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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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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 23:56: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意外

  也許本地鄉間風俗就是這樣,潘家老少爺們只在院子里吃過午飯,便又陸續回后院忙活去了,不說大牛,連潘富年都沒有進正屋去跟親家母見面的意思。

  大妞對小喬解釋說:其實此次主要是親家母帶著姑娘來探門的,讓姑娘熟悉一下未來婆家環境,如果覺得有什麼不滿意,可以提出來,婆家改過,再備禮去告知一聲就沒事了。

  小喬問了句:“那如果姑娘不滿意,要想退婚可不可以?”

  大妞怔了一下,說道:“沒有這樣的事吧?我是沒聽說!不過李家對咱們家很滿意的,剛才我陪著大嫂在屋里吃飯,娘對她說咱家人多,讓她別害怕,大嫂回說兄弟姐妹多才熱鬧,她喜歡……親家母也笑著說在娘家冷清慣了,日后成親進了家門,不知有多開心呢!”

  小喬笑了笑:“這麼說來,這親是結定了?”

  “當然啦!”

  “可別出什麼意外來……”

  “瞧你這張嘴,瞎說什麼?該打!”

  無巧不成書,吃過晌午飯,又坐著喝了碗茶,李家母女三人便要告辭歸去,潘家三個女人挽留幾句,便客客氣氣地送出正屋來,潘二娘叫大妞去喚大牛套車,親家母笑著說不用,讓女婿忙著吧,來時請了村上的馬車,在路坎下等著呢。潘二娘便教二妞用大竹葉包了些熟熱的肉菜,和兩個江米飯團,放進裝好的備給親家帶走的禮物籃子里,說既是村上的人,到了門口都沒能請進家來喝口茶,失禮了,好歹讓人家吃點熱飯菜,李家母女連說太客氣了,只是幾步路而已……女人們在院子里拉著手,說兩句走兩步,好似萬分舍不得似的,總也走不到院門口,忽聽得門外一聲喊,潘二娘頓時呆住,恍然似在夢中,轉頭看去,臉上表情變得生冷。

  門外一迭連聲喊的是:“二姐!二姐在家嗎?妹子我來了!”

  小喬心頭突地一跳:沒有錯吧?居然是張三娘的聲音!

  確實是張三娘,拖兒帶女,滿面笑容從院門處走進來,甩著手里的絹帕對潘二娘道:“我的親姐姐啊,都在家呢!虧我喊了這麼多聲,你一聲兒都不應,是什麼道理?”

  潘二娘轉頭對大妞說道:“來的都是客,拿壺茶擺在院里桌子招待一下就行了,不許進屋!我先送親家母上車再回來。”

  張三娘冷眼掃視李家母女,忽然一步上前擋住:“喲!哪來的親家母?這姑娘壯得跟個小牛犢似的,說給誰呢?二虎?”

  小喬又好氣又好笑,這張三娘也太陰毒了吧,人家好好一個健美姑娘,給她說成小牛犢!

  潘二娘氣白了臉:“跟你沒關系,一邊去!”

  大伯娘自是認得張三娘的,這會子倒也護著潘家臉面,上去拉開張三娘:“他姨,你這樣就不對了,既是拒了我們家大牛,難不成還要大牛一輩子不娶親?這姑娘是我們家大牛定下的媳婦,五月就要進門的,不是非得要娶你家……哎喲!”

  話沒說完,就被張三娘掀過一邊,張三娘插著腰站在潘二娘面前,指著潘二娘說道:

  “我看誰敢!打小兒訂下的親事,你說不要就不要了?這年前還和姐夫一塊兒上我家去鬧,口口聲聲要揭了我家的瓦,拆了我家的店,這會子你倒要反悔了?另訂別家姑娘,我的蓮兒怎麼辦?”

  李家母女到底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誰,李秋香臉色發白,往她娘那邊移了兩步,母女倆抱在一起,李母驚懼地看著潘二娘,問道:

  “親家,這、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退了嗎?”

  潘二娘回頭用安慰的目光看看她們,堅定地說:“退了,退得一干二凈!我家大牛的媳婦就是李秋香,誰來也不認!”

  李家母女幾個松了口氣,那邊一直低著頭的張玉蓮忽然捂臉痛哭起來,越哭越大聲,小順子抱住她搖晃著喊:“姐!姐別哭!我去找大牛哥來,大牛哥痛姐姐,大牛哥說他只想娶姐姐!”

  小順子跑開,小喬掐掐四蛟的手,朝小順子努努嘴,四蛟立即尾隨而去。

  張玉蓮聽了小順子的話,痛哭變成抽泣,掏出繡花絹帕擦拭眼淚,嬌弱的模樣惹人生憐,她挽了個精致的仙人髻,上簪兩朵淡紅色絹花,穿著件碧青繡花襦襖,簇新的大紅裙子,上邊也繡滿纏枝蓮花,相比之下,李秋香身上的紅色夾襖,淡綠外裙就太平常了,根本半點彩線也無,內襯的一件米黃色長裙還是半舊的……聽著潘家幾位姑娘艷羨地討論張玉蓮的好手藝,李秋香臉又白了:張玉蓮光是穿衣打扮的功夫她都比不上,何況這一手精巧的繡藝!

  大伯娘朝二伯娘擠眉弄眼,和她的媳婦們抱了看熱鬧的態度站在一旁不再作聲,二伯娘面無表情,不管潘二娘怎麼決定,若用得上她幫忙,她就幫,不用,就看著。

  潘二娘不見了四蛟,便對小喬說道:“你去,告訴你大牛哥:沒有我點頭,敢進前院一步,我打斷他的腿!”

  張三娘跳起來:“你這是做什麼?二姐!如今大姐也不在了,這世上可只有你我是親姐妹……”

  小喬往后院跑,聽到啪的一聲脆響,回頭看時,只見張三娘捂著半邊臉,傻楞楞地看著潘二娘。

  后院也炸了窩,潘家年輕一代兄弟們聽說大牛的兩位未婚妻在院門口撞上了,大感新奇,都想出來看看,被潘大伯喝住,潘大伯問過潘富年,得知原是張家悔婚在先,又聽小順子來找大牛時說的是:與張玉蓮定下親事的那家獨子竟然在大年初三病死了,張三娘這才拉了張玉蓮來找大牛。頓時火冒三丈,眼見大牛動心,放下手上的活想要跟小順子走,不等潘富年阻止,潘大伯先就指著大牛喝道:

  “你敢去,我和你爹把你捆起來吊著打!退了就是退了,再沒有半點關系,你已經另訂親,她個望門寡,還來找你做甚?你要學你二伯嗎?嗯?看我不……”

  潘二伯在旁難堪道:“大哥,給我留把老臉成不?我這有兒有女呢!”

  潘大伯哼了一聲:“你也算有兒有女?看看你那兒子,像個什麼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又不是讀書的料,你要養他一輩子麼?你就是給那女人害的!她的命比你的命硬,知道不?”

  大牛被潘大和潘四捉住,掙扎著:“我不怕望門寡!我要去問蓮表妹,她願意嫁,我就娶!”

  潘富年拿著錘子用力敲了一下木頭:“不準去!你不能對不住李家閨女!”

  “爹!李家閨女,咱們可以陪錢,退了就是!”

  “混帳!”

  潘大伯和潘富年空前合拍,大喝一聲,把跑進來的小喬嚇得險些跌倒,潘金山忙走來安撫她:“小喬表弟,沒罵你,別怕!”

  小喬便走近大牛,學著潘二娘的語氣:“二姨……你娘說:沒有我點頭,大牛敢進前院一步,我打斷他的腿!”

  大牛腦袋頓時耷拉下來,潘大和潘四放開他,兄弟倆使了蠻勁還差點按不住這小子,暗想還是三嬸娘有威信,一句話抵得過老少爺們的喝罵恐嚇。

  前院,張三娘拉著淚人似的張玉蓮跪在潘二娘面前,張三娘哭求:

  “二姐,看在大牛和蓮兒青梅竹馬,打小兒相親相愛的份上,你別生氣了,成全他們吧!蓮兒這輩子,只想嫁給她大牛表哥啊!”

  潘二娘鄙夷地瞅她們一眼,淡淡地說道:“我這半輩子辛辛苦苦,也只在年輕時看過幾場戲,嫁了潘老三,忙著生兒育女做家務活兒,再沒能出去看戲,今年你們娘兒倆倒是來給我演了這一場,可惜熟人熟面,不好看!快給我起去,大年間我不攔你,想進院子喝口茶洗把臉可以,要想住下不可能!家里沒多余的地方,大牛父子和他叔伯、哥哥們都在忙著建新院子,一等新院子建好,新媳婦就進門,到時我們會熱熱鬧鬧辦幾桌酒,但不請你們張家,你該記得當日我說過的話:潘家和張家,從此不相往來!你是怎麼應我的?你當時說的是……”

  張三娘尖聲喊道:“姐姐!親姐姐!妹妹錯了,求你別說了!”

  潘二娘哼了一聲:“不讓說?卻為的什麼?懶得管你,我先送送親家!”

  她親親熱熱地拉著李家母女的手,繞過張三娘母女,走出院門,笑吟吟說道:

  “親家母啊,你看,這新院子修好了,還請親家母和姑娘過來瞧瞧吧?過完年大牛他也忙,家里農活自是不用他看顧了,他在城里找到一份體面活兒,每月銀子進項不少,他是個實心孩子,早上進城,晚上必是要趕回家來住的,所以等成了親,媳婦兒不用擔心,早晚都能見著你丈夫……”

  張三娘和張玉蓮面面相覷,臉色更加難看:年前小順子說的話難道是真的?他拿了一大包只有富人家才舍得買給孩子吃的糖果回家,說是大牛哥給的,大牛哥的牛車上堆滿好東西,吃的用的穿的,看花了眼,還有大牛哥身上穿的衣裳是新嶄嶄的,比店鋪里那些小掌櫃還體面……小順子從小喜歡和大牛兄弟幾個混在一起玩,最反對娘和姐姐跟大牛家斷了姻親,平日在家沒少為此尋事由吵鬧,當時母女倆只以為小順子同情大牛,又在瞎編,哪有趕著牛車的人能夠買到那麼多好東西?就算小順子說的真話,指不定大牛是進城替村上財主運年貨吧?娘倆聽過就過了,萬萬沒想到,大牛他真的在城里找著好差事做!

  張玉蓮拉著張三娘的衣袖搖了兩下,盈滿淚水的眼里盡是怨懟,張三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自己難道真是老糊涂了?這不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女兒要是脫不了手,得養在家一輩子,害了女兒,也害了自己啊!

  老天哪!平日里沒少做善事啊,為什麼老天不長眼,讓她遭這樣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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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 23:57: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熱鬧

  李秋香聽得潘二娘那樣說,早羞紅了臉,李母卻眉開眼笑,拍拍潘二娘的手:“親家,我對女婿是十二分滿意!你也瞧見我姑娘啦,干活可是把好手,瞧這身量,是個能生的!八字也換到你家了,小時候我和她爹就找人給她算過——極好的命,宜家旺夫、兒女雙全!”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親家母調教出來的姑娘,錯不了!要不是親家母舍不得,我這就想娶回家來了!”

  李母認真道:“有什麼舍不得的?既然許給大牛,就是他的人!不一定非要等到五月,院子一修好,你們什麼時候想娶,說一聲,新媳婦我給打扮打扮,花轎就給你抬了來!”

  潘二娘大喜:“真的?可不許反悔!”

  “不悔不悔!”

  好事多磨,要是拖到五月,讓那一臉媚相的張家姑娘趁隙搶了大牛這個好女婿去,才真的要悔斷腸子了!

  李家母女三人登上馬車,向潘二娘擺手道別,放下簾子,李母和嬸娘立即嘀咕開了,李秋香獨自靠車板坐著,微微皺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大牛沒見過她,她是見過大牛的,那次大牛去她家送物品,她躲在屋里,透過窗縫偷看他,他身材壯實,相貌敦厚,一雙濃黑的眉,黑亮的眼眸朝她家正屋張望,眼神里只有忍耐,看不出半分輕佻,他在等她的娘,載她到鎮上去買年貨,他不愛說話卻細心周到,扶著她娘上牛車,把稻草攏成一堆拍拍,再讓娘坐下去,又拉著娘的手抓握住一處穩固的木把兒,左右看看,這才放心離開,爬上車頭趕著牛慢慢走……

  那一刻她的心篤定了,她想嫁的可不就是這樣老實持重的男人?不花哨,不會油嘴滑舌,可他身上敬重愛護長者的好品質,是她需要的,她是長女,爹沒了,上有慈母,下有小妹幼弟,她就算出嫁了,心里也放不下娘家,她相信大牛這樣的男人,肯真心實意幫著她照顧娘家!

  可是現在,怎麼回事啊?那位悔婚另訂親的表妹來做什麼?難道是那邊婚事不成了,又想回頭糾纏大牛?聽她弟弟的口氣,好像大牛還很喜歡表妹似的!

  哪有這種道理!嫌棄人家時怎不提青梅竹馬、相親相愛?現在想回頭,遲了!不管你們曾經如何相親相愛,跟我訂了親,就休想悔婚!姑娘我可不是那朝三暮四的人,生是大牛的人,死也是大牛的鬼!

  李秋香越想越覺委屈不平,氣兒喘不勻了,抽抽嗒嗒就哭起來,李母和嬸娘一楞,隨即明白過來,一邊一個擁著寬慰道:“咱們不哭,瞧你婆婆那陣勢,她才是真正的當家人!她當日在我家說及那位姨,恨得要死,不會松口讓大牛和那表妹和好的,你放心!”

