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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琪 -皇子真是亂來【招惹皇子之三】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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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17: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安琪 -皇子真是亂來【招惹皇子之三】

打獵時,他本想耍帥、逞皇子威風,卻沒成功,還摔斷了手腳,
這下只好千里迢迢,從皇宮快遞一個御醫來救急。
但這冷冰冰的小御醫,未免也太年輕了吧?
不但嘴上無毛,還又白又嫩,看起來真是不太牢靠;
可當對方低柔的問診時,他卻不自覺的被那親切態度吸引,
然後喀嚓一聲──咦?脫臼的手臂接回去了!
實在是神奇啊,他不由得對這小大夫另眼相看。
仔細瞧瞧,他長得……呃,還真是秀色可餐,
而且反應又很可愛,惹得他動不動就想調戲對方 ~
但玩火玩得太過頭,反而燒到了自己;
這下好了,他被搞得飢腸轆轆,都快凶性大發了!
可縱使知道對方是男人,他的心,卻越來越認真,
還瘋狂的,想用盡自己的一生,往岔路上走──
老天!那小傢伙不是號稱神醫嗎?
那他能不能開帖藥,治好自己這斷袖之癖的怪症?
因為他覺得自己症頭很嚴重,都已經到了想強迫對方,
與他相親相愛,然後一起斷子絕孫的地步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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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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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18:1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山風拂過山谷,茂密的草影搖動。

  尋常人大多以為那是風動使然,但打從八歲起,就開始游獵的段子詒,一眼就瞧出,有隻長著猙獰獠牙、飽滿肥壯的山豬,正躲在草叢中。

  他微瞇起狹長而美麗的眼眸,好看的薄唇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看似清瘦卻強健有力的手臂,拉滿弓,咻地一聲,俐落地朝目標射出一箭。

  嘎!

  立時,草叢中傳來一陣慘烈尖銳的號叫。

  但他並未命中山豬要害,那隻山豬吃痛發怒,反而噴著氣向他衝來。

  「三皇子,請小心!」一時間,周遭幾名護衛,紛紛圍攏過來。

  「你們退下,我可以應付。」段子詒有信心能對付區區一隻山豬,所以揮手要護衛們退下。

  他自信滿滿地微笑,一面驅動身下的栗色駿馬走動,避開山豬的攻擊,一面拉滿弓,準備再次射出一箭。

  可沒想到身下的駿馬見山豬暴衝而來,竟開始掙扎跳動,讓段子詒這一箭撲了個空。

  「該死!」他低咒一聲,迅速抽出第二支箭,準備瞄準山豬。

  不料暴怒的山豬衝得極快,一轉眼,已在他眼前。

  肩胛中箭的山豬,猛力衝撞段子詒身下的駿馬。

  雖然山豬轉瞬間就被幾名護衛給亂箭射死,但段子詒的馬匹,已受到莫大的驚嚇,當下鳴嘯著人立而起。

  段子詒一時沒抓穩,當場被甩落下馬,狠狠滾進草叢裡。

  「三皇子,您不要緊吧?」

  幾名護衛衝進草叢中,扶起了段子詒。

  幸好他看來並無嚴重外傷,只是神情吃痛。

  「還好……」段子詒試著坐起,但略挪動了下,就發現自己的右腿,傳來一股不尋常的劇痛。

  「該死!」他忍不住咒駡出聲。

  他摔斷腿了!

  「摔斷腿?」

  大理皇宮內的御醫部門裡,一位穿著簡樸白衫,長相白淨清秀的年輕人,轉過頭,微蹙起秀氣的眉,看著前來通報的太監。

  「是的。三皇子在鹿林別苑摔傷了腿,急需診治,請鄭太醫您即刻出發,前往鹿林別苑,醫治三皇子的傷。」負責通報的太監,神色相當慌張。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通知。」秀氣的年輕人轉回頭,望著自己已整理到一半的醫藥心得筆記,輕歎了口氣。

  拜那位活像長了四條腿一樣,整天在外蹓躂的三皇子之賜,他只得拋下手邊忙到一半的事務,兼程趕往鹿林山,只為了去治療他那條不曉得是扭著,還是斷了的腿。

  「真會找麻煩!」他嘀咕了聲。

  那位皇子在這段時間內,最好給他安分點,別讓他在那個荒山野嶺,浪費太多時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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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18: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鄭敏之原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滿臉憔悴、躺在床上呻吟的可憐傢伙。

  沒想到快馬加鞭、風塵僕僕趕到鹿林別苑後,卻只看到一個半臥在榻上,旁邊圍著幾名美貌婢女,而每位美婢手上,都端著水果、雞湯,只需張嘴即可的俊美三皇子。

  這荒山野嶺,哪來這麼多美婢,與珍稀的水果?一定是這位忒會享受的三皇子,從宮裡帶出來的!

  鄭敏之心中暗忖。

  從他即使斷了腿,也不忘傳喚美婢來好好伺候這點來看,就知道這人無論到了任何地步,都不會忘記享受。

  「你、你是誰?」段子詒指著鄭敏之,驚訝地張大嘴,一顆剛由美婢的纖纖素手,餵進嘴裡的剔透紫葡萄,咚隆地滾了出來。

  「啟稟三殿下,這位正是宮裡派來的御醫,鄭敏之,鄭太醫。」護送鄭敏之來鹿林別苑的內侍官鄒公公上前回答。

  「……回去,換個御醫來!」段子詒怒目咬牙,恨恨地命令。

  這一來回,又得花上一個日夜,真是平白浪費時間!

  從他受傷至此時,已經一個日夜了;他一心期盼宮裡儘快派個厲害的御醫過來,把他的腿傷治好——畢竟他可不想當個瘸腿皇子。

  盼呀盼地,終於盼到宮裡派來的人到了;只是萬萬想不到,宮裡派來的不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太醫,而是個嘴上無毛的白嫩小子。

  他是御醫?!怎麼可能!

  段子詒想大笑又想大叫。

  打死他也不相信,這小子會是個御醫。

  他雖不是絕對清楚,但至少有點常識,知道習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但得付出多年的心血苦心研讀醫書,還得不斷累積醫療的經驗。

  在而立之年能成為一位高明的大夫,都算不容易了,更何況是御醫?

  所以宮中的御醫,若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至少也有四五十。

  而這個小子——只怕連二十都不到吧?

  他怎麼可能是御醫?別逗人了!

  「對不住,您說什麼?」鄭敏之微蹙著眉,略微歪頭瞧著他。

  「我叫你回去!」段子詒煩躁地揮動右手,毫不留情面地驅趕他回宮。

  「我需要的是經驗老道的太醫,不是你這個剛出道當學徒的毛頭小子!你別為了爭功誤了我的傷,快回去叫你的師傅來!」

  「既是三殿下親下的旨意,微臣不敢違抗,這就啟程返回宮中,更換一位您滿意的太醫過來。」鄭敏之語氣淡漠,臉上表情同樣冷到了極點。

  話一說完,他爽快地轉身便走。

  橫豎斷腿也死不了人,段子詒喜歡忍痛就忍吧,他也樂得回太醫館,繼續繕寫他的醫書。

  「不行!鄭太醫,您不能走呀!」隨同段子詒前來的護衛統領攔住他,然後急忙轉頭對段子詒解釋。

  「三殿下,鄭太醫不是太醫館裡的學徒,而是聖下親賜名號、名副其實的宮廷御醫;三殿下若不信,卑職可派人回宮調查,不過在那之前,請先讓鄭太醫看看您的傷,好嗎?」護衛統領擔心他的傷拖太久,萬一有個閃失那可就糟了,於是只能卑微地請求段子詒,先讓鄭敏之醫治。

  「是啊!三殿下,奴婢可以向您保證,鄭太醫真的是聖上親自冊封的御醫,人稱少年神醫。他年紀雖輕,但醫術可高明呢,前些日子昀妃娘娘染上失眠之症,夜裡總睡不好,鄭太醫不過一帖藥,就治好了昀妃娘娘的病;高官大臣們,身子若有不適,也全靠鄭太醫把脈抓藥醫治。宮裡上下無人不誇讚,鄭太醫的醫術,是大夥兒有目共睹的。」鄒公公也急忙上前幫腔。

  「是嗎?人說觀其色便知其病,如果他真有本事,那就教他說說,我是傷了哪裡。」段子詒嗤笑。

  瞧大夥兒把他說得像個活神仙似的,但他偏就是不信。

  一個白淨稚嫩的傢伙,怎麼可能是御醫?

  他可不想拿自己寶貴的腿,跟一個半路出家的小夥子賭!

  鄭敏之大可裝傻,只要不理會他,便可以立即返回大理城,不必繼續在這兒浪費時間。

  然而,遭受挑戰的,不只是他這個人,還有他的醫術。

  身為醫者的尊嚴,使鄭敏之無法繼續沉默,悶不吭聲地任他質疑。

  他閉閉眼,無奈地輕歎一口氣,然後睜開眼,堅定地道:「三殿下,如果微臣的大膽猜測無誤,您的左手,應當也摔傷了才是。」

  他決定面對段子詒丟給他的戰帖。

  鄭敏之此言一出,身後一干護送他來的內侍、護衛,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們只知道三皇子傷了腿,而眼下他神態瞧來並無異狀;鄭敏之若不提,他們完全瞧不出殿下究竟是哪兒受了傷。

  「你——怎麼知道?」段子詒臉色不是很好看,因為鄭敏之一語中的。

  確實,他不只斷了右腿,連左手也受了傷無法動彈,只是他不想一副醜樣,躺在床上呻吟,才裝酷擺出無所謂的樣子,其實他的右腿與左手,都疼得很。

  「因為從我見到您開始,您就刻意不去動自己的左手臂;只要略加觀察,並不難發現。」鄭敏之淡淡說道,臉上毫無自滿與驕傲。

  醫者,必須有細膩的觀察力與大膽的判斷力,鄭敏之認為,自己只是捍衛醫者的基本尊嚴,沒什麼特別值得驕傲的。

  「那你打算怎麼醫治?」段子詒心裡有五分相信他確實是太醫了,但仍想測試他一下。

  「三殿下,得罪了。」鄭敏之走上前,輕握住他的左手臂,試著上下左右稍微轉了轉;當轉動到了某個角度時,他能感覺得到轉動並不順暢,便分析是肩胛處脫臼。

  「不要緊的,請三皇子放鬆身子。」他用低柔的嗓音,輕聲安撫段子詒。

  段子詒愣了下,乍見到他時,只覺得他冷淡呆板,沒想到他安慰病人的聲音,卻如此溫柔好聽……

  他不自覺失了神,鄭敏之捕捉到這一瞬間的恍神,握著他手臂的纖白雙手,用力往上一推——喀擦一聲,脫臼的手臂已被推回原處。

  「啊!」段子詒在無設防的情況下,硬生生被接回脫臼的臂膀,忍不住痛叫出聲。

  但接下來,他立即發覺,困擾自己一整日、手臂僵硬疼痛的感覺,竟然——消失了!

  他睜大眼,試著轉動動手臂,發現除了些微的疼痛之外,其它別無大礙,甚至活動自如。

  它好了!段子詒禁不住揚起嘴角,心裡感到神奇。

  看來這小子真有兩把刷子,或許他真是個了不起的御醫什麼的,能立即治好他腿上的傷。

  他立即掀開錦袍的下襬,露出包裹在長褲裡的腿,充滿希冀地問:「那你有辦法立即治好我的腿嗎?」

  「請容許微臣看看。」鄭敏之走上前去,單膝跪在他腿邊,隔著錦褲,以輕輕觸壓的方式,仔細檢查段子詒的傷腿。

  他很快下了判斷。「三殿下這條腿傷得不輕,它已經斷了,並不是簡單的推拿便能解決的。」

  段子詒臉上露出期待破滅的表情。

  「那怎麼辦?」他失望地問。

  「這樣的情況,必須以夾板固定,臥床靜養。」

  「多久?」段子詒擰眉。

  「少說兩個月。」

  「兩個月?!」段子詒怪叫。「要我躺著兩個月不動?誰受得了?」

  別人受得了,他可受不了,他才不幹!

  像是瞧出他心裡的想法,鄭敏之淡淡地道:「您的腿是斷在大腿骨處,治療上得非常謹慎,如果輕忽大意,極有可能造成終生的殘疾,甚至在『某些方面』,也大有影響。微臣相信,三殿下絕對不會希望這種事發生。」

  好個厲害的警告!段子詒暗暗咋舌。

  難不成這小御醫是他肚裡的蛔蟲?知道難以再一逞雄風,遠比斷了腿更令他恐懼,所以才拿這點來恫嚇他?

  殊不知,鄭敏之早已耳聞這位三皇子俊美風流,相信他決計不願房事不順,才提出這般警告的。

  但若他沒有用這種毫無溫度、好像全然不干他事的冷淡口氣說話,或許段子詒會比較樂於遵從;偏偏他用那種不冷不熱,好像自己活著或是死了,都與他無關的漠然口吻,不知怎的,就讓段子詒有點氣悶。

  「無論用多珍貴的藥材、花多少銀兩,我都在所不惜!你得想辦法,讓我在十天之內就復原。」段子詒任性地要求。

  「這並不只是藥材或是銀兩的問題。我能用最有效的續骨傷藥、讓四肢全斷的傷者重新站起來、行動自如,但等待骨頭癒合就是需要時間。即便用盡一切方法,能節省的時間仍然有限,這不是我能控制的,端看三殿下您的斷骨復原的速度,是快是慢。」

  段子詒才不管他說什麼偉大的醫理,他只在意結果,他要儘快好起來。

  「我以為,人稱少年神醫的鄭太醫,有辦法縮短療程。」這句話是諷刺,也是一個挑戰。

  鄭敏之微微蹙眉,打量他明顯煩躁的臉龐,心想:這張戰帖,接是不接?

  他由下往上地仰頭,瞧著段子詒,那神情,竟有些許女子的嬌態。

  段子詒當下呼吸一緊。

  興許是長年躲在房中研讀醫書,鄭敏之的膚色格外白皙,而且膚質吹彈可破,比女人還要好;一頭黑緞般滑亮的頭髮,往後梳成一個簡單的髻,露出毫無遮掩、乾乾淨淨的臉龐。

  那是一張極為白淨、極為清秀的小臉,極致的白在烏黑髮絲的襯托下,更加搶眼。

  段子詒想,只要脫下那襲男子的長袍,換上女子的衣衫,這鄭敏之瞧起來,說不定就像個女人。

  怎麼搞的?!

  段子詒呼吸不順,還敏感地發現,自己的心兒跳得格外地快,活像瞧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但問題是,如今在他眼前的不是女人,而是一個道地道地的男人,還是前來醫治他斷腿的太醫!

  你心旌動搖個什麼勁兒?他在心中暗暗啐罵自己。

  鄭敏之考慮了會兒,禁不住他的挑釁,接下了戰帖。「我這裡是有一些促進骨頭生長的藥方,佐以針灸、穴道按壓,或許能縮短痊癒所需的時間。但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將療程縮短到十天之內;無論如何,您的傷要完全痊癒,還是得用上一個半月時間。」

  「行了!一個半月就一個半月,能省一天是一天。兩個月後,正好是我大皇兄的大婚吉日,我可不希望跛著腳,或是讓人抬著去參加他的大婚之典。」他粗聲說道。

  「微臣可以保證,一個半月之內,必使三殿下行走自如,任誰也瞧不出您曾受過傷。兩個月之後,則無論是跑、跳或是騎馬,皆無問題,與往常無異。」鄭敏之神色平靜地給予保證。

  「我等著看,你這少年神醫之名,是否浪得虛名。」段子詒冷冷哼笑。

  「微臣敢提出保證,自然是有絕對把握。」鄭敏之懶得浪費口水與他爭辯。

  到底行或不行,待一個半月後,立見分曉。

  在鄭敏之面前的,是他的醫藥箱、夾板、潔白的布條,與一個老是嘻皮笑臉的病患。

  「嘖嘖,這麼大的板子,是打算拿來打本皇子的嗎?」

  忍耐!鄭敏之閉氣深呼吸,告訴自己,戒急用忍。

  而在段子詒面前的,除了一堆瞧來可怕的粗針、花花綠綠的傷藥、兩根大夾板之外,就是一個書呆御醫。

  瞧見那張面無表情的面孔,他就沒了氣力。

  「請三殿下出示傷處。」鄭敏之的音調平板,聽來完全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這教段子詒非常不爽,便打算好好作弄對方。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撩起錦袍的下襬。

  鄭敏之正打算上前卷起褲管檢查傷處時,段子詒忽然解起了自己的褲腰帶。

  「您做什麼?!」鄭敏之好像駭著那般,慌忙倒退一大步。

  這大概是段子詒見到他以來,反應最大的一次,他不由得嘖嘖稱奇。

  「脫褲子呀!不脫褲子,你怎麼瞧我的腿?」段子詒說得理直氣壯,一點都不在意,在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面前,寬衣解帶脫褲子。

  「即使不脫褲子,我也能夠診治,三殿下不需要這樣。」鄭敏之僵硬地將頭轉向一旁,連瞄都不瞄一眼。

  「不脫褲子,那多不方便?脫了褲子,不是更好診治?」他作勢要繼續脫,但眼一瞄,發現——

  「咦?鄭太醫,你的臉怎麼那麼紅?」

  段子詒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眨眨眼再瞧——真的!他臉超紅的。

  從鄭敏之那張豆腐般白嫩的臉皮下方,透出美麗的暈紅,像熟透的蜜桃兒,瞧來煞是美麗。

  即便是女人,他也甚少瞧見如此淨瓷無瑕的冰肌玉膚;只可惜這樣美麗的一張臉皮,竟是長在男人身上,真是糟蹋了。

  段子詒大感惋惜。

  「鄭太醫,你怎麼盡瞧旁邊?這樣瞧得見我的傷處嗎?難不成,所謂的神醫,是連瞧都不必瞧,就能治病嗎?」段子詒說完,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

  能夠整到這個老闆著臉、一副凜不可侵的古板呆御醫,實在痛快!

  「非禮勿視,還請三殿下快穿回褲子。」鄭敏之忍耐地閉上眼。

  若不是因為對方是三皇子,又斷了腿,他可能會狠狠踹這下流胚子一腳。

  「咱們都是男人,說什麼非禮不非禮?我有的你也有嘛,當然,或許大小會有點不同,不過那也是因為我天賦異稟,你不必感到自卑。」段子詒故意裝出更下流的嘴臉。

  他是故意作弄鄭敏之的,其實他連褲頭都沒鬆開,要穿回什麼?

  鄭敏之無言,深覺或許他該醫治的,不是段子詒的腿,而是對方的腦。

  這人不但是個嚴重的自大狂,還有妄想症。

  而對付這種有妄想症的狂徒,只有一個辦法。

  他一聲不吭,低頭打開自己隨身的醫藥箱,取出一把鋒利的剪刀。

  拇指與食指一架開,磨得極利的剪刀,便發出清脆的刷刷聲。

  那森冷的光芒,教段子詒瞧得心驚膽跳、冷汗直流。

  「你……你拿剪子做什麼?」段子詒面頰的肌肉顫抖,忍住以手護住的衝動。

  不會吧?!只因為他惡意作弄對方,這小御醫,便要「剪」了他嗎?

  那可是男人的至寶,是他全身上下,最引以為傲的部位,萬萬不能有任何損傷呀!

  「剪了。」鄭敏之彎下腰,握著剪刀的手,緩緩朝目標前進。

  「不!別開玩笑了,快——快把剪子拿走!」段子詒下意識夾緊雙腿,保護自己的寶貝。

  「我只剪一刀就行,很快的,請三殿下暫時忍耐。」但鄭敏之臉上的神情,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他一步也不停,繼續向前逼近。

  「忍耐?!你要剪掉我最重要的東西,還教我忍?!」試問這種事,天下哪個男人忍得住?

  「重要?」鄭敏之不懂他在說什麼,趁他忙著發飆之時,就持剪刀,一個箭步上前,快速俐落地一刀剪下。

  「啊!」段子詒嚇了一跳,不過身上並無痛感。

  仔細一看,自己傷處的褲管已成了一片破布,正在大腿處擺擺蕩蕩。

  原來他要剪的是褲管!段子詒鬆了好大一口氣,不過怒氣隨即油然而生。

  鄭敏之分明是故意讓他誤會的吧?瞧不出這個書呆神醫,不單只會臭著臉,居然還懂得捉弄人!

  好啊,膽敢作弄他段子詒,他就等著生受苦果吧!段子詒陰惻惻地想。

  而這一方,鄭敏之瞧見傷處,已轉換表情,神情嚴肅地注視他的傷處。

  「斷得挺乾脆的,沒有裂骨卡在肉中,也未傷到皮肉,此乃不幸中的大幸。」他下了評斷。

  「有希望提前復原嗎?」段子詒一聽,臉上立即露出希冀的表情。

  「一個半月的休養期,已是最大的極限,除非三殿下嫌兩條腿太礙事,不想要了,否則請務必好好靜養。」鄭敏之冷冷警告。

  段子詒瞪大了眼瞧他。

  嘖嘖!他原以為這個木頭大夫,除了板著臉之外,就只會惡劣地整人,沒想到還挺會恐嚇人的……

  好吧!既然人家要玩,他怎能不奉陪?

