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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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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 22:38: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來客

      笑過之後,周少瑾找了樊祺過來,悄悄地叮囑他:「你沒事的時候不妨和長房池四老爺那邊的人多走動走動,打聽打聽小山叢桂院的消息。」

  向來對這種事躍躍欲試的樊祺居然露出幾分遲疑,道:「二小姐,池四老爺那邊,巴結奉承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怕,我怕我擠不進去啊!」

  周少瑾有點傻眼。

  還有這種事?

  但她轉念一想,程池管著家裡的庶務,那些管事、婆子、小廝豈有不不拼命巴結的道理!

  她只好道:「這件事你先放在心上,等有了機會再說。」

  二小姐這是要幹什麼啊?

  樊祺點頭,滿心狐疑地退了下去。

  看樣子,僅僅指望樊祺是不行的,還得想其他的辦法。

  周少瑾支肘在圓桌旁坐了良久。

  第二天,周少瑾和姐姐都接到了良國公府的帖子,請她們中元節的時候去逛廟會,放花燈。

  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非常的驚訝,沔大太太更是含笑望著周少瑾,神色間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道:​​「沒想到少瑾跟著我出去了一趟,就和良國公府的大小姐交上了朋友。可見你以後要跟著我常出去轉轉。」

  周少瑾覺得與其坐在那裡和那些小姑娘們說長道短的,還不如在家裡做做針線,抄抄經書更讓人舒服。

  可這話她不能跟大舅母說。

  大舅母都是為她好,為她著想,想讓她在親戚間有個名聲,以後不管是說親還是嫁人,都有好處。

  周初瑾聞言不住地點頭。笑著問沔大太太:「那我們就給良國公府回個信?」

  「那是當然。」沒等沔大太太說話,關老太太已笑道,「你們不僅要去,還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讓別人都知道我們程家有兩朵花。」

  老人家一時激動,忘記了周氏姐妹都姓「周」。

  可誰會去煞風景呢?

  老太太向來把她們姐妹當親生孫女似的。

  沔大太太見氣氛好,趁機哄關老太太開心,道:「人靠衣裳馬靠鞍。這漂漂亮亮可不是拿嘴說說就成的。除了要做新衣裳,還得打新首飾。我也不為難您,只要您把那體己的銀子拿點出來給兩姐妹打對金簪子,其他的,都由我包了。您看怎樣?」

  「敢情你們是打起了我體己銀子的主意!」關老太太指了沔大太太,呵呵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個皮里秋陽,我也不刺你了,你只管帶著她們姐妹倆去做衣裳打首飾,這費用我全包了!」

  周少瑾和周初瑾嘻嘻地笑,也跟著湊趣,沒等沔大太太開口,就急急地上前給關老太太道謝。

  關老太太笑得合不擾嘴,乾脆對沔大太太道:「我出五十兩銀子,除了給她們姐妹倆做衣裳打首飾,你還給誥哥兒、詣哥兒各做兩件衣服,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了。」

  沔大太太就笑著攜了周少瑾和周初瑾的肩膀,道:「我們誥哥兒和詣哥兒這次可是沾了你們兩姐妹的光,我到時候讓她們給你們姐妹道謝。」

  周初瑾笑道:「道謝就不用了。我們這也是順水的人情。不如讓兩位表弟過些日子給我們畫幾幅九九消寒圖,我們也好沒事的時候在屋子裡點幾朵梅花。」

  眾人哈哈大笑。

  沔大太太就叫了裁縫進來給她們做衣裳。

  周少瑾推了:「您都給姐姐做吧,我還有沒有上身的新衣裳,到時候您幫我挑一件。若是沒有適合的,再做也不遲。」

  周初瑾自然不答應,周少瑾費了半天的口舌才說服了姐姐。

  說好的裁縫遲了半刻鐘才進府。

  她氣喘吁籲地擦著額頭的汗,不停地解釋道:「原本早來了,誰知道遇到了三房的表少爺,幾大車箱籠,把轎子都堵在了外面,我只好在那裡等表少爺卸了箱籠……」

  「三房的表少爺?」沔大太太皺眉,「是誰啊?」

  她有點懷疑是洪家的人……

  誰知道裁縫卻道:「聽說是三房老安人娘家的人,在廣東做生意發了大財,這次返家特意來探望老安人。」她說著,用手比劃道,「聽說三尺來高的赤色珊瑚就有一對……」

  糟糕!

  她怎麼把李敬進府的這件事給忘了!

  周少瑾跳點就跳了起來。

  前世,天氣炎熱,李敬去給李老人請安的時候,程笳正喝著綠豆湯,陪著李老安人抹牌消磨時間,李敬對程笳一見中意,再見傾心。

  現在李敬來了,程笳卻被禁足,他們怎見面啊?

  這就是她重生之後引起的變故——前世,她和程許沒有交集,吳寶璋也沒有和她起爭執,她也沒有算計潘清……現在,事情統統都變了。

  李敬,雖然出身商賈,地位卑賤,卻是程笳的救命稻草。

  萬一……程笳還有個李敬善待她。

  就算她自私好了。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程笳錯過了李敬。

  何況這件事全是她引起的。

  周少瑾瞅著個機會吩咐施香:「三房的李家表少爺過來了,你去打聽打聽,看李家表少爺什麼時候走?笳表姐是依舊被禁足還是暫時被叫去認了親戚?」

  施香悄然退下。

  等到周少瑾量完了身量,選好了料子,送走了裁縫,施香也折了回來:「李家表少爺說過兩天就走,笳小姐依舊被禁足,沒有出來認親戚。」說完,語氣停頓了一會,又道,「聽三房的人說,那李家表少爺雖然送了厚禮,可瀘大太太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李家表少爺既然能做那麼大的生意,也是個有脾氣的。原準備多留幾天的,看到這個樣子,直接住進了官街的平安客棧,說見過幾個經商的朋友之後,就會啟程回老家日照。」

  和前世一樣。

  李敬因為姜氏的慢怠,甚至沒有住在九如巷。

  他走的時候曾來程家辭行。

  在程笳出事之後,他只是個過客,見過程笳兩次,誰都不記得他。等到程笳出事,他才冒出來。

  真是太糟糕了!

  周少瑾在屋裡打著轉。

  當務之急,得把程笳放出來。

  不然等李敬離開金陵城,程笳和李敬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周少瑾去了程笳那裡。

  相比上次她來時那些婦僕們的尷尬,這次守候程笳的婦僕們顯得鎮定從容多了。

  端凳子的端凳子,沏茶的沏茶,通稟的通稟,井然有序。不過片刻的功夫,門口佈置成了個臨時會客之所。

  周少瑾心裡明鏡似的。

  這些婦僕若是沒有得到姜氏的首肯,怎敢如此行事?

  姜氏雖然有意要拘一拘程笳的性子,可到底心疼女兒,怕她寂寞難熬,睜隻眼閉隻眼地讓程笳胡鬧。偏生程笳不領情,見到周少瑾的時候不是質問她這兩天為什麼沒有來看她就是抱怨她母親心狠,潘清已經走了這些日子,還不讓她出門。

  周少瑾望著茶盅裡沉沉浮浮的明前龍井,淡淡地笑了笑。

  她希望程笳的生活中永遠只有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抱怨。

  好不容易等到程笳的話告一段落,周少瑾問她:「你七月半有什麼打算嗎?」

  「不知道。」程笳喪氣地道,「我也跟我娘說過,能不能讓我七月半的時候去廟會逛逛,然後再回來繼續禁足……時間就從我禁足的日子裡扣。娘沒有答應。」她嘆氣道,「如果祖母這兩天過來就好了,有祖母幫著說項,娘肯定會答應的。可惜上次祖母來看我的時候,我把這件事給忘了。」

  「那你想不想出去?」周少瑾問她。

  「想啊!」程笳更加沮喪了,道,「可我想有什麼用啊,得我娘同意才行!偏偏我哥哥和我娘現在又沆瀣一氣,我根本出不去啊!」

  周少瑾抿了嘴笑,把阿朱給她下帖子的事告訴了程笳:「……雖然不知道能不行,但我們可以試著向阿朱要張帖子!」

  程笳的臉都亮了起來,緊緊地抓住了周少瑾的胳膊:「能行嗎?這樣合適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周少瑾笑道,「只是萬一沒辦成,你可不能怪我!」

  「怎麼會?」程笳白了她一眼,「這事又不是你能決定的……」

  她能明白就好!

  周少瑾可不想絞盡腦汁卻落了個埋怨。

  她趕去了沔大太太那裡,道:「舅母,我們能不能帶了笳表姐一起去良國公府做客?」

  沔大太太訝然,道:「她不是被禁了足嗎?」

  「是啊!」周少瑾笑道,「中元節,留她一個人在如意軒,多可憐啊!如果您能同意,我就讓人去問阿朱一聲,看能不能補張帖子。」

  沔大太太很喜歡程笳的活潑開朗,又覺得這是周少瑾與人為善之舉,點頭派了婆子去良國公府送信。

  下午,送信的婆子拿了帖子回來,還道:「良國公府的大小姐說了,二小姐有多少姐妹都可以帶去。」

  周少瑾沒想到阿朱竟然親自見了這婆子。

  沔大太太就告訴她們姐妹:「這花花轎子人人抬。既然阿朱小姐如此抬舉你們,你們去見阿朱小姐,不妨帶些小禮物過去。」

  姐妹倆齊齊應是。

  周初瑾去準備禮物,周少瑾再次去了程笳那裡。

  程笳正眼巴巴地盼著,看到紅色的帖子,抱著周少瑾就親了一口,興奮地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又大方的承諾,「你以後看中了我什麼東西,儘管拿去好了。」

  周少瑾哈哈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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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 22:38: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回信

      程笳十分狗腿地喊翠環沏壺明前的西湖龍井來。

  周少瑾打趣她:「原來你這裡還有這麼好的茶!怎麼我上次來的時候你用大紅袍招待我?還說什麼我看中你什麼東西直管拿,茶葉都捨不得,還說這種大話!」

  並不是西湖龍井比大紅袍就好,而是西湖龍井喝春茶,大紅袍喝秋茶,現在已是夏天,去年秋天的大紅袍自然不如今年春天的西湖龍井。

  程笳嘿嘿地笑,道:「沒有,沒有。那些都是婆子們自作主張。你也知道,我被拘在這裡,哪有心思喝茶啊!」話說到最後,語氣裡已帶著幾分幽怨。

  周少瑾不相信。

  「你怎麼能懷疑我?」程笳佯裝生氣地撲了過去。

  周少瑾起身逃避。

  兩人嬉鬧了一會。

  程笳問起周少瑾​​去顧家做客的情景。

  周少瑾知道她很無聊,就把去顧家做客的事很詳細地告訴了她。

  程笳聽得津津有味。一會兒道「照你這麼說,那吳寶璋被孫小姐她們排斥了囉」,一會兒道「那個阿朱小姐長得什麼樣?項圈上都鑲了些什麼」,一會道「顧家到底有多少位小姐?那十七小姐真有你說得那麼好」……等到說到老安人叫她們去打牌的時候,程笳大笑起來,道:「看來牌藝不精也有不精的好處。老安人肯定會記住初瑾姐姐的,說不定哪天想起來了,會專程下了帖子請初瑾姐姐去抹牌!」

  如果這樣就好了。

  顧家在南方士林的名氣極大,廖家同為詩書傳世之家,姐姐和顧家的人走得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周少瑾想了想,到底沒有把冥婚的事告訴程笳,而是趁機打聽起程池的事來道:「……據老安人說,池舅舅經常去拜訪她老人家……你知道池舅舅的事嗎?」

  「不知道。」程笳並不上心,笑道,「我只聽我爹說池從叔非常的厲害,很會做生意。還有船北上南下,我們家鋪子裡若是收到了好藥材,都是托池從叔的船運回來。」她說著。朝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反正,長房很有錢。郭老夫人更有錢。你好好幫郭老夫人抄經書,她老人家不會虧待你的。」

