜王爺有仇必報的個性,一旦筠兒成為他的弱點,她就將深陷在一個又一個未知的危險中,為此他便無法冒險。

  所以,忍受慾火的煎熬,極可能變成日後兩人獨處時他最大的考驗了。

  這一段返口江南的路程不算短,他們搭乘馬車,前後有十八名帶刀侍衛保護隨行,一行人一連趕了幾天的路,兩人卻一直沒有圓房。

  與上回進京一樣,他們有時趕夜路、有時住客棧、有時住民房,兩人沒有同住一間,她也不好過問,但他還算體貼,每日在離開房間時,總會要她放心睡覺。

  「爺不睡嗎?」

  「我也會睡。」

  只是不會在同一間房。她明白了,靜靜的看著他走出房門,再將房門關上。

  看來他是認真的,他不要子嗣,也不想跟她洞房,最好是能將她完璧歸還給她皇阿瑪,這就是他所說的,還有後悔的機會。

  他如此用心良苦,怎麼不教她心疼?

  犧牲自我的人生,為的是成就她的皇阿瑪,這等恩情,無論如何她也要替皇阿瑪扛下。

  她決定了,她人生的最大功課就是當他的賢妻良母,當然,賢妻沒問題,良母可得等到他肯成全才有機會。

  ※  ※  ※  ※

  這一日,馬車行經一處官道,東方紫從車窗望出去,官道兩旁是蓊鬰林蔭,接著將進入愈見狹長的坡道,再趕個三、五天的路,就能抵達江南了。慶幸的是,一路上大致都風平浪靜。

  東方紫將目光移到同馬車的筠兒身上,只見她在車上打坐、唸心經,不會打擾他,要下車時她便下車,要上車了她便上車,一路上行程的變化,她都是笑吟吟的答,「好。」

 看來她當真要做個百依百順的妻子,然而他不懂,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要執著於他?

  看著她,他不禁凝望出神。

  沒預警的,她張開雙眸,迎上他那雙深深凝望的黑眸,難得嫣然一笑。

  東方紫為此莫名的臉發燙。該死的,他又不是娘兒們!

  驀地,他臉色陡然一變,下一瞬馬轎便緊急煞車,馬兒還發出抗議的嘶鳴聲。

  筠兒的心突然一揪,感覺周逼氣氛變得緊繃,空氣中有股危險的氣味。而東方紫突然一把扣住她的纖腰,更令她倏地瞪大了眼。

  「不……不會又來了吧?」

  同一時間,外面的侍衛發出警示聲,「爺小心,有刺客!」

  話語乍歇,東方紫已抱著她從門簾飛掠而出,幾乎只差一瞬,幾把凌厲的刀就迎面砍來,她嚇得眼睛一閉,更往他懷裡縮。

  「鏘──鏘──」

  侍衛前來搭救,擋開了刀身,但更多黑衣人揮砍過來,和東方紫的手下們分別對戰,她縮在他懷裡,幾名黑衣人又同時朝他進逼,他一手接過屬下丟過來的刀,頓時身陷刀光劍影之中。

  感覺他的氣息微喘,她很清楚這是因為還要顧慮到她,才讓他顯得綁手綁腳,於是道:「我可以自己來,你知道我會輕功。」

  「這不只有輕功就能沒事的。」在此當下,他不禁佩服她的天真,這些人比前陣子襲擊他們的人功夫更高強,而且殺氣騰騰,每一刀都是要他們斃命,專往要害裡攻。

  該死!人數太多了!

  東方紫朝另一名侍衛大吼,「發信號彈!」

  這次回江南的路線上,早已安排好支援的暗樁以備不時之需,此信號彈一出,方圓十里內就有援兵抵達。

  「是!」該名侍衛從懷裡掏出一柄竹管,迅速點燃後,一束火光竄向天際,迸出耀眼的火光。

  「要從哪裡搬救兵?嘖,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

  「少跟他囉唆,速戰速決!」

  敵方顯然也有兩種聲音,但在下手時倒是一樣殺人不手軟,一刀又一刀,鮮血淋漓。

  筠兒真的快要看不下去了,「天啊!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方為正道……」

  可惜她唸她的,兩方仍然殺過來殺過去,她真的快要暈厥過去了,「點穴就好了,好嗎?」

  東方紫俊臉戾氣深重,「別天真了。」

  咻地一聲,一支長箭從天而降,接著,一支又一支的箭雨劃破夜空,峽谷兩旁一道道黑影拉弓竄出。

  這些人又是怎麼了?她急急的唸著,「阿彌陀佛,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已經殺過來了!」東方紫忍不住朝她怒吼。

  可不是嗎?一個個殺氣騰騰、招招致命,逼得人不嗜血都不成。眼見東方紫大開殺戒,筠兒不敢看了,她緊閉著眼眸,喃喃唸著,「觀自在菩薩,觀人自在、觀事自在、觀境自在,觀一切無常自在……」

  到處都是血的味道,她快要吐了……但是不行,她不能暈過去,敵人一波波的攻勢毫不留情,她一定要撐過去,不能成為他的負擔。

  東方紫注意到她臉上血色全失,心也急了,可他不知道的是,她窩在他厚實的胸膛裡,被他的陽剛氣息包圍著,竟有了很真實的安全感……

  驀地,馬蹄聲與一發發燃著火光的飛箭咻咻飛來,不過眨眼間,黑壓壓的一大群騎兵已奔馳而來,手上弓箭更是不停射出,適時將他們掩護至後方,避開敵方的箭雨。

  東方紫心裡暗鬆了口氣,也該是時候了,剛剛發出的信號不負所託,救兵已趕來了。

  「爺,這兒交給我們,馬車在前方等候了。」其中一名騎兵奔來道。

  東方紫點了個頭,「小心。」

  他抱著筠兒幾個飛掠遠離這場殺戮,不久,即看到一輛馬車停在一座山坡上,幾名侍衛正候著,一見到他們,一致上前拱手一揖,「爺、格格。」

  他點點頭,讓她先行上了馬車後,隨即坐上去,馬車立刻喀達前行。

  她表情凝重,因為剛剛死了好多人。

  「妳明白了嗎?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妳不要下嫁的原因,危機重重的人生並不適合娶妻生子。」

  她沒有說話,他以為她默認了他的話。

  「鎧斳貝勒不也娶了小喬格格?他們好幸福、好快樂啊,何況我……一次比一次更好了……」她突然開了口,「而且,會愈來愈好,因為我是你東方紫的妻子。我要跟你一樣的勇敢、無畏,才能與你匹配。」

  他內心震動地瞪著雙眸熠熠發亮的她,一時竟無言,心裡有部分瞬間被溫暖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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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8:25
第六章

  東方紫在京城成親一事簡直是轟動江南,令多名閨女心碎。

  他年輕有為,不好女色,位列吏部,但職位可比吏部之首還要高,皇帝老子給的特權更是洋洋灑灑,再大的官兒都得看他的臉色,要風就是風,要雨就是雨,存心攀附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皇帝就這麼半路殺出來,攬他進了自己的龍門,令他成了額駙。

  而對揚州的東方家而言,這是老天給的一個大禮,所以府內喜氣洋洋,早早就派人去城郊確定新人的馬車是否到了,再快馬奔馳回報,門口備了鞭炮、掛上喜幛紅綵,長居江南的王公貴族們所送的新婚賀禮,也已安置在廳堂。

  東方雷與兒子東方紫不和早是公開的祕密,這次東方紫在京城大婚,老父亦沒有北上,對外說是妻子身子微恙,不適遠行。

  但其實,傳聞這樁婚事乃是東方雷數月前特意向皇上請託指婚的,因為怕在皇宮上演父子變臉咆哮的戲碼、貽笑大方,這才刻意沒去的。

  同樣地,一對新人雖在今日返回,可東方家補辦的喜宴卻在前兩日,當時大開筵席上百桌,話說得客氣,說是今日要讓風塵僕僕回家的一對新人好好休息。

  不過眾所周知,東方紫對這種交際筵席一向沒興趣,東方雷若是大肆辦席宴客,父子心結恐再添一樁。

  雖是冬日,但江南的氣溫要比京城暖多了,雖然也涼涼的,可天朗氣清,也很宜人。

  東方府門前,幾名僕傭急急的將紅色長毯鋪在地上,再分立兩旁,態度恭敬地敬候皇格格的到來。

  乍見這等大陣仗,筠兒的心怦怦狂跳,幸好一看到身旁的東方紫,他緊張的心就安定下來。

  好配啊……奴僕們低頭微微躬身,但眼睛都忍不住偷瞄,瞧見清靈嬌美的格格與豐神俊朗的主子走在一起,皆不由得在心中讚嘆是一對璧人。

  新房絕對是豪華的,眼前所見的所有家飾都有雕漆鈿螺、百寶鑲嵌,就連銅鏡後方也鑲了金銀象牙。筠兒聽下人說,不管是衣物首飾還是梳妝鏡台、衣櫃,都是新添置的,為了能讓她感到舒適,但……會不會太奢華了?

  東方府的規模極大,假山流水、亭台樓閣處處都見華麗精琢,只是一回府,東方紫就忙得不見人。

  即使身為少福晉,但府裡有長輩在,她打算直接去跟公婆敬茶,於是請來總管帶路,沒想到──

  「呃……可是爺有交代,讓少福晉小憩,不許叨擾。」

  「他想太多了,坐馬車怎麼會累呢?」她溫柔的道。

  一身素藍袍服的老總管一笑。看來爺討了一名親切可人的金枝玉葉做福晉,而非頤指氣使的千金格格。「老奴明白了,少福晉請跟我來。」

  老總管示意門前的丫頭去通知二老,隨即帶著筠兒穿過亭台、曲廊,來到長輩們住宿的獨立門院。

  就算是媳婦,畢竟也是皇家格格,此時二老已在廳堂候著。

  令筠兒頗意外的是,公公東方雷是光精湛的老者,年約六旬,雙鬢斑白,而雍容華貴的福晉看來就相當慈愛,一雙含笑的眼眸裡毫不掩藏對她第一眼的喜愛。

  「筠兒參見阿瑪、額娘。」她上前行禮。

  「怎麼只有妳?妳丈夫人呢?」老王爺馬上不悅的開口。

  福晉瞪了丈夫一眼,卻也不忘給老總管使個眼色,老總管立即明白的要所有奴僕退了出去。

  因為王爺只要一火大,什麼話都藏不住,管他什麼天大的祕密……

  福晉一見下人們退了出去後,這才苦口婆心的勸慰,「紫兒不在不是預料中的事嗎?難道你期待他有了媳婦兒就會乖乖在家?」

  「又去賣命了?要說幾遍他才聽得懂?不該拿自己跟別人的生命開玩笑!家裡是貴族又經商,除了鹽業、茶、米、水產、絲綢規模龐大外,自有的船隊要壟斷其他買賣易如反掌,夠他吃撐好幾代。」

  一連幾個月沒見到兒子的東方雷大為光火,吹鬍子瞪眼的放炮還怒極拍桌。

  「他有幾條命?不管是我阿瑪還是東方家的老祖先和我,我們那麼辛苦的做生意,經營那些鋪子是幹啥?難到是讓唯一的男丁到外頭賣命嗎?」

  「王爺,別嚇著格格,她才剛入門啊。何況各行各鋪的大小事都由掌櫃負責,統籌協調一事及年一期的會報,紫兒也有看啊,事業還是會傳承下去的。」福晉安撫的勸著。

  怎奈老王爺脾氣就是大,忍不住說話酸兒子,「那又如何?他做的大多是水裡來、火裡去的賣命事兒,旗下多名密探分布江南,很行嘛!」

  「有錢有權好辦事,兒子主控南方大權,其他各店鋪總得賣個面子,在處理一些相關事宜時的確好辦多了,也少了危險。」福晉就事論事的說。

  「有嗎?以為奉皇命討了個媳婦進來,他就會像個平凡的兒子或丈夫好好做事、早早回家,結果現在人呢?反正他就是要忙到口吐白沫、鞠躬盡瘁而亡就是了!」東方雷用力拍著胸部,氣炸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

  「閉嘴!他這麼擔心國事,不是易老,是易死,所以老子我早將棺材跟陪葬品都備齊了。」老王爺氣呼呼的朝妻子咆哮起來。

  一提到這事兒,看似慈祥溫柔的福晉也火了,不遑多讓的將嗓子也拔來,「你嗓門大也一樣,易傷喉!不是跟你說了媳婦剛進門?你這樣會嚇到她。」

  筠兒簡直呆住了,沒想到兩位老人家竟當著她的面吵起來。

  說來說去,老王爺還是氣兒子心不在家裡,只在皇帝身上,再回想東方紫在她皇阿瑪面前直接要皇阿瑪別說太多廢話的狂妄,她大概可以明白這股脾氣完全是血緣來的。

  福晉見媳婦兒呆愣住了,一臉愧疚,「筠兒,妳可要多包涵,妳這阿瑪冥頑不靈,日後別來見他了,反正他也孤僻得沒人想理。」

  東方雷一聽,氣憤得又要情緒失控了,「妳這個死老太婆──」

  「阿瑪,喝秦茶順順氣兒,別傷了身子。」

  驀地,一杯微溫的茶送到老王爺面前,他一愣,抬頭一看,還是一張清純動人的笑臉,他不得不嚥下一肚子還沒吐完的苦水,將茶接過手,啜了一口。

  筠兒將另一杯茶再給了福晉,福晉也尷尬的接手,「妳快坐下,站那麼久。」

  「是。」筠兒柔順的在一旁鋪了軟墊的椅子坐下,目光清澈的看著臉上還有餘火的老王爺,「阿瑪,你跟紫兒……」她忽地一笑,沒料到東方紫竟有這麼可愛的小名。「你們有子女父母的親緣,這是修了幾世才有的福分,苦將時間浪費在生氣上?」

