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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晴空藍兮 -【指間歡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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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4 00:51: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書名】:指間歡顏

【作者】:晴空藍兮

【內容簡介】:

  命運之神把他們帶到了對方面前——他們門對門住著。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竟是學長的弟弟。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是兄長的暗戀者。

  然而,愛情,居然大駕光臨了……

  就在戀情即將圓滿之時,上一輩的桃花債卻突然阻止了美麗的婚期,風雲突變——他們真的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生活從來就不是童話,並非牽手就能從此幸福美滿。

  面對如此情形,他們將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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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4 00:51:59 |只看該作者
(一)  

        沈清從城東搬到城西,只有一個原因。

  一屋子家俱,五箱衣物,用了整整一天時間終於收拾妥當。十個小時前,她站在空蕩蕩的舊房子裏,最後一次環視了一遍自己居住了近十年的天地,而現在,她站在不大不小的陽臺上,心情愉悅地用力呼吸著周周的每一口空氣。

  初夏傍晚的風徐徐吹來,帶著一絲暖熱,沈清趴在欄桿上,閉上眼,甚至覺得這風裏都帶著許君文的氣息。

  依靠下定決心的一次搬家,終於,她能夠和他踏在同一片土地上。遠遠望去,那一棟奶白色的小樓,便是許君文的家,沈清眯縫著眼,臉上儘是慵懶的心滿意足。

  “都什麼年代了,姐姐你居然還玩暗戀?!”

  這樣的話,林媚說過不止一次,可是沈清總是不以為然。她喜歡許君文,從大學時代開始就喜歡,但她並不認為有必要讓他知道。

  真正意義上的暗戀是苦樂參半的,但是細細享受著一直喜歡某個人的心情卻是件很美好的事情。沈清認為自己的情況屬於後者。她可以不需要對方拿愛來回報,卻也可以為了愛著許君文而一鼓作氣將她的所有生活從東搬到西。

  在露臺上站了近一個小時,大半時間目光是對準百米開外的那棟白色房子,以至於沈清竟覺得自己像個偷窺狂。

  八點差五分,她抓起錢包下樓。光靠吸空氣並不能填飽肚子,即使是搬來這裏帶來的欣喜也無法讓她忽略胃裏空空如也的感覺。

  沖到樓下超市的時候,沈清推開重重的玻璃門,電子門鈴的“叮咚”聲隨即響起。她喜歡這樣清悅的聲音,原來在城東那個她經常光顧的小超市就沒有門鈴,店堂也不如現在這個整潔。收到櫃檯前營業員的歡迎聲時,她報以微笑,並同時又找到一個搬來這裏的好處。

  有喜歡的男人,有喜歡的環境,如今只差工作沒有著落。

  社區的超市,在這個時間,客人本就不多。抱著幾盒速食麵,沈清快速結了賬。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門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黑色短髮,黑衣黑褲,背對著她,正和一個營業員小聲低語。沈清看見那個女營業員臉上一直泛著笑意,眼波流轉,像是興奮又像是羞澀。

  從背後看去,那個男人挺拔修長,身材極好,衣褲合身且質料上佳,光是背影便已隱隱透出清俊氣質,沈清低頭了然一笑。正要出門,卻恰好聽見耳旁傳來她極敏感的三個字:“許先生……”

  沈清下意識停下腳步,轉頭,營業員轉身向貨架走去,她卻正好看見那個男子的臉。

  瘦削的線條,淡色而微薄的唇,挺直的鼻樑……卻唯獨眼睛被深色墨鏡遮住。然而即使這樣,眼前這個男人仍舊好看得要命,似乎是真真正正為英俊二字而生的人。見到這樣的一張臉,沈清的第一反應是想起一向嗜美如命的林媚,倘若被她看見這樣的男人,恐怕早已撲上前去口水橫流了。

  ……許先生?

  沈清停在原地,目光仍舊放在那張臉上。此許先生自然非她心中的那個許先生,只是她好笑的發現,似乎姓許的男子,多半長相不凡。不過,對方似乎並沒察覺她的注視,只是靜靜地倚在櫃檯邊,神色淡然。不知是衣服相襯,抑或是燈光原因,他的面色落在沈清眼裏,顯得過於蒼白。

  收回心神,沈清拎了袋子,推門出去。

  許傾玦從皮夾裏抽錢遞給幫忙送東西上樓的超市員工,然後在沙發裏坐下,揉了揉蹙起的眉心。房間裏沒開燈,很黑,陽臺上的風捲動落地窗前的深藍色窗簾,和著甚是明亮的月光,在幽暗的屋角劃出沉默的曲線。

  許傾玦不知道對面搬來了什麼人,只聽見整整一天,門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重物從地面拖過的噪音,以及乒乒乓乓的撞擊聲,一直到晚飯前後才安靜下來。

  在沙發上靜靜地坐了一會,他摘下墨鏡,隨手放在一邊,剛要起身,一陣暈眩卻又使得他不得不坐回去。面無表情地伸手摸向茶機的方向,一杯水早已涼透,冰冷的手指在同樣冰涼的杯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靜靜收回來,按住隱隱作痛的胃部,他仰面向後靠去。

  很濃的疲憊襲來,許傾玦的唇角牽出微小的弧線,沒有溫度——僅僅是下樓一趟,再回來便是如此疲累不堪。精神不濟到了這樣的地步,也許終有一天自己將會獨自一人安靜地死在這間屋子裏而沒人發覺。只是不知到時許家老爺子會是怎樣反應?想到從前被罵作“不思上進的不孝子”,許傾玦輕輕嗤笑一聲,黯淡的眼眸在黑暗中更加不見一絲光彩。有大哥的精明能幹順從孝順,恐怕他這個不孝子,也真的是可有可無吧。

  明明已經到了初夏,許傾玦靠在沙發裏仍然一陣陣發冷。摸到一旁的扶手,他撐著身體站起來,腳步緩慢卻從容地臥室走去。

  深夜,照例是沈清與林媚的八卦時間。

  “見到許君文沒有?”林媚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懶洋洋的。

  “沒有。”沈清有點心不在焉。既然住得近在眼皮之下,哪里還愁沒有見面機會?況且,總不至於叫她冒冒失失地去敲許君文的家門,請他與她共賀喬遷之喜吧!

  倒是方才遇到的那個英俊的男人,沈清覺得有必要和林媚分享。所以她說:“這個社區,住了個很帥的男人。”

  “哦?!”林媚立刻來了精神。
  電話彼端傳來興奮的抽氣聲,聽得沈清輕嗤:“色鬼!”

  林媚不以為意:“能得你主動稱讚,那個男人必定不錯。那麼,他比許君文如何?”

  沈清略想了下,原本是想說,那個男人的外表堪稱極品。但又突然想到,適才並沒能看見他的眼睛,五官之中,她一向認為那是最關鍵的,於是改口:“許君文只是俊朗,比不上他。”

  “哈哈,看來情人眼裏出西施對你並不適用。”

  沈清翻了個白眼:“我只是客觀評價。”

  的確,單論相貌,今天這個陌生男子是她所見過長得最好的。可許君文之所以從大學時代便能吸引她,並不是靠著長相,而是因為那種陽光活躍的性格,以及手腕靈活事事拿捏妥貼的可依賴的感覺。

  許君文,許君文。

  掛了電話,沈清在心底輕念著這個名字,這才輾轉睡去。

  在城東,沈清仍有一份工作在職,只是這卻要以每天四個多小時的來回車程為代價。所以,在城西重新謀得一份職業,對於嗜睡如命的她來說顯得尤為重要。

  然而,在新工作沒著落之前,沈清並不打算暫時停業在家。她自知做不到視金錢如憤土的清高,所以看在這一份優渥薪水的份上,再辛苦,她也認了。

  每天早晨六點起床,再回到家已是八九點,沈清這時算是深切體會到化妝品的好處了,至少它們使她不必頂著黑眼圈和蒼白的臉去見人。

  在公司,地鐵,公車,與家之間來來回回五天后,終於等到週末的到來,兩天的休息第一次顯得如此可貴,以至於沈清直睡到正午才起床。19樓A座,沈清覺得自己很好運地租到這個單位,因為這棟房子的前面再無別的遮擋,視野極其開闊。穿著吊帶睡衣在屋子裏肆無忌憚地來回走動,窗簾大開,卻不必有隨時可能春光外洩的擔憂,這便是高層住宅的好處。

  正當沈清喝著礦泉水,打開冰箱找吃的的時候,門外傳來隱隱隱約約的敲門聲。不是敲她的門,而是找對面住戶的。來人放棄使用門鈴,手掌拍在門板上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沈清隨意套了件外套,打開門探出頭去。

  手裏捧著PIZZA盒的人穿著店裏的員工制服,應聲回頭,帶著一臉不耐。

  沈清笑了笑。

  她開門,只是因為急促的拍門聲影響了她午餐的心情。她並不想多事,看清究竟後,隨即再度掩上門。

  可就在她的門堪堪將要關上時,對面“喀”的一聲,深紅色楠木門開了。

  沈清一怔,隔著不大不小的門縫,看著對面門邊倚著的人,一身黑色衣褲,戴深色墨鏡。

  是他?!