  周少瑾哭笑不得。

  程笳招了婆子過來,把請帖遞給了那婆子,道:「你快去拿給我娘看,問我娘,我到底去還是不去?」

  三房,向來熱衷於權貴。

  周少瑾有十足的把握姜氏會同意程笳去良國公府做客,這也是她為什麼向阿朱討請帖的緣由。

  婆子飛奔而去。

  周少瑾不想和姜氏碰面,她起身告辭。

  程笳卻拉著她不放,道:「這帖子是你幫我弄來的,怎麼也得見過我娘再走。」

  在她看來,母親向來有些愛慕虛榮,周少瑾能幫她弄到一張良國公府的請帖,對母親來說,是極體面的事,理應向周少瑾道謝。而在周少瑾看來,姜氏這人不僅好面子,喜歡爭強好勝,而且心腸很硬,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對程笳千好萬好,有利益衝突的時候卻毫不手軟,她不喜歡這種人,還是少接觸的好。

  「誰知道瀘大舅母會怎麼說?」她開玩笑道,「我可不想留在這裡看你們母女置氣。到時候我是幫你還是幫瀘大舅母?我還是先回畹香居,等你決定好了,派丫鬟去跟我說一聲就是。」

  程笳覺得周少瑾說得也有道理,只好放她走。

  可是在路上,她還是碰到了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的姜氏。

  「少瑾!」姜氏遠遠地就和周少瑾打著招呼,「聽說你幫笳丫頭弄了張去良國公府的請帖,你可真是有心了!難怪我們家笳丫頭總說你是她的好姐妹,有了好事也沒有忘記她。」等她走近,更是滿臉笑容地拉了周少瑾的手,「也不知道良國公府有些什麼規矩?我們給她準備些什麼東西?可別到時候丟了九如巷的臉才好。」又道,「少瑾,舅母前幾天得了幾對玉石簪子,雕工玉質也還看得過去,等會我就讓丫鬟送過去,給你和你姐姐戴著玩。」

  周少瑾微愣。

  前世,她和程笳那麼好,為程笳做了那麼多的事,姜氏也不曾對她道一聲謝,送她一針一線。

  她突然有點理解關老太太不怎麼喜歡和三房打交道的原因了——在三房的眼中,只有利益,沒有親情。就算是有親情,那也是屈居於利益之下的。給人的感覺太冷酷。

  周少瑾覺得自己和姜氏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笑著向她道了謝,道:「我和姐姐的衣飾是我大舅母在幫著準備,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規矩。」

  讓大舅母和她去打交道好了,她自認沒這本事。

  「是這樣啊!」姜氏笑道,「那我等會去問問你大舅母去。」

  周少瑾和姜氏分了手。

  回到畹香居,姐姐還沒有回來,馬富山家的卻為她送來了父親給她和姐姐的信。

  六月中旬寄的信,七月中旬才到。

  來回花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可平時,姐姐給父親寫信,最多半個月就有回音。

  難道是因為父親覺得這封信讓他難以回答?

  周少瑾摩挲著信封,半晌才用剪刀剪開了封口。

  父親很簡短地回答了她喜歡穿什麼顏色、什麼款式的衣服,卻花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說起莊家在官街的老宅子。

  他沒有提莊程兩家的糾葛,只是告訴周少瑾,莊家的哪些財產由莊家舅舅繼承,哪些留給了莊氏,是她的外祖父莊老太爺決定的,莊老太爺雖然只是個秀才,卻走南闖北,胸有錦繡,這麼做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做為晚輩,不應該置疑莊老太爺的決定。所以不管莊家舅舅最終怎樣處理了這幢宅子,周少瑾都不適宜插手,也不適宜將宅子再買回來。而莊家舅舅是個品行不端之人,她最好不接觸,有什麼事,可以直接告訴他,也可以直接問他,流言止於智者。

  父親應該是聽懂了她的話,所以讓她不要管官街的宅子……

  也就是說,父親是知道母親的事的。

  母親對父親是坦誠磊落的,這讓周少瑾覺得心頭一鬆,目光落在了父親給姐姐的那封信上。

  父親會對姐姐說什麼呢?

  周少瑾躍躍欲試,很想看看那封信。

  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終想了個兩全齊美的方法——她把父親給她信收了起來,等到周初瑾回來,她就可以和姐姐一起看父親給姐姐的回信了。

  想到自己對姐姐的隱瞞,她很是不安,周初瑾卻沒有懷疑,笑著和她一起看信。

  信中,周鎮對這件事又是另一副口吻。

  他叮囑周初瑾不要讓周少瑾隨隨便便出府,更不要買官街的宅子,最後說,等過了秋收,衙門裡不那麼忙了,他會派自己的一個幕僚回金陵,有什麼事,到時候再說。

  周初瑾和周少瑾面面相覷。

  不過是個臨近程家的宅子,父親竟然要派了自己的幕僚回金陵。

  周初瑾很不理解,周少瑾卻知道,父親這是起了疑心,要派自己的心腹回來親眼看一看。

  這樣也好。

  說不定能通過父親的幕僚查清楚一些事,也免得她沒頭沒腦地亂竄。

  周少瑾笑著收了信,勸慰姐姐:「既然如此,那就交給父親好了,也免得你瞎操心。」

  周初瑾恨鐵不成鋼,道:「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交給別人算什麼?你啊,就是得過且過,什麼事也不操心。」

  周少瑾嘿嘿地笑,轉移話題,問起了送給阿朱的禮物:「……是什麼?」

  「文德閣一套孤版的筆墨紙硯。」周初瑾拿給她看,嘆道,「是從沔大舅舅的書房裡找出來的。說當時只賣了一百套,每套都不一樣。沔大舅舅這套原是準備傳給誥表弟,選的是君子三友,這次拿出來給我們送禮,說我們是詩書傳世之家,送這些東西最好。」

  「這不太好吧?」周少瑾很是感激舅舅、舅母,道,「豈不是奪了誥表哥的東西?」

  「我也這麼說。」周初瑾頗有些無奈地道,「可大舅母說了,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讓我以後再找個更好的送給誥表哥。」

  周少瑾擔心道:「從哪裡去找?要不寫信封給父親,讓父親想想辦法!」

  姐姐的臉卻紅了,含含糊糊地道:「這件事你別管,我已經應下了。到時候你直管拿著東西去送禮就是了。」

  心裡卻想著大舅母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話:「今天我們送別人,明天就未必沒有別人送我們。只要你們能嫁得好夫婿,一套筆墨紙硯算什麼,就是古玩金石大舅母也不心痛。」

  周少瑾卻想,實在是不行,就想辦法高價從別人手裡買一套回來。

  兩姐妹各有各的主意,一時間倒誰也沒有再提這個話題,請了沔大太太過來幫她們姐妹挑選中元節那天戴的首飾。

  果兒奉了姜氏之命來送玉簪,並笑道:「……說是大小姐兩對,二小姐兩對。」

  雕紅漆的盒子,刻著精美的蓮花紋,讓人一看就覺得盒中的東西非常的重貴。

  周少瑾笑著道了謝,留果兒喝茶吃點心。

  果兒不肯,笑道:「大太太那邊正在給大小姐挑選中元節的衣裳首飾,還等著我回去開庫房呢!」

  周少瑾沒有強留,讓施香拿了個裝著一對步步高升的銀錁子的荷包送果兒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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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中元

      屋裡的沔大太太就笑道:「難怪三房由你瀘大舅母當家,就她那份伶俐勁,闔府就沒人比得上她。」說著,她打開了匣子。

  一共有八隻簪子,全是金填玉的。兩對羊脂玉,鑲著祥雲簪頭;兩對和田玉,鑲平安葫蘆;兩對翡翠,鑲寶瓶簪頭;兩對瑪瑙,鑲玉蘭花簪頭。羊脂玉通體無暇,和田玉濕潤細膩;翡翠碧綠欲滴;瑪瑙明艷妍麗,無一不是精品。

  沔大太太倒吸了口冷氣,道:「好大的手筆!」

  周少瑾猝然就想起了李敬。

  她不由笑道:「怕是瀘大舅母做得順水人情,借花獻佛!」

  沔大太太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周少瑾就指了指三房所在的東邊,道:「那裁縫不是說了的嗎?老安人的侄孫來看望老安人,僅禮品就有好幾車……」

  沔大太太笑道:「你這個鬼機靈,別人說一句話就放在了心上。」

  周少瑾嘻嘻地笑。

  沔大太太蓋上了匣子,道:「收起來吧!不管怎樣,都是好東西,以後做嫁妝就是了。」

  兩人紅著臉收了匣子。

  到晚上,翠環過來給周少瑾送信:「我們家大太太已經同意小姐去良國公府過中元節了,衣服首飾也都準備好了。我們家小姐說,到時候她過來約您和大小姐。」

  周少瑾點頭,中元節那天早上起來祭了祖,她們就在屋裡等程笳。

  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她的蹤影,周初瑾道:「不會是改變主意,不讓去了吧?」

  周少瑾讓晚香去看看。

  晚香回來道:「笳小姐去給老安人辭行,正巧老安人娘家的表少爺也過來給老安人辭行,翠環說,笳小姐以為沒她什麼事,所以也沒有派個人來給您遞個話,誰知道老安人有快二十年沒見到娘家人了,拉著表少爺的手說個不停,她也不好就這麼走了,讓您和大小姐再等她一會,她馬上就過來了。」

  「表少爺?」周少瑾問,「李敬?」

  「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晚香道,「肯定是姓李,身邊跟著的人都喊他『大爺』。」

  周少瑾樂不可支地倒在了床上,弄皺了衣服,弄亂了首飾。

  她處心積慮地想讓程笳和李敬碰上,甚至讓人打聽出了李敬住在什麼地方,可程笳和李敬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雖然是在辭行的時候。

  如果他們有緣份,自然還會再見。

  自己也算是把這個漏洞給圓了回來。

  周少瑾在心裡念著阿彌陀佛。

  周初瑾過來一把拽住了她:「快起來,馬上要出門了,你看你,像什麼樣子。」

  心頭的大石頭落了下來,周少瑾如釋重負,人也變得懶洋洋起來。

  她順著姐姐的力道站了起來,脫了衣服給晚春重新熨燙,腦海裡卻閃現出程池穿著月白色細葛佈道袍的樣子。

  池舅舅肯定不用像她這樣每時每刻都要注意衣服是否皺褶,​​也不用像她這樣頻繁地熨燙衣服。

  ※

  那天她們在莫愁湖旁放花燈。

  月亮倒映在湖面,湖面上的花燈彷若星子,莫愁湖變成了銀河。

  程笳和阿朱不過說了幾句話,倆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手拉著手一起去放河燈,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嘻嘻哈哈地打趣周少瑾,你一文我一文地給路邊行乞的乞丐丟錢,一個扮鬼臉一個笑盈盈地逗著少婦懷中的孩童……周少瑾和姐姐周初瑾,顧家的十七小姐反而成了陪襯,好在是她們三個都是嫻靜的性子,看著她們鬧騰,看著她們歡聲笑語的,也覺得挺歡暢的。

  良國公府的人卻不這麼想。

  宮嬤嬤不住地抹著額頭的汗對周初瑾道:「程小姐可真是跳脫……」

  周初瑾當著外人的面素來是維護自家人的,只當是沒有聽懂她話裡的意思,溫溫柔柔地淺笑,道:「我這個表妹活潑開朗,不僅我們姐妹都很喜歡,家中的長輩也把她當掌中寶似的。偏生她又是個大大咧咧的,有什麼好東西家裡的兄弟姐妹喜歡,都大手一揮讓拿去,得了個綽號叫『女孟嘗』……性子自然有些跳脫。」

  宮嬤嬤只好閉上了嘴巴。

  突然「嘭」地一聲,照亮了東邊的夜空。

  「快看,快看!」程笳和阿朱不約而同地高聲叫道,「那邊有人放煙火。」

  周少瑾、周初瑾和顧十七姑循聲望去,就看見一朵朵或紫或紅綠或藍的煙火在半空中綻放,五彩繽紛,煞是美麗。

  「真漂亮!」

  幾個佇足觀看。

  其他的人也都陸陸續續地發現東邊有人在放煙火,大家互相轉告著,行人如織的莫愁湖喧鬧了一陣子之後,不管是像她們這樣由一群護衛嬤嬤們圍著出來放河燈的高門大戶的女眷,還是父母牽著,兄弟護著的普通人家,都佇足觀看,不時發出一聲聲的讚嘆。

  周少瑾閉上了眼睛,只求菩薩保佑,她們能永遠生活在這樣的好光景中。

  旁邊有人嘿嘿地笑,道:「表妹,好巧,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到了你們!」

  周少瑾張開眼睛,轉過身去,看見了程許笑嘻嘻的面孔。再定睛一看,他身後不遠處還站著程輅、程諾、程舉及幾個她並不認識的青年男子。

  程許居然和程輅攪到了一起!