  段子詒被挑起了戰鬥心,全身血液沸騰、摩拳擦掌,等著接招。

  殊不知,鄭敏之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作弄、恐嚇他之意,完完全全拿他當個普通病人看待——好吧,或許一點也不普通,而是尊貴不凡、任性妄為的皇子,但他是真的打從心底,想治好對方。

  畢竟他是個大夫,有身為大夫的醫德與尊嚴。

  這點是他無論遇到什麼樣的病人,都無法拋卻的。

  所以他怎會曉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段子詒?

  「周晉,把布條拿給我。」鄭敏之朝自己從宮中帶來的助手下令,手邊也開始調藥。

  墨綠色的濃稠藥膏,帶著清涼的氣味,能夠消炎止痛、去瘀消腫。

  他仔細地在段子詒的骨折處,塗上厚厚一層藥膏,然後纏上潔淨的布條,之後在傷腿兩側,架上兩片薄木板,最後再纏上寬大的布條固定。

  過程中,鄭敏之十分細心謹慎,不斷地調整斷腿接合的角度,以求傷癒後,與另一條腿的外觀、功能,毫釐無差。

  他行醫,不但要救活、要醫好,而且還力求完美。

  常有人笑他傻,但這就是他的堅持。

  段子詒靜靜凝視他認真以對的神情,突然覺得心中,有股怪異的熱流竄過。

  這是感動?

  啐!他忘了嗎?方才這「神醫」,還惡劣地作弄他呢,他感動啥呀?

  段子詒心裡頗不以為然,但一雙眼,卻離不開鄭敏之清秀而認真的小臉。

  無法否認,此時的他看起來,真的——

  挺美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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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師傅!師傅……」鄭敏之的徒兒兼助手周晉,慌慌張張地,衝進跑進鄭敏之所居的客舍。

  鄭敏之輕歎一口氣,放下手裡的醫書,問:「又是三殿下?」

  「是。」周晉沒想到,鄭敏之竟能未卜先知。

  其實不是鄭敏之有先見之明,而是這位三皇子「惡名昭彰」,前所未見。

  在鄭敏之十七歲正式進入太醫館,成為太醫以來,至今還沒遇過比段子詒更難搞的病人。

  他成日無病呻吟,要他喝碗湯藥,不是嫌熱就是怕苦;替他換藥,更是這兒痛呀、那裡麻呀、酸地,滿嘴亂喊。

  問題是,當下他人神清氣爽,半點兒也瞧不出哪兒痛、哪兒酸,擺明就是找碴而已。

  可人家是尊貴的三皇子,即便對方樂得使喚他們團團轉、尋自己開心,他又能如何?難不成在湯藥裡下毒毒死對方?

  想到這兒,他又忍不住重歎一口氣。「這會兒,又是怎麼了?」

  早上送過消瘀止疼的湯藥,傷處也重新檢視包紮過了,現在他高貴三皇子,又有何不滿?

  「三殿下說他……說他……」

  「他怎麼?」

  「他悶。」

  鄭敏之瞠目愕然。「悶?!」悶,也算是一種病嗎?

  「對。他說……他說……」周晉人老實,怕他生氣,不敢直接把話說出來。

  「他說什麼?」鄭敏之忍著氣問。

  「他說成天躺著好悶,師傅既然是少年神醫,那麼應當有讓他吃了不會嫌悶的藥才是。」周晉小小聲地,將段子詒的抱怨,原封不動地轉述。

  鄭敏之啪地一聲,將醫書摔在桌上,恨不得那就是段子詒的驢腦袋。

  最好世上是有這種吃了,就能讓人不悶不煩的神仙藥!

  屆時她這少年神醫拱手讓人,歡迎他高貴三皇子榮登寶座。

  鄭敏之抿著唇,二話不說扭頭朝外走去;既然尊貴的三皇子嫌悶,那麼他可得好好地想辦法,讓對方不嫌悶才是。

  但鄭敏之還沒走入段子詒的寢居,就聽見他與女人的調笑聲。

  敲門後進入,只見他正舒服地,高臥在鋪著軟墊的羅漢椅上,背後枕著厚軟的墊子,膝上擱著一本書冊,左手邊坐著個美婢替他搧涼,右手邊的美婢則忙著遞茶水、送果子點心。

  瞧見鄭敏之進門,段子詒眼中立即露出一抹興奮的光芒,就像孩子發現好玩的玩具。

  來了!

  不過他神色一轉,故意擰眉噘唇,活像個被寵壞的孩子般,不悅地抱怨:「鄭太醫,你來得正好,我渾身都不舒服,你快替我瞧瞧。」

  「微臣看不出三殿下有何地方不對勁;三殿下的傷處復原得不錯,並沒有惡化的跡象。」檢查過後,鄭敏之向他這般報告。

  「但我就是不舒服呀!悶得要死、煩得要命;食不下嚥、睡不安枕,一定是得了鬱病,你不是神醫嗎?快拿出消鬱解悶的藥呀!」

  鬱病?哈!鄭敏之幾乎要忍不住諷笑出聲。

  他看起來哪兒鬱、哪兒悶了?

  只怕他打從出生以來,就不曉得鬱悶兩個字怎麼寫。

  「依微臣看來,傭僕們伺候得很好,三殿下能吃能睡能讀,正常得很,無任何不妥之處。」鄭敏之故意瞥瞥他身旁伺候殷勤的美婢,淡淡嘲諷。

  「哎!你不懂。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這是強顏歡笑,其實內心萬分苦悶。」

  段子詒厚顏無恥地說道,還張嘴吞下一塊美婢送進嘴裡的多汁蜜瓜。

  鄭敏之閉了閉眼,他想,會被氣得得鬱病的人,應當是自己才對吧?

  他忍住想辛辣回嘴的衝動,睜開眼,平靜地道:「那麼微臣開些藥方,消消三殿下心裡鬱積的悶氣。」

  「你真有這藥方?」段子詒驚奇又懷疑地瞅著鄭敏之。

  他只是隨口胡謅的,怎麼……真有可以消鬱解悶的神奇藥方嗎?

  「是有。微臣保證三殿下服用之後,必定心情開懷、飲食正常,夜裡也能安然入眠。」鄭敏之難得地露出淺淡微笑。

  這笑容,卻反倒令段子詒感到頭皮發麻。「喔?那你倒說說,這藥方裡有哪些藥材?」段子詒懷疑的詢問。

  他認為鄭敏之說的神奇藥方,絕對是些健脾開胃、安神補氣的補藥罷了。

  「全是一些珍稀的藥材,世間罕見。像天山雪蛤的唾液、赤腹蜈蚣的皮、大漠長腳蠍的尾、還有青尾海蛇的蛇膽——」

  「夠了夠了!癩蛤蟆、蜈蚣、蠍子、蛇膽——怎麼全是些噁心的東西?」段子詒一臉作嘔,聽得都快吐了。

  「你就沒有正常一些的藥方嗎?」別說他根本沒得什麼鬱病,就算真有,也絕不會吃這些令人作嘔的怪東西。

  「自然是有,不過沒有這些珍奇藥方來得有效。」鄭敏之心裡,正為了嚇到他而暗暗發笑,不過臉上還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平板表情。

  「沒那麼有效沒關係,只要別是令人噁心的藥材便行。」段子詒趕緊勾勾手,示意一旁的美婢再餵進一塊水果,好消消聽到噁心東西,而產生的反胃感。

  「微臣明白了。那微臣先下去備藥了。」鄭敏之點點頭,轉身準備,去命人熬些安神養氣的藥材。

  「等熬好了藥,你就端來餵我喝吧。」後頭傳來了段子詒不要臉的命令。

  「我?」鄭敏之微微挑眉,美麗的眸子微微瞇起。「微臣以為,三殿下身旁的侍女十分盡責,絕對能將三殿下服侍得無微不至,不需要微臣親自服侍湯藥。」

  「哎!你不懂。這些丫頭只是長得漂亮,其實手既不巧,又粗魯,哪比得上鄭太醫你細心謹慎?」段子詒撇撇嘴,捉起一旁美婢的纖白玉手把玩。

  瞧他說得好像有多不滿意身旁美婢似的,但那臉上享受的表情,可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連美婢們也沒感到絲毫受傷,還掩著嘴,吃吃竊笑。

  沒辦法,誰教病榻無聊,而這個所謂的少年神醫又太過無趣?

  他像根木頭,老闆著張沒有表情的臭臉,活像醫治他這三皇子是件極不開心、萬般不情願的工作,著實教段子詒瞧得不順眼。

  要是不趁此機會,好好逗逗這個表情平板的「神醫」,那怎麼對得起自己?段子詒冠冕堂皇地想。

  他絕對是故意整我的!鄭敏之察覺到這點,白淨的臉上微冒青筋,眼中明顯透出惱怒,使得他不得不垂下眼眸,好遮掩眼中的怒火。

  要他熬藥?他鄭敏之幾時也被當成傭人看待了?

  他不懂,段子詒為何老愛找他的碴?他究竟是哪裡惹著對方了?

  鄭敏之恨恨咬牙,無語問蒼天。

  「如何?是否能勞駕鄭太醫,親自為本皇子熬碗藥,消解鬱悶之症?」段子詒往後仰靠在軟墊子上,閒適地問。

  鄭敏之恨恨咬牙,垂下眼眸,以免讓他瞧見自己眼中殺人的光芒。「如果這是三殿下您的吩咐,微臣自然不可能不從。」

  意思就是:這絕非他的意願,唯有使用強權,方能使他屈服。

  這樣還不發火?段子詒訝異之餘,不免也有些惱火。

  怎麼?這人真是木頭人,沒有情緒的嗎?

  不過他段子詒定力很夠,要惱怒不形於色,他也辦得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是嗎?太好了,那我就等著了。」段子詒瞇眼笑了。

  他就等著瞧,看這個頑強的石頭大夫,會不會甘心臣服。

  鄭敏之端著一只托盤,上頭放著剛熬好的湯藥,沉著清逸的俊臉,走在通往段子詒寢居的長廊上。

  先前熬好了湯藥,這會兒趁熱,他就親自端來給對方。

  想到那人還要求他得親自餵藥,他便氣得想抓把巴豆扔進藥壺裡,好讓對方拉個痛快。

  看他跑一整日茅廁,那景象,鐵定有趣!

  只可惜,他的醫德,不允許他在湯藥裡動手腳;而他為人臣子的身分,又由不得他拒絕對方的命令,只能很委屈、很窩囊地,為高貴的三皇子親奉湯藥。

  興許其它人,可能會將這份工作視為一大榮耀,但他可一點也不。

  他生性淡泊,不重名利,若非父親堅持,他是決計不可能入宮為醫的。

  想起父親,鄭敏之心頭就籠罩一片烏雲,但他強逼自己將之揮去。

  現下最重要的,就是段子詒的傷。

  只要治好了他的傷,自己便能返回宮中、回到醫館,繼續撰寫醫書。

  「麻煩你,我替三殿下送藥。」來到段子詒房門前,鄭敏之朝守門的護衛輕輕點頭。

  「鄭太醫請進。」護衛們早已認得他,也對他相當禮遇。

  畢竟,三皇子的腿究竟能不能好,就端看他了。

  走進護衛們幫忙打開的房門,鄭敏之一眼就瞧見高臥著的段子詒,以及如同黏膠般,圍在他身旁的兩三名美婢。

  見他端著藥來,段子詒立刻心情大好地揮揮手,打發幾名美婢。「行了!這兒有鄭太醫便行,妳們先下去吧。」

  有他便行?段子詒真以為他是專職伺候他的傭人嗎?

  鄭敏之有氣無處發,只能隱忍。「三殿下,請趁熱喝藥吧。」他將湯藥擱在段子詒面前,不冷不熱地道。

  「有勞鄭太醫餵我喝。」段子詒舒適地躺著,連根手指也懶得動,雙眼微瞇,好似快睡著了似的,懶散舒服得教人想狠狠揍他一拳。

  「您傷的……是腳!」鄭敏之冷冷提醒。

  意思就是:既沒傷到手,那就自個兒端著喝吧!

  「真不巧,我的手,方才也扭著了。」段子詒裝模作樣地捧著手,一副疼到不行的樣子。

  「是嗎?我正好有帶些針灸工具,可以立即為您針灸止疼。」說完,鄭敏之已俐落地取出懷中的針灸包打開,還刻意拿出最長、最尖的一根針。

  「不!不用了、不用了!我喝些湯藥就行了。反正都是補骨的湯藥嘛,醫手醫腿都一樣。」段子詒一瞧見那根又長又尖銳的針,就頭皮發麻,忙不迭擺手拒絕。

  鄭敏之一看那隻正常揮動的俐落大手,就知道它絕對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那隻手的主人。

  「那麼,微臣想三殿下,應當能自己服用湯藥才是。」鄭敏之收起布包,將湯藥推到他面前。

  「唉!」段子詒鬱悶地看著他,怨歎著怎麼會有如此冷血無情的人,竟忍心拒絕他……只不過餵他喝碗湯藥,難道會害他斷了手嗎?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向披靡的魅力,竟然踢到了鐵板,

  打小開始,只要他的俊臉露出無辜可憐的表情,無論男女,即便再冷硬的鐵石心腸,也莫不化成一攤軟泥、任他揉捏。

  而這書呆神醫,竟對他惹人憐愛的俊美臉龐,無動無衷——

  難不成他的心,比那些鐵石心腸的人還要冰冷剛硬?

  見他皺眉噘唇,一副要不到糖孩子似的失望面孔,鄭敏之一時好笑,差點笑出聲來;她急忙以手握拳,假裝輕咳,試圖擋住微微上揚的嘴角。

  待段子詒愁眉苦臉,又唉聲歎氣地喝完了藥後,鄭敏之才替他檢查傷處。

  「請三殿下撩起衣袍。」他提著固定放置在段子詒房中的藥箱,走上前。

  「又要檢查?不是才檢查過?」尊貴的三皇子開始鬧脾氣,不肯配合了。

  鄭敏之不慍不火地道:「那已是昨日的事了。傷處需每日檢視,方能避免突然惡化;相信三殿下也不希望,將來這條腿不能行走……」

  「會突然惡化嗎?」段子詒緊張起來。

  「如果三殿下一直不肯配合,或許有可能會突然潰爛或壞死,那就不得不把那隻腳切斷——」鄭敏之存心嚇嚇他。

  段子詒真的被嚇壞了。「如果我的腿變成那樣,我一定把你這庸醫,打入天牢治罪!」

  「但那也是因為三殿下您不肯配合醫治,不是嗎?」

  鄭敏之的一句反問,竟讓段子詒啞口無言。

  「罷了。你要看便看吧!」他嘟嘟囔囔,心不甘情不願地,撩起袍子的下襬,露出修長的大腿。

  那天被鄭敏之剪了褲子後,他就索性不再穿,只穿著裡褲,外罩長袍。

  反正他既不出門,也無客人來訪,而且大夫同是個男的,就算光著身子也無妨吧?

  即使受了傷,他矯健的大腿依然肌肉緊實、充滿力與美的線條,勾勒出完美的腿形,乃為難得一見的男子美腿。

  瞧見那雙光溜溜的長腿,鄭敏之略微一愣,面頰臊紅,不過很快地恢復鎮定。

  身為醫者,患者的身體,他也瞧過不少。

  雖然因不曾見過如此年輕健美的身軀,頓覺有些窘迫,不過他明白,自己此時應當注意的,是患者的傷,而不是他的腿。

  鄭敏之壓抑著面頰的灼熱感,將注意力拉回對方的傷處。

  段子詒斜倚在羅漢椅上,懶洋洋地斜睨著鄭敏之。

  為了不把自己的傷腿「搞砸」,他已暫時放棄找對方的麻煩。

  或許是心境的轉變,使得注意力也跟著轉變,他開始察覺到一些以往沒有察覺到的事,譬如:鄭敏之這個人。

  因為瞧他不順眼,之前他又只顧著找對方的碴,從沒細瞧過他這個人,只知鄭敏之清秀得像個娘兒們。

  今日再仔細一看,他才發現——

  他何止清秀得像女人?他簡直比女人還要美!

  因為居高臨下,他可以清楚瞧見,鄭敏之低垂眼簾時,羽睫有多麼濃密纖長;一根挺秀的鼻管,使他看來更加有女人味;而大小適中的粉嫩唇瓣,則像抹了胭脂似的,鮮豔欲滴,教段子詒瞧得呼吸急促。

  一個大男人,竟有雙這麼紅的唇,難怪看起來像個女人。

  還有他的皮膚——別說他沒見過哪個男人,有這麼白嫩無瑕的雪膚,即便是女人,也難得瞧上幾回。

  嘖嘖,這樣的條件,若是個女人,鐵定是個讓人為之傾倒的大美人,可卻偏偏生為男兒身,這可是上天存心捉弄?

  「微臣失禮了。」鄭敏之略微起身,換個角度,檢視段子詒傷處的內側。

  因為是大腿的內側部分,他勢必得更加貼近對方。

  而鄭敏之一靠近,段子詒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襲來。

  那香氣有別於一般女人,塗抹於身上的胭脂花粉味,像是混合了草藥與花香,極為特別,但是很好聞,使他想起開滿茂密繁花的午後草原。

  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貪婪地吸進更多。

  這時,鄭敏之低下頭察看夾板的固定是否鬆動,不經意露出了上方一截欺霜賽雪的白皙肌膚。

  那美麗的頸子白皙修長,竟讓段子詒有種衝動,想扒光對方的衣衫,瞧瞧那底下的身子,是不是也那麼雪白無瑕……

  段子詒目不轉睛地盯著,直到想咽唾沫,卻感到困難時,才發現自己瞧得太過專注,甚至忘了呼吸。

  他渾身僵硬,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體內燃起一把莫名的火。

  那當然不是肝火,也不是怒火,而是發自心靈深處,自然而然的渴求。

  他覺得很驚訝,因為以往這種火焰,是只有在瞧見極為誘人的美女時,才會產生的,而鄭敏之根本不是女人!

  難不成他是久臥病榻,不良於行,以至於饑不擇食,連個大男人也打算吞吃入腹?!

  這想法駭著了他,讓他幾乎想立即找個女人來滅火。

  只可惜,他的腿有傷,短時間內只能「想」,不能「行」……

  段子詒急急別開頭,端起矮幾上的茶杯,一口飲下;因為不過癮,他索性端起茶海,直接就口大喝。

  一方面用以澆熄火苗,另一方面則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別太受鄭敏之的影響。

  鄭敏之有些奇怪地,看著段子詒狂飲香茗。

  據他所知,這位三皇子所喝的,可不是一般的清茶,而是頂極的君山銀針。

  好茶應是要小口啜飲、細細品茗,怎會像饑渴的水牛一般,大口牛飲?

  他微歪著頭,思忖了會兒,開始推測導致他這現象的原因。「三殿下,您是否覺得頭暈腦脹、口乾舌燥?」

  「是有點。」灌完了整壺茗茶,段子詒放下茶海,略微煩躁地直接以長袖,抹去嘴角的茶漬。

  「有可能是三殿下久臥在床,缺少活動,所以肝火上升。」雖然從外觀看來,他的狀況還算好,但並不表示體內沒有虛火。

  「抱歉,請三殿下伸出舌,讓微臣檢查一下。」鄭敏之提出要求。

  段子詒覺得煩,但也沒與他爭辯,便乖乖伸出舌,讓他瞧個痛快。

  「唔,並沒有發紅的現象。」鄭敏之又提出另一個要求。「再煩請三殿下,讓微臣看看您的眼。」

  段子詒也沒反對,隨他檢查。

  鄭敏之傾靠上前,以拇指與食指,輕輕撥開段子詒的眼瞼,想瞧他眼白處是否泛紅。

  鄭敏之的體質偏涼,微涼的皮膚碰觸到段子詒的眼皮,竟帶來一股酥麻感。

  段子詒反應很大地彈起,下意識揚手,抓住鄭敏之的手。

  「三殿下?」鄭敏之因他劇烈的反應愣了下,以為自己不慎弄痛他了。「是我弄疼您了嗎?對不住。」

  段子詒沒有說話,但也沒放開鄭敏之,只是抓著他的手,以一種迷惑又不解的神情,直勾勾地盯著他。

  那眼神,灼熱、專注又強烈,瞧得原本神情淡然的鄭敏之,耳根也逐漸泛紅,不自在起來。

  他這樣抓著自己做什麼?他別忘了,他可是個男人呀!

  他們兩人,一個仰望,一個俯看,極近距離的凝視,使得周遭隱約流露出一股曖昧的氛圍。

  「三殿下,請放開微臣。」鄭敏之扭轉手腕,試著掙脫,但經常練習拉弓的段子詒腕力不小,而他竟無法掙開。

  鄭敏之從不知道,自己是個敏感的人,但此刻段子詒的手熱得像火爐,熨燙著他的肌膚。

  他感覺自己的面頰愈來愈熱,愈來愈臊紅。「求您放開微臣吧!您這樣抓著,微臣無法繼續為您診治。」

  最後,他不得不放低身段,柔聲企求,只求段子詒趕快放開自己。

  段子詒又低身看了他一眼,這才一根根鬆開箝制的手指、放了他。

  一獲得自由,鄭敏之立刻逃到最遠的角落,面露警戒地看著段子詒。

  他到現在仍不明白,段子詒方才為什麼那樣抓著他。

  而這時,段子詒已恢復正常,好像方才的失常從沒發生過那樣,還嘻皮笑臉地道:「嚇著了吧?誰教你鎮日來煩我,這會兒讓我也嚇嚇你,這才公平。」

  原來,他方才那樣待他,是故意要惡整他!