  「我火大啊!心中這把火就是消不掉。」東方雷放下杯子,用力的拍打胸口。

  筠兒沉靜一笑,「佛法稱這把心中火為『瞋』,能燒功德林,損人不利已。」

  「妳別給我唸經。」平時聽妻子碎碎唸就夠了,他馬上揮手,要她別唸了。

  「呃……是。」她還真的要開始唸呢,但見老王爺還是氣呼呼的,她換了另一個方式。「那麼……阿瑪,願意保家衛國,這應該是阿瑪的福氣才對,您怎麼還發火呢?」

  東方雷蹙眉不語,這原因的確就連福晉也不明白。

  此刻,東方紫在得知筠兒竟然獨自來見他父母後,急忙也趕來,走到門後,正好聽到她的問話,腳不由自主停下來。

  她一臉認真的看著老王爺又道:「阿瑪現在是大鳥,可大鳥有天會老,小鳥呢?屆時保護不了大鳥不說,當他也有雛鳥時,最擔心自己沒能力保護,那時阿瑪不是要反過來怨懟他的不爭氣、恨鐵不成鋼?」

  東方雷仍蹙著眉,依舊沉默。福晉則已經在微笑。

  東方紫望著筠兒,她那雙充滿慧黠的明眸裡有著動人的笑意,他深深凝睇,心弦隱隱被撥動。

  「阿瑪,未來的事誰知道呢?但紫有勇氣去承擔、去冒險,而非習於安逸,這不也是您的福氣嗎?能成為這樣男子的妻子,我很感謝老天爺讓我為他所有,因為我是如此的平凡。」

  這個女人……東方紫喉頭抽緊,感動的波濤一波波湧向心海。

  「我也相信他這麼勇敢,一家湜承繼了王爺的血脈,因為他是您的兒子啊,是個不畏艱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呵呵呵,是啊,他的確是人人誇讚的男兒漢。」聽到這裡,東方雷再也忍不住心中那股驕傲,哈哈大笑。

  「筠兒,妳真棒,第一次有人跟他談到紫兒他能得出來,妳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福晉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小小聲的說著,「不過他這會兒聽進去,就怕沒一會兒又要開始鑽牛角尖了。」

  「我相信阿瑪會明白的。」筠兒亦低聲安撫。

  但她錯了,她的話剛歇,東方雷臉色丕變,笑聲也結束,「但是男兒漢又如何?天底下有多少人想要他的腦袋?動不動就有人襲擊他。」

  「我會保護他的……呃,我是說,我會天天祈求菩薩保佑他的,他是在做對的事,在做讓很多百姓可以安居樂業的大事,菩薩一定會保佑的。」

  窗外,東方紫神情平靜,但一顆心已被她一番真心真意的話所震憾,他定定地看著那張的容顏,不確定自己心中珍藏在最深處的悸動能再壓抑多久?他愈來愈沒有把握了。

  ※  ※  ※  ※

  無獨有偶的,筠兒對眼前的情況也有種沒把握的無力感。

  此時金碧輝煌的廳堂裡,東方一家人在用晚膳時團聚一堂。只不過老王臭著一張臉,東方紫冷著一張臉,儘管一桌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氣氛就是很僵凝。

  「來,多吃點。」福晉慈愛地夾了道香噴噴的紅燒肉想給兒子,丈夫馬上冷哼一聲,她只好連忙將那道菜移到丈夫碗裡,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

  筠兒看了看,也有樣學樣,拿了另一雙乾淨的筷子夾了塊肉到東方紫碗裡,笑咪咪的道:「你多吃點。」

  福晉讚許的朝她一笑,老王爺面無表情,但東方紫兩道濃眉都要打結了。

  她小臉一愣,筷子停在半空中,考慮要不要夾回來。「你不喜歡?」

  「我可以自己來。」

  還不領情?!東方雷見媳婦困窘地將那塊肉夾回,卻不知放哪兒好,看不過去地放下筷子,瞪著兒子,「她是你妻子,不是仇人、不是反皇黨,夾給你的肉不會滲了毒!」

  「阿瑪,沒關係的。」筠兒忙搖頭,要公公別再說了。

  福晉也拍拍丈夫的手,「好了,孩子頭一天回來,明兒個也許又忙得不見人影,好好吃頓飯吧。」

  是兒子不給她好好吃頓飯好嗎?!眼裡有皇上、有國家,就是沒老子!

  東方雷繃著臉,氣呼呼的拿起筷子,大口咬肉。

  東方紫見筠兒的筷子仍夾著肉,騰空在她的碗上方不知所措,他抿緊了唇,伸過手,將那塊肉夾回自己的碗內,悶悶的吃著。

  筠兒一愣,但福晉微笑了,老王爺臉上兩道揪緊的濃眉也舒緩了些。

  接下來氣氛仍然窒悶,大家都不說話,筠兒一雙圓亮的眼睛瞟過來瞟過去,到底吃了什麼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都吃桌邊菜居多。

  「她吃素齋習慣了。」見兩老神情疑惑,東方紫簡單的丟出一句話,卻是為她發聲。

  福晉笑咧了嘴,「好好好,明兒叫廚房那裡得煮些素菜。」

  「不行,只吃素身子怎麼養得好?怎麼生娃兒?」老王爺馬上又駁斥。

  筠兒一臉尷尬,「呃……那我可以慢慢──」

  「不必,妳不用因為嫁進來就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東方紫卻如此道。

  一頓飯下來,父子話不投機半句多,東方雷早早將一對新人趕回新房,一句「等著含飴弄孫」的話意思明顯,反正就是要他們多加把勁,傳出好消息。

  筠兒讓兩名丫頭服侍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就被送進了新房。

  這是補洞房,她懂得的,但她睡寢室,東方紫卻在一個院落之隔的側院裡。

  她手足無措的交纏著十指,問自己期待嗎?不,倒是緊張絕對有,雖然她已幾乎能確定他不會與她同床共眠……

  但才剛這麼想著,房門突然被人打開,她嚇得從床上彈了起來,怔怔地看著站在門口的東方紫。

  他身上仍是今日的一襲黑緞紫袍衣著,尚未沐浴,更甭提準備入睡。

  「妳先睡,別等我,晚了我會在側書房睡下。」他直視著她道。

  她一愣,連忙走上前,「呃,沒關係的,我沒那麼早睡,就算你忙到很晚──」

  「我不想吵到妳,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冷冷的說完話,他直接將房門給帶上,瞟了柱子後方的一個黑影一眼,再瞥向趴伏在花叢旁的黑影,搖搖頭,確定他們無害後,便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筠兒眨眨眼,瞪著被關上的房門,但隨即微微一笑。無妨,她再接再厲就好。

  她知道他在等著她開口,等她說不願再當個獨守空閨的妻子,或是回宮向皇阿瑪哭訴他讓她守活寡,但是……她要給他最大的自由,讓他不會討厭她的存在。

  對,不要放棄,這是她決定要做的事,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在心中自我勉勵後,她傾身輕輕將燭火吹滅,拉起被子,放心的睡了。

  屋外,柱子後的黑影等到三更天,也沒見少主回房睡,可沒關係,他們有輪班制,另外兩名奴才這不就鬼鬼祟祟的過來了──

  「有被爺發現嗎?」

  「沒有。」

  花叢的奴才已呼呼大睡,被搖醒後,再換另一人守夜,柱子後方的也換了一個人,他們全是老王爺命令過來埋伏竊聽的。

  聽啥?自然就是閨房之樂該有的聲音,還得做記錄呢。

  至於原因?老王爺說了,要確定小倆口有努力,他含飴弄孫才有望,要不然兒子如果娶妻後仍是一連數日見不著影兒,也沒定時「播種」,他的孫子哪有機會來報到?

  ※  ※  ※  ※

  叉叉,很多的大叉叉出現在竊聽報告的冊子上,東方雷銅鈴般大的黑眸死死瞪著本子,很想直接去吼罵那個死兒子,但一想到筠格格乖巧體貼又可人,自己這大嗓門一吼,不就讓她難堪了?

  但私下去講,他就怕自己會失控,掐死兒子──

  「阿瑪,你還好嗎?」

  「王爺,你在幹什麼啊?」

  東方雷眨眨眼,看著快步走過來的妻子眼眸直瞪著一個方向,他困惑的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狠狠的揪住桌上一株老松盆栽,完美的弓型枝幹──他嚇得連忙收回手,老臉困窘的泛紅。

  「這又是什麼?」筠兒不解的看著桌上的大叉叉問。

  只見東方雷又手忙腳亂的隨手抓幾本書壓在上面,朝兩人尷尬一笑,「有事?」

  「沒事,媳婦兒一早來請安,沒想到你這麼早就進書房。」福晉皺著柳眉,也是一臉不解的說著。

  早嗎?他每天等著看的就是桌上的這本冊子,事關東方家的香火啊!

  「紫兒呢?」他看著媳婦兒受盡委屈,被兒子冷落,也真難為她,還能笑咪咪的天天來請安。

  筠兒笑道:「應該在忙。」

  「應該?是『一向』吧!這皇帝老子是萬人之上,不是一人之上,就只能差遣紫兒嗎?」他忍不住又大動肝火。

  「好啦,筠兒在呢。」福晉無奈地吐了口長氣,這樣的戲碼好久沒上演了,他們父子倆各過各的已久,媳婦進門,話題才不免落在兒子身上,老頭子火氣才又旺了。

  東方雷既悶也氣,轉過頭不說話。

  「阿瑪,又在生紫的氣嗎?他允文允武、才高八斗、能者多勞,你就別跟他嘔氣了。何況他老在危險裡,生命無常……」一如往常的,筠兒好言勸說,總算把老王爺心裡的那把火稍稍滅了些。

  三人這才一起用了早膳,福晉感激地拍拍媳婦的手,歡喜在心裡。老天爺終於眷顧到她的孩子了,這是個多麼可人溫柔的媳婦啊。

  餐後,她示意媳婦回房休息,或是想去哪兒走走都行,也可以叫總管備車。

  筠兒乖巧的在丫頭陪同下回到居住的院落,習慣性的走到側書房,門前有兩名侍衛長期守著,兩人一見她便向她行禮。

  她微微頷首,走了進去,這裡是個雅致的小院落,不意外的,屋內空空如也。

  她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的文房四寶,東方紫在這裡時的樣子。

  其實,除了見不到他有一點落寞外,在東方府的生活倒很簡單,很自由,府裡的每個人也都很和善。

  她每天早起唸經書,在用早膳前先去跟公婆請安,三人一起用餐後,她再做自己的事兒,但是,她能有什麼事呢?

  她明亮的眸子微微一黯,伸手將硯台拿來把玩,輕嘆一聲。

  就算想在旁邊為他磨墨、遞筆,幫個小忙,可連這麼一點小小要求他也拒絕了。

  他白日靜心武學,或外出處理事情常常見不到人,但入夜後,在書房的時間就不少,只是都在熬夜批閱一些東西,整理情資或書寫信函,就是有一堆忙不完、她又幫不上忙的事。

  所以,她能做的就剩下在阿瑪面前拚命說他的好話,她相信阿瑪聽久了,也會被同化吧,會認為自己的兒子真的很優秀,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少福晉在裡面。」

  驀地,屋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她立即起身。

  同一時間,東方紫也走了進來。

  她連忙將硯台放回桌上,「你回來了。」

  「妳有事。」

  她搖頭,邊說邊讓座,「沒事,只是進來看看而已,不過……你今天好早回來。」

  他坐了下來,看著她不語。

  她也看著他,見他的眼神看向門外,她便跟著看向門外,然後才慢半拍的意識到他要她出去。

  「呃……是。」她尷尬一笑,順從的走出這間通風採光皆良好的書房。

  東方紫蹙眉,看著她低頭離去的身影。她終究會覺得無聊吧,再過一段日子,他派人將她護送回京,那時她應該不會有異議了。

  一想到這裡,他的胸口莫名悶了起來。

  他搖搖頭,不願深究此刻的心緒,因為他得到消息,反皇黨打算將江南列為重點,許多分堂堂主已南下集結,甚至滲透進各大鋪子和鹽商分號。

  近日他天天與各鋪子及鹽商打交道,本想探探消息,但新婚燕爾的身分著實給他帶來太多困擾,一堆設宴恭喜的飯局過多,即使他謝絕了,卻一次又一次的被邀請,那股壓抑著緩緩醞釀出的怒火已經愈燒愈旺,他要她出去,無非是不希望自己的壞心情波及到她,讓她成了出氣筒。

  可惜他想沉澱心情,似乎難能如願。

  書房門外,侍衛一見到東方雷臭著一張臉過來,連忙拱手一揖,「王爺。」

  瞧見老王爺帶著火氣的臉色,兩人互看一眼,其中一人明白的點點頭,趕忙轉身去找兩位福晉來滅火。

  「回來了?今天見到筠兒了嗎?」東方雷吹鬍子瞪眼走進書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瞪著一桌之隔的兒子。

  東方紫額際微疼,「見過,不久前。」

  不久前?東方雷仔細瞧瞧兒子──衣著整齊,肯定沒發生什麼「好事」!