  周少瑾非常的驚訝。

  前世,程輅曾經提到過程許,說程許是天之驕子,不僅出身高貴,相貌英俊,而且還慧穎過人,別人要讀幾遍才記住的內容,他只要讀一遍就能記住,有過目不忘之能,且精通君子六藝,又有位居九卿的父親為他鋪路,以後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程輅還開玩笑說,像程許這樣的人,太完美,如「金過鋼則易折,玉過硬則易碎」,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她隱隱聽出程輅對程許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味道,還擔心程輅是不是在書院裡受了什麼委屈,特意讓人去打聽,回來的人說,程輅和程許根本是兩個圈子裡的人。程許因為早早就有了秀才的功名,還是案首,雖然年紀小,但結交的都是那些和他身份地位相當的人,很少和族學裡的人來往;程輅與他恰恰相反,為人謙虛謹慎,寬和大度,和族學裡的先生、學生走得都很近,人緣很好,頗有些威望。

  當時她還為程輅抱不平,覺得程輅腳踏實地,不驕不躁,​​比程許好多了,程許不過比程輅多了個好爹……可現在回頭再仔細想想,程輅對程許恐怕更多的是妒忌羨慕……

  但怎麼她重生了,事情也發生了變化——上輩子,程輅和程許像鵬鳥和鳳凰,始終隔著距離,可今生,他們竟然湊到一塊去了……到底又發生了些什麼?事情為什麼總是起變化?讓她應接不暇!

  她可以想辦法把程笳拉回原來的路上來,可沒能力去管程許的事呢?而且,就算她有這能力,她也不想管……

  周少瑾掩耳盜鈴般地喊了姐姐上前,自己躲到了一旁。

  程許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他不明白,周少瑾為什麼總是躲著她。

  不要說他對周少瑾有好感,就算是沒有好感,他們也算是姻親,她也不用防他如防賊似的啊!何況他出身清白,一表人才,又甘心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怎麼能這樣的心硬?難道她真的和程輅說得一樣,年紀還太小,不懂這些?

  程許皺了皺眉。

  程輅笑著走上前來,恭謹地給周初瑾行禮,喊了聲「大表姐」,道:「今天是中元節,族學裡放假。我們幾個玩得好的同窗就約了一起出來逛廟會,放河燈。沒想到會遇到你們。」

  他的笑容溫和,舉止優雅,如謙謙君子,帶著濃濃的書​​卷味。

  周初瑾笑著和他寒暄了兩句,程輅就拉著程許走了。

  阿朱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問:「那人是誰?」

  不管她問的是誰,周少瑾都覺得膽戰心驚。

  程輅狼子賊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卻已不言而喻。而程許更是浮躁輕挑,隨意就能對別人動心,也不是良配。

  她正尋思著怎麼回答阿朱,程笳已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道:「是我的兩個從兄。高的那個,是我大伯父家的獨子,你說不定聽說過,程許,程嘉善,至德十六年,癸巳科的案首。瘦得那個,也就是後來和大表姐說話的那個,叫程輅,字相卿,今年的稟生,五房的旁支。」

  「哦!」阿朱目光閃閃的。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幾拍似的。

  阿朱卻像嫌她還不夠驚悚似的,問程笳:「他們都訂過親了沒有?」

  「沒有。」程笳嫌棄地道,「一個看誰都先問出身,一個是看誰都不問出身,都不是什麼君子。」

  這下子不僅阿朱奇怪,就是周少瑾等人也奇怪起來。

  程笳嬌笑,道:「這是我娘說的——許從兄的外祖家是桐鄉袁氏,所以他喜歡和同是詩書禮儀傳世之家的子弟交待,輅從兄是五房的旁支,所以他待人非常的寬和。所以我娘說,許從兄這樣,不免給人高傲之感,讓那些出身寒門的人心生妒忌;輅從兄這樣也不好,讓人覺得誰都可以和他交好,更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姜氏,真是慧眼如炬。

  三房成為最終的贏家,不是沒有道理的。

  周少瑾正感慨著,阿朱卻莫名其妙地拉了程笳就跑,一面跑,還一面對周少瑾、周初瑾和顧十七姑道:「快走,我看見我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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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緣分

      阿朱的哥哥?

  朱琨,朱鵬舉?

  可這與她們有什麼關係?

  周少瑾、周初瑾和顧十七姑面面相覷。

  宮嬤嬤苦笑道:「我們家大小姐原準備趁著這次出來到鼓樓看看,要是和世子爺湊到一起,這鼓樓肯定是去不成了……」

  原來如此!

  周少瑾、周初瑾和顧十七姑忍俊不禁,快步朝阿朱追去。只是她們剛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侍衛的聲音:「大小姐請留步!世子爺在這邊。」

  阿朱聞言不僅沒有停步,反而跑得更快了。

  有侍衛幾個起落就停在了阿朱和程笳的前面,低頭躬身,沉聲地道:「大小姐,世子爺請您留步!」

  阿朱叉著腰不甘心地跺了跺腳。

  程笳哈哈大笑,因為奔跑通紅的臉上露出如孩童般頑皮的表情。

  大概她覺得很好玩吧?

  周少瑾笑著搖頭。

  阿朱由宮嬤嬤陪著,被侍衛帶去見她哥哥,周少瑾等人就站在莫愁湖旁的樹下等她。

  不一會,有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過來給她們問好。

  周初瑾和顧十七姑大驚。

  程笳則好奇地打量著他。

  周少瑾知道這應該是朱鵬舉身邊的太監了,見三個人都不說話,只好笑盈盈地上前答謝。

  那太監頗有些意外,笑道:「咱家姓楊。您應該就是周家二小姐了,您表舅池四老爺和我們家世子爺在一起逛廟會呢!」說著,他抬頭望著周初瑾等人,道,「不知道哪位是周家大小姐?哪位是顧家十七小姐?顧家的六爺也和我們家世子爺在一起逛廟會,我們家世子爺有表禮送上!」說著一口流利的官話。

  周少瑾沒想到程池會逛廟會……他那種人,不是應該很高冷的坐在山頭吹著冷風喝著茶,孑然而孤立的嗎?

  不過,如果他真的跑到山頭吹冷風,如今已是暮夏和初秋交迭之時,晚上已沒了夏天的燥熱,不知道他會不會被凍得瑟瑟發抖……

  一想到程池也會從仙境跌入凡谷,周少瑾就忍不住「扑哧」一聲笑。

  大家的目光全都困惑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完了!

  周少瑾臉色緋紅,忙站直了身子,急中生智地道:「我沒想到會有表禮……」

  楊公公但笑不語,程笳卻向她投來一個鄙視的目光,好像在說「你騙誰呢」。到是顧家的顧十七姑,畢竟底蘊深厚,又多與世家子弟聯姻,此時已反應過來,又有意為周少瑾解釋的意思,忙上前道:「公公,我姓顧,在家排行十七。」

  她一說「公公」,周初瑾和程笳也都明白過來。

  周初瑾笑著屈膝給那太監行了個禮,學著顧十七姐的口吻道:「我姓周,在家排行第一。」

  程笳則是打量了那楊公公兩眼,才道:「我姓程,從姐妹裡行四。池四老爺就是我從叔。」

  周少瑾恨不得上前去捂了程笳的眼睛。

  她前世曾和宮裡的公公打過交道,他們看上去都挺正常的,有些還玉樹臨風,文質彬彬,可私底下,卻是各種嗜好,像程笳這樣知道了他們的身份還好奇地打量他們,多半是要被記恨的。

  楊公公卻不以為然,笑著揮了揮手,有小廝託了個小小的雕紅漆海棠花的托盤上來。

  周少瑾看著,心中很是忐忑。

  有些公公,心裡越是記恨,表面看著就越是平靜無波。

  也不知道這楊公公是什麼樣的人?等會和阿朱提提,看能不能揭過這一茬……要不跟池舅舅說一聲?畢竟關係到程家,誰知道這太監會不會多事的在良國公面前陰程家一把,池舅舅和朱鵬舉的關係不錯,應該能說得上話。

  她思忖著,朝著托盤看了一眼。只見那托盤上鋪著深紅色的絨布,絨布上整整齊齊地放了四塊玉佩,分別刻著梅、竹、蘭、松的圖案。玉質尋常,雕工匠氣,一看就知道是臨時從哪家商舖買來應景的。

  但畢竟是朱鵬舉的一片好心,她們道了謝。

  周初瑾最大,按道理應由她先挑,她想到自己和周少瑾、程笳是一家人,讓了顧十七姑先挑。

  顧十七姑沒推來讓去的,而是頗為爽快向周初瑾道了謝,挑了塊刻松的玉佩,然後周初瑾讓程笳挑,程笳也沒有多說,看了看,挑了塊刻著梅花的。周初瑾就把刻著蘭花的給了周少瑾,自己留了那塊刻著竹子的。

  期間楊公公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她們挑好玉佩,這才笑著拱手作揖,帶著小廝走了。

  顧十七姑低聲對程笳:「那些太監,都是身體有殘疾的人,你不應該那樣看他的,他會記恨在心的。」

  「還有這種事!」程笳詫異地道,並沒有放在心上。

  周初瑾聞言卻有些擔心,問顧十七姑:「那要不要緊?有沒有化解的辦法?」

  顧十七姑和周少瑾一樣的想法,道:「還是跟家裡的長輩說一聲吧?池四叔和良國公府的世子爺關係就很可好,萬一……可以請他出面。」

  程笳卻一沒有點闖禍的自覺,反而道:「哎喲,不管怎麼說,也不過是個服侍人的,我等會跟阿朱說一聲,不要緊的?」然後她拉著顧十七姑問起良國公府的事來,「……他們家不是個國公爺嗎?怎麼能用太監?」

  顧十七姑也算看出程笳的性子來,知道多說無益,也不和她去計較了,道:「良國公府就是原來的良王,太宗皇帝同胞的弟弟,正經的皇親國戚。後來被牽扯到劉藍玉案件中去,被降為了國公,但還享有王爺的配給……」說到這裡,她看了周少瑾一眼,「那些近身服侍的公公,全是內衙門裡派過來的。好像是三年一換還是六年一換的,我記不清楚了,要回去問問我六叔。」

  周少瑾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顧十七姑是在告訴她們,良國公府在皇室尷尬的地位吧?而那些公公明著是來服侍良國公府的,實際上是來監督良國公府的……

  她朝著顧十七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懂了。

  顧十七姑鬆了口氣。

  偏偏程笳還一無所覺,道:「沒想到這些公公這麼牛……」

  周少瑾簡直哭笑不得,尋思著早點告訴池舅舅才行。

  阿朱垂著腦袋回來了,她抱歉地對程笳道:「對不起,鼓樓恐怕是去不成了……我哥哥派了人跟著我們。他要是告到我娘那裡,我年天過年之前都別想出來了。我還想九月的時候請你們去家裡吃螃蟹宴呢!」

  程笳忙道:「沒事,沒事,這次去不成,我們下次再去。總有機會的!」

  這說得是什麼話?

