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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避開壅塞的街道,一名配備齊全的自行車者自在地在巷弄間穿梭。
他騎車的技术佳,平衡感也好,因此巷弄間的障礙一點都不會造成他的不便,仿佛就騎在康庄大道上一般。
穿出巷口,過了一個紅綠燈,自行車順著彎道停在一棟辦公大樓前。
停好車,拉拉肩上的背包,正想進入大樓大廳的自行車者已看見朝他走來的長發女子。
“古映雪小姐?”站定的他輕聲詢問。
“我是。”
“山中有水。”他打啞謎似地先開了口。
“水中有魚。”古映雪立即接口。
“魚吃蝦。”
“蝦吃蜉蝣。”
“這是給您的包裹。”啞謎對完之后,他從背包取出一只二十公分大小的金屬盒。“請簽收。”
手一抬,她握上盒子,拇指與他的拇指並排一同按下。
噠一聲,一條黑色金屬帶應聲蹦開,他松開手,使命必達。
“您辛苦了。”對她行了一個舉手禮,他跨上自行車又鑽進了小巷弄里。
看著手上泛著發絲紋的金屬盒,她美麗的眼中閃過驚奇與冷寒。
驚奇的是,組織總是有辦法變出千奇百怪的“好東西”以因應每次的任務所需;而每回都不同的“簽收”方式,久而久之竟然成為她期待“收貨”的原因之一。
冷寒的是,一旦“收貨”,代表著敵方已經開始行動,她也必須進入備戰狀態。
旋身,她走進大樓,總是上彎的唇仍是上彎著,只是其中已少了原有的溫暖笑意。
“古秘書。”
停步,她微微側首望向喊她的人。
“你……”總機小姐被她過分清冷的面容嚇了一跳。“你身体不舒服嗎?是不是‘那個’來了,要不要吃止痛藥?”
“我沒事。”笑容重新回到古映雪臉上。“剛剛在想事情,有點恍神。”
“沒事就好。”總機拍拍跳快的胸口,若不是親眼看見,她絕對不會相信,原來甜美可人的古秘書沒有笑容時會令人不自覺地感到害怕。“有關副總的信件,可以麻煩一起帶上去嗎?”
“沒問題。”古映雪伸手接信。
不料總機小姐不但握著信不放,還傾過身來並壓低音量:“古秘書其實和戚秘書一樣,明為秘書,實為保鑣,對吧?”
聞言,古映雪輕聲笑了。“我不像秘書嗎?”
虧她還特地綁起長發、穿起套裝,雖然是褲裝,但也的的確確是正常上班族的正式服裝,都扮成這樣子了,還不行嗎?
看古映雪好像有些失望,總機小姐連忙搖頭。“也不是啦……只是覺得你跟戚秘書一樣,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味道。”
“特別的味道?”什麼味道?“我可沒有狐臭喔。”
“不是啦!”總機小姐被逗笑了。“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一種跟平常人不大一樣的氣勢。有點孤傲,有點距離,總之……就是跟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不一樣就是了。”
“這麼抽象?”偏偏又出奇的准確。“你該不會是……靈媒或乩身或巫師等等之類的吧?”古映雪滿眼好奇,對總機小姐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現在可好了,這出自一家門的人看起來全都沾染了相同的調調,明顯得連一個年紀輕輕、涉世不深的總機小姐都察覺出來了。
“喂,你那什麼眼神,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我都還沒有動手摸耶。”古映雪抗議著。
“好了,別鬧了。”總機小姐收起笑開的嘴。“古秘書有沒有開始准備東西了?”
“什麼東西?”
“關副總沒跟你說嗎?”總機小姐狐疑地看著她。“每次有大型標案時,副總不是在公司待到很晚,就是干脆睡在公司里,你最好找時間去采買糧食以備不時之需,最起碼也要先有長期抗戰的心理准備。”
“他是工作狂嗎?”古映雪嘆口氣,心里興起一絲疼惜。
“敬業。”總機小姐更正說法。“總經理說關副總就是敬業得讓人感到心疼。”
點點頭,小姨的說法她可不敢反駁。
“大家都知道他這種標案前的‘閉關’行為?”古映雪眼底抹過深意。
“是啊。不過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關副總可不會沒人性地要求下屬跟著他這樣做。”總機小姐眼中的崇拜都快冒出燦亮的星星了。“你都不知道我們副總有多紳士、多溫柔、多体恤下屬、多公平待人呢。”
其實這些,她、都、知、道!