  他想吼人,但想到外頭還有侍衛,只好咬牙問:「你不滿意筠兒是嗎?」

  「沒有。」他大概能明白阿瑪為何如此問。

  「沒有?那最好,因為她非常的滿意你。她說你允文允武、才高八斗、能者多勞、阿彌陀佛……」東方雷突然住口,「是啦,她滿口的『阿彌陀佛』,比你奶奶、額娘都還能唸經,動不動就要本王體恤你的處境,及恐嚇本王說危機老找上你,生命無常,要我珍惜,然後又是阿彌陀佛……」

  東方紫無言,阿瑪好像被筠兒傳染了,若真如此,他只有三聲無奈。

  東方雷在繼續碎碎唸,但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在筠兒長期的「訓練」下,他耳濡目染,過去硬邦邦的脾氣竟似乎多了點隱藏的包容心。

  「在她眼裡,你一名忠誠、勇敢而無私的男人,能生出這樣的兒子,一定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她滿口的惜福、感恩,要我對你更好,嘖……」他撇撇嘴角,「不勸小子,頻勸老子,什麼道理嘛!」

  聽起來像怨言,細看他那張臉孔,竟有種掩飾不了的驕傲跟得意。

  可是老人家喜怒無常,才一會兒,他便又一臉不爽,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指著兒子的鼻子叫罵,「她把你視為她的天,你當丈夫的就要有丈夫的樣子,你把她娶來──」

  「怎麼又吵了?也不怕媳婦笑話。」福晉無奈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東方雷轉頭一看,可不是嗎?他的好媳婦跟妻子又往這裡來了。

  真是的,他差點就吼出兒子都沒做房裡的功課說……他咬牙,惡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甩袖走人。

  可惡!兒子若再不盡一個丈夫該盡的責任,他就要耍陰的了!

  「怎麼像個孩子說走就走了?」福晉頭都要疼了,再看看面無表情的兒子,「你怎麼又惹你阿瑪生氣?」

  筠兒也關切的看著他,「你還好嗎?」

  東方紫看著自己生命中的兩個女人。她們對狀況全不知情,他要跟她們說什麼?難不成說:阿瑪天天在他們的新房外站崗收音?

  「筠兒,妳陪紫兒,我去看看妳阿瑪。」福晉說完就走人。

  筠兒的雙眸轉了轉,一想到自己剛剛可是讓他用眼神給「請」走的,她很有自知之明,「我也走好了──」

  「妳留下,我有些按跟妳說。」

  他的表情太過嚴肅,她反而不安起來。

  她小心翼翼的坐下,雙手放在膝上,像個上學堂的學生。

  「這樣的生活,妳打算過一輩子嗎?」他終究還是主動開了口。

  她背脊坐得更挺了,「你指什麼呢?」

  「受丈夫冷落、見不到丈夫──」

  「我知道你要說的所有話,但我已進了東方家的門,這輩子就是東方家的人。」她打斷他的話,眼神堅定的表示。

  「筠兒──」

  「我明白你是為我好,我謝謝你,但也要跟你說對不起,因為我無法照著你的意願離開。」她頓了一下,看著他益發凝重的臉色,「我會自己找事做,可我不會從你身邊離開。相反的,我會分享我做的事給你知道,讓你更瞭解我,也肯定我有資格當你的妻子。」

  說完話,她起身向他點個頭後,走了出去。

  東方紫抿抿唇,心中五味雜陳。

  傻瓜,我從來沒有覺得妳不夠格當我的妻子,只是我有太多的考量與包袱,無法照著自己的心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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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8:50
第七章

  由於筠兒不想當個無所事事的少福晉,因此在思考三日、取得家中長輩還有東方紫的同意後,她便在丫鬟及侍衛的陪開始走訪一些較貧窮的人家,去布施行善。

  不過短短時日,揚州百姓只要一說起這名民間格格,莫不舉起大每指稱讚,說她生性慈悲,心思細膩、和善又體貼,舉凡哪裡有窮人需要幫忙,她不是派人送個銀兩去便打發,而是親自前往,面對面的聽那閆窮困人家說些心裡的苦悲及感慨。

  她除送上銀兩、糧食、衣物外,還花時間安撫地說起禪理、佛理,要百姓們戰勝貪嗔痴,「放下」即能擁有幸福。

  又云:改變執拗、悲觀、生氣的想法,本著平常心,做人不要太計較,也能得到幸福,那是一種意念的控制。而常存感恩心,時時抱著受人點該湧泉以報的善念,心漂亮了,眼中所見也會變美,生命中便時時得品喜悅……

  這些話,老總管一五一十的轉述給東方紫聽,就看到少主出了半天神,怔然不語。

  書房裡一片寂靜,老總管忍不住又道:「我也告訴了少福晉,其實爺一連幾年都捐助萬金修建並資助書院,聘夫子教導貧苦的孩子讀四書五經,也在行善。」

  他蹙眉,俊臉莫名的微紅,「這事何需總管多言?」

  「是,老奴多話了。少福晉往這裡來了,奴才告退。」老總管微微一笑道。

  也許爺自己沒發覺,但他們這許下人都發現他的神情已沒有過去那麼陰鷙冷漠,尤其在看向少福晉時,眼裡還會有來不及隱藏的溫柔。

  門口,筠兒對老總管笑了笑即快步跑進來,顯然是有好事要分享。

  東方紫並不意外,如同她先前所說的,現在她都會跟他分享一些生活中的事,只是喜怒哀樂她獨獨分享快樂的,所以眼前的她臉兒紅紅,眼睛、嘴角都是笑意,臉上的光彩就像溫暖的陽光,令人見了心都要暖和起來。

  不由自主的,他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些。

  「你知道嗎?我今天做了一件大善事……」

  筠兒一臉興奮,雙手放在桌上,傾身對他說著自己這幾日布施發生的事。

  她認識了西村一個九歲的小孤女,小女娃一直希望能有個爹、娘來愛,於是她就將對方帶在身邊,洗淨了、換件新衣裳,布施時讓女娃在身邊幫忙,順道亮亮相,也問問附近人家有沒有想收養女娃的。

  沒想到,蘇州有個大戶人家正好乘轎經過,那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一見到女娃兒後便激動的抱著她大哭。

  細問之下,才知道他們的女兒當年跟長工私奔,一年前他們才得夫妻倆因貧困生病離世,僅留下一名女兒,但他們派人找了又找,就是沒找到那個孩子,誰知道今天竟然遇上了,那孩子長得跟他們的女兒小時候一個模樣……

  「……我也相信她是他們的外孫女,因為他們一看就是一家人。」筠兒好感動,「你不知道,當時他們臉上的幸福表情有多耀眼。」說著說著,她也忍不住哽咽了。

  東方紫凝視著她因開心而泛起淚光的明眸,不自覺伸手想將她擁入懷中,可一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他立刻頓住收回手。

  他想做什麼?怎麼會想抱著她?

  看她低頭拭淚,他吸了口長氣。她的無私付出與善良一再觸動著他努力抑制動情的心,情況愈來愈不妙。

  他陡地回復冷然的神色,「妳做得很好。」

  「呃……謝謝。」突然察覺自己像隻麻雀嘰嘰喳喳說了一大串,筠兒粉臉染上兩抹誘人的酡紅,「我還要出去,只是迫不及待想跟你說剛剛的事,你有沒有想吃什麼?我晚一會兒替你帶回來。」

  「不了。」

  即使她如此熱絡,他還是要維持一貫的淡漠、和她保持距離嗎?筠兒的心不禁有點小失落,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就要堅持下去。

  所以她只是朝他嫣然一笑,接著就轉身出去。

  晌午過後,天氣變了,烏雲密布,怕是要下大雨,但東方紫無暇理會。

  此刻,一個個負責在五天、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回覆的江南各處「信差」,正照著指定時間到府,留下密函或交代關鍵字後,又一一離去。

  這些信裡放的,就是江南這段日子發生的大小情資,他一封一封拆開,拿起裡面的信箋一一細覽。

  「季王爺鋒芒太露,派人殺了四位反皇黨的分堂主,五日後,被發現亂劍砍死在自家床上……」

  「反皇黨淮安分堂堂主,已逐步監控相關人等……」

  「野心勃勃的杜王爺鼓動漢族富商與反皇黨合作……」

  「堂堂禮部侍郎將黑手伸向百姓,尤其對一些商家要求孝敬;巡鹽御史向鹽商勒索,要求捐輸……」

  「唐門糧商賄賂萬兩銀子,想求官位……」

  「已查出杜王爺的義子似乎落腳江南,且已長達五年,警戒……」

  密函一封又一封,東方紫才看了一大半,轉眼間已近天黑,老總管一如以往將晚膳送到書房裡,就要退下時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東方紫看著他問。

  老總管低頭上前一步,「載少福晉出門的車伕回來了,他說少福晉讓一名跛腳的老太太搭轎子,自個兒卻走路回來,可如今外面正下著大雨呢。」

  「再派一頂轎子去接。」

  「我說了,但車伕說少福晉早有交代,說她沒那麼嬌貴,大夥陪她在外送米糧也累了一天,要大夥兒休息即可,別再忙了。」

  一個佛心來著的太座,他能說什麼?「罷了,她喜歡的事就讓她去做吧。」

  說是這麼說,但晚膳東方紫竟沒啥胃口吃,眼前一堆信函他再也不無專注,還不由自主的頻頻看向窗外。

  傾盆大雨繼續的下,她怎麼還沒回來?

  他倏地從座位上起身,一把拿起掛在櫃上的披風步出書房,守在門口的侍衛連忙撐傘跟上。

  大雨嘩啦啦的下,街道成了灰濛檬的一片,東方紫親自站在東方府大門前,兩旁的門房、總管沒人敢說話,心裡卻都是開心的。

  看來,少福晉在爺的心裡並不是一點分量也沒有。

  過了好半晌,東方紫終於看到花傘下的熟悉身影。

  儘管身旁的丫鬟,還有兩名小廝都努力的撐傘,但風大雨斜飛,四人看來都很狼狽,每個人身上都是半濕的,筠兒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當一行人看見站在大門口的廷拔身影時,不由得同時一愣,踩在石階上的腳都忘了繼續往上,個個怔怔的看著他。

  「還不上來?天氣那麼冷,又下著滂沱大雨,怎麼不一起乘轎?」東方紫的目光僅看著筠兒,一席話裡不只是責備,好像還多了一點不捨,連他自己都察覺到了。

  他抿著唇,將手上披風略顯粗魯的塞到她手裡。

  筠兒先是一愣,但隨即披上,朝他盈盈一笑,心兒暖呼呼。他是特別在這兒等她,還怕她著涼嗎?

  明眸裡的笑意更深了,「這種小事怎麼好勞煩爺呢?」

  「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看到這樣誘人的美麗笑容,東方紫心一緊,但仍維持淡漠的口吻。

  「不是我不想,而是怕那位老婆婆不自在。她衣衫襤褸,總覺得自己身上有味道,一直不肯上轎,我只好謊稱我還有事,所以讓她一人上轎。」她巧笑倩兮的解釋。

  他突然想起戊師太的話──她常說些善意的謊言。「快去沐浴更衣,別著涼了。」

  他在關心她?她粲然一笑,中氣十足的道:「是,讓爺擔心了,對不起!」

  需要這麼大聲嗎?東方紫無力的看著笑意盈人的可人兒,一旁的下人都低頭忍著笑意。

  ※  ※  ※  ※

  繁華熱鬧的江南,街道上行人熙來攘往,運河上也見帆檣如林。

  四名轎伕扛著一頂豪華暖轎,來到一家知名的糕餅店門口,小心翼翼的停轎後,隨轎的丫鬟開了口。

  「少福晉,到了。」

  丫鬟掀開厚重的垂簾,讓筠兒下轎。她一下轎就聞到糕餅香,眼眸浮上笑意。

  在進到店裡酌量買一些後,她又上了轎,看著放在膝上的兩盒千層油糕,忍不住也猛嚥口水,但這可不是買給她自己吃的。

  乘轎回府後,她先往書房去,東方紫又不在,但她還是交代丫鬟留下一盒。

  「爺待會兒就回來了。」老總管微笑道。

  丫鬟一聽,看不下去地小小抱怨,「爺回來的時間總是不一定,少福晉還曾等到半夜都沒等到人……少福晉,我看油糕還是帶走好了,妳可以吃啊。」因為主子一直沒架子,丫鬟便將那盒千層糕拿回來。

  但筠兒還是將它又放回桌上,「不,我不想吃,我先去阿瑪那裡。」她朝老總管點頭一笑,出了書房。

  丫鬟偷偷跟老總管道:「少福晉對別人好,就對自己不太好,給爺、給老王爺,就是捨不得多買一盒給自己吃,說是太貴了,那些錢可以給西村的孩子買些米煮了。」

  丫鬟說完連忙追上前去,老總管目光落在前方的少福晉身上。少福晉真是個善良的人。

  筠兒同丫鬟走過庭院,經過長長的曲廊,再來到公婆住的雅致院落。

  「這是紫叮嚀我,要我買回來孝敬你們的。」

  進了院落的廳房,筠兒眼睛眨也不眨的接過丫鬟手上那盒糕餅,轉而拿到東方雷身旁的桌上。那是公公最愛吃的千層油糕,是她偷偷問了額娘後特意去買的。

  福晉本來一愣,但很快像是洞悉了什麼,給了這個有心的媳婦讚賞的一眼。

  東方雷坐在黑檀木椅上,老臉像是被雷劈到,神情扭曲詭異,一臉的不可置信,「這孩子會交代妳?」

  他瞧著她放在桌上的千層油糕,這香味他熟悉,是老字號買的,油糕呈半透明狀,層層相疊又分明,還沒吃,他口水已經猛嚥。

  筠兒也看出來了,她捧起那盒餅,「是啊,他娶了妻子後,好像更能體恤阿瑪了,您就先吃一塊吧。」她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善意的謊言,想替丈夫修補父子的關係。