  鄭敏之頓時生起了怒火。

  「我想三殿下的傷勢並無任何變化,請恕微臣先行告退!」說完,不待段子詒回答,甚至連個禮也不行,鄭敏之扭頭便走。

  聽到房門被砰地關上之後,段子詒才收起原本掛在臉上,那抹討罵的邪笑,眼中逐漸凝聚陰霾。

  該死了!

  他竟好像對那個書呆御醫,有了異樣的感覺……

  他撫著跳動快速的心口,惱怒地咬牙。

  別開玩笑了!

  他愛的可是女人!

  打從十五歲起,他就知道,自己愛的絕對是女人。

  他很清楚女人甜美軟膩的身子,能帶給他怎樣的歡愉,所以壓根從未想過,自己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滾上床的景象。

  直到現在,光是想像,便讓他有股隱隱作嘔的感覺。

  但為何,鄭敏之接近他時,會讓他產生那種莫名的悸動?

  段子詒沉著臉苦思,想了又想,他得到一個結論。

  久積成禍。

  必定是因為受了傷,好一段時日沒能發洩,欲火鬱積過久,才會對不正常的物件產生奇怪的反應。

  只要情欲得到舒緩,消除了堆積的欲火,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得到結論,段子詒立刻傳喚寵婢遠香來伺候。

  雖了受了傷,行動難免受限,但即使不用動到腿,也有許多消解情欲的方法。

  他眼中露出光芒,期待發洩之後,便能擺脫這種莫名其妙的怪異感受。

  可惡!

  鄭敏之回到自己的寢居,板著臉打開門,走入後,再反手甩上。

  惡劣!

  專以作弄人為樂!

  他拉開凳子,用力坐下,倒了杯水,氣嘟嘟地仰頭灌著。

  砰一聲將杯子放回桌上後,他才驚覺,自己竟然在生氣。

  他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為了不讓人看透他的內心,多年來,他一直是這樣的。

  沒想到自己長久以來培養出的本事,竟因為一個嘻皮笑臉的厚顏傢伙,就輕易破功了。

  不過那「傢伙」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皇子;縱使他對他有滿腹怒氣,自己也無可奈何。

  想起段子詒邪魅的眼神、慵懶的笑容,鄭敏之就感覺自己的臉頰又躁熱起來,忍不住再倒一杯茶飲下。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讓他有些亂了方寸。

  他打從學認字起,就開始讀醫書,七歲起在他爹的醫館裡幫忙見習,十二歲就幫忙開藥方,十六歲已是知名的大夫,十七歲便受徵召入宮,成為御醫。

  三年來,他不是沒遇過難纏的病人,宮裡、朝廷裡的高官、皇族,他也診治過不少。

  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怪癖毛病,但他還真沒遇過像段子詒這樣,怪毛病一大堆,盡挑戰他忍耐力的病患。

  對方總是好像故意招惹他、惹他生氣似的,而他也確實被對方激起了怒氣;這可等於中了那人的計謀,讓三皇子稱心如意極了。

  鄭敏之噘起唇,忿忿地想著。

  真是的!他怎麼這麼容易受那人影響呢?他不禁責怪起自己。

  他承認,段子詒是生得好看,但俊男美人他瞧得多了,就算對方裸胸赤體,他也能坦然以對。

  可偏偏三皇子,只要拿那雙美麗的桃花眼定定瞧他,他就會面紅耳赤。

  這種事情絕不能再發生!他告誡自己。

  他是御醫,是醫治病人的醫者,必須擁有卓絕的醫術,與超然的冷靜。

  診治方面的醫術,他是極有自信的;在以往,對於自己高度的冷靜,他也引以為豪,只是這會兒,全教一個厚臉皮的皇子給破壞殆盡。

  人家發瘋,但他不能隨之起舞,得試著找回以往的冷靜才行。

  深吸幾口氣,鄭敏之感覺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是的,就是這樣!

  他相信這世上沒有自己不能應付的事,只要嚴陣以待,他就不會輸!

  鄭敏之瞇起眼,揚起紅潤的唇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他平時不常笑,所以此時若有旁人在場,或許會覺得那抹笑,讓人感覺——

  很可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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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1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的御醫生氣了。
  
  鄭敏之走進門沒多久,段子詒便察覺到這件事。
  
  昨日不歡而散,今日一早,鄭敏之還是盡責地前來探視他的傷。
  
  進門時,鄭敏之臉色原本就不怎麼好看,偏又撞見滿臉春情的遠香,衣衫不整地在他的寢房中,更是臉色一變,活像結了一寸厚冰。
  
  為他檢查傷處時,鄭敏之動作雖然依舊輕緩,也沒故意弄痛他當做報復,但從那張臭臉也看得出,他不怎麼高興。
  
  不,甚至可說,是非常非常不悅。
  
  段子詒的臉皮是厚,但不代表他喜歡有人在他面前板著臭臉,尤其那人是鄭敏之,就更讓他覺得不能忍受。
  
  為什麼鄭敏之盡愛拿臭臉待他?他見過對方與其他人說話,都還算溫和禮貌,並不會像對待他這樣,臉色冰冷、愛理不理。
  
  偏偏別人如何待他,他都可不理會,就是無法忍受鄭敏之對他不理不睬。
  
  「鄭太醫……似乎心情不太好。」段子詒非常刻意地去踩他的痛楚。
  
  不是似乎,是事實!哼!
  
  別以為見他生氣,自己就會乖乖閉嘴不去招惹他。
  
  鄭敏之轉身調藥,對於段子詒挑釁的質問置若罔聞。
  
  「是昨晚沒睡好嗎?」
  
  與你何干?
  
  鄭敏之依然沉默不語,只是抿著唇,將幾味曬乾的草藥放進缽裡磨碎。
  
  一時間,除了研磨時,規律刻板的咯咯聲之外,沒有其他聲響。
  
  若是其他人,一連碰了兩個大釘子,早就放棄了,但段子詒不是普通人,他有著超凡的意志力,以及超厚的臉皮,就算拿釘子來釘,只怕也穿不透。
  
  「那到可惜,因為我昨晚睡得挺好的,『活動筋骨』之後,總是特別好睡,你說是嗎?」
  
  段子詒刻意裝出的無恥笑容,終於讓鄭敏之苦苦隱忍的火氣爆發了。
  
  「好睡?」他冷笑。「記得我初為三殿下診治療傷之時,就曾叮囑過,養傷期間,不能做太多激烈的事,免得傷處裂開惡化。而所謂太過激烈的事,自然也包括房事,我認為三殿下不會不明白這道理!」
  
  他一開口就是毫不留情的指責,一點也不在意對方是尊貴的三皇子。
  
  皇子又如何?
  
  皇子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任意破壞他辛苦進行至今的治療嗎?
  
  鄭敏之只要一想到,他放縱地與侍妾在床上翻滾的情景,就沒來由地惱火。
  
  他真的非常非常生氣。
  
  他不懂,段子詒為何總要激怒他、打壞他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冷靜?
  
  「我曉得啊,但閨房之樂樂無窮,要忍,很難呀!離傷癒還要好一段時日,總不能一直教我忍著吧,那多不合情理?再說忍著也不容易忍出問題呀,鄭太醫你也是男人,應當曉得那份苦惱,是吧?」段子詒說得理直氣壯。
  
  「我……我不曉得!」鄭敏之愣了下,窘迫地別開頭,但紅暈已無法克制地從脖子爬上粉嫩的面頰,瞧起來極為嬌豔動人。
  
  一個大男人美成這樣,實在太無天理啦!
  
  段子詒瞧得目瞪口呆、呼吸急促,身體不由自主燥熱起來。
  
  原以為昨晚已盡數發洩欲火,這下自己應會恢復正常,但這會兒,瞧著鄭敏之臉紅的模樣,又讓他興起莫名的渴望。
  
  到底怎麼搞的?鄭敏之可是個男人呀!
  
  難不成他真的染上斷袖之癖,愛上一個男人?段子詒心中慌亂,但表面上仍嬉皮笑臉,沒讓對方瞧出心裡的混亂。「鄭太醫怎會不曉得呢?難道鄭太醫不曾有過這種欲火焚身、急於宣洩的痛苦?」
  
  他問得辛辣又直接,也讓鄭敏之薄嫩的臉皮再度染紅。
  
  「我是不曉得,更沒這等苦惱!」他惱怒回答。
  
  「沒有?難不成鄭太醫不是男人?」段子詒故意取笑。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但鄭敏之的反應卻很大。
  
  「我當然是男人,請三殿下別瞎說!」鄭敏之語氣嚴厲、神情緊繃。
  
  這激烈的反應,讓段子詒有些詫異。「沒有便沒有,我不過是說笑罷了,鄭太醫又何必這麼生氣?」
  
  段子詒覺得無辜。
  
  男人間,本來偶爾就會互相講講葷色笑話,怎麼他這般開不起玩笑?
  
  「我不喜歡談論這種話題,請三殿下莫再提起!還有,接下來的時間,萬請三殿下務必忍耐。天下沒有不能忍之事,端看自己是否願意;為了自己的腿,相信三殿下不會願意犧牲短暫的享樂,換取一世的行動自由。」鄭敏之板著臉,冷冷教訓。
  
  「是是是,本皇子謹遵鄭太醫叮囑。」段子詒依然嬉皮笑臉。
  
  鄭敏之懶得理他,逕自轉身調藥。
  
  一時間氣氛冷了下來,段子詒聳聳肩,真不曉得對方怎麼有辦法,成天把一張冰面罩掛在臉上;不知怎的,他相信鄭敏之並非天生就是這種性格。
  
  細瞧他的唇,像菱角般微微上揚,那應是張愛笑的唇,怎會是個成天板著臉的呆板御醫?
  
  段子詒真想不透。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長大的?難不成,是三餐冰塊外加雪水餵養大的?
  
  他拿這種冷冰冰又臭脾氣的傢伙最沒轍了,但是……
  
  為什麼,他仍然無法將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為什麼自己明明沒特意去看他,視線卻老鎖在他身上?
  
  為什麼打算離他遠一點,卻總不由自主更湊近他?
  
  為什麼他根本不想受對方吸引,一顆心卻管不住自己?
  
  他到底有什麼毛病?
  
  有種強烈的不安,在段子詒心頭擴散。
  
  如果再放任這種情形繼續下去,一定會發生可怕的後果。
  
  那後果,絕對是驚世駭俗、誰也不樂見的。
  
  戲弄這個呆板御醫固然有趣,但最後若賠上自己的心,淪為龍陽之戀的同好,豈不得不償失?
  
  段子詒悚然一驚。
  
  不行!他得就此打住,萬萬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最近那位毛病超多的皇子,突然變得安分起來了。
  
  鄭敏之坐在房中研讀醫書,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細細一想,最近段子詒確實乖了許多,不但好好配合治療,也幾乎不找他的碴了,簡直乖得像隻小貓。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他安分,不過肯配合是好事,他也樂見其成。
  
  最好對方就這麼一直乖,乖到一個半月的休養期期滿。
  
  鄭敏之勾起嘴角,滿意地點頭。
  
  然而,花無三日好,當天下午,他正在替段子詒檢查、換藥時,外頭卻突然傳來喧鬧的聲音。
  
  他心裡覺得奇怪,這鹿林山地處偏遠,距離大理城有百里,平日除了駐守此處的傭僕之外,就只有段子詒,以及他帶來的護衛。
  
  總不可能是那些護衛在外喧嘩吧?
  
  不一會兒,浩浩蕩蕩的大批人馬走了進來,走在前頭的,是幾位衣著華貴的俊美男子;其中兩人手裡,還挽著嬌俏可愛的美人兒。
  
  鄭敏之認得他們,他們正是段子詒的親手足,大理國的其他幾位皇子。
  
  其中二皇子已婚,太子也有了未婚妻,手裡挽著的,正是他們心愛的女人。
  
  素聞五位皇子手足情深,想必他們是聽到三皇子受傷的消息,才不遠從宮中前來探視他吧?
  
  鄭敏之如是想到,沒想到那幾人,連聲同情慰問都沒說,全當段子詒不存在似的,各自找位子就舒服入座。
  
  大皇子、二皇子忙著哄慰親親愛人的舟車勞頓,四皇子立刻拿出佛書開始研讀,五皇子則忙著吃掉,原本要給段子詒享用的甜美水果。
  
  他光吃就算了,還一臉嫉妒地說:「我當這些西域進貢的蜜瓜怎麼不見了,原來全給三皇子一個人搶光了,真是過分!」
  
  「你們到底來做什麼?」段子詒咬牙切齒,瞧不出兄弟來慰問探病的樣子。
  
  「打獵賞景啊。啊,對了!還有順道來看看你。」大皇子叉起一塊蜜瓜,送到愛人嘴邊。
  
  「順道?」段子詒快口吐白沫了。不是應該專程來嗎?
  
  「另外,父皇又帶著母妃上中原遊歷去了,現在國政由我代理。我是想,你斷腿這等小事,就不用特別通知他們了,所以在你傷好之前,他們都不會回來。」餵她吃完第一塊,大皇子又忙著餵第二塊。
  
  「你們……」段子詒氣得臉色發青。
  
  這些人,有沒有手足之情?「你們到底是不是我兄弟呀?」
  
  「當然是啊!」五皇子段子言吞下蜜瓜,拿出一罐傷藥,諂媚地獻上。「這是我從母后房裡偷出來的冰玉生肌膏,擦了可以使肌膚光滑如玉、柔若凝脂。」
  
  「我又不是女人,要皮膚光滑如玉、柔若凝脂做什麼?」段子詒氣吼。
  
  「嗚嗚,我也是一片好意嘛。」段子言假意啜泣,手還不停往嘴裡塞蜜瓜。
  
  「我為你帶來的禮物,你必然滿意。」他的二皇兄段子訓,拿出了一把做工精緻、所費不菲的彎弓,傲然地送到他面前。
  
  但段子詒卻瞪著那把美麗的弓。「我現在斷了腿,能去打獵嗎?」擁有好弓卻不能使用,這不是存心讓他更嘔?
  
  「待你傷好了,便能用了呀。帶禮來就不錯了,還嫌什麼?」啐!
  
  好……有這種哥哥,他認了。
  
  「三皇弟,快來瞧瞧大皇兄我為你帶了什麼,保你瞧了鬱悶全消,還會熱血沸騰。」大皇子段子讓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個扁扁的布包,一臉曖昧地遞給他。
  
  「這什麼?」段子詒防備地瞪著那個布包。
  
  光瞧他大皇兄那抹賊賊的笑,他心裡便覺不妙。
  
  「當然是——能讓你提振精神的好東西!你瞧瞧……」段子讓打開布包,取出裡頭的一本薄冊;冊子封面所繪,便是一幅教人臉紅心跳的——春宮圖!
  
  想當然耳,內容更是精彩萬分。
  
  但段子詒很傻眼。「我斷了腿耶,你送我這做什麼?」大皇兄以為現在他還能隨心所欲、變換自如嗎?不知道他現在有「技術」上的困難嗎?
  
  「就是不能,才要看嘛;望梅止渴、聊勝於無呀。我送這本冊子給你,也是為了激勵你。有了強大的目標,你鐵定能快些好起來。」段子訓說得一副有情有義的樣子。
  
  「謝了!最好我活著唯一的目標,便是儘快養好腿傷,好將淫書裡的花招,全演練一遍。」段子詒哼哼冷笑。
  
  三個兄弟,帶來的東西,沒一樣是正常的!
  
  他轉向段家老四,毫不期待地說:「你又給我帶了什麼?胸球?馬鞍?」
  
  「我怎麼可能帶那等凡俗的東西給你?」段家老四段子諶一心向佛,連笑容都飄然淡泊,頗有得到高僧的味兒。
  
  「你現在腿有傷,無法動彈,正是自我省悟的好時機。我佛慈悲,這是達摩金剛經,三皇兄好好趁此機會研讀,參悟人生。」段子詒用雙手,送上一本珍貴的經書。
  
  段子詒一聽,差點沒抄起那本經書,朝他的腦袋扔過去。
  
  去你的金剛經!「你乾脆教我出家算了!什麼達摩金剛經?放把火燒了!」
  
  「這可不成!這是當年達摩祖師留下的親筆手稿,珍貴無比呀!」段子諶滿臉心疼地收回經書。
  
  這……這是親手足嗎?這些人,真有所謂的兄弟之愛嗎?
  
  鄭敏之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啞然無語。
  
  他是獨生子,沒有兄弟手足;但若有,應當也不會是這樣的吧……
  
  「啊,這位想必就是鄭太醫吧?」忽然太子段子讓,注意到了鄭敏之的存在。
  
  「果真如三弟所說,是位年輕有為的神醫。」他笑容溫和,溫文儒雅,卻有著與之不符的銳利眼神,感覺並不像外表給人的感覺那般溫和,應非好惹的角色。
  
  鄭敏之心裡暗自警惕。
  
  「我三皇弟好動,很難靜得下,難為鄭太醫細心為他診治;他看起來狀況相當好,往後也勞煩鄭太醫,繼續為他做最好的治療。」
  
  「那是自然,微臣定當全力以赴。」對於段子讓的誇讚,鄭敏之臉上並無特別的喜色,他清心寡欲、淡泊名利,不喜趨炎附勢、不想飛黃騰達,也不稀罕功成名就。
  
  如果得終生對權貴鞠躬哈腰、阿諛奉承,那麼他寧可一輩子,當個兩袖清風的窮大夫。
  
  事實上,若非他父親鄭詔堅持,他根本不可能入宮為醫。
  
  「行啦!慰問禮送了,人也看了,這下沒事了。秦晴有孕在身,容易疲憊,我先陪她回房休息。」段子訓起身,瀟灑地擺擺手,毫不留戀地牽著秦晴的手,走了出去。
  
  「我也想去騎馬!」段子言跳起來,溜得像隻小猴子一樣快。
  
  「皖兒一直想來這兒賞景,我就陪她出去走走吧。」太子也與愛人連袂離去。
  
  就連四皇子也以念經為由,早早退場。
  
  原本熱熱鬧鬧的寢居,頓時靜得像墳場。
  
  別說段子詒被氣得咬牙切齒、快要吐血,連向來與他有點不對盤的鄭敏之,都忍不住抱以憐憫之情。
  
  一定是他人緣太差,平日得罪了不少人吧?
  
  後來她才知道,互挖瘡疤、毒言毒語,正是這些皇子們平日相處的方式。
  
  愈是在意的人,他們愈是表現得不在乎。
  
  他想,這幫尊貴皇子真是怪胎,但這也算是另類的有愛表現吧?
  
  段子詒得了心病。
  
  在鹿林別苑熱鬧一場後,皇子們就揮揮衣袖,帶著傭僕、護衛與大批游獵的戰利品,返回宮中。
  
  自那之後,原本就心情不佳的段子詒,更是鬱悶低落,最後,竟真的得了鬱悶之病。
  
  鄭敏之為他診治時,細心的察覺到——他久病而鬱。
  
  雖然段子詒受傷不過短短半個月,但行動不便是事實;想跑不能跑、想跳不能跳;不能騎馬、不能打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兄弟,天天騎馬遊獵、賞景逛山頭,而自己卻得像個病人一樣躺在床上,哪兒也不能去,怎不叫他鬱卒。
  
  最後,連這些可以唇槍舌劍、鬥鬥嘴的一幫兄弟都走了,只剩他孤獨一人。
  
  沒人做伴閒聊,只能每天躺在屋子裡,盯著床頂。
  
  這樣的情況。饒是垂暮老人,日子久了,大抵也受不了,更何況是個年輕力壯,又喜愛在戶外游獵的年輕人?
  
  像斷腿的駿馬、折翼的鵬鳥,段子詒神采萎靡、眼神呆板,連以往專愛伶牙俐齒與他鬥嘴的精神,都沒了。
  
  他雖不至於成天唉聲歎氣、落寞垂淚,或是尋死覓活、怨天尤人,但卻意志消沉、毫無幹勁。
  
  不但餐食取用得少了,睡得也不是很好,還老是眼神呆滯地望著窗外,好像人生中唯一有價值的事,就是看著那扇囚住他自由的窗。
  
  如果是刻意裝出來、要騙取他同情的話,那鄭敏之可能會故意視而不見、忽略對方的裝模作樣;但他感覺得出來,這回段子詒是真的鬱卒,如假包換,並非裝出來的。
  
  段子詒躺在床上發呆、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讓鄭敏之興起了憐憫之心。
  
  他本就是心軟之人,只是平常會故意裝得淡漠;這會兒見原本神采奕奕、意氣風發的段子詒,變成那副要死不活、毫無鬥志的萎靡模樣,竟感到有點兒心疼……
  
  他不願去深思,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他只告訴自己,醫者父母心,鬱悶也是病,病患心情鬱悶低落,為醫者,怎能不想想辦法?
  
  鄭敏之沉思著,試著想讓段子詒開心起來。
  
  「三殿下復原得很不錯,照此看來,一個半月康復絕對沒問題。」他試著找話與對方閒聊。
  
  「是嗎?」段子詒輕哼了聲,不怎麼有興致說話的樣子。
  
  鄭敏之覷覷他,見似乎沒意願繼續,又試著提議:「今兒個天氣很不錯,陽光和煦,三殿下……要不要到庭院裡坐坐?您現下雖還不能走,但讓兩名護衛抱您到庭院裡坐坐、透透氣,倒也有助於康復。」
  
  「去庭院透透氣?」段子詒原本眼睛一亮,但想了想,卻又搖搖頭。「算了,不要了。」
  
  聯想到外頭享受鳥語花香,都還要人抱出去,這不更突顯了自己行動不便的淒慘落魄?
  