  周少瑾等人不由撫額。

  阿朱卻立刻精神起來,拉著程笳的手笑瞇瞇地道:「對,對,對!還是你最了解我。」

  這兩,真是,沆瀣一氣……

  周少瑾都有些同情宮嬤嬤了。

  阿朱就問程笳:「那我們再去哪裡?」

  程笳沉吟道:「聽說勝棋樓有太祖皇帝的手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阿朱笑道,「我小的時候曾隨我爺爺去看過……笳姐姐想去看嗎?那我們去勝棋樓好了!」

  「不行!」宮嬤嬤想也沒想地攔住了阿朱,勸道,「大小姐,今天是中元節,也有很多士子出來逛廟會的,勝棋樓是他們必去的地方,我們去那裡,不太適合。不如改天跟國公夫人說了,​​讓那些閒人迴避,您和笳小姐仔細地逛逛莫愁湖。您看如何?」

  周少瑾現在只想回家。

  她多多少少也看出了點阿朱的性子,道:「宮嬤嬤說得有道理。今天人太多了。就算是我們去了,也只能看個匾額,不如哪天我們專程去逛逛。何況七月半亦是鬼節,回去晚了也不好。」

  女孩子沒有不怕鬼的。

  阿朱和程笳齊齊打了個寒顫,異口同聲地道:「那我們改天再去。」

  宮嬤嬤感激地望了周少瑾一眼。

  大家準備回去。

  前面有人問:「請問是不是九如巷三房的程家大小姐在此遊湖?」

  找程笳的?

  大家都驚訝地望著程笳。

  程笳自己也莫名其妙。

  阿朱讓侍衛放了人進來。

  來的是一主一僕。主人二十來歲的樣子,身材高大,穿了件竹青色湖綢直裰,腰間纏了青色葛布腰帶,左右各墜著個青色五彩的荷包,五官很尋常,卻鼻樑筆直,略帶鷹勾,透著幾分颯爽。僕人十五六歲,穿著藤黃色細布短褐,黑色布鞋,綁著腿,一雙眼睛骨碌碌直轉,非常靈敏的模樣。

  這是誰啊?

  周少瑾朝程笳望去。

  程笳滿臉的茫然,顯然也不認識那男子。

  那男子遠遠地站定,笑著給程笳行了個禮,道:「表妹,我是你李家表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早上還去府上辭行了……」

  李敬!

  他居然是李敬。

  他竟然追到這裡來了。

  周少瑾忍不住從宮嬤嬤身後探出頭去。

  朦朧的燈光下,她嬌顏如花,燦爛奪目,李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掃了過來。但他不過停留了兩息的功夫,就轉移了目光,放在了程笳的身上,就好像突然間看到了非常漂亮的東西,仔細地看了一眼……也不過仔細地看了一眼而已。

  周少瑾一下子就對李敬滿是好感。

  太多的人看到她就挪不開眼睛,眼中充滿了貪念……

  程笳若是能嫁給他,那才是修來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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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變遷

      「啊!」程笳驚喜地指著李敬,道,「我想起來了……你是李家表哥!你不是走了嗎?怎麼還在金陵城?」

  李敬見她認出自己,眼底閃過一絲光亮,笑道:「我原本已經準備走了,可在客棧收拾東西的時候店家卻告訴我,今天是中元節,莫愁湖和秦淮河邊都有很多的人放花燈,很靈驗的,我想著我來了一趟金陵城,還沒有到過莫愁湖,就帶了個小廝過來了……不曾想遇到了良國公府的護衛們,聽著旁邊的人說是護了良國公府和程家的幾位小姐一起出來放河燈的。就問了一聲……居然真的遇到表妹!」

  程笳嘻嘻笑。

  李敬就道:「表妹多久回家去?我還帶了幾個護衛,要不要送你們回去?」

  「不用,不用。」程笳笑道,「有良國公府的護衛就行了。表哥沒什麼事就去逛自己的好了,莫愁湖除掛著太祖皇帝的手跡勝棋樓,抱月樓、湖心亭都值得一遊,表哥不妨去看看。」

  李敬笑著應了一聲,略略猶豫了一會,才作揖告辭。

  程笳就如釋重負地長吁了口氣。

  周少瑾不解地道:「你透氣幹什麼?」

  程笳奇道:「你不覺得嗎?」

  「覺得什麼?」周少瑾問。

  「你不覺得他看人的眼神非常的銳利嗎?」程笳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見到他看我的時候我心裡就很緊張,生怕做錯了什麼似的,巴不得他快點走。」

  怎麼會這樣?

  周少瑾啞然,想李敬到底是像他說的想逛逛莫愁湖呢?還是見了程笳之後突然決定不走了呢?

  程笳已嚷道:「我們別說他了,今天是七月半耶……半夜鬼門開……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好了。」

  阿朱連連點頭,幾個人約了九月份再聚,各自打道回府。

  程笳被姜氏拉著問遊湖的情景不說,周少瑾這邊正思尋著怎麼找個機會跟程池說說楊公公的事,程池卻派了人來見她。

  那女子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明明是個年輕的姑娘,卻像婦人似的綰了頭髮,內裡穿了件月白色湖綢立領衫,蓮子米大小的珍珠釦子,外面罩衣了件藕荷色的鑲寶相花芽邊的比甲,容長臉,柳葉眉,一笑左角邊有個酒窩,雖也有幾分姿色,卻遠遠不及集螢,但相比集螢,又多了幾分溫柔和俏麗。

  她自我介紹說她叫南屏。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道:「南屏?負責池舅舅屋裡針線的南屏?」

  南屏笑著點頭。

  周少瑾不由仔細地打量她。

  她笑咪咪地站在那裡,任由著周少瑾打量,不僅穩重,而且神色大方。

  哪裡像個丫鬟,尋常人家的大小姐也沒她這樣的氣派。

  周少瑾在心裡暗暗嘀咕,問南屏:「不知道池舅舅找我有什麼事?」

  南屏就看了她身邊服侍的施香一眼。

  周少瑾聞音知雅,藉口讓施香去洗些葡萄進來,支走了施香,請了南屏坐下說話。

  「奴婢不敢!」南屏笑道,執意不肯,垂手立在周少瑾的面前,恭謹地道,「我們家四老爺讓我來問問二小姐​​,昨天您和良國公府的朱大小姐遊湖,除了令姐和顧家的十七小姐,是不是還有三房的笳大小姐?」

  「是啊!」周少瑾不知道程笳是不是闖了什麼禍,忙道,「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哪裡也沒有去……就算是去哪裡,我也很快就能知道……最多不超過二十息功夫。」

  南屏笑盈盈地點頭,道:「二小姐不要誤會,四老爺沒有別的意思。」然後她沉吟道,「是這樣的,二小姐,昨天四老爺和良國公府的世子爺在一起遊湖,後來聽侍衛說,碰到了良國公府的大小姐,世子爺就追了去,可等世子爺帶了大小姐回來,卻吩咐楊公公買了四塊玉佩,說是要給四位小姐做表禮。開始四老爺也沒有注意,可楊公公對著世子爺一陣耳語之後,世子爺突然對四老爺大獻殷勤,還問起程家的事來……四老爺一時也不好查當時出了什麼事,想著二小姐在場,就讓奴婢過來問問。」

  如果只是這樣,程池不可能專程派人來問她。

  周少瑾不由地道:「池舅舅就只說了這些嗎?還有沒有其他的話帶給我?」

  南屏聞言深深地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四老爺只是讓我來問問那天跟著大小姐和二小姐過去的是不是還有笳小姐,其他的倒沒有說。」

  周少瑾總覺得南屏沒有說實話,但她也不好強迫別人,兩人寒暄了幾句,周少瑾就把程笳打量楊公公的事告訴了南屏,並道:「也不知道要不要緊,還請池舅舅幫著從中周旋周旋。」

  「讓二小姐費心了。」南屏笑道屈膝行禮,向周少瑾告辭。

  周少瑾讓施香送了南屏出去。

  南屏出門的時候看見堂屋的羅漢床上丟著繡了一半襴邊,目光微凝,腳步頓了頓才跟著施香出了門。

  周少瑾越想越覺得奇怪。

  如果池舅舅只是想知道有誰和她一塊去了良國公府,只要問門房的一聲就是了,為何還要特意差了南屏過來問自己?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其他的深意不成?

  池舅舅為什麼要問跟著她去的是些什麼人?

  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百思也不得其解,只好把這件事先放下,關心起李敬的事來。

  周少瑾問程笳:「你那個李家表哥走了嗎?」

  程笳已被解除了禁足,但姜氏並沒有讓她去上課,靜安齋依舊放假。

  「誰知道。」程笳懶洋洋地躲在床上呻、吟著,「我的肩膀酸死了,腿都要斷了,我不要學規矩。」

  姜氏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個宮裡出來的姑姑,讓她教程笳規矩。程笳不過學了一上午,就像丟了半條命似的。

  周少瑾眉頭微蹙。

  姜氏肯定是看見程笳和阿朱交上了朋友,覺得程笳的婚事可選擇性的範圍會更廣了,所以才會火急火燎地請人教程笳規矩。

  這樣一來,李敬就更不可能求娶到程笳了。

  可她要是不用這個法子,程笳也放不出來啊!

  好歹現在李敬像前世一樣看中了程笳,至於程笳喜歡不喜歡李敬……反正誰喜歡誰多一點,就得吃虧一點。在程笳和李敬這件事上,李敬吃虧總比程笳吃虧好些……

  她安慰著自己,關老太太叫了她和姐姐過去說話。

  周少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些不安地和姐姐去了嘉樹堂。

  程沔和沔大太太也在,大家臉上都一片喜色。

  周少瑾和周初瑾茫然不知所措。

  關老太太拉著周初瑾的手對周少瑾道:「你們的父親寫了信過來,說他已接到吏部的調令,任保定知府,七月底交換,八月下旬就要到任。如果時間來得及,他想回金陵給祖宗上炷香。」

  前世,她是在父親已任保定知府的時候知道這個消息的。今生,卻在父親接到調令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外祖母是不是覺得她也和姐姐一樣,是個持重可信的姑娘了呢?

  周少瑾非常的高興。

  沔大太太還怕她不明白,向她們姐妹解釋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可想留在翰林院,那就得到考中庶吉士才行。你們父親當年外放,想再回京城為京官,就得庭推。可若想庭推,就得有資歷,想有相應的資歷,就得在像保定、金陵這樣的地方做為知府。而只要進京做了京官,以你父親的能力,怎麼也可以熬個小九卿做做。初瑾,少瑾,你們的父親雖然品階上沒有升,可做官的地方不同,以後的造化也會不同的。」

  周初瑾喜笑顏開,激動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周少瑾卻知道,前世,父親並沒有入京為官,而是去了廣東,做了布政使……再也沒回過金陵城。

  是因為覺得她的事讓他太丟臉了,他沒辦法若無其事的面對從前的同僚、同年;還是心有芥蒂,不願意接受程家的幫扶……對她來說,永遠都是個迷。

  可今生,父親不會再走從前的老路了吧?

  周少瑾忍不住淚眼婆娑。

  沔大太太笑著攜了她的肩膀,嗔道:「傻孩子,這是喜事!哭什麼哭?」

  周少瑾笑著用帕子擦了眼角,哽咽地問:「那父親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原來少瑾是想父親了!」關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說盡快會和新任南昌知府交接,能趕著回來過中秋節就再好不過了。」

  周少瑾不住地點頭。

  晚上,她睡在了姐姐屋裡,問周初瑾:「你還記得爹爹的樣子嗎?」

  她已經不記得父親的五官,只記得父親蓄了一把非常漂亮的鬍鬚。

  「記得。」周初瑾睡不著,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床頂,回憶道,「和沔大舅舅一樣高……皮膚白淨,穿得很素淨……很嚴肅……家裡的僕婦怕他……但看見我們的時候就笑……教我寫字的時候喜歡把你抱在腿上坐著,一邊看我寫字,一邊逗你玩……還會買了風箏帶我們去莫愁湖邊放風箏… …告訴我認街上的那些招牌……買松子糖給我吃……」

  周少瑾趴在枕頭上大哭起來!