  老王爺才伸手拿起一塊柔嫩又見彈性的千層油糕,剛要咬下那麼一口,眼睛便突然一亮,又驚又喜的看著她身後,「你也來了?」

  她不解的一回頭,立即倒抽一口涼氣──

  東方紫也過來了,而且手上還拿著她剛剛特別先送過去的糕點。

  糟了!這下筠兒慌了,連忙走到他身邊,強擠出笑容道:「你怎麼來了?對不起,你等著我一起用嗎?還是……你聽進去我的話了,把糕點拿來,要全家人一起用?」第二個必要之謊,她說得冷汗涔涔,就怕他不合作。

  東方紫一臉困惑。她在胡說什麼?他不愛吃這種糕,又聽丫鬟說買了一點點,她自己愛吃卻沒自個兒的分,他才特地拿過來,沒想到他阿瑪也在。

  「這是你特別買來給我吃的?」東方雷一臉狐疑,但見兒子的右手上真的也有一盒千層油糕。

  聞言,筠兒馬上緊繃的拉住東方紫的左手。

  他蹙著眉,視線往下,粗糙的大掌中是白嫩的小手,他的心陡地一動。

  感覺到他灼灼的眸光,她心跳紊亂,粉臉上也不知是羞還是緊張,紅得發燙。她避開他的眼神,看向老王爺,「他會不好意思承認的,阿瑪,你就別再問了。」

  「不成,這孩子從沒貼心過,簡直比那些阿哥更像是皇上的兒子,為他賣命、為他出生入死,也不知道──」

  「好了,別唸了。」福晉也忙對丈夫搖頭。

  「真是他要妳買的?不會是妳善意的謊言吧?」薑老的辣,老王爺也是很精的。

  筠兒心兒怦怦狂跳,忐忑不安的看了下東方紫,卻又得維持住臉上的笑意,「阿瑪真的多想了。」

  「對,是我交代的,不吃便算。」東方紫冷冷的承認,伸過手就要拿回來。

  真的?!東方雷立即將那盒千層油糕往自己懷裡抱,「想都別想!阿瑪……很開心。」說著,他臉兒紅紅,眼眶也紅了。

  見狀,東方紫喉頭像被什麼梗住,突然說不出話來,只能轉身就走。

  筠兒急急的跟了出去,兩人走到中庭,見四下無人,她不安的問:「你生氣了?」

  他深吸口氣,知道她是用心良苦,所以儘管不悅,他仍不慍不火的說:「我沒有,但請妳以後別多管閒事。」

  「可是──」

  「我不想跟著妳撒謊,而阿瑪臉上的感動更令我心虛,我一點都不喜──」

  「哼!我就知道。」兩人背後突然傳來一句光火的惱怒冷哼。

  筠兒臉色倏地一變,猝然轉身,就見到老王爺也跟了出來,一臉鐵青。

  她連忙上前,「阿瑪,我可以解釋……」

  「不用妳說!」東方雷一個大步走到兒子面前,板著一張臉怒道:「我想你從小跟我一起搶吃這個糕餅,才想來找妳再一起吃,結果……」他氣到眼前都要發黑了。真是的,還想兒子身段終於肯放軟,那他也別再撐著,誰知道只是空歡喜一場,「原來你根本沒這個這心!」

  東方紫嘴角掀動,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麼,靜靜站立。

  「默認了?也對,因為我還沒老,耳朵也還好,你們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東方雷大動肝火,一雙怒眸狠狠的瞪著兒子。

  「阿瑪,是我的錯,是我撒的謊。」筠兒著急的上前解釋。

  「不是妳的錯,妳是善意的,希望幫他做人情,修補我們父子的關係,可惜有人不領情!」東方雷怒氣沖沖地指著兒子的鼻子咆哮。

  東方紫沉沉的吸一口長氣,面無表情的看著氣壞了的父親。

  「我跟你額娘要到京城去訪友,明兒就去,等哪天氣消了才會回來,不必讓你再看我這張老臉!」東方雷氣呼呼的撂下話後,甩袖就走人。

  筠兒在一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追不是,追過去也不是,因為眼前東方紫也是一臉陰霾,看來她真是愈幫愈忙了,怎麼辦?

  她看看走遠的老王爺,又看看自己的丈夫,「真的對不起,我弄巧成拙了。」

  東方紫繃著一張俊顏,同樣丟下一句,「不干妳的事。」隨即揚長而去。

  但怎麼不干她的事呢?是她幫了倒忙,讓他們文子之間的裂縫愈來愈大。

  然而,不管她怎麼去跟阿瑪道歉,氣急敗壞的老人家啥也聽不進去,執意要走,硬是叫老總管派了馬車,倒是額娘要她放寬心。

  「這對父子沒吵才有問題,上北京也不是妳進門後才有的事,何況妳如此有心,我真的很高興。」福晉笑著安撫道。

  「沒錯,那小子要是真的不懂得珍惜妳,我再請皇上另外幫妳挑一個好丈夫。」東方雷氣得朝停放在門口的馬車走去,像是看到了什麼,他突然腳步一歇,回頭瞧了瞧。

  果真,那個臭小子就站在後方的樓台前看著這一邊。

  他鐵青著臉,又轉頭邊甩袖邊往馬車走,還刻意抬高嗓音,「我是說真的,我絕對要皇上再找個丈夫給她!」

  福晉正在安撫筠兒,瞧媳婦都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了,丈夫還一次又一次的哇哇大叫。她拍拍媳婦的手,急忙轉身,快步來到丈夫面前,「別再胡說,要讓人聽笑話嗎?」

  東方雷怒哼一聲,「我胡說?讓人聽笑話?別以為媳婦受的委曲我不知道,那小子沒進新房,到現在也還沒圓房,這倒好,萬一他已辱沒筠兒的清白,筠兒的一生幸福也全沒了!」

  老王爺還是扯開大嗓門吼叫,就是要讓那個不知好歹的兒子聽到,但背對著東方紫的筠兒怎麼知道呢?

  她慌張的來到公公身前,「不要,不要跟皇阿瑪說……拜託,阿瑪,紫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不願圓房……」

  東方雷跟福晉同時一愣,「妳說什麼?」

  東方紫也怔了下,但隨即苦笑。她對任何人都這麼誠實,他真的敗給她了。

  「是真的,在大婚之前他便將話說清楚了,是我執意要嫁的。」說到這裡,筠兒有些羞赧,但她仍勇敢的說下去,「我心疼他,也希望能報他為我找到親人的恩,所以我很願意當他的妻子,請阿瑪別跟皇阿瑪提這些事兒,就說我過得很幸福,好嗎?」

  看向一臉認真的筠兒,老王爺夫妻倆相視一眼,福晉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妳真是個好孩子,娶了妳是紫兒的福氣,他就拜託妳了。」

  「是啊!阿彌陀佛的妳懂得感恩,他呢?到現在還不明自己該付出什麼呢!」東方雷有感而發,只希望他那死腦筋的兒子在男女感情上能長進,把握當下,免得到手的幸福飛了。

  筠兒目送馬車遠去,臉上雖帶著意,心裡卻是沮喪的。她似乎將事情愈弄愈糟了……她咬著唇瓣,笑容也漸漸消失在嘴角。

  殊不知,她跟福晉所說的一席至直至性的話,全入了東方紫的耳裡,他的黑眸多了一抹奇異的光芒,但很努力的壓抑著,也不忘提醒自己那顆過度悸動的心──她是為了達恩才執意下嫁的,光這一點,他就不該也不能佔有她!

  ※  ※  ※  ※

  東方紫在理性剖析自己與筠兒之間該有界線後,遂將心思全放在追蹤反皇黨上頭。

  目前追查的那條線,已有往江南這裡來的趨勢,反皇黨為了向洋人購買大炮與火器,私下運了鉅款藏匿在某處,最大的金主聽聞就是杜王爺。只是杜王爺設了層層的隔火牆,他們不管找到哪個私下接線的人,那把火都燒不到最上層的他。

  這筆鉅款,他們勢必要找到並攔截,避免其進行武器的交易,讓杜王爺無法再靠它們肆無忌憚的掀起波瀾,畢竟沒錢難辦事……

  東方紫不願鬆懈的投入行為,筠兒都看在眼裡,尤其是前些日子,他更忙得連人影也沒見到。最近他雖然天天在家,卻有不少面生的人物進府,看來好像是三教九流皆有,總是進書房與他談論不久後又離開。

  一股強烈的不安縈繞心房,一想到額娘離付前要她好好照顧他,她便再也忍不住的前去書房想找他談談,沒想到在半路就遇到他們──

  她怔怔的看著換穿一身黑色勁裝的東方紫,在他身後還有一大群同樣裝扮的男子,他們個個蒙面,看來是要去執行什麼任務。

  她擔憂的看著他,「都已三更天了,你、你們……」

  「回房去。」東方紫沒打算讓她說完話。

  看這情形,他們八成要去做什麼大事了,因此她也不敢耽擱,「好,我回房,但請你一定要回來,好嗎?」

  「妳不可以跟。」他知道她會輕功,而且還不弱,但他上回跟鎧斳在皇宮布的線,就敗在不知情的她身上,所以這回絕不能再讓她跟,以免壞了大事。

  筠兒還真的想跟著去呢!可一見他那雙黑眸中寫滿冷硬,又想到自己的功夫只有半調她只好放棄,「好,我不跟,這是因為不想成為你的累贅,但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沉默點頭,示意身後的人跟著他往後門走,那裡已有三輛馬車在候著。

  不一會兒,沒有點上燈的三輛馬車立即消失在夜色中。

  筠兒回到房裡,卻怎麼也睡不著,她心驚膽顫,明白東方紫要做的一定是危險的事,所以她從床上起身,打坐唸起心經,請菩薩保佑大家一切平安。

  ※  ※  ※  ※

  沉靜的夜,運河上倒映著天上的皓月,河面上波光粼粼。

  東方紫一身蒙面黑衣勁裝,率領一群侍衛從一艘毫無燈火的船舫,跳上另一艘停泊在運河上的畫舫,畫舫裡一名留著八字鬍的勁裝男子,就是他今晚的獵物──反皇黨的江南分堂堂主。他們必須要活捉這個人,並從對方口中得到那筆鉅款的藏匿處。

  男子發現異狀,大喝一聲,「快走!」但來不及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艘畫舫會無聲無息被潛入這麼多刺客。

  霎時間,船身晃動,寂靜的運河上騷動起來,刀光劍影中,打鬥聲還有重物落水聲此起彼落,不一會兒,甚至出現了火光,船上失火了。

  火焰愈燒愈旺,船上的死傷人數也愈來愈多,東方紫的劍直指分堂主,冷冷的道:「束手就擒吧,你的人已經倒下一大半。」

  分堂主怒視著他蒙面露出的一雙冷厲黑眸,再看看圍繞在他身邊自己受傷的同伴,以及趴臥在甲板上鮮血直流的弟兄,不禁眼睛微紅,抬頭瞪著他,一張老臉氣得扭曲,「要我投降?想都別想!你們是哪一個道上的人?沒臉見人嗎?把面巾拿下來!」

  東方紫冷笑一聲,「你隨我回去,我就讓你看看我是誰。」

  「哼!不過是清廷的走狗,看了還傷眼,我也不屑看!」

  黑眸危險的一瞇,「逞口舌之勇,沒有好處。」

  「是嗎?」分堂主大笑一聲後,恨恨的一咬牙,與起染血的大刀指著他,「不會就這麼結束的,我們的人已深入大清各地,不會因此而消失。」

  「對,反清復明,我們一代傳過一代,不成功絕不停止!」分堂主身邊受傷的同伴也大聲附和。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分堂主激動的大喊一聲後,刀子就往自己的胸口插下,頓時鮮血迸射。

  「該死!」東方紫臉色一變,立刻飛身過去想要阻止其他人自盡,但來不及了,這些反皇黨死意堅強,「啪、啪、啪」一掌一掌拍向自己的天庭,個個倒地吐血而亡。

  ※  ※  ※  ※

  什麼聲音?

  筠兒半睡半醒中,聽見房外的腳步聲雜涾,來來回回,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來,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眸──天啊!她怎麼唸經唸睡著了?!

  砰地一聲,丫鬟突然推門而入,慌忙奔進來,「少福晉,爺受傷了!」

  她倏地清醒,臉色慘白,急急的下床,套上鞋子,僅著中衣就要跑出去。

  還好丫鬟機冷,連忙拉了件披風讓她披上,這才隨她直奔側廳的房間。

  「你受傷了?!」一進房,筠兒便慌張地奔向東方紫。

  房裡明明還有其他人,但她看不到他們,因為東方紫的袍服血跡斑斑,有的乾涸,有的看來仍鮮紅,令人觸目驚心。

  「哪裡受傷?快跟我說啊!」她微微顫抖的雙手急忙從他的臉上、胸口、手、腰……一寸寸的胡亂往下摸去──

  他神情森冷,一把扣住她的手,「我沒受傷,受傷的是兩名手下。」

  「爺,他們撐不住了。」老總管快步過來,一臉難過的說。

  「厚葬他們,他們家人的撫恤……」

  「我明白的,爺。」老總管這才發現少福竟然也在,急急的退了下去。

  「有人死了?阿彌陀佛……」筠兒雙手合十,涙水盈眶,「又是反皇黨?還是那些坐在權位上還想爭更大權勢的人?」

  「妳出去,我還有事要處理。」

  一滴滴涙水跌落眼眶,有些話她再也忍不住了,佛也會發火的呀!