  沈清的眼睛微微睜大,沒想到對門住的竟然就是這個男人。

  送PIZZA的小弟明顯已經很不耐煩:“您點的六寸PIZZA,共55元,麻煩簽收。”說著,PIZZA盒已遞了出去。

  沈清微微皺眉,因為她發現那個男人的臉色白得嚇人。只是她不懂,為何大白天在家裏,他也帶著墨鏡。

  許傾玦靠在門邊,將身體的大半重量交給門框,眼前是一片慣有的漆黑。聽出對方的不耐,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一百的鈔票,沒什麼表情地遞出去。

  “不用找了。”他說,“東西放在地上就好。”

  ”還有,”他習慣性地側了側頭,再度開口,聲音裏沒什麼感情,“在哪里簽收?我看不見,所以請給我筆,並告訴我正確位置。”

  話音落了,對面一陣沉默,顯然是有些愣住。許傾玦耐心地伸著手,等著。

  “呃……筆在這裏……在這邊簽個名……”送貨小弟也沒料到顧客是盲人,好半天才回過神,遞出單據和水筆,交到許傾玦手裏。

  然而,此刻比他更吃驚的,也許要算沈清了。

  看著對面僅隔了幾米遠的男人,她的眉皺得更厲害。

  難怪昨天他對她的注視若無所覺,難怪現在她在這裏站了許久卻也沒惹來他奇怪的眼光。

  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什麼也看不見?

  沈清微微張著嘴,滿臉的不可置信。她看著他在送貨小弟的幫助下找到簽名的位置,她看著他用行雲流水的動作寫下名字,然後,輕步轉身離開門邊。

  她讓門虛掩著,因為怕關門的聲響驚動他。她不想讓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因為這很失禮,而且或許會傷人。

  也許,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完美。吃飯的時候,沈清想。

簽名被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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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4 00:52:19 |只看該作者
(二)

  退進屋內,從CD架上揀了盤牒放進播放機,蘇格蘭風笛聲立刻彌漫在整間屋子裏,這時沈清才記起門沒關嚴。

  由於剛才的事還留著不大不小遺憾和震驚,沈清赤著腳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從門縫往外看了看。

  下一刻,便怔在原地。

  對面的門仍大開著,門邊坐著一人,微低著頭,一臉詭異的白。

  沈清二話不說幾乎想都沒想地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

  “……喂,你還好吧?”她微微彎下身,問。

  如此近距離地看著那張臉,沈清不得不承認,即使眼睛看不見,即使此刻蒼白得像鬼,這個削瘦的男人仍是好看到了骨子裏。

  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在這樣的天氣裏,他仍穿著長袖襯衫,沈清再度確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仿佛等了很久,才得到一句淡淡的回應:“不用。”聲音帶著明顯的低啞和虛弱,聽得沈清心頭一跳。

  這人明顯不舒服,那麼她不能因為他的一句“不用”就真的拍拍手走人。

  索性半蹲下來,不理會他的拒絕:“是你自己起來,還是要我扶你?”

  將臉稍稍偏向聲音的方向,許傾玦沉默片刻,才無言地扶著門框,慢慢站起來。

  沈清暗暗松了口氣,雖然動作僵硬緩慢,但至少他還有力氣自己站起來,看來應該沒有大礙。只不過,看著面前這張冷漠的臉,她又覺得可笑。自己從來不是熱心多事的人,今天難得好心一回,卻又碰上這樣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物件。

  從來不喜歡自討沒趣,既然對方拒絕她的幫助,又能自己站起身,沈清便轉身想走。抬腳的時候,卻正好踢到PIZZA紙盒。

  那個PIZZA,仍然安靜地躺在送貨小弟擺著的位置。

  “喏,你的東西。”彎腰拾起盒子,沈清遞過去。好人做到底,對方眼睛不方便,總得照顧著點,沈清在心裏說。

  “……多謝。”許傾玦憑感覺伸出手,接過。

  哈,連道謝都說得不冷不熱。沈清撇撇嘴,下意識地,也放冷了聲音:“不客氣。”

  她想,如果不是鄰居,如果不是他恰好長得足夠好看,眼睛又看不見,她也沒那麼多閒心來幫一個像他這樣冷漠又不知好歹的人。何苦自討沒趣?

  當面前的楠木門板在鼻子前方關上的時候,沈清又想到了許君文——那個時時刻刻都散發著太陽般光輝的耀眼的許君文。如果說他是火的話,那麼這個男人絕對就是冰。又好像,一個是白天,一個是黑夜。一個光明,一個黑暗……

  接二連三的比喻之後,沈清搖搖頭,阻止自己繼續無休止地對比下去。風笛聲從自家門裏飄揚而出,她低頭看看赤踝踩在磁磚地上的腳,再往上,是白皙的小腿,膝蓋,半截大腿,沈清這才意識到自己只穿了一件粉色半透明的半長吊帶睡裙就沖出了家門。

  幸好他看不見。

  往緊閉的對門瞥了一眼,她抱著雙臂,合著音樂輕哼著走回屋子。

  許傾玦為自己倒了杯水。溫熱的水滑過喉嚨,流進胃裏,帶來一陣輕微的攣縮。他扶著桌沿坐下,手邊是連盒蓋都沒打開的PIZZA。

  這種烘烤類的東西,其實是不適合他的。只因為午餐時間到了,他才隨便揀了個外送的電話,打過去。他的胃,需要的是長期溫和的調養,而他無心去做這種事,也無力做到。剛才之所以會坐倒在門口,只因為胃痛的厲害了,實在無法走回房間,卻沒想到引來新鄰居的關心。

  許傾玦今天才知道,原來搬進對面的,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有低柔的聲音,還有溫柔纖細的手指,這是他剛才接過他的午餐時無意中觸碰到的。另外,她的身上有很淡的香氣,也許是洗髮水的味道,清新自然。

  如果換作從前,也許他不會有這麼多發現,可是自從失明之後,身體其他感官卻一下子靈敏起來。

  許傾玦不禁想起剛才她說“不客氣”時的語調,是故意壓沉了聲音說的,透著冷意,明顯是在回敬他冷淡的態度。

  他側了側頭,薄削的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

  在搬家後的第二個星期,沈清終於見到了要見的人。

  當她擺脫幾乎長達四十分鐘的地鐵人群包圍後,在社區的意式餐廳外意外地看到了許君文。曾經也預想過多種見面方式,卻沒想到此刻就這樣碰上了。

  僅僅愣了半秒,沈清便隔著餐廳的落地玻璃輕輕拍了拍:“嗨!”

  玻璃的那一邊,許君文側過頭來,帶著驚訝。

  夜色中,沈清笑靨如花。

  “原來的房子到期,有朋友介紹租過來,租金不算太貴,並且這裏環境很好。”面對許君文的詢問,沈清隨意扯了個謊。

  “聽說你也住在這一區?”沈清側著頭故意帶著此許不經意,看著並肩同行的許君文的臉——與幾個月前的校友會時並沒太大變化,依然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許君文點頭,“我搬來已經三年了。”

  沈清伸手指著前方淡黃色外牆的大樓,“我就住在那裏。”

  “那一棟?”許君文頗有些訝異。

  “對,十九樓,A座。”報出自己的準確住址,沈清希望許君文能記住。

  “真巧!”許君文愣了愣,笑道。

  沈清不解:“什麼?”

  “沒什麼。”許君文想了想,應道。

  沈清挑眉,帶著些疑惑。不懂為什麼許君文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

  “到了。”兩人在樓前停下,許君文雙手穿在褲子口袋裏,抬了抬下巴,“上去吧,改天電話聯繫。”

  “你知道我的電話?”沈清有些吃驚。

  許君文隨便報出一串數字,然後笑道:“沒變吧?”