  周初瑾也淚流滿面。

  今生和前世,一定會大不相同的。

  周少瑾在心裡暗暗發誓。

  雖然四房沒有張揚,但各房有各房的渠道,很快,周鎮調任保定知府的消息就在九如巷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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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禮物

      周少瑾卻還是和從前一樣,晨昏定省,安靜從容,早上做會針線,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但九如巷畢竟是世代官宦之家,周鎮調任意味著什麼,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猜測,對周氏姐妹自然也就更殷勤了。

  周初瑾一開始還擔心妹妹會表露出些許的志得意滿,讓尖酸的丫鬟婆子說三道四,後來見周少瑾不動聲色,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良國公府的阿朱派人給她們送了禮物過來。

  程笳是一套十八羅漢的玩偶,肚子上有個機關,按下去之後羅漢會打拳。周少瑾是本花樣子,記載著這兩年蘇州和京都流行的新樣子,蓋著私人的印章,顯然是哪家的小姐或是太太的私人印製刊行的,十分的難得。送給周初瑾的是一套琉璃燒琺瑯的一百零八頭的餐具,大內燒製,用來作嫁妝,再體面不過了。

  周少瑾和程笳還好,雖然東西貴重,但好歹算是兩人的喜好,想了辦法謀來也不為過。可送給周初瑾的這套餐具,不要說周少瑾了,就是四房的關老太太,也覺得太過稀罕了。

  老人家特意叫了周初瑾和周少瑾過去,問起她們和阿朱遊湖的情景。

  周少瑾和周初瑾不敢隱瞞,一五一十,任何細枝抹節的事都跟關老太太說了。

  當關老太太聽說良國公良世子爺曾送給她們四塊玉佩做表禮的時候,沉默的半晌,等到她們姐妹講完,問道:「那阿朱小姐可曾給顧家十七小姐送了禮物過去?如果送了禮物,送的是些什麼?」

  她們還真沒有往這上面想。

  周少瑾和周初瑾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道:「我們這就差了人去打聽。」

  關老太太點頭,雖然面上帶著笑,卻看不出一點高興的樣子。

  到了下午,顧家那邊回了信過來,說阿朱派婆子送了一對內造的鑲銀珍珠珠花。

  雖然也非尋常,可比起送給周少瑾姐妹和程笳的東西,就遜色多了。

  關老太太拔弄著佛珠,沒有說話。

  沔大太太的目光卻不停地在周初瑾和周少瑾之間徘徊,神色不見一絲輕鬆。

  周少瑾直覺地感到出了什麼事。

  她問姐姐,周初瑾笑道:「可能是良國公府的禮物太貴重,不知道還什麼禮好。」

  若是前世,周少瑾自然信了。可今生,她卻沒有辦法相信——再貴重的禮物,四房百年的傳承,爛船還有三斤鐵,也不至於為難成這個樣子!

  周少瑾突然間想起程池讓南屏來問她的那幾句話……現在仔細想想,更覺得意有所指了。

  她想了想,去瞭如意軒。

  程笳正要玩阿朱送給她的禮物,十八個箔金的羅漢一字排開,或一馬平川,或金雞獨立,或仙鶴展翅……她正玩得不亦悅乎。看見周少瑾,她開心地朝周少瑾招著手,道:「快來看我的羅漢……好玩吧?我娘去庫房裡找回禮去了。這次我定要讓阿朱也大吃一驚才好!」

  無憂無慮的像個孩童。

  周少瑾問她:「瀘大舅母都說了些什麼?」

  她眼睛盯著那些羅漢,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沒說什麼啊……就是把我叫去問了問當時的情景……然後關起門來和祖母商量了半天送什麼回禮好……照我說,把前幾天李家表哥送的那條紅色珊瑚珠子的項鍊送給阿朱就好,既有朱色的寓意,那珠子個頂個的蓮子米大小,還鑲著碧璽之類的,品相很好,再合適不過了……」

  周少瑾第一次嫌棄程笳沒心沒肺。

  她一把將羅漢掃在了旁邊的木匣子裡,正色地道:「我和你說正經的,你能不能也嚴肅點。」

  程笳不悅地嘟了嘴,但看見周少瑾含怒的眼睛,忙收斂了脾氣,端正地坐好,道:「你說吧!找我什麼事?」

  周少瑾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過了好一會,她心情平靜下來,才道:「你說了良國公世子給我們送表禮的事嗎?」

  「說了啊!」程笳道,「我娘聽了很高興,還仔細地問了問我們都各選了什麼樣的玉牌,今天早上還讓人去顧家打聽,顧十七姑得了什麼樣的禮物。後來知道顧十七姑的禮物沒有我們的貴重,我娘好像更高興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又犯起愁,還讓人去打聽了你外祖母準備送什麼給阿朱做回禮,不過好像沒有打聽到……」

  也就是說,姜氏也覺得阿朱的行為舉止有些不對勁!

  周少瑾覺得腦子不夠用。

  她絞著手指頭在程笳的屋裡來來回回地走著。

  程笳小聲道:「少瑾,你走得我頭都暈了……」

  「那你就閉著眼睛好了!」周少瑾不客氣地道,又走了幾個來回,像來時一樣風似的走了。

  程笳目瞪口呆,忙吩咐翠環:「你去看看少瑾幹什麼去了?」

  翠環追了出去,大約過了快半炷香的功夫才折回來,道:「大小姐,二小姐去了小山叢桂院!」

  「啊!」程笳睜大了眼睛,滿臉困惑地道,「她去找池四叔幹什麼啊?」

  翠環不知道怎麼回答。

  周少瑾也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找程池。

  萬一池舅舅只是隨口這麼一問,她怎麼辦呢?

  可萬一若是池舅舅知道了些什麼,有意讓南屏去給她示警,她卻沒有聽懂怎麼辦呢?

  周少瑾手指頭都快絞到了一起了。

  有小道童走了過來,低首給她行禮,道:「小姐,您找誰?」

  周少瑾定睛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來的是清風。

  他一身青色細葛的道袍,板著小臉,一本正經地望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她開玩笑般地給他還了一禮,道:「你們家四老爺在嗎?」

  清風肅然地道:「我們家四老爺外出訪友了,你有什麼事,可以留個言或是明天再來。」

  像個隨著世外高人修行的小道童。

  周少瑾忍俊不禁。

  清風不悅挑高了眉毛,一副想怒不敢怒的模樣。

  周少瑾笑得不行。

  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清風,不要頑皮了,還不請二小姐進來坐坐。」

  周少瑾抬頭,看見南屏穿著身月白色的焦布比甲走了過來。

  她烏黑的頭髮緊緊地綰成了髻,更顯得她眉目柔順。

  周少瑾忙笑著喊了聲「南屏姑娘」。

  南屏微微地笑,解釋道:「四老爺不在家,清風今天當值,我們這裡來的客人少,他不擅長待客,失禮之處,還請二小姐不要怪罪。」

  「哪裡!」周少瑾見她一副當家人的口吻,客氣地道,「是我不請自來,要請南屏姑娘不要怪罪才是。」事到臨頭,她反而鎮定下來——反正已經來了,總不能就這樣退回去吧?易反易覆的,豈不讓人笑話。她索性道:「不知道池舅舅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事找他,南屏姑娘可否給我遞個話?」

  「好啊!」南屏爽快地道,「遞個話沒什麼問題。」她說著,歉意地道,「只是我們真不知道四老爺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南屏再怎麼,也不過是個丫鬟罷了。

  周少瑾也不過是這麼一問,並沒有指望著他們真的知道程池的行蹤,笑著道了謝,讓南屏提供筆墨:「……我給池舅舅留幾句話。」

  南屏沒想到是留言,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笑著把她帶到了小徑旁的一間暖閣般大小的廂房,親自幫她磨了黑,然後帶上門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直截了當地把這兩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問程池,讓南屏給她遞信是什麼意思,請他有什麼事就直言,她猜了好幾天也沒有猜出來。還說了姜氏的反應,道:「池舅舅不可敷衍我,我雖不聰明,可看瀘大舅母的樣子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最後封上了信封,遞給了南屏。

  南屏笑著送她下了山,看著她走遠,這才轉身往小山從桂院的深處走去。

  穿過林蔭甬道,轉過假山亭閣,九曲十八彎的山路旁橫生出截只留個虯鬚根莖卻重新長出新樹的老桂樹。

  南屏繞過老桂樹,旁邊突然閃出個人來。

  「你去做什麼?」來人身穿件黑色的衣服,閃電般地抓住了南屏拿著書信的手,笑盈盈地道,「這是什麼?給四老爺的嗎?還是我送過去吧?」

  南屏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立刻紅了起來,額頭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握著信的手卻絲毫不鬆,淡淡地道:「集螢,你我雖然都是四老爺的大丫鬟,但我比你早服侍四爺,論資排輩,我就為長,你得聽我的。你若是覺得委屈,我這就稟了四老爺,讓四爺送你家去……」

  來人正是集螢,她聞言冷豔的面孔閃過一絲惱怒,冷哼著甩了南屏的手,身如鬼魅般地消失在了樹林裡。

  南屏長吁了口氣,輕輕地撫了撫手腕,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擋住腕間的紅腫,神態自若地朝前走去。

  不一會,前面就出現了個小小亭閣。

  灰色的簷角高高地翹起來,碗大的銅鈴紋絲不動。

  懷山依舊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手抄在衣袖里站在屋簷下。

  「懷山大叔。」南屏恭敬地給他行了個禮。

  懷山的目光卻落在了南屏曾經被集螢捏過的手腕上,過了一會,才向後退了一步。

  南屏笑了笑,推開了鑲著琉璃的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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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 22:39: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回禮

      亭閣裡有些亂,到處堆放著木料,程池穿著件青蓮色細葛佈道袍,正拿著把寒光四射的鑿刀在鑿琴槽。

  空氣中隱隱浮動著檀木的香氣。

  南屏屈膝行禮,恭謹地道:「四爺,剛才四房的周家二小姐過來了,給您留了封信。」

  「放在那裡吧!」程池神色冷​​淡,仔細地打量了手中初具雛形的琴身片刻,慎重地又鑿了幾刀。

  「是!」南屏恭聲應著,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亭閣裡發出輕輕的鑿刻聲,一聲又一聲,不快也不慢,不高也不低,每一聲都沒有任何的變化,像是重複著上一聲,開始聽的時候只覺得單調,時間長了,就像夏天的蟬鳴,讓人心生煩燥,再多聽幾聲,就恨不跑上前去大喝一聲,讓這聲音停止才好。

  懷山眉頭緊鎖,神色間越來越冷峻,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了的時候,亭閣裡突然安靜下來。

  他不由鬆了口氣。

  程池正拿著琴身左看右瞧,好一會,他有些懊惱地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琴身,喃喃地道了聲「又失敗了」,然後把鑿刀丟在了一旁的長案上。

  他的目光不由掃過放在長案上的信。

  信封是小山叢桂院的灑金紙。

  他想起剛才南屏說的話,撕了信封。

  驚愕,詫異,懷疑……他睜大了眼睛,把信又從頭到尾地讀了一遍。

  還是那幾個字,還是同樣的內容……程池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竟然就這樣赤、裸、裸地告訴自己,她聽不懂!

  有多少年沒有人在自己面前這樣說話了?

  有多少年沒有人在自己面前這樣直白了?

  他哈哈大笑。

  懷山探頭,見程池只是拿著南屏送來的信大笑,然後面無表情縮了回去。

  程池把信放在了長案上。

  有風吹進來,信箋嘩嘩作響,如乘風而去。

  程池隨手拿塊木頭壓住,喊了南屏進來,道:「你再去趟畹香居,就跟周家二小姐說,不妨派了人親自將回禮送給阿朱小姐。然後再告訴她,朱鵬舉五年前就已經成親了,不過在成親的第二年妻子小產傷了身體,之後藥石無效,一直臥床不起,因為這個,她至今沒有受封。今年三月,京城來的太醫已言明她活不過今年冬天了。良國公府早已為她準備好了棺材孝衣。」

  南屏大驚。

  四爺,不是向來不管府裡的這些事嗎?