  「東方紫,當一個普通的貴族、甚至老百姓不好嗎?就算是皇阿瑪好了,握在他手上的權力名位也都是虛幻的,終有一天會化為塵土,不可能永遠擁有,更甭說是你?何必為了這種事令自己陷入死亡的幽谷?」

  他撇撇嘴角,「那是我的事,也是我必須做的事,而妳……」他定定看著她的淚眼,「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鍛,出門是乘轎,有隨侍、丫鬟隨行,有奴僕專供妳差遣,若還有不足之處,大可跟老總管說。」

  她眨眨淚眼,「這些夠了,事實上是太多了──」

  「妳是在埋怨?」

  「不是,筠兒嫁給你無怨無悔,只是希望你不要過得這麼辛苦。」

  「好好過妳的日子就好,至於我,妳就不必擔心了。」

  「東方紫,我們是夫妻。」她淚眼盈盈,盼望他能正視這個事實。

  這點他會不知道嗎?他的心早不受控制的在淪陷,甚至深陷在想真正佔有她的煎熬裡,如果他可以不那麼理性就好了,偏偏他不是……

  他暗自深吸一口氣,冷硬的道:「我知道,但妳不知道的是,我的人生自始至終就沒有預設會有一個女人進入。」

  筠兒鼻頭一酸,心像被他狠狠刺了一下,鮮血淋漓地,好痛!

  她強忍著不哭,默默轉身走出房外,抬起頭,不讓眼淚再落下。

  天空陰沉的,一如她此刻布滿陰霾的心。

  屋內的東方紫,心情也不好,又有人犧牲了、線索又斷了……他抿緊唇瓣,寫了封信,派人快馬送去給鎧斳。

  只是,接下來的時間裡,他的腦海卻都被筠兒那張流著淚的小臉給佔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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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9:13
第八章

  天地間,果真沒有絕對的事,就在東方紫向筠兒說白了,他的人生沒有預設會有一個女人進駐後,遠在北京的某人顯然覺得他的世界還太平靜,唯恐天下不亂地又替他送了一個來。

  此刻,東方府廳堂裡來了一名小貴客,芙蓉小格格一身綾羅旗服、腳蹬花盆底鞋,坐在紫木椅上,雙腳晃啊晃的。

  老總管通報後,東方紫跟筠兒快步走出來。

  「東方叔叔,不速之客芙蓉小格格來也。」小芙蓉從椅子上跳下來,笑咪咪的看著筠兒,搖頭晃腦地繞著她轉了一圈,「妳一定就是筠格格了,真是的,前陣子京城發生那麼多事,可偏偏我讓叔叔貝勒差人送到四川去了,待我好不容易回去時,所有好戲都落幕了──」

  「重點是妳為什麼在這裡?」東方紫直接打斷這個古靈精怪小格格的話。

  筠兒看著粉雕玉琢、臉頰上還有小小梨渦的芙蓉格格,一見就很有好感,「是啊,妳一個人來?」

  「沒有,來了一大串奴才跟著,就是要確定我的安全。等我安全到這了,就將他們全趕回去,才不會原轎半路就被人帶回去。」小芙蓉眨眨眼兒,模樣俏皮可愛。

  東方紫濃眉一蹙,「意思是妳要住下來?」

  「當然。瞧,我連包袱都帶來了。」小芙蓉纖纖玉指一伸。

  可不是嗎?另一張椅子上和地上都放了好幾個箱子,這根本不是包袱,這一住,可能也不是三、五天而已。

  見到那幾個大箱子,連筠兒都傻眼了。

  「妳的叔叔貝勒應該還有幾句話要妳轉告吧?」東方紫已經心裡有底。

  小芙蓉用力點頭,笑得好燦爛,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他要託孤,然後要東方叔叔當苦行僧修行一陣子,說是小小報一下洞房花燭夜的仇。」

  「報仇?」筠兒不懂。

  東方紫不屑的撇撇嘴。真幼稚的鎧斳!

  「是啊,他這個仇非報不可。叔叔貝勒說我把他的洞房花燭夜砸了……不對,還有你跟祁晏郡王,你們破壞上半場,我破壞下半場,而這也是我被放逐到南方的主因。」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妳應該還有別的『豐功偉業』。」東方紫冷冷的道,他絕對相信還有別的原因。

  小芙蓉吐吐舌頭。

  「呃……怎麼這麼說?她是客人。」筠兒連忙搖頭制止丈夫開口。

  「沒關係的,筠格格,我的名聲太壞啦!」小芙蓉還真的有點困宭,但也就只有一下子而已。眨眼間,她又笑咪咪的說:「其實我不能留在小喬嬸嬸身邊搗蛋,是因為他們那對夫妻老是窩在房裡,我又擔心小喬嬸嬸肚裡有寶寶,也不能很放心的整人,日子過得好累喔。」說完,她雙手還大大的一攤。

  是誰比較累?東方紫瞪著她。他一個女人都搞不好了,現在又來一個小魔頭?

  但筠兒顯然很開心多了一個伴,「那妳就安心的在這裡住下來吧。」

  「那好,我想睡了,這一路風塵僕僕,真是累死了。」

  「不先吃點東西?」

  「不了。」

  「好,我帶妳去。」

  筠兒親自帶著小芙蓉到客房,待一切都安頓好後,她才回到寢室,沒想到總是在書房裡留到半夜三更的東方紫竟然在房裡。

  她回頭,示意兩名丫鬟退下。

  「有事嗎?」她一點也不認為他會因為小芙蓉的到來,就與她共住一間房。

  「跟她保持一下距離,她雖然只有九歲,但的、甚至酋的事都比妳多,是個麻煩精。」他淡淡的交代著。

  「可我看她很可愛呢。」她蹙著眉,不覺得小芙蓉有什麼問題。

  他仍是一臉嚴肅,「總之,別跟著她亂就是了。」

  「哦……你、你今晚還是要忙到很晚?」見他轉身要走,她忍不住又問。

  他停下步伐,回頭看她,「妳有事?」

  她咬著下唇,卻不知如何啟口。

  她當然有,她希望他能多陪陪她,即使是多講一句話都好。從上回她跟他小小的口角之後,兩人之間反而變得更生疏了。

  可惜這個要求她說不出口,只道:「別太累了。」

  他沉沉的了一口氣,直勾勾的凝睇著她,雖然她沒說出口,見到他時也總會努力的擠出笑容,但這陣子他已能感覺到她的落寞寂寥。

  然而,他一點也不喜歡她如此委屈的過日子!

  「筠兒,妳仍是完璧,大可不必過這樣委屈的生活,我可以跟皇上──」

  「是我主動要求當你的妻……」她連忙打斷他,因窘的咬著下唇,「這麼做是有些厚顏,可是我不後悔。」

  「筠兒……」有時他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坦率。

  「你會這麼說,代表你在乎我,夫妻之間並不是只有洞房的事兒……爺就好好忙自己的事吧。」她心急的說著,但心裡卻並非全是這麼想,難免有些氣虛。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視著她,「那妳……早點睡。」

  「你也是。」她勉強擠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見他轉身步出房間,將門帶上後,筠兒臉上的笑容隨即消失,怔怔的瞪著房門許久,長嘆一聲,她其實是有事要說──她想生個孩子,一個流有他血液的孩子。

  小喬說過,如果哪天鎧斳貝勒真的出了事,至少她還有他們的孩子,那會是個最大的安慰。

  沒錯,生老病死無人能擋,但幸福的槳她已握在手上。她想讓這艘幸福的船乘載更多的快樂美滿,而一個生命的誕生,至少也能讓他感受到喜悅,可惜,她一個人又生不出娃兒……

  嘆了口氣,她悶悶轉過身,隨即又倒抽一口涼氣,「妳怎麼會在這裡?」她著實被突然冒出窗口的小頭顱嚇了一大跳。

  「你們還沒洞房?真怪,叔叔貝勒是迫不及待,你們卻什麼也沒做……是力不從心嗎?」小芙蓉兩手托著下巴,側著俏臉兒,答非所問。

  筠兒粉臉漲紅,因為小芙蓉的大膽言詞而目瞪口呆。

  見狀,小芙蓉反而噗哧一笑,「看來妳跟我家小喬嬸嬸一個模樣,對男女合歡之事很弱耶。」

  對她的直言無諱,筠兒簡直不知所措,「小格格不是累了?怎麼不休息?」

  「是啊,可一路自己南下,我無聊很久了,若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上多可惜。」何況一來就有好戲看,她現在可是精百倍呢。「不奇怪嗎?一個丈夫跟一個妻子夜裡沒在一起?你們都成親多久了?」

  「妳太小了,這事以後再談。」而且,妳一定要一直把頭卡在窗戶上嗎?筠兒心驚地想著。

  小芙蓉下顎一抬,輕哼一聲,「我是年紀小,但不見得我的見識就少,況且我有對荒唐的父母,能看的、不能看的,我早就從小看到大,就連春宮圖都看到不想再看了。」她突然莞爾一笑,「對了,我叔叔貝勒的藏書樓裡,還放置了好多他從花街柳巷收購來的圖書呢。」

  筠兒聽了瞠目結舌,簡直難以置信。

  「很奇怪?」小芙蓉聳聳肩,「也許吧。但是……妳沒有問題問我嗎?」

  「問妳?」筠兒忽地覺得自己的腦袋變得有些不靈光,小格格說什麼她都反應不過來。

  「是啊,像是勾引丈夫、讓他會想跟妻子有閨房之樂等。」

  筠兒一愣,但不能否認她是心動的。「這真的可以問嗎?妳真的知道?」

  「當然,不過有些事用說的不清楚,我帶妳去見見世面吧。但我們得先換裝。」天啊,她期待好久了,又可以出去冒險了。

  「現在?」筠兒傻眼。

  「現在正是時候呢,但絕不能驚動東方叔叔就是了。」小芙蓉賊賊笑道。

  因為「紀錄」不佳,成了燙手山芋的她常被扔過來、扔過去的到處小住,江南這兒她混得最兇,早已是熟門熟路。

  反之,筠兒卻是懵懵懂懂,全依了小芙蓉,也沒想到換裝居然是換成男裝,說要見見世面,去的地方竟是妓院?!

  「這地方不、不好吧?」她忐忑不安的瞧著妓院門口大紅燈籠高高掛,站著多名身穿薄紗肚兜、濃妝豔抹的煙花女,對著一些公子哥兒搔首弄姿地咯咯笑著。

  「怕什麼?東方府的人沒人知道我們溜出來。」原本小芙蓉想要鑽後門,在得知筠兒會輕功後,她差點沒尖叫,因為她正想學功夫沒人贊成,見眼下有好機會,她便央求筠兒帶著她施展輕功一起翻越高牆。

  於是半晌後,她們這兩個白皙俊秀的大小公子哥兒,才能出現在這間翠紅樓的門口。

  兩人一出現,馬上引起騷動,因為他們身上的衣服、氣質,一看就是貴公子,只是──

  老鴇尷尬地看著矮不隆咚的小公子,上下瞧了會,「哎唷啊,小公子,您來我們這兒……會不會太早了啊?」生意上門,她怎會不要呢?就擔心小公子年紀太小,萬一家裡長輩上門來要人,麻煩啊。

  此話一出,那些妓女們馬上咯咯嬌笑。

  是啊,這小子嘴上還沒長毛呢,就想轉大人?

  筠兒也覺得糗,乍著小芙蓉的袖子,示意要走人。

  但小芙蓉搖搖頭,也沒理會笑得花枝亂顫的煙花女,反而氣氣神閒的從懷裡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丟給老鴇,示意她蹲下身來。

  老鴇微蹲下身,與這名小公子齊眉,就見小公子摀嘴靠過來,在她耳朵旁說了一些話。

  她眉頭一皺,「只是這樣就行了?」

  「對,我們先來探探,下回再別作安排。」小芙蓉抬高下顎道。

  「好,沒問題,這事兒簡單。來來來,快請進。」老鴇用手掂掂那袋銀子……重得很,笑咪咪的迎進了貴客。

  ※  ※  ※  ※

  「你確定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書房裡,東方紫眉頭深鎖,看著前來稟報的侍衛。

  他擔心小芙蓉會出什麼稀奇古怪的點子,所以要兩名侍衛好生在暗山監視,沒想到才第一晚,她就帶著筠兒女扮男裝上妓院。

  「是,西衛仍在那裡保護跟監。」侍衛肯定的道,表情也有小小的無奈。

  東方紫明白,翠紅樓龍蛇雜處,卻是他們長期布眼線探江湖事的重要據點,筠兒身分敏感,萬一被識破,就怕長期在翠紅樓密室內交換江湖事及皇室情資的反皇黨會棄置這個據點,另起爐灶,他們便又要斷一條線了。

  他繃著臉說:「帶我去看,別驚動她們。」

  「是。」

  侍衛立即施展輕功,幾個飛掠來到後街,這裡喧嚷熱鬧,是夜晚比白天更多人潮的地方,一整上充斥著賭坊、妓院和酒樓,想到小芙蓉膽敢將筠兒帶到這種地方來,東方紫便心頭冒火。

  他神情冷峻,在侍衛帶領下來到燈火通明的翠紅樓,而另一名侍衛正高踞在樓外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樹上,一見主子也到來,急忙拱手欲行禮。

  東方紫搖頭制止,問道:「人呢?」他嚴峻的眸光看向花樓裡那些環肥燕瘦的庸指俗粉,她們正露出與買春客們調情打鬧的嬌媚神態。

  該名侍衛慶幸這裡有些暗,不然他還真難為情,不知該怎麼說。「小格格帶著少福晉就在每個……呃……房間門口聽了好一會兒,然後又繼續往下一個房間。」

  東方紫聞言,蹙眉,表情也轉為鐵青。

  「她們應該是在聽……呃……在聽……」侍衛說不太出口,年輕的臉龐倒是漲得紅通通。這實在是很荒唐的事,少福晉和小格格怎麼會在門外偷聽男女翻雲覆雨的苟合聲?