  李秋香擦了一把淚,對娘說:“我不想讓人家看我笑話,要真等到五月再迎娶,這中間大牛心一軟,就了他表妹,可什麼都晚了,我就只有落得被人退婚的下場!娘啊……”

  李母笑道:“看看!我家姑娘才是有心計的!得了,才剛跟你嬸娘商量著呢,回去就替你準備好嫁衣,這過了年啊,娘多留意些,咱們村嫁在蓮花村的姑娘不少,三不五時地請人打探一下,只要他家院子一修好,就催他們成親!”

  李秋香暗松口氣,抬眼看看娘和嬸娘,禁不住雙腮飛紅,扭怩著說:“娘,嬸娘,我會常回去看你們的!”

  “哎喲,瞧這姑娘,還沒進人家家門呢!呵呵呵……”

  “好!這樣兒才好!是要做人家長嫂的,太弱太怯可不成,會被下邊的弟妹妯娌小看了去!”

  那邊李家母女一路滿載笑聲而歸,潘家院子里,卻是烏云密布,張玉蓮哭得凄慘,張三娘哀求聲沒有間斷過,潘二娘怒容滿面,眼角掃見大伯娘攏著一群媳婦坐在一旁圍觀,斜著嘴角絲毫不遮掩幸災樂禍的笑意,二伯娘故作清冷,眼里卻時不時閃出一絲譏笑,她簡直要發狂了,她這個妹妹是沒腦子還是怎麼的?大過年給她來鬧這麼一出,自己家丑事不怕人知道,也不用擺到這兒來吧,還不避嫌這些潘家人,難道不知道多年來她姐姐被潘家人輕看嗎?這是嫌她日子太好過了嗎?

  四蛟童言無忌,不懂掩藏,聽到小順子跟大牛說的話,轉回來就大聲報給潘二娘聽:蓮表姐要嫁的人死了,她現在沒人要了,想讓大牛哥娶她!

  大伯娘聽著潘二娘把張三娘罵夠了,自己嘴皮子也癢癢起來,便施施然站起走來仔細打量一下張玉蓮,冷哼道:

  “小時候來過我們家,我早說了:長成這樣兒,就是個克夫敗家的命!怎麼著,還想賴上我們家大牛了?告訴你,沒門兒!小時候隨口說的話怎能作數?我們大牛和李家可是有文書的,換了庚帖,李家的姑娘,才是真正要做大牛媳婦的,你趁早死了那條心吧!”

  張三娘苦不堪言,想當初她來到潘家,只有她插腰幫二姐罵潘家人的份,沒想到今天,唉!

  潘二娘心里也不舒服,再討嫌也是自家妹子,自己可以隨便喝斥責罵,卻不想讓別人來作踐。可是今天她不想對大伯娘表示什麼,這件事,她再也沒力氣多說。親妹妹啊,如此對待她,想另攀高門就隨手甩了她兒子,成了望門寡,竟然有臉倒貼回來,理直氣壯地要她兒子娶這個未婚夫死去才幾天、至今還不能跟未來婆家脫掉關系的張玉蓮!

  她到底把自己看成什麼樣的人了?自己的兒子就這麼不值錢?

  潘二娘閉上眼,不想再看到張三娘母女,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去狠狠踩她們幾腳。

  小順子從后院跑出來,抹著淚對張玉蓮說道:“大牛哥想娶姐姐,可是他大伯、二伯和姨夫不準!他們在修樓房,我看清了,是結結實實的木板樓,給大牛哥做新房的!姐,大牛哥真的有好日子過了,你看二姨家的人都穿新衣裳,四蛟說大牛哥掙了好多銀子……大牛哥說只要姐姐願意嫁,他就娶!”

  潘二娘倏地睜開眼,喝道:“胡說八道什麼!”

  張玉蓮卻不管不顧,緊握小順子的手激動得滿臉發紅,問道:“大牛哥真是這麼說的?”

  “真的,我親耳聽到!”

  潘二娘氣白了臉,四蛟在旁大聲喊:“娘!娘!大伯也說了:大牛哥敢有那念頭,就綁了吊起來打!”

  潘二娘咬牙切齒:“你大牛哥敢有那念頭,我先就把他打死!”

  張玉蓮流著淚,往后退了兩步,忽然朝后院沖去,大伯娘尖聲喊:

  “你們都是死人哪?快攔住她,不準她見大牛!”

  金花和大妞忙一起跑去拉住張玉蓮,金鎖上前啪啪兩巴掌打在她臉上,罵道:“我看你臉皮厚,望門寡沒人要的東西,也敢糾纏我們家兄弟,去死吧你!”

  潘二娘無語,大伯娘似笑非笑地看一眼二伯娘,二伯娘卻丁點事沒有,反而對著她女兒頷首贊許。

  望門寡這詞兒跟她沒關系,她有夫有子有女兒,誰敢說她什麼?

  張玉蓮無力地跌跪在地上,痛哭著沖后院那道柴門喊了兩聲:“大牛哥!大牛哥!”

  二伯娘教訓大伯娘的媳婦們:“你們幾個妹妹可還沒嫁人,怎好這樣兇狠抓住人家不放?你們這些嫂子看熱鬧也看得太舒心了!”

  三個媳婦這才把孩子交到婆母了嬸娘手里,上去扭住張玉蓮就往外拖,張三娘眼看女兒被作踐,又恨又痛,搖晃著潘二娘:“二姐!親姐姐!你真就這麼狠心?”

  “我狠麼?可不比你!我親自送上門的禮,銀子,大牛買給玉蓮的花布,你們是怎麼給我扔出來的?我和大牛他爹在你家門口撿了半天,讓人看了半天笑話!”

  潘二娘推開她,順手拂了一下肩膊,可憐人自有可恨處,讓惡人去磨吧,大房和二房不經她允許就插手進來,她決定不管了,由著她們弄,最好讓張玉蓮對大牛徹底死心:“天色不早了,你們幾個送客就送遠些,到村口租個牛車馬車載她們母子回縣里去,這兒有幾個錢,拿去做車資!”

  大伯家二媳婦接過錢,笑道:“三嬸,交給我了,甭擔心,準保讓她們服服帖帖上車!”

  大喬往屋里給汪浩哲送了杯熱水出來,正趕上三個媳婦往院外拖張三娘母子,張玉蓮和小順子抓住竹門不放,被二媳婦一竹片拍下去,小順子松手快,張玉蓮水蔥般透亮的指甲斷了三四片,那個慘烈,小喬看得禁不住嘆息,回想汪浩哲在城里被人打的情景,那是另一種痛吧,和張玉蓮應該不同。

  受了潘二娘訓戒,沒人敢告訴大牛張家母女的消息,大牛洗了澡后,和三豹一起替汪浩哲擦洗,從頭到尾只和汪浩哲說兩句話,之后便把嘴巴關得緊緊的,三豹多說一句被他不高興地瞪了兩眼,再過去那邊替二虎擦洗的時候三豹干脆也不作聲,結果一晚上兩邊房間靜悄悄的,連四蛟都不亂說亂唱了。

  小喬和汪浩哲兄弟倆又像往常那樣鉆進棉被底下,在明珠光暈里說著話,小喬嘰嘰呱呱說的是今天院子里的熱鬧事,汪浩哲卻不關心這些,他擔憂的是明天,叮囑小喬明天要小心應付陳財主,小喬點頭:

  “哥你放心吧,就照我們商量好的那樣試試看,劉朋雖好,離得太遠了,哥哥不能出門,我不能和哥哥分開,只有拿陳應章來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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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條件

  不出所料,第二天吃過早飯,陳應景前腳剛踏進院門,陳應章和劉朋后腳就跟進來,這回陳財主卻沒來,說是今日家里有客來訪不得便,讓陳管家帶著六七個家丁陪送兩位少爺,進了院子,陳管家嫌潘家一群女人小孩在旁太過噪雜,讓家丁們把她們趕了出去:

  “昨兒也見你們,今兒一大早來又是你們,大過年的,自個家里不待著,每天跑來這里做什麼?小心有親戚來串門進不了家,害人白費一趟腳力,快回去罷!”

  人一散走光,院子里清凈多了,陳應章說:“原該這樣,誰家天天聚著這許多人吵吵鬧鬧,煩不煩啊?”

  連日有太陽出來,天氣不是很冷,院子里沒生火,陳應景和小喬仍並排站在原來烤火的火塘邊說話,劉朋走去往火塘里瞄一眼,拉了小喬到院子里曬太陽,笑道:“又沒火,你們站那里做什麼?”

  大妞和二妞領著三妞站在廚房門里不知怎麼辦,娘到后院去了,幾個女孩不知道是該領少爺們往正屋坐呢還是怎麼的,陳管家在院子里轉了一圈,沖大妞道:“丫頭,你爹娘呢?少爺特意要來你家坐坐,總得拾掇個干凈地兒讓少爺們坐著吧?”

  他揮一揮手,走上來一個捧著細編藤籃的家丁,把藤籃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揭開蓋子,里邊是一套精致的細瓷描花茶具,一小罐包裝精美的茶葉。

  陳管家道:“丫頭快燒水,一會少爺們喝茶要續滾水的。”

  潘二娘牽著四蛟從后院出來,身后依次跟著潘富年、大牛,她早在陳家家丁在門口吆喝的時候就跑到后院去了,叫回潘富年和大牛,就怕陳家又來打小喬的主意。

  鄉下人到底少些禮節,潘富年只是口頭問聲好,陳管家和陳應章也無所謂,潘二娘要請大伙兒進屋里坐,劉朋看了看陳應章,微笑說道:“不麻煩了,就在院子里坐著曬會太陽吧,這木桌木條椅挺干凈,來,大伙兒圍過來坐,品一品我表哥家的好茶!”

  潘富年和潘二娘母子是不敢和少爺們一起坐的,劉朋拉著小喬坐下,陳應章喊了陳應景,又笑嘻嘻地讓一讓潘富年:

  “潘三叔也來坐坐?”

  潘富年趕緊擺手:“不不,我不渴,少爺們請坐、請坐吧!”

  小喬招呼潘富年身后的大牛:“大牛哥來,陪我坐著!”

  陳應章忙道:“對對,大牛一起來,咱們雖然同一個村子長大,平日卻不常見面,今天好好說說話!”

  陳管家讓大妞打了水洗手,要親自替他們斟茶,劉朋站起身接過茶壺,嫻熟地將桌上擺著的茶盞一一斟滿,笑著說道:

  “管家歇著罷,飲茶要自斟自飲更有趣些,我們自己來就好!”

  陳管家看向陳應章,陳應章點頭:“表弟說的沒錯,潘三叔若有事盡管忙去,管家也可以先帶著人回宅子,不必在旁守著了,由我們自己弄吧!”

  潘富年巴不得他這麼說,訥訥地客氣兩句,踅往后院干活去了,潘二娘見大牛端端正正坐在小喬身邊,還有個四蛟也悄沒聲息靠近小喬身后騎坐在條凳上,院子里說話大聲些都能聽得見,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便也放了心,安排好大妞二妞兩姐妹在廚房守爐子燒水,準備午飯,自帶著三妞和妞妞往上屋去。

  陳管家卻哪里敢扔下老爺的兩個寶貝孫子獨自回去,不被老爺罵死才怪,他陪笑道:“少爺們慢慢品茶,我在一旁等著就好!”

  小喬小聲跟大牛說了兩句話,大牛起身,搬一張四方形小竹桌在當陽處擺好,再擺張竹椅,喚大妞泡壺自家的茶葉讓陳管家坐一旁喝著,陳管家含笑點頭稱好,等大妞送上茶來,他略聞一聞,又揭開茶壺看看,臉上笑意更深,微微頷首。

  劉朋坐在小喬左側,聽見他對大牛說的話:“大牛哥,你是主人,對陳管家應持待客之禮!”

  他微笑了,七歲孩童淡定地教十幾歲男子禮儀,倒也新鮮。

  大小幾個男孩喝完一壺茶,二妞續了水,這次換陳應章斟茶,看到小喬身后的四蛟,也給他斟了一杯,四蛟就順理成章地坐到前面來,夾在小喬和大牛中間。

  陳應章朝大伙舉了舉茶杯,認真地說道:“今兒來不為別的,還為昨天那點事。小喬,你表哥大牛在這,應景也做個證,我和表弟誠心要請你做陪讀,我們昨夜商量過了,兩家的條件應該都一樣——當然是表弟說的條件,不是我祖父說的那種。我們不爭了,不管你選誰,就看各人運氣吧!”

  劉朋笑著點頭,小喬說:“其實陳老爺說得對,我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個普普通通識得幾顆字的小孩,因為小時讀過兩年書,調皮搗蛋也是有的,還很貪玩,當不起二位少爺如此看重!府試在即,二位少爺應該注重的是請名師教導,日夜攻讀,伴讀的書僮原該是那種性情沉靜不多話的孩子……”

  陳應章笑笑:“名師我們請了,沉靜不多話的書僮我們有,該讀的書本先生教得差不多,每天要誦讀死記的文章卻太多了,還有那些算也算不完的數術……簡直要命!小喬,你不用有什麼過人之處,我們只需要你的讀書方法,你怎麼教應景、怎麼陪他讀書做題,就照那樣陪我們即可,從現在到府試之期,不要太長時間的嘛!”

  陳應景聽他這麼說,想開口辯兩句,陳應章朝他擺擺手,小喬隨即說道:

  “府試事關重大,我擔不起什麼責任的!”

  “要你擔什麼責任?你只不過是我臨時請的一名伴讀,連書僮都不是!”

  聽陳應章這麼說,劉朋不滿地看他一眼:“應章表哥,小喬還沒定下跟誰呢!”

  陳應章一笑:“好,小喬你選!”

  小喬看向大牛:“大牛哥,看來我真得陪他們中的一個讀書,不然陳老爺一個不高興,咱們家可就遭殃了,已經被逼債,再設個什麼絆來,那豈不是更難過?”

