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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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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南北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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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7: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逃將軍棄師中虜計 亡國後侑酒作人奴



  卻說魏主燾巡閱夏都,見他城高基厚,上逾十仞,下闊三十步,就是宮牆亦備極崇隆,內築台榭,統皆雕鏤刻畫,飾以綺繡,不禁喟然歎道:「蕞爾小國,勞民費財,一至於此,怎得不亡呢!」可為後鑒。遂將所得財物,分給將士,留常山王素鎮守統萬,自率眾還平城。所有男女俘虜,悉數帶歸。夏太史令張淵、徐辯,頗有才學,仍命為太史令。故晉將軍毛修之,前被夏擄,見第六回。至是復為魏所俘,因他善解烹調,用為大官令。夏後、夏妃,沒入掖庭。夏公主數人,內有三女生成絕色,統是赫連勃勃所出,魏主燾召納後宮,迫令侍寢。紅顏力弱,只好勉抱衾裯,輪流當夕,魏主特降恩加封,俱號貴人。其父可名為丐,其女如何驟貴?尋且進冊赫連長女為繼後,這且不必細表。
  惟魏主燾因奚斤在外,日久勞師,特召令北還。斤上書答復,力請添兵滅夏,乃命宗正娥清,太僕邱堆,率兵五千,進略關右,援應奚斤﹔復撥精兵萬人,馬三千匹,發往軍前。赫連定聞統萬失守,更見魏兵日增,也奔往上邽,奚斤追趕不及,乃進軍安定,與娥清、邱堆合兵,擬再進取上邽。偏是天氣不正,馬多疫死,營中亦漸漸乏糧,一時不便再進,但深壘自固,遣邱堆督課民間,勒令輸粟,士卒又四出劫掠,不設儆備。夏主昌伺隙掩擊,殺敗邱堆。堆收殘騎還安定城,夏兵又時至城下抄掠,令魏軍不得芻牧。
  奚斤頗以為懮,監軍侍御史安頡道:「赫連昌輕率寡謀,往往自出挑戰,若伏兵掩擊,定可擒他。」斤以糧少馬乏為辭,安頡道:「今日不戰,明日又不戰,糧愈少,馬愈乏,死在旦夕,還想破敵麼?」斤尚欲靜守待援,頡知他無能,自與將軍尉眷密議,選騎以待。果然夏主昌自來攻城,當先督陣,頡與尉眷縱騎殺出,奮力搏戰,適大風驟起,塵沙飛揚,魏兵乘風馳突,專向夏主前殺去。夏主料不可敵,情急返奔,被頡策馬追上,槊傷夏主坐騎,夏主昌墜落馬下,魏兵活捉而歸。夏兵除死傷外,悉數遁去。
  安頡、尉眷押夏主昌至平城,魏主燾卻優禮相待,唯爵會稽公,令居西宮門內。昌儀容頗偉,又嫻騎射,為魏主所受寵,便將妹子始平公主,給與為妻。擄人妻妹,卻以己妹償之,好算特別報酬。且嘗與出獵逐鹿,深入山谷。群臣恐昌有異心,一再進諫,魏主道:「天命有歸,何必顧慮!」仍昵待如初。封安頡為建威將軍,兼西平公,尉眷為寧北將軍,兼漁陽公。
  奚斤以功出偏裨,引為己恥,探得夏主弟赫連定,自上邽奔平涼,僭號稱帝,便齎三日軍糧,率兵擊定。定設伏邀擊,大破魏軍,擒去奚斤,並及他將娥清、劉拔。太僕邱堆,輸輜重至安定,聞斤等被擒,棄去輜重,還奔長安。夏主定乘勝進逼,邱堆又棄城奔蒲阪。
  魏主聞報,立命安頡往斬邱堆,代領部眾,控御夏兵。且又欲督軍出討,會聞柔然寇邊,乃先擊柔然,星夜北驅,直抵栗水。柔然酋長大檀,不及抵禦,自毀庐舍,倉皇西走,部落四散。魏主分軍搜討,俘獲甚眾,進至涿邪山,懼有伏兵,乃引軍南歸。大檀一蹷不振,憤悒而死。子吳提嗣立,號敕連可汗,番語稱神聖為敕連,他亦自知衰弱,遣人至平城朝貢,向魏乞和。魏主得休便休,許為北藩,北方已算征服了。先是宋主義隆嗣位,曾遣使如魏修好,魏亦遣使報聘。及魏主將伐柔然,正值魏使北歸,述宋主語,索還河南,否則將發兵攻取云云。魏主大笑道:「龜鱉小豎,有何能為?我若不先滅蠕蠕,轉使腹背受敵了。今日北征,他日南伐未遲!」崔浩又從旁慫慂,乃決計北行,果得征服柔然,馬到成功。凱旋後,加授浩為侍中,特進撫軍大將軍,凡遇軍國大事,必先咨浩,然後施行。
  宋元嘉七年春季,宋主義隆,特選甲卒五萬,命右將軍到彥之,安北將軍王仲德,兗州刺史竺靈秀,並為統領,泛舟入河。使驍騎將軍段宏,率騎兵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領兵萬人繼進,皇從弟長沙王劉義欣,即道憐長子。統兵三萬,監督征討諸軍事,出鎮彭城。先遣殿前將軍田奇使魏。傳語魏主道:「河南是我宋地,故遣兵修復舊境,與河北無涉。」
  魏主燾勃然道:「我生發未燥,已聞河南屬我,奈何前來相侵?必欲進軍,悉聽汝便,看汝能奪我河南否?」遂遣奇返報,一面使群臣會議。眾請出兵三萬,先發制人,並誅河北流民,絕宋嚮導。獨崔浩進議道:「南方卑濕,入夏水漲,草木蒙密,地氣鬱蒸,容易生疫,不利行師﹔若彼果能北來,我正可以逸待勞,俟他疲倦,然後出擊,那時秋高馬肥,因敵取食,才不失為萬全計策呢!」魏主素來信浩,便按兵不發。
  嗣由南方諸將,一再上表,乞派兵助守,並請就漳水造艦,為禦敵計,朝臣統是贊成。更想出一法,謂宜署司馬楚之、魯軌、韓延之為將帥,使他招誘南人。楚之等入魏分見上文。崔浩又諫阻道:「楚之等為宋所忌,今聞我悉發精兵,大造舟艦,欲存立司馬氏,誅除劉宗,他必全國震駭,拚死來爭,我徒張虛聲,反召實害,豈非大謬!況楚之等皆纖利小才,止能招合無賴,斷不能成就大功,徒使我兵連禍結,有何益處!」見地原勝人一籌。魏主未免躊躇,浩更援據天文,謂「南方舉兵,實犯歲忌,定必不利,我國盡可無懮!」
  魏主不欲違眾,命造戰艦三千艘,調幽州以南戍兵,會集河上,且授司馬楚之為安南大將軍,封瑯琊王出屯潁川。宋右將軍到彥之等,自淮入泗,適值淮水盛漲,逆流而上,每日止行十里,自孟夏至孟秋,始至須昌,未免沿途逗留,否則亦未必至此。乃泝河西上。到了碻磝,魏兵已撤戍北歸,再進滑台,也只留一空城,又趨向洛陽虎牢,統是城門大開,並無一個魏卒。彥之大喜,命朱修之守滑台,尹衝守虎牢,杜冀守金墉,餘軍入屯靈昌津,列守南岸,直抵潼關。大眾統有歡容,惟王仲德有懮色,語諸將道:「諸君未識北土情偽,必墮狡計。胡虜仁義不足,凶狡有餘,今斂戍北歸,並力完聚,待至天寒冰合,必將復來,豈不可慮?」彥之等尚似信未信,說他多心。是謂之愚。
  才過月餘,天氣轉寒,魏主燾大舉南侵,令冠軍將軍安頡,督護諸軍,來擊彥之。彥之遣裨將姚聳夫等,渡河接戰,哪裡擋得住魏軍,慌忙退還,麾下已十亡五六。頡乘勝逾河,攻金墉城,城中乏糧,宋將杜冀南遁,城遂被陷。洛陽已拔,又移軍攻虎牢。守將尹衝,忙向彥之處求援。彥之令裨將王蟠龍,率軍援應,行至七女津,被魏將杜超截擊,陣斬蟠龍。尹衝聞援軍敗沒,便與滎陽太守崔模,迎降魏軍,虎牢又復失去。
  彥之自魏兵南渡,畏縮得很,逐日退師,還保東平,且上表宋廷,請速派將添兵。宋主義隆,命征南將軍檀道濟,都督征討諸軍事,出兵伐魏,魏亦續遣壽光侯叔孫建,汝陰公長孫道生,越河南下,接應安頡。到彥之聞魏軍大至,道濟未來,不禁惶急異常,便欲引退,將軍垣護之貽書諫阻,謂宜令竺靈秀助守滑台,更督大軍進趨河北。彥之怎肯聽從,且擬焚舟步走。
  王仲德進言道:「洛陽既陷,虎牢自不能守,這是應有的事情﹔今我軍與虜相距,不下千里,滑台尚有強兵,若遽捨舟南走,士卒必散,愚意謂且引舟入濟,再定行止。」彥之乃督率艦隊,自清河入濟南。才至歷城,聞報魏兵追來,慌忙焚舟棄甲,登岸徒步,一溜風似的逃還彭城。何不改姓為逃。竺靈秀也棄了須昌,南奔湖陸,青、兗大震。
  長沙王義欣誓眾戒嚴。將佐恐魏兵大至,勸義欣委鎮還都,義欣慨然道:「天子命我鎮守彭城,義當與城存亡,奈何棄去?」如君才不愧一義字。遂堅持不動,人心稍定。
  魏兵東至濟南,濟南城內,兵不滿千,太守蕭承之,用了一個空城計,開門以待。魏人疑有伏兵,探望多時,始終不敢進城,相率退去。叔孫建入攻河陸,竺靈秀棄軍遁走。各敗報傳入宋都,宋主大怒,命誅靈秀,收擊到彥之、王仲德,下獄免官。仲德似尚可貸。遷垣護之為北高平太守,旌賞直言,並促檀道濟速救滑台。
  道濟自清河進兵,為魏將叔孫建、長孫道生所拒,先後三十餘戰,多半得勝。轉戰至歷城,被叔孫建等前後邀擊,焚去芻糧,遂不得進,魏將安頡、司馬楚之等,得並力攻滑台。朱修之堅守數月,援絕糧空,甚至熏鼠為食,魏又使將軍王慧龍助攻,眼見得城池被陷、修之成擒。
  檀道濟食盡引還,魏叔孫建得宋降卒,訊知道濟乏食還軍,即趨兵追趕。將及宋軍,宋軍大懼,道濟卻不慌不忙,擇地下營,夜令軍士唱籌量沙,貯作數囤,用米少許,遮蓋囤上,擺列營前。到了黎明,魏兵前哨探視,見米囤雜列,不勝驚訝,忙報知叔孫建。叔孫建聞道濟有糧,還道是降卒妄言,喝令處斬,率騎士逼道濟營,道濟令軍士被甲隨著,自己白服乘輿,從容出來,向南徐走。叔孫建疑為誘敵,不敢進擊,反且引退,道濟得全軍而回。宋將中應推此人。
  魏主已攻克河南,飭安頡旋師。安頡系歸朱修之,魏主嘉他固守,拜為侍中,妻以宗女。司馬楚之請再舉伐宋,魏主不許,召楚之為散騎常待,令王慧龍為滎陽太守。慧龍在郡十年,農戰並修,聲威大著,宋主義隆,使人往魏,散佈謠言,但稱慧龍功高位下,積怨已久,有降宋背魏等情。魏主不信,宋主復遣刺客呂玄伯,往刺慧龍。玄伯詐為降人,投入滎陽,被慧龍搜出匕首,縱使南歸,且笑語道:「彼此各皆為主,我不怪汝!」玄伯感泣請留,慧龍竟留侍左右,待遇甚優。後來慧龍病歿,玄伯代為守墓,終身不去,這也好算做豫讓第二了。褒中寓貶。
  且說夏主赫連定戰敗魏軍,擒住魏帥奚斤等,據有關中,聲勢復盛,嘗遣使至宋,約同攻魏,共分魏地。魏主燾正擬出兵討夏,聞報大怒,遂親赴統萬城,進襲平涼,夏主方出居安定,引兵還救,途中遇魏將古弼,便即交戰。古弼佯退,引夏主入伏中,殺得夏兵東倒西歪,斬首至數千級。夏主走保鶉觚原,命餘眾結一方陣,抵禦魏兵。魏將古弼縱兵環集,又由魏主遣將尉眷等,來助古弼。兩軍相合,把鶉觚原圍住,截斷夏兵糧道,連樵汲都無路可通。夏兵又饑又渴,馬亦乏草可食,沒奈何下鶉觚原,突圍出走。夏主定從西面殺出,正遇魏將尉眷截住,一場死鬥,方得殺開一條血路,奔往上邽,所有夏主弟烏視拔禿骨,及公侯以下百餘人,一古腦兒被魏人擒去。
  魏兵乘勝攻安定,夏將東平公乙鬥,竟棄了安定城,遁入長安,嗣復西奔上邽,往依赫連定去了。
  那平涼城為魏主所攻,經旬未下,夏上谷公杜乾,廣陽公度洛弧,嬰城固守,專望夏主定來援,魏主使赫連昌招降,亦不見從,乃掘塹營壘,督兵圍攻。相持至一月有餘,杜乾等已是力盡,且聞夏主定敗奔上邽,無從得援,沒奈何開城出降。
  魏將豆代田先驅入城,擄得夏宮中後妃,並在獄中擇出奚斤等人,送交魏主。魏主大喜,入城安民,置酒高會,令豆代田就座左席,位出諸將上,並呼奚斤至前道:「全汝生命,賴有代田,汝宜膝行奉酒,方可報德。」奚斤不敢違命,只好捧觴至代田前,屈膝奉飲。代田起座接受,一飲而盡。魏主又命將夏後釋縛,喚她侑宴,令就代田處斟酒。代田見她低眉半蹙,淚眼微紅,一種嬌愁態度,令人暗暗生憐,便起稟魏主道:「她也是一個主母,望陛下稍稍顧全!」魏主微笑道:「你愛她麼,我便把她賜你便了。」代田喜出望外,出座拜謝,及酒闌席散,便將夏後領去,享受美人滋味,越宿又接到詔敕,晉封井陘侯,加散騎常侍右衛將軍,既邀豔福,復沐寵榮,真個是喜氣重重,得未曾有了。只難為了赫連定,叫他作元緒公。
  平涼既下,長安一帶,復為魏有,魏主留巴東公延普鎮安定,鎮西將軍王斤鎮長安,自率各軍還平城。那夏主定僅保上邽,所有故土,多半失去,自思東隅難復,不如改辟西境,還可取彼償此,再振雄圖。
  當時隴西有西秦國,系鮮卑種族,初屬苻秦,苻秦敗亡,乞伏國仁,據有涼州、臨洮、河州,自稱大單於,領秦、河二州牧。國仁死,弟乾歸嗣,盡有隴西地,始稱秦王,歷史上號為西秦。乾歸為兄子公府所弒,公府復為乾歸子熾磐所殺,熾磐併吞南涼禿髮氏,禿髮傉檀為西秦所滅事見晉史。拓地益廣。傳子暮末,屢與北涼戰爭,師財勞匱,眾叛親離。暮末不得已向魏乞降,魏遣將往迎暮末,暮末焚城邑,毀寶器,率部民萬五千人東行。道出上邽,正值夏主定有心西略,便出兵邀擊。暮末不敢爭鋒,退保南安,夏主定令叔父韋伐,驅兵進逼,即將南安城圍住。城中無糧可依,人自相食,秦侍中出連輔政,乞伏國祚及吏部尚書乞伏跋跋,逾城奔夏。暮末窘急萬狀,只好面縛輿櫬,出城請降。
  夏將韋伐,把暮末送至上邽,又將乞伏氏宗族五百餘人,悉數擒獻,當被夏主定嚴刑屠戮,殺得一個不留。危亡在即,還要如此慘虐,安得不自速其死!復驅秦民十餘萬口,自治城渡河,欲奪北涼疆土,作為根據。不意吐谷渾吐讀如突,谷讀如欲。王慕璝,驟發勁騎三萬人,前來襲擊,頓令這癡心妄想的赫連定,從此了結,一命嗚呼。
  吐谷渾也是鮮卑支派,遠祖名叫谷吐渾,為晉初鮮卑都督慕容廆庶兄,舊居遼西。遷往陰山,再傳至孫葉延,頗好學問,用王父字為氏,故國號吐谷渾。又三傳至阿豺,據有並、氐、羌地方數千里,自稱驍騎將軍沙州刺史。宋景平初年,通使江南,進獻方物,宋少帝封為澆河公,未及拜受。至宋主義隆入嗣,始受冊命。阿豺有子二十人,臨死時,命諸子各獻一箭,共得二十支。又召母弟慕利延入帳,令他取折一箭,應手而斷,更命把十九箭總作一束,再使取折,慕利延費盡腕力,不損分毫。阿豺顧語子弟道:「汝等可共視此箭,孤單易折,眾厚難摧,願汝等戮力同心,保全社稷!」至理名言,不可勿視。言訖即逝。
  弟慕璝嗣立,奉表至宋,宋封為隴西公,慕璝又遣使通魏,魏亦封為大將軍。至是聞夏主西來,遂遣慕利延等率騎三萬,沿河截擊,乘著夏兵半濟,奮殺過去。夏兵大半溺死,夏主定拖泥帶水,登岸飛逃,偏被敵騎逾河追至,七手八腳,把他拖去。當下置入囚車,獻與慕璝,慕璝又遣侍郎謝太寧,押定送魏。魏主燾即令斬定,且嘉獎慕璝,加封為西秦王。
  既而赫連昌亦叛魏西走,為河西軍將格斃,並收捕赫連昌子弟,一並誅夷。夏傳三主而亡,勃勃子孫,被誅殆盡。小子有詩歎道:

  侈言徽赫與天連,勃勃改姓赫連即本此意。三主相傳廿六年﹔
  虎父不能生虎子,平城流血幾成川。
  夏已滅亡,上邽為氐王所據,自稱都督雍、涼、秦三州軍事,且發兵進窺漢中,與宋構釁。欲知詳情,俟下卷說明。
  宋主欲規復河南,何不先用檀道濟,而乃命怯懦無能之庸帥,僥倖一試,癡望成功?魏兵之不戰而退,明明是欲取姑與之謀,臂如鷙鳥搏食,必先斂翼,然後一往無前。王仲德雖尚能料事,顧亦徒托空言,未嘗預備。至於魏兵再下,宋師屢敗,始用檀道濟以援應之,晚矣!道濟之唱籌量沙,古今傳為奇計,但只能卻敵,不能破敵,大好中州,終淪左衽,嗟何及耶!赫連兄弟,先後就擒,男作俘囚,女作妾媵,未始非勃勃殘惡之報。赫連定已經授首,赫連昌尚屬倖存,受魏封爵,娶魏公主,假令安分守己,不生異圖,則赫連氏何至無後?乃復叛魏西走,卒至全族誅夷,兇人之後,其果無噍類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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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29: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破氐帥收還要郡 殺司空自壞長城