  沈清連忙搖頭,並儘量控制住心頭的驚喜不讓它表現在臉上——沒想到,他竟能隨口背出她的手機號。一時間,一天的勞累仿佛都煙消雲散。

  “那,晚安了。”

  “晚安。”

  沈清笑著揮揮手,邁步走進大樓廳堂,走向電梯。

  她知道許君文還在身後目送自己的離開,所以,腳步特別輕快。

  沈清哼著歌抬頭盯著頭頂上方不斷向上跳動的紅色數字,直到“叮”的一聲,電梯停下。

  回去給林媚打電話告訴她今晚的事,是沈清目前最想做的事。只不過,當她好心情地一腳跨出電梯門時,才發現過道轉彎處堵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

  沈清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皺眉。因為她看到那副冷然的臉孔,還有一張泫然欲泣的嬌顏。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瞟到年輕女子用力絞扭在一起的青蔥十指,沈清仍在心裏暗歎一聲:想不到,她的冰山鄰居對著一個幾乎快要哭出來的標準淑女竟也能做到無動於衷。

  然而,這也是沈清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看清了這個男人的長相。

  今天的他沒帶墨鏡。一雙眼眸黑如墨玉,配在那樣一張臉上,五官果然是少有的完美。只除了,那雙眼沒有神采,空茫而無焦聚。

  即使長得再好,讓女人傷心的男人終究不是什麼好男人。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角,她側著身打算從兩人的身邊擦過去。高跟鞋踩在光滑的磁磚地板上,格外的響,沈清對著此時面對面一時無語的男女低低說了聲:“借過”。

  沒人答話,那個女子向旁邊稍稍讓了一步。沈清恰好看見她半垂的眼眸,那雙漂亮的眼裏流露出很複雜的情緒。

  “你走吧,他還在餐廳等你。”

  就在沈清掏鑰匙開門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一道低涼的嗓音。雖然從不湊熱鬧,但她還是忍不住回過頭。

  “傾玦……”那女子的手伸出來,似乎想握對方的手,但最終停在半空。

  “走吧。”

  沈清在這個角度無法看見他的表情,只能從那個聲音裏聽出一貫的冷漠。但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過於敏感了,總覺得這次除了冷淡之外,她還聽出了一點決絕和……心灰意冷。

  但是很快,她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心灰意冷?沈清斜眼覷著那個連背影都能顯得清冷和淡漠的男人,這個詞也許是永遠不能被放在這樣一個人的身上的。

  鑰匙仍然捏在手裏,她卻直到那個女人最終沉默著低頭走進電梯後,才發現自己竟一直在這裏窺視他人的隱私。

  為自己反常的行為聳了聳肩,沈清轉身開門。手還沒碰上門把手,身後又傳來低低的聲音:“好看嗎?”

  “呃?”她再度回頭,男人已經轉過身,冷峭的唇邊帶著一抹嘲諷的微笑。

  無端的,她有些生氣,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又不是八婆!她在心裏補了一句。

  但轉念想到明明就可以在幾秒鐘之內進屋關上門的,便連自己也覺得這個解釋毫無說服力。

  “對不起!”她歎了口氣,低聲說。

  許傾玦其實並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只不過因為剛才並沒有聽見開門和關門聲,所以猜到這位新來的鄰居一直在旁邊看著他與喻瑾瓊。他只是隨口問了聲。他嘲諷的並不是她,而是自己。

  聽見對方的道歉,許傾玦淡淡地搖了搖頭,憑著長久以來的印象和感覺,朝自己家門走去。

  他的步子很慢,眼前除了一片黑暗外,還有一陣熟悉的眩暈。但他知道,這並不是最嚴重的。因為此刻,讓他預料不到的是,胸口處竟湧起一片久違了的抽痛。

  迫不得以,許傾玦伸出手,摸索到一旁的牆壁,撐住虛軟的雙腿。

  下一刻,他聽見一陣腳步聲向自己移進。接著,右手臂邊多了一雙溫暖柔軟的手。

  “你怎麼了?”聲音很輕,帶著一點慌張。

  說實在的,沈清是有些慌,她發現這個男人的身體似乎很不好。否則怎麼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蒼白得要死的臉色!早在看見他伸手扶住牆壁的時候,她就已經快步走上前來。

  半個身子靠在牆邊,許傾玦搖頭,他在等待眩暈的消失。他想開口讓她離開,但是,心口竄起的疼痛讓他連出聲說話都會吃力。況且,現在這個症狀已經很久沒發作過了,他不確定在沒有備藥的情況下真能憑自己的力量支撐著走回去。

  “你能走嗎?我扶你。”這一次,沈清說得堅決,不像上次那樣給對方拒絕的機會。因為這一回的情形明顯比那天嚴重得多。

  許傾玦微微側了側臉,然後點頭。

  沈清輕輕籲了口氣。抬起那條低溫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同時伸手環住他的腰,動作小心地向不遠處的房門移去。

  “水在哪?要不要吃藥?”沈清插腰站在客廳裏,看著斜靠在沙發裏的人。

  許傾玦的手按在胸口,微微皺著眉,過了一會才說:“飲水機在廚房,溫水,謝謝。”

  沈清迅速倒了杯水,將杯子遞到他手裏,“沒有藥?”

  “不用,老毛病。”喝下一口溫水,許傾玦閉著眼,神色間恢復如常的淡然。

  那些藥,全都放在臥室裏。而他並不想麻煩她。

  沈清無聲地張了張嘴,對於許傾玦這樣一副滿不在乎的漠然,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明明看來病得不輕,卻又完全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她搖搖頭,退後一步,問:“那麼,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許傾玦仍然維持著半坐半躺的姿勢,只是睜開了眼睛,將臉轉向聲音來源的方向,“不用了。今天多謝你。”

  看著那雙完全沒有焦聚的黑眸,沈清微微愣了一下。她不知道,看不見東西的他平時是如何一個人生活。然而,也正因為他看不見,所以她此刻才得以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沈清看見,那張瘦削的臉上,有很明顯的疲倦。她看見他的眉心仍然微微蹙著,他的右手仍然撫在胸口上。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她想了想,最終還是問了。

  這本不關她的事,但她忍不住。

  許傾玦沉默,將臉側回來。

  這次的心悸似乎發得得過於久了,他需要盡力克制才能做到不在旁人面前喘息。眩暈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太陽穴上一波接一波的抽痛。

  她問他哪里不舒服。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具身體到如今還有哪里是真正健康完好的。

  過了好一會,許傾玦冷冷一笑,自嘲地低語:“不好意思,每次都讓你看到我這副樣子。”

  沈清一怔。

  許傾玦接著說:“你回去吧,我沒事。”

  聲音間,雖然仍然不改慣常平淡,但卻也少了一份拒人千里的冷然。

  “今天謝謝你。”

  沈清走後,屋子裏重回寧靜。

  許傾玦倚在沙發裏,右手摸索到之前被隨意丟在一旁的喜貼。

  修長的手指在紋路細緻的紙面上慢慢撫過,雖然看不見,但他幾乎可以想像出它的樣子。大紅,燙金,貴氣,優雅,同時散發著清淡卻悠長的香氣。

  ——許家長子的訂婚請柬,自然要秉承這個家族一直以來所格外注重的高貴和隆重。

  削薄的唇再次微微挑起,許傾玦讓自己的手指停留在請貼的正中央。這裏,應該印著兩個人的名字——許君文和喻瑾瓊——他的大哥,以及他的前女友。

  歡愉,意外,離棄,背叛,這樣的定式,又有多少人能幸運地逃得過?

  對於這一點,早在三年前車禍發生、診斷結果出來的時候,許傾玦就已經想得透徹。喻瑾瓊,從來都是精緻高雅的女人,讓她今後永遠陷在照顧一個盲人的生活中,他相信她做不到,而且他也不會讓她這樣做。所以,當初當她在醫院提出分手的時候,他很平靜地同意了。只是沒想到,僅短短一個月之後,她卻再度挽起許家另一個男人的手。

  想到幾個小時前,喻瑾瓊將她的訂婚請貼遞過來時的那份小心翼翼,許傾玦撐著身體坐起,捂著胸口皺了皺眉。

  他確定自己已經不再愛她,卻沒想到仍舊在今天喻瑾瓊走後,許久未犯的心悸狠狠地發作了一次,令他猝不及防。

  明明早已經放下一段感情,卻又為什麼還會為從前的人和事牽動心神?

  許傾玦想不出理由。

  他只知道,如果今天沒有沈清的幫忙,也許自己此刻還無法舒服地坐在沙發裏,想著這個令他不解的問題。

  站起身的同時,許傾玦試著慢慢地深呼吸。他發現,周圍的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很清新的味道,就像第一次他從沈清的頭髮上聞到的一樣。

  三天后。

  沈清仍然保持著與許君文再次巧遇時的好心情。雖說這是一段從未想過要求得到回報的感情,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像回到大學時代一般,時不時地期待著接下來的每一個發展和未知的驚喜。

  下班回家的路上,沈清繞到西餅店買了一小盒草莓鮮奶蛋糕和一塊抹茶口味的提拉米蘇,一路拎著回到公寓大廈,敲開許傾玦的門。

  “嗨!”門打開後,她輕快地打招呼。

  許傾玦努力將視線調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當然一切只是徒勞。在沈清看來,他只是側了側臉,眼睛越過她的肩頭茫然地“望”向前方不知名的某一點。

  她有點難過:“是我。”

  “我知道。”許傾玦點頭,他聽得出她的聲音。

  “我買了蛋糕,要嘗一嘗嗎?”沈清很自然地晃了晃手裏的盒子,突然意識到對方看不見,才又補充道:“抹茶的,新口味。或者,你喜歡草莓的?”

  “我想不用了。”許傾玦停了一下,臉上才露出一個近乎微笑的表情,“謝謝。”草莓蛋糕?這個目前他還不知道名字的女人,難道是在把他當作小孩子對待嗎?