  正當東方紫打算現身,將妻子給親自帶走時,侍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爺──」

  他目光看向樓台,就見筠兒一臉嚴肅的拉著還不想走的小芙蓉快步下了階梯,跑出妓院。

  一出妓院,兩人好像還有交談,只見筠兒一臉聖潔的光輝,小芙蓉的臉則皺成一小團,似乎又嘆了口氣,頭一低,連肩膀都垮了。

  但下一瞬間,小芙蓉卻又笑了出來,還仰頭一翻白眼──

  他注意到筠兒還是沒有笑,眼眸甚至還有淚光閃動……小芙蓉惹她哭了?

  「爺,看來她們要回去了,還叫了馬車伕。」

  可不是嗎?她們上了馬車,就見馬車喀達的往東方府方向而去。

  他們施展輕功,躍上屋簷,盯視著那輛馬車。

  馬車內,兩個不知死活的格格還在談論著──

  「馬車別停在東方府門口,萬一被發現就糟了。」

  「我知道,東會停到一個巷子遠。倒是筠格格妳啊,下回施展輕功時,一個人飛就好了。」小芙蓉話說得很中肯,因為在筠兒挾帶著她凌空飛掠時,似乎有些功力不足,上上下下的,一副快軟腳的樣子,嚇死她了。

  筠兒笑得尷尬,「無申說我能逃得快即可,沒要我覺著帶人跑啊。」何況,小芙蓉看似小,重量還不輕呢,再加上她自己過於纖細、內功不足,要帶著人飛的確是難事一樁。

  「這事一定要守口如瓶,絕不能跟東方叔叔說。」小芙蓉不忘叮嚀。

  筠兒急忙搖頭,「不成,我有重要的事跟他說,不能隱瞞。」

  小芙蓉大眼一瞪,「那會害死我的,他一定會把我退回給叔叔貝勒。」

  「我會好好跟他說,他會讓妳留下來的。」

  小芙蓉想了想,圓圓的大眼轉了轉,突然笑了,「妳怎麼那麼有自信?叔叔貝勒說過他跟祁晏郡王一樣難商量。」

  「不會的,我做了很多事,他就算有意見,但還是很尊重我,甚至是放任我去做。」這一切,筠兒都看在眼底。

  小芙蓉眨眨眼,「妳很喜歡他哦?」

  她粉臉漲紅,欲語還休,連忙解釋,「我們有塵緣,這一世要好好相處,我也希望能為他多做點事,下一世看他能否不染血債,過著平凡、平靜的日子,阿彌陀佛。」

  「妳真是菩薩心耶,可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的叔叔貝勒,至少他都笑咪咪的。」小芙蓉聳聳肩,對東方紫的冷酷深沉很不以為然。

  筠兒馬上搖頭,「就因為他不笑,所以我才心疼啊……」

  ※  ※  ※  ※

  「其實啊,她看你身上沾染太多血腥,在你身後像個跟屁蟲是替你唸經迴向、消除罪孽,也希望那些曾是你刀下亡魂的往生者能放下怨念。」

  一個時辰後,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管更夫已敲了幾更天,小芙蓉就在書房裡,嘰嘰喳喳、一臉認真的將筠兒成為背後靈的真正原因,說給人在福中不之福的東方紫聽。

  東方紫挑眉看著她,「她跟妳說的?」

  她點點頭,「還說夫妻乃一體,所以由她代替你向佛祖懺悔;又說她很擔心你,你雖為權貴,但工作危險性極高,她很怕你會為國犧牲,因此也想為國捐軀……不是,是為你捐軀。」

  「這是妳說的。」他的筠兒才不會說。

  東方紫突然蹙起眉,「他的」筠兒?!

  小芙蓉說得開心,沒看到他的表情微微一變,逕自又道:「意思一樣啦,反正她想替你生個娃兒。她說你一心為國,相對的對家人的牽掛就少,才比較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她到底跟妳談了多少?」

  「很多,不過我已經刪了數十個『阿彌陀佛』……天啊,她那真的叫唸經呢。」她忍不住吐吐舌頭。

  東方紫可以想像,他也是跟她說了好幾回,之後她跟他說話時才省了好幾句佛曰、佛說。

  「所以我勸東方叔叔最好快下手啦,不然……」小芙蓉故意拉長音調,欲言又止。

  黑眸倏地一瞇,「不然什麼?」

  「她問我,有什方法可以讓一個丈夫想要一個妻子……」這句話當然是假的,其實是她自個兒問的。

  「她問妳?」他的確難以置信。

  「是啊,否則我怎麼會帶她去見世面?我跟她說,那種事我從小看到大,就連春宮圖──」

  「夠了,看來我得立刻修書一封通知妳叔叔貝勒,看是他要派人來接妳回去,還是我直接派人送妳回去。」有她在筠兒身邊,只會帶壞筠兒而已,他可不願意。

  什麼啊?小芙蓉才不要呢!

  正要大聲抗議時,她眼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淚如雨下,「不行,小喬嬸嬸可能有孕了,我在那裡沒人要我,嗚嗚……」

  筠兒正找不到小芙蓉,問了丫鬟,才知道她一回府就直往書房裡來,擔心她吵到東方紫惹得他不快,自己便趕忙過來,沒想到一來卻見到她哇哇大哭。

  「妳怎麼在哭呢?」她蹲下身子,看著哭得好不傷心的小人兒。

  「東方叔叔要把我送回去,因為我帶妳上妓院……嗚嗚嗚……」小芙蓉抽抽噎噎的哭訴。

  筠兒倒抽了口涼氣,又羞又不知所惜,但是,她仍勇敢起身,看著面無表情的東方紫,「阿彌陀佛,其實是我的錯,不是她的錯。」

  「不必替她說話。」依這小傢伙調皮的魔性,他一點都不懷疑是誰的錯。

  「嗚嗚……對啊,少福晉不必替我說話了,反正我就是沒人要。小喬嬸嬸有喜,叔叔貝勒怕我搗蛋把我丟來江南,現在東方叔叔討厭我,又要把我送回去……嗚嗚……反正我就是惹人厭……嗚……」

  見小芙蓉愈哭愈傷心,也讓筠兒的自責加深。

  「不關她的事,她只是個孩子,是我不好,拜託你,別將她送走。」

  「嗚嗚……我就是惹人厭……」

  「不,妳不是,別這樣說自己……」筠兒不捨的將她擁在懷裡,輕輕拍撫她哭得一聳一聳的小身子,一雙淚光盈盈的美眸乞求的往上看,央求東方紫。

  現在是在唱那齣戲?!東方紫氣得青筋爆凸,簡直想吼人,但偏偏那個小傢伙哭得還真像一回事,回抱著她的筠兒也跟著哭得涕泗縱橫,好不淒滲……

  他的額際抽痛起來,「好了,我不會送她走,行了吧?」

  終於,兩個淚人兒停止了哭泣,臉上重展笑容。

  「太好了!」小芙蓉在心裡大大鬆了口氣,開始以另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瞅著他看,賊賊偷笑。

  聽叔叔貝勒說,東方叔叔的字典裡沒有「妥協」,沒想到筠格格一哭,他就應允了?

  當然啦,她還沒有自戀到認為東方叔叔會因為自己而妥協,所以,他對筠格格是有譜的嘛!

  小芙蓉這個促狹的眼神跟鎧斳還真像,一樣的令他討厭!

  「可以離開了嗎?我還要做事。」東方紫這話是對著感激地看著他的筠兒說的。

  沒想到,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可以請你想法子將妓院給關了嗎?那是讓男人一逞獸慾的罪惡之所,而你南方最有勢力的人,你不會見死不救的,是不是?」

  看著一臉認真的她那雙清靈如水的明眸再次散發出聖潔的光輝,他開始懷疑芙蓉這個鬼靈精帶她上妓院,恐怕沒有他想的那麼單純。

  「不成嗎?我佛慈悲,有那麼多女子身陷水深火熱之中,她們呻吟唉叫,還頻頻求饒的說『不要』,有得還發出尖叫……」她說不下去了,心都揪成一團。

  小芙蓉早已忍不住噗哧一笑,但東方紫那雙冷颼颼的利眸一射向她,她連忙摀住嘴。

  憋住笑意後,她故作一臉正經道:「這是筠格格的認知,因為我不想污染她那雙純淨的眼眸、悲天憫人的心靈,所以我們就用聽的,誰曉得……」說到這裡,她實在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來,「哈哈,我原本想解釋的,可她不想再聽下去,揪著我的手就往外跑,還要你去主持正義呢。」

  所以,他當時在屋簷上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東方紫哭笑不得,無言了。

  「有什麼不對嗎?」筠兒收回手,來回看著兩人的神態,敏感的意識到自己好像誤會了什麼事。

  他定定的看著她,對著在一旁笑吟吟的小芙蓉說:「妳先回房去。」

  「是。不過奉勸東方叔叔一句話──」她俏皮的皺皺鼻子,「趕快導正她在『那方面』的認知吧。不然哪天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她被別的男人吃乾抹淨,可全是你的錯了哦。」

  筠兒一看到小芙蓉要走,覺得不妥,連忙也想跟著走,沒想到東方紫卻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她低頭看著他的手,一顆心開始怦怦狂跳。

  怎麼辦?他一定會問她為何上妓院?這不是一個姑娘家該做的事,而且,她還帶了小芙蓉去……

  「妳沒有話要跟我說嗎?」他收開了手,注意到某個小頭顱又從窗戶冒出來,他走到窗戶邊,冷冷瞪著那個趴靠在牆面的小鬼。

  小芙蓉乾笑兩聲,轉身爬著站起身,快步走人。

  他再回過頭來,筠兒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低頭站著、雙手交纏,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他直勾勾的凝睇她,「說吧,妳的心裡話不是從不忌諱跟我說的?」

  他是在鼓勵她嗎?筠兒一愣,緩緩的抬頭,看到他的黑眸難得不見冷峻,反而還透著點……那是溫柔?還是無奈?她柳眉一皺,有些困惑。

  東方紫會軟化,是因為想到小芙蓉說的話,為了讓他想要她,在尼姑痷生活了十幾年的她連妓院都去了,更甭提她唸經也是為了他,這樣的一個女子,他如何能再辜負?

  黑眸裡的溫柔更深一層,依依舊不語地等著她說。

  筠兒眨了眨眼,確定他眸子裡沒有責備、沒有質疑、沒有怒火後,她安心了,開口道:「我一直認為我們之間有塵緣,所以只要是正確的事,我都會義無反顧的為你做。有些事就算明知很困難,我也告訴自己一定要不畏艱難、勇往直前的陪在你身旁……

  「我知道你手染血腥亦是百般不得已,因此希望有菩薩在你身後保佑、加持,而我也會在家裡、在你身後,為你唸佛經、將功德迴向給你……

  「因為夫妻乃是同林鳥,本就該同甘共苦,所以……」她愈說愈緊張害羞,頭也愈垂愈低,「這一生,我都會陪伴你,當你難過時,我會跟著難過;你傷心時,我也會跟著傷心……」

  她深吸一氣,小臉飛上兩抹紅霞,「當然,我會先愛你,最好你也能愛我,可以給我一個小娃兒,就像小喬說的,若真有不好的事發生,未來的日子裡我仍有個依靠跟慰藉……」

  他怎麼沒有聲音?她要求太多了嗎?肯定是,他一直想將她「完璧歸趙」還給皇阿瑪,怎麼可能還送個孩子給她?