  怎麼……

  她抬頭,卻看見程池清明的雙眼。

  南屏忙低下頭,恭敬地應了一聲「是」,退了下去。

  只是快要走到亭閣門口的時候,又被程池叫住。

  她靜聲屏息地等著程池的吩咐。

  程池笑道:「你把集螢叫進來吧!我要製琴,需要個人端茶倒水。」

  「四爺!」南屏望著程池,雙眼閃動著水光。

  程池的聲音突然柔了下去,低聲道:「你退下去吧!」

  「是!」南屏沉聲應著,出了亭閣。

  程池陡然間覺得心煩意亂,他背著手走出了亭閣。

  懷山低下頭去。

  程池長吁了口氣,道:「你陪我在附近走走。」

  懷山沒有作聲,默默地跟在程池的身後,沿著一旁的小徑住南下去。

  集螢出現在了亭閣旁。

  她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程池和懷山,露出了個釋然的笑容,躡手躡腳地進了亭閣。

  信箋像被釘在長案上的蝴蝶,嘩嘩地舞動著翅膀。

  她飛快地打量了亭閣一眼,再次確定沒有人,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信箋。

  不敢相信的,她把信又看了一遍……

  集螢忍俊不禁,得意又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地道:「程子川啊程子川,你也有今天!我讓你曲曲彎彎地說話,我讓你鬼鬼祟祟地算計人,被人直言不諱地說聽不懂了吧……要是傳了出去,我看你程四爺的臉往哪裡擱……」

  她說著,神色驟然間一緊,回過身去。

  剛才還不見蹤影的程池和懷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站到了亭閣的大門前。

  「四,四爺!」集螢神色間流露出些許的懼色,慌張地道,「我,我……」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還拿在手中的信箋上……立刻像捧著個燙手的山芋般把信箋放在了長案上,還用塊木頭壓在信箋上,還原成了剛才一模一樣的場景,道,「我看見它飛了出去,就幫著撿了回來……」

  她眼也不眨地說著瞎話。

  「多謝!」程池微笑著點頭,好像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似的,說道,「我剛才又失敗了,心情有些不好,就出去走了走,準備回來再繼續製琴……​​我看這樣好了,你既然過來,也別急著走,看看我製琴,說不定會發現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對……實在不行,幫我端端茶,倒倒水也行……我剛才才發現,原來製琴也是個體力活……」

  「不!」集螢剎那間臉色泛白,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轉,一副找著機會就會拔腿跑掉的模樣。

  程池笑道:「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集螢嘴角翕翕,卻是連剛才那聲「不」也不敢說了,望著程池,目光中隱隱透著幾分求饒,和剛才面對南屏時簡直判若兩人,哪裡還有一絲冷豔的模樣,如是第一次見到她的人,會覺得她好像是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

  程池卻好像沒有看見,笑著走了進來,在木料前站定,開始挑選木材。

  集螢哀求地朝懷山望去。

  懷山眼底掠過一絲同情,卻什麼也沒有說,低頭走開。

  集螢怨恨地盯著懷山的背影,好一會才呢喃地對程池道:「四爺,我……奴婢就在屋外候著,您有什麼事,招呼奴婢一聲就是了……」

  「你在這裡就行了。」程池繼續挑著木料,頗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外面風大,要是讓你著了涼可怎麼辦……」他說著,莫名就想起周家的那個小丫頭。

  眼睛清柔亮得像一汪春水,偏生滿臉的緊張卻又故作鎮定……「阿朱說,劉永現在很厲害……池舅舅,你要小心點才是」……聲音又軟又糯,像過年時吃的釀酒圓子……她寫信給自己說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也像這樣緊張卻又強裝自若……他的表情就溫和起來,笑容也變得親切,道,「正好,我這裡正好有一塊做廢了的松木,你拿了去就在這裡給我沏壺茶好了……」

  集螢看著膽戰心驚。

  程子川笑得越是溫和心裡就更惱怒……她不過是悄悄地跑進來看了他一封不要緊的信而已,自己不會那麼倒霉地就撞在了他的槍口上吧?

  一聲聲的鑿刻聲響起來。

  集螢巴不得死了才好!

  畹香居的周少瑾,目瞪口呆地望著南屏,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朱鵬舉成沒有成親,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池舅舅這是什麼意思?

  朱鵬舉的妻子沒有受封……前世她在京城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情景,可也沒有說因為小產生病就不受封的啊?

  池舅舅這是要告訴她良國公並不像她們看到那樣風光榮耀還只是單純地告訴她朱鵬舉的妻子沒有受封?

  不過這樣一來,如果朱鵬舉的結髮妻子去世,他再續弦的妻子就可以立刻湊請禮部,得到誥命了……

  想到這裡,周少瑾一下子跳了起來。

  難道池舅舅是要告訴她……朱鵬舉看中了她不成?

  好像一個巨浪打過來,讓她頭暈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怎麼會這樣?

  肯定是自己會意錯了!

  中元節那天,她根本就沒有看見朱鵬舉……不對,她第一次看見朱鵬舉,是池舅舅和她在三支軒裡喝茶的時候……如果他看中的是自己,怎麼會到了今天才送她禮物,姐姐又是訂過親的人……難道是程笳……那李敬怎麼辦?

  她打了個寒顫。

  想仔細地問問南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看著南屏眼中含笑的嫻靜模樣,她又覺得池舅舅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要是還問……也太蠢了點。

  周少瑾只好向南屏道了聲多謝,遣了丫鬟送她出門。

  但等南屏一出門,她立刻順手抓了一對荷包派了樊劉氏給良國公府的阿朱送去,並反覆叮囑她:「別人問你你什麼也不要說,見了阿朱本人再親手把東西給她。」

  樊劉氏還以為是她們小姐妹們間的什麼秘密,笑著應了,帶著荷包去了良國公府。

  周少瑾坐立不安地等著,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樊劉氏回來了。

  她有些不解地道:「我把東西親手交給了阿朱小姐,阿朱小姐很奇怪,還問我為什麼要送兩個荷包給她,我說這是小姐的吩咐,阿朱小姐就高高興興地收下了。還讓我帶了兩筐新上市的水梨回來了,說是有人孝敬良國公府的,讓我帶回來給您和大小姐、笳小姐,家裡的長輩親戚們嘗個鮮。」

  也就是說,禮物不是阿朱送的。

  周少瑾心裡拔涼拔涼。

  她想也沒想,就朝小山叢桂院跑去。

  攔她的依舊是清風。

  周少瑾道:「你別說不認識我……我要見南屏姑娘。」

  她這樣去找程池,他們肯定說他不在。

  清風臉上露出憤然之色,正要說話,周少瑾恨恨地瞪在了他一眼,兇巴巴地道:「你要是不去通稟,我就站在這裡大聲的喊……我就不相信,你還能把我的嘴堵了?」

  名義上,她是客,清風是僕。

  清風氣得嘴角直哆嗦,拂袖而去。

  周少瑾不由擦了擦額頭的汗。

  清風要是真的不跟她通稟……再藉她一個膽,她也不敢在這時亂嚷亂叫啊!

  那,那也太丟人了。

  她以後還要不要見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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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23:10:3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是誰

      很快,南屏跟著清風疾步朝周少瑾走來。

  「二小姐。」她不安地道,「您怎麼過來了?您找我有什麼事?」

  周少瑾看了清風一眼。

  清風忿然地瞪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周少瑾拉住了南屏的衣袖,低聲道:「南屏姑娘,我要見池舅舅……你別告訴我他不在。他若是不在,你不可能這麼快就給又傳話給我……就算是剛才他不在,此刻也應該回來了。我有很要緊的事,真的很要緊!」話說到最後,她言語間已不知不覺地有了些許哀求之意。

  南屏沉默了片刻,猶豫道:「那你在這裡等我一會。」

  周少瑾連連點頭,感激不己。

  南屏去通稟。

  周少站在門廳前,忐忑地等著。

  跑過來的時候一腔的熱血,站在這裡等候的時候,她卻猶豫起來。

  如果池舅舅不見她怎麼辦?

  見了面不理她怎麼辦?

  她應該怎麼才能打動池舅舅?

  周少瑾的手指絞在了一起。

  南屏匆匆走了過來。

  「二小姐,」她聲音裡帶著幾分讓周少瑾不明白的詫異,「四爺說,讓你去清音閣。」

  周少瑾不知道清音閣在哪裡。

  她跟著南屏走。

  繞過一半截發新枝的老桂樹,看見一個亭閣。

  灰瓦白牆,不過一闊,四面門扇鑲著透明的琉璃,簷角掛著碗大的銅鈴,門口掛著黑漆鎏金的匾額,龍飛舞鳳地寫著斗大的「清音閣」三個字。

  周少瑾長長地籲了口氣。

  終於到了。

  她們走了快兩炷香的功夫,她的腳都有些痛起來。

  這裡應該是小山叢桂院的最裡面了吧?

  南屏推開門扇。

  周少瑾看見了正在收拾鑿刀等物的程池。

  她一眼就看見了個初具模樣的琴身。

  難怪池舅舅不見客,原來他在製琴。

  周少瑾釋然,心情莫名的鬆了下來。

  她上前給程池行禮。

  程池笑道:「你來了!這裡亂糟糟,我們去外面說話。」

  亭閣裡的確有點亂,木屑、木渣、刨花、木料滿地都是,池舅舅的身上也滿是木屑和木渣。

  周少瑾笑著應是,表情卻微微一滯。

  她看見了集螢。

  凌亂的亭閣裡,她冷豔的面孔像明珠,就算是一時間沒有看見,過了一會也會被注意到。

  只是她此刻穿了件黑色的焦布比甲,大汗淋漓地頹然地癱坐髒亂的地上,神色疲倦,目含驚恐,好像經歷過什麼大劫難似的,讓周少瑾非常的不解。

  程池看著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既沒有解釋,也沒有說明,拍了拍衣襟,徑直走了出去。

  周少瑾也只好當沒有看見,跟著走了出去。

  朗月和懷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一個沏著茶,一個端著桌椅,很快,亭閣的廡廊下就有了個坐的地方。

  程池將盛著熱氣騰騰的茶盅朝她推了推,笑道:「明前的碧螺春,你嚐嚐。」

  香味清冽,湯色清澈,回味生津。

  茶是好茶,可她哪有心思喝茶。

  想著自己就算有比干的心竅只怕在程池面前也不夠看,她索性丟開那些虛頭假腦的,直言道:「池舅舅,這茶很好,可我惦記著良國公府的事……來找您,也是為這件……那朱鵬舉到底為什麼會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我和姐姐、笳表姐?您讓南屏人我帶些話,是因為知道了什麼吧?」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目如清泉,眉若遠黛,神色間隱隱透著幾分期盼,彷彿除了他,她再無所依。

  程池的心猛地就跳了一下。

  這傻丫頭!

  朱鵬舉突然變得殷勤備致,他就起了疑心。只是一來他不耐管這些,二來是朱鵬舉到底有什麼打算,他還有些摸不清楚,這才靜待事態的變化。之後猜朱鵬舉不是看中了周少瑾就是看中了程笳……程笳他不管,若是周少瑾,無依無靠的,好歹在寒碧山房里待過,走了出去,在別人眼裡就是他們長房的人……若她真和程嘉善有那麼點小女兒的情愫,他怎麼也要指點她兩句……免得鬧出什麼讓人難以收場的事來……就算是嫁去了良國公府,也不至於兩眼摸黑,著了別人的道……

  誰知道這孩子卻是個傻呼呼的。根本不知道順著他的話去查一查。還大咧咧地跑到小山叢桂院來問他……

  想到這些,他就有些牙痛。

  他長這麼大,生平可是第一次拙了眼。

  看上去這麼聰明的小姑娘,竟然是個沒心竅的。

  他只好讓南屏把話給她說明了。

  她倒順著自己提點去查了那禮物的來源,可落到實,還是跑到這自己這裡來討主意了,還威脅清風,不給她通報她就在門口大喊……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怎麼就長了副朝露明珠般靈秀的面孔呢?