就是知道得太清楚了,她才煩惱的呀。
“你也是他的粉絲嗎?”依她看,全公司上下唯一對關穎熙免疫的應該只有小姨了。
“嘿嘿……”總機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咦!方小姐?”她對著甫進門、足上三寸半高跟鞋、將拋光石英磚踩得叩叩作響的女人點了下頭。
“您找關副總嗎?”
“當然。”方綺貞微仰的下巴完全不將總機小姐放在眼里。“我直接上去找他。”
“不好意思,方小姐今天好像沒有跟關副總約好。”總機小姐翻了翻備忘錄,怎麼看就是沒有她要來訪的紀錄。
“我等一下會撥電話給他。”
“可是……”總機小姐急忙走出櫃台攔人。“抱歉,關副總正在會客,現在不方便。”
“我去他辦公室等他。”不耐地瞪了總機小姐一眼,方綺貞欲繞過她往電梯走去。
“方小姐——”手一伸,看不下去的古映雪擋住了方綺貞的去路。“我想,你還是改天約好再來吧。關副總今天的行程都排滿了,差點連用餐時間都排不出來,恐怕沒有時間見你。”
“你是誰?”方綺頁那刷著長翹睫毛膏的眼瞪得大大的,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我是關副總的秘書。”古映雪漾在唇邊的甜笑有一種天使的純真。
“秘書?”方綺貞盯著她看。“我怎麼不知道他有秘書?”
“我想,關副總有沒有秘書是本公司人事部的考量與安排,方小姐不是本公司的人,當然不會清楚了。”白話文的意思就是“人家有沒有秘書關你屁事”。
“你……”方綺貞一時氣結。“我是關副總的女朋友,沒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啊……”總機小姐連忙用手掩住驚呼出聲的口。今天,她聽到了一個天大的八卦。
關穎熙的女朋友?古映雪又黑又圓的眼中閃過詫異。
不說她還不知道,原來她對“關副總的女朋友”這几個字這麼反感!
這几個字就好像引爆炸彈的引信,一經點火便無法滅火。
“關副總的女朋友我見過。”若要比說謊,她古映雪可不會輸。“不過……怎麼看都跟你長得不像。”
“你你你……”一連三個你字讓方綺貞說得瞼紅脖子粗。“什麼像不像的!依你的狗眼能認出誰來?!”喘了好几口氣之后,她繼續嘲諷著:“那麼不懂事,氣焰又這麼囂張,我看你八成是沒社會歷練的新鮮人吧。”
“我看你的眼力也不怎麼好。”古映雪應答得不疾不徐。“我知道我的外貌太過年輕容易讓人誤認,其實我已經二十六歲了,而且大學時期就已經開始工作賺錢,算一算我也有七、八年的工作資歷了。”
“……”總機小姐突然滿臉通紅地偏過頭去,憋笑憋的。
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方綺貞拉不下面子地撂下話:“你可知道我是誰?!”可惡!她可是堂堂天威集團的董事千金,區區一個秘書竟敢這樣對她說話!
認真地打量過眼前的女人,古映雪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這樣的“貨色”也想要得到關穎熙的青睞?慢慢等八百年吧!
“那請教一下,你知道我是誰嗎?”古映雪反問。
怒看著古映雪的方綺貞不屑地哼了聲。“不就是關穎熙新來的不長眼秘書。”
這樣啊。古映雪臉上的微笑不變。“那我知道你是誰了。”
方綺貞挺起胸,揚高下巴,高傲地等著。
“你不就是那位不懂禮貌、沒有預約還想亂闖、眼睛長在頭頂上、被寵壞的天威集團董事千金,方綺貞小姐。”
標榜禮尚往來的她,又怎能失了禮數?