  卻說關隴南面,有一勝地,叫作仇池,地方百頃,平地起凸,四面鬥絕,高約七里有奇,統是羊腸曲道,須經過三十六個回峰,力登絕頂。上面水草豐美,且可煮鹽,向為氐族所據。東漢末年,氐族頭目,姓楊名騰,佔據此地。其孫名千萬,稱臣曹魏,受封百頃王,再傳至楊飛龍,勢漸強盛,晉封他為平西將軍。飛龍無嗣,養外甥令狐茂搜為子,茂搜冒姓楊氏,又三傳至楊初,自號仇池公。曾孫名纂,為苻秦所滅。苻秦敗亡,楊氏遺族楊定,亡奔隴右,收集舊眾千餘家,仍據仇池,徙居歷城,距仇池二十里,與山東之歷城不同。奪取天水、略陽等地,僭稱隴西王,後為西秦王乞伏乾歸所殺。從弟楊盛,留守仇池,自稱仇池公,出略漢中,向晉稱藩,晉封盛為征西大將軍,兼仇池王。宋主篡晉,復封盛為車騎將軍,晉爵武都王。盛仍奉晉正朔,尚沿用義熙年號。
  元嘉二年,盛病將死,授遺囑與子玄道:「我年已老,當終為晉臣,汝宜善事宋帝。」玄涕泣受命,及盛沒後,向宋告哀,始用元嘉正朔。宋令玄仍襲父爵,玄又通好北魏,受封征南大將軍兼南秦王。才越四年,又復病劇,召弟難當入,語道:「今國境未寧,正須撫慰,我子保宗,年尚衝昧,煩弟繼承國事,毋墜先勛!」難當固辭,願輔立保宗。至玄死發喪,難當果不食言,立保宗為嗣主。偏是難當妻姚氏,密語難當道:「國險未平,應立長君,奈何反事孺子呢?」婦人專喜播弄是非。難當聽信婦言,竟將保宗廢去,自稱都督雍、涼、秦三州軍事,兼征西大將軍秦州刺史武都王。
  可巧赫連族滅,上邽空虛,他即命子順收取上邽,充任留守。又授保宗為鎮南將軍,使戍宕昌。保宗謀襲難當,事泄被拘。難當又欲併吞漢中,伺隙思逞。補敘詳明。
  會梁州刺史甄法護,刑政不修,宋主特遣刺史蕭思話代任,思話尚未蒞鎮,那楊難當又乘機先發,調撥兵將,逕襲梁州。甄法護本來糊塗,一切兵備,統已廢弛,驀聞氐眾到來,嚇得魂馳魄散,慌忙挈領妻孥,逃出城外,奔投洋州。氐眾當然入城。
  蕭思話到了襄陽,接得梁州失守的消息,忙遣司馬蕭承之,率五百人前進,長史蕭汪之,率五百人為後應。看官聽著!這蕭承之就是後來齊太祖的父親,前為濟南太守,曾用空城計卻魏。事見前回。此次調任漢中太守,偕思話東行,兼充行軍司馬。既奉思話軍令,作為前驅,自思隨兵太少,應該沿途招募,便陸續收集丁壯,約得千人,乃進據磝頭。
  楊難當焚掠漢中,引眾西還,留將軍趙溫居守梁州,溫令魏興太守薛健據黃金山,副守姜寶據鐵城。鐵城與黃金山相對,僅隔裡許,斲樹塞道,阻截宋軍。蕭承之遣陰平太守蕭坦,進攻二戍,掃除蕪穢,長驅直達,先拔鐵城,繼下黃金山,殺得薛健、姜寶大敗而逃。趙溫親自出馬,來攻坦營,坦又出兵奮擊,舞刀先進,左斲右劈,殺死氐眾數十人。後面兵士隨上,攪破溫陣,溫知不可當,狼狽遁去。坦亦受創,退歸大營養痾,承之另遣司馬錫文祖,往戍黃金山。後隊蕭汪之亦至,還有平西將軍臨川王劉義慶,即道規繼子,見第七回。方出鎮荊州,也遣將軍裴方明,帶兵三千,來助思話。思話派參軍王靈濟,率偏師出洋川,進向南城。氐將趙英,據險扼守,為靈濟所破,將英擒住。南城空虛,無糧可因,靈濟引軍退還,與承之合師。
  承之督令諸軍追擊氐眾,行抵漢津,但見兩岸遍布敵營,中通浮橋,步騎雜沓,戈戟森嚴,料知有一場惡鬥,乃立營佈陣,從容待戰。極寫承之。那敵營中的統帥,乃是楊難當子楊和,會集趙溫、薛健等人,據津拒敵,兵約萬餘。既見宋軍到來,便麾眾來攻,環繞承之行營,至數十匝。承之開營逆戰,因與敵接近,弓箭難施,只好各用短刀,上前力搏。偏氐眾盡穿犀甲,刃不能入,承之急命將士截斷長矟,上系大斧,橫砍過去,每一動手,砍倒氐兵十餘人,氐眾抵敵不住,紛紛溃散。楊和等逃回寨中,放起一把無名火來,將所有營帳及所築浮橋,盡行毀去,退保大桃。
  既而蕭思話、裴方明等一齊馳至,與承之並力進攻,連戰皆捷,不但將大桃敵眾,悉數逐走,就是梁州亦唾手取來。從前楊盛時候,略漢中地,奪去魏興、上庸、新城三郡,至是且盡行克復,漢中全境,無一氏人。楊難當恐宋軍入境,慌忙上表謝罪,宋主義隆,方下詔赦宥。令蕭思話鎮守漢中,加號寧朔將軍。召蕭承之還都,令為太子屯騎校尉,收逮甄法護下獄,賜令自盡。此外有益州賊趙廣,秦州賊馬大玄,先後作亂,俱得蕩平,這也無容細表。
  且說魏主燾既得河南,分兵戍守,加授崔浩為司徒,長孫道生為司空。道生平素儉約,得一熊皮為毯,數十年不易,魏主嘗使歌工作頌,有智如崔浩,廉如道生二語。浩更勸魏主偃武修文,徵求世冑遺逸,得范陽人盧玄,博陵人崔綽,趙郡人李靈,河間人邢穎,渤海人高允,廣平人游雅,太原人張偉等,各授中書博士。惟崔綽以母老為辭,不肯受官。浩又改定律令,除四歲五歲刑律,增一年刑,授議親議貴議功諸例,凡官階九品以上,得酌量減免,婦人當刑而孕,概令延期,待產後百日,始按律取決。闕下懸登聞鼓,使冤民得詣闕伸訴,擊鼓上聞,輿情翕服,國內稱治。一面欲通好江左,息爭安民,乃請命魏主,令散騎侍郎周紹南來,至宋聘問,並乞和親。宋主含糊作答,但遣使臣魏道生報聘,嗣是兩國使節,往來不絕。
  魏主立子晃為太子,又派散騎常侍宋宣至宋,為太子求婚,宋主仍然支吾對付,卒無成議,惟南北和好,約得十餘年,好算是魏主的美意。應該使南人領情。
  宋主義隆,聞魏主求賢恤民,也下了幾道勸農舉才的詔敕,無如親貴擅權,吏胥舞法,就使有幾個遺賢耆老,怎肯冒昧出山,虛縻好爵。武帝時,嘗召武陽人李密為太子洗馬,密願終養祖母劉氏,上了一篇陳情表,決意辭征。作者誤,此係晉武帝。武帝只好收回成命,許令終養。還有譙郡戴逵子顒,承父遺訓,雅好琴書,屢征不起。南陽人宗炳,與妻羅氏,並隱江陵,亦終不就征。他如廣武人周續之,臨沂人王弘之,魯人孔淳之,枝江人劉凝之等,均立志高尚,迭經宋廷召用,並皆固辭。最著名的是尋陽陶淵明先生,他名潛,字元亮,系晉大司馬陶侃曾孫,晉季曾為彭澤縣令,郡遣督郵至縣,故例應束帶迎見,淵明慨然道:「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乃解組自歸。隨賦《歸去來辭》,自明志趣。門前種五柳樹,因作《五柳先生傳》,為己寫照。妻翟氏亦與同志,偕隱栗裡,淵明前耕,翟氏後鋤,並安勤苦,不慕榮利。宋司徒王弘,為江州刺史時,嘗使淵明友人龐通之,齎著酒肴,邀他共飲。淵明嗜酒,欣然應召,入座便飲。俄頃弘至,淵明只自飲酒,不通姓名,既醉即去。平時所著文章,必書年月,但在晉義熙以前,嘗署年號,一入宋初,唯署甲子,隱寓不事宋室的意思。宋主義隆,正擬遣發征車,適淵明病歿,方才罷議,後世號淵明為靖節先生。疊敘高人,以愧干祿之士。
  王弘聞訃,亦歎息不置。元嘉九年,弘進爵太保,才閱月餘,亦即逝世。王華、王曇首又皆病終。荊州刺史彭城王義康已入任司徒,錄尚書事,至是因元老喪亡,遂得專握政權。領軍將軍殷景仁升任尚書僕射,太子詹事劉湛升任領軍將軍。湛本為景仁所引,既沐榮寵,卻暗忌景仁。且前時曾為彭城長史,與義康有僚佐情,遂格外巴結義康,想將景仁擠排出去。是謂小人。偏偏景仁深得主心,更加授中書令兼中護軍。湛未得加官,但命兼任太子詹事,湛益憤怒,與義康並進讒言,詆毀景仁。宋主始終不信,待遇景仁,反且加厚。景仁亦知劉湛排己,嘗對親舊歎息道:「引虎入室,便即噬人!」乃托疾辭職,累表不許,但令他在家養痾。湛尚不能平,擬令兵士詐為劫盜,夜入景仁私第刺殺景仁。謀尚未發,偏有人傳報宋主,宋主亟令景仁徙居西掖門,使近宮禁,因此湛計不行。宋主既知湛陰謀,何不立加窮治,乃使其連害骨肉耶?
  嗣是義康僚屬,及湛相知的友人,潛相約勒,無敢入殷氏門。獨彭城王主簿劉敬文,有父名成,尚向景仁處求一郡守。敬文得悉,忙至湛第,長跪叩首,湛驚問何因?敬文嗚咽道:「老父悖耄,就殷家干祿,竟出敬文意外。敬文不知豫防,上負生成,闔門慚懼,無地自容!為此踵門請罪。」無恥已極。湛徐答道:「父子至親,奈何不先通知,此次且不必說,下次須要加防!」敬文聽了,如遇皇恩大赦一般,又搗了幾個響頭,方才辭出。作者亦太挖苦。
  後將軍司馬庾炳之,頗有才辯,往來殷、劉二家,皆得相契,暗中卻輸忠宋主。宋主屢使炳之傳達密命,往諭景仁,景仁雖稱疾不朝,仍然有問必答,密表去來,俱令炳之代達,劉湛全然未知,但聞炳之出入殷家,也還道是探問疾病,不加猜疑。此等處何獨放心?
  嗣因謝靈運得罪被收,宋主憐他多才,擬加赦宥。彭城王義康,聽劉湛言,說他恃才傲物,犯上作亂,定須置諸重典,乃流戍廣州。究竟靈運有何逆跡,待小子略略敘明。靈運前曾蒙召為秘書監,見第九回。使整理秘閣書籍,補足闕文,且命他撰述晉書。他嘗挾才自詡,意欲入朝參政,不料應召以後,但教他職司翰墨,未免心下怏怏,所以奉命撰史,不過粗立條目,日久無成。及遷任侍中,朝夕引見,或陳詩,或獻字,宋主嘗稱為二寶,輒加歎賞。惟總不令他參預朝綱,因此靈運益覺不平,時常稱疾不朝。有時出郭遊行,兼旬不返,既未表聞,又不請假,廷臣噴有煩言。宋主亦嫌他不守官方,諷令辭職,靈運始上表陳疾,奉旨東歸。
  族父謝方明,為會稽太守,靈運即往省視,與方明子惠連相見,大加賞識。又與東海人何長瑜,潁川人荀雍,泰山人羊璇之,詩酒倡和,聯為知交,惠連亦得與列,稱為四友。謝氏本為名族,靈運得先世遺資,畜養僮奴數百人,又得門生數百,同遊山澤間,窮幽極險,伐木開逕,百姓驚擾,目為山賊。可巧會稽太守,換了一個新任官,叫作孟顗,顗迷信佛教,靈運獨面諷道:「得道須慧業文人,公生天當在靈運前,成佛必在靈運後。」顗深恨此言,遂與靈運有隙,上書奏訐。靈運原是多嘴,孟顗亦覺逞刁。
  靈運忙詣闕自訟,得旨令為臨川內史。一行作吏,仍然游放自若,為有司所糾劾,遣使逮治,偏他抗衡不服,竟將來使執住,且作詩道:「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這詩一傳,有司越加借口,稱為逆跡昭著,興兵捕住靈運,請旨正法。還是宋主特別垂憐,連義康面奏諸詞,都未聽從,才得免死流粤。也是靈運命運該絕,又有人奏了一本,說他私買兵器,糾結健兒,欲就三江口起事。那時宋主只好割愛,飭令在廣州棄市。看官!你想靈運是個文人,怎能造反?無非是文辭狂放,觸怒當道,徒落得身首異處,貽恨千秋呢!實是一種文字獄。
  未幾又由劉湛主謀,要把那宋室長城,憑空毀壞。真個是讒人罔極,妨功害能,說將起來,可痛!可恨!當時宋室良將,首推檀道濟,自歷城全師退歸,進位司空,仍然還鎮尋陽。即江州。左右心腹,並經百戰,有子數人,如給事黃門侍郎檀植,司徒從事中郎檀粲,太子舍人檀隰,征北主簿檀承伯,秘書郎檀遵等,又皆秉受家傳,才具卓犖。功高未免震主,氣盛益足陵人,朝廷已時加疑忌,留意豫防。會宋主寢疾,歷久不癒,劉湛密語義康道:「宮車倘有不測,餘無足懮,最可慮的是檀道濟。」義康道:「君言甚是,應如何預先處置?」湛答道:「莫如召他入朝,但托言索虜入寇,要他來都面議,如欲乘此除患,便容易下手了。」
  義康點首稱善,入白宋主,請召道濟入朝。宋主神疲意懶,無暇問明底細,但模糊答應了一聲,義康遂飛詔馳召。道濟接到詔敕,即整裝起行,妻向氏語道濟道:「震世功名,必遭人忌,今無故相召,恐不免及禍哩!」頗有見識,但奉召不入,亦屬非是。道濟道:「詔敕中說有邊患,不得不赴,諒來亦無甚妨礙,卿可放心!」言為心聲,可見道濟存心不貳。隨即啟程入都。
  及至建康,與義康等晤談,義康謂索虜已退,只是主疾可懮。道濟遂入宮問疾,見宋主卻是狼狽,略略慰問,便即趨出。嗣是宋主病勢,牽纏不退,道濟只好在都問安,計自元嘉十二年冬季入都,直至次年春暮,始見宋主少瘥,乃辭行還鎮。方才下船,忽有中使馳至,謂聖躬又復不安,仍命他返闕議事。道濟不敢不依,還入都城,甫至闕下,忽由義康出來,指示禁軍,拿下道濟,且令他跪聽宣敕,旁邊趨出劉湛,即捧敕朗讀道:
  檀道濟階緣時幸,荷恩在昔,寵靈優渥,莫與為比,曾不感佩殊遇,思答萬分,乃空懷疑貳,履霜日久。元嘉以來,猜阻滋結,不義不昵之心,附下罔上之事,固已暴之民聽,彰於遠邇。謝靈運志凶辭丑,不臣顯著,納受邪說,每相容隱,又潛散金貨,招誘剽猾逋逃,必至實繁彌廣,日夜伺隙,希冀非望。鎮軍將軍王仲德,往年入朝,屢陳此跡,朕以其位居台鉉,預班河岳,彌縫容養,庶或能革。而乃長惡不悛,凶慝遂遘,因朕寢疾,規肆禍心。前南蠻行參軍龐延祖,具悉奸狀,密以啟聞。夫君親無將,刑茲罔赦,況罪釁深重,若斯之甚,便可收付廷尉,肅正刑書,事止元惡,餘無所向。特詔!
  道濟聽畢詔書,不禁大憤,張目注視劉湛,好似電閃一般。轉思已落人手,多言無益,索性脫幘投地道:「乃壞汝萬里長城!」說著,即起身自投獄中。那陰賊險狠的劉湛,竟慫慂義康,收捕道濟諸子,令與乃父一同牽出,駢首都市。還有隨從道濟的參軍薛彤,一體收斬。又遣尚書庫部郎顧仲文,建武將軍茅亨,領兵至尋陽,捕系道濟妻向氏,少子夷、邕、演等,及參軍高進之,悉置死刑。道濟有子十一人,統遭駢戮,諸孫亦死,只留邕子孺一人,使續檀氏宗祀。何罪至此?薛彤、高進之,皆有勇力,為道濟所倚任,時人比為關羽、張飛。魏人聞道濟被誅,私自慶賀道:「道濟一死,吳人均不足畏了!」小子走筆至此,也不禁為道濟呼冤。即自錄一詩道:

  百戰經營臣力多,無端讒構起風波。
  都門脫幘留遺恨,壞汝長城可奈何!
  義康與湛既冤殺檀道濟,宋主病亦漸愈。忽有前滑台守將朱修之,自虜中逃歸,替燕求援。欲知燕國詳情,容至下回再敘。
  蕭承之力破氐眾,為蕭氏篡劉之濫觴,故本回特別敘明﹔志功首,即所以記禍始也。劉湛列元嘉五臣之一,而二王迭逝,彭城秉政,乃隱結義康,以排殷景仁,始聯殷而得主寵,繼傾殷而欲自專,小人變詐,幾不勝防,無怪景仁之引為長歎也。謝靈運之被誅,當時謂其逆跡昭著,而史官獨以恃才凌物,為其致禍之由,誠有特見。靈運一文人耳,吟詩遭忌,鍛鍊深文,刑重罰輕,已為可憫。檀道濟以不世之功,罹不測之禍,自壞長城,冤無從訴。乃知陶靖節之歸隱柴桑,自耽鬆菊,其固有加人一等者歟!本回連類匯敘,彰癉從公,益可見下筆之不苟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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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30: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燕王弘投奔高麗 魏主燾攻克姑臧



  卻說燕主馮弘,為後燕中衛將軍馮跋弟。跋嘗得罪後燕,亡命山澤。後燕主慕容熙即慕容寶之叔。淫荒失德,跋即乘勢作亂,推慕容氏即慕容寶。養子高云為主,弒慕容熙。雲自稱天王,尋復遇弒,由跋代定國亂,繼為燕主,定都龍城,史家稱為北燕。魏遣使臣於什門至燕,敕令稱藩,馮跋不從,拘住於什門,迫令投降。什門不屈,跋亦不肯遣歸,魏遂與燕有隙,屢次鏖兵。既而馮跋病劇,命太子翼攝政,跋妃宋氏,欲立親子受居,迫翼退居東宮。跋弟弘乘間入閣,便即篡位,跋竟驚死。弘殺太子翼,及跋子弟百餘人。
  魏主燾再督兵伐燕,連敗燕兵,燕尚書郭淵,勸弘送款獻女,向魏求和。弘搖首道:「負釁在前,結怨已深,就使屈志降敵,也未必保全,不如另圖別計。」乃再行調兵,與魏相持,魏降將朱修之,系懷祖國,因魏主自出攻燕,擬與前時被俘諸南人,聯絡起事,往襲魏主,事成歸宋。當下商諸毛修之,毛修之亦係宋臣,被擄多年,甘心事魏,不肯相從。同名不同姓,同跡不同心,我為一歎。毛修之被擄見第六回。朱修之恐他泄謀,逃奔入燕。燕主弘遣令歸宋,乞師北援,因即汎海南行,仍返故都。看官!你想此時的彭城王義康,及領軍將軍劉湛,方自壞長城,冤殺良將,還有何心去援北燕,再伐北魏!朱修之替燕求救,徒托空言,惟得了一個官職,充任黃門侍郎,沒奈何蹉跎過去。
  魏主燾聞南人謀變,引兵西還,燕得苟延旦夕。不意內訌復起,反召外侮,遂令馮弘自取危禍,從此敗亡。
  原來弘妻王氏,生有三子,長名崇,次名朗,又次名邈,妾慕容氏生子王仁,及弘已篡國,以妾為妻,竟立慕容氏為後,王仁為太子。崇受封長樂公,出鎮遼西,朗與邈私議道:「今國家將亡,無人不曉,我父又聽慕容氏讒言,恐我兄弟要先遭慘禍了,不如先走為是。」乃同奔遼西,勸兄降魏。嫡庶相爭,非亂即亡,弘之得國也在此,其失國也亦在此,可謂天道好還。崇遂使邈赴魏都,舉郡請降。
  馮弘聞三子賣國,勃然大怒,立遣部將封羽往討。崇再向魏求救,魏授崇為車騎大將軍,兼幽、平二州牧、封遼西王,食遼西十郡。更派永昌王拓跋健,左僕射安原,往援遼西,進攻龍城。拓跋健到了遼西,探得燕將封羽,在凡城駐兵,便遣裨將樓勃,率五千騎兵往攻,封羽不戰即降,凡城復為魏有。
  馮弘大懼,不得已遣使至魏,情願納女求成。魏主燾索還於什門,且令燕太子王仁為質,方許罷兵。弘乃遣於什門歸燕,什門在燕二十一年,終不屈節,魏主比為蘇武,拜治書御史。惟弘子王仁,仍未遣往,由魏使征令入朝。弘鍾愛少子,當然遲疑,更兼寵後慕容氏,從旁阻撓,掩袖工啼,牽袍搵淚,惹得這位燕王弘,倍加憐惜,寧可亡國,不肯割愛。小不忍,則亂大謀。
  散騎常侍劉滋入諫道:「從前蜀劉禪依山為固,吳孫皓據江為城,後來頓為晉俘,可見得強弱不同,終難倖免。今魏比晉強,我且不如吳蜀,若不從魏命,恐速危亡,還請陛下暫舍太子,令他入魏。一面修政治,撫百姓,收離散,賑饑窮,勸農桑,省賦役,維持國本,返弱為強,那時魏主亦不敢輕視,太子自得重歸了。」計劃甚是。道言未絕,弘已拍案道:「你也有父子情誼,難道教朕送兒就死麼?」滋亦抗聲道:「陛下遣子往魏,子未必死,國家可保﹔否則危亡在即,不但失一太子呢!」弘更大怒道:「逆臣咒詛朕躬,罪無可赦,左右快將他出朝門,斬首報來!」左右一聲遵旨,便將劉滋出,一刀了命。可與龍逢、比乾共傳不朽,故本書不肯略過。
  隨即叱還魏使,另遣使至建康,稱藩乞援。宋廷稱他為黃龍國,會燕使齎還詔書,封弘為燕王,但未嘗出師相救,弘料不可恃,再命部將湯燭,奉貢魏都,托言太子有疾,故未遣質。魏主燾知他飾詞,下詔逐客。先命永昌王拓跋健等伐燕,割取禾稼,繼命驃騎大將軍樂平王拓跋丕,鎮東大將軍徒河、屈垣等,帶領騎兵四萬,直搗龍城。弘聞報大懼,亟備牛酒犒師。魏將屈垣先到城下,由弘遣發部吏,牽羊擔酒,犒勞魏兵,並令太常卿楊崏求和。屈垣道:「汝國不送侍子,所以我軍前來﹔如果悔罪投誠,速將侍子獻出,不得遲延!」楊崏唯唯而還。屈垣待了一日,未見複音,乃縱兵大掠,虜得男女六千餘口。未幾拓跋丕亦至,麾兵薄城。燕主弘既懮外侮,復捨不得膝下寵兒,害得徬徨失措,晝夜不安。沒奈何再遣楊崏出城,限期送入侍子,求他退兵。拓跋丕總算應允,許以一月為期,自率四萬騎兵,及所掠人口,從容退去。轉眼間限期已滿,弘仍未踐約,楊崏一再入勸,弘答道:「我終不忍出此,萬一事急,不如東投高麗,再圖後舉。」崏對道:「魏用全國兵力,來壓我國,理無不克,高麗也是異族,始雖相親,終必為變,不可不防!」燕臣非無智慮。弘終不從,密遣尚書陽伊,東往高麗,請發兵相迎。陽伊未返,魏師又來,弘又向魏進貢方物,願送侍子入質。魏主燾到了此時,卻不肯應許了,魏平東將軍娥清,安西將軍古弼,奉魏主命,率精騎萬人,殺入燕境,再檄平州刺史拓跋嬰,調集遼西諸軍,一齊會合,鼓行而進,攻陷白狼城,入搗燕都。湊巧燕尚書陽伊,也乞得高麗兵將數萬人,來迎燕主,進屯臨川。燕尚書令郭生,不欲東遷,驟開城門納魏兵。魏兵疑他有詐,未敢逕入,郭生竟勒兵攻弘。弘急引高麗將葛盧、孟光入城,與生交鋒。生中箭倒斃,餘眾奔散。葛盧、孟光,乘勢掠取武庫,搬出甲冑刀械,頒給高麗兵士。高麗兵易去舊褐,煥然一新,且見城中人民殷實,索性任情打劫,徹夜不休。燕民何辜!燕主弘遂迫民東徙,縱火焚去宮闕,但攜細軟什物,出城啟行。令後妃宮人被甲居中,陽伊率兵外護,葛盧、孟光殿後,方軌並進,綿亙八十餘里。
  魏將古弼因高麗兵眾,立營自固,作壁上觀。至燕主東行,弼正舉酒獨酌,陶然忘情。忽由部將高苟子入報,請率騎兵追擊燕人,弼已含有醉意,拔刀斲案道:「誰敢打斷老夫酒興,如再多言,便即斬首!」高苟子伸舌而退。弼醉後就寢,翌日始醒,聞燕主已經遁去,始有悔意,乃率兵馳入龍城,據實奏報。不到數日,即有檻車到來,責弼擁兵縱寇,把他拘去,並召還娥清,一律加罪,黜為門卒。另派散騎常侍封撥,馳詣高麗,飭他送弘入魏。
  高麗王高璉不肯送弘,但復書魏都,謂當與馮弘俱奉王化。魏主燾恨他違命,擬發兵進討,還是樂平王丕上書規諫,方才罷議。弘到瞭高麗,由高璉遣人郊勞道:「龍城王馮君,遠來敝郊,敢問士馬勞苦否?」弘且慚且憤,還要擺著皇帝架子,使人齎著詔書,譙讓高璉,太不自量。高璉未免動怒,不許入城,但令弘寓居平郭,嗣復徙往北豐。弘侈然自大,政刑賞罰,獨行獨斷,仍與在龍城時相似,惹得高璉怒上加怒,竟遣發騎士,馳至北豐,奪去馮弘侍臣,並把他太子王仁,一並拘去。令人一快。
  看官試想!這馮弘為了愛子嬌妻,甘心棄國,此時仍弄到父子生離,哪得不悲憤交集?當下再遣密使,奉表宋廷,哀求援助,宋主遣吏王白駒等往迎馮弘,且飭高璉給資遣送。高璉益加憤恨,索性差了兩員大將,一是孫漱,一是高仇,帶了數百兵士,至北豐殺死馮弘,並弘子孫十餘人。慕容後如何下落,可惜史中未詳。
  北燕自馮跋篡立,一傳即亡。高璉陽諡弘為昭成皇帝,但說他因病暴亡,浼王白駒返報宋主。宋主原不過貌示懷柔,既聞馮弘病歿,也就罷休,不復追詰了。
  魏主燾既滅北燕,乃進圖北涼。北涼沮渠氏,世為匈奴左沮渠王,以官為姓。後涼主呂光,背秦自立,用那沮渠羅仇為尚書,後涼興滅,見《兩晉演義》。出伐西秦,竟致敗績。呂光歸罪羅仇兄弟,將他處斬,羅仇從子蒙遜,起兵報怨,推太守段業為涼州牧,自為部將,擊敗後涼,擒住呂光姪呂純。段業遂自稱涼王,用蒙遜為尚書左丞,歷史上稱為北涼。蒙遜功高權重,為業所忌,出為西平太守,因密約從兄男成,謀共除業。男成亦輔業有功,不從蒙遜計議,蒙遜先譖男成,令業賜男成自盡,然後托詞糾眾,為兄報仇。陰害從兄,為弒主計,仁義安在?遂攻入涼州,弒了段業,自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兼張掖公。至後涼為後秦所滅,令南涼主禿髮傉檀據守姑臧,蒙遜擊走傉檀,即將姑臧奪來,作為國都,挈族遷居,加號河西王。嗣又破滅西涼,得地更廣。蒙遜滅西涼見第七回。嘗遣使通好江南,迭受冊封,又遣子安周入侍北魏,魏亦遣官授冊。兩頭討好,計亦甚狡。僭號至二十餘年,免不得驕淫起來。西僧曇無讖自言能使鬼治病,且有秘術,為蒙遜所信重,尊為聖人,令諸女及子婦,皆往受教。恐他是肉身說法。魏主燾獨信道教,甚嫉釋徒,聞蒙遜禮事西僧,遂遣尚書李順,往征無讖。蒙遜抗命不遣,因此失魏主歡。李順屢至姑臧,蒙遜漸不為禮,甚至箕踞上坐,受書不拜。順正色道:「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周天子賜祚,命無下拜。桓公猶謹守臣道,下拜登受。今王不及齊桓,我朝又未嘗諭王免拜,乃反驕蹇無禮,莫非輕視我朝不成!」這一席話,說得蒙遜神色悚惶,方起拜受詔。
  順辭行歸魏,魏主問燾及涼事,順答道:「蒙遜控制河右,將三十年,粗識機謀,綏集荒裔,雖不能貽厥孫謀,尚足傳及一世。惟禮為德輿,敬為德基,蒙遜無禮不敬,死期將至,不出一兩年,就當斃命了。」魏主復問道:「易世以後,何時當滅?」順又道:「蒙遜諸子,臣皆見過,統是庸才,惟敦煌太守牧犍,較有器識,繼位必屬此人,但終不及乃父,這乃是天授陛下呢。」魏主喜道:「能如卿言,朕當記著!」果然過了一年,北涼遣使告哀,說是蒙遜已歿,由世子牧犍嗣位。魏主謂李順道:「卿言已驗,看來朕取北涼,亦當不遠了。」乃進授安西將軍,仍令他齎送封冊,拜牧犍為涼州刺史兼河西王。
  牧犍有妹興平公主,曾由魏主求為夫人,蒙遜前已允諾,尚未遣送,至是牧犍奉父遺命,特派右丞李繇,送妹入魏,得冊為右昭儀。魏主亦願將親妹武威公主,嫁與牧犍,牧犍仍遣李繇迎歸。彼此聯姻,共敦睦誼,總道是親戚關係,可以無虞,偏魏主征令牧犍子封壇,入侍左右。牧犍雖然不願,也只好惟命是從。且因魏使李順,仍然往來,特厚加饋賂,托他斡旋,所以魏主欲依順前言,加兵北涼,均經順婉言勸止,暫免兵戈。
  忽有老人在敦煌東門,投入書函,函中寫著:「涼王三十年若七年,」守吏得書,視為奇事,四處尋覓老人,並無下落,乃將原書呈獻牧犍。牧犍也是不懂,召問奉常張慎,奉常宦官。慎答道:「臣聞虢國將亡,有神降莘,願陛下崇德修政,保有三十年世祚﹔若好游畋,耽酒色,臣恐七年以後,必有大變。」
  可作警鐸。牧犍聽了,很是不樂。
  原來牧犍有嫂李氏,色美好淫,牧犍兄弟三人,均與通姦,惟婦人格外勢利,對著牧犍,特別加媚,大得牧犍歡心,獨王後拓跋氏即武威公主。看不過去,常有怨言。李氏遂與牧犍姊密商,寘毒食中,謀斃王後。牧犍姊何故通謀,莫非想做魯文姜麼?幸拓跋氏稍稍進食,便覺腹痛,自知遇毒,即令內侍飛報魏主。魏主燾急遣解毒醫官,乘傳往救,始得告痊。醫官還報魏主,魏主又傳諭牧犍,索交李氏,牧犍與李氏結不解緣,怎肯將她獻出,佯對魏使,將李氏黜居酒泉,其實是辟窟藏嬌,仍與往來。
  魏主再遣尚書賀多羅至涼州,探伺牧犍舉動。多羅返報,謂牧犍外修臣禮,內實乖悖,魏主乃更問崔浩。浩答道:「牧犍逆萌已露,不可不誅!」於是大集公卿,會議出師。自奚斤以下三十餘人,統說牧犍心雖未純,職貢無闕,朝廷待以藩臣,妻以公主,原為羈縻起見,今罪惡未彰,應加恕宥。且北涼土地鹵瘠,難得水草,若往攻不下,野無所掠,反致進退兩難,不如不討為是。魏主因李順常使北涼,復詳加諮詢。順至北涼已有十二次,前時亦嘗得蒙遜賂遺,及牧犍嗣立,贈饋加厚,乃偽語道:「姑臧附近一帶,地皆枯石,野無水草,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積雪,深至丈餘,春夏消釋,下流成川,居民引以灌溉。若我軍往討,彼必決通渠口,泄去積水,並且無草可資,人馬饑渴,如何久留!奚斤等所言,不為無見,還請陛下三思!」
  魏主召入崔浩,與述眾議,浩對眾辯論道:「《漢書·地理志》曾謂涼州畜產,素來饒富,若無水草,畜何由蕃?且前人築造城郭,建設郡縣,定有地利可因,難道無水無草,尚可立足麼?如謂人民汲飲,全恃雪水,試想雪水消融,僅足斂塵,何能通渠灌溉?似此妄言,只可欺人,何能欺我!」數語道破,不啻親睹。李順又接口道:「眼見是真,耳聞是假,我嘗親見,何必多辯!」浩厲聲道:「汝受人金錢,便以為我目不見,樂得替人掩飾麼?」順被浩說出心病,禁不住滿面羞慚,低首而退。奚斤亦即趨出。
  振威將軍伊馛獨留白魏主道:「涼州若果無水草,涼人如何立國?眾議皆不可用,請從浩言!」魏主乃治兵西郊,下敕親征,留太子晁監國,宜都王穆壽為輔。又使大將軍嵇敬,率二萬人屯漠南,防禦柔然,自率大軍登程。傳詔北涼,數牧犍十二罪,結末有數語道:「汝若親率群臣,委贄遠迎,謁拜馬首,尚不失為上策﹔至六軍既臨,面縛輿櫬,已是下策﹔倘執迷不悟,困死孤城,自甘族滅,為世大戮,乃真正無策了。」
  牧犍受詔不報,魏主遂由雲中渡河,至上郡屬國城,部分諸軍,命永昌王拓跋健,尚書令劉潔,與常山王拓跋素為先鋒,兩道並進,樂平王拓跋丕,陽平王杜超為後繼,用平西將軍禿髮源賀為嚮導。源賀系禿髮傉檀子,入魏拜官,由魏主詢問征涼方略,源賀答道:「姑臧城旁,有四部鮮卑,均系祖父舊民,臣願處軍前,宣揚威信,他必相率歸命。外援既服,取孤城如反掌了。」魏主稱善。源賀沿途招慰,收得諸部三萬餘人,魏軍得專攻姑臧。永昌王拓跋健,掠得河西畜產二十餘萬頭,北涼大震。
  牧犍向柔然求救,柔然路遠不至,乃遣弟董來領兵萬人,出戰城南,略略爭鋒,便即溃退。牧犍嬰城固守,魏主親自督攻,見姑臧附近,水草甚饒,顧語崔浩道:「卿言已驗,可恨李順欺朕!」浩答道:「臣原不敢虛言呢。」魏主又遣使入城,諭令牧犍速降,牧犍還未肯應命,等到城中內溃,兄子萬年,領眾降魏,牧犍乃無法可施,面縛出降。計自牧犍嗣位至此,正滿七年。回應老人書中語。
  魏主但詰責數語,仍令釋縛,以妹婿禮相待。一面統軍入城,收撫戶口二十餘萬,所得倉庫珍寶,不可勝計。又使張掖王禿髮保周,龍驤將軍穆羆等,分徇諸部,雜胡聞風降附,又得數十萬人。魏主遂留樂平王丕及征西將軍賀多羅,鎮守涼州,命牧犍帶領宗族,及吏民三萬戶,隨歸平城,北涼遂亡。
  尚有牧犍弟無諱、宜得、安周等,前曾分戍沙州、酒泉、張掖等處,至此為魏軍所攻,相繼奔散。無諱又收集遺眾,更取酒泉,由魏主再遣永昌王健,督軍往討。無諱窮蹙,方才請降。魏授無諱為征西大將軍兼酒泉王,又封萬年為張掖王。無諱復有異志,再經魏鎮南將軍尉眷往擊,無諱食盡,與弟安周西走鄯善。鄯善王比龍怯走,城為無諱所據。無諱兄弟,又還據高昌,遣部吏汜雋奉表宋廷。宋封無諱為征西大將軍河州刺史河西王,都督涼、河、沙三州軍事。無諱病死,弟安周繼得宋封,仍襲兄職,後為柔然所並。
  萬年調任冀、定二州刺史,復坐謀叛罪賜死,就是牧犍父子,留居平城,忽被魏人告訐,說他隱蓄毒藥,姊妹皆為左道,朋行淫佚,毫無愧顏。終為西僧所誤。魏主遂將沮渠昭儀,勒令自盡,也怕做元緒公麼?並令司徒崔浩,賜牧犍死,誅沮渠氏宗族數百人。惟牧犍妻武威公主,系是魏主胞妹,才得保全。小子有詩歎道:

  休言婚媾本相親,隙末凶終反喪身﹔
  才識丈夫應自立,事功由己不由人。
  魏主已滅北涼,大河南北,盡為魏有,只有一氐王楊難當,尚據上邽,一隅僅保,免不得同就滅亡。欲知後事,再閱下回。
  北燕、北涼,興亡之跡不同,而其因女色而亡也則同。馮弘以妾為妻,偏愛少子,沮渠、牧犍以叔盜嫂,下毒正妃,卒皆得罪強鄰,同歸覆滅。故弘之有妾慕容氏,牧犍之有嫂李氏,實皆燕涼之禍水,而以美色傾人家國者也。然馮弘之得國也,由於乃兄之寵宋夫人,嫡庶相爭,因亂竊位,故其受報也亦在於寵妾﹔沮渠、牧犍之嗣國也,由於乃父之譖殺男成,昆季相戕,托名報怨,故其受報也即在於豔嫂。報應之來,遲早不爽,閱者觀於燕、涼之遺事,有以知亡國之由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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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30: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捕奸黨殷景仁定謀 露逆萌范蔚宗伏法



  卻說氐帥楊難當,自梁州兵敗,保守己土,不敢外略,每年通使宋魏,各奉土貢。過了年餘,復自稱大秦王,立妻為王後,世子為太子,也居然大赦改元。釋出兄子楊保宗,使鎮薰亭。魏主燾聞難當僭號,即命樂平王拓跋丕,尚書令劉絜等,率軍進討。先遣平東將軍崔頤齎奉詔書,往諭難當,難當大懼,情願將上邽歸魏,令子順引還仇池。魏主才算允議,但飭拓跋丕入上邽城,撫慰初附,全軍還朝。
  看官聽著!從前東晉時代,五胡並起,迭為盛衰,先後凡十六國,二趙前趙、後趙。四燕前燕、後燕、南燕、北燕。三秦前秦、後秦、西秦。五涼前涼、後涼、南涼、西涼、北涼。還有成夏,到了晉亡宋興,只有夏赫連氏,北燕馮氏,北涼沮渠氏,尚算存在。魏主燾連滅三國,滅夏見第九回,滅燕滅涼見前回。於是竊據一方的酋長,剗除殆盡。總計十六國的土地,惟李雄據蜀稱成,三傳為晉所滅,中經譙縱攻取,復由劉裕克復。見第四回。裕篡晉祚,蜀亦由晉歸宋,此外統為北魏所並,所以中國疆域,宋得三四,魏得六七,兩國對峙,劃分南北,後世因稱為南北朝。總揭數語,為上文結束,俾閱者醒目。
  魏以此時為最盛,威震塞外。就是西域諸國,如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槃陀、鄯善、焉耆、車師、粟特九大部落,先後入貢。遠如破落那、者舌二國,去魏都約萬五千里,亦向魏稱臣,極西如波斯,極東如高麗,統皆服魏,獨柔然不服,經魏主屢次出師,逐出漠北,部落亦漸漸離散,不敢入犯。魏主燾乃專意修文,命司徒崔浩,侍郎高允,纂修國史,訂定律歷,尚書李順,考課百官,嚴定黜陟。順素性貪利,未免受賄,品第遂致不平,魏主察破贓私,並憶及前時保庇北涼,面欺誤國等情,索性兩罪並發,立賜自盡﹔仕途為之一肅。
  惟當時有嵩山道士寇謙之,宗尚道教,自言遇老子玄孫李譜文,授以圖籍真經,令佐輔北方太平真君,因將神書獻入魏主。魏主轉示崔浩,浩竟擬為河圖洛書,極言天人相契,應受符命,說得魏主欣慰無似,下詔改元,稱為太平真君元年。即宋元嘉十七年。尊寇謙之為天師,立道場,築道壇,親受符箓。謙之請魏主作靜輪官,高約數仞,使雞犬無聞,才可上接天神。崔浩在旁慫慂,工費巨萬,經年不成。崔浩為北魏智士,奈何迷信異端?太子晃入諫道:「天人道殊,高下有定,怎能與神相接?今耗府庫,勞百姓,無益有損,不如勿為。」魏主不聽,一意信從寇謙之。
  這且慢表。且說宋主義隆,素好儉約,嘗戒皇后袁氏,服飾毋華,袁後亦頗知節省,得宋主歡。惟後族寒微,不足自贍,每由後代求錢帛,接濟母家。宋主雖然照允,但不肯多給,每約錢只三五萬緡,帛只三五十匹,後來選一絕色麗姝,納入後宮,大得宋主寵愛,不到數年,便加封至淑妃,與皇后止差一級。這淑妃姓潘,巧笑善媚,有所需求,輒邀宋主允許。袁皇后頗有所聞,故意轉托潘妃,向宋主索求三十萬緡。果然片語回天,求無不應,僅隔一宿,即由潘妃報達袁後,如數給發。袁皇后佯為道謝,暗中卻深怨宋主,並及潘妃。往往托病臥牀,與宋主不願相見。
  宋主得新忘舊,把袁皇后置諸度外,每日政躬有暇,即往西宮餐宿。潘淑妃產下一男,取名為濬,母以子貴,子以母貴,潘淑妃越加專寵,宋主義隆亦越覺垂憐。區區老命,要在她母子手中送死了。古人有言,蛾眉是伐性的斧頭,況宋主本來羸弱,自為潘淑妃所迷,越害得精神恍惚,病骨支離﹔一切軍國大事,統委任彭城王義康。
  義康外總朝綱,內侍主疾,幾乎日無暇晷,就是宋主藥食,必經義康親嘗,方准獻入。友愛益篤,倚任益專,凡經義康陳奏,無不允准。方伯以下,俱得義康選用,生殺予奪,往往由錄命處置,義康錄尚書事,見十一回。勢傾遠近,府門如市。義康聰敏過人,好勞不倦,所有內外文牘,一經披覽,歷久不忘,尤能鉤考釐剔,務極精詳。惟生平有一極大的壞處,不學無術,未識大體。他自以為兄弟至親,不加戒慎,朝士有才可用,並引入己府,又私置豪僮六千餘人,未嘗稟報,四方獻饋,上品概達義康,次品方使供御。宋主嘗冬月啖柑,嫌它味劣。義康在側,即令侍役至己府往取,擇得甘大數枚,進呈宋主,果然色味俱佳,宋主不免動了疑心。還有領軍劉湛,仗著義康權勢,奏對時輒多驕倨,無人臣禮,宋主益覺不平。殷景仁密表宋主,謂相王權重,非社稷計,應少加裁抑,宋主也以為然。
  義康長史劉斌、王履、劉敬文、孔胤秀等,均諂事義康,見宋主多疾,嘗密語義康道:「主上千秋以後,應立長君,」這句話是挑動義康,明明有兄終弟及,情願擁立義康的意思。可巧袁皇后一病不起,竟爾歸天,宋主悼亡念切,也累得骨瘦如柴,不能視事。原來宋主待後,本來恩愛,不過因潘妃得寵,遂致分情。袁皇后憤恚成疾,竟於元嘉十七年孟秋,奄奄謝世。臨終時由宋主入視,執袁後手,唏噓流涕,問所欲言。袁後不答一詞,但含著兩眶眼淚,注視多時,既而引被覆面,喘發而亡。宋主見了袁後死狀,免不得自嗟薄倖,悲悔交乘,特令前中書侍郎顏延之作一誄文,說得非常痛切,益使宋主悲不自勝,嘗親筆添入撫存悼亡感今懷昔八字,特詔諡後為元,哀思過度,舊恙復增。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好幾日不進飲食,遂召義康入商後事,預草顧命詔書。義康還府,轉告劉湛。湛說道:「國勢艱難,豈是幼主所可嗣統?」義康流涕不答,湛竟與孔胤秀等,就尚書部曹索檢晉立康帝故例,康帝系成帝弟,事見晉史。意欲推戴義康,其實義康全未預聞。哪知宋主服藥有效,得起沈痾,漸漸聞知劉湛密謀,總道是義康串同一氣,疑上加疑。義康欲選劉斌為丹陽尹,宋主不允,義康倒也罷議,偏劉湛從旁窺察,引為己懮,不幸母又去世,丁艱免職,湛顧語親屬道:「這遭要遇大禍了!」汝亦自知得罪麼?
  先是殷景仁臥疾五年,常為劉湛等所讒毀,虧得宋主明察,不使中傷。及湛免官守制,景仁遽令家人拂拭衣冠,似將入朝,家人統莫明其妙。到了黃昏,果有密使到來,立促景仁入宮。景仁戴朝冠,服朝衣,應召趨入,見了宋主,尚自言腳疾,由宋主指一小牀輿,令他就坐,密商要事。看官道為何因?就是要收誅劉湛,黜退義康的密謀。景仁一力擔承,便替宋主下敕,先召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待至義康進來,時已夜半,復開東掖門召沈慶之。慶之為殿中將軍,防守東掖門,驀聞被召,猝著戎服,縛褲逕入。宋主驚問道:「卿何故這般急裝?」慶之答道:「夜半召臣,定有急事,所以倉猝進來。」宋主知慶之不附劉湛,遂命他捕湛下獄,與湛三子黯、亮、儼,及湛黨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
  時已天晚,當即下詔暴湛罪惡,就獄誅湛父子,及湛黨八人。一面宣告義康,備述湛等罪狀。義康自知被嫌,慌忙上表辭職,有詔出義康為江州刺史,往鎮豫章,進江夏王義恭為司徒,錄尚書事。義康待義恭到省,便即交卸,入宮辭行。宋主唯對他慟哭,不置一言,義康亦涕泣而出。宋主遣沙門慧琳送行,義康問道:「弟子有還理否?」慧琳道:「恨公未讀數百卷書!」義康尚將信將疑,悵悵辭去。夢尚未醒。驍騎將軍徐湛之,系是帝甥,為會稽長公主所出,公主嫁徐逵之見第九回。至是亦坐劉湛黨,被收論死。會稽長公主聞報,倉皇入宮,手中攜一錦囊,擲置地上,囊內貯一衲布衫襖,取示宋主,且泣且語道:「汝家本來貧賤,此衣便是我母與汝父所制,今日得一飽餐,便欲殺我兒麼?」宋主瞧著,也不禁淚下。這衲布衫襖的來歷,系是宋武微賤時,由臧皇后手制,臧後薨逝,留付公主道:「後世子孫,如有驕奢不法,可舉此衣相示。」公主奉了遺囑,因將此衣藏著,這次正好取用,引起宋主悵觸,乃將湛之赦免。
  吏部尚書王球,素安恬淡,不阿權貴,獨兄子履為從事中郎,深結劉湛,往來甚密,球屢戒不悛。及湛在夜間被收,履聞變大驚,徒跣告球,球從容自若,命僕役代為取鞋,且溫酒與宴,徐徐笑問道:「我平日語汝,汝可記得否?」履附首嗚咽,不敢答言。球見他觳觫可憐,方道:「有汝叔在,汝怕什麼?但此後須要小心!」履始泣謝。越日詔誅湛黨,履果免死,但褫奪官職,不得再用。球卻得進官僕射,受任未幾,即稱疾乞休,卒得令終。熱中者其視之。
  宋主命殷景仁為揚州刺史,仍守本官,尚書劉義融為領軍將軍。又因會稽長公主的情誼,特任徐湛之為中護軍,兼丹陽尹。會稽長公主入宮道謝,由宋主留與宴飲,相敘甚歡。公主忽起,離座下拜,叩首有聲。宋主不知何意,慌忙下座攙扶,公主悲咽道:「陛下若俯納愚言,方敢起來。」宋主允諾,公主乃起,隨即說道:「車子歲暮,必不為陛下所容,今特替他請命!」說著,淚如雨下,宋主亦覺欷歔,便與公主出指蔣山道:「公主放心,我指蔣山為誓,若背今言,便是負初寧陵!」即宋武陵。公主乃破涕為歡,入座再飲,興盡始辭。看官欲問車子為誰?車子就是彭城王義康小字。宋主又將席間餘酒,封賜義康,並致書道:「頃與會稽姊飲宴,記及吾弟,所有餘酒,今特封贈。」義康亦上表謝恩,無容絮述。
  惟殷景仁既預誅劉湛,兼領揚州,忽致精神瞀亂,變易常度。冬季遇雪,出廳觀望,愕然失色道:「當閤何得有大樹?」尋復省悟道:「我誤了!我誤了!」遂返寢臥榻,囈語不休。才閱數日,一命嗚呼!或說是劉湛為祟,亦未知真否,小子未敢臆斷,宋主追贈司空,賜諡文成,揚州刺史一缺,即授皇次子始興王濬。
  宋主長子名劭,已立為太子,次子濬年尚幼衝,偏付重任,州事一切,悉委任後軍長史范曄,主簿沈璞。曄字蔚宗,具有雋才,後漢書百二十卷,實出曄手,幾與司馬遷、班固齊名。惟素行佻達,廣置妓妾,常為士論所鄙。曄尚謂用不盡才,屢懷怨望。宋主愛他才具,令為揚州長史,嗣又擢任左衛將軍,兼太子詹事,與右衛將軍沈演之,分掌禁旅,同參機密。吏部尚書何尚之,入諫宋主道:「范曄志趨異常,不應內任,最好是出為廣州刺史,距都較遠,免致生事,尚可保全。若在內構釁,終加鈇鑕,是陛下憐才至意,反不能慎重如始了!」宋主搖首道:「方誅劉湛,復遷范曄,人將疑朕好信讒言,但教知曄性情,預為防範,他亦怎能為害呢!」忠言不聽,終致誤事。尚之不便再言,只好趨退。
  彭城王義康出鎮江州,越年表辭刺史,乃令都督江、處、廣三州軍事。前龍驤將軍扶令育,詣闕上書請召還義康,恊和兄弟,偏偏觸動主怒,下獄賜死。宋主始終疑忌義康,只因會稽長公主在內維持,義康還得無恙。公主又因竟陵王義宣,衡陽王義季,年已濅長,未邀重任,亦嘗與宋主談及,請令出鎮上游。宋主不得已任義宣為荊州刺史,義季為南兗州刺史,已而復調義季鎮徐州。
  先是廣州刺史孔默之,因贓得罪,由義康代為奏解,方邀寬免。默之病死,有子熙先,博學文史,兼通數術,充職員外散騎侍郎。他感義康救父深恩,密圖報效。嘗按天文圖讖,料宋主必不令終,禍由骨肉,獨江州應出天子。後事果如所料,可惜尚差一著。當下屬意義康,總道是江州應讖,可以乘機佐命,一則期報私惠,二則借立奇功,主見已定,伺機待發。
  好容易待了兩三年,無隙可乘,熙先孤掌難鳴,必須聯結幾個重臣,方可起事。左瞻右矚,只有范曄自命不凡,常懷觖望,或可引與同謀。乃先厚結曄甥謝綜,使為先容。綜為太子中書舍人,本與曄並處都中,朝夕過從,樂得引了熙先,同往見曄。曄與熙先談論今古,熙先應對如流,已為曄所器重,曄素好博,熙先又故意輸錢,買動曄歡,曄遂格外親愛,聯作知交。熙先以摴蒲買歡,實開後世干祿法門。熙先因從容說曄道:「彭城王英斷聰敏,神人所歸,今遠徙南陲,天下共憤,熙先受先君遺命,願為彭城王效死酬恩,近見人情騷動,天文舛錯,正是智士圖功的機會。若順天應人,密結英豪,表裡相應,發難肘腋,誅異己,奉明聖,號令天下,誰敢不從,未知尊見以為何如?」曄聽他一番言語,禁不住錯愕失色。熙先又道:「公不見劉領軍麼?挾權千日,碎首一朝。公自問諒不及劉領軍,萬一禍及,不可幸逃,若乘勢建功,易危為安,享厚利,收大名,豈不較善!」再進一步,是曉以利害。曄尚沈吟不決,熙先復說道:「愚尚有一言,不敢不向公直陳,公累世通顯,乃不得連姻帝室,人以犬豕相待,公豈不知恥!尚欲為人效力麼?」更進一步,是抉透隱情。這數語激起曄恨,不由的感動起來。曄父范泰,曾任為車騎將軍,從伯弘之,襲封武興縣五等侯,只因門無內行,不得與帝室為婚,曄原引為恥事,所以被熙先揭破,遂啟異圖。熙先鑒貌辨色,已知曄被說動,便與曄附耳數語,曄點首示意,熙先乃出。
  謝綜嘗為義康記室參軍,綜弟約娶義康女為妻,當然與義康聯絡。又有道人法略,女尼法靜,皆受義康豢養,素感私恩,並與熙先往來。法靜妹夫許曜,領隊在台,約為內應。就是中護軍丹陽尹徐湛之,本是義康親黨,熙先更與連謀,並羼入前彭城府史仲承祖,日夕密議廢立事。三個縫皮匠,比個諸葛亮,況有十數人主謀,便自以為諸葛亮復生,定可成功。當下想出一法,擬嫁禍領軍將軍趙伯符,誣他逞凶行弒,由范曄、孔熙先等入平內亂,迎立彭城王義康。逞情妄噬,怎得不敗?一面由熙先遣婢彩藻,隨女尼法靜往豫章,先與義康接洽,及法靜、彩藻還都,熙先又恐彩藻泄言,把她鴆死。殘忍。又詐作義康與湛之書,令在內執除讒慝,陽示同黨,待期舉發。
  適衡陽王義季辭行出鎮,皇三子武陵王駿,簡任雍州刺史,皇四子南平王鑠,也出為南豫州刺史,同日啟行。宋主賜餞武帳岡,親往諭遣。熙先與曄,擬即就是日作亂,許曜佩刀侍駕,曄亦在側。宋主與義季等共飲,曜一再指刀,斜目視曄,究竟曄是文人,膽小如鼷,累得心驚肉跳,始終未敢動手。原來是銀樣鑞槍頭。
  俄而座散,義季等皆去,宋主還宮,徐湛之恐事不濟,竟密表上聞。宋主即命湛之收查證據,得曄等預備檄草,上面已署錄姓名。當即按次掩捕,先呼曄及朝臣,入集華林園東閣,留憩客省,然後飭拿謝綜、孔熙先等,一一審訊,並皆供服。宋主出御延賢堂,遣人問曄,曄滿口抵賴。再命熙先質對,熙先笑語道:「符檄書疏,統由曄一人主稿,怎得誣賴別人!」自己本是首謀,偏說他人主議,小人之可畏也如此。曄還未肯供認,經宋主取示草檄,上有曄親筆署名手跡,自知無可隱諱,只好據實直陳。乃將曄拿下,與熙先等同拘獄中。
  曄在獄上書,備陳圖讖,申請宋主推誠骨肉,勿自貽禍等語。宋主置諸不理,但命有司窮治逆案,延至二旬,還未定刑。曄在獄中賦詩消遣,尚望更生。小子閱《范曄列傳》,見有曄詠五古一首,當即隨筆抄錄,作為本回的結束。其詩云:
  禍福本無兆,惟命歸有極﹔
  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來緣■音畫,不慧貌。無識。
  好醜共一邱,何足異枉直!
  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
  雖無嵇生琴,晉嵇康被害遭刑,索琴彈曲,操廣陵散。庶同夏侯色。魏夏侯玄為司馬師所殺,就刑東市,神色不變。
  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復即。
  既而刑期已至,范曄等統要駢首市曹,臨刑時尚有各種情形,待小子下回再敘。
  義康未嘗圖逆,而劉湛、范曄,先後構釁,名若為義康謀,實則為身家計,求逞不成,殺身亡家,觀於本回之敘錄,病其狡,轉不能不憫其愚焉!夫劉湛、范曄,無功業之足稱,而一則為領軍將軍,一則兼太子詹事,入參機密,位非不隆,曩令廢立事成,逆謀得遂,度亦不過拜相封侯已耳。況古來之佐命立功者,未必能長享富貴,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劉、范固自稱智士,胡為辨不蚤辨,自取誅夷耶?子輿氏有言:其為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則足以殺其軀而已。劉湛、范曄,正此類也。彼劉斌、孔熙先輩,鄙詐小人,更不足道,而義康為所播弄,始被黜,繼遭廢,死期已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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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30: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陳參軍立柵守危城 薛安都用矛刺虜將