  沈清放下停留在半空中的手,突然開始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這應該是第一次,她對一個尚算陌生的男人主動示好。就連當初剛認識許君文時,她都不曾這樣過。而剛才在西餅店裏,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買了兩個人的份量,然後很自然地來敲許傾玦的家門。沈清發現,眼前這個人,似乎能夠很輕易地讓她付出生活中細小的關注,而又能使這一切變得非常順理成章。

  探頭往屋裏看了一眼,沈清猶豫著問:“你……確定不要?”屋裏清清冷冷,完全找不到晚餐時應有的氣氛和痕跡,她確實有點懷疑他平時究竟會不會按時吃飯。

  “確定。”許傾玦挑了挑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才說:“即使我餓了,也不能把它們當作晚餐。”

  沈清一愣,明知道他看不見,卻仍不免覺得自己剛才窺探的行為被人抓了個正著,她不禁看向此刻正站在對面的許傾玦。

  沈清早就知道他很高,以至於170公分的她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見他的臉。她抬著頭,從許傾玦額前削薄的黑髮開始,一路看下來,帶著點肆無忌憚的意味。眼前這個男人有著極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薄而淡色的唇正因為此刻的表情而微微上揚著,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然而,讓沈清不禁迷惑的是他的眼睛——墨色的眼眸黯淡沒有光采,完全不能對上她的視線,更談不上任何交流。可是,卻奇異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望著那雙早已失了神采的眼睛,幾乎差點陷在那一片失焦的淡漠裏。

  “在看什麼?”

  “……呃?”

  微低的男聲喚回沈清的意識,她眨了眨眼,定下神。

  “你剛才在看我?”

  “……”

  沈清看著許傾玦懷疑地側著頭,窘迫得無言以對。現在她相信,盲人的感覺也許是真的很準確。

  “如果沒什麼事,早點回去休息吧。”許傾玦似乎並無意追問到底,只是淡淡地說。

  “嗯,那我走了。”咬著下嘴唇,沈清輕輕籲了口氣。

  聽見遠離的腳步聲和關門聲,許傾玦才轉身帶上房門,神色之間帶著點蕭索和漠然。

  雖然沈清之前幫助過他,但直覺地,他並不認為她是會個很熱情且熱心的人。那麼,帶著蛋糕主動敲開連彼此姓名都還不知曉的他的家門,除了是顧及他的眼睛及身體原因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會讓她這樣做。

  然而,他最不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同情及刻意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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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6-2-24 00:52:34 |只看該作者
(三)

  深夜,沈清穿著上周新買的吊帶刺繡裙,踩著暗紅色的細跟涼鞋,站在十九樓的陽臺上吹風。

  捧著一杯冰水,手指無意識地在冰涼的杯身上來回劃動,她一邊看著黑沉沉的夜空一邊回憶幾個小時前的那餐飯——她與許君文,剛剛享用完一頓輕鬆愉快的晚餐。

  經過近三個小時的單獨相處,在沈清看來,似乎一切都沒變,卻又像一切都變了。許君文仍然健談幽默、意氣風發,整晚他們聊著從前大學裏的生活,談論他們所熟悉的曾經的風雲人物,一下子仿佛過去的生活又都回來了。只是,許君文變得更成熟,更世故,並且眉目間和言語中常常不自覺地帶出點圓滑來。這一點,讓沈清覺得有些失望。她喜歡有能力的人,可是又不忍見到曾經的單純如今完全蛻變成世故複雜。然而,她深深清楚,這一切都是無可避免的。在這樣的社會,一個純潔毫無心機的人,的確難以立足,尤其是在許君文所處的爾虞我詐的商場。

  所以,她選擇忽略那讓自己不甚滿意的一小部分。她知道,總的來說,今晚算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隔天,沈清約了林媚逛街。她需要為新居購置幾幅掛畫,裝點空白的牆面。

  一路上,兩人間或聊著天,直到走進一間精緻雅典的畫廊。

  立於鬧市,卻能如此寧靜雅致。沈清以美術系的專業眼光環視這個藍白基調的空間,不自禁地挑眉讚歎。

  畫廊的經理人是三十出頭的女人,高雅得體,以禮貌的笑容迎接她們的到來。

  沈清拉著林媚慢慢走過長而寬的走廊,仔細看著乳白色的牆壁上掛著的一幅幅畫作。這其中,不乏當代名家的作品。可是,這些都不是沈清所喜歡的——幾乎從走進這裏的第一眼起,她的注意力便被畫廊最角落的一張畫所吸引。

  灰藍的天空,灰色的道路,兩旁是秋末冬初的樹木,一個女子站在路的盡頭,遠遠的,看不清長相,及背的長髮隨風吹向一邊,透出無盡的蕭索和落寞。

  ——這是一幅沒有激烈色彩衝突的畫,畫裏的一切都是陰沉灰暗的,那個女子甚至連臉孔都是模糊不清的,但它卻在幾十幅風格各異色彩強烈的畫作中成功地抓住了沈清的目光。

  她慢慢走過去,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聲音緩慢和而有節奏。在那幅畫的面前停下來,她仔仔細細地盯著畫裏的女人,突然有一種很深的孤獨和寂寞從心底升上來,令她詫異地皺起眉頭。

  “怎麼了?”林媚來到一旁問。

  “我喜歡它。”

  “什麼?”

  “我喜歡這幅畫。”沈清微微側頭,視線仍然放在畫上。

  林媚也抬頭,“……灰暗的風格,和你的新家配嗎?”

  沈清搖頭,不配又怎樣?

  “我想買下它。”她轉頭向跟上前來的經理說。

  “這位小姐,不好意思,這幅畫是非賣品。”

  “為什麼?”沈清再次抬眼看了看,如果不是所有的畫作都禁止觸摸,她幾乎忍不住伸手撫上那被塗上灰色顏料的畫布。

  “這是我們老闆規定的。”女經理很抱歉地笑。

  沈清怔了怔,才道:“真可惜。”

  話音剛落,畫廊裏端的一扇門開了。

  沈清還沒來得及轉頭,已聽見身邊林媚一聲讚歎的輕噓。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從門裏走出來的年輕男子,有著蒼白卻英俊的臉孔,拄著一根黑色的手杖,漆黑的眼眸黯淡無光。

  “那位就是我們的老闆,姓許,如果小姐您真想買,或許可以直接跟他說。”也許是看出沈清對那幅畫所表現出的不一般的著迷,女經理好心地建議。

  沈清看著許傾玦將手杖向前探著,摸索地邁步,她怔了一下,然後點頭。

  女經理出聲喚了聲“許先生”,許傾玦微微側頭,停在原地,眼睛無神地望著前方。沈清這才慢慢走上前。

  “這位元……”經理想要說明情況,突然發現還不知道客人的名字,只好看向沈清。

  “我姓沈,沈清。”說話的時候,她注意到許傾玦臉上微微露出訝異的神色,顯然已經認出她的聲音。

  女經理接著說:“這位沈小姐很想買下您的那幅畫。”

  “對不起,那幅是非賣品。”許傾玦聽了後,說。

  他的畫?!

  沈清像是沒聽見許傾玦的回答,還在回想剛才女經理的那句話。她說,那幅畫是他的!——難道,是那他畫的?沈清懷疑地微微挑眉。

  沒有聽見回應,許傾玦又補充了一句:“除了那一幅,如果這裏還有哪幅畫是沈小姐喜歡的,可以隨便挑了帶走,當作是我送你的。”

  “送我?”沈清轉頭看了看林媚,後者仍保持一臉驚豔的樣子,明顯還沒回過神。

  她笑了笑:“不用了,多謝你的好意。”也許是因為那幅“非賣品”太合她眼緣的緣故,以至於其餘的都不能讓她滿意。此外,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平時冷淡的他,今天會突然提出願意將自己畫廊裏的畫送給她。

  “不客氣。”顯然並不習慣表現得太熱情,得到沈清這樣的答案,許傾玦也只是淡淡地回應。

  不但買不到喜歡的畫,沈清還帶著一肚子驚訝和疑問。她沒想到,原來這家畫廊竟是許傾玦開的。更沒想到是,很可能他就是那幅畫的畫者。

  看那畫裏透露出的沉鬱和灰暗,倒是很配他的性格。拉著林媚離開的時候,沈清暗想。

  由於上午在許傾玦畫廊裏受到的心底的震撼,在逛了整整一天后,沈清一無所獲。

  午餐的時候,當林媚得知許傾玦便是她之前電話裏提過的極品男人,並且好巧不巧地住在她對門時,當下便要求週末搬來和她共住兩天。對於好友的要求,沈清當然笑著接受。只是,讓她一直耿耿於懷的是,為什麼許傾玦不肯賣出那幅畫?