  這麼想來,不出去透氣,或許還好些。
  
  就讓他繼續窩在屋子裡發黴吧!
  
  鄭敏之拿他沒轍,只能放棄。
  
  但段子詒精神頹靡的模樣,一直不斷在他腦海中播放,連在閱讀他最喜愛的醫術時,都被干擾。
  
  他常常看著看著,眼前的文字,就化成對方鬱悶的俊顏,在他眼前生動上演。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幫助他?
  
  鄭敏之索性放下醫書,認真思索。
  
  過去,針對這類行動不便的病人,他就曾有個想法,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現在倒可以一試……
  
  打定主意,他立刻離開房間,去找工藝精巧的木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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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19: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三殿下?」
  
  「嗯?又要喝藥了?」聽到鄭敏之的輕喚,段子詒懶洋洋地轉過頭,毫無元氣地望向他。
  
  橫豎他的人生就剩下這些,不是吃飯、睡覺,就是換藥、喝藥。
  
  等在他眼前的永遠是這等枯燥無味的事;雖說不是一輩子好不了,但他總覺得自己,已經快熬不過去了。
  
  人生的黑暗期,為什麼這麼長?
  
  「三殿下,微臣請人做了這個,請您瞧瞧是否合用?」
  
  段子詒絲毫不感興趣地望過去,可瞧見那個奇怪的東西時,整個人不由得嗖然一震,「那是什麼?」
  
  那是一把椅子——但又不能說是椅子,因為它下方,居然有四個輪子。
  
  「我喚它作輪椅。我請人將車輪裝在椅子上就成了一把可活動的椅子,這樣即使您不動到雙腿,也能自由外出活動。您,要不要試試?」鄭敏之鼓勵他。
  
  「微臣已請人將門檻處全用木板鋪上便道,這樣您就能從屋子裡,推動輪椅出來了……啊!或許您需要請人幫忙推……」
  
  「不用,我可以自己來!」段子詒因為興致高昂,而語調轉高。
  
  終於可以出去透透氣,還不需要仰賴他人,他怎能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這該怎麼使用?」他已迫不及待要嘗試。
  
  「微臣來說明……」
  
  段子詒本就聰敏、領悟力高,鄭敏之稍加解釋,他便很快領悟了。
  
  「是像這樣嗎?」段子詒要人先將他抱上輪椅,然後試著用手,轉動兩旁的大輪子;果然他一使勁,輪椅就骨碌骨碌地往前移。
  
  「真的會動!你瞧,它真的會動!」段子詒驚奇地睜大眼,想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眉開眼笑。
  
  鄭敏之瞧了,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段子詒開始推動輪子,在屋外兜圈,但屋內空間較小,不能進行,他急忙要到外頭,實施這把神奇的椅子。
  
  他試著推動輪椅,爬上架好的坡板,想越過門檻。
  
  一旁的下人想幫忙,他也不允。
  
  「我自己來!」他拒絕旁人的幫助。
  
  「上坡會困難些,下坡就容易多了。」鄭敏之說明。
  
  「這有何難?」他愛好打獵,臂力極強,只是推著輪子爬個小坡,對他來說,有如吃大白菜一樣簡單。
  
  說著,他輕鬆地越過坡板,來到長廊上。
  
  在長廊上走了一段,段子詒又利用坡板,往下進入庭院,在鋪著青石板的石徑上活動。
  
  一開始,段子詒還有些笨拙,但慢慢地掌握驅使輪椅的技巧後,他很快就駕輕就熟,還懂得變換花招技巧。
  
  「哈哈!鄭敏之你瞧,這把輪椅,不但能這樣轉,還能這樣轉呢!」段子詒沒發現,自己不再僵硬地喊他鄭太醫,而是熱情地呼喊他的全名。
  
  「您使得很好。」鄭敏之微笑觀看,因能拾回他的笑容,而感到欣慰。
  
  段子詒聽見他帶笑的溫和嗓音,便抬頭望去。
  
  鄭敏之難得露出真心的微笑,還眼神溫柔寵溺地看著自己,就像一個望著心愛孩子的慈母。
  
  那笑顏,秀氣柔美。
  
  段子詒心口劇烈一顫,感覺呼吸急促,因傷病而僵化的心,竟急速跳動著。
  
  被雷劈到般的強烈感受,衝向他的腦子,讓他腦子糊成一灘泥水,沒了作用,只能癡愣地看著鄭敏之柔美的笑容,許久許久、無法言語。
  
  他的笑容,真的好美。
  
  段子詒癡迷地瞇起眼,貪婪地凝視著對方,壓根捨不得轉開眼。
  
  他好愛鄭敏之含蓄保守,又逗人的溫柔淺笑。
  
  只要那雙美麗的冰玉黑眸一盯著自己,他就感覺心上像有千萬顆流星落下,呼吸緊促,叮叮咚咚地敲著,使他既興奮、又激動。
  
  接著,他微微擰眉,突然想到一件事。
  
  為何自己會如此貪看他的笑容?
  
  是因為好看嗎?
  
  但他周遭無數美婢豔妓,哪個不是笑若桃李、絕美動人?
  
  比較起來,鄭敏之的笑只多了股清純味,缺少了好多嬌豔。
  
  那些千遍一律、毫無個性的討好嬌笑,他早已瞧得不想瞧了,又怎麼會稀罕一個古板小呆醫的笑容?
  
  可是,他真的在乎!他喜歡那人的笑。
  
  為什麼喜歡他的笑?
  
  段子詒反復思考,思了又思、想了又想,最後才驚覺——自己是不是喜歡上鄭敏之了?
  
  不是迷亂他陰柔秀美的面孔,也不是因情欲得不到滿足,而意志錯亂,是真真切切的、打從心底喜歡他。
  
  喜歡他的小古板、喜歡他的認真、喜歡他淡漠如雲,難以捉摸。
  
  他探看對方看診時專注的神情,甚至連板著臉教訓自己的模樣,都讓他無法克制地著迷。
  
  只要一想到可能失去鄭敏之,便感覺像是要將一塊血肉自身上剝離那般疼痛。
  
  他完了!他竟然愛上了一個男人?
  
  別說父皇母妃、兄弟手足、臣子百姓如何看他,光他自己,就無法接受自己愛上一個男人的事實。
  
  觀音佛祖呀!他怎麼可以愛上男人?
  
  段子詒大受打擊,宛如被人一個硬生生打了一棒,面色瞬間蒼白如紙。
  
  「三殿下,您怎麼了?」是不是發燒了?鄭敏之見他原本好好的,卻突然面色慘白、渾身僵硬。
  
  他擔心對方身體不舒服,立即走上前去,以手試探段子詒額頭的溫度。
  
  如果燒了,那可就糟了。
  
  「嚇!」段子詒反應很大地跳起來,下意識躲開鄭敏之微涼又柔軟的手。「你做什麼?別碰我!」
  
  段子詒不想就此屈服。
  
  「三殿下,您真的不要緊嗎?您瞧起來很不對勁……」鄭敏之沒見過他這樣,不免感到擔憂。
  
  「我說了我沒事!我要回房休息了!」
  
  鄭敏之不走,他走!
  
  段子詒正慶倖鄭敏之為他做了輪椅,讓他可以趕快逃離此地。
  
  鄭敏之則納悶地看段子詒,飛快的推動輪椅逃走。
  
  外頭……是有吃人的猛獸嗎?
  
  「三殿下?」照例來診察的鄭敏之,站在段子詒房門外呼喊,試圖讓那扇遲遲不開的門開啟。
  
  「我狀況很好,但是想睡了,今個兒不勞鄭太醫診察,請回吧!」
  
  門裡只丟來這句話。
  
  鄭敏之沒有離開,他站在門前,蹙著秀氣的眉,凝視著緊閉的門板,再次回想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得罪了這位尊貴的三皇子。
  
  否則他為什麼突然鬧脾氣,不肯再讓自己看診?
  
  但無論怎麼回想,鄭敏之就是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哪兒得罪了他。
  
  他還記得那天,一開始都很好,他為段子詒做了輪椅,而他開心得像個孩子,在院子裡兜圈子,然後他卻突然面色丕變,活像得知自己患了無可救藥的絕症……
  
  難道是……他不喜歡那張輪椅?
  
  但他那時,明明表現得極為喜歡的樣子,這兩天也還聽得到房內有輪子轉動的軲轆聲,足見對方確實需要它。
  
  那麼,究竟是哪兒讓他不順心了?
  
  問題思索到最後,仍是無解。
  
  段子詒既然不肯開門,鄭敏之也無計可施。
  
  幸好現在已完成了全部治療,接下來只需等斷骨自行長齊便可,並不真的需要天天檢查。
  
  「那麼,微臣先行離去,請三殿下好好休憩,明日微臣再過來。」說完,鄭敏之轉身離開。
  
  而在門內,聽見腳步聲遠去後,段子詒緊繃的身軀才逐漸放鬆、緩和。
  
  光是知道鄭敏之站在門外,就讓他渾身緊繃、無法平心靜氣;又聽到他帶著關心的聲音,更讓他心情激動、燥熱難當。
  
  段子詒知道自己病了,得了一種名為相思的病症。
  
  現在的他,已經嚴重到只要想起鄭敏之那天的笑,就渾身發熱,恨不得擁住對方狠狠親吻……
  
  「誰來救救我?」段子詒將頭蒙進棉被裡,把他的鬱悶尖叫,全吼進厚厚的棉被裡。
  
  為什麼他要愛上一個男人?
  
  以往他喜歡的,明明都是香軟美麗的女子呀!
  
  她們不但甜美可人,而且個個急著討他歡心,哪像鄭敏之總吝於給他笑容,冷淡得會將人凍傷?
  
  他怎會愛上這個一點都不可愛的男人。
  
  鄭敏之不是神醫嗎?
  
  那他能不能開帖藥,治好自己這斷袖之癖的怪症。
  
  深夜,段子詒獨自推著輪椅,離開房間,在人聲靜寂的別苑裡遊蕩。
  
  傭僕們大都睡了,而他也禁止護衛們跟來,現下,他只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穿過回廊、繞過水池;進入花園、又離開花園……
  
  白日裡因傭僕們而熱鬧的別苑,在夜裡顯得特別空曠寂寞,但那正適合他此刻的心情,他歡迎那份寂寞陪伴自己。
  
  段子詒漫無目的地閒蕩,不時停下來觀看星空、欣賞池譚月影,或是嗅聞院子裡初綻的濃郁鮮花,以打發漫漫長夜。
  
  向來愛鬧好動的他,幾時變得這般風花雪月了?段子詒嘲諷地一笑。
  
  他轉動輪椅,繼續往下走,直到來到一棟院落前,才發覺自己身在何處。
  
  這裡是別苑的後半部,一般是作為待客的客房用,鄭敏之來到鹿林別苑之後,就被安排住進這裡。
  
  他竟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這兒?難不成他連潛意識裡,也想見鄭敏之,所以才會到這裡來?
  
  我已經走火入魔了!段子詒驚惶地想。
  
  他慌忙轉動輪椅,想逃回自己的寢居,可卻忽然聽到後方有腳步聲。
  
  段子詒沒有多想,下意識躲進樹叢的隱蔽處。
  
  無論來人是誰,他都不希望任何人瞧見他在這裡。
  
  他打算暫時在樹叢後躲一下,待那人離開後,他再回房去。
  
  可沒想到對方也往院子裡走來;透過黯淡的月光,他瞧清楚那人的模樣,卻險些大叫出聲。
  
  鄭敏之!
  
  沒想到,竟會是他。
  
  鄭敏之並沒有察覺到院子裡還有別人,逕自在小小的蓮池旁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段子詒悄悄透過樹叢間的間隙,貪婪地凝睇他。
  
  鄭敏之也同他一樣,因為滿腹心事,而難以成眠嗎?
  
  他髮髻放下,而且似乎剛沐浴過,髮間還微濕,身上也僅著白色單衣,整個人透出一股放鬆與閒適,有別於白日嚴謹、刻板的模樣。
  
  他仰頭望月,月光勾勒出他秀麗優美的側臉。
  
  放下髮髻後,他的髮長剛好及肩。落在臉頰兩側,更襯得那張小臉,有著楚楚可憐的氣息。
  
  可能是因為剛沐浴過,又四下無人的關係,鄭敏之有些衣衫不整;他領口鬆鬆地開啟,露出半片雪白的肌膚。
  
  段子詒困難地咽了下唾沫。
  
  鄭敏之微微傾頭,將半長不短的黑髮撩到前頭,以手指緩慢梳理。
  
  那輕柔動作、嫵媚神情,活脫脫就像個女人。
  
  女人?
  
  怎麼可能?所有人都知道,鄭敏之是個男人。
  
  即使他膚如凝脂,像個女人;身形嬌小,像個女人;樣貌秀麗柔美,像個女人,但——他明明是個男人呀!
  
  不過此時沒了呆板的髮髻,又褪去那身包裹的緊緊的保守衣衫,他看起來——真的、真的很像女人。
  
  段子詒驚異的視線,不經意落在鄭敏之的胸前,然後猛地一震,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揉揉眼再看——確實沒錯,他沒看錯!
  
  今晚的月若隱若現,將大地照得朦朦朧朧,視線並不清晰,不過喜愛打獵的段子詒視力極佳,這是他向來自豪的。
  
  他連一裡遠外的動物形影,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況只是十幾步遠的人?
  
  他看見鄭敏之的胸前,腫了起來!
  
  以往平得像片木板的胸膛,突然間有了玲瓏的曲線——若不是他胸前突然長了兩顆大肉瘤,就是他也擁有每個女人身上都會長、而且相當受他喜愛的部位。
  
  為了確認,他往上一看——果然!「他」,沒有喉結。
  
  因為平日都被高及下巴的保守衣衫遮擋住,所以他才沒有發現。
  
  段子詒敢打賭,「他」不只上頭沒男人應有的喉結,下頭也沒男人都有的那玩意兒。
  
  這下,他總算明白了。
  
  「他」膚如凝脂,因為她正是女人;「他」身形嬌小,因為她正是女人;「他」樣貌秀麗柔美,因為她正是女人。
  
  鄭敏之——根、本、是、個、女、人!
  
  段子詒領悟到這個事實,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有著被欺瞞的氣惱,也有著發覺他身為自己所愛女人的驚喜。
  
  他惱她無情戲耍,不知他以為自己愛上男人時的掙扎痛苦,有多難受。
  
  他也欣喜於自己並未染上斷袖之癖,因為他所愛的,確確實實是個女人!
  
  太好了!
  
  段子詒本想衝出去,抱緊她狠狠親吻,在她耳邊傾訴這陣子以來,內心的痛苦掙扎,不過想到她竟能無視他的痛苦、忍心不告知真相,任他像個傻子似的,在囚禁自己的無邊煉獄中翻滾煎熬,就又有點惱。
  
  他該恨她,卻辦不到,因為他愛著她。
  
  但她的可惡行為,就這麼算了嗎?
  
  不!他不甘心,也捨不得放棄整整書呆小御醫的甜美滋味。
  
  鄭敏之總是裝得那般道貌岸然、凜不可親,要是自己揭穿她的偽裝、一件件脫去那些男子的裝束,將會如何?
  
  段子詒嚴重閃過一抹期待且熱切的光芒。
  
  她是如此嬌媚可愛,要是不逗弄逗弄她,那實在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哼哼,既然她敢隱瞞自己是女人的事實,偽裝成男子欺騙他,那麼,他就讓她也嘗嘗,被人戲耍捉弄的滋味吧!
  
  鄭敏之坐在石凳上,仰頭望著在薄雲後如隱若現的月。
  
  方才沐浴過後,因回到屋子裡覺得悶,鄭敏之才到院子裡來透透氣。
  
  夜已深寂,他——,不,應該說是她,才敢僅著單薄的衣衫,便到外頭來。
  
  被那身衣衫束縛了一整天,她也想稍稍縱容自己,享受毫無拘束的輕鬆。
  
  為了掩藏自己是個女子的事實,她平日只要一出房門,必定纏上布條束胸,外罩領口極高的衣衫,藏住沒有喉結的纖細項頸。
  
  冬日還好,氣溫稍微低些,如果是夏日,炎炎的高溫,如火爐般烘烤著——常人穿著單薄的衣衫尚且難忍,更何況她還得做全副武裝,以避免被人發現她隱藏的秘密?
  
  不過幸而她天生體溫偏低,較喜溫暖,所以還算耐熱,而且她也會在肌膚上抹上自製的花草涼膏,這涼膏會不斷釋放涼意,降低皮膚的溫度。
  
  有了這藥膏的效力,她便能舒適地度過熱暑。而不至於流得滿身大汗。
  
  不過,或許滿身的臭汗,更有說服力使人相信,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
  
  想像自己渾身大汗的模樣,她便忍不住噗地輕笑起來。
  
  她愛潔好靜,流汗絕對是無法忍受的事。
  
  不過呢,也不是男人都滿身臭汗。
  
  至少段子詒就是少數,她見過同她一般愛好潔淨,而且身上完全沒有臭汗味的男人。
  
  他不但不臭,還帶有一種獨特的氣息;她說不上那是什麼味道,不過很好聞,她很喜歡。
  
  段子詒……和她以往所知的男人,並不相同。
  
  鄭敏之有些疑惑地歪傾腦袋。
  
  以往她所認識的男人,不是像她爹那樣嚴肅冰冷,就是朝中大臣那樣莊重沉穩,或者像一般的平民百姓那樣憨厚樸實。
  
  段子詒俊美、聰明、思緒快、反應靈敏,有時候有皇子威武莊嚴的架式,有時卻又頑皮得像個孩子。
  
  這看似矛盾的許多個性,融合在他身上,卻又是那麼天經地義的適合。
  
  不過這幾天,他卻意志消沉。
  
  鄭敏之有點驚訝,感覺段子詒,應當不是那種會輕易被擊敗的人。
  
  或許還有其他原因,教他宛如落人人生的穀底,她該想想辦法激勵對方……
  
  「啊!」發覺自己花了太多時間想他的事,鄭敏之面紅耳赤地跳起。
  
  她幹麼關心這麼多?那個傢伙的事,根本與她無關!
  
  她向來獨善其身,少管他人閒事,而且負責的是段子詒的腿傷,不是他的心。
  
  他開不開心、消不消沉,那都不關她的事,她只須看顧他的傷勢即可。
  
  鄭敏之咬著嫩紅的下唇,氣惱地警惕自己。
  
  為了不讓自己多想,她快速起身返回房內。
  
  她該睡了,只要睡著了,便什麼都不回想了。
  
  待她離開後,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輕緩響起,段子詒推著輪椅從樹叢後出現。
  
  他望著鄭敏之消失的方向,嘴角陰惻惻地勾起。
  
  鄭敏之……等著瞧吧!
  
  尊貴的三皇子,又恢復了好心情。
  
  隔日,當鄭敏之獲准進入段子詒的寢居,看見他又露出以往那種笑得壞壞、慵懶閒適的樣子,便知道他情緒的低潮期,已經過去了。
  
  「三殿下看起來氣色不錯。」她欣慰地道,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
  
  她發現比起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現下段子詒的意氣風發,看起來實在好太多了。
  
  知曉他已克服困擾著他的事,她禁不住替對方感到高興。
  
  「這全是你的功勞呀!」段子詒咧嘴一笑,胃口大開地喝下兩碗粥。
  
  他在用早膳,鄭敏之瞧了瞧,幾碟清淡菜肴,搭配白木耳熱粥,是爽口豐盛可口的一餐,完全遵照她先前的囑咐。
  
  段子詒招撫她。「鄭敏之,一起用吧?」他很順口地喊她名字,拒絕再彆彆扭扭地喊她鄭太醫。
  
  「謝謝三殿下的邀請,不過我已經吃過了,過來之前,我已喝過自己熬的藥膳粥。」鄭敏之禮貌回絕。
  
  哪知段子詒卻突然放下粥碗,對她招招手。「鄭敏之,你過來一下。」
  
  鄭敏之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他的話,走到他身旁。「三殿下有什麼事?」
  
  「再過來一些。」他又招手。
  
  鄭敏之覺得怪異,但還是又往前走了一步,可人都到了他面前,段子詒還不滿意,繼續勾勾手指,要求她:「過來一點。」
  
  鄭敏之只好聽命地傾下身,靠近他身旁,猜想對方大概是想告訴她什麼話吧?
  
  哪知道一彎下腰,段子詒竟像登徒浪子般,伸手抹了抹她的臉頰一下。
  
  他邪邪地笑道:「嗯,真嫩,比女人的臉還嫩、還好摸。你吃的是什麼藥膳粥啊?我得幫我母妃討份食譜,讓她吃了青春常駐,讓我父皇愛她綿長恆久。還有你的腰——」
  
  他魔爪竟又往她腰上撫去。「嘖嘖,我早懷疑了,你的腰果然很細,細得像女人。」
  
  廢話!那是因為,她就是女人呀!
  
  「你……」鄭敏之氣得想罵人,但又不知從何罵起。
  
  如何罵?要罵他為何輕薄一個「男人」嗎?
  