  大牛看看陳應章,不安地動了動身子,說道:“小喬,你若不喜歡,沒人會逼你,我們會盡力還上陳老爺的債,他不讓咱們家租田地,咱們少吃點就是了!”

  陳應章有些難堪地咳了一聲:“沒有的事,祖父昨日說說而已,大牛,不必擔心……”

  小喬笑著說:“就算是請的短期伴讀,咱們也應立個契約對吧?”

  “對!”

  陳應章和劉朋同聲回答,又同時問道:“你決定選誰?”

  小喬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認真道:“首先我聲明:讀書誦記的方法我確實有,我還能提升你們算術的速度,這些都是我以前的先生教我的,很有用,但也是相對肯用攻讀書的學子,若懶懶散散無心向學,再好的方法,學了也白學,徒勞無功!這個道理,你們應該明白!”

  表兄弟倆稍微楞了一下,劉朋立即答道:“自然明白!”

  小喬說:“你們的條件我大概清楚了,那麼是否聽聽我的條件?覺得合適,便訂立契約。”

  “你說!”

  “第一,伴讀很辛苦,從一月到三月,不管是否滿月,每月酬勞必須是十兩銀子,三個月,三十兩,每天只陪半日。”

  一桌子人沒什麼反應,那邊陳管家蹦了起來,失聲喊:“什麼什麼?每月要到十兩銀子?還只陪半日?這……這……這老爺要罵人的!”

  劉朋座位離陳管家近,被嚇了一跳,很快掃他一眼,淡淡說道:

  “這算什麼?我應下了!”

  陳應章眼睛瞪得溜圓,把管家瞪得坐回去,才慢悠悠道:“我也應!”

  小喬繼續說下去:“吃住衣裳就不用你們操心了,讀書學習的環境宜靜雅,可隨機選地方,偶爾配合先生授課去去府上,但多數時候,還請少爺屈尊到寒舍來!吃用不慣我家粗茶淡飯的話,請自備茶點食物!”

  劉朋呆了:“小喬,你這條什麼意思?我怎麼辦啊?我總不能天天跑來你家吧?這路上得花去多少時辰?”

  陳應章卻笑了:“這條我應下!”

  忽又皺起眉左右看看:“可這院子怎麼學啊?屋子里我卻不願意進去,黑壓壓一片,哪里談得上靜雅?”

  小喬朝后院指指:“那個新院子,修了座木樓,沒幾日就完工了,到那里去讀書,可好?”

  “好啊!很好!”陳應章眉開眼笑,得意地看向劉朋:“表弟,其實你也可以來……”

  劉朋不高興地轉過頭去,小喬笑笑:“我應該先對劉少爺說聲對不起,劉少爺誠心誠意邀我去流花鎮,我也願意去的,但確如陳少爺所說,我不能違背父母命,擅自離開親戚家,更有另一條原因,我哥哥在來此地的路上不小心跌傷了腿骨,一直沒治得好,他不能亂動,我做弟弟的也不能扔下哥哥自己跑開……請劉少爺諒解!其實讀書方法只要靜心學會了,不一定非要我陪,意志不夠堅定,又不夠自律的話,可以請家里任何一個人陪同在側,起到監督作用即可,不就捱三個月嗎?如能在府試中順利過關,那一份輕松自在……相信你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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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租約

  劉朋把臉轉回來:“你又沒考過,怎麼能懂這些?”

  小喬挑了挑眉,那怪異可愛的表情卻逗得陳應章發笑:

  “我先生說的啊,當年鄉試他名列前五!中個舉人都如此,若是中了狀元,那豈不是要飛上云端了?”

  想當初小喬如願考取國內一流名牌大學時,好像也樂瘋過一陣子,那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哈哈哈哈!”

  滿桌人笑個不停,大牛和四蛟純粹就是好笑,劉朋和陳家兄弟則是心照不宣,學生嘛,誰沒有個幻想?考取狀元當然是所有讀書人想要的最高境界。

  劉朋誠心道:“小喬,我不知道你還有個傷重的哥哥一同客居在此,既如此,那你選應章表哥吧,我只要有空閑,就來與你們會合,我給你另出一份酬勞!”

  “不不!不用了,只要一份就可以啦!”

  小喬擺手,昨天陳財主那倨傲偽善的模樣惹得她討厭,只想趁這倆小孩不懂事爭搶書僮之機,拿他孫子敲詐一番,劉朋無意中已經幫了她不少忙,推波助瀾,還屢次把好處送上門來,她實在不好意思要了。

  陳應章笑著問小喬:“就這兩條麼?可還有?”

  當然還有!

  小喬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或許要在蓮花村住個一兩年,大牛表哥家這點田地供養自家人都不夠,再加上我們兄弟倆,很艱難對吧?我想……”

  “你想租種田地?”

  “是啊,不然先就沒飯吃,我們兄弟挺能吃的!”

  劉朋笑了:“小喬。不種田有銀子照樣可以飽肚!”

  陳應章卻一拍桌子:“你說吧,要多少田地?我家別的沒有,良田肥地,魚塘蓮池,這周圍隨你挑任你選——也甭挑選了。圍繞著大牛家這些田地蓮塘,不過二十來畝,聽說都是極肥沃的。都歸你了,租期兩年,你太小自己種不了。可以讓大牛家替你種。不要你交租金!”

  一旁的陳管家再次忍耐不住大喊出聲:“少爺……”

  劉朋又被他嚇一跳,惱了:“陳管家,你這是怎麼啦?咋咋呼呼沒點定力,還比不得我家小管事的,我們家小管事隨小爺我外出,只管依言辦事,從來不多嘴多舌!”

  陳應章也很生氣,責斥陳管家:“你吵什麼呢?回家稟報老爺就是了。剩下的事由我來處置,與你無關!唉,真不懂平日你如何辦事。祖父竟然看重你,真是奇怪了!”

  “這個卻怪不得陳管家。他一片忠心,護主心切,就怕少爺吃虧!”

  小喬笑著幫陳管家說了兩句好話,又道:“少爺做這個決定,確實過了,若是給了有心的人,真就占去大便宜。我不要這許多,我只要五畝,大院正對過去五畝水田足夠了,多謝陳少爺!”

  陳應章少年氣盛,話已出口,怎肯收回?漲紅了臉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過二十來畝田地,兩年租期,值得什麼?要說便宜,我願意讓你小喬占去,又如何?”

  “這個……不大好吧?”

  有便宜不占是傻瓜,可小喬還真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要這到手的好處,陳財主嫌潘富年不聽話,一生氣不把田地租給潘富年了,光靠潘家三畝田,明年稻子勢必不夠全家人填肚子,她本意只要陳財主收回去的那幾畝就可以了,沒想到陳應章這麼大方,倒叫她這個不懂農事的人慌了陣腳,要這麼多田地干嘛?她可不會料理,再轉租給別人,自己收租金?怕不被陳財主給拍死!

  躲在屋子里傾耳細聽院子里動靜的潘二娘走了出來,把一包糖果擺放到木桌上,先招呼男孩們吃糖,然后笑著對小喬說道:

  “孩子,你怎看不出來?少爺這樣做,是誠心關照你,憐惜你住在親戚家,受貧困所累,你若推拒掉卻辜負了少爺一片好意啊!”

  陳應章聽了,豪爽一笑:“這不算什麼,若不是應景堂弟,我也不知道村里有個小喬,他雖然年紀小,卻與我挺投緣的,相見如故,就當是朋友了,自然要互相關照些!”

  劉朋微笑:“表哥這份關照實在太容易不過,他家多的就是田地,小喬,你只管都收下來,交付潘家親戚打理就是了!”

  小喬眼見潘二娘出來,又聽她如此說話,心里已經明白:潘二娘平日不是這樣沉不住氣的人,她一定真的很想要周圍這些田地的租用權。

  當下小喬感激地對陳應章說:“陳少爺真是太仗義了,小喬心中著實感動!回頭定會告知哥哥,等哥哥傷病好了,再當面謝過陳少爺!既然卻之不恭,這些田地我就租下來,由姨夫代為耕種,解除我兄弟溫飽之危,但是租金是一定要給的……”

  “唉!”劉朋笑道:“又扯遠了吧?若在意那點租金,這些田地何須租給你?”

  小喬說:“我是怕陳老爺……”

  陳應章點頭:“小喬,莫放在心上,不值一提!祖父那里,我自會解釋清楚。”

  兩個富家少年相信陳應景的話,又和小喬見過面,覺得小喬就算不是什麼天才童子,但他氣度從容,言談不俗,說話間不知不覺就被他吸引,這小孩除了偶爾好玩調皮,行止舉動儼然與他們沒什麼兩樣,看來原先家世不錯,陳應章開始只是覺得他機靈有趣,想要他陪在身邊,不時逗個樂子,后見劉朋卻是真心想與小喬結交,便順了劉朋心思,不介意小喬落難當中,少年心性,交個朋友也就是一兩句話的事。

  小喬看出他兩人實則沒有壞心眼,難得的是為接近她,連富家子弟慣有的勢利心也肯收起,便順水推舟,答應伴讀。這個是必須的,不然在蓮花村也住不安寧,陳財主有錢,在本村自然算得上強勢人物,想怎麼整潘家不行?干脆攀上陳家少爺。以后的事情,再說吧。

  陳應章是陳家嫡長孫,自小得寵。受祖父和父親看重,只憑意氣把事情做下,才不去想結果如何。和劉朋興沖沖回到家。刷一聲把跟小喬簽訂的條約往陳財主面前一展,笑著說道:

  “祖父您看,孫子說過能夠自己辦下來,這不成了?小喬肯做我的伴讀書僮了!”

  陳財主接過那張紙細看,先是把眼睛睜大,繼而又瞇縫起來,上上下下看了三遍,整塊臉變得鐵青。山羊胡子狠狠翹起又無力垂下,抖著手指住陳應章大罵:

  “你個敗家子,不肖子孫!你這叫辦成了?花這麼大的代價。你是找書僮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請到了什麼高明的先生!”

  轉頭看見陳管家縮在一旁,陳財主暴跳如雷:“哥兒年少不懂事。你是死人麼?跟著出去辦了這樣的蠢事竟然不往家里報,看來你不想在這宅子里呆了,還是下田干活去的好!”

  陳管家垂頭彎腰,作聲不得,他哪里出得來喲?少爺一雙眼睛盯著他無處遁形,離開那院子半步都不行。

  陳財主拍打著契約問孫子:“說!是不是潘老三哄你簽下的?那養不熟的奴才,倔骨頭!看我打斷他的狗腿!”

  陳應章低著頭,語氣很不高興:“祖父,潘老三能哄得了您孫兒麼?若非自願,誰都哄不了我!表弟作證,這契約是孫兒親擬,自願簽下大名的!小喬與他哥哥實在可憐,借住在潘家,吃不飽穿不暖,孫兒既然要用他,就得讓他沒有后顧之憂,方能用心陪孫兒讀書!”

  “你!你竟如此愚笨,要氣死老夫了!”

  陳財主跳腳:“不當家作主,不操持家業你就不懂守業艱難!來人!給我上家法,打這個肆意糟蹋祖產的敗家子!”

  他把那張契約扔到桌上,看看又趕緊拾起來,冷哼著團成一團,用力往炭火盆丟去:“這個作不得數!小孩兒玩的把戲而已,管家帶人去跟潘老三家那小屁孩把另一張契約給我拿回來,順便教訓教訓他,敢不聽話,就滾出蓮花村!潘家的人若要多嘴,一塊兒打!”

  “祖父!”

  “外公!”

  陳應章和劉朋大驚,一個撲過去把紙團搶回來,一個跑去攔住陳管家,陳財主見外孫劉朋搶了那紙團,怒道:“阿朋,你竟也跟著你表哥胡鬧!”

  劉朋將紙團攤開,指著上邊自己的簽名說:“外公,這是劉朋!劉朋是中間人、立約證人,豈容得應章表哥毀約?外公不認這約定也罷了,我認!我信得過小喬,明日回家便與祖父說,祖父必定肯讓我每日來蓮花村找小喬陪讀。至于答應了租給小喬那些田地的租金,外公就當是給外孫的零花錢吧,外公年年給外孫足夠多的零花錢,今年和明年不必給了,外孫認下,都在那里!”

  “你休想!我沒有月例銀子嗎?那些田租,算我的!”

  陳應章忿忿地沖劉朋喊,從眼角處偷瞄陳財主,仰著臉侃侃說道:“祖父可以扣下我的月銀抵租金,權當我把銀子亂花出去了!左右我今年也用不上銀子,我從今起要發奮讀書,爭取通過府試,入了州學之后更要用功,來年應院試考個秀才回來!然后應鄉試,入京師參加會考……應景的祖父苦讀十多年,一輩子也就做個九品縣丞,不信憑我這般少年才俊,拿不下個二三品大官回來光耀門楣!”

  陳財主聽得真切,嘴角抽動幾下,臉上肌肉漸漸放松,瞪著孫子的眼神由凌厲轉為平和,孫子從五六歲起被壓制讀書,對書本從來都是一副嫉惡如仇的樣子,忽然之間放出這等豪言,倒教他這做祖父的不能不動容,內心竟生出無限慰藉,其間夾雜著一縷難以言表的苦澀。

  這一輩子,他最在意最忌妒的,可不就是陳應景的祖父、他那同年堂弟?當年兩人可是一同讀書,結果堂弟考了秀才又過了鄉試,還上京應試考取了功名,他永遠記得老一輩人對堂弟的贊譽,他父親甚至在祭祖時對著祖宗牌位哭泣告罪,為自己這一支未能出個有功名的男兒羞愧……

  九品縣丞怎麼啦?那也是官啊,在鄉間再有錢,沒有功名罩著,就是個平頭百姓!每年得拿出大把的銀子巴結當官的,人家還不一定給面子,當官的可以隨意榨取土財主的錢財,銀子拿出去了,連張條子都不給,他可以認帳也可以不認,你半句閑話都不能說!這個大虧他吃過,別的土財主家族里有子弟出仕在官場任職,就免受那一類欺壓,陳家雖有一個即陳應景祖父,卻遠去別省任職,在外邊另娶再也不回鄉,說起來沒人認識,他也懶得提及,自己暗自發誓不惜一切代價要培養出一個讀書厲害的,考取功名得個一官半職,圓了他此生願望,亦可告慰父親和祖宗們。

  三個兒子中唯有二兒聰明上進肯讀書,他喜之不盡,誰知二兒卻是個短命鬼,大兒堅決不肯讀書,三兒耽于享樂,偏偏兒子們成親后生的都是女兒,好不容易等得孫子出世,他把全部的希望放在長孫身上,一直勉勉強強應付書本的長孫肯自覺用功了,這正是求之不得的啊,陳財主心思回轉,決定由著孫子,把這倆小子擅自將田地亂指租給小喬的事情先放一放再說。

  “表弟,契約還給我,多謝你了!”