  回到社區時,已經華燈初上。沈清拎著小巧的提包,踏進充滿義大利風情的餐廳。上一次,她就是在這裏巧遇許君文的。只是今天,當她準備找位子坐下來時,在靠牆的一桌,看見了許傾玦。

  “真巧。”她走過去打招呼。一天之中遇見兩次,確實不能不算湊巧。

  原本靠在椅背裏出神的許傾玦在聽見熟悉的聲音後,微微抬頭,“沈小姐。”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名字——沈清——簡單而好聽。

  擺在許傾玦面前的只有一杯水,沈清想了想,說:“不打擾你了,我只是過來打聲招呼。”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坐在這裏吧。”許傾玦摸到水杯,修長的手指握住光滑的杯身。

  今天在畫廊遇見沈清,勾起了他很多久遠的回憶。那些記憶過於令人沮喪,他不想獨自一個人待在屋裏去一遍遍回想它們,所以才會選擇來到餐廳這樣有人氣的地方。現在,他反倒希望面前有一個人,能打斷他的思緒,讓他不用陷入對過去的回憶裏。

  沈清斯文地吃著自己的晚餐,偶爾抬眼看看坐在對面的人——他沉默,若有所思。並且除了一杯水之外,他並沒有再要別的食物。

  “你不吃東西嗎?”終於,沈清放下刀叉,問。

  “來之前吃過了。”許傾玦倚在椅背裏閉了閉眼,眉目間已然顯露出倦意。兩個小時前,他在畫廊外的中餐廳裏點了最清淡的菜,卻也只吃了幾口。他並不覺得餓,或許,他的胃如今只能容下那樣少量的食物。

  “我飽了。”放下餐巾,沈清借著幽暗的燈光覷了眼那張蒼白倦容,問道:“一起回去?”

  許傾玦點頭,摸到一旁的手杖,站起來。

  “你真的喜歡那幅畫嗎?”電梯裏,許傾玦突然問。

  “嗯。”沈清用力點點頭:“可惜,你不肯賣。”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許傾玦把臉轉向她的方向,低聲問:“為什麼會喜歡?”

  沈清想了想,歪著頭,眯起眼睛努力尋找理由:“……說不清。我通常相信第一眼感覺,而那幅畫給我的感覺很強烈。”

  “什麼感覺?”

  沈清一愣,看見許傾玦專注的神色,她才回答:“孤獨。”

  “是一種很寂寞很灰心的感覺。”她補充道。其實,除此之外,她還感到了傷心,那種心灰意冷的傷心。

  許傾玦再次陷入沉默,並且這一次,久久沒再說話。

  電梯上到十九樓,沈清配合著許傾玦的步子,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

  “你不喜歡欠人情?”

  “什麼?”許傾玦也停下腳步。

  “你主動提出送我畫,是因為我幫過你?”這是她突然想到的,否則,她實在找不到別的理由來給許傾玦上午的舉動作解釋。

  先是微微一怔,既而淡色的薄唇邊露出一抹不太明顯的笑意。許傾玦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他想送畫給她的原因之一。但是,這只是極小的原因。

  “我猜對了?”看見許傾玦的表情,沈清有些無奈地呼氣。難道他就這麼不願意接受別人的一點點幫助麼?以至於會用價格不菲的畫作來還她的人情?

  “算是吧。”許傾玦並沒有多作解釋。以手杖點地走向自己家門的時候,他道了聲“晚安”。

  坐進沙發裏,許傾玦一邊揉著眉心一邊回想電梯裏沈清說過的話。

  ——孤獨,寂寞,灰心。

  他畫那幅畫時所想表現的東西,她竟幾乎全都體會到了。

  沒想到,他竟和她,在這幅畫上輕易地找到了共鳴。雖然無法用眼睛去看沈清,但他可以確定她對藝術有自己的欣賞能力,並能用心體會畫家所想表達的竟境。真正好的作品,只有找到懂得欣賞的人,才算擁有其完整的價值。而這,才是他想送畫給她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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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6-2-24 00:53:56 |只看該作者
(四)

  聽見門鈴聲,許傾玦從淺眠中醒來,睜開眼,仍是一片無止盡的黑。從床上起身的時候,他按著隱隱抽痛的額角。也許是因為昨天從畫廊回來的時候吹了風,他發現自己正在低燒。

  “傾玦。”

  打開門,聽見熟悉的聲音,許傾玦面無表情地向後讓開一步,讓門外的人進來。

  許君文走進屋子,在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的臉上仔細打量了好一會,才開口:“兩個星期後的訂婚儀式,希望你能去。”

  聞言搖了搖頭,許傾玦倚在牆邊,“我想上一次,我已經和瑾瓊說得很清楚了。”背抵著牆壁,一陣陣寒意從背後湧來,許傾玦不自禁地五指收緊。

  “我知道。”許君文挺直地站著,語氣一如往常地平緩和堅持:“但是別忘了,你是許家的次子。我訂婚,你出席,這是規矩,同時,也是父親的意思。”

  許傾玦靜靜地聽著,並不作任何反駁,只是唇角譏誚地微微勾起——他幾乎已經記不起上一次聽人提起那位許家的權威,是在什麼時候了。他還以為,自己早應該已經被那人排除在許家成員之外。

  “還有,”許君文的聲音略微低沉了些:“那天,你讓瑾瓊哭了。”

  眉尖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許傾玦淡淡地反問:“你很在意?”

  “她是我的未婚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許君文的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感情。

  意料之中的答案!許傾玦沉默了半晌,緩緩問道:“既然並不愛她,又何必娶她?”雖然當初喻瑾瓊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選擇離開,但他仍不希望她將來都過著並不幸福的生活。

  “她也並不愛我,不是嗎?”許君文毫不在意地一笑,盯著眼前這張過於完美的臉,接著說:“一切都只是為了雙方利益的需要。這一點,你我和她,大家都清楚得很。”

  這只不過是一場互利的聯姻,與愛情無關。喻瑾瓊雖然現實精明,但她家庭富裕,氣質高雅,又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與她結婚,身為許家長子的許君文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拒絕。

  見許傾玦沒有說話,他上前一步,問道:“你該不會仍然愛她吧?”當初許傾玦和喻瑾瓊的關係有多好,他很清楚。

  沿著牆邊摸索到沙發靠背,許傾玦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扶著扶手慢慢坐了下來。冰涼的手心裏有些微冷汗,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他低垂眼睫,語氣淡然:“你們的訂婚禮,我是不會參加的。還有,你回去轉告他,許家所謂的規矩和約束,從來都與我無關。”說完,他閉上眼靠進沙發裏,臉色蒼白。

  許君文皺了皺眉。他自然知道許傾玦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你是打算,從此都與許家脫離關係?”他微微抬高音量。

  淡淡地輕哼一聲,許傾玦疲憊地閉著眼睛。除了生來帶著這樣一個姓以外,他確實想不出他與那個家還有什麼關聯。

  對著這樣淡漠的態度,許君文深深吸了口氣:“家裏的意思,我已經轉達了。至於你是否還想認這個家,那是你的事。所以,有任何決定,也希望由你自己回去說清楚。”說完,他再次看了一眼坐在沙發裏仍舊無動於衷的人,大步轉身離開。

  沈清愣愣地站在虛掩著的門外,來不及作任何反應,裏面的人已經大力地把門拉開。

  “嗨。”在看見許君文的時候,她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來不及掩飾的吃驚。

  就在剛才,她從電梯裏出來要回家的時候,聽見從許傾玦的屋裏傳來很熟悉的聲音。她直覺地停下來,因為她認出那個聲音是屬於許君文的。其實,她也只聽到了一句,就是許君文開門前說的話。可是卻幾乎能從中推測出,他與許傾玦竟是一家人!

  許君文的手還搭在門把上,看著沈清,他眼裏的驚訝一閃而過。

  “我就住在對面。”因為偷聽了別人的談話,而且被抓了個正著,沈清有些手足無措。

  “我記得。”點點頭,許君文笑道。

  “你……要走了嗎?”這一刻,窘迫的沈清其實無比希望許君文立刻離開。

  “嗯。”似乎對她站在門外的舉動並不介意,許君文微笑:“今天公司還有事,改天,歡迎我去你家喝茶嗎?”

  “……當然。”歪著頭,沈清扯出一個笑容,心裏大聲喊著謝天謝地。至少,她沒在許君文的臉上看出生氣的表情。

  “路上小心。”

  “會的。”

  許君文離開後,沈清仍然面朝電梯的方向站了一小會。然後,聳聳肩,剛轉身,便聽見側後方傳來一道低涼的嗓音:“你們認識?”

  沈清回過頭,就看見許傾玦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站在門邊,神色間帶著莫名的沉鬱。

  “他是我的學長。”

  許傾玦沉默了片刻,才轉身伸手扶在門上,似乎已經想要關門進屋。

  “誒!”沈清出聲叫出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和他不合適。”在關上房門的前一刻,許傾玦淡淡地留下一句。

  沈清洗完澡後,一直坐在窗臺上吹風。從十九層的高度看下去,各色燈光星星點點。

  傍晚時,許傾玦在門邊留下的那句話一直如一根微小的刺卡在沈清心裏。什麼叫做“你和他不合適”?總覺得許傾玦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別有的深意。

  撚滅小半截煙頭,沈清胡亂套了件上衣拉開大門。

  “你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話?”許傾玦皺著眉。這個女人深夜跑來敲門,見面第一句卻是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下午說的。”沈清懊惱地撩了撩頭髮,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這麼衝動地真來問個究竟。“你說我和許君文不合適。”

  許傾玦略怔了怔,隨即了然地舒展開眉頭,挑起唇角:“你三更半夜過來,只為問這個?”