  程池在心裡嘆息,不由又看了周少瑾一眼。

  烏黑的頭髮不算濃密,卻順滑亮澤,大大的杏眼,眼角上挑,讓她天生就帶了幾分嫵媚之色,若不是目光清澈,只怕就成了別人所說的桃花眼。鼻子挺直秀氣,嘴唇粉粉的,小巧紅潤,像花瓣似的,偏巧又生了張巴掌大的瓜子臉,襯得她嬌嬌柔柔的……不怪程嘉善和程相卿都追著她跑。

  若她是程嘉善或是程相卿,只怕也難過這美人關!

  程池就有些走神。

  程嘉善不是地不知道輕重的孩子,卻為了周少瑾把程輅帶到了自己的圈子裡,原來不是打算讓程相卿出醜就是想讓程相卿知難而退的,誰知道程相卿卻不簡單,程嘉善不僅沒能讓程相卿出醜或是知難而退,還被程相卿一席長談說得改變了心意,把那程相卿當成了朋友,有來有往起來……周少瑾若是嫁人,程嘉善且不說,相貌家世人品都足以相配,就是那程相卿也未必就不是個好人選。反倒是朱鵬舉,受身份地位的限制,不僅僅幫不到周鎮,而且還會因為和功卿之家聯姻有了攀龍附鳳之嫌,反而會讓周鎮的仕途受制,反而不是個好人選。甚至是程家都會有所牽連。

  可小姑娘家,通常都不會仔細地去想這些。

  只覺得良國公府是世代的公卿,嫁過去就有了超品的誥命,以後子孫後代,福澤延錦,什麼都有了,什麼心都不用操了,只等著榮華富貴就好… …

  沒有人語,風吹過來,樹枝沙沙作響,四周一片寂靜。

  程池的沉默,讓周少瑾心裡沒底,她絞著手指頭,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不屬於清音閣常有的窸窣的聲讓程池回過神來。

  他看見了周少瑾絞在一起的指頭。

  纖細,修長,白皙,指尖泛著淡淡的紅,像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已,她竟然能把幾個指頭亂七八糟的擰在一起,難道她就不痛?

  還是她的骨頭還沒有長成,所以特別的軟?

  程池沒有和周少瑾這種小姑娘接觸的經驗,念頭在他的腦海裡轉了轉就被拋在了腦後,他笑道:「若是朱鵬舉看中了的是你……」

  他的話剛說出口,周少瑾已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臉色煞白,目露惶恐:「不會的,不會的,他肯定沒有看中我……上次我在三支軒的時候見過他…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身子都開始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被朱鵬舉看中了有這麼可怕嗎?

  程池不解,卻看得出周少瑾是真的害怕。他不由放柔了聲音,道:「我只是說如果……」

  「如果也不行!」他的話再一次被周少瑾打斷,「我不嫁給他……」她只要一想到有這個可能,就慌了神,道,「我爹爹說,八月份的時候會回來的,我爹爹肯定不會把我嫁給他的……對,我還有爹爹給我做主,他老人家肯定不會把嫁給他的……」她喃喃地道,與其是在說給程池說,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給自己打氣。

  周鎮只要腦子沒有被驢踢,都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朱鵬舉。而以他對周鎮的了解,周鎮不僅腦子沒有被驢踢過,而且還城腹頗深,精明厲害得很!

  怎麼他的女兒卻和他一點也不像。

  也不知道周鎮了解到自己的這個女兒是怎麼樣的性子後會是副什麼樣的表情?

  程池在心裡嘀咕著,卻也無意去嚇唬一個小姑娘家,忙道:「好,好,好。沒有如果,沒有如果!」

  聽到他的保證,周少瑾的心緒慢慢地平靜下來。

  程池看著暗暗搖頭,想了想,道:「兒女的婚事雖然是由父母做主,可也沒有哪個父母不想孩子能嫁得好的。你不用擔心,你好歹是程家的姑娘,程家就是再落魄,也不可能不顧你們的意願就把你們隨便嫁人。」

  她姓「周」好不好?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可又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了,不管是程家還是外面的人,甚至是她自己,都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就是程家的姑娘!

  不過,長房肯定不會隨意把女兒嫁出去的。

  程箏她不知道,可程簫出嫁之前卻是見過丈夫袁鳴的,還斷斷續續見過幾面,兩人都滿意了,這門親事才定下來,所以程簫出嫁頭幾年沒有動靜,袁鳴也沒有嚷著要納妾收房之類的,兩人一直非常的恩愛。就是程笙去京城,當著外面的人說是姑娘大了,還是跟著親娘比較好,實際上是因為程涇為程笙看中了一門親事,想讓程笙和對方接觸一些日子,看能彼此都滿意不滿意……

  她前世有些舔孺程涇,就是覺得他是天下最好的長輩之一,開明又通情達禮,甚至前世她出了事,有些自暴自棄,也是覺得,她如果做了程涇的媳婦,程涇肯定對她也會很好的。

  可如果程鵬舉看中的是程笳,三房的姜氏會放過這門顯親嗎?

  三房是做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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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23:10: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說穿

      周少瑾的手又絞在了一起。

  她擔心地道:「可瀘大舅母那裡……」

  程池強忍著才沒有撫額,他道:「那也得程證答應才行啊?」

  程證答應?

  他為什麼不答應?

  周少瑾突然就明白過了。

  程證是士子。士子以科舉取仕,攀上皇親國戚又有什麼用?難道還指望著親家能在仕途上助上一臂之力不成?皇上最忌諱皇親國戚參與朝政了,所以駙馬們都只能拿奉祿在家裡玩……

  「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啊!」她目光如星,面龐隱隱發光,「三房還指望著證表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呢!如果程笳嫁了朱鵬舉,還是個續弦,僅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證表哥給淹死了……」想到這裡,她如釋重負,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興奮地跳了起來,「我這就去告訴笳表姐去……反正不管朱鵬舉是看中了誰,都是娶不成的!」她說著,又有些不確定起來,遲疑地問程池,「池舅舅,我,我爹肯定也不會答應的吧?」

  就算她爹爹答應了,四房的外祖母和大舅母也不會答應的吧?

  萬一,如果萬一他們都應答了,她能不能求池舅舅把這件事給攪黃了?

  後面這句話,她不敢問,怕交淺言深,得到的是個完全相反的答應。

  這種事,他怎麼敢肯定?

  可看著周少瑾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他心中微酸,倒不好打擊她,笑道:「應該不會吧!」

  周少瑾就笑了起來。

  她眉眼彎彎地笑著屈膝蹲身給他行了個福禮,道:「池舅舅,那我就先走了。我改天再來謝謝您!」然後像隻歡快的小鳥般腳步輕盈地離開了小清音閣。

  程池愣住。

  就這樣走了……她對他所說的話就這樣的深信不疑?

  程池目露困惑,望著隱隱的青山樹林,半晌都沒有說話。

  懷山低著頭,嘴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縫,肩膀卻輕輕地聳了兩下。

  ※

  周少瑾一路往東,去瞭如意軒。

  程笳正要翻著三房小廚房裡送過來的菜單,見周少瑾過來,她高興地把她迎到了內室坐下,把菜單推到了周少瑾的面前,問她:「你就留在我這裡用晚膳吧?我讓翠環去嘉樹堂說一聲。你想吃什麼?今天廚房裡有水晶蝦仁,蒸比目魚,三杯雞,松鼠魚……我讓翠環去廚房看看,別像上次似的,點了盤水晶蝦,結果那是蝦仁還沒有河螺大……」她嘟嚷著。

  三房和四房不同,三房是每天由廚房上菜單子到各屋裡點菜,四房是統一安排,像周少瑾姐妹和沔大太太那就是四菜一湯,程誥兄弟就是六菜一湯,關老太太是三菜一湯,周少瑾姐妹和沔大太太是兩個人用飯,程誥兄弟是男孩子,飯量大,老太太吃得少,就減一道菜,一點也不浪費。

  長房好像又不一樣,至少她那次在寒碧山房吃飯,不僅葷素搭配的好,好像廚子的手藝也特別不同,菜品特別的多,估計是講究精細。

  周少瑾胡亂想著,點了點頭,道:「我今天還真有事跟你說。就留在你這裡用晚膳了。你讓翠環去說一聲。」

  從前她們也常在一起吃飯,不過是周少瑾留在如意軒吃飯的時候多,程笳去畹香居吃飯的時候少——四房的菜是早就定好的,三房的菜卻是可以臨時點的,如意軒就顯得更自由自在。

  翠環笑著應「是」,不用程笳吩咐,就退了下去。

  程笳就拉了周少瑾上了胡床,悄聲地問她:「你有什麼事跟我說?」

  周少瑾就把自己送荷包試探阿朱的事告訴了程笳,但她把找程池的事瞞了下來,她心裡不踏實,總覺長房、二房和三房的關係錯綜複雜,能不提程池,盡量不要提程池。

  程笳大驚失色,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問完,神色間卻有片刻的恍惚,臉上一時喜,一時憂。

  周少瑾看著擔心不已。

  金陵城的姑娘家,只怕多半都想嫁到良國公府去,做金陵城的第一夫人。

  可這件事,卻由不得她做主。

  若是程笳也這麼想,她就是想辦法把程笳留了下來,程笳說不定還會覺得她斷了她的幸福。

  她的語氣不由緩了下來,徐徐地道:「我騙你做什麼?不管那良國公府打的是什麼主意,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和我外祖母商量……你想想看,就因為世子夫人沒有生孩子,為了將來的子嗣打算,良國公府就不給世子夫人請封,這樣的人家,就算是再顯赫,我也不嫁!何況是去給人做續弦。」

  程笳不明白。

  周少瑾解釋給她聽:「不請封,就不能上族譜,以後續娶的夫人生下孩子,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程笳頓時打了個寒顫,忙道:「我,我也不願意嫁過去。」說完,她眉頭緊鎖,又擔心地道,「可若真是我,我母親那裡……」

  她目光清明,再也沒有剛才的恍惚。

  周少瑾鬆了口氣,心裡暖暖的。

  這才是我的好姐妹。

  不會因那權貴就迷了眼。

  她不禁換了個方向,挨在了程笳身邊坐下,說起了程證:「……他是要走仕途的,未必就覺得這是件好事。」

  說起耕讀世家的事,程笳不需要周少瑾多說就聽懂了。

  她不由緊緊地抱住了周少瑾,笑道:「少瑾,你還是我妹妹呢,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顯得我像草包似的!」

  周少瑾聽了臉上火辣辣的。

  池舅舅會不會也這麼想她?

  他派人跟她說了兩句,她還親自跑過去問了兩次,才把這件事弄清楚……在池舅舅眼裡,自己只怕也是個草包……

  ※

  用過晚膳,周少瑾回了嘉樹堂。

  沔大舅母和姐姐都還陪著關老太太說話喝茶呢。

  等她給長輩問過安,姐姐拉了她到身邊坐下,嗔怪道:「既然留在如意軒吃飯,怎麼不早說?飯都擺好了,你又突然差了翠環說不回來吃飯了!」

  前世,姐姐也曾這樣嘮叨她,她只覺得惶恐,今生再聽,才發現這其中還另有深意。——姐姐這麼先發制人地訓斥她一番,外祖母和大舅母就不好再生她的氣了。

  她挽了姐姐的胳膊嘻嘻地笑,撒著嬌道:「我是有急事和笳表姐商量啊!」

  沔大太太看著她一副嬌俏的樣子,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麼急事?還商量呢?我看是在一起淘氣吧?」

  從前大舅母可從來不曾和她這樣的開玩笑。

  周少瑾眼睛微濕,把自己怎麼在家裡收東西,發現了兩個應景的荷包,又怎麼讓樊劉氏送去了良國公府,回來又是怎麼稟的……把程池告誡全說成是自己的發現,一股腦地全告訴了屋裡的幾個人。

  幾個人又驚又喜。驚的是良國公世子正應了她們的猶豫,喜的是她們都瞞著周少瑾,周少瑾卻能通過些許的蛛絲馬跡猜到良國公世子的用意。

  關老太太拉了周少瑾的手對周初瑾感慨道:「這下你放心了吧!以後就算沒有你處處看著,少瑾也不會過不下去了!她只是心底純樸,有些事,不往那上面想而已,卻並不傻!」

  周初瑾連連點頭,眼中有淚光閃爍。

  周少瑾聞言心裡咯噔一下,恨不得把自己說的話全都收回來。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就算是再活十年,她也沒辦法像姐姐那樣的精明幹練……若姐姐真的不再管她了,她該怎麼辦啊?