  卻說范曄等系獄兼旬,讞案已定,當然處斬,曄為首犯,當先赴市。謝綜、孔熙先等隨後,彼此互相問答,尚有笑聲。是謂愍不畏死。會曄家母妻,並來探視,且泣且詈,曄無愧色,亦無慼容。嗣由曄妹及妓妾來別,曄不禁悲涕流連。謝綜在旁冷笑道:「舅所言夏侯色,恐不若是!」曄乃收淚,旁顧親屬,不見綜母,遂顧語綜道:「我姊不來,究竟比眾不同!」又呼監刑官道:「為我寄語徐童,鬼若有靈,定當相訟地下!」原來徐湛之小名仙童,曄怨湛之泄謀,故有此言,未幾由監刑官促令開刀,幾聲脆響,頭都落地,曄子藹、遙、叔、蔞,孔熙先弟休先、景先、思先,子桂甫,孫白民,謝綜弟約,及仲承祖許曜等,皆同時伏誅。查抄曄家資產,樂器服玩,並皆珍麗,妓妾所有珠翠,不可勝計。惟曄母居處敝陋,只有一廚中少積芻薪,曄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衣,薄父母,厚妾媵,不仁如曄,宜乎速死。世人其聽之。
  曄孫魯連,謝綜弟緯,蒙恩免死,流徙遠州。臧皇后從子臧質,前為徐、兗二州刺史,與曄厚善,宋主顧念親情,不令連坐,但降為義興太守。削彭城王義康官爵,列為庶人,徙安成郡。命寧朔將軍沈邵,為安成相,領兵防守。用趙伯符為護軍將軍。伯符系宋主祖母趙氏從子,宋主因逆黨草檄,仇視伯符,所以引為宿衛,格外親信。義康到了安成,記及慧琳贈言,方開篋閱書,讀至漢淮南厲王長事,竟掩卷自歎道:「古時已有此事,我未曾知曉,怪不得要遭重譴了!」悔之晚矣。
  衡陽王義季,自南兗州移鎮徐州,聞義康被廢,未免灰心,遂終日飲酒,沈湎不治,宋主屢戒不悛。俄聞北魏寇邊,越覺縱飲,夜以繼晝,他本自祈速死,所以借酒戕生。果然不出兩年,便即送命,年止二十三歲。原是速死為幸。追贈侍中司空,有子名嶷,許令襲爵。調皇三子武陵王駿為徐州刺史,捍衛京畿,控遏北虜。
  看官閱過上文,應知宋、魏已經修和,為何又要開戰呢?
  說來話長,由小子逐事敘明。接入無痕。
  自氐王楊難當,投順北魏,遣兄子保宗出鎮薰亭,事見前回。保宗竟奔往北魏。魏授保宗為征西大將軍、都督隴西軍事,兼秦州牧武都王,鎮守上邽,妻以公主﹔一面拜難當征南大將軍領秦、涼二州牧,兼南秦王。難當以受職征南,進窺蜀土,驅兵襲宋益州,拔葭萌關,圍攻涪城。太守劉道錫固守不下,難當乃移寇巴西,掠去維州流人七千餘家。宋遣龍驤將軍裴方明,會同梁、秦二州刺史劉真道,合兵往討,大破難當,搗入仇池,擒住難當子虎,及兄子保熾。難當走依上邽,仇池無主,乃留保熾居守,獻虎入宋都,殺死了事。宋命輔國司馬胡崇之為北秦州刺史,監管保熾,助守仇池。魏獨遣人迎難當至平城,起用古弼為統帥,與楊保宗等出兵祁山,直向仇池進發。胡崇之督軍逆戰,軍敗被擒,楊保熾遁走,仇池被魏奪去。魏使河間公拓跋齊,與楊保宗對鎮駱谷。保宗弟文德,勸保宗乘間叛魏,規復故國,保宗也頗感動,只恐妻室不從,未敢遽發。哪知他妻室魏公主,窺透隱情,竟提及出家從夫四字,願與保宗背魏。或謂公主不宜忘本,公主道:「事成當為國母,不比一小縣公主了。」也是利令智昏。於是保宗決計叛魏。拓跋齊微有所聞,計誘保宗,把他擒住,送往平城,活活處死。獨楊文德即據住白崖山,進圖仇池,自號仇池公,稱為保宗復仇。魏將軍古弼擊敗文德,文德退走,遣使至宋廷乞援,宋命文德為征西大將軍武都王,特派將軍姜道盛馳救,與文德攻魏濁水城,魏將拓跋齊等逆戰,道盛敗死,文德退守葭蘆,後來又被魏兵攻破,奔入漢中,妻子僚屬,悉數陷沒。就是楊保宗妻魏公主,亦為所取,由魏主賜令自盡。宋亦以文德失守故土,削爵免官。為這一事,宋、魏復成仇敵。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國屬部盧水胡蓋吳,糾眾叛魏,為魏所破,吳又奉表宋廷,乞師為助。宋主也忘了前轍,即封吳為北地公,發雍、梁兵出屯境上,為吳聲援,吳終敵不住魏兵,未幾敗死,魏主遂借口南侵,親督步騎十萬,逾河南來。
  南頓太守鄭琨,潁川太守鄭道隱,望風遁去。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方鎮壽陽,亟遣參軍陳憲,往戍懸瓠城。城中戰士不滿千人,魏兵大舉來攻,環城數匝,且多設高樓瞰城,飛矢迭射,好似急雨一般,亂入城中,憲令軍士擁盾為蔽,晝夜拒守,兵民汲水,統負著戶板,為避矢計。魏兵又在衝車上面,設著大鉤,牽曳樓堞,毀壞南城,憲復內設女牆,外立木柵,督兵力拒,誓死不退。魏主怒起,親出指揮,使軍士運土填塹,肉薄登城,憲率眾苦戰,殺傷甚眾,屍與城齊,魏兵乘屍上城,挾刃相接,經憲奮臂一呼,士氣益奮,一當十,十當百,任你魏兵如何驍勇,總不能陷入城中。但見頭顱亂滾,血肉橫飛,自朝至暮,殺了一日,那孤城兀自守著,不動分毫,魏兵卻死了萬人,只好退休。城中兵民,亦傷亡過半,陳憲仍然撫定瘡痍,再與魏主相持,毫無懼色。好一員守城將吏。
  魏永昌王拓跋仁掠得沿途生口,駐紮汝陽,徐州刺史武陵王劉駿,奉宋主命,發騎兵齎三日糧,遣參軍劉泰之、垣謙之、臧肇之,及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將程天祚等,出兵五千,往襲拓跋仁。拓跋仁但防壽陽兵,不防彭城兵,忽被泰之等突入,頓時駭散,泰之等殺斃魏兵三千餘人,毀去輜重,放出許多生口,悉令東還,然後收兵徐退。拓跋仁收集溃兵,探得泰之等兵無後繼,復來追擊,垣謙之縱轡先走,士卒驚溃。泰之戰死,肇之溺斃,天祚被擒,惟幼文得脫,檢查士卒,只得九百餘人,餘皆陣亡。
  宋主聞報,命誅垣謙之,系杜幼文,降武陵王駿為鎮軍將軍,再遣南平內史臧質,司馬劉康祖,率兵萬人,往援懸瓠。
  魏主令任城乞地真截擊,與臧質等鏖鬥一場,乞地真馬蹷被殺,餘眾除死傷外,溃歸大營。魏主在懸瓠城下,已閱四十二日,正慮城堅難克,又聞兵挫將亡,援師將至,恐將來進退兩難,不如知難先退,乃下令撤圍,引兵北歸。陳憲以守城有功,得擢為龍驤將軍,兼汝南、新蔡兩郡太守。
  宋主因與魏失和,遂欲經略中原。彭城太守王玄謨,素好大言,屢請北伐,丹陽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更從旁慫慂,獨新任步兵校尉沈慶之,入朝諫阻道:「我步彼騎,勢不相敵,昔檀道濟兩出無功,到彥之失利退還,今王玄謨等未過兩將,兵力也未見盛強,不如休養待時,徐圖大舉!」宋主怫然道:「道濟養寇自資,彥之中途疾返,所以王師再屈,未見成功。朕思北虜所恃,以馬為最,今夏水盛漲,河道流通,泛舟北進,碻磝必走,滑台易下,虎牢、洛陽,自然不守。待至冬初,城戍相接,虜馬過河,亦屬無用,或反為我所擒獲,亦未可知。此機如何輕失呢!」能說不能行奈何?慶之仍力言不可,宋主使徐湛之、江湛面與辯駁。慶之道:「治國臂如治家,耕當問奴,織當問婢,陛下今欲伐魏,反與白面書生商議,怎能有成?」江、徐二人,面有慚色,宋主大笑而罷。
  太子劭及護軍將軍蕭思話,亦奏稱不宜出師,宋主始終不信。又接到魏主來書,語語譏諷,益足增惱。更聞魏臣崔浩,得罪被誅,虜廷少一謀士,越覺有隙可乘。崔浩被誅,詳見下文,因為時序起見,故特帶敘一筆。遂毅然決計,下詔北征,特加授王玄謨為寧朔將軍,令偕步兵校尉沈慶之,諮議參軍申坦,率水軍入河,歸青、冀二州刺史蕭斌調度。新任太子左衛率臧質,驍騎將軍王方回,出兵許洛,徐州刺史武陵王駿,豫州刺史南平王鑠,各率部眾出發,東西並進。梁、秦二州刺史劉秀之,西徇汧隴,太尉江夏王義恭,出次彭城,節制各軍。一朝大舉,餉運浩繁,國庫中本無儲積,不得不竭力搜括,凡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各令量力輸將,接濟兵費,且遍查揚、徐、兗、江四州人民,計家資在五十萬以上四成中要硬借一成,僧尼或有二十萬積蓄,亦應四分借一,待軍事已竣,乃許歸償,又恐兵力未足,悉征青、冀、徐、豫、兗諸州民丁,充入行伍。如有騎射優長,武技出眾諸壯士,先加厚賞,繼委兵官,真個是八方搜羅,不遺餘力。真正何苦?
  建武司馬申元吉引兵趨碻磝,魏刺史王買德棄城北遁﹔將軍崔猛引兵投安樂,魏刺史張淮之亦棄城遁去。蕭斌與沈慶之留守碻磝,王玄謨率領大軍進攻滑台。魏主初聞宋師大舉,顧語左右道:「馬今未肥,天時尚熱,我若速出,未必有功,倘敵來不止,不如退避陰山,延至冬初,便無懮了。」及滑台被圍,已值暮秋,魏主即命太子晃屯兵漠南,防禦柔然,更令庶子南安王餘,留守平城,自引兵南救滑台。
  宋將王玄謨本不知兵,但遣鍾離太守垣護之,率百舸為前鋒,往據石濟。石濟距滑台西南百二十里,總算要他扼截援軍,作為犄角,自領各軍駐紮滑台城下,四面環攻。城中本多茅屋,諸將請用火箭射入,使他延燒,玄謨搖首道:「城中一草一木,統是值錢,將來都當屬我,奈何遽令燒燬呢?」無非妄想。過了一日,城中居民,即撤屋穴處,守將日夕防備,無懈可擊,玄謨又出示召募兵民,河洛壯丁,絡繹奔赴,操械投營,玄謨只給他每家匹布,還要勒供大梨八百枚,遂致眾心失望,相率解體。
  城下頓兵數月,士氣日衰,忽接到垣護之來書,說是魏兵將至,請促兵攻城,愈速愈妙云云。玄謨尚不在意,蹉跎過去。又越旬餘,由偵騎倉皇奔入,報稱魏主南來,已到枋頭,有眾百萬人。嚇得玄謨面如土色,急召諸將會議。諸將又請發車為營,防備衝突,玄謨仍遲疑不決。到了夜間,但聽得鼓聲隱隱,自遠傳來,更覺驚慌失措,三更已過,斗轉參橫,突有鐵騎衝圍直入,馳向城中,玄謨也不敢下令截擊,一任來騎入城,看官欲問騎將姓名,原來叫作陸真,是奉魏主燾命令,先來撫慰城中,報知援師消息。麾下不過數騎,王玄謨尚是怯戰,何況魏主帶來的大兵呢?
  是夕魏兵大至,鼙鼓聲喧,比昨夜還要震耳,玄謨出營北望,從月光下瞧將過去,塵頭陡亂,撲面生驚,慌忙入帳傳令,立刻退走,將士已無鬥志,一聞令下,爭先奔還,玄謨也上馬急奔,只恨爹娘少生兩翅,急切飛不到江東。那魏兵從後趕來,乘勢亂斲,把宋軍後隊的將士,一古腦兒殺光,就是前隊人馬,亦多逃散。沿途委棄軍械,幾同山積,眼見是贈與魏人了。一刀一劍,統是值錢,奈何甘心贈虜?
  垣護之尚在石濟,得知魏軍渡河,正擬致書玄謨,與約夾攻,不料玄謨未戰先溃,魏人奪得玄謨戰艦,反來截擊護之歸路。護之又驚又憤,把百舸列成一字,橫駛歸來,中流被戰艦阻住,連貫鐵絙三重,係以巨鎖,護之先執長柄巨斧,猛力奮劈,得將鐵絙割斷一重,部眾也依法施行,你斬我斲,立將三重攻破,越舸南下。魏人見他來勢兇猛,卻也不攔阻,由他衝過,各舸多半無恙,只失去了一舸。
  蕭斌尚在碻磝,聞報魏主來援,便命沈慶之率兵五千,往救玄謨。慶之道:「玄謨士眾疲敝,不足一戰,寇虜已逼,五千人何足濟事,不如勿往!」斌強令馳救,慶之方才出城,約行數里,即見玄謨狼狽奔還,自知前進無益,也只好中途折回,與玄謨同見蕭斌。斌面責玄謨,意欲將他處斬,慶之忙諫阻道:「佛狸,系魏主燾小字。威震天下,控弦百萬,豈玄謨所能抵敵,徒殺戰將,反以示弱,願明公慎重為是!」玄謨罪實可殺,不過所殺非時。斌意乃解,再議固守碻磝,慶之道:「今青冀虛弱,乃欲坐守窮城,實非良策﹔若虜眾東趨,青冀恐非我有了。」斌因欲還鎮,適值詔使到來,令斌等留住碻磝,再圖進取。慶之又入語斌道:「將在外,君命不受,詔從遠來,未明事勢,今日須要從權,未可專從君命!」斌答道:「且俟經過眾議,方定行止。」慶之抗聲道:「節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議何益?」范增系項羽臣,慶之借以自比。斌笑顧左右道:「不意沈公卻有此學問。」慶之益厲聲道:「眾人雖知古今,尚不如下官耳學呢。」斌乃留王玄謨戍碻磝,申坦、垣護之據清口,自率諸軍還歷城。
  先是宋主出師,除飭徐、豫兩親王,分道發兵外,又任第六子隨王誕為雍州刺史,使鎮襄陽,且暫輟江州軍府,將所有文武官吏,移住雍州,歸誕調撥。誕遣中兵參軍柳元景,振威將軍尹顯祖,奮武將曾方平,建武將軍薛安都,略陽太守龐法起等,從西北進兵,入盧氏縣,斬魏縣令李封,用城中豪民趙難為縣令,使充向道。再進兵攻弘農,擒住魏太守李初古。連章奏捷,有詔命元景為弘農太守。元景又使龐法起、薛安都、尹顯祖等西進,自在弘農督餉濟軍。
  法起等到了陝城,城垣險固,攻打不下,魏洛州刺史張是連提,率眾二萬,渡殽救陝,縱騎突入宋軍,很是厲害。宋軍紛紛卻退,薛安都呼喝不住,惱得氣衝牛鬥,脫去盔甲,只著絳袖兩襠。前當心,後當背,謂之兩襠。並卸去馬鞍,躍馬橫矛,當先突出,直向魏軍陣內殺入。無論魏軍如何精悍,但教被他矛頭鉤著,無不喪命。宋軍也趁勢殺轉,反將魏軍衝散。說時遲,那時快,魏將張是連提,見安都奮著兩條赤膊,銳不可當,便令軍士一齊放箭,統向安都射來,偏安都這枝蛇矛,神出鬼沒,看他四面旋舞,連箭簇都不能近身,不過安都手下的隨軍,倒被射死了好幾個。戰至日暮,兩軍尚有餘勇,未肯罷手。可巧宋將魯元保,從函谷關殺到,來助安都,魏將見有生力軍來援,方收軍退去。
  越宿天曉,曾方平又引兵到來,與安都談及戰事,方平也是個不怕死的好漢,慨然語安都道:「今強敵在前,堅城在後,正是我等效死的日子。我與君約,同出決戰,君若不進,我當斬君,我若不進,君可斬我!」安都大喜道:「願如君言!」
  以死為約,越不怕死,越是不死。
  方平又召入副將柳元佑,與他附耳數語,元佑應令自去。
  有勇還貴有謀。乃與安都至陝城西南,列陣待戰。
  魏將張是連提,倒也不管死活,仗著兵多馬眾,前來接仗。安都在左,方平在右,各率部眾猛進。兩下裡喊殺連天,聲震山谷,約有百數十個回合,魏兵死傷甚眾,已覺無力支撐。驀聽得鼓聲大震,一彪軍從南門殺來,旌旗甲冑,很是鮮明,嚇得魏軍膽戰心驚,步步倒退。這支人馬,就是柳元佑領計前來。安都乘勢奮擊,流血凝肘,矛被折斷,易矛再進,殺到天昏地暗,日薄西山。張是連提,料知不能再持,策馬欲奔,不防安都突至馬前,兜心一矛,戳破胸膛,倒斃馬下。魏軍失了主帥,當然大溃,將卒傷亡三千餘人,此外墜河填塹,不可勝數,有二千人無路可走,降了宋軍。
  翌日,柳元景亦馳至陝城,責語降卒道:「汝等本中國人民,反為虜盡力,必待力屈乃降,究是何意?」降卒齊聲道:「虜將驅民使戰,稍一落後,便要滅族,且用騎蹙步,未戰先死,這是將軍所親見,還乞見原!」諸將請盡殺降兵,元景道:「王旗北指,當使仁聲載路,奈何多殺無辜!」仁人之言。遂悉數縱歸,眾皆羅拜,歡呼萬歲而去。
  元景乃督攻陝城,隔宿即下,更令龐法起等進攻潼關。魏戍將婁須遁去,關為法起所據,揭榜安民,關中豪傑,及四山羌胡,統輸款軍前,情願投效。不意宋廷傳下詔書,竟召柳元景等還鎮,元景只好奉詔班師,仍歸襄陽。小子有詩歎道:

  王旗西指入河潼,百戰功成指顧中。
  誰料朝廷常失策,無端馬首促歸東!
  欲知宋廷召還西師的原因,且至下回再表。
  陳憲、薛安都,一善守,一善戰,將將或不足,將兵則固屬有餘。他如沈慶之之持重,柳元景之好仁,俱有名將態度,以之將將,未必不能勝任,有此干城之選,而不獲重用,乃獨任闒茸無能之蕭斌,為正軍之統帥,虛憍無識之王玄謨,為正軍之前驅,幾何而不喪師失律,貽誤軍機也!周易有言:長子帥師,弟子輿屍,貞凶。如蕭斌、王玄謨者,正受此害,漢弧不張,胡燄益熾,不謂之貞凶得乎!師貴文人,惡小子,宋室君臣,皆未足語此。必以恢復河南為宋主咎,尚非探本之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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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騁辯詞張暢報使 貽溲溺臧質復書