  “我和他只不過是朋友,哪來合不合適之說?”沈清仰著頭,很清楚地捕捉到那張削薄的唇邊一抹戲謔的冷笑,心裏不由得更加羞惱。就好像,她一直以來的小秘密已經被眼前這個男人識破一般。

  倘若今天換作是其他人,也許她並不會這樣在意。只不過,許傾玦與許君文,很明顯是一家人。沈清實在不願意自己多年來的暗戀心思就這樣暴露在他們面前。

  “我和許君文,只是朋友。”即使承認自己這一刻很沒種,但沈清仍舊語氣僵硬卻執拗的申明立場。

  “你們的事,和我沒關係。”許傾玦並沒有反駁。而事實上,雖然他看不見,但下午和許君文說話時沈清聲音裏自然流露出的喜悅和關切,已經足以讓他猜出八九分。許君文對於女性來說有多少魅力,作為同父異母兄弟的他,不會不清楚。

  半個小時前吃下的藥已經完全發揮了藥效。一陣倦意襲來,許傾玦打算結束這場無謂的討論。

  眼看著面前的門就要被關上,沈清下意識地伸手抵上門板,固執地又問道:“既然和你無關,那下午為什麼又要說出那種話?”許傾玦不像多管閒事的人,而她也不算太遲鈍。女性的敏銳正在提醒她,他的那句“評斷”另有深意。

  感覺太陽穴又開始抽痛,許傾玦發現這個女人有時候真是執著得可怕。想要儘快打發她離開,可是張了張嘴,最終他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是啊。既然不關他的事,為什麼自己又要多事地去提醒她?心裏有一些混沌的想法冒出來,卻又一時無法理清。

  深夜十一點,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一個門裏一個門外。

  短暫的沉默並沒能持續太久,便被一陣急促而尖銳的鳴笛聲劃破。

  一聲接一聲的警鈴聲在四周響起,沈清一時有些發懵。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她抬頭看向許傾玦,發現他正凝眉,仔細地聽著。

  “是火警警報。”皺著眉,許傾玦沒想到竟會遇上大樓火警。

  “啊?”沈清一愣。

  從來沒碰到這種情況,耳邊的警鈴聲像是催命一般地響著,同時對面安全通道裏已經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一想到自己此刻身處十九層的高度,沈清有些慌。

  “下樓。”頭頂傳來清清冷冷的聲音。

  她轉頭,許傾玦已經扶著門框走了出來,臉上仍舊沒太大表情。

  三三兩兩的人快速奔下樓梯的腳步聲慌亂而急促,沈清側頭看著已經和自己並排的男人,他的周圍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氣息,並不見任何驚慌和無措。心裏莫名其妙地安定下來,突然很感謝有他和自己站在一起。

  看見許傾玦眼神無華扶著牆壁,沈清已經沒有思考便伸手握住他身側冰涼的手,“這邊!”拉著他,走向安全通道。

  修長的手指只是輕輕一動,並沒有太大掙扎,許傾玦任由自己的手被她這樣牽著,邁動腳步。貼在自己濕冷掌心上的,是一抹久違了的溫暖。她的手,很暖很柔軟,這樣握著他,幾乎讓他覺得身上的寒意正在漸漸遠離。隨著她的方向和步伐,許傾玦默默地走下樓梯。

  也許是受了許傾玦平靜淡然的表情的影響,當沈清看到與她擦肩而過的眾人的驚慌時,突然發現自己竟沒有那麼害怕。為了配合許傾玦,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兩人漸漸落到後面。多次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接近又遠去,她只和他靜靜地一步一步地邁下臺階。明明是才剛相熟不久的兩個人,忽然間竟讓沈清覺得有那麼一點生死與共的味道。

  下到將近一半的時候,終於得到消息。十層的住戶發生小火災,觸動了大樓的警報,如今火已撲滅,警報解除。

  已經下去了的人們又開始陸續往上湧,有些人臉上還帶著劫後重生的誇張喜悅。沈清也暗暗松了口氣,和許傾玦一起退到一旁角落,將路讓給顯然已經陷入興奮的鄰居們。

  背抵在冰涼的磁磚牆壁上,許傾玦閉著眼睛。沈清和他近在咫尺,兩人的手牢牢還握在一起。背脊處竄上一股寒意,熟悉的眩暈又一次毫無預警地襲來。

  “虛驚一場。”他聽見沈清在他旁邊說。

  動作輕微地點了點頭,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出聲。

  “這還是我第一次碰上這種事呢。”耳邊柔和的聲音還在繼續,卻好像正在漸漸遠離。

  “……”

  “……我們上去吧。”

  這一次,連動一動頭的力氣都使不出來。喘息了一下,許傾玦抿著嘴唇,伸出手抵在牆上努力想要撐起身體。才一動,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在一聲驚呼中,跪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右腿膝蓋獵獵生疼。

  “……你怎麼了?!”聽見沈清驚惶的聲音,他想回話,卻出不了聲,感覺另一股黑暗正在迅速向自己靠近。

  一隻手撫上他的臉頰。最終,許傾玦只是嘴唇動了動,然後不可遏止地失去僅存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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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4 00:54:08 |只看該作者
(五)

  摘下口罩,林媚露出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是說,他高燒燒成這樣,竟然還和你步履平穩地走了九層樓的樓梯?”

  “我並不知道他發燒。”沈清苦著臉撫額,望向病床上沉睡著的人。當時只知道他的手很冷,還以為是正常情況。直到他體力不支暈倒在地,她才發現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想到半小時前毫無預兆的那一刻,沈清有些擔心:“他現在怎麼樣?”

  “沒太大問題。”林媚順著好友的目光,看了看那張俊逸平靜的臉,“輸完液後燒就會退了。倒是之前似乎聽到他的心臟有雜音,具體情況還要等詳細檢查報告出來才知道。”

  無聲地點點頭,沈清才發現自己松了口氣。

  正事辦完,林媚突然換上一臉奸笑,開始變得不正經起來:“這麼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反正我值夜班,順便還可以看護大帥哥。”生平頭一次,她對於當初半途改行學醫的決定無比滿意。和這種男人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可不是常常都有的。

  丟了個白眼過去,沈清逕自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顯然沒打算離開。

  “林大醫生!”見林媚還饒有興趣地盯著許傾玦,沈清忍不住開口,並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工作時間,小心被投訴。”

  癟了癟嘴唇,雖然不太情願,林媚還是放輕步子帶上門離開了。

  單人病房裏安靜昏暗,只有牆角一盞落地燈亮著,散發著淡黃的光。沈清靠在椅背裏長長出了口氣。這個夜晚過得也算是豐富了,先火警再醫院。手錶顯示已經過了十二點,抬頭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倒掛著的輸液瓶,沈清才突然感覺到一絲涼意。下意識地向床邊靠了靠,垂下的視線正好落在紮著針頭的那只手上。乾淨,修長,指節均勻而優美。沈清忽然想到下樓梯時握著它的感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輕輕站起來,將窗戶關上,沈清才隔著玻璃望著深沉黑暗的天空發呆。

  許傾玦漸漸清醒過來,發現渾身上下充滿了熟悉的無力感。才微微動了動右手,便不期然碰到了沈清的手臂。指尖所及的微涼觸感讓他不自覺地輕輕蹙眉。

  “……沈清。”他試探性地低聲叫了句。

  聽到動靜,沈清幾乎立刻從淺眠中驚醒。昨晚奇跡般地沒有困意,所以睜著眼直到五點多才稍微趴在床上睡了一會。

  回過神,立刻對上那雙沒有光華的黑眸,沈清露出輕鬆愉悅的笑容:“你醒了?好點沒有?”

  “你一晚沒回家?”聲音雖然無力卻仍舊清冷。

  點了點頭才發現任何動作在許傾玦面前都是徒勞,沈清這才“嗯” 了一聲。

  心中仿佛有異樣情緒滑過,許傾玦沒再作聲,只是靜靜地將頭扭向一邊。

  “你醒了!”門外適時飄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許傾玦雙眼毫無焦聚地朝向門口的方向。

  “我叫林媚,上次在畫廊見過的,昨晚你的針還是我紮的哦。”已換成一身便裝的林媚笑意盈盈地走到床前。

  “多謝。”淡淡地點頭道了聲謝,許傾玦才又開口說:“林醫生,我要出院。”

  “不行!”兩道女聲同時冒出來阻止。

  許傾玦微微一怔,既而苦笑一下。什麼時候他的行動要被兩個女人管制了?

  不再說話,他只是摸到手背上的針頭,作勢往外拔。

  “喂!你搞什麼鬼!”眼見尖細的針劃破皮膚,湧出細小的血珠,沈清立刻上前按住那只宣示主人強硬態度的手。

  “病還沒好,哪有這樣胡來的?”鮮紅的血襯在蒼白的手背上,沈清狠狠皺眉。

  “許先生,”林媚已然拿了棉簽過來,按在細小的傷口上,雖然不如沈清的氣急敗壞,卻也是一臉的不贊同,“雖然輸液退了燒,但你的檢查報告還沒出來,所以請留下來耐心等待。”

  “不需要什麼報告。”冷冷掙脫沈清的手,許傾玦掀開被子逕自坐了起來,神情堅持,“我要出院。”

  醫院,病房,藥水的氣味,醫生公式化的語言,全部都是他厭惡到極點的東西。自從三年前那次車禍之後,他便拒絕再進醫院。

  看著一臉冷然的許傾玦,沈清無奈地以眼神尋問林媚。

  很少遇到這麼固執的病人,林媚歎了口氣,“如果你堅持,就讓沈清去幫你辦手續。不過,回家後要注意好好休養。”如果她的專業水準沒出差錯,眼前這個男人明顯體質極差,而且雖然檢查報告還沒到手,但大致情況她也能猜得差不多。結論就是,她幾乎想不通這樣一個人竟可以獨自活這麼久。

  “報告還要多久才出來?”走出病房辦出院手續的時候,沈清問。

  “時間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來看看?”