“古小倩”大戰“方姥姥”的戲碼一下子就被傳得沸沸揚揚,成為辦公大樓里的新八卦話題。
“她進去多久了?”關穎熙問著守在辦公室門口的“門神”。
“二十五分三十四秒。”
“她”指的是誰,彼此心知肚明。
點點頭,關穎熙沒再開口,也沒有離開的打算,只是學著戚徜風雙手環胸倚在另一邊的牆上,一起當起門神。
五分鐘。
再過五分鐘,她若還沒有出來,他便會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將她帶出來。
“我以為你今天行程滿檔。”至少戚徜風是這麼“聽說”的。
“我請沈經理先代我主持會議。”揉揉發疼的額角,他確實沒有多少時間能處理這件事。“我想聽聽你的補充說明。”
聞言,戚徜風挑了下眉。也對,都已傳開的事,的確不需要他再多嘴。
“方董在事發后的二十分鐘內打了兩通電話來‘關切’。”
“無論如何都要總經理給他一個交代是嗎?”有些話戚徜風不用說關穎熙也知道。
“嗯。”戚徜風哼了聲,跟聰明人說話還真輕松。“你覺得古秘書該負荊請罪嗎?”
關穎熙眼神有異地看了戚徜風一眼。“我以為你根本不在意這種事。”
“是不在意。”戚徜風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只是好奇說實話的人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
這嘲諷的話說得還真刺耳。
從小,家長、老師所教導的都是做人要誠實。
然隨著年紀增長,這“誠實”里面不知不覺被加入了客套、虛偽、奉承、善意的謊言,甚至是言不由衷的稱贊。
漸漸的,當每個人都戴著一張假面具在過生活時,卻反倒過來指責為什麼有人沒有戴面具。
聽起來可笑,卻是不爭的生存之道。
“若你是古秘書,你會怎麼做?”關穎熙突然想知道X組織的人都是怎麼處理這種事情的。
“我?”戚徜風側首望他。“組織的訓練中,光是讓人‘難堪’的方法不下百種,而古秘書用的方法根本不在這百種之內。”
關穎熙細細想著他說的話。“意思是,古秘書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完全沒有想讓對方‘難堪’的意思?”甚至沒有要對付方綺貞的意思。
“如果有人犯到我,我會讓對方摔斷自己的頸。”
抬眸,關穎熙看見了戚徜風不似說笑的眼神。
“你可知道古秘書在組織里的晉升測試中平了我創下的紀錄?”
關穎熙看著他,不發一語。
他怎麼會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古映雪是何時加入X組織的。
“所以,你可別小看她。”戚徜風唯恐天下不亂地壞壞加上一句:“當然,我會的,她一點也不生疏。”
意思是,必要時,她的狠勁絕不輸給戚徜風嗎?
這點体認讓關穎熙突然覺得胸口熱熱、麻麻、悶悶,復雜得難以形容。
喀一聲,門開了,巴掌大的小臉在看見門外的關穎熙時自動地低垂下來。
看著只拿頭頂發心面對他的古映雪,關穎熙真不知道自己該好氣好還是該笑好。
“跟我來。”握上她手腕,他干脆直接將她帶離。
“對不起。”
一上天台,古映雪便對關穎熙九十度鞠躬。
他沒說話,只拿那雙好看的眼看著她在日陽下閃耀著光澤的馬尾。
她的發質柔軟滑順不易扎綁,總會有几絲漏網之魚滑落頰畔,而她總是順手將之勾在耳后來個眼不見為淨。
此時,原本被勾在耳后的發絲因她的動作而松脫,隨著微風搔弄著她的面頰與頸項。
好癢。
按緊貼在腿側的手,制止著她想抓回發絲的衝動。
“看著我。”
唇一松,腰打直,她將慣用的微笑掛上臉。
“為什麼道歉?”