  「呃……沒關係,只要讓我可以用我的方式來陪伴你、關心你就好。真的!你就當我剛剛的那些話都是廢話好了。」

  他已經當真了,她竟然要他當廢話?!東方紫簡直敗給她。

  還是沒聲音?筠兒咬著下唇,偷偷抬起頭,一見他那張俊臉上有種說不出的無奈神情,她心一沉──果真,她說太多了。

  「抱歉,你就當我又在唸經好了。可是你應該也習慣了,是不?」說著,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東方紫的無奈,其實就來自她這一記溫暖的笑靨,像是能包容一切。

  他有點感動,很多很多的感動,在她眼裡、心裡他竟是如此的美好,可以讓她無私的付出……

  她不只是佛心來著,是佛法無邊──她用她鍥而不舍的真心造出一座港灣,迫得他想離開都不捨。

  原來,面對她毫無保留的真心對待,他心中的防線再堅強也會逐步瓦解,無法不對她回以最坦承的情感。只是靜靜凝睇著她,他心裡就能感覺到一股暖流緩緩注入胸臆間。

  「我說完了,不打擾你了。」氣氛好安靜,筠兒整個人開始莫名其妙的冒汗,她還是走人好了。

  但才走一步,東方紫厚實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一愣,抬頭看向他,可還沒說半句話,他就拉著她往門口走,推開了房門,繼續往外走,經過亭台、長廊,竟是往他從未住過一宿的新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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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0 22:59:38
第九章

  砰地一聲,房門關上,趴伏在花叢旁及柱子旁的奴才原本還睡眼矇矓,這會兒可全瞪大了眼。

  可能嗎?有機會嗎?由於老王爺交代只能用聽的,他們只好將耳朵拉得長長的,就怕錯過了……

  但才一瞬間,他們身上突然一麻,像被人點了穴似的,眼前一黑,昏厥倒地。

  聽見房外突然傳來兩聲重物倒地聲,莫名其妙被東方紫拉進房裡的筠兒一愣,「什麼聲音?」

  「沒什麼聲音。」東方紫也能睜眼說瞎話,明明內力驚人,隔空點了兩人的睡穴,他一概不承認。

  沒有?她聽錯了嗎?可是……

  筠兒眨眨眼,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但一顆心已怦怦狂跳。這會兒夜正黑,若真的要生娃娃,啥也看不見,的確是好機會……

  天啊!她在想什麼?粉臉染上紅暈,熱得發燙,慶幸此時夜夠黑,房裡也沒點燈,東方紫看不到她的臉,要不然她多糗啊。

  可惜她放心得太快,下一刻東方紫便點燃燭火,頓時,房內全亮了起來。

  筠兒低垂螓首,很難形容此刻心裡的感受,但她確定自己應該搞錯了,這麼亮要怎麼做「那件事」呀?

  東方紫走近她,她仍一臉呆樣,就在他俯身要親吻她的唇時,她才倏地瞪大眼,嚇得倒彈兩步,「為、為什麼?」

  「妳想要一個娃兒。」

  很爛的理由,但東方紫不會說甜言蜜語,也不習慣說心裡的話,只知道再不表示什麼,在鬼靈精小芙蓉的搗亂下,這女人不知還會做出多少令他提心弔膽的事。

  更何況,他也不想讓那些花街柳巷粗俗低劣的苟合狎妓來誤導她純淨的眼眸及心靈,因為她在他心中,是如此珍貴……

  他、他、他要給她一個娃兒了?!

  這個訊息太嚇人,筠兒呆了、愣了,傻乎乎的任由東方紫將她的衣裙一一褪去。一直到她的紅肚兜慢慢滑落,曝露了她誘人的渾圓,身上只剩褻褲時,她才回過神。

  她急喘一聲,雙手連忙交抱在胸前,欲遮住赤裸的上身,開始緊張了。

  他伸手輕撫她粉嫩的臉頰,深幽的黑眸有著情慾的火花在跳躍。他的手繼續往她的脖項而下、再往下──

  她低呼一聲,不安的看著他一手拉開她遮掩的手,繼續往下一寸寸地在她的渾圓上滑動。

  她臉紅心跳,不知所措,他的唇終於吻住了她誘人的紅唇,緩緩的吸吮,輕啃,她愈來愈喘,身子也愈來愈熱……

  東方紫的鼻息轉為粗重,黑眸裡是沸騰的慾火,他褪去身上的衣物,抱她到了床上,將她放平後,健碩的身體隨即俯下,熨燙了她的。

  一股酥麻感從筠兒腳指頭往上襲來,她微喘著氣,美眸氤氳迷濛。

  他伸手拉掉她髮上的髮髻,無限依戀地以指梳著她披散在枕上的烏絲,唇由她的額際而下,帶著折磨人的速度緩慢輕吻她的鼻、唇,再往下吻遍了她全身……

  筠兒昏昏沉沉,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嬌軀泛著汗,任那陌生的銷魂快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東方紫強忍著想佔有她的強烈渴望,直到確認她已準備好後,他才擁有了她,再以唇吻去她的低泣,重新點燃愛火。在她不明所以的請求時,他以強勁的佔有回應,看到她享受了激情的美好後,他禁錮的熱情才真正被解放。

  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慾之火滾滾燃燒,他狂鷙的求愛,一次又一次……

  筠兒累了,但絕對是快樂的,她不知道原來夫妻間的閨房之樂如此美妙。

  她帶著笑意睡去,又在他開始愛她時醒來,他像要不夠她似的一再佔有她,她只知道天似乎亮了,然後,她又睡著了。

  東方紫從來不是個縱慾的人,事實上,他大多以練武來消耗掉過多的精力,但是對她,他就是忍不住……

  凝睇著懷裡的她,他明白自己越界了,也知道回不了頭,他放不開她了。

  該起床了,外頭的冬陽看來也已近午,可他還不想離開她溫暖動人的身子。

  即便明知外頭被他點了睡穴的人也早已醒來,兩顆頭在外面探頭探腦,他依然不為所動,只因她的味道如此甜美,今他深深的眷戀……

  懷裡的人突然動了一下,他笑了,如今才該是醒來的時候。

  筠兒眨了眨眼醒過來,感覺自己被人牢牢的圈在胸前,她有些驚愕,尤其在意識到自己是赤裸的後,她嚇了一大跳,一抬頭看到東方紫俊美的臉龐,昨晚一切癲狂又溫柔的激情全回到腦海,她頓時羞紅了臉。

  見狀,他眼眸中的溫柔又更深一層。

  她驚訝的又眨了下眼,慣於凝睇他冷峻的神情,此刻她卻發現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就連眼神也比平日柔和,甚至是帶笑的,所以……她取悅了他?這讓她欣喜若狂。

  「我不能把妳退還給皇上了。」他沙啞開口。

  她一愣,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後,更羞澀了。尤其這會兒兩人都赤裸裸的,他某個地方的亢奮仍抵著她。

  「我原本就不打算回皇阿瑪身邊,一女怎能二嫁呢?」

  「是完璧就成。」

  「可我已不是了。」她的聲音低如蚊蚋。 

  「沒錯,我再也放不開妳,也不打算讓妳離開了。」他的手握著她的,黑眸裡浮現她期待已久的深情。

  她眼眶微紅,「真的?」

  「真的。」

  「太好了。」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傻瓜,怎麼哭了?」他不捨的為她拭淚。

  「因為太幸福了呀!嗚嗚……因為你笑了、因為慶幸你找到我……有好多好多的因為……」她哽咽地道,雙眸因淚水而發亮。

  他深幽的黑眸凝睇著她,「我更慶幸自己找到了妳,慶幸妳不屈不撓的一定要跟著我,慶幸妳願意愛這樣的我……」

  兩人四目繾綣,他再次吻上她,在她的身上點燃了情慾,不一會兒,她的呼吸轉為急遽,無助的呻吟起來,甜蜜的、狂野的激情,在芙蓉帳內再起。

  屋外的兩個奴才露出了暖昧的笑容,準備將手上畫圈圈的本子交給老總管,因為老王爺有交代,若少主跟少福晉有突破時,就得報告給老總管知道,然後,他們一得到消息,就會快馬加鞭的趕回來。

  ※  ※  ※  ※

  下了一場極冷的冬雨後,雨停了,遠方的綿延山林變得更青翠,就連湖水也更明淨。一陣微風輕拂來,枝頭葉片顫巍巍的搖曳著落在湖面,盪起一圈圈漣漪。

  筠兒來到湖畔,眼界所見的景致如此美麗,看到的人一個比一個還和善,她不禁微微一笑。難怪,至戊師太曾跟她說過,心是喜悅時,所見的人事物也全是美麗的……

  「少福晉的心情真好。」隨行的兩名丫鬟擠眉弄眼的嬌笑,因為她們知道了一件連少福晉都不知道的事。

  少福晉一向早起,但昨天幾乎貪睡了一整天,就連爺也待在房裡,因此吃的自然送進房裡去。一等到她們整理被單時,才發現「證據確鑿」……

  成親這麼久,爺和少福晉兩人終於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她們也替她高興得不得了,要不然少福晉常常一人獨住新房,連她們看了都替她感到難過。

  瞧兩個丫鬟笑得眉飛色舞,筠兒也忍不住笑了,「我有說了什麼嗎?」

  「沒有,但少福晉的好心情全寫在臉上了。」

  「就是說呀。」

  被這一說,筠兒才突然想到從前晚到昨日,自己幾乎都跟東方紫窩在房裡,她粉臉漲紅,突然明白兩個丫鬟是怎麼回事。

  事實上,從今早離開房間開始,府裡每個人看到她都笑咪咪的,看來是她一天沒出現,而東方紫又留宿在新房……

  天啊!她窘得頭都快抬不起來了。

  兩個丫鬟知道他們讓少福晉害羞了,但夫妻本就該同宿,這是好事,如此一來,東方家的香火才能傳承下去,只是──

  「芙蓉格格就慘了!」其中一名丫鬟道。

  說到小芙蓉,筠兒真的感到抱歉,小芙蓉被禁足三天,插翅也難飛,因為東方紫派了幾名侍衛將小芙蓉住的院落團團圍住,要她待在裡面「自省」。

  自省什麼?原本看在她的面子上,東方紫還想對外掩飾他懲罰這名小貴客的原因,沒想到小傢伙在聽到自己得窩在房間一天哪兒也去不了時,就氣呼呼的自揭瘡疤,不管有沒有他人聽見便大聲跺腳抗議。

  「去妓院有什麼了不起?可以看的,不能看的我看到都習以為常了,是帶筠格格去嚐鮮的好不好!」

  逞一時口舌之勇的下場,換來三天的禁足,連她想去作陪,東方紫也不准。

  「其實這也不能怪爺,是小格格太猛了,自己去就算了,連少福晉也──」

  「嘿!」丫鬟之一忙打斷同伴的話,要她別忘了她們是在大街上,府裡兩名格格上妓院的事哪能公開聊。

  況且少福晉一出現,就吸引許多人注意,曾經讓她幫過忙的人,無一不過來小聊一番,因為少福晉的親民是眾所周知的。

  剛才失言的丫鬟忙摀住嘴,不敢再多言,好在少福晉似乎也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沒聽到她的話。

  沒錯,筠兒正想著小芙蓉,回想小芙蓉上妓院時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她不免替她感到難過。那樣年紀的孩子,應該還是被父母捧在掌心裡疼著才是,怎麼會走妓院像走自家灶房一樣?更甭提她還是個格格!

  「少福晉菩薩心腸,不過為了小格格的未來好,還是該讓她在家自省。」

  這她也知道,但總覺得不忍心。

  「咦?那好像是爺的馬轎,朝我們這裡來了。」一名丫鬟突然指著不遠處的街道說。

  筠兒回身看過去,駕車的確實是府裡的車伕,轎子也是東方紫專乘的。

  馬車來到她面前,東方紫下了車,「上車。」

  看他的表情有點嚴肅,她不明所以,可還是乖乖先上了車子。

  「怎麼了?今天一早就出門,出了什麼事?」她關切的問。

  他搖搖頭,「沒有,只是我得到一個消息,如果消息確定,就得出一趟遠門,所以,我得先帶妳去一個地方。」

  「是不好的事,對吧?」光聽他沉重的語氣,她心情便忐忑起來。

  東方紫沒有說話,那個消息若屬實,的確會是一件大事。

  此刻,他深深凝視著眼前粉妝玉琢的可人兒,瞧她雍容純真、美眸盈亮,一張誘人粉唇好似勾引著他……

  筠兒心跳加快,她認得他這樣的眼神,邪肆而不見冷漠,黑幽的眸子跳躍著幾簇慾火,但,這可是在馬車上啊──

  同樣寬敝的一輛馬車,過去各坐各的,沒什麼感覺,但在有了親密關係後,這個空間好像變窄了,氣氛也變得暖昧。

  東方紫將筠兒拉向自己,讓她貼靠在他溫厚的寬闊胸膛,吻上她水嫩的紅唇,不安分的手也伸入她的綢衣內,探進了肚兜裡,尋找那觸感美妙的白馥香軟──

  「不……別在這……」她喘著氣想制止他。

  可他仍扯開了她的衣襟,鬆開肚兜,埋首品嚐她。

  她應該要叫他停止的,但她從滿臉通紅慢慢已神魂顛倒,最後只能任他為所欲為。

  東方紫是很渴望她,但現今在車內,他只能愛撫她的身體暫時止渴。

  在她得到歡愉後,見她急著想整理自己幾乎被剝光的衣著卻手腳無力,他倒是悠哉的替她一一拉好貼身的綢衣、外衣。

  看著她粉臉嬌羞的樣子,他暗暗深吸口氣,克制著不讓騷動的情慾再起,「妳再以這樣的嬌媚眼眸看我,我們就得先回家一趟了。」

  聽懂他的暗示,她連忙將臉靠向轎子窗口,讓涼風拂去臉上的臊紅,也讓自己卜通狂跳的心慢慢恢復正常。

  這一看,她才知道馬車竟然駛進了小小巷道的胡同裡,更沒想到在這錯落胡同裡還有這麼一處隱密的園林。下了馬車,守門的人相當嚴肅,沒有開口僅是拱手,靜靜看東方紫帶著她走進去。

  裡面人數不少,穿著各異,有的如平民百姓,有的卻是綾羅綢鍛,一見到她,個個表情古怪。

  然而看到他們,她更是錯愕,因為這些人中有不少她是見過的──大街上賣菜的菜販、客棧的店小二,東街富商、位居官位的大人、鏢局的鏢頭……就連她曾經送米的近郊村落一位老婆婆也都在座。