  陳應章見祖父不作聲,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骨碌轉動,便猜到他是什麼心思,伸手朝劉朋要契約。

  劉朋把撫平的紙張遞過去,陳財主卻劈手奪走:“放在我這!田地是我的,租不租給他,我說了算!”

  陳應章說:“祖父……君子一言,孫子不能失信于人!”

  劉朋跟著道:“外公,外孫和小喬說好了,家里先生一休課,外孫便乘船過來與表哥共讀,若得閑就天天來,小喬不另收酬勞!”

  陳財主先聽到外孫說得閑天天來,高興得直點頭,這外孫並不愛來外家,一年到頭也就來一兩次,他可是很想外孫的,又聽到劉朋說及酬勞,頓時惱了:

  “要另收什麼酬勞?老子給他三十兩銀子,二十幾畝好田好蓮塘白種兩年,別說書僮,請十個先生都夠,搭個外孫共讀也不成?一個外鄉來的小毛猴,還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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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新居

  第二天,陳管家又來到潘家,說老爺找潘富年到宅子里說話,對小喬則不提別的,只說元宵過后家里請的先生來到少爺便正式進書房讀書,讓小喬做好準備,到時會派人來接她進宅子里陪少爺一起聽學幾天,了解先生授講的書目和進程,之后少爺再與她商議安排好此后每天的陪讀時間。

  小喬心里一陣欣喜:成了!果然富家子嬌養成性,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她博取了兩位少爺的信任,陳應章和劉朋拿下陳財主,剩下的事只要繼續用心去做就可以啦。

  得了人家的好處,自然得上心,倆少爺看中了她的學習方法,這個沒問題,在陳應景身上試驗過,有人在旁監督花心思引導,還是很有用的。名為伴讀,卻開了這麼高的酬勞,沒點明顯的實效,不提那倆少爺私下里會不會犯嘀咕,自個兒也覺得不太地道,小喬當然期望自己才高八斗,可以不時地從旁提點一下,但這些小喬卻是知之甚少,古文以前狠狠下過一陣子功夫的,如今發現跟陳應景的書本比起來,差距還是太大了,關于府試的話題也應該隨意就能拿出來聊聊,可陳應景腦子里只有那可憐的幾點,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汪浩哲居然什麼都懂!老神在在、清晰流利一一道來:應考府試該著重讀哪些書、應考科目、考場規則、時題卷等等,小喬喜不自禁,心花怒放,太好了!這家伙是典型的選擇性失憶啊,該忘的忘,不該忘的他記著呢!

  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大波ss在后頭坐鎮,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書生來了,請君坐好,聽小童子解惑!還有什麼疑難問題?明天再來。且聽分解。

  小喬和汪浩哲、大牛商討了一番,汪浩哲叮囑大牛盡快把后面的木樓建好,籬笆同時圍起來。要堅固,密謀、高度要夠,兩位少爺必定不耐煩經由前院進出。看見太多閑雜人等。還要避開雞鴨小孩什麼的,應該是直接走后院大門,那麼大門就要做好看些,不能幾根木頭一排竹柵欄就可以了,得是木門,雙開,上有遮雨棚……

  大牛說:“籬笆和院門這個容易,半天功夫就成。原先想做了的,小喬后來又說要圈進那幾棵梨樹,爹就一直放著。只是木樓。二伯父做工精細,鑲嵌鋪排木板要求看不到縫隙。大哥二哥剛學創工又慢些,誤了不少時辰,不過也快了,明天元宵節不歇著,加把勁可以完工,后天就能住人——里頭好極了,干凈清爽又舒適,每天收工二伯父東看西摸都不舍得走呢,恨不得住在里面。”

  小喬笑著問道:“大牛哥,木樓左側延伸出去的露臺和小亭子也得同時完工才好,那是少爺們讀書的地方。若非下大雨,平時哥哥不請,他們是不能進木樓歇坐的!”

  “都好了,和木樓里邊一樣,木板鑲鋪得平平整整,很牢固,亭子旁邊移種了幾叢竹子和兩棵桂花樹,爹說芭蕉樹要栽到籬笆那邊去,右側的榕樹下建了兩間房,當作小廚房用,燒水什麼的。”

  汪浩哲點頭:“如此甚好,那就這麼定了:正月十六入住!我和小喬先住著木樓,院子和籬笆再慢慢拾掇吧。”

  小喬微笑著看汪浩哲,坐牢似地被關在黑屋子里兩三個月,開始是動彈不得沒奈何,現在他能夠自己翻身,有人扶著可以下床走兩步,自然渴望出門,呼吸新鮮空氣,就算看一眼天空,吹一吹風都覺得是種享受吧?他那樣性子的人,早已受夠了前院的嘈雜,迫不及待要躲到后院去。

  “大牛哥,明天你們加緊干活,我讓二姨大妞陪著坐船去一趟流花鎮,把該買的物什買上,后天搬新家就不致缺什麼了!”

  這件事拿到潘二娘面前說起,被潘二娘做了一番改動,潘富年初時聽說小喬要了陳財主家二十幾畝田地給他種,驚得瞠目結舌不敢相信,等他睡了一覺醒來,發現二十幾畝田地免費歸小喬實際就是歸自家租用兩年這個事實不變,先是心里暗喜,接著被陳管家喊到財主家去,誠惶誠恐讓陳財主大罵一通,又板著臉訓戒半天就讓他滾蛋,卻沒有勒令他交出小喬的那張契約,潘富年出得財主門,一路上樂得合不攏嘴:小喬這孩子真是奇才啊,大牛這親戚認得實在太對啦!

  回到家聽到潘二娘的決定,立刻舉雙手贊同,于是變成:馬上到村里多請十來個青壯年人,不必多作解釋,只說大牛要娶親了,春耕在即,得趕緊將大牛和二虎的院子建起來,趁著人多力量大,爭取把后院籬笆立起來,把大牛的新院子一並建好,這樣等過了正月,潘家父子就可以著手準備春耕的事,今年可不同往年,門前二十幾畝田地等著他伺弄啊,潘富年沒覺得有壓力,只感到興奮不已,事兒沒商量完,他腦子里已經在籌劃著該往那些水塘投放哪種魚苗了,至于那些水田,自然是要種上稻谷、蓮藕和菱角嘍,后邊稍高地方的旱地,就種苞谷、紅薯、黃豆吧,想想秋收之后,稻谷雜糧溢滿屯倉,孩子們吃喝不愁,孩子他娘不僅可以養雞養鴨,連豬都能養上幾頭!

  于是幾件事情同時進行,從正月十四日起,潘家人除了最小的妞妞,還有兩個躺在床上不能動的傷病人,其余人都忙個不停,也不嫌村上祖屋來的人吵鬧了,大妞、四蛟和娘陪小喬上集市采買的時候,二妞就帶著堂嫂堂姐們在廚房里忙活,要管建院子起房子那些男人的飯食啊,還要料理照看屋里兩個傷病者,二虎倒可以甩手讓春花金鎖去管,這邊鎖起來的阿浩卻不能讓人見著,二妞進屋送水送飯,金花、秋菱要幫手,每次都被她謝絕:“表哥傷沒好全。不想見生人!”

  正月十六這天,黎明前的那陣黑暗還沒過去,潘家院子里就悄然忙碌開來,潘富年提著一個燃得旺旺的小火爐在前頭走,潘二娘手上捧著個南瓜和一個圓形竹皮簸箕跟著。后面依序是掌燈的小喬,被大牛、三豹架扶著,硬是咬牙要自己行走的汪浩哲。再后邊是捧了各樣物品的四蛟、大妞二妞。

  打開連通后院的那道門,一行人踏上一條青磚砌的小道,走至木樓前。潘富年和潘二娘先登上厚實穩固的三級木梯。站在足有三尺寬的廊沿上,招呼小喬上去,輕輕推開門扇,潘富年提了火爐領小喬進到屋里,木地板上早擺著個厚實的圓形土陶瓷淺盆,專門用來墊放火爐的,潘富年擱下火爐,潘二娘也進來了。俯身將懷中南瓜放在木地板上稍用力一推,南瓜骨碌碌往屋角滾了過去,潘二娘雙手平舉竹皮簸箕在火爐上左轉三圈右轉三圈。口中念念有詞,小喬在旁看得有趣。用心去聽,只聽到兩句:

  “稱心如意,大吉大利!”

  小喬把手上新買的羊皮燈放置木桌上,跑到門口迎接汪浩哲進來,潘二娘交待過趁吉時進新居,不許嘈鬧,因而沒一人敢出聲,木樓里里外外昨天傍晚就已經擦拭得干干凈凈,二妞抱了一床棉被來,小喬和大牛扶著汪浩哲半躺下,一伙人圍著火爐坐定,潘二娘和潘富年選了個方位擺上供品,點燃一大把香火,四下里到處插,屋里屋外、內室都不放過,然后又回到供桌前面揖拜幾下,這才笑道:

  “好了,這屋子里有咱們家祖宗跟著來,以后會護佑阿浩和小喬的。現在隨你們高興,想說話就說,不過還是先過去前院搬物什過來罷,等三妞和妞妞醒了,天亮前咱們全家熱熱鬧鬧在新屋吃餐飯——可不能讓村上祖屋他們來趕上,人太多,怕不得把木樓踩蹋了,晚上再請他們兩家在前邊院子吃一餐!”

  潘富年點點頭,三豹說:“可惜二虎哥不能來,他剛才見我們離開,都想哭了呢!”

  潘二娘笑:“這傻小子!等哪天他好些了,也讓他到后院來走動走動,和阿浩一起煉煉筋骨吧。”

  大牛和三豹把汪浩哲移進內室,大妞和二妞拿了燈跟進去,到處照著看,嘴里嘖嘖稱奇:

  “這屋上上下下、四面兒可都是板子封鑲的喲,有木材的香味,松木?楓木?楠木?好聞!瞧窗扇做得多精巧,二伯的手藝真不賴,這木板創得滑不留手,怪不得小喬說不用另外做床架子,棉被一鋪不就是床嘍?收起來又是可以閑坐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姐,咱們也能來這兒住,隨意在外間鋪上棉被就行啦,白天收起棉被,那兒還是客廳!”

  潘二娘走進來,笑道:“傻丫頭!這樓是你表兄弟住的,你們都多大了?進來擦擦洗洗可以,卻不能住的——快跟我搬東西去!”

  大妞二妞不甘心地嘟噥著跟娘走了,樓里只剩下小喬和汪浩哲,小喬幫著汪浩哲躺好,指指能並排鋪下兩張棉被的內室對汪浩哲說:

  “哥哥再不用擔心我踢你了,房間有多寬,床就有多寬,我無論到哪個角去睡都可以!”

  汪浩哲微笑:“是夠寬的,兩面開窗,臨窗有桌子,這邊還有個櫥櫃?那根細桿是——掛衣裳的?”

  “嗯!櫥櫃是請潘二伯用楠木打制的,裝棉被等物,咱們常穿的衣裳在外邊曬干了可收回掛起來。哥你看那門鎖,木栓制的暗鎖哦,在里邊落了栓,外邊怎麼拔都拔不動,不會開也出不去,哈哈!潘二伯還真有兩手!剛才你注意看外間沒有?我跟你商量過的,朝東對著山嶺和田野那面板壁往兩邊推開,便是一個大窗戶,可敞開觀景,亦可卷簾在廳內下棋讀書……”

  汪浩哲挑眉:“可觀景?你這樓有多高啊?”

  小喬辯道:“樓是不高,底部離地不到三尺,籬笆邊的植物長高之后可能看不到田野,可是能看到山嶺啊,春夏季山林翠綠蔥榮,秋冬紅葉似火……我覺得挺好嘛,哥哥不滿意?”

  “好!確實好!哥哥很喜歡!”

  汪浩哲見小喬認真,便展顏一笑,能搬出那嘈雜的前院他已經非常高興,小木樓雖小,卻是兄弟倆的私密空間,造得不算十分精巧,鄉下人盡力而為,哪會有不滿意的?心情愉悅忍不住逗弄一下弟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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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厚院

  吃過新居入火飯,天色才蒙蒙亮,潘富年帶了大。

  當陽光照進院子里,小喬早將前后窗戶全部打開,以便讓汪浩哲能夠看到外邊的天空和景致,汪浩哲貪戀地盯著那縷探進窗內的金黃色晨光,深深呼吸,窗外涌進來的清冷空氣混合著室內溫醇的木頭香氣,給人一種極舒適的感覺。

  但是汪浩哲不滿足于此,他看向小喬,目光熱切:“扶哥哥一把,我想到外面去……”

  天氣晴和,陽光燦爛,這樣美好的清晨時光,小喬也不想汪浩哲錯過,很想讓他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但她明白汪浩哲還不能過份使力,早間由大牛和三豹架著從前院走到后院,已經超出今天的運動量,他滿頭滿臉的汗告訴大家,他忍痛到了極限,是以進內室時小喬不讓他再走,大牛和三豹小心抬著他進來的。

  “哥,還是別走了吧,腿骨就算長好了,也很脆弱,你現在不能太用勁!”