  「咦?你幹麼這麼生氣?」段子詒裝得像不知情那般,無辜地眨著眼。「咱們都是男人,碰碰臉頰、摸摸腰,有什麼關係?你該不會小氣到不許人家碰吧!」
  
  「我……」鄭敏之有氣無處發,只能板著臉冷聲道:「我不喜歡別人隨意碰觸我的身體!縱使都是男人,但每個人都有習慣喜好,三殿下應當尊重我。」
  
  「哦,原來是這樣,那可真是抱歉。」段子詒恍然大悟地點頭,並且立刻賠不是。
  
  鄭敏之聽完,本來氣也全消了,哪知他又補上一句:「不過你的怪毛病,可真多。」
  
  怪毛病多的人,究竟是誰呀?
  
  用過早膳,精神好、心情佳的三皇子殿下,又有了新花招。
  
  「備馬車,我要帶鄭太醫去一個地方。」他吩咐底下的人。
  
  鄭敏之面露疑惑地看著他,以眼神詢問:要去哪裡?
  
  「這是秘密。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包你驚喜。」段子詒笑得好不得意。
  
  「微臣認為,現下三殿下不適宜長途移動。」她隱約感覺有點不對勁。
  
  「放心,我會讓人小心駕駛馬車,不會讓自己受到劇烈震動的。」段子詒依然只是神秘地笑,什麼也不多說。
  
  鄭敏之只能在充滿疑惑與防備的心情下,登上馬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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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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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19: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馬車果真如段子詒所言,以散步般的速度,悠閒地緩緩前進,並不會因轉彎或緊急停車,拉扯到他的傷處,至此,鄭敏之這才稍微放心。
  
  段子詒當然不可能讓自己受罪,馬車裡鋪有厚軟的錦緞坐墊,他可舒服地躺臥或是半臥,而他今天心情不錯,所以愜意地坐臥在軟墊上,貼著窗口吹風賞景。
  
  「三殿下,當心著涼。」今兒個天氣微涼,鄭敏之怕他吹了風會染上風寒。
  
  「謝謝你的關心。」段子詒笑得宛如得到獎賞。「不過我身強體壯,別說風寒了,從小到大,我連個噴嚏都沒打過。」
  
  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不過鄭敏之還是笑了。
  
  「難得除了腿傷之外,你還關心我的身子,我很感動。」段子詒突然很認真的說道,嗓音低沉、眼神熾熱,不斷以眼放射迷人的魅力。
  
  鄭敏之呆愣住,粉頰無可抑制地紅了起來。
  
  她慌忙別開臉,躲開他的眼波攻擊,呼吸急促地道:「三殿下別這麼說。微臣的責任不只醫治三殿下,讓三殿下健健康康地返回宮中,也是微臣的責任。」
  
  「喔,是嗎?」段子詒不以為然地哼了聲,很故意地拉長語調問:「但我記得你初來乍到時,曾經想撇下我,獨自返回宮中……」
  
  他沒把話說完,但鄭敏之明白,他是指她剛到這兒時,他原以為她是太醫院的學徒,要趕她回宮,因為那時她也很不樂意來這裡,所以樂得轉身就走。
  
  這個愛記恨的傢伙!
  
  鄭敏之暗暗咬牙,只能僵笑賠罪。「真抱歉,不過微臣當時心想,三殿下既然不信任我,對於將來的治療也會有影響;與其強留下來、延誤三殿下的治療,倒不如回宮,換位三殿下滿意的太醫過來。」
  
  她把自己當初的行為圓得漂亮、合理。
  
  但不可否認,她的心態確實改變了。
  
  從被動、不情願,變得積極主動,甚至是打從心底,關心起對方的身體安危。
  
  怎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呢?鄭敏之自己也感到驚訝。
  
  一開始,她確實不想來這裡,與這位花名在外的浪蕩皇子有太多牽扯。
  
  但後來,認識他之後,加上慢慢瞭解他,才發覺他其實只是個愛笑、愛玩的大孩子,並不是個傲慢驕奢的皇子。
  
  甚至,段子詒有時候會讓她覺得可愛。
  
  「是嗎?」段子詒發出淡淡輕哼,不過臉上隨即綻放笑容。「不過幸好你留了下來,要不然,我無法想像是其他的人醫治我。」
  
  「太醫館裡的每位太醫,都是醫術很好的大夫,他們一樣能把你治好。」鄭敏之公正地說道。
  
  「但我就是喜歡你嘛!」
  
  段子詒帶著撒嬌的叫法,讓鄭敏之聽得面紅耳赤。「請三殿下千萬別這麼說,讓人聽見,會教人誤會的!」
  
  兩個大男人,談什麼喜歡不喜歡的,焉能不教人誤會?
  
  「喜歡是事實呀,難不成明明喜歡,卻硬要說謊,騙人說不喜歡嗎?」段子詒說得理直氣壯。
  
  「這……」鄭敏之爭不過他,只得說:「總之,這是很容易使人誤解的話,還請三殿下少說為妙。」
  
  「是嗎?」段子詒咕噥。「就說你毛病多。」
  
  鄭敏之真的無力了。
  
  幸而不久後就到達目的地,他們終於可以不用再在「喜歡」,或是「不喜歡」這種話題上兜圈子了。
  
  「淨心池」位於鹿林別苑西南方,約幾十里處。
  
  此地是當年的太子、現今的皇上,帶著心愛的昀妃游獵時,偶然間發現的。
  
  淨心池其實是一個暖泉,池水清澈,卻自然冒出熱氣,寒夜裡浸泡,感覺格外舒暢,似乎連心靈都被洗淨了,故而取名「淨心池」。
  
  皇上甚至還派人在池畔,蓋了淨心別館,供人更衣梳妝。
  
  不過,段子詒卻沒帶鄭敏之道淨心別館,而是別館旁的一個小屋子裡。
  
  這是一間獨特的木屋,有門無窗,有椅無桌;牆面木質堅實,甚至連腳下都鋪上了木板。
  
  段子詒說,這叫暖屋。
  
  一到暖屋,段子詒立刻迫不及待地,要人服侍他脫衣。
  
  沒幾下,幾名美婢就將他扒個精光。
  
  「你、你做什麼?」
  
  她……全看到了!她的眼……
  
  鄭敏之目瞪口呆地瞪著他——啊啊,她不該看的!
  
  她猛然想到,才急急別開頭。
  
  「脫衣呀。」段子詒不但大方袒露自己的裸體,還納悶地說:「你怎麼不快脫衣服呢?用過暖屋後,等會兒下了水,你就會知道有多舒服。淨心池是暖泉,聽人說,浸泡暖泉能促進氣血運行,使斷骨儘快復原,所以我才特地來此。想說你一定沒泡過暖泉,所以特地帶你過來見識見識,你可別辜負我的一番苦心呀。」
  
  他說得真誠無比,忒地感人,但若仔細一瞧,便可發現那黝黑的瞳眸裡,藏著幾絲作弄的頑皮。
  
  「謝三殿下好意,但是,我還是不下去浸泡了。」鄭敏之僵硬地拒絕。
  
  「為什麼?來到淨心池卻不下去浸泡就好比入了寶山,卻空手而回,太可惜了。」段子詒以「你別傻了」的語氣佯裝驚呼。
  
  「不用了,我真的沒興趣,這寶池,就請三殿下一人獨享吧。」別開玩笑了!
  
  就算那暖池再好、再舒服,她也不願跳下去與他一起浸泡——光溜溜地。
  
  段子詒沉吟地看著他,假意猜測。「你該不會……是因為不想讓人瞧見你的身材,所以才拒絕的吧?」
  
  「三殿下要這麼說也可以,我的確不習慣在他人面前赤身裸體。」她承認。
  
  「是嗎?那容易辦。」段子詒立即磚頭命令一旁的下人:「好了,你們先出去吧,順道告訴他們可以開始了。」
  
  「是。」幾名美婢,貪婪地多瞧了幾眼段子詒赤裸的健壯胸膛,這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鄭敏之聽到他說「可以開始了」,卻沒心思多想,是什麼可以開始了?
  
  打發走美婢,段子詒得意地對鄭敏之邀功。「好了,我讓她們走了,這下沒有別人,你可以脫衣服了。」
  
  鄭敏之無言地望著他。
  
  他以為自己不是「別人」嗎?
  
  「我不想泡,也不想脫衣,請三殿下自己獨享吧。」鄭敏之漠然的拒絕。
  
  「真是麻煩!從沒見過像你這種龜龜毛毛的男人;咱們都是男的,赤身裸體又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是女人,讓人瞧不得?」
  
  他好似「無心」的話語,卻讓鄭敏之聽得膽顫心驚。
  
  「我當然不是女人!我只是從未在他人面前裸露過身體,不想那麼做而已。」
  
  她慌忙否認自己是個女人的事實。
  
  「這麼說來,你該不會還是……」段子詒話語未竟,揚揚眉毛,露出賊兮兮的笑。
  
  「是什麼?」鄭敏之不解。
  
  「童子之身。」
  
  段子詒一把話說完,鄭敏之整張臉立刻爆紅。
  
  她又羞又氣,連罵人的聲音都在顫抖。「這、這與我是不是童子之身,又有何干?這件事與三殿下應無關係,我、我沒必要告訴你這些!」她臉上冒出的熱氣,都快可以蒸饅頭了。
  
  這個大色胚,為何每次都盡挑這些,會讓她尷尬的敏感話題說?
  
  他能不能談談別的?譬如國事朝政、黎民百姓,再不然談談山光水色、花鳥魚蟲也行呀!
  
  段子詒深深瞅著她,別有含義地笑笑。「沒關係嗎?那可說不準。」
  
  那笑容之中的曖昧,讓鄭敏之覺得很討厭,但更多的是不安。
  
  他……該不會知道什麼了吧?
  
  鄭敏之感覺汗水,不斷從自己的背脊滴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件事。
  
  「三殿下有沒有感覺,這裡特別熱?」她全身都在冒汗,忍不住扯鬆領口,還得小心不露出喉結之處。
  
  「喔,你終於發現了?我方才說過這叫暖屋,是從暖泉的源頭,以竹管接來高溫的熱氣,灌入小屋裡。待在裡頭,會使人全身發汗、皮膚裡深藏的髒汙,隨汗水流出後,整個人會宛如重生般舒暢。」段子詒解釋。
  
  「這是有位從遙遠異國來的遊歷者,告訴我父皇的。據說這叫蒸氣浴,我父皇照著那位遊歷者所述,建造了暖屋;使用暖屋後,喝點水再浸泡暖泉,會更加舒暢喔!來,快把衣服脫了,穿著衣服使用暖屋,很快就會中暑昏倒的。」
  
  「我不脫!」鄭敏之悍然拒絕。
  
  「我要離開。」她走向小屋的門,試著轉動門把,卻發現門打不開。
  
  「沒用的,我方才下令他們備暖屋,門必定已從外頭關閉,避免蒸氣外洩,得等到一炷香過後,門才會再度開啟。」段子詒閒適說道,往後靠在木椅的靠背上,享受逐漸加強的噴霧狀熱氣。
  
  「快叫他們打開!」這不是強迫她接受蒸氣浴嗎?鄭敏之臉色難看的喊。
  
  「為什麼?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啊!你就別矜持了,我不會取笑你的身材,快脫了衣服,一塊兒享受吧!」
  
  「我不要!」段子詒拒絕開教人開門,鄭敏之也不想哀求,抿起嘴,逕自找個角落坐下,閉目忍耐,等待一炷香的時間過去。
  
  「你別傻了!這熱氣很強,你包的像顆粽子,很快就會熱昏過去的。」
  
  「我不會,請三殿下放心!」鄭敏之倔強地回答。
  
  她想自己較常人耐熱,又抹了花草涼膏,不過一炷香時間,她應當可以撐得過去。
  
  沒想到,隨著時間的流逝,熱氣越來越強,最後整間小屋裡,全是白茫茫的霧氣,好像一個蒸了幾百籠饅頭的大蒸籠。
  
  她這才發現,自己似乎錯估了這間暖屋的威力。
  
  鄭敏之面紅如桃,身上的汗水像雨水般淌下,她不斷抹著額際、髮鬢落下的汗水,但幾乎是才一抹完,下批水滴就又傾流而下。
  
  段子詒也是一身大汗,但因為身上未著寸縷,所以還忍著過去。「熱得耐不住了?你就快點脫了衣服吧,再堅持下去,對你沒有半點好處喔。」
  
  段子詒瞧她面頰嫣紅、渾身悶熱虛軟,柔弱得快昏過去的樣子,心裡著實又愛又憐。
  
  他真想扒開她包得死緊的衣衫,瞧瞧那身雪膩的肌膚,是不是也像她粉腮一樣紅豔誘人。
  
  他貪看她面泛紅霞,嬌豔動人的模樣,捨不得就此結束。
  
  就再讓他多看兩眼吧。
  
  時間不斷流逝,鄭敏之也感覺自己的視線愈來愈模糊;究竟是霧氣讓她瞧不清楚,還是她已經快……
  
  她猛力搖頭,試圖喚醒自己的意志力,不讓自己在對方面前倒下。
  
  而段子詒察覺,她的臉色愈來愈紅,身子也搖搖欲墜,頓時呼吸一窒,急忙要奔過去扶她,可鄭敏之已砰的一聲,不支倒地。
  
  「敏之!」他驚呼著,立即要人開門。「快開門!」
  
  得到指示,厚重的木門立刻開啟,外頭清涼的空氣隨即湧入。
  
  數名傭僕護衛魚貫進入,依照段子詒的指示,將鄭敏之移往淨心別館。
  
  淨心別館客房的四面門窗已全部開啟,好讓清涼的空氣流通,而段子詒則摒退左右,坐在床上,獨自陪伴還未蘇醒的鄭敏之。
  
  他先餵她吃了一顆回神丹,然後端起傭人備好的冷水,捧起她的頭,直接以壺嘴就口,小心地餵她喝水。
  
  喝完了水,他放回茶壺,但沒將她的頭放回枕上,反而愛憐地將她的頭抱在胸前,細細凝視著那張逐漸恢復正常氣色的秀顏。
  
  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指,溫柔地輕滑過她緊閉的眼、秀挺的鼻、柔弱的芙頰,和紅潤的檀口,他心裡懊悔自己對她太殘酷,又氣惱她太過倔強、不肯低頭。
  
  「為何要偽裝承男人欺騙我?你可明白,我有多渴望你?」段子詒對著昏迷不醒的人兒,喃喃自語。
  
  「我要定你了,我從來不曾這麼想要一個女人,你接受也好,逃避也罷,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我看中的獵物,從沒有自眼前逃脫的,你最好認清這事實。」
  
  他瞇起眼,深深凝視她片刻,然後像烙印似的,將自己的唇,堅定滴印在她微涼的唇上。
  
  「唔……」這時,昏迷的人兒逐漸恢復意識。
  
  「醒了?」
  
  「嗯……啊!」鄭敏之蘇醒過來,一睜開眼,便看到懸在自己上方的臉龐,倏然一震,差點驚叫出聲。
  
  「是我。」段子詒不高興地提醒,不怎麼喜歡他那副活像見到鬼的表情。
  
  「三殿下……啊,我怎麼……」鄭敏之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而段子詒也跟她在同一張床上……
  
  天!她急忙要坐起來,可只要一坐起來,立刻頭昏腦脹,差點再次倒下。
  
  段子詒立刻抱住她。「當心點兒!你方蘇醒,動作得慢些。」段子詒輕斥。
  
  「我是怎麼了?」鄭敏之悄悄低頭,往下瞄了一眼。
  
  幸好她胸前的布條,沒有被解開的跡象。
  
  「你忘了嗎?我拉著你一塊兒進暖屋,沒想到你竟在裡頭熱昏了。」段子詒將自己派人鎖門、不放她出去的惡性劣跡,輕描淡寫地帶過,刻意不提。
  
  「是這樣嗎?」鄭敏之方蘇醒不久,氣血還沒完全運行到全身,記憶尚有點模模糊糊。
  
  不過沒一會兒,思路清晰了些,她立刻想起自己為什麼會昏倒。
  
  「你先前為什麼讓人鎖著門,不讓我出去?」鄭敏之惱怒地質問。
  
  「咦?有這回事嗎?我忘了。」段子詒居然有臉假裝忘記。
  
  「那麼容我提醒三殿下您!您派人上鎖,將我囚禁在不斷冒著高溫熱氣的暖屋裡,害我昏過去!」現在回想起來,鄭敏之還很生氣。
  
  「別說得好像我有多沒心沒肺一樣,我不也在裡頭陪著你嗎?」段子詒委屈地辯駁。
  
  「是啊!脫得光溜溜,倒是涼快。」鄭敏之諷刺。
  
  「我一直教你脫了衣服,是你不肯的。」
  
  他的表情和口氣,都告訴她:我是無辜的。
  
  鄭敏之抿著嘴,冷冷地把頭轉開,懶得與他爭辯。
  
  是啊,他是教她脫了衣服,但問題是——她能在他面前脫嗎?
  
  他不顧她的意願,硬逼她脫去衣服,這讓她很生氣。
  
  見她真的生氣了,段子詒心裡首次產生慌亂的感覺。
  
  他湊近對方,撒嬌地軟聲賠罪:「對不住嘛,我只是同你開開玩笑,你別惱我了,好嗎?」
  
  「我怎能不惱火?你害我熱昏過去,要是一個弄不好,可是會丟了性命的,別說得好像只是扮扮鬼臉嚇人那樣簡單!」
  
  「對不起。」段子詒低下頭,誠心認錯。
  
  他倒沒想到會有這般嚴重的後果,心裡頓時萬分慶倖鄭敏之平安無事。
  
  他一副闖了禍的可憐小狗模樣,教鄭敏之瞧了又好氣又好笑。
  
  他以為裝可愛就沒事了嗎?
  
  不過或許真的有用,因為她發現,自己的氣,已經消了大半。
  
  「算了,反正我也沒事。」她也不想怪對方了,事情都已發生了,再責怪他,也於事無補。
  
  「那是當然,因為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出事的。」段子詒無比堅定地道,一雙熾熱的眼眸,牢牢鎖住她的眼。
  
  無論生死,他都不會容許鄭敏之離開他。
  
  絕對不會!
  
  難道他對她……
  
  不!他並不知道她是女人,還以為他是個男人,不是嗎?
  
  或者是……他其實愛的是男人?鄭敏之惴惴不安地猜測。
  
  她曾聽過,有些男人是只愛男人的。
  
  以前在民間的醫館行醫時,醫館裡有兩位年輕大夫便是那樣;她曾幾次撞見對方躲在暗處親吻摟抱,當時她只心想:那不關我的事,所以都當作沒看見。
  
  直到其中一位元將目標轉向她,她才倉促離開那間醫館……
  
  撇開那段不甚愉快的往事,她想段子詒,應當還是喜愛女人的。
  
  畢竟在認識他之前,他已花名在外,而她也親眼撞見他召幸美婢,當然不可能不愛女人。
  
  但她也聽說,有些男人不單只愛男人,也愛女人,也就是左擁男、右抱女,男女通吃……
  
  所以,他有可能也是?鄭敏之露出驚恐的表情,無法想像假扮成男人的自己,成了另一個男人傾慕的物件時,是什麼感受。
  
  她肯定會感到排斥,她也絕不可能答應!
  
  即使段子詒的眼神熱得要將她融化了,但只要她是男兒身的一天,就不可能接受任何一個男人的示好。
  
  在她沉思時,段子詒悄悄靠近,貼在她臉頰邊,吐氣輕問:「敏之,你在想什麼?」
  
  鄭敏之倏然驚跳,猛地轉頭,發覺自己的嘴,差點就擦過他的唇。
  
  她面染紅暈,捂著唇,飛快地退得老遠。
  
  他是何時如此靠近的?
  
  「三殿下你做什麼?男……男男授受不親,你別靠這麼近。」她本想說男女授受不親,但驀然想起,現下自己是男子裝扮。
  
  「有什麼關係?我們都是男人呀!」段子詒笑得好天真、好無邪,貪婪地凝睇她粉嫩嫣紅的面頰。
  
  奇怪,她是女子的事實,是如此明顯,為何他以前竟遲鈍到瞧不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而且,我們算是朋友,不是嗎?」段子詒又道。「人說兄弟如手足,難道好朋友之間,連稍微親近一些,都不被允許嗎?」
  
  鄭敏之被他這一問,霎時啞口無言。「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招人誤會,畢竟有些『朋友關係』,是世俗無法見容的……」
  
  「你是指龍陽之戀?」段子詒假裝沒聽懂對方的暗示。
  
  「你放心,我視你為好友,沒拿你當兔相公;而且我愛的是女人,絕不可能是男人,這點,你大可放一百個心。」他也給她一些暗示。
  
  「……那就好。」不知怎的,聽到他絕不可能愛上男人時,鄭敏之心裡,竟有點失落。
  
  打從出生後,她便一直被當成男兒養,有時連她都幾乎忘了自己是女兒身。
  
  如果段子詒說自己不可能愛上男人,那是不是也代表——永遠不可能愛上她?這荒謬的想法,很快就被鄭敏之甩開。
  
  她想這麼多做什麼?
  
  姑且不論性別,以身份來說,他是尊貴的三皇子,而她只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小御醫;身份上的懸殊,便是道難以跨越的鴻溝,更別提還有另一個更大的阻礙……
  
  他們之間,有如天與地,是萬萬不可能的。
  
  再說,她才不稀罕段子詒愛她。
  
  打從娘親過世後,她向來都是一個人。
  
  沒人疼愛她、關心她,只有一個冷心冷性,把她當成男兒、嚴苛地要求她的父親。所以她也養成了清冷的性子,眼中只有醫書,誰也不愛,只愛自己。
  
  不,或許她連自己也不愛,否則,她為什麼不曾想過要逃?
  