  「竟然把妻子也帶來了?」

  「這安全嗎?雖然筠格格是個好人,可咱們做的事愈少人知道愈能保命啊!」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但接下來東方紫的話,更令大家錯愕。

  東方紫承認,帶筠兒來他自己也很掙兒,可思忖再三後,他還是做了這個決定。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些人全都是替他辦事的人,潛伏在各種商行及江南各處。

  過去的他,幾乎沒有弱點,父親與他交惡,母親出入府中則有多名侍衛暗中保護,縱使一些與他敵對的人想對他不利,可能也得考慮令他屈服低頭的機會不大,但是……現在筠兒即將成為他最大的弱點。

  「這個事實,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再也藏不住。」

  東方紫這麼一說,大家便都明白了,因為筠格格突然俏臉漲紅,雙手下意識的交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

  沒錯,筠格格一旦懷有身孕,可以用來威脅東方紫的碼就實在太誘人,一旦反皇黨或有心人覬覦,貴為皇格格的她人身安全堪虞。

  「所以,筠兒,我要妳認識一下在場的這些人,真的發生危險時,妳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這些人。」他頓了一下,看著她點點頭後,再眾人,「她的輕功了得,到時請你們一定要伸出援手。」

  眾人相視一眼,有一部分的人點點頭,只是他們仍然很驚訝,邪魅冷漠的東方紫為了筠格格竟像個婆娘般說出自己的兒女私情,要大家保護她,實在令人震驚。

  雖然這也有其他考量在,但仍不難看出筠格格在他心中的分量絕對不輕。

  筠兒淚光閃閃,她是感動的,感動到無以復加,因為信任她,而且全然的信任,不然不會把她帶到這裡來,更不會向眾人做這樣的請求。

  「既然如此,爺就應該將她送到京城,否則她留在這裡只會帶給大家麻煩。」其中有人突然沉重的開口,「兩個格格奔撞去了翠紅樓的事被發現了,就算那群人不知道她們的目的,但因為是東方府裡的人,因此那些我們費了多年才滲透、可以得到寶貴情資的反清巢穴已在昨天消失了。」

  筠兒瞪大了眼,有內疚也有羞慚,原來她到那裡的事竟然早已不祕密。

  她小臉漲紅,尷尬的跟大家道歉,「對不起。」

  「她是無心的。」東方紫冷冷瞪著那名年約五旬的男人道。

  「我也贊成王老爺的話。」另外一名蓄著八字鬍的男人也開口道:「明倫大人的黑檀木盒裡裝的,確實是反皇黨的部分分堂名單,據悉,當晚若沒有筠格格礙事,我們也已拿到手了。」

  眾人一聽,舉座譁然。

  東方紫臉色一變,咬牙道:「我說了,她是無心的,還有任何問題?」

  「有,奉勸爺最好別公私不分!」一名年約四十的俊逸男子一臉沉肅,口氣也十分冷峻。

  「自鎧斳貝勒成了妻奴後,堂堂南方霸主東方紫,似乎也有跟上好友步伐的傾向,要不男人談事情,怎麼會讓女人跟著?」男子搖頭嘆息,「壞了咱們多年的布局埋線,爺對她非但沒有一句苛責,反而要我們群起保護,果然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凝結,一時間四周靜悄悄的,眾人你看我、我看妳,卻沒附和吭聲。

  事實上,若非東方紫冷血深沉的形象深人心,不然他像是沒有女人就辦不了事的負面批評絕對排山倒海而來,妻奴之名也會不脛而走。

  筠兒臉色蒼白的看著那名張得俊逸的中年男子,對方那雙掃視她身上的黑眸太過輕浮,讓她感到不太舒服,更甭提他那一席攻擊鎧斳跟東方紫的話,也很不留情面。

  東方紫冷下臉來,握住她冰冷的手,「讓我把話說清楚,你們是為皇上做事,不是為我東方紫,你們領的薪俸,也是皇上給的,至仿你們為什麼這麼願意為皇上盡忠,原因你們各自心裡清楚。」

  眾人聞言臉色丕變。沒錯,忠貞報國還是忠義膽的為皇上效力,不可能,其實他們皆各有所圖,或為利、或為權,自古皆然,否則白白賣命這種蠢事幾個人肯幹?

  「請你們相信他、支持他,他絕不會公私不分的。」筠兒忽然勇敢的開口,含笑的眼眸中帶著堅定,「我也跟你們大家保證,我不會再去不當場所,會小心的不再幫倒忙,讓他專心去做他該做的事。」

  「筠兒。」東方紫看著她,再看著其他人,一一點頭後,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胸口漲滿了驕傲。

  筠兒注視著他,眼中滿是深情。

  「爺居然笑了?!」

  「他笑了?」

  旁人難掩驚愕,紛紛低呼,畢竟他們在東方紫手下做事多年,從沒見過他有這樣的神情,尤其看著妻子的眼眸更是充滿了溫柔。

  兩人眼波脈脈傳情,眾人驚異注視,誰也沒注意到那名中年男子的眼光閃爍。

  ※  ※  ※  ※

  「……為了掌握各地情資,在很多妳想像不到的地方都設有這樣的集會場所。讓不同區域的人過來報告,當然,也有更值得信任的人可以登堂入室到東方府來稟報。」回程的馬車上,東方紫讓筠兒坐在膝上,細說自己收集情資的情形,「但是,這些人都經過至少十年以上追蹤叛黨,並表現出忠誠才行,總之,他們得是值得信賴的人。」

  她明白的點點頭,心裡惦記的是他要遠行的事。「你是要上北京嗎?」

  「是。」

  她幽幽的看著他,「有危險?」

  「一定有,可是……」他寬厚的大掌放在她仍平坦的腹部上,「妳放心,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在還沒有確定給了妳一個娃兒前,我不會輕易死去。」

  她的小手握住他的,「不對,就算確定了,你也不可以輕易死去。」

  「我知道。」他輕聲一笑,與她耳鬢廝磨,差點又把持不住。

  一直到回東方府內後,兩人從未熄滅的慾火立刻在房裡燃燒,纏纏綿綿。

  到了三更天,老總管在門外敲門,東方紫套上衣袍前去開門,再回到床上時,手上已多了一封信函。

  他展信一看,愀然變色,「我明天一早就得走了。」

  筠兒連忙從床上坐起身,拿起絲被遮住自己赤裸的身子,心兒一沉,「這麼快?」

  他點頭,上了床將她連人帶被擁入懷裡,「答應我,妳要照顧自己……」

  「你也是。」

  不知未來如何,兩人只能珍惜此刻的相聚,說不完的叮嚀,用激情來感受彼此最真實的存在,濃情交纏,一夜繾綣……

  ※  ※  ※  ※

  翌日一早,東方府大門口,東方紫與一行侍衛已整裝完畢,即將遠行。

  他凝睇著筠兒,提心弔膽地放心不下她,這種牽掛的滋味他很陌生,還有好多好多的捨不得。

  兩人深情凝睇,難分難捨,彷彿還有好多話要說,卻又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以後我跟筠格格出門,身後一定要跟一、二十名身手矯健的人保護嗎?真的有這個必要?」得知這項命令的小芙蓉簡直快要瘋了,忍不住來抗議。

  「當然有必要。」面對來破壞氣氛的小傢伙,東方紫馬上沉著一張臉回答。

  「那很煩──」

  「不會的,小芙蓉,」筠兒笑笑看著面色不豫的丈夫,「你安心去吧,我會讓他們跟著的,因為我不要你為我擔心,那你才能專心去做你要做的事。」

  「哎唷,天啊,怎麼跟我家叔叔貝勒及小喬嬸嬸一樣,開始要肉麻了?我要先回房去了。」小芙蓉咕噥一聲,頗感無聊的轉回房。

  東方紫直視著筠兒,終旅是忍不住將她擁在懷裡,深深呼吸,劣取她身上的香氣。「妳可以答應我,跟小芙蓉乖乖待在家裡,哪兒也不去嗎?」不知怎的,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擔心會失去她。

  「就算我行,小芙蓉怎麼待得住?你放心,你的那些侍衛我會讓他們好生跟著、保護著,讓你無後顧之憂。」她再次重申,就怕他惦記著她。

  他動容地看著她,這就是他最愛她的地方,總是給他全然的信任與支持。

  「我知道了。」

  「不能不殺生,至少手下留情。我不敢要求你廣結善緣,也知道你一點都沒打算修練成佛或羽化成仙,但我真的不希望你滿手血腥。」

  「我答應妳,如非必要我不殺人,僅點穴廢去功夫。」

  聞言,在他身後的侍衛都一愣。爺過去可是放很話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人,現在有了少福晉,真的差很多。

  東方紫上了馬車,在帶刀隨侍的護送下離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筠兒照樣巡視街頭巷尾,有需要幫忙者,她便聆聽救濟,好手好腳、可以幹活的,她便幫忙安排差事,天生我才必有用,發揮所長才能獨立自主的生活……

  她忙得很快樂,時間過得並不慢,轉眼間也一個月了,她心裡惦記著的仍是遠在京城的東方紫。

  「叩叩!」敲門聲陡起。

  「請進。」

  老總管開門進來,手上有一封信函。「這是爺派快馬送回的,另外有一封信是給老奴,交代了一些事,說約莫再過五日就回來了。」

  「太好了。」筠兒開心的收過信。

  老總管退了出去,另一個小格格倒是打著哈欠的晃進來。

  小芙蓉快無聊死了,筠格格有菩薩心腸,白天去幫助別人,晚上乖乖回府,偏偏很多好玩的事兒只有到晚上才有,筠格格就不許她出去。

  她無力的趴在桌上,看著筠格格僅跟她微微一笑,就將注意力全放在東方叔叔捎來的信上。她剛剛也聽到了,再五日東方叔叔就會回來,屆時她也不玩了,寧願回去找小喬嬸嬸跟叔叔貝勒還比較好玩。

  筠兒一張一張的瞧著信,內容令她看了驚懼不已──

  祁晏郡王拿到部分反皇黨名單,皇阿瑪已先行收網,於是數日間,多名漢族士大夫告老還鄉,朝廷裡也有一些人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事跡敗露的多名皇親國戚已被捕下獄,但是最大的叛黨分子杜穆卻安然潛逃,其女涵英格格也失蹤。目前皇室已發出消息努力逮人,皇阿瑪擔心他們與一些反皇黨餘孽集聚,再重掀叛亂風波。

  此時乃風聲鶴唳之際,因為短短數日便有一些高官、皇族被綁架,目前得知的消息是一些怕被牽連的人,擔心那些已被關進牢裡的反皇黨會在嚴刑拷打下供出他們,所以他們極欲救人,抓皇族高官目的也是要交換那些尚未被處決的異心分子。

  也因此,原本來信要自北京反回江南的阿瑪與額娘,也讓東方紫勸阻了,他要自己先返回揚州,視情況再通知父母啟程返家。

  長長的信中寫滿了憂心,他要她好好留在東方府裡,能少外出就少外出,他離家已不遠……

  一想到他要回來了,她的心便亢奮起來,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這張笑臉看在未成年的小芙蓉眼俚,實在很刺目,「我可以偷溜出去嗎?進進出出都被一群護衛嚴密的前後包圍,我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她忍不住抱怨。

  「當然不行,尤其這信……」筠兒突然皺起柳眉,像是聞到一股怪味兒,頭也有些昏昏的。

  小芙蓉也覺得不太對勁,「頭好疼啊……」

  筠兒半趴在桌上,全身發軟,小芙蓉已失去意識的趴倒了。她撐起虛軟的身子,想要開口喊人,但竟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是迷香?!她記得無申說過這種東西會讓人昏厥,卻是下三濫的江湖招數……

  驀地,房門被打開,兩名黑衣人無聲無息的進來,一個彎身抱起小芙蓉,另一人將全身癱軟的她扛起來,迅速從窗口飛掠出去。府外,竟還有馬車接應,她跟小芙蓉全被丟進馬車內,直往郊外奔馳。

  而東方府中,在兩名黑衣人扛著兩個格格翻牆而出時,已經有侍衛發現了,有人先行急追,有人去通知老總管。

  老總管看著前方自家人丟的信號彈後,率了一干人馬急奔,定要將兩位格格救回來,可惜一直追到入山的林蔭處,才見到那輛載著格格的馬車。

  「前方!快!」

  話語乍歇,倏然間樹林裡更多的黑衣人飛竄過來,一時刀光劍影,兩方打得激烈,另一人再度撲上馬車,拿起韁繩駕馭狂奔。

  「駕!駕!」

  老總管一急,連忙策馬要追上前救人,但另外幾名黑衣人又飛撲過來,而且個個武功過人,在打鬥間,老總管只能眼睜睜看馬車被護送著往另一方駛去,對方顯然經過縝密的計,是有備而來的。

  在車裡的筠兒,光聽那刀劍鏘然的打鬥聲就心驚膽顫,偏偏她手無縛雞之力,此刻又渾身癱軟,根本幫不了忙,只能無助的焦急。

  但在打鬥聲漸行漸遠後,她的意識愈來愈模糊,再也撐不住了,只是在昏厥過去之前,她絕望的知道,自己跟小芙蓉被帶走了。

  而老總管看著自己手上的傷,瞪著早已不見人影的馬車,只能率一行傷兵急返回府,再派快馬速速將這個壞消息送給東方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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