  小喬心里難過,總覺得汪浩哲現在的傷痛是因她而起,初次相見時的刀傷骨折不關她的事。當時在梁家,只想擺脫那地方,趕緊南下尋找黃文正,她確實沒有很好地為他打算過,由著梁大爺用土法替他粗略處理一下傷口。帶上些草藥便坐船遠行,延誤了醫治,結果大街上遇到周五那群惡霸。汪浩哲舊傷未愈又被痛打重創,如果不是王掌櫃發善心,剛好遇上隱居的杏林高手。為他重新接骨治療。否則的話汪浩哲這輩子等于是被她給害了。

  “哥哥,替你接骨治傷的馮老是位有名的大夫,他說你情況特殊,舊傷連著新傷,而且還傷得特別重,雖然開了千金方,新骨生長不會太慢,但為保證能恢復到從前。還須遵醫囑靜心將養,不宜操之過急。前陣子大牛哥家條件不甚好,我們只有好藥。卻沒有滋補的東西吃,天氣又冷。不利于恢復,現在好了,咱們聽大夫的,耐著性子調養,好不好?過年前讓大牛哥去問了馮老的徒弟曾大夫,也說要躺夠一百天的!”

  小喬勸著汪浩哲,汪浩哲狐疑道:“還沒夠一百天嗎?我怎麼覺得好像過了好幾年?小喬,馮老的醫術我信,自己身上變化我能察覺得到,你說的醫館大夫真是他徒弟?他到底懂不懂啊?傷筋斷骨,不能總躺著,醫治過后也要活動的!”

  “哥哥,不是說了你的傷不同于人嗎?等天氣再暖和些再活動不遲。”

  “嗯,哥哥知道怎麼做的,不會有事,放心!”

  汪浩哲眼睛只管望向窗外,神態放松,和小喬說及醫治傷病時的感受:“對了,我記起在醫館里迷迷糊糊中一陣鉆心的痛,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根骨頭……后來大牛跟我說是斷骨重接,他說你不在旁邊,你不懂!”

  小喬頓覺冒汗,心想有的事說開了或許會更好些,至少自己心里沒有了負重,便低下頭:“我一直在外邊,聽見你痛得大喊……是我對不起哥哥,因為你第一次受傷時我、我不太懂,那時若及時就近醫治,你就不會有現在這種痛苦,我卻聽了梁大爺的話,帶你千里迢迢坐船來此地求治,結果延誤至骨頭長歪了。馮老替你診治時跟我說如果狠得下心,受得苦,就把那節骨頭打斷,重新接正,不然一輩子就廢了,是我求他做的……所以,你現在這樣子,一半是周五他們打的,一半卻是我的錯!”

  汪浩哲收回目光,凝視著小喬,然后伸出秀長蒼白的手指撫摸她斑駁的小臉:

  “你有什麼錯?你才七歲,再聰明,也不可能樣樣事都懂!你帶著哥哥逃命,哥哥腦子不清醒的時候,一切全憑你去打理思慮。是哥哥無能,沒保護好自己,也照顧不到你,險些讓人把你搶走,眼睜睜看你臉燒成這樣卻沒有半點辦法……小喬,哥哥要趕快好起來,不能讓你這麼辛苦!我腦子里明明有很多東西,卻是亂得很,每天總關在屋子里躺著無法弄通,說不定到外邊開闊地去,一邊練練筋骨,或許能有所收獲!”

  “就是說哥哥非要開始活動了?”

  “嗯!我早就想出門走動,你也知道在前院是不可能的!”

  “那好吧,我定個時間表,不能太貪心,一天不能活動太久,慢慢來,咱們先不出屋子可好?”

  小喬眼珠轉動,四下里掃看,要是有個輪椅多好啊:“大牛哥他們此時在干活不得閑,不然還用老辦法,我拿條棉被把你拖出去?在廳里那個大窗子下邊也可以曬到太陽!”

  汪浩哲在她頭上輕敲一下:“想都別想!你把哥哥當什麼了?也就是不省人事才由你那般折騰,還好荒郊野外沒人看見!”

  小喬摸摸頭裂嘴一笑,看見缺牙棒,汪浩哲也忍不住露齒而笑,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發自內心的歡笑,第一次在燈下,小喬已覺得那笑容明朗燦爛,此刻襯著晨輝,他神采飛揚,瘦削俊美的臉上散發炫目光華,笑意自唇角溢出,陽光般溫暖璀璨的笑容瞬間舒展,宛如曇花盛放,小喬不由看呆了。一直很理解大妞二妞時不時在汪浩哲面前腦子短路的苦衷,這家伙天生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也就罷了,那雙清冷的星眸還會說話,常常一個眼神過去就讓人動作慢半拍。小喬跟他結成難兄難弟,廝混這許久,似乎對他免疫了,以前見他最高興的表現僅僅是微笑,還以為他不愛笑。又覺得他笑不笑都無所謂,反正那種冷郁清貴的氣度已足夠迷人,今天才知道。原來他不笑是因為殺傷力太大了,世間沒有幾個女人能抵御得住這種笑顏……

  小喬被催眠一般,讓汪浩哲揪起來:“放心!哥哥捱得住。就走幾步。哥哥實在太想看看外面的清明世界!”

  小喬沒辦法,就近拖了把四方凳過來讓他支撐著站起身,然后挨近來讓他扶著肩膀,嘴里提醒著:“慢點,左腳小心莫拌著棉被……哥,潘二伯家的金山說他有空閑,我便畫了張圖讓他拿去替你和二虎各做一根木拐。”

  汪浩哲咬牙吸著冷氣:“好!做吧!我要開始練步,我要……走路!”

  小喬稚嫩的肩膀起不到太大作用。汪浩哲一手握住她的肩,另一手抓扶門框、板壁,強忍痛楚。靠著堅強的毅力,硬是走出門。終于支撐不住,兄弟倆雙雙歪靠著板壁跌倒在干凈平整的廊沿木臺上。

  汪浩哲臉上掛著顆顆汗珠,在陽光映照下熠熠生輝,他卻渾然不覺,手扶圍欄,一臉愉悅地展望眼前這個並不算大卻絕對不能說小的新院子:十字青磚路,連接前院、小木樓、右側院門,院內還沒來得及種上太多植物,有點空,滿眼都是嶄新的大竹剖片圍編起來的緊密籬笆,木樓左邊平臺木亭子旁剛移植的幾叢竹子和兩棵桂樹還沒復活過來,有點蔫蔫的,右邊那株原地生長的榕樹卻很精神,經過秋霜冬雪,樹冠依然青翠碧綠,樹下兩間泥墻草房卻讓汪浩哲皺眉:

  “那就是大牛說的廚房?做得也太粗糙了!”

  小喬哧地笑了:“你還想要怎樣精致?將就吧,木樓里不能生火,茶水藥湯可以小心冀冀用炭火爐子煮,我們得在那里燒大鍋水洗澡!”

  汪浩哲像剛想起來似的,舒展眉頭道:“小喬,我們兄弟以后自己煮飯吧!”

  小喬小心地把汪浩哲雙腿放平,很快跑進屋拿出帕巾替他拭去汗珠,撅嘴道:“就知道你會這麼想——你自是不肯到前院去與一大家子人共桌吃飯,只會拖了我在后院開伙,你什麼都不會做,到時只有我一人辛苦!”

  汪浩哲又露出他那蠱惑人的笑容,抬手將小喬的頭發揉得更亂些:

  “好啦,哥哥會幫你的!”

  小喬指點著院子:“這院子原本是劃歸二虎哥的,現在我們先住著。他們說這里泥土肥厚,可以種些東西。春天快到了,我得想一想,在院子里種點什麼好呢?嗯,東邊有幾棵梨樹,還有一排芭蕉樹,算是有果子吃了,那就在籬笆邊撒上絲瓜、南瓜、黃瓜種子,讓藤兒四處亂攀去,院門處種幾行向日葵。不是有句詩說‘夜雨剪春韭,新炊聞黃粱’麼?可見春韭應該很好吃,我們在那邊翻土種點春韭、青菜、茄子、辣椒,這邊搭個葫蘆架,哥哥你愛吃葡萄嗎?也搭個葡萄架?再養幾只小雞,每天在架下覓食……哇,真好玩!”

  “怎麼只種瓜,種點花不好嗎?”

  “瓜藤會開花的啦,你見過南瓜花嗎?好大一朵,很漂亮!”

  汪浩哲奇怪地看著小喬:“農家院子如此經營倒是極好,我都沒想到,你怎麼懂這許多?”

  小喬笑:“前院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啊,籬笆上還有舊年留下的枯干瓜藤,我問過大妞姐,她說往年院子里的瓜菜都是她和二妞姐一起栽種,開春她們會來教我種!”

  汪浩哲略有些感慨,搖頭道:“小喬,難道是因為落難所致?你這麼小,卻已學得八面玲瓏,輕易就能與人稱兄道弟,成為朋友,取得別人的幫助,這點,我竟不如你!”

  小喬眨了眨眼道:“哥,說不定我們不是親兄弟?你比較尊貴,不與一般人交往,我卻是遇見什麼人都能說上幾句話,或許,我只是你家一個庶出的……”

  “你胡說什麼!”

  汪浩哲變了臉,聲音徒然提高,把小喬嚇一跳,張大眼楞楞地看著他:

  “我……開玩笑的!”

  汪浩哲臉色本就蒼白,此時變為青白,看到小喬害怕的神情,目光由冷洌轉為憐惜,伸手把她攬進懷里,嘆口氣低聲道:

  “那樣的話以后再不許出口,玩笑也不可以!懂嗎?不是親兄弟,誰肯不離不棄一同亡命異鄉?我們家定是遭了什麼變故,我們兄弟都傷在頭部,一時半會記不起前事,但我能斷定:我們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骨肉至親心靈相通,你是我親弟弟,這個假不了!”

  小喬伏在他懷里,沒來由地想起黃文正來,黃文正背著她在河岸上跑,陪她坐在船艙里,摸著她的頭問:“小嬌,你餓不餓?”

  然后他跑出艙外去坐,沒拿什麼給她吃,最后竟然把她丟下了……

  那個家伙才是親哥哥!他到底是粗心還是故意的啊?

  小喬無數次地想過黃文正扔下她的原因,她這個妹妹不可愛嗎?是個累贅嗎?既然帶出來了,就沒有扔掉的理由啊,他肯定是粗心!可是沒理由粗心到忘記妹妹,他還有個小跟班呢,就算忘了也不轉回來找,難道,他們遇到強盜,被害了?也不對啊,船上還有她這麼弱的女孩,都沒害去……小喬想不通,這問題就扔進腦子一個角落,不常去想黃文正了,但她還是保留了一個習慣,去到某個地方,遇見個人說著話,就會有意無意地問上一句:“你們這地方有沒有姓韋的人家啊?”

  韋姓姓氏特別,應該極少數,只要在這吳州地帶問到了,說不定就是嫡母韋夫人的家族所在地,只要找到黃文正和他外公,自己也能有個身份,不算是無根浮萍了。到時可以幫助汪浩哲找他的身世,他說得沒錯,他肯定是個家世清貴的,從京城到江南,緝捕令都追了過來,他家,是出大事了!

  “小喬?”

  小喬舒舒服服趴在汪浩哲懷里神游天外,汪浩哲卻支持不住了,雖然背靠板壁,總保持一個姿勢很容易會累,腿也痛起來:

  “今兒是起得早了些,可別睡著!”

  小喬趕緊爬起來,替他揉揉雙腿:“對不起哥哥,我以后不亂講話了!”

  汪浩哲移動一下身子,微笑道:“不用擔心,你問我的許多事物我都能慢慢記起,總有一天,我們的身世會想出來的!”

  “這個我相信,該來的,總會來!”

  小喬看看日頭漸高,問道:“要回屋了嗎?”

  “再坐會,這陽光真夠暖和!”

  汪浩哲被關在屋子里將近三個月,憋悶壞了,乍一得見廣闊天日,曬著和熙的陽光,呼吸著清新空氣,哪里肯這麼快回屋,指著院內景物對小喬說:

  “我們在這院子里住,給它起個名吧!”

  小喬笑道:“不是叫后院麼?”

  “那就叫厚院!情義深厚的厚!記住,我們永遠是最好的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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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留住

  小喬兄弟搬到后院住,再不用受前院的嘈鬧之苦,汪浩哲心情大好,精神愉悅,短短兩天里,傷病竟似好了大半。

  而前院少了小喬,卻是失去許多樂趣,首先四蛟就悶悶不樂,想進后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前后院之間那道木門上鎖,除了小喬,潘二娘、大牛各拿一把鑰匙,小喬不出來,外邊的潘家母子倆輕易不打開院門,只在早晚關緊前院大門時才開那道門,大妞二妞進去拿他們換洗的衣裳出來洗,拾掇小樓,擦拭地板,這時候四蛟、三妞他們才可以跑進跑出地玩一會。

  小喬對大妞說這些活自己也可以做的,大妞嗤道:"你?別把地板越擦越臟洗衣裳你更加不行,看看大牛哥,比你大個吧?不少字他還不會洗衣裳呢,空有一身蠻力,扭條帕巾都不及我弄得干水。聽姐姐的,一邊歇著去,只要我還在家里,你們這院的活兒我做,衣裳我們洗,我不在家了,有二妞,二妞也走了,還有三妞和妞妞呢”

  小喬苦笑:敢情一屋子姑娘都成洗衣機了?還好自己藏著女兒身份,不然在別人眼里也就是個洗衣機。

  汪浩哲等她們走后,把小喬叫進屋里,說道:"交給她們去吧,你還小,這些事你做不來”

  各人疼惜各人的兄弟,大妞見汪浩哲住進后院氣色大好,晚上見小喬出前院遛達,就忍不住抓了她來問:"后院定是個福地,阿浩哥這才住了兩天,臉上就泛起紅光,能不能讓二虎也進后院去住住?”