  卻說宋廷馳詔入關,召還柳元景以下諸將,詔中大略,無非因王玄謨敗還,柳元景等不宜獨進,所以叫他東歸。元景不便違詔,只好收軍退回,令薛安都斷後,徐歸襄陽。為這一退,遂令魏兵專力南下,又害得宋室良將,戰死一人。
  原來豫州刺史南平王劉鑠,曾遣參軍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攻奪長社,再遣司馬劉康祖,進逼虎牢。魏永昌王拓跋仁,探得懸瓠空虛,一鼓攻入,又進陷項城。適宋廷召還各軍,各歸原鎮,劉康祖與胡盛之,引兵偕歸。行至威武鎮,那後面的魏兵,卻是漫山遍野,蜂擁而來。胡盛之急語康祖道:「追兵甚眾,望去不下數萬騎,我兵只有八千人,眾寡不敵,看來只好依山逐險,間道南行,方不致為虜所乘哩。」康祖勃然道:「臨河求敵,未得出戰,今得他自來送死,正當與他對壘,殺他一個下馬威,免令深入,奈何未戰先怯呢?」勇有餘而智不足。遂結車為營,向北待著,且下令軍中道:「觀望不前,便當斬首!驚顧卻步,便當斬足!」軍士卻也齊聲應令。聲尚未絕,魏軍已經殺到,四面兜集,圍住宋營。宋軍拚命死鬥,自朝至暮,殺斃魏兵萬餘人,流血沒踝,康祖身被數創,意氣自若,仍然麾眾力戰。會日暮風急,虜帥拓跋仁,令騎兵下馬負草,縱火焚康祖車營,康祖隨缺隨補,親自指揮,不防一箭飛來,穿透項頸,血流不止,頓時暈倒馬下,氣絕身亡。餘眾不能再戰,由胡盛之突圍出走,帶著殘兵數百騎,奔回壽陽,八千人傷亡大半。
  魏兵乘勢蹂躪威武,威武鎮將王羅漢,手下只三百人,怎禁得虜騎數萬,把他困住,一時衝突不出,被他擒去。魏使三郎將鎖住羅漢,在旁看守,羅漢伺至夜半,覷著三郎將睡臥,扭斷鐵練,踅至三郎將身旁,竊得佩刀,梟他首級,抱鎖出營,一溜風似的跑到盱眙,幸得保全性命。
  拓跋仁進逼壽陽,南平王鑠登陴固守。魏主拓跋燾把豫州軍事,悉委永昌王仁,自率精騎趨徐州,直抵蕭城。前寫宋師出發,何等勢盛,此時乃反客為主,可見勝敗無常,令人心悸。蕭城距彭城只十餘里。彭城兵多糧少,江夏王義恭,恐不可守,即欲棄城南歸。沈慶之謂歷城多糧,擬奉二王及妃女,直趨歷城,留護軍蕭思話居守。長史何勛,與慶之異議。欲東奔鬱洲,由海道繞歸建康。獨沛郡太守張暢,聞二議齟齬不決,即入白義恭道:「歷城、鬱洲,萬不可往,亦萬不易往,試想城中乏食,百姓統有去志,但因關城嚴閉,欲去無從,若主帥一走,大眾俱溃,虜眾從後追來,難道尚能到歷城、鬱洲麼?今兵糧雖少,總還可支持旬月,哪有舍安就危,自尋死路?若二議必行,下官願先濺頸血,污公馬蹄。」道言甫畢,武陵王駿亦入語道:「叔父統制全師,欲去欲留,非道民所敢干預﹔道民系駿小字。惟道民本此城守吏,今若委鎮出奔,尚有何面目歸事朝廷?城存與存,城亡與亡,道民願依張太守言,效死勿去!」十一年南朝天子,是從此語得來。義恭乃止。
  魏主燾到了彭城,就戲馬台上,疊氈為屋,瞭望城中,見守兵行列整齊,器械精利,倒也不敢急攻。便遣尚書李孝伯至南門,饋義恭貂裘一襲,餉駿橐駝及騾各數頭,且傳語道:「魏主致意安北將軍,可暫出相見,我不過到此巡閱,無意攻城,何必勞苦將士,如此嚴守!」武陵王駿,曾受安北將軍職銜,恐魏主不懷好意,因遣張暢開門報使,與孝伯晤談道:「安北將軍武陵王,甚欲進見魏主,但人臣無外交,彼此相同,守備乃城主本務,何用多疑?」
  孝伯返報魏主,魏主求酒及橘蔗,並借博具,由駿一一照給,魏主又餉氈及胡豉與九種鹽,乞假樂器。義恭仍遣張暢出答。暢一出城,城中守將,見魏尚書李孝伯,控騎前來,便拽起吊橋,闔住城門。孝伯復與暢接談,暢即傳命道:「我太尉江夏王,受任戎行,末齎樂具,因此妨命!」孝伯道:「這也沒甚關係,但君一出城,何故即閉門絕橋?」暢不待說畢,即接口道:「二王因魏主初到,營壘未立,將士多勞,城內有十萬精甲,恐挾怒出城,輕相陵踐,所以閉門阻止,不使輕戰。待魏主休息士馬,各下戰書,然後指定戰場,一決勝負。」頗有晉欒鍼整暇氣象。孝伯正要答詞,忽又由魏主遣人馳至,與暢相語道:「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營,就使言不盡情,也好見我大小,知我老少,觀我為人,究竟如何?若諸佐皆不可遣,亦可使僮乾前來。」暢又答道:「魏主形狀才力,久已聞知,李尚書親自銜命,彼此已可盡言,故不復遣使了。」孝伯接入道:「王玄謨乃是庸才,南國何故誤用,以致奔敗?我軍入境七百里,主人竟不能一矢相遺,我想這偌大彭城,亦未必果能長守哩!」暢駁說道:「玄謨南土偏將,不過用作前驅,並非倚為心膂,只因大軍未至,河冰適合,玄謨乘夜還軍,入商要計,部兵不察,稍稍亂行,有甚麼大損呢?若魏軍入境七百里,無人相拒,這由我太尉神算,鎮軍秘謀,用兵有機,不便輕告。」虧他自圓其說。孝伯又易一詞道:「魏主原無意圍城,當率眾軍直趨瓜步,若一路順手,彭城何煩再攻?萬一不捷,這城亦非我所需,我當南飲江湖,聊解口渴呢!」暢微笑道:「去留悉聽彼便,不過北馬飲江,恐犯天忌﹔若果有此,可是沒有天道了!」這語說出,頓令孝伯出了一驚。看官道為何故?從前有一童謠云:「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是年正歲次辛卯,孝伯亦聞此語,所以驚心。便語暢告別道:「君深自愛,相去數武,恨不握手!」暢接說道:「李尚書保重,他日中原蕩定,尚書原是漢人,來還我朝,相聚有日哩!」遂一揖而散。好算一位專對才。
  次日,魏主督兵攻城,城上矢石雨下,擊傷魏兵多人。魏主遂移兵南下,使中書郎魯秀出廣陵,高涼王拓跋那出山陽,永昌王拓跋仁出橫江,所過城邑,無不殘破。江淮大震,建康戒嚴,宋主亟授臧質為輔國將軍,使統萬人救彭城。行至盱眙,聞魏兵已越淮南來,亟令偏將臧澄之、毛熙祚等,分屯東山及前浦,自在城南下營。哪知臧、毛兩壘,相繼敗沒,魏燕王拓跋譚,驅兵直進,來逼質營。質軍驚散,只剩得七百人,隨質奔盱眙城,所有輜重器械,悉數棄去。
  盱眙太守沈璞,蒞任未久,卻繕城濬隍,儲財積穀,以及刀矛矢石,無不具備。當時僚屬猶疑他多事,及魏軍憑城,又勸璞奔還建康。璞奮然道:「我前此籌備守具,正為今日,若虜眾遠來,視我城小,不願來攻,也無庸多勞了。倘他肉薄攻城,正是我報國時候,也是諸君立功封侯的機會哩!諸君亦嘗聞昆陽、合肥遺事麼?新莽、苻秦,擁眾數十萬,乃為昆陽、合肥所摧,一敗塗地,幾曾見有數十萬眾,頓兵小城下,能長此不敗麼?」僚佐聞言,方有固志。
  璞招得二千精兵,閉城待敵。至臧質叩關,僚屬又勸璞勿納,璞又歎道:「同舟共濟,胡越一心,況兵眾容易卻虜,奈何勿納臧將軍!」遂開城迎質。質既入城,見城中守備豐饒,喜出望外,即與璞誓同堅守,眾皆踴躍呼萬歲。
  那魏兵不帶資糧,專靠著沿途打劫,充作軍需。及渡淮南行,民多竄匿,途次無從抄掠,累得人困馬乏,時患饑荒,聞盱眙具有積粟,巴不得一舉入城,飽載而歸。偏偏攻城不拔,轉令魏主無法可施,因留數千人駐紮盱眙,自率大眾南下。
  行抵瓜步,毀民庐舍,取材為筏,屋料不足,濟以竹葦。揚言將渡江深入,急得建康城內,上下震驚。宋主亟命領軍將軍劉遵考等,率兵分扼津要,自彩石至暨陽,綿亙六七百里,統是陳艦列營,嚴加備御。太子劭出鎮石頭,總統水師。丹陽尹徐湛之,往守石頭倉城。吏部尚書江湛,兼職領軍,軍事處置,悉歸調度。宋主親登石頭城,面有懮色,旁顧江湛在側,便與語道:「北伐計議,本乏贊同,今日士民怨苦,並使大夫貽懮,回想起來,統是朕的過失,愧悔亦無及了!」江湛不禁赧顏,俯首無詞。宋主復歎道:「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誰叫你自壞長城?
  嗣又轉登幕府山,觀望形勢,自思重賞之下,當有勇夫,因即榜示軍民,有能得魏主首,封萬戶侯,或梟獻魏王公首,立賞萬金。又募人齎野葛酒,置空村中,誘令魏人取飲,俾他毒死。統是兒女子計策。偏偏所謀不遂,智術兩窮。還幸魏主無意久持,遣使攜贈橐駝名馬,請和求婚。宋主亦遣行人田奇,答送珍羞異味。魏主見有黃柑,當即取食,且大進御酒。左右疑食中有毒,密戒魏主,魏主不應,但出雛孫示田奇道:「我遠來至此,並非貪汝土地,實欲繼好息民,永結姻援。汝國若肯以帝女配我孫,我亦願以我女配武陵王,從此匹馬不復南顧了!」田奇乃歸白宋主。宋廷大臣,多半主張和親,獨江湛謂戎狄無信,不如勿許。忽有一人搶入道:「今三王在阨,主上懮勞,難道還要主戰麼?」這數語的聲浪,幾乎響徹殿瓦,豺狼之聲。害得江湛大驚失色,慌忙審視,進言的不是別人,乃是太子劉劭。自知此人難惹,便即匆匆退朝。劭且顧令左右,當階擠湛,幾至倒地,宋主看不過去,出言呵禁,劭尚抗聲道:「北伐敗辱,數州淪破,獨有斬江、徐二人,方可謝天下!」宋主蹙額道:「北伐原出我意,休怪江、徐!」汝肯認過,怪不得後來遇弒?劭怒尚未平,悻悻而出。
  可巧魏主也不復請和,但在瓜步山上,過了殘年。越日已為元嘉二十八年元旦,魏主大集群臣,班爵行賞,便下令拔營北歸。道出盱眙,魏主又遣使入城,饋送刀劍,求供美酒。守將臧質,卻給了好幾壇,交來使帶回。魏主酒興正濃,即命開封取酒,哪知一股臭氣,由壇衝出。仔細驗視,並不是酒,乃是混濁濁的小溲!臧質亦太惡作劇。
  魏主大怒,便令將士攻城,四面築起長圍,一夕即就。且運東山土石,填砌濠塹,就君山築造浮橋,分兵防堵,截斷城中水陸通道。一面貽臧質書道:
  爾以溲代酒,可謂智士,我今所遣攻城各兵,盡非我國人,城東北是丁零與胡,南是氐羌,設使丁零死,正可減常山趙郡賊﹔胡死可減並州賊﹔羌死可減關中賊﹔爾若能盡加殺戮,於我甚利,我再觀爾智計也!
  臧質得書,亦復報道:
  省示具悉奸懷!爾自恃四足,屢犯邊境,王玄謨退於東,申坦散於西,爾知其所以然耶?爾獨不聞童謠之言乎?蓋卯年未至,故以二軍開飲江之路耳!冥期使然,非復人事。我受命掃虜,期至白登,師行未遠,爾自送死,豈容復令爾生全,饗有桑乾哉!爾有幸得為亂兵所殺﹔不幸則生遭鎖縛,載以一驢,直送都市耳!我本不圖全,若天地無靈,力屈於爾,齏之粉之,屠之裂之,猶未足以謝本朝。爾智識及眾力,豈能勝苻堅耶!今春雨已降,兵方四集,爾但安意攻城,切勿遽走!糧食乏者可見語,當出廩相遺。得所送劍刀,欲令我揮之爾身耶?各自努力,毋煩多言!
  魏主接閱復書,當然大怒,特制鐵牀一具,上置許多鐵鑱,彷彿與尖刀山相似。且咬牙切齒,指牀示眾道:「破城以後,誓生擒臧質,叫他坐在鑱上,嘗試此味!」臧質得知消息,亦寫著都中賞格,有斬佛狸首封萬戶侯等語。魏主益怒,麾兵猛攻,並用鉤車鉤城樓。臧質將計就計,命守卒數百人,各執巨絙,將他來鉤繫住,反令車不得退。相持至夜間,質見魏兵少懈,縋桶懸卒,出截各鉤,悉數取來。次日辰刻,魏主改用衝車攻城,城土堅密,頹落不多。魏兵即肉薄登城,更番相代,前仆後繼,質與沈璞分段扼守,飭用長矛巨斧,或戳或斲,一些兒沒有放鬆。可憐魏兵只有下墜,不能上升,究竟性命是人人所惜,死了幾十百個,餘外亦只好退休。今日攻不下,明日又攻不下,好容易過了一月,仍然不下,魏兵倒死了萬餘人。春和日暖,屍氣薰蒸,免不得釀成疫癘,魏兵多半傳染,均害得骨軟神疲。探得宋都消息,將遣水軍自海入淮,來援盱眙,並飭彭城截敵歸路,魏主知不可留,乃毀去攻具,向北退走。
  盱眙守將欲追躡魏兵,沈璞道:「我軍不過二三千名,能守不能戰,但教佯整舟楫,示欲北渡,能使虜眾速走,便無他慮了!」可行則行,可止則止,是謂良將。魏主聞盱眙具舟,果然急返,路過彭城,也無暇住足,匆匆馳去。彭城將佐,勸義恭出兵追擊,謂虜眾驅過生口萬餘,當乘勢奪回。義恭很是膽怯,不肯允議。
  越日詔使到來,命義恭盡力追虜,是時魏兵早已去遠,就使有翅可飛,也是無及。義恭但遣司馬檀和之馳向蕭城,總算是奉詔行事,沿途一帶,並不見有魏兵,但見屍骸累累,統是斷脰截足,狀甚可慘。途次遇著程天祚,乃是由虜中逃歸,報稱南中被掠生口,悉數遭屠,丁壯都斬頭斬足,嬰兒貫諸槊上,盤舞為戲,所過郡縣,赤地無餘,連春燕都歸巢林中,說將起來,真是可歎!誰生厲階,一至於此?還有王玄謨前戍碻磝,也由義恭召還,碻磝仍被魏兵奪去。
  看官聽著!這廢王劉義康,就在這戰鼓聲中了結生命。當時故將軍胡藩子誕世,擬奉義康為主,糾集羽黨二百餘人,潛入豫章,殺死太守桓隆之,據郡作亂。適值交州刺史檀和之卸職歸來,道出豫章,號召兵吏,擊斬誕世,傳首建康。太尉江夏王義恭,引和之為司馬。且奏請遠徙義康,宋主乃擬徙義康至廣州。先遣使人傳語,義康答道:「人生總有一死,我也不望再生,但必欲為亂,何分遠近?要死就死在此地,已不願再遷了!」宋主得來使返報,很是介意。及魏兵入境,內外戒嚴,太子劭及武陵王駿等,恐義康乘隙圖逞,屢把大義滅親四字,申勸宋主。宋主遂遣中書舍人嚴龍,持藥至安成郡賜義康死。如前誓何?義康不肯服藥,蹙然道:「佛教不許自殺,願隨宜處分。」零陵王曾有此語,不意於此復得之,劉裕有知,亦當悔弒零陵。嚴龍遂用被掩住義康,將他扼死。死法亦與零陵相同。
  太尉江夏王義恭,徐州刺史武陵王駿俱因御虜無功,致遭譴責,義恭降為驃騎將軍,駿降為北中郎將。青、冀刺史蕭斌,將軍王玄謨,亦坐罪免官。自經此次宋、魏交爭,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邑裡為墟,倍極蕭條。元嘉初政,從此濅衰了。小子有詩歎道:

  自古佳兵本不祥,況聞將帥又非良﹔
  六州殘破民遭劫,畢竟車兒太不明!車兒系宋主義隆小字。
  兵為禍始,身且凶終。過了一兩年,南北俱有重大情事,出人意表。小子當依次演述,請看官續閱下回。
  觀張暢之出報魏使,措詞敏捷,可稱為外交家。觀臧質之復答魏書,下筆詼諧,可稱為滑稽派。但吾謂寧效張暢,毋效臧質。張暢所說,不亢不卑,能令魏使李孝伯自然心折,三寸舌勝過十萬師,張暢有焉。臧質以溲代酒,殊出不情,所致復書,語語挑動敵怒,曩令沈
  璞無備,區區孤城,豈能長守!且使魏主無意北歸,誓拔此城,彭城又不敢發兵相救,則援絕勢孤,終有陷沒之一日,恐虜主所設之鐵牀,難免質之一坐耳。然則張暢之卻敵也,得之於鎮定﹔臧質之卻敵也,得之於僥倖,鎮定可恃,僥倖不可恃,臧質一試見效,至欲再試三試,宜後來之發難江州,一跌赤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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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31: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     永安宮魏主被戕 含章殿宋帝遇弒