“因為給熙惹了麻煩。”若不是總經理“點醒”她,她才不以為意呢。
過慣了執行命令的生活,直來直往的她根本不懂什麼是“凡事留一線,以后好相見”;也不明白什麼是“維持表面上的友好關系”,更不清楚什麼是“成就大業必須做的小小犧牲”。
她會感到抱歉,純粹只為了關穎熙會代替她去向對方道歉,如此而已。
望著她的笑靨與讀不出情緒的眼眸,他發現十年的時間已將她訓練成連他也無法一眼看清的古映雪。
心,沒來由地惆悵起來。
“我以為這類的事情你已經處理得得心應手。”
求學時期,主動追求他的愛慕者都是古映雪幫忙打理的,而他從不曾聽聞她與任何人有過不快。
“所以我來道歉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方小姐說了什麼犯到你了?”
“就……”她皺了下眉,這……能說嗎?
伸指,他扣住她下巴。“我要聽實話。”
她的臉更苦了。
猶豫半天,她終于開口:“熙不會喜歡像方小姐那樣的女人吧?”
“哪樣?”
“就……像她那樣嘛,你知道的。”驕縱任性、目中無人的大小姐模樣。
“那你說,我喜歡怎樣的女人。”
看著他出眾的外貌與氣質,腦海中閃過几個知名的女明星臉孔,再對應著多年來她暗中觀察的心得……
“我……不知道。”對于這點認知,她也頗感懊惱。
“你不知道?”這四個字,字字都帶一點氣音。
一陣涼意突然竄過古映雪背脊,讓她不由自主地顫了下。
“我怎麼會知道。”她低聲咕噥。
想想,之前經她“處理”過的女生沒有千也有百,舉凡環肥燕瘦、美艷可人、清新小品還是普通可愛的,她不但都見過,還一一分門別類做了整理;但他可曾中意過一個?
沒有!
不但沒有,連她辛辛苦苦熬夜做的資料居然看也不看一下,害她想偷偷觀察他將目光放在哪一個名字上的時間比較長這點都無法如願。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她怎麼可能會知道他對女人的喜好嘛!
“好,換個問法。”關穎熙深吸口氣。“你覺得我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問我?”古映雪眨眨眼,打哈哈道:“問我不准的。人家都說男人看女人的眼光,跟女人看女人的眼光不同。”
“那你的眼光呢?”
“……”
打混失敗。
“我覺得……我覺得……”像我這樣的女人不好嗎?盡管內心已經吶喊過N遍,還是沒膽當著他的面說出口。“我覺得熙這麼聰明又穩重內斂,應該找個活潑外向、容易相處、凡事不會太計較的女人比較適合,如果能有健康的身体還能保護熙的話那就更好了。”
“是嗎?”聽著聽著,關穎熙偏冷的瞳中緩緩飄過絲絲熱流。“那你可認識符合這些條件的女人?”
就我呀,關穎熙你這個大笨蛋!
“熙真的喜歡這樣的女人?”她緊張得連連伸手撥開頰畔發絲。
“有何不可?”他說話的口吻還是跟平常一樣平淡。
有何不可?
古映雪臉頰肌肉抽了抽,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這樣的回答根本就像問他吃雞腿便當好不好一樣嘛。
“什麼回答嘛,我看你干脆這輩子都別交女朋友,跟我一起老死算了。”
“也好。”
也好?
跟她在一起也好?還是跟她一起老死也好?
是這樣的意思嗎?
“你說……”
“轉過去。”
“什麼?”
不等她動作,他已握上她的肩將她轉了半圈,讓她背對著他。
當她的馬尾被松開,當他的指輕柔地耙過她的發,將發絲一撮撮彙集到他的手掌心時,一把火瞬間從她心里竄燒到脖子跟臉頰。
“你你你……”干麼這樣對她啦!害她心里小鹿撞成連環車禍。“我……我自己來。”
“別動。”他擋開她的手。“你綁的馬尾沒有我綁的好。”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以前,她綁的馬尾總是讓他看不下去而重新松開重綁。
事隔多年,他指尖的溫柔依舊,掌心的溫度依舊,變的……是她。
“說吧,方小姐哪句話惹到你了。”
怎麼話題又繞回來了?“沒有。”她打死不供。
“你不說,那讓我來猜猜看。”
“隨便你。”只要不逼她說都好。
“依你的個性,你會忍不住出口頂撞必定是與事實不符的事情。”
“嗯哼。”她認同。
“而且你很肯定方小姐說謊。”
“那又怎樣?”