  周少瑾下意識地就去拽姐姐的衣袖。

  可當那柔軟的湖綢捏在她手中的時候,她心裡又是一緊。

  自己重生的時候就發過誓,以後再也不要給姐姐添麻煩,換成自己保護姐姐,孝敬外祖母,大舅母,舅舅,父親……怎麼轉眼間又把忘了!

  姐姐以後就算是不管她了,她還有兩年,姐姐兩年以後才出嫁,兩年的時間,她肯定能管好自己的事的!

  周少瑾暗暗地握了握拳。

  關老太太問她:「……那笳丫頭怎麼說?」

  周少瑾笑道:「吃過飯,笳表姐就去找證表哥了。她說,與其打草驚蛇,和瀘大舅母說得口乾舌燥,還不如去和證表哥商量。要是再不行,就把這件事告訴二房的識表哥好了,識表哥肯定不願意自己有個堂妹嫁到良國公府做了續弦。」

  關老太太點頭,笑著對沔大太太道:「別說,這兩個小孩子還就真商量出了一個章程來!這個主意好。我們程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沔大太太笑咪咪地點頭,溫順地應「是」。

  周少瑾忙道:「外祖母,那,那我爹爹會不會……」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關老太太臉一沉,喝道:「他敢!看我不打斷了他的腿。」

  周鎮不管怎麼說也是做父親的,沔大太太怕關老太太這麼說周少瑾姐妹臉上抹不開,忙笑道:「你們放心,你父親最敬重你外祖母了,你外祖母既發了話,他不會不聽的。」又道,「少瑾,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就當不知道,你外祖母和你沔大舅舅會為你做主的。」

  周少瑾直到此刻,才落下心來。

  隨後在心裡想:以後還是待在家裡的好。去了趟顧家,認識了個阿朱。認識了個阿朱,惹出了個朱鵬舉,還好家裡的長輩明理,這要是遇到那攀龍附鳳的,她就是哭瞎了眼睛只怕也沒用。

  她後怕不已。

  又想,還是池舅舅厲害。

  要不是他,自己恐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有機會,可要好好地報答報答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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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23:11: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謠言

      良國公府的事有長輩們出面,那天晚上,周少瑾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神清氣爽,前所未有的輕快。

      「施香,」她坐在鏡台前,笑盈盈地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用過早膳,你就把燙斗燒起來,等我給外祖母請安回來,我們趕緊把父親和繼母的衣服燙出來。父親若是能趕回來過中秋節,就沒幾天日子了,我下午還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呢!」

      施香笑著應是,幫周少瑾戴上珠花,吩咐小丫鬟擺了早膳。

      周少瑾剛拿了筷子,程笳過來了。

      她穿了件銀紅色焦布比甲,神色顯得有些疲倦。

      周少瑾忙招呼她坐下來,問她用過早膳沒有。

      程笳蔫蔫地搖了搖。

      施香已眼明手快地幫程笳拿了碗筷進來。

      程笳看了一眼桌子,嫌棄地道:「你怎麼每天都喝白粥?就不能換點別的?」

      「白粥好啊!」周少瑾笑咪咪地道,「白粥養胃。」

      「你是有胃病還是年事已高?」程笳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吃得跟老太太似的。」

      周少瑾微愣。

      這話還真讓程笳說對了。

      她自重生之後,好像還保留著原來的生活習慣……

      周少瑾哂笑。

      程笳已吩咐施香:「給我來碗豆漿,三個湯包,不,來五個,我要大吃大喝一頓。」

      施香抿著嘴笑,退了下去。

      周少瑾打趣她:「你這是要下田收莊稼不成?」

      「收什麼莊稼!」程笳恨恨地道,「我這是吃飽了好和我娘吵架。」

      周少瑾就猜是朱鵬舉的事出了岔子。

      她困惑地道:「難道證表哥……」

      「不是!」程笳說著,紅了眼睛,「哥哥說暫且觀望觀望,人家良國公府又沒有點名道姓地說這東西是世子爺送的。又沒有專程送給我一個人,就算是有什麼小心思,還不知道是看中你還是我。我們這麼急巴巴的。像防賊似的,惹人笑話罷了。我覺得哥哥說得也有道理。反正我們只要不答應,水來土掩,兵來將當,總歸不會出事。可我娘卻像被豬油蒙了心似的,一大早的,竟然讓人去打聽良國公府的事去了,還跟教我規矩的姑姑說,讓她用點心。教得好了,賞她一百兩銀子。那姑姑鬼精鬼精的,原先不過是讓我頂了本書走路,現在走路,書換成了碗……我懶得理她,索性跑到你這裡來了。」

      周少瑾嘆了口氣。

      還好她沒有生在三房,還好父親沒有娶程賢!

      兩人靜靜地用了早膳,周少瑾要去給關老太太請安。

      程笳挽了她的胳膊,道:「我也一起去!」

      周少瑾覺得也行,和程笳一起去了姐姐那裡。等周初瑾收拾好,三個人去了嘉樹堂。

      在門口,她們遇到了剛剛給關老太太問過安的程誥和程詣。

      看見程笳。兩人都頗為意外。大家見了禮,程誥的目光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程詣卻打趣程笳:「你這一大早的,居然跑到我祖母面前來獻殷勤,莫非是有事相求?」

      程笳聽著卻心中一動,笑道:「怎麼,你來問安就是孝順,我來問安就是心懷叵測,這是什麼道理?」

      「我可沒有說你心懷叵測。」程詣和程笳鬥著嘴。「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程誥卻背了周初瑾朝著周少瑾使了個眼神,指了指嘉樹堂大門口的那株百年老槐樹。然後拉了弟弟:「大清早的,不見你背書卻知道和人吵架。趕緊和我去學堂,小心遲了被先生罰站。你這個月是第幾次被先生罰站了?」

      「哥哥,哥哥。」程詣求饒,「姐姐妹妹都在這裡,你多多少少給我留個面子。」

      幾個人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屋裡的關老太太聽了,也不由地笑了起來。

      等到周少瑾幾個進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她拉了程笳的手,興致勃勃地問起她這些日子的生活起居來。

      周少瑾惦記和程誥的約定,坐了一會,藉口要上官房,從息宴室出來。

      程誥正在樹下等她。

      她氣喘吁籲地跑了過去,道:「誥表哥找我什麼事?」

      程誥沉默了片刻,斟酌道:「姑父調任保定知府的事,家裡都傳遍了,你可知道?」

      周少瑾不解地點了點頭。

      程誥沉吟道:「族學裡也傳遍了,還有人專門就哪幾個職位更容易擢遷京官做了篇文章。以後若有人和你套近乎,你自己多留個心眼,別那麼相信那些人的話。」

      「誰這麼無聊!」周少瑾不喜歡這種把心思都放在怎樣專營的人,她皺了皺眉,道,「誥表哥放心,我會注意的。」不過,程誥既然專程和她說這些,事情肯定不僅僅像他說的,會有人和她套近乎,她直截了當地道,「誥表哥,是不是族學裡出了什麼事?你還是直接告訴我吧!免得我從別人嘴裡聽到些道聽途說變了樣的話。」

      程誥訝然,笑了起來,道:「二表妹,你變了很多。都敢直接問我了!」

      原來自己連這話也不敢說的嗎?

      周少瑾臉紅。

      程誥笑道:「有些事只是我自己的猜想……相卿他這些日子有些奇怪……和嘉善在一起的時候還好,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悶悶不樂的,別人問他,他也不像從前那樣和別人說些心裡話,而是笑容慘淡地說些什麼喪氣話……」

      「都說些什麼了?」涉及程輅,周少瑾慎重地問。

      程誥看著,還以為她在擔心程輅,猶豫了好一會,這才下決心道:「說什麼有時候人不能不服軟,還說什麼大丈夫不功成名就,什麼嬌妻美妾,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我還聽到傳聞,說嘉善很維護你,為了你。曾經為難過相卿,還好相卿急中生智。學識過人,不僅沒有被嘉善難住,還讓嘉善心生佩服,和嘉善成了好朋友……」

      周少瑾愕然。

      敢情自己成了腳踏兩條船紅顏禍水,和持強欺凌他人的程許一起成就了程輅的好名聲?

      她氣得臉色通紅,渾身發抖。

      程誥看著心中不忍,忙道:「不過,你也別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如今要緊的是別理他們兩個人。秦子安。嗯,就是我在族學裡的一個同窗,他曾悄悄地告訴我,說相卿告訴他,嘉善的母親一心想為嘉善找個世代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好在仕途上助嘉善一臂之力……」

      「他怎麼知道的?」周少瑾心一沉。

      她以為只有像她這種重生了的人,經歷過袁氏歇斯底里的人才會知道袁氏的固執和堅持。

      「是相卿私下告訴他的。」程誥的神色間多了些許的沉重,低聲道,「我總感覺到這些事有些蹊蹺……大家都知道你是我表妹,卻把這些事告訴我。好像我們上桿子要和長房攀上關係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少瑾的神色。輕聲道,「我覺得這話,好像是想讓我傳給你聽似的……而且這話。是在姑父調任保定知府之後傳出來的……秦子安說,大家都知道,可我試著問了幾個同窗,不知道大家是瞞著我還是怎麼著,大家都很茫然……」

      程輅,卑鄙小人!

      不用問周少瑾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前世,他就是這樣對自己的。

      她紅了眼睛,道:「誥表哥,這件事你就別管了。外祖母說。我爹爹可能會趕回來祭祖,過中秋節。到時候我會跟我爹爹說的。」

      「別。別,別。」程誥赧然。道,「有些也不過是我的猜測,姑父問起來,我又拿不出什麼證據來。我只是想跟你說,這件事鬧成這樣,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誰也別理…… 」

      他委婉地勸周少瑾,兩個都別嫁。

      周少瑾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道:「誥表哥,我知道了。他們兩個,我都不會理睬的。」

      程誥的神色鬆懈下來,道:「可惜沒有合適的人,不然你訂了親,事情也就過去了。」

      程輅既然有心害她,就算她訂了親,他就會放手嗎?說不定還會變本加厲,讓事情更糟糕。

      周少瑾再次下定決心,等姐姐一出嫁她就離開金陵城,程輅不結婚生子,她決不回金陵省親。可她也不能任程輅這樣亂說,誰惹出來的禍誰解決。

      她出主意:「誥表哥,你能不能像跟我說似的,把這些話也告訴許表哥?被程輅這麼一說,弄得我好像和許表哥有什麼似的,既壞了我的名聲,也壞了許表哥的名聲……」

      程誥苦笑,道:「我何嘗沒跟嘉善從兄說過,可他不相信,我有什麼辦法?」

      以程許的聰明,程誥都看出了這其中有問題,程許不可能看不出來。

      他為什麼會任由事態這麼發展下去?

      周少瑾想不明白。

      她不由在心裡暗暗嘆息。

      如果池舅舅知道這件事就好了,他肯定是腦子一轉就能想清楚前因後果……可惜池舅舅已經幫過她很多次了,她怎麼好意思再去找池舅舅。何況這求人的事,一次兩次,別人還看著面子幫你,總是相求,而且還不管是大事小事的,脾氣再好的人也會覺得麻煩。她還要把人情留著請程池給程涇示警呢!不能把人情用在這上面。

      周少瑾只好道:「那就只有等我爹爹回來再說!」

      程誥欲言又止。

      周少瑾嗔道:「這都什麼時候了,誥表哥還顧忌什麼?」

      程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想,萬一要是姑父不回來呢?我們怎麼辦?告訴我爹嗎?或者是跟祖母說?」

      就算是告訴了兩位長輩又能有什麼用?

      周少瑾沉默好一會,道:「萬一我爹爹不回來……」她心一橫,「我就告訴袁夫人……」

      她就不相信了,袁夫人聽了會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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