  卻說魏主燾馳還平城,飲至告廟,改元正平,所有降民五萬餘家,分置近畿,無非是表揚威武,誇示功績的意思。魏自拓跋嗣稱盛,得燾相繼,國勢益隆,但推究由來,多出自崔浩功業。浩在魏主南下以前,已為了修史一事,得罪受誅,小子於十四回中,曾已提及,不過事實未詳,還宜補敘。本回承前啟後,正應就此表明。
  浩與崔允等監修國史,已有數年,見十三回。魏主嘗面諭道:「務從實錄」,浩因將魏主先世,據實列敘,毫不諱言。著作令史閔湛郗標,素來巧佞,見浩平時撰著,極口貢諛,且勸浩刊布國史,勒石垂示,以彰直筆。浩依言施行,鎸石立衢,所有北魏祖宗的履歷,無論善惡,一律直書。時太子晃總掌百揆,用四大臣為輔,第一人就是崔浩,此外三人,為中書監穆壽,及侍中張黎、古弼。弼頭甚銳,形似筆尖,忠厚質直,頗得魏主信任,嘗稱為筆頭公。浩亦直言無隱,常得太子敬禮,因此權勢益崇,為人所憚。古人說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崔浩具有乾才,更得兩朝優寵,事皆任性,不避嫌疑,免不得身為怨府,遭人搆陷,中書侍郎高允,已早為崔浩擔懮,浩全不在意,放任如故。致死之由。果然讒夫交構,大禍猝臨,一道敕書,竟將浩收系獄中。
  高允與浩同修國史,當然牽連,太子晃嘗向允受經,意圖營救,便召允與語道:「我導卿入謁內廷,至尊有問,但依我言,當可免罪。」允佯為遵囑,隨太子進見魏主。太子先入,謂允小心慎密,史事俱由崔浩主持,與允無涉,請貸允死罪。魏主乃召允入問道:「國史統出浩手麼?」允跪答道:「太祖記是前著作郎鄧淵所作,先帝記及今上記,臣與浩共著,浩但為總裁,至下筆著述,臣較浩為更多。」魏主不禁盛怒,瞋目視太子道:「允罪比浩為大,如何得生?」太子面有懼色,慌忙跪求道:「天威嚴重,允系小臣,迷亂失次,故有此言。臣兒曾向允問明,俱說是由浩所為。」魏主又問允道:「東宮所陳,是否確實?」允從容答道:「臣罪當滅族,不敢虛妄,殿下哀臣,欲丐餘生,所以有此設詞。」壯哉高允。魏主怒已少解,復顧語太子道:「這真好算得直臣了!臨死不易辭,不失為信,為臣不欺君,不失為貞,國家有此純臣,奈何加罪!」便諭令起身,站立一旁。復召崔浩入訊。浩面帶驚惶,不敢詳對。魏主令左右牽浩使出,即命高允草詔,誅浩及僚屬僮吏,凡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筆不下,魏主一再催促,允擱筆奏請道:「浩若別有餘釁,非臣所敢諫諍﹔但因直筆觸犯,罪不至死,怎得滅族!」魏主又怒,喝令左右將允拿下。太子晃更為哀求,魏主乃霽顏道:「非允敢諫,更要致死數千人了。」太子與允,拜謝而退。越日有詔傳出,命誅崔浩,並夷浩族﹔
  餘止戮身,不及妻孥。還是一場冤獄。
  他日太子責允道:「我欲為卿脫死,卿終不從,致觸上怒,事後追思,尚覺心悸。」允答道:「史所以記善惡,垂戒今古。崔浩非無他罪,但作史一事,未違大禮,不應加誅,臣與浩同事,浩既誅死,臣何敢獨生!蒙殿下替臣救解,恩同再造,不過違心苟免,非臣初願,臣今獨存,尚有愧死友哩!」太子不禁動容,稱歎不置。語為魏主所聞,也有悔意。會尚書李孝伯病篤,訛傳已死,魏主嗚咽道:「李尚書可惜!」半晌又改言道:「朕幾失詞,崔司徒可惜!李尚書可哀!」嗣聞孝伯病癒,遂令入代浩職,每事與商,彷彿如浩在時,這且毋庸細表。
  惟太子晃為政精察,素與中常侍宗愛有嫌,給事中仇尼道盛,得太子歡,亦與愛不恊。偏魏主好信愛言,愛遂讒間東宮,先將仇尼道盛,指為首惡,次及東宮官屬十數人。魏主竟一體處斬,害得太子晃日夕驚惶,致成心疾,未幾遂歿。
  太嚇不起。
  既而魏主知晃無罪,很是悲悼,追諡晃為景穆太子,封晃子濬為高陽王。嗣又以皇孫世嫡,不當就藩,乃復收回成命。濬時年十二,聰穎過人,魏主格外鍾愛,常令侍側。只宗愛見魏主追悔,自恐得罪,遂想了一計,做出弒逆的大事來了。
  一年易過,苦難下手。至魏正平二年春季,魏主燾因酒致醉,獨臥永安宮。宗愛伺隙進去,不知他如何動手,竟令這英武果毅的魏主燾,死得不明不白,眼出舌伸。也是殺人過多的報應。
  經過了好多時,始有侍臣入視,見魏主這般慘狀,駭極欲奔,狂呼而出,那時宗愛早已溜出外面,佯作驚愕情狀,即與尚書左僕射蘭延、侍中和疋、音雅。薛提等,商量後事,暫不發喪。當下審擇嗣君,互生異議。和疋以皇孫尚幼,欲立長君,薛提獨援據經義,決擬立孫。彼此辯論一番,尚未定議,和疋竟召入東平王翰,置諸別室,將與群臣會議,立為嗣君。宗愛獨密迎南安王餘,自便門入禁中,引至柩前嗣位。這東平王翰及南安王餘。統是魏主燾子,太子晃弟,翰排行第三,餘排行第六。宗愛嘗譖死東宮,聽著薛提立孫的議論,原是反對,但與翰亦夙存芥蒂,不願推立,因即矯傳赫連皇后命令,魏立赫連後,見第十回。召入蘭延、和疋、薛提三人,待他聯翩入宮,竟突出宦官數十名,各持刀械,一擁而上,嚇得三人渾身發顫,眼睜睜的被他縛住,霎時間血濺頸中,頭顱落地。東平王翰居別室中,還癡望群臣來迎,好去做那嗣皇帝,不意室門一響,闖入許多閹人,執刀亂斲,半聲狂叫,一命嗚呼!真是冤枉。
  宗愛即奉餘即位,宣召群臣入謁,一班貪生怕死的魏臣,哪個還敢抗議﹔不得已向餘下拜,俯首呼嵩。隨即照例大赦,改元永平,尊赫連氏為皇太后,追諡魏主燾為太武皇帝,授宗愛為大司馬大將軍太師,都督中外諸軍事,領中秘書,封馮翊王。備述宗愛官職,所以見餘之不子。餘因越次繼立,恐眾心未服,特發庫中財帛,遍賜群臣。不到旬月,庫藏告罄。偏是南方兵甲,驀地來侵,幾乎束手無策,還虧河南一帶,邊將固守,勝負參半,才將南軍擊退。
  原來宋主義隆,聞魏主已殂,又欲北伐,可巧魏降將魯軌子爽,及弟秀復來奔宋,奏稱父軌早思南歸,積懮成病,即致身亡,臣爽等謹承遺志,仍歸祖國云云。魯軌先奔秦,後奔魏,俱見第五、六回中。宋主大喜,立授爽為司州刺史,秀為穎州太守,與商北伐事宜。爽等竭力慫慂,遂遣撫軍將軍蕭思話,督率冀州刺史張永等,進攻碻磝。魯爽、魯秀、程天祚等,出發許洛,雍州刺史臧質,率部眾趨潼關。沈慶之等固諫不從。青州刺史劉興祖請長驅中山,直搗虜巢,亦不見聽。反使侍郎徐愛,傳詔軍前,遇有進止,須待中旨施行。從前宋師敗績,均由宋主專制過甚,諸將■趄莫決,所以致此。此次仍蹈前轍,眼見是不能成功。
  張永等到了碻磝,圍攻兼旬,被魏兵穴通地道,潛出毀營,永竟駭退,士卒多死。蕭思話自往督攻,又經旬不下,糧盡亦還。臧質頓兵近郊,但遣司馬柳元景等向潼關,梁州參軍蕭道成,即蕭承之子。亦會軍赴長安,未遇大敵,無狀可述。惟魯爽等進搗長社,魏守將禿髮(忄番)棄城遁去,再進至大索,與魏豫州刺史拓跋僕蘭,交戰一場,斬獲甚多。追至虎牢,聞碻磝敗退,魏又派兵來援,乃還鎮義陽。柳元景等自恐勢孤,亦引軍東歸,一番舉動,又成畫餅。宋主因他擅自退師,降黜有差,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魏主餘聞宋師已退,放心安膽,整日裡沉湎酒色,間或出外畋游,不恤政事。宗愛總握樞機,權燄滔天,不但群臣側目,連魏主餘亦有戒心。有時見了宗愛,頗加裁抑,宗愛不免含憤,又復懷著逆謀,欲將餘置諸死地。小人難養,觀此益信。會餘夜祭東廟,宗愛即囑令小黃門賈周等,用著匕首,刺餘入胸,立刻倒斃。
  群臣尚未聞知,惟羽林郎中劉尼,得知此變,便入語宗愛,請立皇孫濬以副人望。愛愕然道:「君大癡人,皇孫若立,肯忘正平時事麼?」招太子晃事。尼默然趨出,密告殿中尚書源賀。賀有志除奸,即與尼同訪尚書陸麗,與麗晤談道:「宗愛既立南安,今復加弒,且不願迎立皇孫,顯見他包藏禍心,不利社稷,若不早除,後患正不淺哩!」麗驚起道:「嗣主又遭弒麼?一再圖逆,還當了得!我當與諸君共誅此賊,迎立皇孫!」遂召尚書長孫渴侯,商定密計,令與源賀率同禁兵,守衛宮廷,自與尼往迎皇孫。皇孫濬才十三歲,即抱置馬上,馳至宮門。長孫渴侯開門迎入,麗入宮擁衛皇孫,尼率禁兵馳還東廟,向眾大呼道:「宗愛弒南安王,大逆不道,罪當滅族。今皇孫已登大位,傳令衛士還宮,各守原職!」大眾聞言,歡呼萬歲。尼即麾眾拿下宗愛、賈周,勒兵返營。奉皇孫濬御永安殿,即皇帝位,召見群臣,改元興安。誅宗愛、賈周,具五刑,夷三族。追尊景穆太子晃為皇帝,廟號恭宗,妣鬱久閭氏為恭皇后。立乳母常氏為保太后,常氏本遼西人,因事入宮,濬生時母即去世,由常氏哺乳撫育,乃得成人,所以特別尊養,隱示報酬。尋且竟尊為皇太后。雖曰報德,未足為訓。封陸麗為平原王,劉尼為東安公,源賀為西平公,長孫渴侯為尚書令,加開府儀同三司,國事粗定,易危為安。那南朝的宋天子,卻親遭子禍,死於非命,彷彿有銅山西崩,洛鐘東應的情狀,這正所謂亂世紛紛,華夷一律呢。開下半回文字。
  宋自袁皇后病逝後,潘淑妃得專總內政。太子劭性本兇險,又憶及母后病亡,由淑妃所致,不免仇恨淑妃,並及淑妃子濬。濬恐為劭所害,曲意事劭,因得與劭相親。劭姊東陽公主,有婢王鸚鵡,與女巫嚴道育往來,道育夤緣干進,得見公主,自言能辟谷導氣,役使鬼物。婦人家多半迷信,遂視道育為神巫。道育嘗語公主道:「神將賜公主重寶,請公主留意!」公主記在心中,入夜臥牀,果見流光若螢,飛入書笥,慌忙起視,開篋得二青珠,即目為神賜,益信道育。
  劭與濬出入主家,由公主與語道育神術,亦信以為真。他兩人素行多虧,常遭父皇呵斥,可巧與道育相識,便浼他祈請,欲令過不上聞。道育設起香案,對天膜拜,唸唸有詞,也不知他是甚麼咒語。是無等等咒。既而向空問答,好似有天神下降,與他對談,約有半個時辰,才算禱畢。無非搗鬼。入語劭、濬二人道:「我已轉告天神,必不洩露。」二人大喜,共稱道育為天神。道育恐所言未驗,索性為劭、濬設法,用巫盅術,雕玉成像,假托宋主形神,瘞埋含章殿前。東陽公主婢王鸚鵡,與主奴陳天與,黃門陳慶國,共預秘謀。劭擢天與為隊主,宋主說他錄用非人,面加詰責。天神何不代為掩飾。劭未免心虛,且恨且懼,適濬出鎮京口,遂馳書相告。濬復書道:「彼人若所為不已,正好促他餘命。」彼人暗指宋主,劭與濬往來通信,嘗稱宋主為彼人,或曰其人。卻是一個新名詞。
  已而東陽公主,一病不起,竟致謝世。何不先浼道育替她禳解?王鸚鵡年亦濅長,既為公主畢喪,理應遣嫁,當由濬代為主張,命嫁府佐沈懷遠為妾。懷遠格外愛寵,竟至專房。鸚鵡原是得所,偏她有一種說不出的隱情,橫亙在胸,未免喜中帶懮。看官道為何因?原來鸚鵡在主家時,曾與陳天與私通,此次嫁與懷遠,恐天與含著醋意,泄漏巫盅情事,左思右想,無可為計,不如先殺天與,免貽後患。世間最毒婦人心。當下自往告劭,但說是天與謀變,將發陰謀。劭怎知情弊,立將天與殺死,陳慶國駭歎道:「巫盅秘謀,惟我與天與得聞,天與已死,我尚能獨存麼?」遂入見宋主,一一具陳。宋主大驚,即遣人收捕鸚鵡,並搜檢鸚鵡篋中,果得劭、濬書數百紙,統說詛咒巫盅事。又在含章殿前,掘得所埋玉人,當命有司窮治獄案,更捕女巫嚴道育,道育已聞風逃匿,不知去向。想是由天神救去了。只晦氣了一個王鸚鵡,囚禁獄中。宋主連日不歡,顧語潘淑妃道:「太子妄圖富貴,還有何說?虎頭濬小字。也是如此,真出意料!汝母子可一日無我麼?」遂遣中使切責劭、濬,兩人無從抵賴,只得上書謝罪。宋主雖然懷怒,尚是存心舐犢,不忍加誅!真是溺愛不明。
  蹉跎蹉跎,又經一載,已是元嘉三十年了。濬自京口上書,乞移鎮荊州,宋主有詔俞允,聽令入朝。會聞嚴道育匿居京口張旿家,即飭地方官掩捕,仍無所得。但拘住道育二婢,就地審訊,供稱道育曾變服為尼,先匿東宮,後至京口依始興王,濬封始興王已見十三回中。曾在旿家留宿數宵,今復隨始興王還朝云云。宋主大怒,即命京口送二婢入都,將與劭、濬質對。
  濬至都中,頗聞此事,潛入宮見潘淑妃。淑妃抱濬泣語道:「汝前為巫盅事,大觸上怒,還虧我極力勸解,才免汝罪,汝奈何更藏嚴道育?現在上怒較甚,我曾叩頭乞恩,終不能解,看來是無可挽回,汝可先取藥來,由我自盡,免得見汝慘死哩!」濬聽了此言,將母推開,奮衣遽起道:「天下事任人自為,願稍寬懷,必不相累!」說著,搶步出宮去了。宋主召入侍中王僧綽,密與語道:「太子不孝,濬亦同惡,朕將廢太子劭,賜濬自盡,卿可檢尋漢、魏典故,如廢儲立儲故例,送交江、徐二相裁決,即日舉行。」僧綽應命趨出,當即檢出檔冊,齎送尚書僕射徐湛之,及吏部尚書江湛,說明宋主密命,促令裁奪。江湛妹曾嫁南平王鑠,徐湛之女為隨王誕妃,兩人各懷私見,因入謁宋主,一請立鑠,一請立誕。宋主頗愛第七子建平王弘,意欲越次冊立,因此與二相辯論,經久未決。
  僧綽入諫道:「立儲一事,應出聖懷,臣意宜請速斷,不可遲延!古人有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陛下為義割恩,即行裁決!若不忍廢立,便當坦懷如初,不勞疑議。事機雖密,容易播揚,不可使變生意外,貽笑千秋!」宋主道:「卿可謂能斷大事,但事關重大,不可不三思後行!況彭城始亡,人將謂朕太無親情,如何是好?」瞻望徘徊,終歸自誤。僧綽道:「臣恐千載以後,謂陛下只能裁弟,不能裁兒!」宋主默然不應,僧綽乃退。
  嗣是每夕召湛之入宮,秉燭與議,且使繞壁檢行,防人竊聽。潘淑妃遣人伺察,未得確報,俟宋主還寢,佯說劭、濬無狀,應加懲處。宋主以為真情,竟將連日謀畫,盡情告知。淑妃急使人告濬,濬即馳往報劭,劭與隊主陳叔兒,齋帥張超之等,密謀弒逆,即召集養士二千餘人,親自行酒,囑令戮力同心。
  到了次日,夜間詐為詔書,偽稱魯秀謀反,飭東宮兵甲入衛,一面呼中庶子蕭斌,左衛率袁淑,中舍人殷仲素,左積弩將軍王正見等,相見流涕道:「主上信讒,將見罪廢,自問尚無大過,不願受枉,明旦將行大事,望卿等恊力援我,共圖富貴!」說至此,起座下拜。蕭斌等慌忙避席,逡巡答語道:「從古不聞此事,還請殿下三思!」劭不禁變色,現出怒容。斌憚劭凶威,便即改口道:「當竭力奉令!」仲素等亦依聲附和。淑獨呵叱道:「諸君謂殿下真有此事麼?殿下幼嘗患瘋,今或是舊疾復發哩。」劭益加奮怒,張目視淑道:「汝謂我不能成事麼?」淑答道:「事或可成,但成事以後,恐不為天地所容,終將受禍!如殿下果有此謀,還請罷休!」陳叔兒在旁說道:
  「這是何事,尚說可罷手麼?」遂麾淑使出。
  淑還至寓所,繞牀行走,直至四更乃寢。何不速報宋主。翌晨宮門未開,劭內著戎服,外罩朱衣,與蕭斌同乘畫輪車,出東宮門,催呼袁淑同載。淑睡牀未起,經劭停車力促,乃披衣出見,劭使登車,辭不肯上,即被劭指麾左右,一刀了命。實是該死。遂趨至常春門,門適大啟,推車直入。舊制東宮隊不得入禁城,劭取出偽詔,指示門衛道:「接奉密敕,有所收討,可放後隊入門。」門衛不知是詐,便一並放入。張超之為前驅,領著壯士數十人,馳入雲龍門。馳過齋閣,直進含章殿,宋主與徐湛之密謀達旦,燭尚未滅,門階戶席,衛兵亦尚寢未起。
  超之等一擁入殿。宋主驚起,舉幾為蔽,被超之一刀劈來,剁落五指,投幾而僕。超之復搶前一刀,眼見得不能動彈,嗚呼哀哉!享年四十七歲。小子有詩歎道:

  到底妖妃是禍胎,機謀一泄便成災﹔
  須知梟獍雖難馭,釁隙都從帷簾來!
  宋主被弒,徐湛之直宿殿中,聞變驚起,趨往北戶,未知能逃脫性命否,且待下回續詳。
  北朝弒主,南朝亦弒主,僅隔一年,禍變相若,以天地間不應有之事,而乃數見不鮮,可慨孰甚!尤可駭者,魏閹宗愛,一載中敢弒二主,當時忠如崔允,直如古弼,俱尚在朝,不聞仗義討賊,乃竟假手於劉尼、陸麗諸人,向未著名,反能誅逆,彼崔允、古弼輩,得毋虛聲純盜耶!宋主被弒,出自親子,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誠如王僧綽所言。江、徐兩相,得君專政,不能為主除害,尋且與主同盡,懷私者終為私敗,人亦何苦不化私為公也!然亂臣賊子遍天下,而當時之泯泯棼棼,已可概見。太武稱雄,元嘉稱治,史臣所云,其然豈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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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32: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回     發尋陽出師問罪 克建康梟惡鋤奸



  卻說徐湛之趨入北戶,正擬開門逃生,那背後已有亂兵追到,立被殺死。江湛夜直上省,早起聞喧噪聲,料知有變,喟然歎道:「不用王僧綽言,乃竟至此!」遂避匿小屋中,亦被亂兵搜捕,結果性命。左細仗主廣威將軍卜天與,不暇被甲,執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戰,一箭射去,幾中劭頸。劭急忙閃避,幸得躲過,劭黨圍擊天與,砍斷天與左臂,大吼一聲,倒地而亡。隊長張泓之、朱道欽、陳滿等,一同戰死。
  劭入含章殿中閣,殺斃中書舍人顧嘏,他如宿衛舊將羅訓、徐罕,及左衛將軍尹弘,皆望風屈附。劭又使人闖入東閣,往殺潘淑妃。淑妃方才起牀,尚未盥櫛,驀見亂兵衝入,嚇做一團。赳赳武夫,管甚麼玉骨冰肌,竟把她一刀砍死,剖開胸膛,挖心獻劭。何不前時仰藥,免得受此慘劫。還有宮中侍役,平時得宋主親信,約有數十人,也共做了刀頭面,隨著潘淑妃的芳魂,同到冥府中去侍宋主了。
  濬宿居西府,由舍人朱法瑜,踉蹌走告道:「不好了!不好了!宮中變起,外面統說是太子造反了!」濬佯驚道:「有這等事麼?奈何奈何!」法瑜道:「不如急往石頭,據城觀變。」將軍王慶呵止道:「宮中有變,未知主上安危,做臣子的理應投袂赴難,奈何反往石頭!」濬尚未知宮中確耗,竟從南門趨出,帶著文武千餘人,馳往石頭城。
  城中由南平王鑠留守,見濬奔至,驚問宮廷情狀。濬答說未畢,即由張超之到來,召濬入朝。濬屏去左右,向超之問明底細,便戎服上馬,急馳而去。朱法瑜勸阻不從,王慶叩馬直諫,提出聲罪討逆四字,更與濬意相反。濬即怒叱道:「皇太子有令,敢有多言,便當斬首!」遂與張超之匆匆入朝,與劭相見。劭說道:「弟來甚好!可惜這潘淑妃,」說到妃字,不禁住口。濬問道:「敢是已死了麼?」劭見他形色自如,才答道:「為兄的一時失檢,淑妃竟為亂兵所害!」濬怡然道:「這是下情所願,死何足惜!」劭可無父,濬亦何必有母!
  劭甚是喜慰,又詐傳詔書,召入大將軍江夏王義恭,及尚書令何尚之,拘至別室,脅令屈服。並召百官入殿,有數十人應召到來。劭即被服冕旒,居然登位,且宣示敕書道:
  徐湛之、江湛弒逆無狀,吾勒兵入殿,已無所及,號惋崩衄,心肝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可大赦天下,改元太初,俾眾週知!
  即位已畢,便還居永福省,不敢臨喪,但命親黨入宮殿中,棺殮宋主及潘淑妃,諡宋主義隆為景皇帝,廟號中宗。當即發喪,葬長寧陵,命蕭斌為尚書僕射,領軍將軍,何尚之為司空,前太子右衛率檀和之戍石頭,征虜將軍營道侯義綦鎮京口。義綦系道憐幼子。殷仲素為黃門侍郎,王正見為左軍將軍,張超之、陳叔兒以下,皆升官進爵有差。又令輔國將軍魯秀,與屯騎將軍龐秀之,分掌禁軍,殺尚書左丞荀赤鬆,右丞臧凝之。兩人系江、徐親屬,所以被殺。王僧綽授任吏部尚書,兼官司徒,嗣由劭檢查故牘,及江湛家書疏,得僧綽所上前代廢儲典故,不禁怒起,即令加誅。遲死數日,便是逆臣。僧綽弟僧虔亦死。劭又誣稱宗室王侯,與僧綽謀反,收系義欣子長沙王瑾,及瑾弟楷。義慶子臨川王曄,義融子桂陽侯顗,義宗子新渝侯玠,義融、義宗皆義欣弟。一並處死。授江夏王義恭為太保,南譙王義宣為太尉,始興王濬為驃騎將軍,調雍州刺史,臧質為丹陽尹,隨王誕為會州刺史,立妃殷氏為皇后,後季父殷衝為司隸校尉。號女巫嚴道育為神師,釋王鸚鵡出獄,厚賞金帛。鸚鵡至劭處謝恩,劭見她妖冶善媚,格外加憐,竟引入密室,特賜雨露。鸚鵡本來淫蕩,驟然得此奇遇,真是喜出望外,流連枕席,曲意承歡,引得劭心花怒開,通宵取樂,恨不即立她為後。只因正宮有主,一時不便廢易,權且列作妾媵,再作後圖。鸚鵡原是禽類,應與禽獸為匹。是時武陵王駿,移鎮江州,仍然開府。回應十四回中江州罷府事,文筆不漏,且與十三回中江州應出天子語,亦遙相印證。適值江蠻為寇,駿出屯五洲,並由步兵校尉沈慶之,自巴水來會,並討群蠻。劭陽授駿為征南將軍,暗中卻與沈慶之手書,令他殺駿。可巧典簽董元嗣,也自建康至五州,具言太子弒逆狀,慶之密語僚佐道:「蕭斌婦人,餘將帥皆不足道,看來東宮同惡,不過三十人,此外脅從,必不為用,我若輔順討逆,不患無成!」乃入帳見駿,駿已略聞密書消息,陰有戒心,即托疾不見。慶之竟自突入,取出劭書,當面示駿。駿無從避匿,但對書泣下道:「我死亦不怕,但上有老母,可否許我一訣?」原來駿母為路淑媛,嘗隨駿就藩,所以駿有此言。慶之奮然道:「殿下視慶之為何如人?慶之受先帝厚恩,今日當輔順討逆,惟力是視,殿下何必多疑!」駿起座再拜道:「國家安危,皆在將軍!」慶之答拜畢,即命內外勒兵,克期東指。
  府主簿顏竣道:「劭據有天府,急切難攻,若單靠一隅起義,未免孤危,不如待諸鎮恊謀,然後舉事。」慶之厲聲道:「今欲仗義出師,乃來這黃頭小兒,撓阻軍心,怎得不敗?宜斬首號令,振作士氣!」駿見慶之動怒,忙令竣拜謝慶之,慶之乃和顏語竣道:「君但當司筆札事,出兵打仗,非君所能與聞。」駿喜說道:「願如將軍言!」當下戒嚴誓眾,命沈慶之為府司馬,襄陽太守柳元景,隨郡太守宗慤,為諮議參軍,內史朱修之署平東將軍,顏竣為錄事,長史劉延孫為尋陽太守,行留府事。
  慶之部署內外,才閱旬日,便已整備,時人目為神兵。當命顏竣草檄,傳示四方,使共討劭。荊州刺史南譙王義宣,雍州刺史臧質,司州刺史魯爽,首先起應,舉兵相從。駿留魯爽守江陵,自與臧質出赴尋陽。
  劭聞駿出師,調兗、冀二州刺史蕭思話為徐、兗二州刺史,起張永為青州刺史。思話不奉劭命,竟率兵應駿,建武將軍垣護之,也自歷城赴尋陽,與駿聯合。就是隨王誕亦致書與駿,願共討逆。不到一月,已是義師四起,伐鼓淵淵。可見人心未死。劭尚自恃知兵,召語朝士道:「卿等但助我料理文書,不必注意軍旅,若有寇難,我自能抵禦,但恐賊虜未敢遽動呢!」嗣聞四方兵起,方有懮色,乃下令戒嚴。
  春去夏來,警信益急,柳元景統領寧朔將軍薛安都等,出發湓口,共計十有二軍。武陵王駿,亦自尋陽出發,命沈慶之總掌中軍,浩浩蕩蕩,殺奔建康。一面傳檄入都,曆數劭罪。
  劭得閱檄文,探知是顏竣手筆,便召太常顏延之入殿,投檄相示道:「你可知何人所作?」延之方應劭征,入為光祿大夫,竣即延之長子,延之從容覽檄,料知劭是故意質問,便直供道:「這當是臣兒所為。」劭又問道:「汝如何知曉?」延之道:「臣子竣筆意如此,臣不容不識。」劭又道:「竣如何這般毀我?」延之道:「竣不顧老父,怎知顧陛下!」劭怒少解,叱令退朝,命拘竣子至侍中下省,義宣子至太倉空舍,一體幽禁,且欲盡殺三鎮將士家口。
  江夏王義恭,司空何尚之進言道:「人生欲舉大事,必不顧家,否則定是脅從,無法解免﹔若將他家室誅滅,益令眾心絕望,更增敵燄呢。」娓娓動聽,保全不少。劭也以為然,因不復問。惟自思朝廷舊臣,均不足恃,只好厚撫輔國將軍魯秀,及右軍參軍王羅漢,委以軍事,令蕭斌為謀主,殷衝掌兵符。斌勸劭整率水軍,自出決戰,或保據梁山,固壘扼守。江夏王義恭有心結駿,恐他倉猝起兵,船隻狹小,不利水戰,乃勸劭養銳待期,不宜遠出。斌厲色道:「武陵郎二十少年,能做出這般大事,殆未可量﹔況復三方同惡,勢據上流,沈慶之諳練軍事,柳元景、宗慤屢次立功,形勢如此,實非小敵。今都中人心未離,尚可勉力一戰,若端坐檯城,如何能久持哩!」劭不聽斌言,但慰勞將士,督治戰艦,擬俟敵軍逼近,然後決戰。呆鳥。或勸劭保石頭城,劭說道:「前人據守石頭,無非待諸侯勤王,我若守此,何人來援,唯應與他決戰,方可取勝。」既而遣龐秀之出戍石頭,秀之竟往奔駿軍,於是人情大震。
  駿軍到了鵲頭,宣城太守王僧達,又馳往謁駿,駿即授為長史,置諸左右。柳元景因舟艦未堅,不便水戰,特倍道疾行,至江寧登岸,使薛安都帶領鐵騎耀兵淮上,且貽書朝士,為陳逆順利害。朝士多潛出建康,往投軍前。駿自尋陽東行,途次遇疾,不能見將士,唯顏竣出入臥內,親視起居。有時因駿病加劇,不便稟白,即專行裁決,軍政以外,所有文檄往來,似出一人,毫無稽滯。
  好容易過了兼旬,連舟中甲士,亦未知駿有危疾,毫不慌張。那柳元景日報軍情,俱由竣批答出去,令他相機進取,不為遙制。元景潛至新亭,依山為壘,劭使蕭斌統步軍,褚湛之統水軍,與魯秀、王羅漢等,合精兵萬餘人,攻新亭寨。
  劭自登朱雀門督戰。
  元景下令軍中道:「鼓繁氣易衰,聲喧力易竭,汝等但銜枚接仗,聽我鼓起,方許發聲。」傳令已畢,遂分兵士為兩隊,出寨決鬥,一隊抵敵步軍,一隊防遏水軍,所有勇士,悉數遣出,但留左右數人,宣傳軍令。兩下裡猛力交鋒,爭個你死我活。一邊是仗義而來,人人奮勇,一邊是貪賞而至,個個爭先。自午前殺至午後,不分勝敗。那王羅漢殺得性起,挺著一枝長矛,闖入義軍隊內,左挑右撥,無人敢當。褚湛之亦麾兵登岸,與蕭斌左右夾攻,看看義軍勢弱,有些兒招架不住。元景出營督隊,也捏著一把冷汗。忽聞蕭斌軍內,打起幾聲退鼓,頓令蕭斌、褚湛之等,動起疑來,向後卻顧。元景覷著此隙,援桴擊鼓,鼕鼕不絕,部眾聞鼓踴躍,吶一聲喊,統向敵軍殺去。敵軍駭散,多半墜入淮水,溺斃甚多。劭見各軍敗退,自率餘眾,再來攻壘,復被元景殺敗,傷亡無數。蕭斌受傷先遁,魯秀、褚湛之、檀和之,統奔降柳營,劭單騎走脫,馳還建康。
  元景迎納魯秀等,談及軍事,才知前次退鼓,乃由魯秀所擊,就是褚、檀兩人,也由秀邀他反正,所以同奔。元景大喜,露佈告捷,且迎武陵王駿至新亭。
  駿病體已痊,即至新亭勞軍,乘便入江寧城。湊巧江夏王義恭,自建康脫身馳至,上勸進書。又來了散騎侍郎袁爰,佯說是追趕義恭,亦至武陵王處投順。爰素習朝儀,遂令兼太常丞,草述即位儀注。編製已就,便在新亭築壇,由武陵王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文武各賜爵一等,從軍加二等,改諡大行皇帝曰文,廟號太祖。授大將軍義恭為太尉,錄尚書事,兼南徐州刺史,南譙王義宣為中書監,兼揚州刺史,隨王誕為衛將軍,兼荊州刺史,臧質為車騎將軍,兼江州刺史,沈慶之為領軍將軍,蕭思話為尚書左僕射,王僧達為右僕射,柳元景、顏竣為侍中,宗慤為右衛將軍,張暢為吏部尚書。其餘將士各加官有差。改號新亭為中興亭,再圖進取。
  劭自新亭奔還,聞義恭逃去,即將他十二子一並拘到,盡行殺斃,立子偉之為太子,又復大赦。唯劉駿、義恭、義宣、誕不原。命濬為南徐州刺史,與南平王鑠並錄尚書事,濬聞駿軍將至,懮迫無計,當與劭想出一法,用輦迎蔣侯神像,舁置宮中,稽顙求福,拜大司馬,封鍾山王,又封蘇侯為驃騎將軍,也是焚香頂禮,日夕虔求。想是嚴道育教他。偏是臧質等步步進逼,直指建康。劭遣殿中將軍燕欽等出拒,相遇曲阿,未戰即溃。劭乃緣淮樹柵,派兵戍守。男丁多半逃散,城內外只有婦女,也迫令從軍,充當役使。魯秀等募勇士攻破大航,鉤得一舶。王羅漢尚逍遙江上,挾妓醉酒,忽聞秀軍已經登岸,急得不知所措,慌忙出降。緣淮各戍依次奔散,器仗鼓蓋,充塞路衢。
  劭聞戍軍溃退,沒奈何閉守六門,並在城內鑿塹立柵,城中一日數驚,非常慌亂。丹陽尹尹弘等逾城出降,蕭斌亦令部兵解甲,自石頭城攜著白旛,奔投軍前。魯秀等奏達新亭奉詔以斌甘黨惡,情罪較重,飭即處斬,當下將斌械送,梟首行轅。
  這時候的元凶劉劭,自知大事已去,毀去乘輦及冕服,打算逃走,濬勸劭載運寶貨,航海遠奔。劭恐人情離散,載寶出走,反惹眾目,意欲輕騎逃生。兩人計議未決,那閶闔門外的守兵,已走還入殿,薛安都、程天祚等領著義師,乘亂隨入。臧質、朱修之分門殺進,同會太極殿前。逆黨四處逃奔,王正見首被擒獲,當場斬首。張超之走入含章殿,匿御牀下,被義軍追尋得手,抓出殿階,亂刀分屍,刳腸剖心,噉肉立盡。
  劭不能出走,穴通西垣,竄入武庫井中,義軍隊副高禽,率兵進內,七手八腳,將劭擒住,反起來。劭問道:「天子何在?」禽答道:「就在新亭!」當下牽劭出庭,臧質瞧著,向他悲慟。劭靦然道:「天地所不覆載,丈人何為見哭?」此時也自知罪麼?臧質何故慟哭,我亦要問。質乃停淚,把劭縛住馬上,押送行轅。一面捕得偽皇后殷氏、偽皇子偉之等兄弟四人,並諸女妾媵,及嚴道育、王鸚鵡等婦女系獄,男子械送,封府庫,清宮禁,只不見了傳國璽。再遣人向劭詰問,劭言在嚴道育處,因將道育身上檢搜,果然藏著,便即取獻新皇。道育懷藏國寶,莫非要送與天神不成!
  劭與四子俱至軍門,江夏王義恭等出視,義恭先叱劭道:「我背逆歸順,有何大罪,乃殺我十二兒?」劭答道:「殺死諸弟,原是我負叔父!」江湛妻庾氏,乘車往詈,龐秀之亦加誚讓,劭厲聲道:「何必多說!我死罷了!」義恭怒起,先命斬劭四子,然後及劭。劭臨刑時,尚歎息道:「不圖宋室弄到如此!」出汝逆賊,所以如此。劭父子首都梟示大航,暴屍市曹。
  義恭奉命先歸,道出越城,正值濬父子狼狽逃來,還有鑠亦偕行。見了義恭,濬下馬問道:「南中郎今作何事?」義恭道:「皇上已君臨萬國!」濬又道:「虎頭來得太遲了!」虎頭見前。義恭道:「未免太遲。」濬又問:「可不死否?」義恭道:「可詣行闕請罪。」乃勒令上馬相從,乘他不備,剁下頭顱。濬有三子,一並斬首,獻至行轅,命與劭父子首同懸大航。
  又有詔傳入建康,凡偽皇后殷氏以下,俱賜自盡。殷氏且死,語獄丞江恪道:「我等無罪,何故枉殺?」恪答道:「受冊為後,怎得無罪!」殷氏道:「這是暫時的冊封,稍遲數月,便當冊王鸚鵡為後了。」隨即用帛自盡。諸女妾媵皆自殺,惟嚴道育、王鸚鵡兩人,牽出都市,鞭笞交下,宛轉致斃。要想做天師、皇后的滋味。焚屍揚灰,擲置江中。殷衝為殷氏季父,尹弘王羅漢,曾事劭盡力,一概賜死。淮南太守沈璞,坐守湖上,觀望不前,亦即加誅。
  嗣主駿自新亭入都,就居東府,百官踵府請罪,有詔不問。遂遣建平王弘至尋陽,迎生母路淑媛,及妃王氏入都。尊母為皇太后,冊妃為皇后。追贈袁淑為太尉,徐湛之為司空,江湛為開府儀同三司,王僧綽為金紫光祿大夫。毀劭所居東宮齋室,作為園池。封高禽為新陽縣男,追號潘淑妃為長寧國夫人,特置守冢。禍由彼起,不應追贈,即如王僧綽之甘受偽命,亦不宜贈官。進江夏王義恭為太傅,領大司馬,南平王鑠為司空,建平王弘為尚書左僕射,隨王誕為右僕射,尋且改南譙王義宣為南郡王,隨王誕為竟陵王。餘皆論功行賞,各有遷調。惟褚湛之本為濬婦翁,自南奔歸順後,赦去前罪,受職丹陽尹,女為濬妃,因湛之反正,濬與妃絕,亦得免誅。又有何尚之雖曾附逆,但與義恭從中調護,保全三鎮,心向義軍,理應特別原情,仍授為尚書令。子何偃為大司馬長史,任遇如故。
  宋主駿乃入居大內,粗享太平。小子有詩詠道:

  江州天下語非虛,一舉功成惡盡除。
  畢竟人情猶向義,元凶結局果何如!
  過了兩月,南平王鑠,竟致暴亡。究竟為著何事,待小子下回表明。
  弒宋主者為元凶劭。劭何能弒主?潘淑妃實召之。宋主死而淑妃亦死,宜也。淑妃死而劭與濬相繼俱死,尤其宜也。武陵王駿,亦南平王鑠之流,非真能成大事者,幸賴沈慶之昌言起義,始得號召義旅,入誅元凶。天下雖滔滔皆是,而公論猶存,兇人卒殄,是可見弒君弒父者,終不能幸全性命﹔否則天理淪亡,順逆不辨,幾何不胥為禽獸也。乃逆黨殄平,不問原委,且追贈潘淑妃為長寧國夫人,另置守冢,是豈不可以已乎!吾乃知駿之終為闇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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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32: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回     犯上興兵一敗塗地 誅叔納妹隻手瞞天



  卻說南平王鑠,與義恭等還入建康,雖得進位司空,但因歸義最遲,終為宋主駿所忌。鑠亦常懷懮懼,寤寐不安,夜眠時或嘗驚起,與家人絮談,語多荒謬,及神志清醒,始自覺為失魂。一日食中遇毒,竟爾暴亡。當時統說由宋主所使,將他毒斃,表面上追贈司徒,總算掩飾過去。
  越年就是宋主駿元年,年號孝建。才經一月,江州復起亂事,免不得又要興師。自宋主駿入都定位,凡被劭拘禁諸子,及義宣諸兒,當然放出。立長子子業為皇太子,並封義宣子愷為南譙王。義宣固辭,乃降封愷為宜陽縣王,愷兄弟有十六人,姊妹亦多,或隨義宣就藩,或留住都中。義宣受宋主駿命,兼鎮揚州,他卻不願內任,情願還鎮荊州。宋主駿准如所請。義宣陛辭而去,所留都中子女,仍然居京邸中。
  宋主駿年才三八,膂力方剛,正是振作有為的時候,偏他有一種好色的奇癖。好色亦是常情,不得目為奇癖。無論親疏貴賤,但教有幾分姿色,被他瞧著,便要召入御幸,不肯放鬆。路太后居顯陽殿中,內外命婦,及宗室諸女,免不得進去朝謁,駿乘間闖入,選美評嬌,一經合意,便引她入宮,迫令侍寢。有時竟在太后房內,配演幾出龍鳳緣。太后溺愛得很,聽令胡鬧,不加禁止,因此丑聲外達,喧傳都中。
  義宣諸女曾出入宮門,有幾個生得一貌如花,被宋主駿瞧著,也不管她是從姊從妹,竟做了春秋時候的齊襄公。義宣女不好推脫,只好勉遵聖旨,也湊成了第二、三個魯文姜。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漸漸的傳到義宣耳中。看官!你想這義宣恨不恨呢?女為帝妃,何必生恨!
  會雍州刺史臧質調任江州,自謂功高賞薄,陰蓄異圖,聞義宣懷恨宋主,遂遣心腹往謁義宣,齎投密書。略云:
  自來負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者,保全能有幾人!今萬物繫心於公,聲聞已著,見機不作,將為他人所先。若命魯爽、徐遺寶驅西北精兵,來屯江上,質率沅江樓船,為公前驅,已得天下之半。公以八州之眾,徐進而臨之,雖韓、白韓信、白起。復生,不能為建康計矣。且少主失德,聞於道路,沈慶之。柳元景。諸將,亦我之故人,誰肯為少主盡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時也,質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膂力,為公掃除。再或蹉跎,悔將無及,願明公熟思之!義宣得書,反覆覽誦,不免心動。質系臧皇后從子,臧皇后見前。與義宣為中表兄弟,質女為義宣子彩妻,更做了兒女親家,戚誼纏綿,深相投契,此次怨及宋主,又是不謀而合,義宣總道他有幾分把握,自然多信少疑。還有諮議參軍蔡超,司馬竺超民等,希圖富貴。統勸義宣乘時舉事,如質所言,義宣乃復書如約。
  時魯爽為豫州刺史,素與義宣交好,亦與質相往來。兗州刺史徐遺寶,向為荊州部將,義宣即遣使分報二人,密約秋季舉兵,爽方被酒,未曾聽明來使傳言,即日調集將士,首先發難。私造法服登壇,自號建平元年。遺寶亦整兵向彭城。爽弟瑜在建康,聞信奔至爽處。瑜弟弘為質府佐,有詔令質收捕。質執住詔使,也即舉兵,一面報知義宣,促令會師。
  義宣出鎮荊州,先後共計十年,雖然兵強財富,但欲稱戈犯闕,期在秋涼。驀聞魯爽、臧質,先期發難,自己勢成騎虎,不得不倉猝起應。只因師出無名,不得不與質互商,想出一條入清君側的話柄,各奉一表,傳達建康。宣義自稱都督中外諸軍事,置左右長史司馬,使僚佐上箋稱名,加魯爽為征北將軍。爽送所造輿服至江陵,使征北府戶曹投義宣版文,有云:丞相劉今補天子,名義宣,車騎臧今補丞相,名質,皆版到奉行。義宣瞧著,很加詫異。我亦驚疑。復貽書臧質,密令注意。質意圖籠絡,特加魯弘為輔國將軍,令戍大雷。義宣亦遣諮議參軍劉湛之,率萬人助弘,並召司州刺史魯秀,欲使為湛之後繼。秀至江陵,入見義宣,彼此問答片時,即出府太息道:「我兄誤我,乃與癡人作賊,這遭要身敗家亡了!」
  既知義宣不足恃,何不另求自全之計?
  宋主駿聞義宣發難,恐他兵力盛強,不能抵敵,乃與諸王大臣商議,為讓位計,擬奉乘輿法物,往迎義宣。竟陵王誕勸阻道:「兵來將擋,火來水滅,況義宣犯上作亂,無幸成理,奈何持此座與人!」宋主乃止,命大司馬江夏王義恭,作書勸諭義宣,歷陳禍福。義宣不報,於是授領軍將軍柳元景為撫軍將軍,兼雍州刺史,左衛將軍王玄謨為豫州刺史,安北司馬夏侯祖歡為兗州刺史,安北將軍蕭思話為江州刺史。四將一齊會集,即令元景為統帥,往討義宣、臧質及魯爽。
  雍州刺史朱修之得義宣檄文,佯為聯絡,暗中卻通使建康,願共討逆。宋廷本慮他趨附義宣,所以令元景兼刺雍州,既得修之密報,當然復諭獎勉,調他為荊州刺史。益州刺史劉秀之,斬義宣使,遣中兵參軍韋崧,率萬人襲江陵。義宣尚未聞知,命臧、魯兩軍先發,自督部眾十萬,出發江津,舳艫達數十里。授子慆為輔國將軍,與左司馬竺超民,留鎮江陵,檄朱修之出兵接應。修之已輸誠宋室,哪裡還肯發兵?義宣始知修之懷貳,特遣魯秀為雍州刺史,分兵萬人,令他北攻修之。
  王玄謨聞秀北去,不由的心喜道:「魯秀不來,一臧質怕他甚麼!」遂進兵扼守梁山。冀州刺史垣護之,系徐遺寶姊夫,遺寶邀護之同反,護之不從,且與夏侯祖歡約擊遺寶,遺寶方進襲彭城,長史明胤預先防備,擊退遺寶,並與祖歡、護之合軍,夾擊湖陸。遺寶保守不住,焚城出走,奔投魯爽。兗州叛兵已了。
  爽引兵直趨歷陽,與臧質水陸俱下。殿中將軍沈靈賜,奉元景將令,帶著百舸,游弋南陵,正值臧質前鋒徐慶安,率艦東來,靈賜即掩殺過去。可巧遇著東風,順勢逆擊,把慶安坐船擠翻,慶安覆入水中,由靈賜指麾勇夫,解衣泅水,得將慶安擒住,回軍報功。臧質聞慶安被擒,怒氣直衝,驅艦急進,逕抵梁山。王玄謨扼守多日,營柵甚固,質猛攻不下,乃夾岸立營,與玄謨相拒,且促義宣從速援應。義宣自江津啟行,突遇大風暴起,幾至覆舟,尚幸駛入中夏口,始得無恙。已兆死讖。
  好容易到了尋陽,留待臧、魯二軍消息。既得臧質來書,便撥劉湛之率兵助質,又督軍進駐蕪湖。質復進攻梁山,順流直上,得拔西壘。守將鬍子友等迎戰失利,棄壘東渡,往就玄謨,玄謨忙向柳元景告急。元景正屯兵姑熟,急遣精兵助玄謨,命在梁山遍懸旗幟,張皇聲勢。又令偏將鄭琨、武念出戍南浦,為梁山後蔽,果然臧質派將龐法起,率眾數千,來擊梁山後面,冤冤相湊,與琨、念碰著。一場廝殺,法起大敗,墮斃水中。
  時左軍將軍薛安都,龍驤將軍宗越,往戍歷陽,截擊魯爽,斬爽先行楊胡興。爽不能進,留駐大峴,使弟瑜屯守小峴,作為犄角。宋廷特簡鎮軍將軍沈慶之,出督歷陽將士,奮力進討。慶之系百戰老將,為爽所憚,且因糧食將盡,麾兵徐退,自率親軍斷後,從大峴趨往小峴。兄弟相見,杯酒敘情,總道是官軍未至,可以放心暢飲,不防薛安都帶著輕騎,倍道追來,直至小峴營前。爽與瑜方才得悉,倉皇出戰,隊伍未齊,爽已飲得醉意醺醺,不顧好歹,盡管向前亂闖,兜頭碰著薛安都,挺刃欲戰,偏偏骨軟筋酥,抬手不起。但聽得一聲大喝,已被安都一槍刺倒,墮落馬下。安都部將范雙,從旁閃出,梟爽首級。爽眾大溃,瑜亦走死。安都追至壽陽,沈慶之繼至,壽陽城內,只有一個徐遺寶,怎能支持?便棄城往奔東海,為土人所殺。豫州叛眾又了。
  兗、豫二州,俱已蕩平,爽係累世將家,驍勇善戰,號萬人敵,一經授首,頓使義宣、臧質,心膽皆驚。沈慶之又將爽首齎送義宣,義宣益懼。勉強到了梁山,與質相晤,質獻上一策,請義宣攻梁山,自率萬人趨石頭,義宣遲疑未決。原來江夏王義恭,屢與義宣通書,謂質少無美行,不可輕信。實是離間之計。因此義宣懷疑。劉湛之又密白義宣道:「質求前驅,志不可測,不如合攻梁山,待已告克,然後東進,方保萬全。」義宣遂不從質議,只令質進攻東城。
  那時薛安都、宗越等,均已馳至梁山,垣護之亦至,王玄謨慷慨誓師,督眾大戰。薛安都、宗越,並馬出壘,分作兩翼,俟質眾登岸,即衝殺過去。安都攻質東南,一槍刺死劉湛之,宗越攻質西北,亦殺斃賊黨數十人。質招架不住,只好退走,紛紛登舟,回馳西岸。不防垣護之從中流殺來,因風縱火,煙燄蔽江。質眾大亂,走投無路,各舟又多延燃,燒死溺死等人,不計其數。可謂水火既濟。
  義宣在西岸遙望,正在著急,那垣護之、薛安都、宗越各軍,已乘勝殺來,嚇得不知所措,即駛船西走,餘眾四溃。臧質亦單舸遁去,梁山所遺賊砦﹔統被官軍毀盡,內外解嚴。質奔還尋陽,欲與義宣計事,偏義宣已先經過,不及入城,但命將臧彩妻室,接取了去,即義宣女。一同西奔。質知尋陽難守,毀去府舍,挈了妓妾,奔往西陽。太守魯方平,閉門不納,轉趨武昌,也遇著一碗閉門羹。日暮途窮,無處存身,沒奈何竇入南湖,彩蓮為食。未幾有追兵到來,他自匿水中,用荷覆頭,止露一鼻。忽為追將鄭俱兒望見,射了一箭,直透心胸。既而兵刃交加,腸胃盡出,梟首送建康。江州叛首又了。
  義宣奔至江夏,欲趨巴陵,遣人往探,返報巴陵有益州軍,不得已回入逕口,步向江陵。眾散且盡,左右只十數人,沿途乞食,又患腳痛。好幾日始至江陵郭外,遣人報知竺超民,超民乃率眾出迎。義宣見了超民,且泣且語,備述敗狀。超民恐眾心變動,慌忙勸阻,義宣左右顧望,又見魯秀亦在,驚問底細,方知秀為朱修之殺敗,走回江陵。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沒奈何垂頭喪氣,偕超民等同入城中。親吏翟靈寶,謁過義宣,便即進言道:「今荊州兵甲,不下萬人,尚可一戰,請殿下撫問將佐,但說臧質違令致敗,現特治兵繕甲,再作後圖。從前漢高百敗,終成大業,怎知他日不轉敗為勝,化家為國呢!」義宣依議召慰將佐,也照了靈寶所說,對眾曉諭。他本來口吃舌短,如期期艾艾相似,語不成詞。此次又倉皇誓眾,更屬蹇澀得很,及說到漢高百敗一語,他竟忙中有錯,誤作項羽千敗。語言都不清楚,記憶又甚薄弱,乃想入做皇帝,真是癡人!大眾都忍不住笑,各變做掩口葫蘆。義宣始覺錯說,禁不住兩頰生紅,返身入內,竟不復出。
  魯秀、竺超民等尚欲收拾餘燼,更圖一決,叵奈義宣昏沮,腹心皆溃,所有城中將弁,多悄悄遁去。魯秀知不可為,因即北行。義宣聞秀已北去,亦欲隨往,急令愛妾五人,各扮男裝,自與子慆帶著佩刀,攜著乾糧,前導後擁,跨馬而出。但見城中兵民四擾,白刃交橫,又不覺驚惶無措,嚇落馬下。真正沒用傢伙。還虧竺超民隨送在後,把他扶起,送出城外,復將自己乘馬,授與義宣,乃揖別還城,閉門自守。義宣出城數里,並不見有魯秀,隨身將吏,又皆逃散,單剩子慆一人,愛妾五人,黃門二人,舉目蒼涼,如何就道?不得已折回江陵,天色已晚,叩城不應,乃轉趨南郡空廨,荒宿一宵。無牀席地,待至天明,遣黃門通報超民。超民已變初意,竟給他敝車一乘,載送至刺奸獄中。義宣入獄,坐地長歎道:
「臧質老奴,誤我至此!」似你這般癡人,叩不為臧質所誤,恐亦未必長生。嗣由獄吏遣出五妾,不令同居,義宣大慟道:「常日說苦,尚非真苦,今日分別,才算是苦!」
  那魯秀本擬奔魏,途次從卒盡散,單剩了一個光身,不便北赴,也只好還向江陵。到了城下,城上守兵,彎弓競射,秀急忙趨避,背後已中一箭,自覺逃生無路,投濠溺斃。守兵出城取首,傳送都中,詔令左僕射劉延孫至荊、江二州,旌別枉直,分行誅賞。且由大司馬義恭,與荊州刺史朱修之,叫他馳入江陵,令義宣自行處治。書未及達,修之已入江陵城,殺死義宣及子慆,並同黨蔡超、顏樂之、徐壽之﹔就是竺超民亦不能免罪,一並伏誅。義宣有子十八人,兩子早死,尚餘十六子,由宋廷一一逮捕,俱令自盡。臧質子孫,亦悉數誅夷。豫章太守任薈之,臨川內史劉懷之,鄱陽太守杜仲儒,並坐質黨,同時處斬。加封沈慶之為鎮北大將軍,柳元景為驃騎將軍,均授開府儀同三司。餘如王玄謨以下,皆遷升有差。
  先是晉室東遷,以揚州為京畿,荊、江二州為外藩,揚州出粟帛,荊、江二州出甲兵,各使大將鎮守。宋因晉舊,規制不改。宋主駿懲前毖後,謂各鎮將帥,一再叛亂,無非由地大兵多所致,遂令劉延孫分土析疆,划揚州、浙東五郡,為東揚州,置治會稽,並由荊、湘、江、豫四州中,划出八郡,號為郢州,置治江夏,撤去南蠻校尉,把戍兵移居建康,荊、揚二鎮,坐是削弱,但從此地力虛耗,緩急難資。太傅義恭,見宋主志在集權,不欲柄歸臣下,乃請將錄尚書事職銜,就此撤銷,且裁損王侯車服器用,樂舞制度,共計九條。宋主自然准奏,尚因王侯儀制,裁抑未盡,更令有司加添十五條,共計二十四條,嗣是威福獨專,隱然有言莫予違的狀況。
  沈慶之功高望重,恐遭主忌,年紀又已滿七十,乃告老乞休,宋主不許,慶之入朝固請道:「張良名賢,漢高且許他恬退,如臣衰庸,尚有何用?願乞賜骸骨,永感聖恩!」宋主仍面加慰留。經慶之叩頭力請,繼以涕泣,乃授慶之為始興公,罷職就第。柳元景亦辭去開府,遷官南兗州刺史,留衛京師,朝右諸臣,見義恭及沈、柳兩人,尚且斂抑懼罪,哪個還敢趾高氣揚?大家屏足重息,兢兢自守。就使宮廷有重大情事,也不敢進諫,個個做了仗馬寒蟬。不意庸才如駿,卻有這番專制手段。
  宋主駿樂得放肆,除循例視朝外,每日在後宮宴飲,狎褻無度。前時義宣諸女,雖得仰承雨露,尚不過暗地偷歡,未嘗列為嬪御,至此由宋主召令入宮,公然排入妃嬙,追歡取樂。只是姊妹花中,性情模樣,略有不同,有一個生得姿容纖冶,體態苗條,面似芙蕖,腰似楊柳,水汪汪的一雙媚眼,勾魂動魄,脆生生的一副嬌喉,曼音悅耳,癡人生此嬌女恰也難得。引得這位宋主駿,當作活寶貝看待,日夕相依,寵傾後宮。幾度春風,結下珠胎,竟得產一麟兒,取名子鸞,排行第八,宋主越加喜歡,拜為淑儀。但究竟是個從妹,不便直說出去,他托言是殷琰家人,入義宣家,由義宣家,沒入掖廷。俗語有雲,張冠李戴,明明是個義宣女,冒充殷氏家人,封號殷淑儀,這真叫作張冠李戴呢。小子有詩歎道:

  自古人君戒色荒,況兼從妹備嬪嬙﹔
  冠裳顛倒同禽獸,國未亡時禮已亡。
  中冓醜聞總難掩飾,當時謗言四起,又惹出一場鬩牆的大釁來了。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宋武七男,少帝、文帝,為臣子所廢弒,義真、義康,先後受戮,義季不壽,所存者僅義恭、義宣耳。義宣討逆有功,受封南郡,方諸姬旦,幾無多讓。曩令始終不貳,安鎮荊州,則以懿親而作外藩,幾何不與國同體也。乃始而誅逆,繼且為逆,輕率如臧質,狂躁如魯爽,引為同黨,率爾揭竿,乃知向之躬與討逆者,第為一時之僥倖,至此則情態畢露,似醉似癡。聖狂之界,只判幾希。能討逆則足媲元聖﹔一為逆則即屬癡人,身名兩敗,家族誅夷,非不幸也,宜也。然義宣啟釁之由,始自宋主駿之淫及己女,義宣敗而女為淑儀,寵擅專房,女無恥,男無行,易劉為殷,欲蓋彌彰,其得保全首領以歿也,何其幸歟!然骨肉相殘,人禽無辨,禍不及身,必及子孫:閱者於此,足以觀因果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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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發雄師慘屠骨肉 備喪具厚葬妃嬙



  卻說宋主駿既誅義宣,復納義宣女為淑儀,冒稱殷氏,一面壓制諸王,凌轢大臣,省得他多嘴多舌,起事生風。偏是專制益甚,反動益烈,群臣原屏足重息,那宋主自己的親弟,卻未肯受他抑迫,免不得互起猜嫌。原來宋主駿有二兄,一劭、一濬,已經誅死。親弟卻有十六人,最長的即南平王鑠,遇毒暴亡﹔次為庐陵王紹,已經早卒,又次為建平王弘,佐駿除助,官左僕射,未幾亦歿,又次為竟陵王誕,受職右僕射﹔又次為東海王禕,義陽王昶,武昌王渾,湘東王彧,即明帝。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海陵王休茂,鄱陽王休業,新野王夷父,順陽王休范,巴陵王休若,除夷父濛逝外,餘皆少年受封,無甚表見。敘次明白。
  孝建元年,柳元景辭去雍州兼職,令武昌王渾為雍州刺史,渾年輕有力,身長七尺,蒞任以後,與左右戲作文檄,自稱楚王,年號元光,備置百官。長史王翼之,上表奏聞,有詔削渾王爵,免為庶人,尋即逼令自殺。癡兒可憫。竟陵王誕,年齡較長,功績最高,討劭時已預義師,討義宣時,又主張出兵。得平三鎮,遂進宮太子太傅,領揚州刺史。他遂造立亭舍,窮極工巧,園池華美,冠絕一時。又募壯士為衛,甲仗鮮明,誇耀畿甸。宋主駿本來多疑,更經義宣亂後,益滋猜忌,見誕舉動不經,特陽示推崇,加誕為司空,調任南徐州刺史,出鎮京口。嗣因京口尚近都城,更徙誕為南兗州刺史,另派右僕射劉延孫鎮守南徐,陰加戒備。朝內用了兩戴一巢,作為腹心,遇有軍國大事,必與三人裁決,然後施行。兩戴一名法興,一名明寶,舊為江州記室,宋主即位,均擢為南台侍御史﹔兼中書通事舍人。一巢名叫尚之,涉獵文史,頗擅聲譽,亦得與兩戴同官。
  到了孝建三年冬季,兩戴一巢,上書獻諛,無非說是臣民翕服,遠近畏懷。宋主駿亦躊躇滿志,特命改孝建四年元旦,為大明元年正朔,大赦天下,行慶施惠,粉飾太平。忽由東平太守劉胡,遞入急報,說索虜內侵,與戰失利,乞即發兵出援。宋主乃遣薛安都等往救,馳至東平,魏兵已退,因即班師。嗣是內外粗安,直至次年秋季,南彭城妖民高闍,與沙門曇標等謀反,勾通殿中將軍苗允,擬內應外合,推闍為帝,幸有人告訐密謀,事前捕獲,斬首了案,中書令王僧達,自恃才高,誹議朝政,路太后兄子嘗訪僧達,升榻高坐,竟被舁棄,遂入訴太后,求懲僧達。太后轉告宋主,宋主已恨他訕上,即誣僧達與闍通謀,冤冤枉枉的把他賜死。
  已而魏鎮西將軍封敕文,又入攻清口,為守將傅乾愛所破,魏征西將軍皮豹子,復入寇青州,也為青、冀刺史顏師伯所敗,索頭軍不能得志,相繼退還。南兗州刺史竟陵王誕,竟乘隙思逞,托詞防魏,繕城聚甲,將與宋主駿一決雌雄。又是一個癡人。參軍劉智淵,料知誕將作亂,請假還都,密報誕狀。宋主命智淵為中書侍郎,俟誕起事,即加聲討。會吳郡民劉成,豫章民陳談之,均上書告變,一說誕私造乘輿,一說誕密行巫盅。宋主連得二書,遂召台臣劾誕罪惡,應收付廷尉治罪。及批答出去,卻援著議親議功故例,特別寬宥,但降爵為侯,撤去南兗州領職,遣令就國。另擢義興太守桓閬為兗州刺史,撥給羽林禁兵,且遣中書舍人戴明寶,為閬主謀,乘間襲誕。做了堂堂天子,為何專喜鬼祟。
  閬至廣陵,即南兗州治所。誕毫不防備,典簽蔣成,得戴明寶密函,約為內應。成恐孤掌難鳴,更與府舍人許宗之相謀,求他臂助。宗之佯為允諾,悄悄的入府白誕,時已入夜,誕正就寢,聽得宗之密報,披衣驚起,立呼左右,及平時食客數百人,收捕蔣成,一面列兵登陴,闔城拒守。待至黎朗,果聞桓閬叩城,便即斬了蔣成,擲首城下。閬得了成首,始知事泄,急忙策馬倒退,不防誕驅兵殺出,倉猝間不及措手,立被殺斃,只戴明寶脫身奔還。
  宋主聞報,特起始興公沈慶之為車騎大將軍,兼領南兗州刺史,統兵討誕。誕毀去郭邑,驅城外居民入城,分發書檄,要結遠邇,且遣人奉表,投諸建康城外。當有人拾起表文,呈入宮廷,宋主當即披閱,但見上面寫著道:
  往年元凶禍逆,陛下入討,臣背凶赴順,可謂常節。及丞相構難,臧魯恊從,朝野恍惚,咸懷懮懼,陛下欲遣百官羽儀,星馳推奉,臣前後諫諍,方賜俞允,社稷獲全,是誰之力?陛下接遇慇懃,累加榮寵,驃騎揚州,旬月移授,恩秩頻加,復賜徐兗,臣感蒙恩遇,久要不忘!豈謂陛下信用讒言,遂令無名小人,來相掩襲!不任枉酷,即加誅翦,雀鼠貪生,仰違詔敕。今親勒部曲,鎮扞徐兗。先經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鋒奮戈,萬沒豈顧﹔蕩定以期,冀在旦夕。陛下宮闈之丑,豈可三緘?臨紙悲塞,不知所言!特錄誕表,見得誕猶可原,以揭宋主不義不友之隱。
  看官,你想宋主駿覽著此表,尚能不怒憤填胸麼?當下遣官四緝,凡與誕有親友關係,及誕黨同籍期親,留居都中,不論他通誕與否,一體處斬,共死千餘人。淫刑以逞。自己出居宣武堂,內外戒嚴,奈何不與從妹同宿?且促慶之速進廣陵,並飭豫州刺史宗慤,徐州刺史劉道隆,會師廣陵城下,限期破城。
  宗慤南陽人,字元乾,少有大志,叔父炳高尚不仕,嘗問慤志如何?慤答道:「願乘長風破萬里浪!」炳歎道:「汝不富貴,且破我家!」慤兄泌方娶妻,吉夕有盜入門,慤年僅十四,挺身拒盜,盜約十餘人,皆披靡不敢入室,勇名始著。後隨江夏王義恭麾下,義恭舉慤南略林邑,奏績北歸。已而為隨郡太守,復征服雍州群蠻,元凶劭肆逆時,從討有功,官左衛將軍,封洮陽侯。宗系一代人傑,故敘述較詳。至誕據廣陵,不服朝命。慤正駐節豫州,表求赴討,當即乘驛入都,而受節度。時年逾六十,顧盼自豪,宋主很是嘉勉,便遣令赴軍,歸沈慶之節制。
  誕聞宗慤到來,頗加畏懼,但下令軍中道:「宗慤助我,盡可放心!」慤至城下,知城中有如此偽令,即繞城一周,躍馬大呼道:「我宗慤也!只知討逆,不知助逆。」如聞其聲。誕自悔失計,登城俯望,正值慶之指麾眾士,將要攻城,便淒聲呼語道:「沈公沈公,年垂白首,何苦來此?」慶之道:「朝廷因君狂愚,不足勞動少壯,所以遣老夫前來。」
  誕見軍勢甚盛,頗有懼色,當即下城整裝,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居守,自將步騎數百人,及帳下親卒,托詞出戰,開門北走。約行十餘里,望見後面塵頭陡起,料有追兵到來,大眾嘩噪道:「同一遇敵,不如還城!」誕蹙額道:「我若還城,卿等能為我盡力否?」眾皆許諾。部將楊承伯牽住誕馬,且泣語道:「無論生死,且返保城池,速即退還,尚可入城,遲恐不及了!」誕乃復還,即與追軍相值,來將為戴寶之,單騎直前,挺槊刺誕,幾中咽喉,虧得楊承伯用刀格去,敵住寶之,餘眾擁誕衝鋒,殺開一條走路,匆匆還城。承伯且戰且行,寶之因隨兵不多,也放令走還。
  誕既入城,授申靈賜為驃騎府錄事,參軍王嶼之為中軍長史,世子景粹為中軍將軍,別駕范義為中軍長史,此外府州文武將佐,一概加秩,築壇歃血,誓眾固守。命主簿劉琨之為中兵參軍,琨之系宋宗室將軍劉遵考子,不肯就職,正色謝誕道:「忠孝不能兩全,琨有老父在都,未敢奉命!」誕怒他抗違,囚縶獄中,不屈遇害。右衛將軍垣護之,虎賁中郎將殷孝祖等,前曾奉詔防魏,至是俱還廣陵,與沈慶之合軍攻城。誕遺慶之食物,慶之毫不啟視,悉令毀去。誕又在城上捧一函表,托慶之轉達朝廷,慶之道:「我受詔討賊,不能為汝送表,汝欲歸死朝廷,便當開門遣使,我為汝護送便了!」寫慶之忠直。誕無詞可答,乃遣將分出四門,襲擊宋營,俱被宋將殺退。
  宋主頒發金章二鈕,齎至軍前,一為竟陵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系是懸賞擒誕,一為建興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乃是懸賞先登。並命慶之預設三烽,舉一烽是克外城,舉兩烽是克內城,舉三烽是已擒誕。且又遣屯騎校尉譚金,前虎賁中郎將鄭景玄,率羽林兵再助慶之,促令速拔廣陵。會值夏雨連綿,不便進攻,因此久持不下,詔使相繼催迫,絡繹道旁。及天雨已霽,宋主命太史擇日,擬渡江親征,太傅義恭固諫,方才罷議。但使御史奏劾慶之,並將原奏寄示行營,令他自省。若使慶之不忠,豈非激令附逆?慶之益督勵諸軍,奮勇進攻,誕屢戰屢敗,窮蹙無法,將佐多逾城出降。記室參軍賀弼,曾再四諫誕,終不見聽。或勸弼宜早出,弼答道:「叛君不忠,背主不義,只好一死明心罷了!」乃飲藥自殺。參軍何康之等,斬關出降,誕拘住康之母,縛置城樓,不給飲食,母且呼且號,數日而死。誕已死在目前,尚且如此殘忍。慶之親冒矢石,攻破外郛,乘勢進拔內城,誕與申靈賜走匿後園,為慶之裨將沈胤之等追及,擊傷誕面,誕墜入水中,又被官軍牽出,梟首送京。誕母殷修華,修華為女嬪名。妻徐氏,俱隨誕在鎮,同時自盡,餘眾多死。
  慶之連舉三烽,報捷都中,宋主御宣陽門,左右爭呼萬歲,獨侍中蔡興宗在側,絕不作聲。宋主顧問道:「卿何獨不呼?」興宗正色道:「陛下今日,正應涕泣行誅,怎得令稱萬歲?」宋主怫然不悅,且傳令軍前,飭屠廣陵城。沈慶之忙即奏阻,請自五尺以下,並皆貸死。雖得宋主許可,但丁壯皆誅,婦女充作軍賞。庶民何辜,遭此慘虐!更有殺人不眨眼的宗越,臨轅監刑,備極苛虐,或刳腸抉目,或笞面鞭腹,先令他血肉橫飛,然後剁落頭顱,共計首級三千餘,奉詔持至石頭城南岸,聚為京觀。誕子景粹,由黃門呂曇濟,攜逃出城,匿居民間,好幾日始得覓著,當然處斬。臨川內史羊璿,與誕素善,連坐伏誅。山陽內史梁曠,家在廣陵,因不應誕召,全家被戮,至是受命為後將軍。劉琨之亦得擢為黃門侍郎。
  沈慶之班師回朝,賞齎有差,詔進慶之為司空,領南兗州刺史。慶之受職未久,仍然乞休,且將司空職銜,讓與柳元景。自挈家屬徙居婁湖,廣辟田園,優游自樂,蓄有妓妾數十人,奴僮千計,非經朝賀,不復出門,居然想做一陶朱公了。若果與世無求,何至後來遇禍?
  顏竣因佐命功,得為丹陽令,席豐履厚,誇耀一時。乃父顏延之,仍布衣茅屋,不改書生本色,嘗乘羸牛笨車,出遊郊外,遇竣跨馬前來,儀從甚盛,即屏住道側。已而步入竣署,面誡竣道:「我生平不喜見要人,今不料見汝!」竣仍不改,廣築居室,華麗無比。延之又申諭道:「汝宜善為,勿令後人笑汝拙呢!」竣又嘗晏起,甚至賓客盈門,尚未出見。延之往斥道:「汝在糞土中,升雲霄上,乃遽驕惰如此,怎能長久哩?」延之生平品行無甚可取,惟誡子數語,卻是治家格言。既而延之病卒,竣丁父懮,才閱一月,即起為右將軍,仍任丹陽尹。宋主奢淫自恣,竣欲沽名市直,屢有諍言,為宋主所隱恨。身且不正,安能正君?竣見言多不納,乞請外調,有詔徙為東揚州刺史。竣始知恩寵已衰,漸有懼意。尋遭母懮,送葬還都,偏為仇家所訐,說他怨望誹謗,宋主竟將竣列入誕案,誣稱與誕通謀,勒令自盡,妻子徙交州。復遙囑押解官吏,把他男口沈死江中,延之所言,果然盡驗。功成不退,往往罹禍。
  庐陵內史周朗,每上書言事,語多切直,宋王怒起,命傳送寧州,殺斃道旁。
  到了大明五年,雍州刺史海陵王休茂,又復謀變,未成即死,休茂為宋主第十四弟,兄渾被誅,見本回上文。出代後任。司馬庾深之行府州事,因休茂年少,不令專決,府吏張伯超,得休茂寵,專恣不法,嘗遭深之呵責,伯超遂勸休茂殺死休之,建牙馳檄,徵兵作亂。參軍尹玄度潛結壯士,夜襲休茂,當場擒獲,斬首送建康,母蔡美人亦死。
  義恭進位太宰,希宋主意旨,即把竟陵、海陵等作為話柄,申請裁抑諸王,不使出任邊州,且令絕賓客,禁甲兵。宋主意欲准奏,由侍中沈懷文固諫,方將此議擱起,但心中未免怏怏。懷文素與顏竣、周朗友善,竣、朗受誅,惟懷文猶進直言。宋主嘗召與語道:「竣若知有死日,也不敢向朕多嘴了。」懷文不答。
  看官聽說!古來直臣正士,明知闇君不能受諫,只因一腔熱血,熬受不住,總要出去多言﹔況宋主駿好色好貨,好博好飲,好猜忌群下,好狎侮大臣,種種行止,皆失君道,試想庸中佼佼的沈懷文,怎能隱忍過去?每過旬日,總有一二本奏牘,數十句箴言,宋主始終逆耳,不願聽從。懷文又嘗偕侍臣入宴,宋主必使列座沈醉,互相嘲謔。獨懷文素不飲酒,又不喜戲言,宋主益恨他故意違旨,出為廣陵太守。大明六年正月,入都覲賀,事畢當還,因女病乞請展期,致掛彈章,奉旨免官。懷文請賣去京宅,返歸武康原籍,哪知益觸主怒,竟誣他還家謀變,下詔賜死。
  朝中又少了一個直臣,於是正人短氣,奸佞揚鑣。兩戴一巢,內邀恩寵,外受贓賕,家累千金,門外成市。還有青冀刺史顏師伯,入為侍中,生平所長,莫如諛媚,朝夕入直,事事得宋主心。好算一個人才。宋主常與他作摴蒲戲,一擲得雉,自謂必勝,師伯獨一擲得盧,急得宋主失色,不意師伯善解上意,慌忙斂子道:「幾乎得盧。」遂自願認輸。待至罷博,師伯竟輸錢百萬緡,宋主大喜。君臣相博,成何體統!況師伯所輸之錢,試問從何處得來?平時對大臣言談,好涉戲謔,常呼光祿大夫王玄謨為老傖,僕射劉秀之為老慳,顏師伯為齴。齴系露齒的意義,師伯唇不包齒,故有此稱。此外長短肥瘦,各替他取一綽號。又嬖寵一崑崙奴,狀似崑崙國人,長大多力,令他執仗侍側,稍不愜意,便令他毆擊群臣。惟蔡興宗入朝,容儀嚴肅,頗為宋主所憚,不敢狎媟,且命與給事中袁粲,同為吏部尚書。有儀可象,其效如此!粲亦持正,吏治少清。惟宋主驕侈日甚,奢欲無度,土木被錦繡,賞賜傾庫藏,財用不足,想出一個斂取的方法,每經刺史二千石,卸職還都,輒限使獻奉,又召他入戲摴蒲,必將他宦囊餘積,悉數輸出,然後快意。彷彿無賴子所為。所得財物,又任情揮霍,因嫌宮殿狹小,特另造玉燭殿。壞高祖所居潛室,見牀頭用土作障,壁上掛葛燈籠,麻繩拂,宋主瞧著,用鼻作嗤笑聲。侍中袁顗,有意諷諫,極稱高祖儉德,宋主反變色道:「田舍翁得此器用,已算是過度了!」試問汝是田舍翁何人?顗知話不投機,方才退去。
  義恭自諸王被禍,日夕懮懼,他本兼領揚州刺史,因恐權重遭忌,一再表辭。宋主乃令次子西陽王子尚為揚州刺史,年未十齡。嗣又立第八子子鸞為新安王,領南徐州刺史,年僅六齡。鸞母殷淑儀,寵擅專房,見前回。鸞亦獨邀異數,怎奈紅顏命薄,天不假年,大明六年四月,殷淑儀一病身亡,惹得這位宋主駿,悲悼不休,如喪考妣。追冊淑儀為貴妃,予諡曰宣,埋玉龍山,立廟皇都。出葬時特給轀輬車,載奉靈柩,衛以虎賁班劍,導以鸞輅九旋,前後部羽葆鼓吹,幾比帝後發喪,還要炟赫。送喪人數,不下數千,外如公卿百官,內如嬪御六宮,無不排班執引,素服舉哀。宋主出南掖門,目送喪車,悲不自勝。何不去做孝子?因飭執事中謝莊,作哀策文。莊夙擅文才,援筆立就,說得非常哀豔,可泣可歌。宋主還宮偃臥,由內侍呈入哀誄,才閱數行,禁不住潸潸淚下。及全篇閱畢,起坐長歎道:「不謂當今復有此才!」說著,自己亦覺技癢,特擬漢武帝李夫人賦,追誄殷貴妃,語語悱惻,字字纏綿,但比那謝莊哀文,尚自覺弗如。當下將謝莊哀文頒發,勒石鎸墓,都下傳寫,紙墨價為之一昂。小子因限於篇幅,無暇錄述,但總結一詩道:

  為昵私情益悼亡,穢聞欲蓋且彌彰﹔
  傷心南郡猶知否?父死刀頭女盛喪!
  宋主憶妃愛子,更進子鸞為司徒,加號撫軍,命謝莊為撫軍長史,令佐愛兒。好容易過了兩年,宋主駿也要歸天了。
  欲知宋主何疾致死,且看下回聲明。
  鄭伯克段於鄢,春秋不書弟賤段而甚鄭伯也,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於殺也。宋竟陵王誕,罪不段若,而宋主駿之惎刻,則過於鄭莊,誕之反,實宋主駿激成之,雀鼠哀生,情殊可憫。及沈慶之攻克廣陵,復下詔屠城,雖經慶之諫阻,尚殺三千餘口,築為京觀,視骨肉如鯨鯢,不仁孰甚!且殺顏竣,戮周朗,賜沈懷文死,飾非拒諫,草菅人命,而獨嬖一從妹,寵一愛子,何薄於彼而厚於此耶?至若好博好財,有愧君道,蓋獨其失德之小事。古謂其父行劫,其子必且殺人,無怪子業之淫惡加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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