“能讓你這麼肯定又氣憤的事……”依照他聽到的流言實況轉播,他只希望她的不滿是針對那句話。“可是那句‘我是關副總的女朋友’?”
眸一睜、頭一回,滿頭烏絲從他掌中掙脫,讓趁勢而起的風吹亂,散打在她的肩上,浮掠過他的臉龐。
她的唇微啟、面微訝,雖未承認,光看她這模樣也知道他猜對了。
見狀,他笑了。
淡淡揚起的唇沒有太明顯的變化,但她就是知道他笑了,而且笑得很開心。
“很高興取悅了你。”該死的他怎麼可以這麼聰明又這麼會猜!
看著她撅起的唇,望著她氣惱的模樣,他承認地點了下頭。“確實如此。”
“這個月第几次了?”
靜謐的書房中,略顯低沉的嗓音揉入一絲慈愛,盡管說出口的話有點令人摸不著頭緒,但那溫暖的聲音還是讓人聽得胸口發暖。
“我沒去記。”關穎熙收起手機,端起手中的琥珀色液 体朝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舉杯致意。
“我可以知道對方開出的價碼高到什麼地步了嗎?”
“您不需要知道。”
“不需要?”
“是。”關穎熙細細品味著殘留在口中的酒香。那是一股帶著橡木桶的醇厚香氣,隨著他的呼吸充塞到胸臆間。
“怕價碼高得令我嫉妒?”話雖這麼說,但中年男人臉上可沒有絲毫嫉妒神色。
“怕您覺得您是在虐待勞工。”
“那你認為呢。”
“我從不讓自己受委屈,也從不讓自己吃虧。”關穎熙轉了轉手中的玻璃杯,看著黃澄澄的液 体連著冰塊不斷打轉。“如果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所以,意思是他關懷山真的在虐待勞工,只是這位勞工心甘情願被虐待而已。
不過……心甘情願?
關懷山的心思停留在這四個字上。無獨有偶,“心甘情願”這几個字多年前也有人跟他說過呢。
看著眼前這外貌出色、眼神堅毅、神態內斂沉穩、思慮果決明快的關穎熙,他可是既驕傲又滿意。
“明的不成就會來暗的,你可千万要小心。”
“爸既然知道就不該放任雪胡來。”若仔細聽,可以聽出關穎熙平靜口吻中夾雜著一絲埋怨。
“你們兩個都是我重要的寶貝。”他伸手制止關穎熙開口。“但小雪說得沒錯,與其把你交給別人保護,還不如交給她保護,這樣我還比較安心。”
“爸,万一……”
“我相信小雪,沒有准備好她不會接這個任務。”真有万一,也是小雪的選擇,他相信她絕對不會后悔,也不會有任何怨言。“還是……你寧願組織將她派到戰爭前線去支援?”
什麼?!戰爭前線?!他臉色一變,心頓時冷下好几度。
該死的!
這丫頭竟然瞞著他在做這麼危險的工作?!
怪不得不敢接他電話,不敢跟他視訊,就怕被他看到槍林彈雨的驚險場景?
“雪當初要加入X組織時,爸知道嗎?”
“知道是知道。”關懷山無奈一嘆。“但我也只是被告知而已。”他苦笑一聲,笑容里有疼惜、有寵溺。“你也知道,小雪決心要做的事,誰也阻攔不了。”這點,倒是跟關穎熙一個樣。
“……”關穎熙也備感挫敗地呼口氣。
“你,絕對會是個出色的左右手,將來足以扛下我肩上重擔。”關懷山關愛地看著關穎熙。“這點在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就知道了。”他看人很准的。
“爸?”怎麼突然說起這些話?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私心,我沒和任何人商量便私自決定了你的未來,甚至還利用了小雪。”
利用雪?關穎熙眼神一凜,這件事他從不曾聽說過。
“小雪一直吵著要一個弟弟。”無奈妻子生完小雪之后便無法再受孕。
“我不知道你媽是怎麼跟小雪說的,小雪后來就不再提起這件事,直到有一天竟然跟我們說可以用‘收養’的方式讓她有一個弟弟。”
“弟弟?”關穎熙的眼神有些古怪。
“對,弟弟。”關懷山回憶著:“她堅持要弟弟,非弟弟不可。所以我先騙了她,跟她說已經幫她找到弟弟了,再利用她去接你。”
所以初次見面時,她堅持要他喊她姊姊是因為她真的以為自己有了一個弟弟?