  小喬當即道:"怎麼不能?那院子本來就是二虎哥的。”

  大妞忙跑去找潘二娘,潘二娘瞪她一眼:"你知道什麼?小喬若是沒跟陳家少爺訂那陪讀的契約,二虎倒可以跟著進去住,如今那木樓雖說阿浩和小喬住著,卻是專門用來給陳少爺讀書的,讀書的人嫌吵,二虎進去住,到時這個那個也跟著進去,惹惱了陳少爺,把二十幾畝田地退租,看你爹不把你們罵死咱們二虎不比阿浩,娘是看出來了,阿浩和小喬哥倆原先吃穿住都是極好的,他受不了清苦和吵鬧,心情煩悶,這才總是好不了,如今去到后院,木樓干凈清爽,周遭安靜,他高興了,就能好得快。明天把二虎搬過這邊單住,你們姐妹只要細心照料著,別讓他心煩,他也能好得很快。”

  大牛堅決反對二虎搬進后院:"那木樓是小喬哥倆自己出銀子造的,誰都別想進去住!”

  二虎聽說這些,嗡聲嗡氣道:"我才不去我答應過娘,在前院陪她住到……”

  他忽然不說了,三豹順口接過去:"住到什麼?”

  “聽不見算了,好話不重復。”

  “你就沒說出來,我聽什麼聽?”

  四蛟在旁道:"三哥你真笨,住到娶媳婦唄像大哥那樣,娶了大嫂,就到自己的新院子去住。呀你們都娶媳婦走了,不要留我一個人陪爹娘住在前院吧?”

  三豹逗他:"還有你媳婦啊,阿浩哥和小喬占了二虎哥的院子,二虎就住你的院子,這前院以后就是你的了。”

  四蛟在床上翻滾踢腿,大喊大叫:"憑什麼你們都能住新院子去,留我住這破破爛爛的舊院子?”

  四蛟激憤不平的樣子把三個哥哥逗笑了,自小喬兄弟搬走兩天之后,這邊通鋪才又恢復歡聲笑語,不過兄弟四個都知道這樣的情形不多了,潘家和李家新近通過氣,為免夜長夢多,決定二月中旬讓大牛和李秋香完婚,這樣,大牛和弟弟們住在一起的時間不足一個月。

  事情的起因自然又是張三娘,攜兒女到大牛家來鬧那一出后,過了幾天她竟然帶著厚禮去到李家莊,上門求李秋香和大牛退婚,說自己願意賠給李家一些銀子,李母氣壞了,喊來族人把她打發走,之后就不停地讓親戚來找潘二娘,潘二娘也巴不得大牛趕緊娶親,省得張三娘再惦記,正好新院子也建成了,把新房整理布置好,稍稍準備一下,就可以辦一場喜事。

  只有大牛內心郁悶,一方面心里還想著蓮表妹,一方面也怨她先前那樣對自己,未婚夫死了,才肯來巴結他娘,這不是太遲了嘛?如果娘肯原諒三姨和蓮表妹,他沒話說,還是會娶表妹,可是娘不肯,娘說:

  “你是個男兒,被阿蓮退了婚,還這麼傷心,若是為阿蓮把李家姑娘退了,人家怎麼辦?她可是個老實女孩子,半點錯處沒有,一個想不通尋了短,你良心過得去嗎?這一輩子被人指脊梁骨罵也罷了,還帶累全家,你弟弟、妹妹婚娶不如意,會恨你!”

  大牛死心了,唯有不停地干活,努力要忘掉蓮表妹,聽由娘替他操辦婚事,他沒見過李秋香,根本對這名字毫無感覺,想到等娶進門來,一個陌生女子從此就成了他的妻子,和他形影不離,不禁感到一陣惶惑。

  老天似乎在跟他開玩笑,他越是想避開拖延的事,反而來得更快,婚期本已經提前兩個多月,因為一個小變故,竟導致他在正月里就做了新郎,還累及小喬遭受了一點點血光之災。

  小喬是正月十六晌午由陳管家接進陳家,見過陳財主和家學先生,然后就開始陪陳應章讀書,陳管家只接一次,第二天就不來了,讓小喬自個兒進村,潘二娘怕有什麼閃失,堅持讓大牛送她,四蛟也要跟著,小喬因想到陳家私塾有初入學的五六歲小孩,便讓四蛟相隨,往日閑空時也借了陳應景的啟蒙書本教他們兄弟念過幾篇文,至少會認會寫自己的名字了,此時有機會聽私塾先生授課,干嘛要放過?讓他在外邊做個旁聽生也不錯嘛。

  這樣一人陪少爺讀書,另有兩人送陪讀的,而自家少爺還高高興興親自到門口迎接長著張花貓臉的陪讀書僮,這情形把陳宅上下人等看傻了,等到陳應章在小喬陪伴下,半天能順利背下三篇文章,不但先生大跌眼鏡,陳財主也不由得拈著胡須對小喬點頭,吩咐家仆:善待少爺的陪讀書僮,還有跟著書僮的小子,茶點果品由他們吃去。

  大牛卻沒功夫整天陪著,眼見陳宅的人對小喬沒什麼惡意了,正月十九那天清早將小喬和四蛟送進陳家門,自己便折身回家去干活,正走在村路上,身邊一輛馬車停下來,車簾掀開,他抬頭就看見了不時掛念著的蓮表妹。

  面對蓮表妹,大牛還是會不知所措,手腳都不知怎麼放,而此時的蓮表妹病懨懨的,蒼白瘦弱,看著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那般親和溫柔,而是可憐兮兮像只待宰的小兔,蘊滿淚水的眼睛讓他心疼不已,聽著三姨的嘮叨,他沒想太多,一路牽引馬車往自家院子走去。

  照張三娘說的,她們家巷子里兩天前有位老人故去,親屬辦喪事自是要燃紙燭香火,張玉蓮打那家門前走過一趟,回來就病倒了,吃不下喝不進,請了大夫來家瞧看,說是姑娘受不得那些香火濁氣,最好能避到清靜空曠的鄉下來住幾日,等那家喪事辦完了再回城,就沒事了。

  張三娘流著淚對大牛說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病得快死了,顧不得被你母親罵,就收拾了她下鄉來。你是最疼蓮兒的,你們自小兒又訂過親,去跟你母親說一聲,好歹收留我們住幾日。”

  大牛當然不能說什麼,他也拒絕不了,回到家見潘二娘不在家,就讓大妞二妞把她們房間收拾一下,騰個地方給張玉蓮住,大妞二妞雖然不滿,看見張玉蓮那要死不活的樣子,卻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平心而論,要不是退親這樁,蓮表姐平日對她們還是不錯的,當下只好照大牛說的做。

  張三娘見大牛作主安排好女兒,布滿愁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進房間叮囑女兒幾句,竟不等潘二娘回來,借口小順子一人在家,馬車是臨時租來的,留下幾付草藥托大牛替表妹熬煮湯藥,自己急急忙忙上車趕回城里去了。

  等潘二娘帶著三妞、妞妞從大牛的新院子回來,張玉蓮已經在大妞房里躺半天了,畢竟是自小兒看著長大的親親外甥女,再怎麼氣恨也沒到想要她死的地步,看著那病弱的小樣子,聽她一句帶著哭腔的“二姨母”,潘二娘縱有滿肚子怨怒也無從發泄——她怎麼就養了個缺心眼的兒子啊,娶親在即,家里卻收留以前的未婚妻,這叫什麼事。

  可接神容易送神難,張玉蓮的病倒不是假的,不思茶飯癱在床上一動不動昏睡,留住已成定局,潘二娘卻也不願意讓張玉蓮和自己兩個女兒混住一起,萬一張玉蓮得的是時疫,過氣給大妞二妞豈不是害了她們?當下一邊罵大牛,一邊讓孩子們收拾正屋過去一間裝雜物的小屋子,鋪好床把張玉蓮搬過去獨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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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落牙

  潘二娘嘴上不說,對張三娘把生病的女兒扔過來自己跑開,心里明鏡似的透亮,只打算讓張玉蓮住個三五天,病稍好些就送她回城,告戒孩子們嘴巴關緊了,不許把張玉蓮住在蓮花村的事傳揚出去,大牛的喜事臨近,可不想讓親家知道家里藏著這麼個人,要是傷了和氣,得不償失。

  但管得住自己家孩子,未必能管得住村上祖宅里來的伯娘、媳婦和姑娘們,大伯家的三媳婦又正好是李家庄隔壁村的姑娘,娘家來了親戚隨口叨嘮几句消閑,不過兩三天李家就來人了,是上次陪同李秋香來走親戚的本家嬸娘,帶了一位族里伯娘。

  潘二娘也正為一事煩惱:大牛他爹天亮前內急起來蹲茅廁,卻發現大牛竟然趕著牛車從外邊回來,那時天色還暗沉,大牛爹怕嚇著兒子,沒出聲喊,想等天亮再問他,只躲在暗處看兒子手忙腳亂卸牛車,從車架子上拿了包什麼東西回前院匆匆跑開,早飯時潘二娘就聽見大妞報給她聽,說蓮表姐今天顯得很高興,吃完了小半碗瘦肉粥,過一會兒進屋去看見她竟然又在吃點心,那點心還熱乎乎香噴噴的,問娘那是從哪里得來?

  潘二娘立刻就明白了:大牛這小子竟是深更半夜不睡覺,冒著冷風夜露趕車到鎮上甚或是縣城去給玉蓮買好吃的呢。

  立刻找來大牛,拉進正屋責罵,大牛默認自己半夜趕牛車外出,卻死活不承認是特意為蓮表妹去買好吃的,可又說不出到底做什麼去了,只說回來的路上看見路邊有人趕早挑著擔子賣點心,嘴里喊“又熱又軟又香甜的江米團子”,因想到蓮表妹病中胃口不好,兩天不吃東西,就下車買了兩個給她,怕娘知道,都沒敢多買幾個分給三妞和妞妞……潘二娘這一氣非同小可,自知大牛從小掛念表妹,只怕留著玉蓮在家是個禍患,剛想和潘富年商量,恰好李家來人,三個女人關進正屋說了小半天話,最后達成共識,拍板決定:二月雨水下來的話就該忙農活了,怕到時辦喜事多有倉促,正月二十八是黃道吉日,比原來定的二月中旬日子還要好,就趁著那天讓大牛和李秋香成親。

  兩天后張玉蓮病情好了一些,可以讓人扶著走出院子曬太陽,村里祖宅來的堂嫂們圍坐旁邊議論大牛婚事,被張玉蓮聽了個一清二楚,得知婚期又要提前,心痛得差點暈倒。那次大牛送熱點心進房里時她剛好醒著,伸手接過去,新出鍋的江米團子酥軟燙熱,香甜的氣味聞一聞就舒服,她識得是縣城外一個小鎮子的特產,大牛竟然為了她,半夜不睡覺趕著牛車跑到縣城去買這個張玉蓮無比激動,一顆心頓時亮堂起來:娘說得對,大牛哥心里放不下她,他舍不得以前是做錯了,以后她一定加倍補償大牛。

  可是二姨母是怎麼回事啊,自家人和自家人較這麼大勁做什麼?她和娘都認錯了,一切都還來得及,親上加親不是強過和外人結親嗎?

  張玉蓮不是個潑辣姑娘,比不得她娘能說會道,但她內心的怨氣一爆棚,大牛家就注定要鬧出亂子來。

  那晚上小喬坐在小方桌前,手托下巴,看著面前燈下擺放的一本《大學》發呆,對面汪浩哲半倚在棉被上,手里也拿了一卷書,發現小喬眼睛半合,沒精打彩,不禁啼笑皆非:

  “你這神態怎麼伴讀?不是把人引得更疲懶麼?”

  小喬啪一聲合上書:“我要睡覺了,白天我可不是這樣的,幾乎花費了全部的精氣神,現在困得不行。”

  汪浩哲說道:“用心些也好,伴讀的同時就當是自己在讀書,學識不嫌多,以后你會用得著。”

  小喬一邊拿出棉被鋪開,一邊忍不住腹誹:這年代的人都這樣嗎?小小年紀就懂得擔起責任,陳應章說自己雖然被家人嬌慣,但深知肩上擔子不輕,他不小了,不能再任性,該發奮用功;大牛身為老大十六歲就得娶妻生子;汪浩哲也不過十六歲,說話老氣橫秋,活像她爸似的。

  兩人都已經洗過,汪浩哲從被窩里拿出黃銅火爐遞過來:“把棉被燙一下,暖了再睡。”

  小喬脫掉外套鉆進自己的被窩,笑嘻嘻道:“不用,棉被昨天才曬過,暖和著呢!”

  “自己睡一個被窩了,好不好?”

  “好再不用擔心踢到哥哥,想怎麼睡就怎麼睡。”

  “還是老實點,不要滾太遠,累我替你蓋棉子。”

  “嗯”

  熄了燈,兄弟倆不說話了,卻隱約聽見前院傳來哭鬧聲,小喬從棉被里爬出來:

  “哥,好像聽見四蛟在喊我,是不是?”

  “聽見了,是四蛟沒錯。看來沒什麼大事,一些旁雜事罷了”

  如果是大事就不會是四蛟來喊,而是大牛跑過來了,小喬暗嘆,果然人小作用不大,這個年紀報個信都不被重視。

  “哥要不你先睡,我過去看看?”