  逃到一個遠離她爹的地方,成親生子,過著她渴望的、正常的女人生活……
  
  或許在內心深處,就連她都放棄了自己;她只配一輩子抱著冰冷的醫書,過著不男不女的人生……
  
  鄭敏之面容哀傷,眼神黯淡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察覺段子詒正默默地打量她。
  
  無論她在想什麼,他都不喜歡她此刻的想法!段子詒不悅地抿唇。
  
  他從沒見過鄭敏之這模樣,好像落入無底的深淵中,任誰都拉不起。
  
  他不想看見她意志頹喪的模樣,他喜歡看她板著臉數落自己時,那生氣蓬勃、精神抖擻的樣子。
  
  他不知道是誰讓她沉入那個深淵,但他會將她拉起來!
  
  在他面前,她不許愁眉苦臉、哀傷憂愁。
  
  他要她快快樂樂地,永永遠遠。
  
  他會辦到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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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20: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段子詒的傷勢復原的很好,甚至在鄭敏之預估的一個半月療傷期之前,便已完全康復。
  
  當鄭敏之拆掉固定的夾板,宣佈他已痊癒之時,段子詒高興得幾乎跳起來、抱著鄭敏之猛親。
  
  不過他忍住了,腿傷剛癒,他可不想又弄斷它;他要是真抱著她猛親,被賞燒餅吃就算了,但若事情傳揚出去,只怕他永遠擺脫不了斷袖之癖的嫌疑。
  
  鄭敏之建議:「三殿下可以試著慢慢走一段路,看看腿的施力有沒有問題。」
  
  「嗯,我試試。」段子詒緩緩邁開步伐,試著走了兩小步,沒特別感覺異狀,於是大膽地加大步伐,也走得快些,結果仍是一樣順暢無礙。
  
  「我好了!我真的痊癒了!」段子詒樂得眉開眼笑,恨不能立刻跳上馬,跑它個十來圈。
  
  像瞧出他腦中的念頭,鄭敏之警告他:「初癒合的腿骨還不是很穩固,在腿骨完全長好之前,最好不要做激烈運動。騎馬跑步那些事兒,都不能做。」
  
  「那麼,可以召喚美婢陪寢了嗎?」段子詒嬉皮笑臉地道。
  
  鄭敏之表情一僵,別開了臉。「如果可以,最好還是避免,凡事得用腿力的事情,最好都暫時不做。」
  
  「我同你鬧著玩的,你真以為我是一日無女人,就活不下去的淫魔?」他渴望的可不是什麼名妓美婢,現在除了鄭敏之,任何女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住不進他的心。
  
  他想要的女人,只有她。
  
  鄭敏之忍不住賞他一記大白眼。要開玩笑,也得看場合吧!
  
  望著他完全康復的腳,她有種要和心愛孩子分別的感傷,畢竟當初,她可是花了不少心血,盡心盡力,才治好他這條腿。
  
  「往後,你可得好好珍惜自己的腿,別再讓它受傷了。」她這是叮嚀,也是囑託。
  
  段子詒一聽,便察覺到不對,立刻警醒地繃緊身子,稍嫌尖銳地問:「你幹麼這麼說,好像你要上哪兒去似的。」
  
  持續看顧他的腿,同時盯著他、不讓他受傷,不是她的責任嗎?
  
  「三殿下腿傷已癒,我也該返回宮中,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去做呢。」
  
  「你……」段子詒指著她,長指顫抖。「你竟想離開我?」
  
  他還以為她會待在他身邊永不分離。
  
  「我來,本就是為了治療您的腿傷,如今您傷腿已癒,我自然應該回去。」鄭敏之故意說得輕描淡寫,不想讓他察覺,她已犯下醫者的大忌,對病患產生感情。
  
  「不許!我絕對不准!」段子詒耍起任性,不肯放人。
  
  「即使三殿下反對,我還是得回太醫館,我有必須去做之事。」鄭敏之堅持。
  
  她已對他破了太多例,再待下去,只怕她會無法自己地愛上對方,就此墜入無底深淵、萬劫不復。
  
  段子詒毫無疑問,是個容易使女人愛上的男人。
  
  他俊美、風趣、爽朗、愛笑,還老愛整人,卻裝出無辜的可愛表情,讓人氣得想賞他一耳光,又想緊緊抱住他。
  
  在認識他之前,她是個波瀾不興,無心無欲,一心只有行醫的人;但奉命來到鹿林別苑,與他相識之後,她被他激起了許多過去不曾有過的情緒。
  
  她先是為了他的挑釁逗弄而憤怒,然後為了他不良於行、意志消沉而憐憫,而後又為了他得到輪椅、歡天喜地的孩子模樣而愛憐,最後,竟是無可克制的心動、沉淪……
  
  可她不要那樣,也不能。
  
  她與他之間,有太多阻撓與障礙。
  
  即便跨越了男女性別的障礙,也還有身份地位擋在中間;就算連身份地位的屏障也跨過了,仍舊還有……
  
  一道永遠消弭不了的鴻溝。唉……
  
  「好,如果你堅持回去,那我就提早和你一塊走。」他本想再多待一陣子,好好遊玩一番,哪知剛到不久便摔斷了腿?
  
  雖然幾乎沒出去遊山玩水,不過既然鄭敏之堅持提早走,那也沒辦法,「不用了。即便回到宮中,我也不可能待在您身邊,我是御醫,有我必須要盡的職責。」
  
  「我不會讓你走的!」段子詒氣惱的吼道。「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會讓你留下來、待在我身邊。」
  
  「您……」他的大膽宣言,使鄭敏之又羞又窘,心頭不中用的泛起了甜蜜,但隨即又像被打了一巴掌般,驚醒過來,難堪不已。
  
  她猛然呵斥自己:鄭敏之,你是怎麼了?怎能沉浸在他所編織的情網中?你難道不懂,他的愛,將會是使你永遠沉淪的可怕陷阱嗎?
  
  美夢乍醒,格外清冷。
  
  凝窒片刻後,鄭敏之才僵硬地說:「基本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明日一早,我就啟程回宮。」說完,她隨即轉身離開。
  
  這女人!段子詒惱怒地捶打一旁的茶幾。
  
  她竟想離開他!可他絕不會眼睜睜放她自眼前離開。
  
  絕不會!
  
  他立即飛鴿傳書送回宮中。
  
  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留下她。
  
  第二日一早,鄭敏之提著收拾好的行囊,帶著助手周晉,準備踏上回宮之途。
  
  沒想到,卻突然傳來段子詒身體不適的消息。
  
  「腳疼?」她瞪大眼,懷疑地看著前來通報的內侍公公。
  
  「是的。鄭太醫,三殿下說,他的傷處隱隱作疼,可能還沒全好,希望您再過去看看。」
  
  「怎麼可能呢?」鄭敏之難以相信。她診治過,確定對方完全康復,而他也明明能像往常那般行走了呀。
  
  「但三殿下就是喊疼,還是請鄭太醫過去瞧瞧吧!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咱們誰都擔當不起呐。」內侍公公中肯地道。
  
  鄭敏之沒法子,只能暫時放下行囊,前往段子詒的寢居看診。
  
  走進他的寢居,段子詒確實躺在床上;雖然他臉很臭,但他的氣色不錯,並不像腿疼得無法行走的人。
  
  她走到床邊打量他,愈看愈懷疑,他根本不像身體不適的樣子。
  
  「三殿下,是哪兒不舒服?」鄭敏之問。
  
  「腳痛、頭痛、心口痛,渾身都不舒服。」他胡謅似的隨口說道。
  
  「腳痛、頭痛、心口痛?」鄭敏之更加懷疑了。
  
  他看起來……實在不像全身都疼的人。
  
  「除了方才所述——全身都痛的症狀,三殿下還有哪兒不舒服?」鄭敏之不敢輕忽,再次詢問症狀。
  
  「就全身都疼呀!最疼的,就是我的心了。我覺得它似乎碎了,鄭太醫你可得好好替我瞧瞧。」他假裝脆弱地捧著心,那模樣瞧來不是可憐,而是可笑。
  
  鄭敏之瞇起眼,更加懷疑,他該不會是故意裝病吧?
  
  「那我替三殿下把把脈,請將手借我片刻。」她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要求替他診脈。
  
  段子詒歎口氣,慵懶地伸出手,隨她擺弄,但兩眼卻目光灼灼地直盯著她,像要燒穿她那樣,使她面頰發熱、萬般不自在。
  
  鄭敏之為他把過脈,確定他五臟六腑安好、氣血運行正常,而且外觀看起來也瞧不出異狀——她可以肯定,段子詒必定是裝病,好故意拖延不讓她回宮。
  
  她有著被耍與被設計的氣惱,不過又不能指著他的鼻子臭駡他,只能忍著氣,委婉地道:「三殿下身體康健,並無任何問題,或許是染上一點小風寒,才會全身都痛;我開點藥,三殿下服下後,應會覺得舒服一些。」那藥,自然只是些安神補氣的藥材。
  
  說完,鄭敏之就欲離開床邊,哪知段子詒卻冷不防地,突然擭住她的手。
  
  「為什麼堅持要走?」他惱火地問。
  
  「請三殿下放開微臣,微臣得去準備藥材。」鄭敏之不想在他人面前,與他糾糾纏纏,便掙扎著想抽回手。
  
  但她愈是掙扎,段子詒抓得愈緊。
  
  「請三殿下快放開微臣!讓他人瞧見了,傳出去不好聽。」她氣急敗壞地要對方放手。
  
  「這兒哪有他人?你左右瞧瞧。」段子詒一派閒適輕鬆地問。
  
  聞言,鄭敏之轉頭一看,他房裡確實一個人都沒了。
  
  方才請她過來的內侍官,和原本在他房裡伺候的人,不知何時都已退了下去。
  
  看來是他早有預謀!
  
  「就算沒有別人,我們這樣也與禮教不合,您是男,我是……」鄭敏之倏然止口。
  
  在他眼中,他不是女人,而是男的呀!
  
  段子詒當然知道她原本想說什麼,便挑起眉,默默看著她,等她把話說完。
  
  鄭敏之窒了窒,才改口道:「即便我倆都是男人,可您這樣抓著我的手,也是不合禮教的!」
  
  「禮教?」段子詒以一記鼻音很強的重哼,來表達他對禮教的看法。
  
  「我只知道我想要的,必定要得到。無論性別、身份或是年齡,都無法阻撓我的決心。」他狂狷的宣示。
  
  「你……」這個瘋子!
  
  鄭敏之為他的狂傲感到驚駭,但同時也因他的宣言而震撼。
  
  如果她真是與他相戀的女子,那麼將面臨的,會是怎樣驚濤駭浪的未來?
  
  他是不是會拉著她,一同投入愛的火焰中,逼她付出所有,與他一同燃燒?
  
  鄭敏之畏怯了。
  
  她不敢去想像那種愛得狂熱、愛得不顧一切的未來——尤其在她還是男兒身的現在。
  
  她不顧疼痛,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慌忙地遠離床邊。「微臣備好藥材後,就立即請人為您煎藥。午後,我便啟程下山……我離開後,望三殿下好好保重。」說完,她就飛也似的逃離他的寢房。
  
  段子詒沒下床追她,依然躺在床上,以火熱的眼神,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她走不了的,哪怕是封了這座山,他也不會讓她跨出一步。
  
  幸而他不必真的封山,宮裡來的聖旨,中午便被快馬送到。
  
  「聖旨到!太醫鄭敏之接旨。」宣旨之人大聲宣讀。
  
  鄭敏之感到疑惑又詫異,但不敢遲疑,立即下跪,聆聽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醫鄭敏之,治療三皇子子詒有功,賜宅邸一座,白銀千兩。」
  
  聽到這兒,鄭敏之稍微放下心中的大石。
  
  原來是宮裡得知段子詒腿傷痊癒,所以特地派人前來賞賜她……
  
  才這麼想,但接下來的旨意,卻讓她大感錯愕。
  
  「然,因三皇子子詒腿傷初癒,為免仍有變故,特將鄭敏之撥入三皇子子詒名下,為其專屬御醫。欽此。」
  
  什麼?鄭敏之震愕地揚起頭,不敢相信皇上下了這樣的旨意。
  
  「鄭敏之接旨!」宣讀完聖旨,那人便大喊著要鄭敏之接旨。
  
  她沒辦法,只得先將聖旨恭敬接下。
  
  「喔,聖旨已經到了呀?」段子詒從裡頭走出來,好像早就知道會有聖旨送到似的,毫不驚訝。
  
  「是你?」鄭敏之頓時明白,這道來得莫名其妙的聖旨,根本是他搞的鬼!
  
  她朝他射去利箭般的眸光,而對方竟還得意地對她一笑,半點都不覺得可恥。
  
  「這樣,你就走不掉了。」
  
  鄭敏之僵硬地扭開頭,不想再理會他。
  
  她好氣,氣她,也氣自己,為何陷入這樣的泥沼裡,怎麼也無法擺脫?
  
  「你幹麼生氣呀?」她的怒火,讓段子詒覺得很委屈。
  
  「你以為我張口隨便說說,就能討到聖旨嗎?要知道,我也是犧牲很大的。」
  
  雖然他是皇子,但聖旨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到手的,要不是他拿一個無條件的承諾相抵,他那代理皇位的小氣大皇兄,才不會同意他的請求呢!
  
  他為她付出這麼多,真不知她有什麼好生氣的?
  
  這位不知民間疾苦的高傲皇子,認為自己已經夠犧牲了。
  
  可鄭敏之壓根懶得理他。
  
  因為那根本是對牛彈琴、白費力氣。
  
  像是知道真的惹惱了她,之後幾日,原本霸道任性的段子詒都乖得像隻小貓,不太敢來招惹她,但又常躲著偷窺她,還技巧拙劣得每回都讓她逮到。
  
  他那副做錯事的孩子的模樣,讓心軟的鄭敏之,很沒用地消了氣。
  
  罷了。
  
  真要氣,能氣多久?難不成氣他一輩子嗎?
  
  一輩子……她竟想到這個字眼。
  
  他們之間,怎麼可能有一輩子?
  
  現下,她不過是對方眼中好玩的玩具,待玩膩了,只怕又會去討一張聖旨,讓皇帝快快將她驅離身旁……
  
  色衰愛弛,更何況,她如今連「色」都不是。
  
  想到渺茫的未來,鄭敏之不由得重重歎息。
  
  討饒政策生效之後,段子詒就開始進行俘獲芳心計畫。
  
  「這是……什麼?」鄭敏之瞧著眼前、攤得大開的華美衣裳,臉上的表情又是驚喜、又是讚歎。「好漂亮!」
  
  那是一件白色的絲緞女衫,飄逸柔美,上頭以瑩亮的絲線,繡了朵朵紅梅。
  
  花朵有大有小、有深有淡;繡工精緻、宛若真晶,好像有人將一斛紅梅,散落在衣衫的袖口、裙擺,白底紅花,被襯得既優雅又高貴。
  
  她打小到大,都不曾見過這麼美的衣裳。
  
  鄭敏之想拿起來細瞧,但又畏怯得不敢以手去碰。
  
  「很美是吧?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搶來的,當然美囉。」段子詒好不得意。
  
  鄭敏之錯愕地瞪大眼。「您去打劫?」難道尊貴的三皇子還兼差當強盜?
  
  「噗,我不是那個意思。」段子詒放聲大笑。
  
  他解釋:「以產絲、精繡聞名的桑田縣,就在鹿林山附近;今年有批繡工精美的上質綢衣要入宮,我只是派人去將那些衣衫全拿回來,先把喜歡的挑走罷了。」
  
  他理所當然地道。
  
  橫豎都是要送進宮給他們家人穿的,他先挑選,也無不可呀!
  
  再說,有什麼比先把他們滿意的衣裳全挑光,讓他們扼腕更痛快?
  
  誰叫那幫兄弟對他不仁,哼哼,那就莫怪他對他們不義了!
  
  「可……這是女人的綢衫吧?三殿下你是不是選錯了?」鄭敏之很納悶。
  
  這衣裳雖美,但怎麼看,都不是他會穿的。
  
  「我自個兒不穿,不能拿來送人嗎?」段子詒歎口氣,無奈地白她一眼。
  
  她這書呆小御醫,大概是醫書讀太多了,有時候有點死腦筋;看來往後得好好調教她,把那打結的腦筋鬆開才行。
  
  「啊,是了,可以送人……」鄭敏之眼神一黯,喃喃自語。
  
  三皇子的紅粉知己多不勝數,其中必有幾人,值得他送出如此大禮。
  
  「收到禮的人,一定很開心。」她扯出一抹酸澀的笑。
  
  這麼美的衣裳,哪個女人不喜歡呢?
  
  「呐,喜歡就送你!」才說完,段子詒竟然就像打賞一個饅頭那樣,將那件美得宛如霓裳羽衣的華服,塞進她手裡。
  
  鄭敏之瞪著那件衣裳,又是驚喜,又是詫異,根本不敢置信。
  
  「但……這是女人的衣裳。」好半晌後,她方能收回張得打開的嘴,開口提醒對方。
  
  「是啊。」段子詒漫不經心地回答,專注打量一件藏青色的男服,這看來就像他大哥會喜愛的樣式,他考慮著要不要拿走它。
  
  「可我是名男子……」鄭敏之呐呐說道,不知怎的,竟有點心虛。
  
  他該不會早已發現她是女子,才把這件衣裳送她吧?
  
  問題實在太多,段子詒無法專心挑選,索性放下打量的衣衫,大聲歎息:「怪了!你是男的,難道就不會有女的朋友或家人嗎?你不會拿去送你娘,或是你的姐妹?」
  
  他想送「她」,她默默收下不就行了?做啥囉哩囉嗦的?
  
  提到娘,鄭敏之臉色微變。
  
  「我娘早已過世,而我亦無兄弟姐妹,無人可饋贈。」她語氣僵硬。
  
  段子詒一愣,倒沒想到她身世如此涼薄,不由得露出同情之色。
  
  不過陪著人一同傷春悲秋,不是他的個性,所以他故意擠出一抹邪邪的笑,語調曖昧地道:「那麼,就拿去送你的情人吧。你有二十了吧?總該有喜歡的大家閨秀,或是青樓姑娘才是。」
  
  鄭敏之真是被他惹惱了。
  
  這人老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沒情人,也沒喜歡的青樓姑娘,因為我從不上青樓!倒是三殿下,偎紅倚翠,熟識的青樓名妓多不勝數,我想三殿下應該有合適的饋贈人選才是,我就不奪人所愛,讓給三殿下喜歡的姑娘好了。」說完,放下衣裳,她便起身走了。
  
  「嘖嘖,怎麼這樣就生氣了?這個小古板,還真愛生氣。」段子詒拿起被她扔回的衣裳,搖搖頭。
  
  夜裡,鄭敏之沐浴過後回到房裡,看見桌上竟擺著東西。
  
  她走上前,拿起來仔細一看,發覺正是白日她所拒絕的那件美麗衣裳。
  
  這件衣服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已經還給段子詒了嗎?
  
  再仔細一瞧,桌上擱著一張紙,沒抬頭也沒署名,只龍飛鳳舞寫著: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那人真是……鄭敏之抱起衣裳,嘴角揚起淡淡的甜笑。
  
  看著美麗的衣裳,潛藏在她身子裡的那個女人被喚醒了。
  
  她的心蠢蠢欲動,想試穿這件美麗的衣服。
  
  解開寬鬆的單衣,任它自白皙的肩頭滑下,然後鄭敏之展開那件美麗的綢衣,將兩隻纖細手臂,套入飄逸的衣袖中,再將領口在頸部交疊。
  
  絲綢貼著肌膚的冰涼感受實在太好,她忍不住享受地閉上眼。
  
  穿好後,順勢理好布料的摺痕,最後她在纖細腰間繫上同樣繡有紅梅、有畫龍點睛之妙的腰帶,便大功告成了。
  
  她走到梳粧檯的銅鏡前,張開雙臂,轉動身軀,望著鏡中的自己。
  
  打小只著男裝的她,第一次穿上女人柔美的衣衫,卻發現穿著女裝的她,使自己感到驚訝。
  
  原來換上美麗的衣裳後,她看起來也很美呢!
  