  “嗯。”跟著林媚走向辦公室,沈清一路上帶著氣。一想到那個男人固執又毫不在乎地拔掉針頭的舉動,她就沒來由地生氣。

  在辦公桌前站定,她問仔細看著結果的好友:“怎麼樣?”

  “要聽專業數語嗎?”

  “你知道我對醫學辭彙一向不感冒。”

  “好吧,說通俗點。”林媚掃了一眼報告書,臉上帶著奇怪的表情:“簡單來說就是,眼睛看不見,免疫力很差,胃很不好,心臟更不好。”歎了口氣,合上文件夾,她看著沈清:“如果換作是我,我一定會活得很辛苦。”

  無力地和林媚對望,沈清心裏卻沒來由地一陣難受。一直都知道他身體不好,也見過他痛苦的樣子,可是白紙黑字擺在面前,所有情況便像是被加重了一般,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末了,她擺了擺手,向林媚告別,去給那個不聽勸的傢伙辦手續。

  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林媚在身後說:“病才剛好,如果可以,這兩天最好有人照顧他。”

  “我知道。”悶悶地應了句,她低著頭走出去。

  計程車在大廈門外停住。許傾玦下車後一時之間無法辨清方位,而下一秒,手便被人輕輕的握住。

  這一次,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仿佛有了第一次後,第二次就變得自然而習慣起來。牽著他的人沒有說話,他也不出聲,只是靜靜地跟著走上臺階,進入大廳,進而走進電梯。事實上,沈清辦完出院手續回到病房後,只悶悶地說了句“我心情不好,不要和我講話”,從那之後,她便真的沒有再開口說話過。許傾玦知道她不開心,卻不清楚其中原因,畢竟許多女人都是有些喜怒無常的。然而即使這樣,她仍然不忘牢牢地牽著他的手,讓他不至於尷尬地摸索,讓他得以順利地回家。

  進門後,許傾玦坐進沙發,而沈清則熟門熟路地倒了杯水,連同醫生開的藥片一起遞到他的手裏。

  “吃藥。”她不冷不熱地說。

  握著杯子,許傾玦和水吞下白色的藥片,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順從。

  許傾玦“望”向沈清的方向,“昨天謝謝你。”

  接過杯子,沈清並沒答話,只是細細地盯著那張略微憔悴的臉。從沒見過這樣固執的男人,簡直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他這樣的舉動讓她感到生氣。再一次想起之前從林媚那裏得來的診斷報告,沈清發現胸口泛著連自己都不太熟悉的緊澀。

  聽不到動靜,許傾玦疑惑地叫了句:“沈清?”

  深呼吸趕走心裏的異樣,沈清“嗯”了聲,然後重重放下杯子,伸手拖著許傾玦的手臂,“你回床上休息去。”

  微微一愣,許傾玦搖頭,“我不累。”

  “不累也得去!”沈清心裏生氣,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你害我昨天一晚上擔驚受怕了兩次,就當是補償也得聽我一回吧。”
  許傾玦苦笑:“火並不是我放的。”為什麼兩次都要算在他頭上?

  “我不管。”沈清手上用力,拉他起來,“誰讓你一意孤行要出院?回家再不老實休息怎麼行!”

  不去掙扎,許傾玦只是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來。他發現這個女人已經由所謂的“心情不好”轉換為“蠻不講理”。想到昨晚她送他進醫院,今天又幫他辦出院手續,來來回回折騰,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所以並不怎麼堅持,隨著她來到臥室躺下。

  幫許傾玦蓋上被子,看著他閉上眼睛,沈清才輕步退了出去。她發現,要對付這種像冰一樣冷、像石頭一樣頑固的男人,也許胡攪蠻纏外加強詞奪理才是最好的辦法。

  許傾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安穩地睡上一覺了。

  扶著床頭櫃下床,他努力去分辨周圍的聲音——很安靜!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外,他什麼也聽不到。心中滑過一絲失落,快得連他自己都捉不住。

  心情略微沉鬱下去,許傾玦扶著門框打開隔音效果良好的門,想給自己倒杯水。暫態,一陣叮叮噹當的聲音撲面而來,使得他不由得在原地愣了愣。

  “你醒了呀。”熟悉的女聲,低柔、輕快,顯示了對方的好心情。

  “你在做什麼?”許傾玦靠在門邊問,卻沒發覺自己的嘴角已不自覺地抬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當然是做飯!”沈清笑著用鍋鏟敲了敲鍋子的邊緣,同時滿意地發現他的臉色好了許多。

  做飯?許傾玦挑了挑眉,這才發現空氣中確實隱隱飄動著飯菜香,一種久違了的溫暖湧上來。

  他憑著感覺走到廚房外,低聲說:“我還以為你走了。”

  “今天禮拜天,算你有口福了。”沈清往鍋裏倒上油,然後走過來輕輕推他,“沒事去客廳待著。”雖然明知他看不見,但不知為什麼,有他站在一旁,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便會逼向她。

  “我從不用廚房,你哪來的材料?”被迫坐回沙發裏,許傾玦仍不忘問。

  “當然是從對門我家拿來的啦。”沈清翻了個白眼,不明白怎麼這個男人會問這麼笨的問題。

  她匆匆忙忙回到廚房裏忙碌起來,所以忽略了許傾玦眼邊唇角久久不散的似有若無的溫暖笑意。

  “我失敗了!都是因為你!”坐在餐桌前沈清苦著臉。雖然她承認自己的廚藝不會太好,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失敗。

  “你害我緊張,影響了水準。”她把錯怪在許傾玦身上,卻沒發現當她對著他時,已然習慣了下午那種蠻不講理的態度。

  “有什麼好緊張的?”許傾玦臉色平靜地吃著寡淡無味的番茄炒蛋,就好像完全沒發現這是一盤沒放鹽的菜。

  被他一問,沈清也怔了怔。

  是啊!有什麼可緊張的?不過是做頓飯罷了。以前也不是沒做給朋友吃過,為什麼今天會緊張?

  解釋不通,索性放棄去想。沈清端起碗,扒了兩口飯,含糊不清地說:“下次一定讓你看我的真實水準。”

  一旁的許傾玦點點頭,也不再說話。

  一頓晚餐,雖然兩人都不會刻意找話題聊天,氣氛卻奇異的融洽。

  沈清收拾完餐桌,便在水池邊一邊洗碗一邊哼歌,偶爾側頭看看坐在客廳裏的許傾玦。

  他坐在沙發裏的姿態閒適而安靜。沈清發現,他似乎總能給人安定的感覺,雖然有時很冷漠,但卻仍然莫名的穩妥安寧,就好像昨夜火警時那樣。

  水流嘩嘩地響著,沈清仔細地洗著盤子,隱約聽到客廳那邊傳來聲音。

  “你在叫我?”她向後仰著身子,側頭去看許傾玦。

  許傾玦點了點頭。

  “什麼事?”她大聲問。

  “今……晚餐……我……最……”可惜那邊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被水聲掩蓋,斷斷續續的,聽不清楚。

  “你等等。”她關掉水龍頭,用毛巾擦幹了手,才走出來。

  “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她看著許傾玦問。

  “……沒什麼。”許傾玦突然微微笑了笑,搖頭。

  “耍我啊。”瞪著那張英俊的臉良久,沈清才嘟囔著走回廚房繼續她將完成的工作。

  夜風從窗口捲進,帶著令人舒心的涼意。城市的夜空原本少見星子,但今夜卻有兩三顆閃爍在黑沉的天際。

  沈清將大理石的流理台清理完畢後,仔細回憶,終於想明白方才那句模糊不清的話是什麼了。

  如果她沒聽錯,那應該是:“今天的晚飯是我吃過味道最好的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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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6-2-24 00:54:27 |只看該作者
(六)

  林媚挑了一個陽光明媚的週末上午來到沈清家。還來不及放下手中現烤的栗子蛋糕,她的臉上就已然現出驚異之色。

  那個前陣子還冷如冰山的男人,此刻正安然地坐在沈清家的沙發上,神色寧靜而平和。

  “你好啊!還記得我麼?”一邊伸出拇指對好友比劃了個讚歎的手勢,林媚一邊笑嘻嘻地和許傾玦打招呼。

  許傾玦微微側頭:“……上次的醫生?”

  “真榮幸你還記得!”林媚臉上的笑容更大。放下手提包,她一把拖過沈清,來到陽臺。

  “關係進展得不錯嘛。”

  “你想說什麼?”看著那一臉曖昧的笑,沈清不客氣地給了個白眼。

  “明明前兩次見他,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怎麼才短短幾天功夫,就登堂入室了!”