  汪浩哲道:“把衣裳穿好,不管是什麼事,你不要太靠近。給我點上燈,白天睡過一覺,現在也不是很困,我看書等你”

  小喬點亮燈,快速穿好衣服,抱了一床棉被讓汪浩哲靠坐,這才開門出來,返身將門拉上,往前院奔去。

  她知道張玉蓮住在前院,不過他們沒讓她見人,回到厚院也跟汪浩哲論說大牛和兩個女孩的八卦,汪浩哲明明很認真地聽著,末了卻用一句話打發她:身為男子,注意言行修養,莫學女子論人是非。

  四蛟在院門前等,看小喬開鎖出來,一邊呢呢噥噥述說著,小喬沒走到正屋就了解了事情經過大概,不由得好笑,還真是那麼一回事,張玉蓮再次到來,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也只有大牛這憨人上了她們的當。

  正屋里只有女人和女孩,奇怪一個男的也沒有,看見小喬進來,並不覺驚奇,潘二娘只是淡淡地掃了四蛟一眼。

  地下一個稻草墊子上跪著臉色蒼白的張玉蓮,頭發披散著,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還好大牛不在屋里,不然怕這會子他又要動心。張玉蓮模樣並不算出挑,細瞧五官還不比李秋香耐看,但那小鼻子小嘴兒晃眼一瞅總有種玲瓏乖巧的感覺,大牛那家伙就喜歡她這樣兒的,還入迷了。

  張玉蓮此時也不顧羞恥,哭著說道:“姨母可憐我們吧,大牛哥真心喜歡我……他、他只想和我在一起。”

  潘二娘神色不變,啐了她一口,大妞、二妞漲紅著臉,跺腳罵:

  “蓮表姐,你瘋魔了!”

  “呸!真不要臉!”

  四蛟哧溜跑出門,不知道又給誰報新聞去了。

  潘二娘冷笑道:“我想著你這麼點大也不懂這些,下三濫勾搭人的招數該是你母親教的吧?我早想得到,卻也不防你,料著你做不出來,誰知給臉還做錯了——娘倆倒是打的好主意,最好能跟大牛生米煮成熟飯,干脆引他跟你走……哼你當我是誰?我養的兒子,我要教不好,就白活這半輩子了!”

  小喬聽著這話,忍不住問了一句:“二姨,大牛哥想做什麼?”

  潘二娘臉上變幻了幾種神情,最后還是決定說出來:“小喬,你和四蛟總要長大,記住:誘引你們拋開父母兄弟姐妹的女人,絕不是什麼好女人一定要離她遠遠的看看我的親親外甥女,我好意收留她,她臉皮卻是這般厚,差點害了大牛,還好我及時趕到。”

  張玉蓮哭喊:“二姨母我……是大牛哥自己願意的!”

  “哼!我的兒子我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死纏住,他敢碰你?”

  潘二娘淡淡地說道:“明天我就和大牛他爹送你家去,順便去你未婚夫家看看,望門寡也還是他家的,這才死了幾天啊?沒過喪期呢,你就花枝招展四處勾引男人,找新去處,倒要問問他家可樂意?”

  張玉蓮止住哭聲,滿嘴苦澀:“二姨母,自小你也是疼我的,就忍心這麼作踐我麼?”

  “我疼你夠多了,以后不想再見你。你也不要聽你母親的話,再動大牛的心思,你這模樣兒有幾分像我年輕時候,大牛也就是因為這點瞧著你親近些罷了,過個一年半載,他想都不會想起你來我以前沒少對你講,做人不要太勢利,莫學你母親,一錯再錯回去好好呆著,過一陣子那家人放下你,才好尋個老實人嫁了。”

  潘二娘嘆口氣,對大妞二妞說道:“今晚還讓她住你們屋,你們姐倆別睡,守著她,明天一早,我和你爹送她回城她張家人就是瘟神,以后見到她們要躲開,懂了嗎?”。

  張玉蓮不再分辨,站起身低頭隨大妞走出正屋,到門口問了一句:

  “大..."

  二妞沒好氣地答:“死不了”

  “我要去看看他,二姨母拿大棒子砸他的頭,流了那麼多的血……”

  張玉蓮一扭身,打算沿房檐朝男孩們的房間走,大妞回身扯住她,憤憤道:

  “還不是你害的?大牛哥不躲我娘的打,是怕你受傷,這會你裝什麼好心?回屋去,再也別想見他。”

  “放開我,我就看他一眼!”

  “不準去!”

  大妞和二妞一左一右夾住張玉蓮,推拉著往那邊屋去,張玉蓮發起瘋來卻有點勁,嘶啦一聲把袖子扯斷了也不管,直沖過這邊來,小喬跟出屋就站在房檐邊邊上看熱鬧,不提防被她一推,掉下半步高的土坎,悲催地跌了個狗啃泥,只覺得唇上一痛,爬起來時滿嘴血腥味,用舌頭舔舔,另一顆堅守崗位的門牙沒了。

  小喬不由得大怒:這花橋縣城也算個好地方,卻養出這麼可惡的人來,一男一女,殘害她大門牙的罪魁禍首,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老天打雷怎不劈了他們!

  大妞和二妞繼續追捕張玉蓮,四蛟聽得小喬喊,找了盞燈過來和她一起在地上摸找,半天才把那顆牙找到,兩個人正在翻來覆去看著,三豹走來,劈手拿過去瞅一眼,一揚手往籬笆那邊扔了,小喬驚氣:

  “你,你怎麼扔了我的牙?”

  “不扔留著干嘛?又不是狗牙,可以掛著避邪——牙齒落了就要趁早扔掉,不然新的長不出來,大人沒教你?”

  “也不快在這一時嘛,我還沒看夠呢……”

  小喬好不懊惱,四蛟拉她:“我們去看大牛哥”

  三豹嘖一聲:“有什麼好看的?他怕蓮表姐進去,關門了,我還被他趕出來了呢”

  三人只好走到二虎這邊,往那邊喊了兩聲大牛哥,沒人應,二虎便擺擺手讓他們別吵,他搬到這邊單間住了幾天,也學著小喬和汪浩哲,晚上讓四蛟跟他一起睡,除了暖被窩,有什麼事也好報一聲。今晚上本來已經睡著了的,沒料到還能出了這樣的事。

  要怪倒是可以怪一下二妞,她睡前去看張玉蓮,沒事替表姐捎了句話過來,說是蓮表姐有急事要跟大牛哥說一聲,讓他去小屋子,大牛穿衣出去,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張玉蓮的哭聲傳來,還有潘二娘的怒罵聲,三豹跑出去看,回來把情況跟二虎說:不知怎麼回事蓮表姐和大牛哥抱在一起了,被娘進去看見,又聽說蓮表姐要求大牛哥跟她走,回縣城去住,不要管爹娘,娘大怒之下抓起棍子要打蓮表姐,大牛哥擋住,娘下了狠勁,栓起門把大牛哥打得滿頭滿臉的鮮血,幸好爹踹了門進去才把大牛哥救出去。

  小喬這才發覺一直不見潘富年,問道:“四蛟你爹呢?”

  “爹進村去了,找人拿傷藥給大牛哥吃。”四蛟叮囑一句:“娘說這事只咱們家里知道就行了,別告外人聽去”

  “知道啦”

  小喬不忿,小屁孩教導起她來了,心里因為同情大牛,自己掉了一顆牙,嘴上那點痛倒被忽略了。

  潘富年許久不回來,小喬第二天還要早起去陳宅,潘二娘趕四蛟去睡,催小喬回厚院,小喬臨走時想不通又跑去喊了二妞出來,恨恨地對她說道:

  “你們姐倆不能睡,也不準張玉蓮睡,讓她睡好了明天路上說不定會給二姨他們鬧出什麼妖娥子來,她一想睡就掐她,多掐幾次,給我的牙報仇”

  回到厚院在榕樹下的水缸里舀了瓢冷水洗手洗臉,把身上拍拍干凈才進小木樓,燈下汪浩哲只掃了她一眼就看出端倪,招手讓她近前:

  “嘴唇怎麼腫了?”

  只好老實回答:“嗯……跌的”

  汪浩哲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臉上很沉靜,眼里卻盡是慍色:“這才出去一會,另一顆門牙就沒了?怎麼回事?”

  “若是別人欺你,你早喊冤了,定是不肯聽我的話,吃啞巴虧了吧?可見愛湊熱鬧不是好事,以后要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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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5:50: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野雞

  張玉蓮被送回城,潘家卻恢復不了平靜,村里有人認得幾味跌打草藥,平日收集起來晾干備用或拿去藥鋪子賣,那天深夜潘富年進村拿藥驚動了大伯和大伯娘,雖然沒跟他們說實情,只說是大牛不小心跌傷了頭,女人嘴碎,各種各樣閑話第二天就傳開了,意指大牛這樁婚事只怕不吉利,這眼看就要成親,偏偏傷了頭。潘二娘進城又跟張三娘掐了一架,回家就躺床上起不來,喜事上門,主母卻病倒,新郎倌頭上扎著繃帶,一家子老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大牛娶親前一天,還照常送小喬和四蛟去陳宅,劉朋這兩天來陳宅和陳應章一起讀書,小喬陪著他們,除了傳授強記背誦方法,監督他們運用到位,形成習慣,讀書空隙便和他們閑聊,她口才和辯才都是上佳,學識見識自然在這些十二三歲的少年之上,話題新穎思維敏捷,不時會說一些風趣幽默寓意深刻的小故事,不但陳應章、劉朋喜歡她,家學里其他的陳家孩子沒事也願意往她身邊蹭蹭,和她說說話兒。小喬因見家學里有兩三個十來歲的男孩並不姓陳,便問應章那是誰,應章說也是親戚,附近的有錢人家,圖陳家請來的這位先生名氣好,備厚禮來請求共讀,晚上是要回自個家去的,小喬心里一動,對陳應章道:

  “遠房親戚可以進來共讀,應景與你未出五服吧?同住一村,何不讓他一起來?”

  陳應章有些為難:"這個,怕祖父不樂意。”

  小喬道:"你可以勸勸陳老爺啊——應景雖然貧寒,但他有一股子韌勁,書讀得很好,在私塾那邊名列前茅。縣試他排了第三,府試、院試可就難說了,說不定能得個第一。我覺得讓應景進家學讀書有…好處:第一,他品學兼優,能起到表率作用;第二,有競爭就有壓力,有壓力必引人向上,共勉方能共進,他的存在也時刻提醒你:你不能落后于人;第三,陳應景有實力,他就算不進陳家家學,將來也一定會通過府試、院試,也許會因為很優異被選入府學重點培養,到時鄉試甚至會試都不在話下,若此時引他進家學,他將來會試成績平平,于你們陳宅也沒什麼影響,若他得了名第,豈不是你家家學和老爺的功勞?他自己的祖父不是個東西,這一生一世他便只肯記著陳老爺的恩德”

  陳應章呆呆地看著小喬:"只道你聰明會讀書,你這小腦袋怎麼能想得到這些世故?你如此看好應景,難道覺得我沒有一點可以光宗耀祖的能力?”

  小喬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劉朋,說道:"你自然是有能力的,但須知一枝獨放不是春。你們兩個和應景資質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因家境不好,比你們肯吃苦,還記得我說過笨鳥先飛、磨礪心志的典故嗎?這些應景都經歷了。我敢說如果我一直陪著你們讀書,慢說府試、院試、鄉試,就是會試你們都能夠榜上有名但我總要回家,應景,是我為你們找的接替我陪少爺讀書的人選你們只要不和他分散,以后三人成一幫,在同一個學院里讀書,不會有錯的”

  此時的陳應章和劉朋對小喬有種莫名的信任,被她這番頗具神秘感的話一激,當下便去找了陳老爺,別的不提,陳老爺倒是對小喬提出的那…好處思量半天,最后答應讓陳應景正月后進宅子里和孫子們共讀。

  傍晚小喬照舊謝絕陳家留飯,陳應章好不郁悶:難道他家的雞鴨魚肉還比不得潘家的飯食?劉朋挽留道:"小喬,明天我要回一趟家,你就不能陪我吃個飯?”

  小喬苦笑:"不是我不想,聞到大宅廚房里飄出來的香味我都要流口水了,可我得回家陪哥哥吃飯,哥哥身子不好,有點小器,每天等我好好兒回家一起用晚飯,我若是在外邊吃飽才回,他不氣壞才怪”

  陳應章笑了:"這麼說來你哥哥倒是個默守陳規不會變通的,怪不得你總不肯在我家吃晚飯,那就帶些菜回去和哥哥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多謝啦”

  小喬擺手:"大牛哥明天娶親,今晚家里就開始備菜,應該有很多樣新鮮好菜的。”

  “哦?大牛要娶親了?”陳應章很驚奇:"喜事啊,明天少不得隨他一份禮,道一聲賀”

  劉朋笑道:"隨喜隨喜,我也有一份只是原定好要回家的,表哥替我一塊帶上”

  小喬心想財主家送禮,再不濟總強過窮親戚們送的東西,他自個願意送,就拿來吧,多多益善,忙作個揖代大牛先謝過。

  陳應章想起什麼,吩咐身邊小家丁兩句,小家丁即離開,過了一會再返回手上多了兩只羽毛斑斕絢麗的禽鳥,陳應章說:"今日有人從山里打獵回來,別的也罷了,這兩只野雞拿回去給你哥哥補身子”

  小喬待要謝絕,劉朋笑著說:"這個不值什麼,附近打獵的人得了新奇野味總要先送來他家,他家不買了再往別處去賣,時常能吃得到的,給你就拿回去,等我過兩天來,帶枝好人參給你哥哥”

  陳應章聽了,瞪他一眼,心想這小子向來會跟自己搶風頭,不過送兩只野雞,倒不覺得吃了能有什麼好處,只想著小喬會喜歡,養幾天玩個高興,他卻拿枝山參出來,不是存心寒磣人嗎?