  她像個偷穿母親衣裳的小女孩,雀躍地從不同的角度,不斷地打量自己,偶爾還試著擺出幾個仕女常見的姿勢,瞧瞧自己難得展現的嬌媚。
  
  反正這是在自己房裡,不會有人瞧見。
  
  殊不知她綽約的風情,全讓一個無恥偷窺的登徒子給看光了。
  
  段子詒潛入她房中,放下衣裳後,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躲在窗外的陰暗處,等候她回來。
  
  因此當他自窗口的縫隙間,瞧見鄭敏之清麗絕倫的模樣時,不由得大為震撼,整個人好像著了火,恨不能立刻衝進她房裡,緊緊地擁抱住她。
  
  不過,還不能。
  
  現下他還不能打草驚蛇,還差一步棋,他才能擁有全部的她。
  
  他必須忍。
  
  眷戀不捨地再望屋內嬌美的身影一眼,他毅然轉頭離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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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龍珠草?」正在書房裡撰寫醫書的鄭敏之抬起頭,不解地看著段子詒。
  
  「宮裡為什麼突然要龍珠草?」她懷疑地問。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我大皇兄的女人,還是我二皇兄的老婆,得了皮膚怪疾,渾身瘙癢難耐。宮裡的太醫說,得要龍珠草才能治好,但宮裡正好沒有龍珠草這味藥。」
  
  「龍珠草確實罕見。」
  
  見鄭敏之點點頭,段子詒才鬆了口氣,露出笑容。
  
  他的瞎掰是有譜的,這些全都事先派人查過資料。
  
  「所以了。」他有點興奮地道:「宮裡的太醫,希望能向你討點龍珠草,來治我大皇兄……還是二皇兄的女人的皮膚之疾。」
  
  「我這兒也沒有龍珠草。」因為罕見,她同樣不容易拿到手。
  
  「那怎麼辦?」段子詒驚呼:「難不成要我皇嫂忍受皮膚瘙癢之苦,不去醫治嗎?」
  
  「我沒說不醫。」鄭敏之掃他一眼。
  
  「這龍珠草喜陰,多生長於懸崖峭壁的陰涼之處。鹿林山周遭山勢險峻,可能會有,如果去找,或許能採到藥。」鄭敏之分析。
  
  「太好了!那我馬上準備,和你一塊兒去採藥。」段子詒開心得像要外出遊獵般,轉身便要去整頓裝備。
  
  「等一下。」鄭敏之喊住他。
  
  她蹙著眉,打量對方一身雪白錦緞。「藥,我自己去採便行,請三殿下留在別苑等候消息。」
  
  「什麼?你要拋下我獨自前往?」他的口氣,活像她要將他仍在杳無人跡的荒漠裡一樣。
  
  「我方才說過,這一帶山勢險峻。採藥是一件危險的事,並不是鬧著玩兒的,還請三殿下打消念頭。」
  
  「不行!正因為危險,所以我才要陪你去!你一個人去,萬一遇到什麼危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可怎麼辦?鹿林山這一帶我很熟,有我在,要真出了事,我還能救你。」
  
  鄭敏之很想鞠一把感動之淚,但她真的認為,有他一起去,反而會給她帶來麻煩,進而拖累她。
  
  「就這麼說定了!我去備馬,我們立即出發。」段子詒從來不接受別人拒絕,說要去,就堅持要去。
  
  「那等會兒吧,山路崎嶇險峻,騎馬不便,大夥兒得用走的。」鄭敏之歎息著阻止。
  
  就說他是個嬌生慣養的萬金皇子,連採個藥,都想騎馬去。
  
  段子詒雖沒備馬了,但直到要出發之際,鄭敏之才曉得,他居然連半個護衛都沒帶,就打算單槍匹馬,與自己兩人前往。
  
  他這位尊貴的皇子,要是出了什麼差錯?誰來擔待?
  
  「為什麼不帶人?」鄭敏之擰著眉,看他喜孜孜地一人站在那兒,活像天塌下來,自己都可以頂住的萬全模樣。
  
  他該不會以為,上山採藥,就像出門逛大街那般逍遙自在吧?
  
  「哎,人多麻煩,難以控制。」段子詒不耐地擺擺手。
  
  「你想想,咱們只是去採幾株龍珠草,卻有長長一條人龍跟在後頭,一下子不是誰掉了鞋,就是有人絆了腳,還可能有人被蛇咬,要勞煩你看診。然後滿山的草藥,大家踩的踩、踏的踏,說不準,唯一一株珍貴的龍珠草,就這麼給人踩扁了,那咱們一大掛人,大老遠跑一趟,究竟有何意義?況且,這鹿林山乃是皇屬山林,沒人允許,不會有人擅自闖入。說起來,此地說不定比宮中還安全哪。」
  
  至少不會成天有刺客埋伏暗殺、刀劍匕首滿天飛。
  
  難得段子詒這個成天嬉皮笑臉的浪蕩皇子,也說得出這麼一番道理。
  
  鄭敏之想了想,確實是。
  
  不過—「人多確實礙事,但皇子外出,怎能無人保護?萬一出了事……」
  
  「放心,若有事,我會保護你的。」
  
  是我保護你吧?鄭敏之無言地看著他。
  
  她很想繼續反對,但在段子詒的極力堅持下,最後,依然只有他們兩人獨自前往。
  
  他們隨身帶著乾糧、水,以及一些防蛇咬傷等的簡單藥品,便朝遠處的高山前行。
  
  一路上,段子詒都像放出籠的鳥兒,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而鄭敏之只是沉默地轉動眼珠子,尋找龍珠草的蹤影。
  
  龍珠草確實難尋,找了大半日,什麼也沒找著,不過倒是找到了幾種也算珍奇的藥材。
  
  她都以小藥鋤整株取下,放進採藥的簍子裡。
  
  「根本沒有嘛!這座山上,真的有龍珠草嗎?」尊貴的皇子開始不耐煩了,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截樹幹上,咬著一根路旁拔來的草莖,喃喃抱怨。
  
  鄭敏之望向遠處密佈的一團黑霧,瞇起眼,開始警戒。「您最好快些起來,我們得儘快趕路。」
  
  「為什麼?」段子詒頓了下,然後才又問。
  
  「因為暴雨快要來了。」
  
  「啊?」
  
  刷!
  
  鄭敏之說得沒錯,山上氣候多變,沒多久就下起大雨,他們甚至來不及找到避雨之所,就被大雨淋得有如落湯雞。
  
  兩人在雨中奔跑,急著找尋能躲雨的洞穴什麼的,但鑽來竄去,就是找不到地方躲。
  
  「往這兒好了。」段子詒拉著她,轉了個方向。
  
  鄭敏之失去方向感,只能跟著他跑。
  
  「不對,再往那邊看看好了。」跑了一段路後,段子詒又拉著她,換個方向繼續跑,但才跑沒幾步,他卻拉著她往回跑。「也不對,應當往那邊。」
  
  鄭敏之惱了。「到底要往哪裡?您真的知道怎麼走嗎?」
  
  段子詒這才嘿嘿笑著,對她承認:「其實—我不知道。」
  
  「您—」鄭敏之被他氣到無力,「算了!我自己找。」
  
  鄭敏之甩開他的手,逕自往前走。
  
  她不想跑了,反正已被淋得濕透,也沒必要躲雨了。
  
  她沒瞧見,後頭被罵得灰頭土臉的人,臉上竟浮現一抹奸詐得逞的笑容。
  
  「有了!」在林中走了一段路後,鄭敏之瞧見前頭有間小屋。那看起來,像是獵戶用的狩獵小屋。
  
  她喜出望外,趕緊跑上前敲門。「有人在嗎?請問能借我們避雨嗎?」
  
  屋裡沒有人回應,鄭敏之等了會兒,又敲了一次門,但同樣沒有人回應。
  
  她咬著唇,猶豫著是不是該擅自闖進去。
  
  「喔,這兒有間小屋呀!」慢條斯理走來的段子詒瞧見了,走上前,直接把門推開。
  
  「不錯嘛!裡面什麼都有呀。」他探頭打量屋內,滿意極了。
  
  「您--」鄭敏之瞪著他。
  
  「怎麼了?」段子詒不明所以地回瞪她。
  
  「您應該先敲門才對!萬一裡頭有人呢?」她責備對方。
  
  「喔,那你方才敲了嗎?」段子詒問。
  
  「當然敲了。」她才不像他這樣沒禮貌。
  
  「那有人應門嗎?」他又問。
  
  「沒有。」
  
  「所以裡面根本沒人嘛,那我還敲什麼門?」他諷問。
  
  「這……」鄭敏之啞口無言。
  
  段子詒帶著勝利的笑容,越過她,大步走進小屋。
  
  進門,他立刻生了火,然後轉頭喚她:「敏之,你還愣在外頭做什麼?快進來呀。」
  
  鄭敏之抿著唇,本想拒入,作為被嘲諷的無言抗議,可豆大的雨珠,不斷從上方落下,打得她面頰生疼、渾身又濕又冷,難受極了。
  
  在門口僵站了會兒,最終她還是禁不住大雨的摧殘,乖乖的進了小屋。
  
  「來,這裡頭正好有兩套乾衣服,我們一人一套,你趕快換上。」說完,段子詒已毫不避諱地鬆起腰帶、解開衣袍,露出精瘦結實的赤裸胸膛。
  
  鄭敏之面頰一紅,趕緊別開頭,不敢再多看。
  
  身旁悉悉索索的更衣聲持續著,一直等到他朗聲宣佈「我換好了」,她才敢轉過頭。
  
  不過一看向對方換上的深藍厚質棉袍,鄭敏之就覺得有點奇怪。
  
  放置在這裡的衣服,應當是原本的獵戶所有的,那樣的質料,對以打獵維生的獵戶來說,會不會太好了點?
  
  不過她無暇多想,因為段子詒一見到她仍穿著原本那身濕衣,就發飆了。「我不是要你換衣服嗎?為什麼不換?」
  
  「我不想換。」鄭敏之冷聲拒絕。
  
  「不想換?你知不知道穿著濕衣裳,很容易染上風寒?」
  
  「我是大夫,自然清楚。」鄭敏之語氣僵硬。
  
  「既然清楚,就應該趕快換下。」段子詒惱她頑固。
  
  「我說了我不想換。」她依舊是這句話。
  
  「理由呢?」他雙手環胸,一副不與她善罷甘休的樣子。
  
  「我不想在他人面前更衣。」
  
  「所以你是要我出去,好讓你換衣服?」他嘲諷地問。
  
  「不是。即使您出去了,我也不會換。」她說不想換,就是不想換。
  
  「你這個古板呆御醫!你的腦子裡,到底裝著什麼?木頭?石塊?能不能柔軟些、懂得變通些?你那些狗屁原則,在你染上風寒病得快死之際,能有何用?」
  
  「這點您大可放心,我會醫好我自己。」鄭敏之倔強地昂起下巴,犀利回嘴。
  
  「你……」段子詒不記得自己這輩子曾如此生氣過。
  
  這個女人,打算把他活活氣死是吧?
  
  「好,你不換,是嗎?」他突然瞇起眼,柔聲詢問。
  
  「嗯。」鄭敏之有些不安,遲疑半晌才點點頭。
  
  「你不換,我幫你換。」段子詒猝不及防出手,開始剝她的衣服。
  
  「不要!」鄭敏之抓緊衣襟,死命護著自己的衫袍,死也不讓他脫下。「你要這麼做,我會恨你!」
  
  「與其讓你病死,倒不如讓你恨我!」他陰惻惻地抓住她的腰帶,一把用力扯開。
  
  「啊!」鄭敏之的袍子鬆開,褲子還隨時有教人扯下之虞。
  
  她現在得一手護著胸前、一手護著下身,簡直忙得分身乏術。
  
  「你放手!放手—」鄭敏之情急之下,低頭往他的大掌上咬去。
  
  「啊!」段子詒吃痛驚呼,瞪大眼,不敢相信這人會咬他。
  
  他面頰抽搐、臉色陰沉,什麼溫柔呵護、什麼嬉皮笑臉,全都消失無蹤,此時剩下的,只有一頭獸——一頭憤怒且充滿欲望的野獸。
  
  「是你逼我的!」
  
  他以拔山倒樹的氣勢,猛地將她向前推,直到感覺自己的後腿抵到物品,回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被推到一張窄小的木床邊。
  
  「不--」鄭敏之感覺到強烈的危險,急忙想逃,但對方已撲上來,用自己的身體,將她困在小床上。
  
  因為位置不夠,他們幾乎是重疊在一塊兒的。
  
  鄭敏之又驚、又氣、又羞,拼命想掙扎,可不但撼動不了對方,甚至還連原本的脆弱抵抗,都逐漸失守。
  
  段子詒抓住她的外衣,便要猛力扯開。
  
  「不要!」鄭敏之楸緊他的手,忍不住哭了。
  
  她哽咽啜泣,不願他察覺事實。
  
  見她落淚,段子詒心疼了,那頭只想攻擊的獸不見了,俏皮和善的段子詒又回來了。
  
  「傻瓜,哭什麼?」他低頭親吻她的眼皮,吮去她的淚。
  
  這曖昧的舉動,讓鄭敏之傻住。
  
  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話,才真讓她錯愕得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以為我不曉得嗎?你,鄭敏之,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不知自己愣了多久,鄭敏之才從喉嚨裡擠出話來。
  
  「你……知道?」
  
  「知道。」段子詒已經厭煩了假裝。
  
  「你怎麼可能知道?」鄭敏之幾乎尖叫。
  
  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以前也從未被人發現過,甚至,連她的父親都早已忘了,自己生的是女兒。
  
  「怎麼可能不知道?」段子詒冷哼。「你所有的一切,都像個女人,我一開始只是懷疑,後來才親自證實。」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大約你來不到一個月,我就發現了。」
  
  那麼早?而他竟能裝得好像完全不知情,鄭敏之不由得為他深沉的心機,感到駭然。
  
  「那你是……怎麼發現的?」鄭敏之最想知道這一點。
  
  「我想,你還是不要曉得比較好。」
  
  鄭敏之一聽,面頰倏然爆紅。
  
  他該不會偷窺她沐浴更衣吧?
  
  「好,我承認我是女人……你可以讓我起來了吧?」段子詒一直壓著她,身上的熱度不斷傳到她身上,烘得她不自在極了。
  
  在她以為兩人都是男人時,這或許不算什麼,可一旦清楚,原來對方知曉她是女人後,那這樣的姿勢,就忽然變得很曖昧,很教人想入非非。
  
  「放開你?」段子詒輕哼。「你可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我怎麼可能放開你呢?敏之。」
  
  「我早想像這樣……」他吻住她的耳,輕輕撕咬。「吻你、抱你、一口一口把你吞吃下腹。」
  
  他的氣息在她耳邊輕吐,沙啞的低喃聽起來像是愛撫。
  
  打小以男兒身長大的鄭敏之,幾時曾接受過這樣的調情?她早已禁不住全身輕顫、虛軟無力。
  
  掠奪的大掌,開始得寸進尺,輕解她的衣衫。「我早想扒掉這身討厭的男裝,我喜歡你穿那件紅梅白衫的模樣,好美。」他回味無窮地想著。
  
  「你……你果然偷看!」鄭敏之羞得面紅耳赤,瞠圓的眼,直瞪著他。
  
  「那叫欣賞。」段子詒恁地厚顏,對自己的偷窺行徑,毫不羞愧。
  
  「你……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女人,所以才故意說那些話、做那些曖昧的舉動,還逼我脫衣與你泡暖泉?」他好惡劣!
  
  「誰讓你欺騙我,讓我以為自己染上斷袖之癖,喜歡上一個男人?」他只是讓她自嘗苦果罷了。
  
  聽見段子詒喜歡自己,鄭敏之粉頰暈紅,心裡不中用地生出甜蜜。
  
  他喜歡她……他說喜歡她!
  
  「小敏兒,你明明是個美麗的女人,卻用這身醜陋的衣衫遮掩你的美,不覺得暴殄天物嗎?」他挑開她的外袍,扔到一旁,接著又要剝下同樣濕透的中衣。
  
  「不要……」鄭敏之急急抓住他的手,想喝斥,卻酥軟無力。
  
  「要!為什麼要拒絕我?我有多想要你,你明白嗎?你可也曾像我這樣,渴望過我?」
  
  「我……」鄭敏之確實偷偷幻想過。
  
  男女情欲,究竟為何物?被他擁抱,又會是什麼感覺?
  
  在外,她只能以男兒身示人,這樣的她永不可能有成親生子的機會。
  
  這興許是她唯一一次、親自體驗情欲的機會,要放棄嗎?
  
  只猶豫了一會兒,鄭敏之便做了決定。
  
  她不要帶著遺憾就此老去,她想體會,與男人肌膚之親,到底是何滋味。
  
  察覺到她原本僵硬的身子變得柔軟,段子詒露出得意的笑,知道她已屈服了。
  
  他輕輕褪去她單衣,而單衣底下還有層挑戰—她用來綁胸的束帶。
  
  他這人向來沒耐心,要他一層層拉開那不知有多長的綁帶,他可不願意。
  
  於是他投機地取出隨身小刀,輕輕一挑、劃開,綁胸帶便如白色花辦般散落。
  
  他渴望已久的動人曲線,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
  
  「你好美……」在綁胸之下,沒有接受過陽光洗禮的肌膚,白似初雪、柔若凝脂,美好得使人讚歎。
  
  段子詒禁不住輕柔愛撫它,更用低沉沙啞的嗓音,訴說著對她的愛戀。
  
  「我要撫遍你身上每一寸肌膚,品嘗你肉若凝脂的身體,你雪白的肌膚泛出玫瑰般的紅……就像蜜桃兒那般甜、那般可口……」
  
  他煽情的呢喃,教鄭敏之羞赧不已,但她無暇多想。
  
  段子詒已展開熱烈的攻擊,將她帶入無可想像的旖旎之境……
  
  情欲方歇。
  
  鄭敏之渾身乏力地趴臥在床上,腦袋裡還一片暈眩。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魚水之歡。
  
  好驚人,也……
  
  好羞人。
  
  外頭的大雨已經停了,但爐子裡的火,仍嗶嗶剝剝地燃燒著。
  
  段子詒撥開落在她肩上的髮絲,親吻她柔膩粉嫩的肩頭,用因饜足而沙啞的嗓音問:「你明明擁有這麼好的身材,又這麼熱情可愛,為什麼要做男人打扮呢?」
  
  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打從我有記憶起,就是男孩的裝扮,我爹是民間知名的大夫,一直希望能有兒子繼承他的衣缽,所以我娘就……」
  
  段子詒光聽她瞬間變得黯然的語氣,就知道她打小,一定受了不少罪。
  
  「他沒兒子,那是命中註定,你娘要討好你爹是她的事,幹麼強逼你做男孩打扮?」他表達對她娘親的不滿。
  
  「你別罵我娘!」鄭敏之愛自己的娘,捨不得聽到別人罵她。
  
  況且,她都過世了。
  
  「我娘也是心疼我,因為我總是得不到我爹的關注,所以她才將我扮成男孩,向外宣稱她生的是男孩。這麼一做,我爹果然很高興,也願意重視我了。」
  
  「原來變態的,是你爹。」
  
  「那是我爹耶。」鄭敏之白他一眼,想替自己的爹說兩句話卻發現找不到話可說。
  
  因為有時候,連她都覺得自己的爹太過偏執,有走火入魔之勢。
  
  「你爹對你很嚴格?」段子詒感覺得到,鄭敏之提到她爹時,語氣中帶著尊崇與畏懼。
  
  「嗯。他對我非常非常嚴格。從三歲起,我爹就開始教我習醫。在我還不認得字時,他就先教我背人身體所有的穴道名稱和位置,如果指錯位置,他還會拿木棍敲我的手指。認字後,便要開始熟背醫書,背不好,就不許吃飯。我娘過世後,我爹對我的要求,更是變本加厲,我常被打得雙手發紅。」
  
  「哇!人說虎毒不食子,他怎麼這麼狠?」敲手指、不許吃飯,才幾歲?難怪她身形這樣清瘦嬌小,原來是被餓成的。
  
  「他只是對我的期望很高,希望我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鄭敏之淡淡苦笑。
  
  「有本事,就自己達到自己的期望,別這樣虐待孩子!」這下他終於知道,鄭敏之為何會被稱為少年神醫,還區區十七歲便走入太醫館,成為宮中的御醫。
  
  她是天資聰穎沒錯,但在聰明的背後,還有太多被逼迫的努力,驅使她像牛馬一般不停前進,絲毫不敢鬆懈。
  
  「你現在已是宮中的御醫,獲得封賞,算是揚眉吐氣、光耀門楣了,這會兒你爹對你滿意了沒?」段子詒帶著怒氣,諷刺地問。
  
  要是沒有,他還真不知,她爹到底要她做到多好?
  