“小時候的小雪長得跟洋娃娃一樣討人喜歡,我心想,人見人愛的她或許可以讓你不那麼排斥而接受來到我們家。”
“初見雪時,我嚇了一跳。”關穎熙從不曾忘記那一幕。“她真的跟洋娃娃一樣漂亮。”至今,他仍清楚記得她握上他手心的暖度。
“我就知道你也會喜歡小雪的。”他寶貝女儿的魅力他很清楚。“不過,你太縱容她了。”
“爸?”
“你天資優異,學業對你而言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卻舍棄跳級,寧願按部就班完成學業,你真以為老爸不知道?”
“我知道瞞不了爸。”關穎熙的唇隱隱帶笑。
“你明知道我沒有反對是因為小雪。”關懷山搖了搖頭。“你若不在她身邊盯著她、教導她,別說考上好的高中,她恐怕連國中都沒辦法畢業。”
“爸,這話小心別讓雪聽見了。”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她會露出什麼樣的神情、說出什麼樣的話來。
“穎熙。”看著從前的青澀男孩已長成出眾可依賴的男人,關懷山有著細紋的眼角因笑容而捺得更深了。“可記得我之前提醒你的話?”
“啊……哇哈哈……呵呵呵……”客廳突然傳出的爆笑聲,音量大到連關起門的書房都聽見了。
“都几歲的人了,開心起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又跳又叫的。”關懷山笑著搖頭。
“不知道什麼事能讓她笑得這麼開心?”畢竟這樣的大笑關穎熙已經有十年不曾聽見了。
“應該是在看你們小時候的相本,我看你媽前几天在整理。”
“小時候的相本?”他靜謐的瞳中抹過興味。
小時候的他不喜歡拍照,每次拍照都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只等著待價而沽,等著人掏錢買下他、帶走他的羊。
因此,他每一張照片都是抿著唇、冷著臉,直到他身邊硬是擠入一名皮膚白晰、唇紅齒白的洋娃娃。
她總是故意逗他笑,故意搔他癢,故意用細白的手指撐住他的唇弄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然后硬是對他說:“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
也許是被她催眠了,也許是想讓照片里的畫面更協調,隨著年紀的增長,他不再需要她提醒也能微彎起唇,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怎麼有這張照片?什麼時候拍的?我怎麼沒看過?”客廳又傳來古映雪的聲音了。“這張我要!我不管!這張我要定了……媽,你再拿底片去加洗就好了……”
看來,有人在搶照片了。
“我們也下去看看吧,再讓她們母女倆嘻鬧下去,鄰居會來抗議的。”
俊容一柔,他舉杯與關懷山的酒杯互碰,兩人一起將剩余的酒喝完。
“爸。”離開書房前,他有些話仍是要講清楚。“我很高興當年您選擇了我。”
聽著他的話,關懷山突然覺得眼眶溫熱了起來,他眨了眨眼,努力維持一臉鎮定。
“當年爸提醒我別太寵她,怕我被她吃得死死的。”他當然記得爸的提醒。“可是,來不及了。”他自嘲一笑。“我想,我第一眼見到她時就來不及了。”
“啊……”關懷山楞了下,隨即同情地拍拍關穎熙的肩膀。他想,穎熙的心情,他懂。
“還有,當年出國前,我跟爸要的承諾,爸可還記得?”
“當然。”關懷山有時候作夢都還會夢到呢。“怎麼?反悔了?”
“不。”關穎熙唇上的弧度又更彎了一些。“我只是要跟爸說——我,無一日或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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