  兩人一個板起臉瞪眼,一個笑得無害,小喬只覺好玩,沒說什麼,總不好推辭未到手的東西吧?人家指不定說笑而已,她並不稀罕,哥哥也不需要,馮大夫早開了千金方,王掌櫃給撿的藥還有兩包,交待只在吃食上注意些就是,補藥之類無需擔心,上面該有的都有了,要是不顧身體情況胡亂進補,反而會壞事。

  向兩位少爺告辭回家,和四蛟一人抱了一只野雞路上邊玩邊走,小喬心里卻添了一絲郁悶:劉朋提及人參讓她想到千金方,因為那千金方,她想到還欠王掌櫃的八百兩銀子呢。當日,她可是信誓旦旦說過一定要還上的,記得王掌櫃那會子眉頭都舒展不少,他也不容易啊,沒想到做個好事還搭進那麼多銀子,攤誰都覺得倒霉透了。

  回到家,果然看見前院或站或坐許多人,都是請過來商量明天辦喜事的,男人們大聲談論的是宰殺牲畜的事,女人們則圍在一起,說著洗菜洗碗擺桌設席這樣的雜務,潘二娘靠著根柱子坐在房檐下,氣色還不是很好,許是剛和女人們說笑,臉上神情松活愉悅,看見小喬和四蛟各抱了只漂亮的野雞回來,忙招手讓他們近前,大嬸大嫂們聽說野雞是應章少爺送給小喬的,便都圍攏來,伸手摸了野雞順帶摸小喬的頭和臉,不住聲地嘖嘖贊嘆,誇少爺和善大方、小喬好福氣,要不是四蛟拿出小屁孩渾不懂禮的橫勁,拉了小喬離開,陷在大嬸陣里,還真難得掙脫出來。

  進到厚院,遠遠看見小木樓里透出橙黃的燈光,小喬臉上現出微笑,哥哥已經點上燈了。

  汪浩哲不但點了燈,他還來到外間桌旁靜坐等小喬回家,從搬進木樓那天起,他就堅持每天走動,小喬並不知道這些,還以為只是早晚有自己陪著他走那幾步,汪浩哲開始時扶著桌子、小方凳撐起身,免不了跌跌撞撞,不過怎樣跌都是在樓板上,痛倒不很痛,也不擔心臟了衣裳。兩天前有了手杖就好很多,他沒見著小喬給潘金山畫的圖樣,初見這手仗卻笑了,為小喬的聰明,虧他一個小小孩兒,能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全,這樣奇特的手仗,也只有小喬想得出來,憑的是他對哥哥的愛護之心。汪浩哲知道手杖做了兩根,二虎的不知道什麼樣,他的這根高度剛剛好,上邊有可以支撐手肘的寬把,下邊居然有四個支點著地,十分穩固,最適合汪浩哲這樣腿腳無力的病弱者,扶著這手杖慢慢走,不用擔心會跌倒。

  “小喬?”

  “哥哥,我回來了”

  還未登上木臺階,兄弟倆同時喊出一句,小喬抱著野雞進到屋里,往汪浩哲面前一放,笑嘻嘻地說道:

  “陳應章說這個給哥哥補身子,可我覺得它們好漂亮”

  汪浩哲也是眼睛一亮,點頭道:"確實漂亮,山雞有很多種,但這樣色彩鮮艷的難得遇見,留著它們吧,養在院子里。”

  兩人逗弄著山雞玩了一會,商量兩只雞今晚的住處,汪浩哲說送去前院,那里有地方關著,小喬不同意:"明天大牛哥辦喜酒呢,要宰殺很多雞鴨,要是誤殺了我們的雞怎麼辦?我自去找個大籠子來,先裝著,明兒再畫幅畫給潘金山,讓他替我整個漂亮籠子來”

  汪浩哲道:"手杖也是他做的吧?手藝確實好。”

  小喬笑了:"潘金山能有什麼手藝?但他爹有,潘二伯要傳授兒子手藝,潘金山卻不肯學,白糟粕一份父母心偏潘金山想巴結我,他對于繪畫作圖倒真有幾分興趣,我就做做好事,以教他畫圖為餌,引他回去找二伯學點手藝”

  “他學不學關你什麼事?又花心思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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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綠帽

  安置好山雞,小喬把地板擦拭干凈,打一盆溫水,哥倆洗了手臉,便坐到矮桌邊吃晚飯,晚飯是二妞過來做好,然后放在鍋里溫著等小喬回來再吃,粗瓷陶墊上的小火爐總添有木炭,不溫著飯菜,就坐一壺水。

  萵筍炒肉絲,素炒青梗菜,小母雞燉湯,砂鍋燜雜糧飯,這是今天的晚飯,二妞做的,做好了盛一份到前院給二虎吃,前院一大家子人,吃喝可以隨意不忌嘴,二虎的飯食便隨他們兄弟倆。

  小喬替汪浩哲盛了碗雜糧飯,看他已經不再皺眉,忍不住笑了一下,雜糧飯多好吃啊,營養豐富對身體有益,她費了一番功夫才在集市上買齊多種糧食,回來還要教二妞烹煮,容易嗎?他老哥子只愛八寶粥,雜糧飯居然咽不下,解釋半天才肯慢慢吃著,幾頓下來總算是吃慣了。

  二妞心靈手巧,把火候和水份掌握得恰到好處,雜糧飯給她煮得綿軟而不失韌勁,難為她憑著一張紙自己去揣摩,做到這個水平實在不錯,這也跟她平日慣常在廚房煮飯有關。

  小喬平日教兄妹幾個識字,認得不多,到此時卻有了用處,怕交待的話二妞記不住,小喬一般會再寫在紙上,無非是今日煮什麼飯食,怎麼煮,二妞開始不習慣,問了又問,忽然發現自己一天之內能認全一張紙上的字,她欣喜若狂,上了癮地每天要求小喬只寫不用說,倒害得小喬每天睡前都得趴在桌上寫上三張紙,把第二天的飯菜做法,該交待的都交待了。汪浩哲不無抱怨地說她這舉動不但害了自己,還帶累哥哥,每天二妞來做一頓飯總要纏他小半天,幾乎把紙上的字都問了一半。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說著話,大多是小喬在說,汪浩哲聽著,不時附和一句,或提個問題,吃到最后放下碗筷時,就見二妞登登登走上木階,她是來收拾桌子碗筷的,小喬剛要笑她真會掐時辰,又見大牛和三豹也跟著進來,便改口打趣大牛:

  “大牛哥,明天要做新郎倌了,這時候不是應該很忙麼,還有空過后院來?”

  大牛雖說和汪浩哲同歲,卻是有點悚小喬,她帶著他在縣城里跑那幾趟以后,大牛就沒在她面前托大過,這會子仍如平常那般難為情地把臉扭過一邊,又很快轉回來,眼望著地板說道:“事情差不多安排妥當了,村上叔伯兄弟們都散了,沒別的事,我見二妞和三豹進來,就跟過來瞧瞧你們……”

  “哦,今天要是不來,明天娶了嫂子以后,就再沒功夫過來瞧我們咯”

  “沒、沒……哪有那樣的事?小喬你胡說什麼”

  大牛的暗色皮膚漲紅起來變成紫黑一片,急得跳腳,小喬和二妞、三豹笑翻了,汪浩哲也忍俊不禁,說道:

  “小喬,別再玩笑,一會大牛得早早歇息,明天他事兒多著。”

  小喬笑著:“好,不說了,大牛哥坐啊,干嘛老站著?”

  大牛這才坐下來,吁出一口氣:“一直不知在忙些什麼,走來走去的,這個喊那個喚,吵得腦子都亂了,唉還是你們這里好啊,清清靜靜……”

  “哥,你以后和嫂子住新院子,也清靜”

  二妞撇撇嘴,一邊收拾桌子,大牛顯得有些黯然:“我、我也不想成親的,兄弟們在一起,多好啊”

  小喬微笑著安慰他:“大牛哥,兄弟姐妹再好,不能共一家到老……我瞧那李秋香很好,有她陪你度過一生,我們做兄弟的也放心”

  三豹沒心沒肺地說道:“是啊哥,你看大伯、二伯和咱爹,成親后誰還顧得了誰?過好你的小日子去吧……”

  “你說什麼呢?我們兄弟怎麼能跟大伯二伯一樣?”

  大牛瞪著三豹:“我就算成親了,還和爹娘一起顧著你們,不分家的你以后成親了,顧不顧我們,那是你的事”

  三豹抓頭:“誰說不顧了?我只說他們,沒說我啊,自己爹娘兄弟,當然是要顧的”

  二妞推了三豹一下:“三豹哥,不會說好聽的話就關緊嘴巴,沒見大牛哥難受?你還是打熱水給阿浩哥洗澡去吧”

  三豹看看一臉郁悶的大牛,噢了一聲趕緊下樓,小喬本以為大家要坐久些閑聊的,早跑去抱了棉被出來讓汪浩哲躺靠著,見三豹去提熱水,便又進內室找換洗衣裳,三豹跑兩趟提上來兩桶熱水,推開后頭一扇小門出去又是一個延伸出去的陽臺式平臺,建樓時小喬就考慮到汪浩哲腿腳不便,在這里圍起兩個小間,一間放馬桶,一間放置一只大木盆,在里邊沐浴或者泡澡都可以。

  三豹陪汪浩哲去洗澡,二妞收拾完飯桌,和小喬一起坐著和大牛說話,等汪浩哲洗好哥幾個扶著送進內室躺下,三豹又提了熱水上來催小喬去洗,一通忙亂過后,剛坐下讓二妞幫梳頭,就見四蛟跑來,說娘叫你們回去睡覺,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忙活。

  兄妹幾個便起身準備離開,二妞從火爐上取下水壺,把壺里熱水倒進木盆,再把茶壺置在熱水里溫著,這樣兄弟倆若前半夜口渴了還能喝到溫熱的茶水,大牛則順手端起封了火的爐子帶下樓去,小喬站在門口送他們,忽然喊了一聲:

  “大牛哥,你的頭怎麼辦哪?總不能纏著繃帶跟新娘子拜堂吧?”

  大牛摸著頭若有所思,四蛟忙說:“剛才我看見了,原來娘托人給大哥買了頂綠色的帽子回來,戴起來不知道什麼樣?”

  小喬愕然:“你沒看錯?是綠、綠色的帽子?”

  “沒錯就是綠色的”

  包括二妞在內,沒有誰對此作出反應,小喬額上冒出黑線:合著這些小孩都太純潔了,什麼都不懂?還是這個朝代根本就沒出現以戴綠子為恥的說法?

  小喬正呆站著不知道怎麼辦,走遠了的四個人忽然有三個一齊回過頭來。

  三豹大聲喊:“小喬,四蛟他……他胡說”

  二妞:“他根本分不清顏色黃色的能說成紅色,那、那帽子不可能是綠色的”

  大牛聲音更加怪異:“不是綠色的,不是”

  小喬笑倒在地,好半天才喘回一口氣,最后用爬的進得屋來,一邊爬一邊小聲嘀咕:“四蛟你給我等著,明天我要掐你我要掐——二十二下”

  汪浩哲在里邊聽得清楚,問了一句:“為什麼是二十二下?”

  “呃,這個……是一個秘密”

  第二天一大早,小喬被汪浩哲拍醒,爬起來開門,只見四蛟站在門口,臉上一道黑一道灰,被煙火熏的,小喬咧開嘴呵呵笑了兩聲,伸手就在他身上掐兩下:

  “行啊你,還送上門來了說,大牛哥戴上帽子沒有?是什麼顏色的?”

  四蛟躲著他,嘟噥道:“小喬你太壞了,你怎麼不提醒我?我說昨晚他們怎麼一人給我一記狠敲,不住嘴地罵,誰記得那些啊?我就順口說說而已——那個,不是綠色的,是什麼了?嘶,有點像黑色”

  小喬又是一陣狂笑,內室門沒關,汪浩哲的聲音傳來:“太得意忘形了啊……”

  小喬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拭著眼淚暗想:討厭,笑都不讓人盡興

  四蛟說:“姐姐今天不得空,娘叫我來幫你,灶下的火我燒起來了,有熱水了哦,洗臉嗎?”

  小喬點頭:“嗯,我去打熱水給哥哥洗臉”

  登登登走下木階,四蛟在后邊跟上,不知怎麼地踩了小喬后腳跟,小喬啊一聲往前撲去,四蛟忙伸手拉住她,結果兩人一起跌倒滾下臺階,一個屁股痛一個撞了額頭,小喬惱火地罵四蛟:

  “前頭有什麼寶貝叫你去搶?啊?痛死我了”

  四蛟摸著額頭吼她:“我都沒說你好好的走那邊你又拐往我這邊做什麼?擋我的路了哎唷,我的頭,起包了”

  “活該嗚——我腳后跟脫皮了,屁股好痛……”

  “我看看……”

  “滾!”

  前院忽傳來一陣劈啪炮竹聲,打斷了倆小孩的吵鬧聲,四蛟抬頭看天,大為焦急:“娘說過讓我燒炮的太陽到那兒才能點放,可沒到時候啊,我還在這呢誰搶了我的炮?小喬快跟我來,咱們饒不了他”

  兩人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跑,汪浩哲聽見他們滾跌吵鬧,趕緊撐著手杖起來,此時才挪到門口,喊了聲小喬,那條小小的影子已跑出老遠,頓了一下,又跑回來:

  “哥我想去看看”

  汪浩哲靠著門框慢慢坐下,跌倒了爬起來還能跑那麼快,顯然沒傷著:“說過了不要趁熱鬧”

  “可是……”

  看那著急的小樣子,又不忍禁著他,便道:“你還要去陳宅,莫忘正事。去吧,在邊上看看就回,勸著四蛟不許打架,你力氣太小,只會吃虧……哥哥還沒洗漱呢”

  小喬眼珠子一轉:“哥,我先打水讓你在這兒慢慢洗著?”

  “不,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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