  「我說過,我爹對我要求很高……他永遠認為我做得不夠好。」她從來不敢一日荒廢研讀醫書,即便進了太醫館,仍是每日研究藥材、藥性;編讀醫書,撰寫筆記。
  
  「他真的很變態!這種人,怎有資格稱為人家的爹?」段子詒真想把他找來,扯著他的耳朵,告訴他:「你已有個優秀得不得了的女兒,停止繼續傷害她吧!」
  
  見她眼中浮現薄霧,段子詒清楚,自己挑起的話題,引她傷心了。
  
  他靠過去,緊緊抱住她的身子,吻著她的耳垂安慰。「沒關係,還有我在你身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可以喘口氣、好好休息了。」
  
  鄭敏之本不想哭的,打小到大,在她爹嚴格的教誨下,她早知道眼淚是無用、軟弱的象徽,也早已習慣一個人努力,但現在居然有人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所依靠。
  
  一時間,多年的委屈心酸,全化為淚水,泉湧般汩汩流出。
  
  這一哭,便一發不可收拾。
  
  她痛哭,為了自己見不得光的女兒身份;她悲傷,為了自己始終得不到親爹的一個溫情微笑;她感動,為了這男人無條件的包容,與充滿柔情的溫柔撫慰。
  
  「好好,你別哭了,我一點都不想把你弄哭的……」段子詒心疼又慌亂地安撫她,沒想到愈是安慰,她哭得愈是厲害。
  
  段子詒沒辦法,只得用他試過最有效的辦法,制止她的淚。
  
  「哈……」鄭敏之眼前閃,立刻發覺自己的唇又被他銜住,她微微一愣,眼淚霎時止息。
  
  她沒呆愣太久,幾乎是直覺地,伸手摟住對方頸項,熱切地送上自己的唇。
  
  他們能擁有的時間不是太多,一旦離開這間小屋,勢必就得分離。她要好好珍惜這最後的溫存……
  
  「餓了嗎?」又是一番激烈纏綿後,耗盡氣力的段子詒,感覺饑餓不已。
  
  他從床上坐起,先摟住鄭敏之,吻了吻她的側臉,才毫不羞赧地,裸著身體下床,準備找東西吃。
  
  鄭敏之立刻紅了臉,輕聲責備:「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有什麼關係?你不是都瞧過,也全身摸透透了,還有什麼好害羞的?」他理直氣壯地回答。
  
  「你……」鄭敏之臉紅得快滴出血了。這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啊?算了!君子不與小人計較,他既然不穿,那她不要看就好了。於是她轉開頭,眼不見為淨。
  
  段子詒窸窸窣窣地,在一個簡陋的櫥櫃前翻找東西,結果竟然給他找到一些瓜果、肉乾之類的東西。
  
  鄭敏之用眼尾餘光偷瞄他的行動,看他拿了一個小鍋,放了水掛在火上,再把肉乾丟進去,準備熬肉湯喝。
  
  他熟練的動作,還有總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準確找到所需的物品,讓她不知打哪生出一個想法,突然問:「你以前是不是來過這裡?」
  
  「啊?」段子詒正拿了一條肉脯嚼著,聽到她問話,便茫然轉過頭。「你說什麼?」
  
  「你早就知道這裡了,是不是?這裡的一切,你都很熟悉,每樣東西放在哪個位置,你毫不陌生。而且,這間小屋太乾淨了,櫃子、床、桌椅,都像有人剛整理過似的。再說,有肉乾就算了,還有新鮮瓜果和乾淨衣服?這更奇怪了,這棟狩獵小屋,應該無人居住才是。」鄭敏之本就聰敏過人,頭腦也十分清晰,很快就發覺不合理之處。
  
  段子詒本來還想多裝裝樣子,但既然被拆穿,他也索性招認。「沒錯!我確實早就知道這裡,這是我們前來鹿林山狩獵時,當作暫時休憩的地方。」
  
  「所以先前在雨中,你迷失方向,那也是裝出來的?」她詫異地問。
  
  「這一帶,我熟到像自個兒寢宮一樣,怎會迷路?不過,總不能太輕易就找到吧,那樣會教你起疑的。」段子詒嘿嘿笑道。
  
  「這些東西,也是你事前讓人準備的?」鄭敏之指著那些瓜果肉乾發問。
  
  「當然啊,否則現在餓扁了,哪來的東西讓我們充饑?」帶乾糧出門,只是做做樣子,他才不要吃那些硬邦邦的饅頭乾餅呢!
  
  鄭敏之愈問,心頭火冒得愈大。「該不會宮裡說需要龍珠草,也是假的吧?」
  
  不必等他回答,光看他心虛的笑,她就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被耍了。
  
  今天所有的行動,全是一場鬧劇,是他為了誘她這隻笨兔兒,所設下的陷阱。
  
  而她竟傻傻的跳入圈套中,被他牽著鼻子走!
  
  想到先前還為了他的一句話感動到落淚,她就覺著自己實在蠢到不行。
  
  「你這個滿肚子詭計的混帳!」她氣得顧不了段子詒是什麼身份,抓起身旁的東西就朝他砸。
  
  「喂喂--」段子詒沒想到溫順小貓使起潑來,竟也挺嚇人的,連忙又閃又跳的,躲開那些不會致命,但會惹他皮痛的東西,朝她逼近。
  
  在鄭敏之又抓起一個木碟想扔向他時,段子詒終於來到床邊,抓住她的手腕,搶下那個碟子,然後帶著怒氣,狠狠地吻住她。
  
  「你這隻小野貓,想謀殺親夫嗎?」他抵著對方的唇,忿忿嘶鳴。
  
  「誰是我親夫?」鄭敏之杏目圓瞪,想從他唇間吐出質問,卻模糊不成調。她的使潑,讓段子詒獸性大發。
  
  那天,他折騰了她一整夜,沒讓她下過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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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20: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小人!
  
  奸詐、狡猾、心機深沉、詭計多端的小人!
  
  鄭敏之坐在返回鹿林別苑的馬車上,瞪著神色氣爽、悠閒地坐在她身旁瞧風景的男人,心裡不斷痛駡。
  
  今兒個早上,他們更衣、打理好之後,段子詒便帶著她從另一頭下山。
  
  原來在半山腰,有條可容三輛馬車行走的馬車道,而且還有輛馬車,在那兒候著,準備接他們回鹿林山。
  
  至此,鄭敏之已不知該誇他思緒縝密、面面俱到,還是臭駡他心機太深,一肚子詭計。
  
  最後,她決定在心裡狠狠地教訓他。
  
  「別在心裡偷罵我。」段子詒突然轉頭,對她曬然一笑。
  
  鄭敏之沒想到,連自己沒罵出口他也知道,頓時尷尬一窒,隨即低哼了聲,咬著唇別開頭。
  
  「你別生氣了嘛。」段子詒像隻撒嬌的小狗般,窩到她身旁討饒。「你瞧,我不是派馬車接咱們,不讓你走路受罪了嗎?」
  
  「誰氣那個?」她氣的是他設局騙她、把她耍得團團轉!
  
  「總之,別氣了。待回到鹿林山,我會請桑田鎮上最好的女紅師傅,來替你裁衣。紅的、白的、黃的、綠的,只要是你喜歡的顏色樣式,我統統請人裁給你!」
  
  他慷慨饋贈美服,給心愛的佳人。
  
  這原本是令世間女子感到窩心甜蜜的情話,但聽在鄭敏之耳中,卻有如敲醒她的當頭棒喝。
  
  她面色僵凝,望著前方好半響,才幽幽開口:「我不能換回女裝。」
  
  「為什麼?」段子詒愕然,接著怒火狂燃。「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難道還想回太醫館行醫嗎?」
  
  「沒錯……我正是做此打算。」鄭敏之僵硬的回答。
  
  「那昨晚呢?昨晚你同我在獵屋的床上翻滾,是為什麼?」他繃緊語氣質問。
  
  「你……小聲點!」鄭敏之羞得恨不能鑽到馬車底下。
  
  「你怕人家知道?放心,瞞不住的!很快地,全大理的百姓都會知道,你鄭敏之,是我段子詒的女人。」
  
  「你—」鄭敏之瞪住他,半響後,喪氣地回頭,看著自己的膝頭。
  
  她低聲道:「你還不明白嗎?我不能待在你身邊。如今普天之下,皆知我是男子,而且是一名宮廷御醫;一旦我承認自己是女人,那麼我與我爹,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照理,是要捉拿問斬的……」
  
  「有我在,誰敢動你?」段子詒一聽到「斬」字就冒火。
  
  「如果是你父皇、當今聖上執意要斬我們,你也能阻止嗎?」她反問。「況且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即便你是皇帝的親生子,也不能罔顧國法。再說,我爹是絕對不可能……答應讓我恢復女兒身的。」
  
  一想到這點,鄭敏之便感到黯然。「我爹一生夢想的,便是有個能光耀門楣的兒子;如今的我,算是勉強達到他的期望,他不會原諒我擅自拋去這個身份,去當一個女人的。」
  
  「你爹真是奇怪!難道女兒,就不是他的孩子嗎?」都是自己的親骨肉,是兒是女有什麼分別?段子詒真想好好臭駡她爹一頓。
  
  鄭敏之哀傷地道:「對他而言,就是有差別。所以我不能留在你身旁,請讓我回太醫館吧。」
  
  段子詒聽了,眼睛再度冒火。「如果說你爹是個老頑固,那你就是個小頑固!你們父女倆,一樣冥頑不靈、難以溝通!」
  
  他兩個都想罵,但因為見不到她爹,就只能先罵她。「你爹只因想要兒子的自私念頭,便要你女扮男裝進宮行醫,而你也傻得隨他擺弄、操控你的人生。以前你小,不能怪你畏懼他的權威、不敢反抗他,但如今你已長大了,還有必要事事聽從他的命令,任他操縱嗎?你必須做自己的主人,拒絕再讓他掌控你的人生!」
  
  但鄭敏之聽了,仍是哀傷地搖頭。「他是我爹。」
  
  因為是她爹,對她有生養之恩,所以她畏懼他、遵從他,無法反抗他。
  
  「是你爹又怎樣?做人的爹,就可以將兒女恰圓捏扁、任意操弄嗎?」段子詒搞不懂他們的想法。
  
  他父皇母妃,當然也會管教他們五個孩子,但原則上都只講道理,讓他們明辨是非、懂得善惡,其他的事,並不強塞他們的觀念給孩子,反而會讓他們自個兒思考、選擇自己想過的人生。
  
  所以他大皇兄要娶一個武林世家之女,他們沒有反對。
  
  他二皇兄要娶一個侍寢丫頭為正妻時,他們也沒說過一句「不」。
  
  他相信,建立如果他要娶鄭敏之,他父皇母后,也絕對不會不贊成。
  
  這就是他成長的環境,寬容、自由、自思自省。
  
  他真的無法理解,鄭家父女為何要將自己鎖在死胡同裡,不肯走出來?
  
  「我……沒辦法反抗他,我答應過我娘……我娘已經走了,我爹在這世上,只剩我一個親人,如果連我也離開他,他會無法承受的,我不忍那樣。」即便爹對她少有溫情,但她仍深愛著自己的父親,所以不忍傷害他,或讓他失望難過。
  
  「你……愚孝!」段子詒簡直快被鄭敏之氣死了。
  
  他真想劈開她的石頭腦袋,要她別再那麼固執。
  
  「就算是愚孝,我也不能背叛我爹。」
  
  「所以你扔堅持,要繼續做男裝打扮?」段子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起來好不嚇人。
  
  「是。」
  
  「堅持要離開我、回太醫館,繼續當你的書呆御醫?」
  
  「……是。」
  
  「好。」段子詒突然笑了。
  
  只是那笑容猙獰陰冷,反而更叫人恐懼。
  
  他……想怎樣?
  
  「我可以讓你離開。」他大方地道。
  
  「真的?」鄭敏之有點懷疑,又有點失落。
  
  總覺得,他應當不會那麼輕易放人才是,但……
  
  「你不相信我嗎?」他惱火地瞪她一眼。
  
  「我……相信!我當然相信!」鄭敏之急急忙忙地點頭。
  
  難道他善心大起,願意讓她回太醫館。
  
  雖然一時間必定心痛,但這對他們而言,才是最好的。
  
  橫豎將來他會迎娶正妃,就算她恢復女兒身,也完全夠不上皇族貴胄的邊,他們之間,本就是不可能的。
  
  雖然激戀一場,但趁這機會分了……也好。
  
  鄭敏之努力壓回眼中滲出的淚霧。
  
  「不過,我有個條件。」段子詒又是一笑,這回的笑,簡直可說是陰險。
  
  「什麼條件?」不妙,那要求一定大大不妙。
  
  段子詒看著她,陰陰笑著,緩緩開口,說出自己的要求……
  
  「那個大色魔!」
  
  鄭敏之趴在段子詒的大床上,渾身赤裸,身上只覆蓋著柔軟的錦被。
  
  原本待在她身旁的人,在一夜歡快,得到饜足後,早早就起身打拳去了。
  
  她氣惱地捶打床板,沒想到那邪惡段子詒的要求,竟是要她以身相許——一個月時間。
  
  他答應,只要她肯陪他一個月,便放她回太醫館,往後也不會再去打擾她,兩人自此分道揚鑣,往後再無瓜葛。
  
  她已摸清楚他的性子,知道這人不容許別人拒絕;她若是不答應,他絕不會放她走,到時勢必會與她頑強糾纏,不善罷甘休。
  
  反正他對她,應當也只是一時迷戀,待滿足了他的要求,這份迷戀便會消失,那麼屆時不必她苦苦哀求,對方也會派人將她送回太醫館。
  
  說不準她運氣好,還不到約定的一個月,他便厭膩了……
  
  鄭敏之如此想著,唇畔卻浮現一抹哀傷的苦笑。
  
  在床上躺得太久了,她打算下床略為梳洗更衣。
  
  走出花廳,她拉開門朝外問:「我所吩咐的湯藥,已經熬好了嗎?」
  
  「已經熬好了,敏姑娘,奴婢馬上端來。」纏著雙髻的婢女,手腳俐落地端來剛熬好不久的藥汁。
  
  說來好笑,她雖同意段子詒的要求,但也要求段子詒同意,不得讓外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段子詒雖抱怨她麻煩,但讓答應了她的請求,隔日便將「鄭敏之」遣回宮,沒兩天,又召來了一位「敏姑娘」陪寢遊樂。
  
  雖然「鄭敏之」與「敏姑娘」長得相像,但男女不同,而且一旦裝束改變,整個人的氣質也就完全不相似,所以下人們倒也無人起疑:「敏姑娘」就是宮裡的御醫「鄭敏之」。
  
  婢女將湯藥擱在桌子上後,便悄悄退下了。
  
  鄭敏之在桌前坐下,端詳著還冒著熱煙的黝黑藥汁,許久沒有移動。
  
  那是她為自己熬的避妊藥汁。
  
  以往宮中女眷,若有需要避妊藥的,大多是由她開這貼藥方給她們;只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需要喝這貼藥。
  
  她雖做男人打扮,但終究是女兒身,與男人同床,一樣是會受孕的,而她絕不能懷孕。
  
  若不慎懷下孩子,必定得立刻打下,而她不認為自己能下得了手、謀殺自己的骨肉;為了避免走到那步田地,她得先做預防。
  
  撫著扁平的腹部,鄭敏之難以克制心頭的酸澀。
  
  以往她無情無欲,眼中只有行醫這件事,過得也平靜愜意。
  
  但自從遇上段子詒,她就變得貪心了。
  
  她想識得情欲、想懂男女之歡,想嘗試做一個道地的女人。
  
  後來,滿足了心願,與他有了肌膚之親,還兩情繾綣,如今她又貪心地想要更多,譬如,一個孩子。
  
  但她知道,那是萬萬不可以的。
  
  一旦有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她不是任性得無法無天的段子詒,絕不會拿這種重大的事開玩笑;為了顧全大局,她必須割捨自己的妄想。
  
  鄭敏之毅然決然端起藥汁,略微吹涼後,便緩緩飲下。
  
  才放下喝淨的藥碗,她便聽到外頭,有人以壓低的嗓門喊:「師傅,是我。」
  
  是周晉!
  
  鄭敏之認出他的聲音,萬分驚訝。
  
  他不是已經隨「鄭敏之」返回宮中了嗎?
  
  「您的父親來了,現在要立刻見您。」
  
  周晉下一句話,使她臉上血色全失。
  
  爹來了?他怎麼會來鹿林山?
  
  還有周晉,他怎會替爹傳遞消息?
  
  太多的疑問在她腦海中回蕩,但首要之務,便是趕緊換下女裝,去見她爹。
  
  鹿林別苑後方的樹林子裡,有個中年男人背著手,站在那裡。
  
  鄭敏之走進樹林,周晉尾隨在後。
  
  當她看見自己的父親時,霎時緊張得腸胃絞紐成一團,怕父親已知曉了什麼。
  
  「爹……」她緩緩靠近,有些畏怯地低聲喊道。
  
  鄭敏之的父親鄭詔轉過身,定定注視自己的女兒——不,是兒子。
  
  他只有兒子,並無女兒。
  
  鄭詔其實生得不差,但被歲月刻劃過的臉龐消瘦黝黑、紋路極深,不知怎的,就給人一種嚴厲的感覺。
  
  事實上,他也是的,鄭敏之真的很敬畏他。
  
  鄭詔打量她身上的男服片刻,突然伸手,用力甩了她一個耳光。
  
  「啊!」鄭敏之沒心理準備,給打得倒在地上。
  
  「爹……」她捂著臉頰,忍住差點潰堤的淚水,仰頭看自己的父親。
  
  「住口!你以為你換回男裝,就騙得過我?周晉告訴我,你穿著女人的衣衫,像個下賤無恥的蕩婦一樣,睡在段子詒那個禍胎的床上,是不是?」
  
  周晉?鄭敏之詫異地轉頭,看著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周晉,卻見他毫無愧疚之色,頓時明白了。
  
  她原以為忠厚老實的徒兒助手,其實根本是她爹派來的眼線,監視她的行動。
  
  所以她在鹿林別苑的一舉一動,早全經由他,通報給她爹了。
  
  她爹竟然像死敵一般監控她,鄭敏之不由得感到膽顫心寒。
  
  「說話啊!周晉說的對嗎?你是不是像個無恥的妓女一樣,陪段子詒度夜?」
  
  鄭詔怨恨地質問,瞪著她的恐怖眼神,活像看見什麼厭惡的蟲子。
  
  「爹!您……為什麼……要這麼說呢?」鄭敏之被他的樣子駭著了。
  
  父親是嚴厲,但從不曾像這般,活像個失控的瘋子。
  
  「你以為我打小苦心栽培你,讓你習醫、繼承我的衣缽,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讓你自甘墮落,躺上男人的床,讓男人糟蹋你的才能嗎?」
  
  「可是……我進了太醫館,成為以為宮廷御醫,我並沒有辜負您的期望,我已經很努力了——」
  
  「以為那樣就夠了?我們鄭氏的天下,你不想拿回來嗎?」鄭詔指著她,厲聲質問。
  
  「您……您還想著要擊垮段氏皇朝,恢復南詔國號?」鄭敏之大為驚駭。
  
  她爹竟如此頑固,一心只想著復興南詔。
  
  她忍不住勸道:「爹,求您死心吧!段氏即位都有百年了,也治理得很好;這片江山早已不是我們鄭氏所有,為何您就是不肯接受事實?所有的人,都早就已經放棄了,只有您——」
  
  「你這孽子,給我住口!」鄭詔又狠狠甩她一個耳光。「沒放棄的人還很多,不只我一個!只要我們聯手,一定會成功的!」
  
  「你身為鄭氏子孫,不思復國大業,竟還像個無恥下賤的女人一樣,與姓段的孽種廝混!我生下你,是要你延續我的復國大業、光復南詔,不是為了讓你成為男人玩寵的!你太讓我失望了!」鄭詔繼續以惡毒的話語,痛駡鄭敏之。
  
  鄭敏之坐倒在地,咬著唇,淚水再也克制不住地流下。
  
  她不是「像個」女人,而是本來「就是」女人!
  
  她爹直到現在,仍不肯承認,她是他的女兒,不是他的兒子。
  
  鄭詔由上往下,鄙夷地看著哭泣的她,眼中毫無憐惜之色。
  
  「如果你還希望我認你這個兒子,就替我辦好最後一件事。只要辦好這件事,我就原諒你。」鄭詔施恩似的說道。
  
  「是……什麼事?」鄭敏之緩緩抬頭,擔憂地問。
  
  她好怕,不知道父親會要她做什麼。
  
  「這個,你拿去用。」鄭詔取出一個小紙包,遞過去給她。
  
  待鄭敏之接下後,他才道:「我要你替我除掉段子詒,只要解決了那個把你當成玩物的段氏孽種,我可以准你離開宮中,不必再與段氏餘孽周旋。」
  
  他知道鄭敏之並不喜歡宮中的生活,除了動之以情,還誘之以利。
  
  「我不能……」她不能這麼做,她辦不到!
  
  「那你是不想認我這個爹了?」鄭詔厲聲質問。「難道你……愛上段子詒那個段氏孽種了?」
  
  面對父親的質問,鄭敏之直覺搖頭否認。「不……我沒有。」
  
  她囁嚅低語,祈求父親沒聽出她語氣中的遲疑,與心虛。
  
  「沒有最好!告訴你,這件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醜話我先說在前頭,我會派周晉跟著你;你要敢對段氏孽種吐露隻字片語,休怪我不顧念父子之情!」
  
  鄭敏之心痛地閉上眼,毫不懷疑,父親絕對會這麼做。
  
  對他而言,南詔國才是唯一,「她」,或是「他」,對他來說,壓根不重要,說穿了,不過是一個可資利用的工具罷了。
  
  「記住!一定要辦好這件事,我等你的捷報。」說完,鄭詔消失在樹林中。
  
  鄭敏之眼神空茫地注視前方,好像所有的意識,全都給抽離了。
  
  她握著藥包的手,微微顫抖著。
  
  怎麼可能?
  
  要她親下毒手,殺了那個在這世間唯一會疼她、寵她、逗她笑、討她歡心的男人,她怎麼可能辦得到?
  
  但她若不動手,爹絕不會原諒她;不被原諒也就罷了,可她不殺段子詒,父親還是會找其他法子除掉他。
  
  她很瞭解自己的父親,他是不達目的,決不甘休的。
  
  她當然不能下藥毒殺段子詒,但也阻止不了父親用陰險的手段殺他。
  
  該怎麼辦?
  
  她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我建議你,最好還是聽從鄭爺的話,殺了段子詒較好。」像看出她心裡的強烈掙扎,周晉冷冷的建議。
  
  他不發聲,鄭敏之幾乎忘了他——一個如影隨形,如附骨之蛆的奸細!
  
  她憤恨地瞪向他,痛駡:「別以為你是我爹的鷹犬,就可以指使我怎麼做!我的事,用不著你多管!」
  
  說完,她不理會對方是否又繼續尾隨監視她,逕自扭頭,走回鹿林別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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