  “少亂說!”沈清伸出食指去點林媚的額頭。什麼登堂入室?只不過是正常朋友的交往,偏偏被她一形容就變了味。

  “當初也是你叮囑說他需要人照顧的。今天我休息,正好邀他過來一起吃飯,有什麼不對?”

  “我可沒指責的意思啊!”林媚突然換上一臉正經,看向客廳,“有沒有進一步的可能?如果有機會,可別錯過了。這樣的男人,到哪去找?”

  “除了外表,你還對他瞭解多少?”沈清繼續翻著白眼,對於好友的提議完全沒放在心上。

  一起回到屋裏的時候,她看著許傾玦,心裏突然劃過許君文的影子。並猛然意識到,自己已有多久沒想起過那個貫穿了她整個大學生活的男人了?

  因為林媚的到來,一餐飯顯得格外熱鬧。直至飯後甜點和水果時間,許傾玦的話一直不多。大部分時候,他都在默默聽著兩個女人輕快的交談。沈清的笑聲時不時地傳入耳裏,偶爾,他的腦中會不自覺地勾畫著沈清的樣子,想像有著這樣聲音和性格的女人,會有怎樣的笑容。

  午後的時光安靜而輕鬆地緩緩滑過,直到一通意外電話的到來。

  原本正漫無經心看著電視的林媚不經意轉頭,恰好看見接完電話的沈清一臉沉鬱和訝異。

  “怎麼了?”她問。

  沈清不答話。只是緊緊捏著手機,盯著許傾玦。

  感受到異樣的沉默,許傾玦也抬起頭。

  還沒等他開口,對方已先一步出聲:“許君文和你是什麼關係?”

  突然聽見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的名字,許傾玦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平靜地“看”向沈清的方向,“他是我大哥,怎麼?”

  “你早知道他要訂婚的,是不是?”沈清咬著嘴唇,輕輕地問,聲音裏還帶著剛才聽見這個消息時的低落。

  許傾玦的心微微一震,他幾乎聽得見那道聲音裏隱約的顫抖。許君文的婚事,打擊到她了嗎?心裏有說不清的情緒在流動,他只是默然地點頭。

  沈清深深吸了口氣,語氣帶著埋怨,“你從沒告訴過我。”他是許君文的兄弟,他就住在她對門,而她卻直到訂婚儀式的前三天才得到消息。以至於剛才在電話裏,面對許君文,她竟一時間措手不及。

  聽出她的不滿,許傾玦只是用力握著手中的杯子。杯中的溫水正在慢慢變涼,他平靜而漠然地開口:“我早說過,你和他不合適。”

  聽著他冷淡的語調,沈清略一皺眉,心裏仿佛被什麼東西堵著。她輕輕嗤笑:“哈!你的提醒還真夠隱晦,算我理解力太差。”

  林媚已經站了起來去拉她的手,卻被她輕輕推開。她只是盯著那張依舊冷然、依舊波瀾不驚的臉,震驚、酸楚,還有一點點不知名的難過正在心裏逐漸擴大。

  最後的最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於是默默轉身,重重甩上臥室的門,將自己獨自留在更私人的空間裏。

  沈清根本不知道許傾玦是何時離開的。在林媚進屋安慰繼而離去後,她從冰箱裏翻出幾罐啤酒,心情鬱悶至極地喝了個精光,然後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已是第二天黃昏。

  頭暈腦脹地晃到洗手間,沈清才從鏡子裏看見一個雙眼浮腫,頭髮淩亂糾結的自己。用冷水拍在臉上清醒了一下,再想想昨天許君文的那通電話,想到在自己內心駐紮多年的男人即將取別人為妻,她有些意外地發現,其實心裏也並沒有太大傷感。

  那麼,昨天發的脾氣,又是為了哪遭呢?

  不期然地,那張英俊卻冷淡的臉在腦中浮現出來。沈清對著明亮的鏡子搖了搖頭,深深吸氣。

  一些模糊的感覺湧出來,一時之間竟連她自己也形容不清。

  隨後兩天,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使得沈清本就鬱鬱寡歡的心情更是降到穀底。

  傍晚下班回家的時候,她站在許傾玦家的門前停了片刻。算算也有三天沒有見到他,想到自己之前那次態度,也確實有些莫名其妙。在還弄不清楚自己發脾氣的真正原因前,她虛心地承認,這次是她不對。

  因此,沈清拎著還在滴水的雨傘,披散著帶著水汽的頭髮,呆呆地站在那扇緊閉的門前,躊躇著不知該不該主動向那個男人表示點什麼,例如稍微道個歉之類。

  兩分鐘後,她終於還是輕輕按了門鈴。

  其實不關他的事。

  等待的同時,沈清在心裏暗暗說。

  實在不應該把氣撒在他身上。

  再說,他當時也的的確確提醒過她。只不過,那個“提醒”太隱晦。

  沈清站在門外,一邊低頭看著自己高跟鞋上的幾個小泥點,一邊在心裏想著待會該怎樣道歉才能不失輕鬆而又達到效果。

  可是,等了很久,裏面都沒有任何動靜。

  不放棄地再敲了敲門,依然沒有回音後,沈清才轉身走回自己家。

  醞釀了半天,該說的話竟然沒能說出去,心裏難免有些若有所失。

  門鈴響了三聲,接著又是輕輕的幾下敲門聲。

  許傾玦躺在床上,聽得很清楚,卻沒辦法過去開門。

  等到門外重新恢復平靜後,屋外的大雨敲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許傾玦微微皺眉,嘗試移動僵硬的身體,卻引來腰間一陣帶著寒意的疼痛。

  ——當年的意外留下的後遺症之一,使得他在這種天氣裏無法自如活動。

  抬手按響了床頭的報時器,18:42分。這個時間來按他門鈴的,極有可能是剛剛下班回家的沈清。

  想到她,因為痛楚有所緩解而剛剛舒展開的眉又不自禁地輕蹙了一下,許傾玦摸到枕邊的手機,按下了快捷鍵。

  手機鈴聲在響,沈清裹著浴巾急急跑出浴室。接起的同時,意外地看到許傾玦的名字在螢幕上閃爍。

  突然想起,幾天前,正是她親手在他的手機裏輸下了自己的號碼。

  “是我。”電話那頭,仍是極淡的嗓音。

  “你不在家?”這也太巧了!她才找過他,他就來電話了!

  “……嗯。”

  “哦……我剛才還去找過你。”

  “有事?”

  “那個……”沈清摸摸鼻子,隨意坐在沙發扶手上,有些吱唔。

  第一次以這種方式對話,只聽得見彼此的聲音,她鬼使神差般微閉上眼,仿佛頭一次感受了他一直以來的感覺。

  “對不起。那天的事,我該向你道個歉。”

  她說完,電話那頭有片刻的安靜。

  “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這一次,許傾玦的聲音似乎變得更低。

  “嗯。”

  沈清大力點頭,微笑。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許傾玦問:“明天的訂婚禮,你去不去?”

  “……去,當然去。”她也想看看,許君文的妻子是個怎樣的女人。

  “你呢?”她突然想到,“明天一起?”

  “……”

  “怎麼了?”

  “那麼,明天下午先和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自然知道。明天見。”

  “……喂!”

  還來不及說什麼,那邊已經掛斷了。

  沈清疑惑地盯著手機螢幕,什麼時候開始許傾玦也學會故弄玄虛了?

  只不過,對於明天晚宴,她心底除了好奇之外,仍不免充斥著淡淡的酸澀。

  明天過後,過去的一切也許真的就要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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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6-2-24 00:55:18 |只看該作者
(七)

  一腳從車裏跨下來,沈清疑惑地看著眼前裝修典致的店門,不由得問了句:“這是什麼地方?”

  站在一旁的許傾玦還沒答話,碩大的玻璃門已被人推開,從裏面走出一位年輕女子,衣著時尚,步履翩然。

  沈清看著年輕女子徑直走向許傾玦,一張精緻的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

  “等你們很久了。”

  “嗯。”許傾玦淡淡應了聲,同時有些抗拒地動了動被來人握住的右手,但最終沒能抽開。

  眼光從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輕輕移開,沈清正好對上一雙極其美好的眼眸。她隨即禮貌地朝對方笑了笑。

  “先進去再說。”

  “好。”

  那年輕女子拖著許傾玦的手走在前面,沈清則放慢了一步跟在後頭,一同進入玻璃門後的世界。

  挑高的屋頂,玲瓏剔透的水晶吊飾,垂著淡紫色流蘇的落地帷幔,以及隱於半透明紗簾後的成排禮服……沈清坐在象牙白的單人沙發上,一時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正在她有些發愣之際,一隻白皙柔美的手伸到眼前:“小姐貴姓?”

  “……我姓沈,叫我沈清就可以了。”她立即回神,微微一笑。

  “我是許曼林。”對面坐在許傾玦身旁的女人也笑了:“沈小姐可以叫我Maggie。”

  聽到這個姓,沈清的眉峰輕輕一挑,立刻對於這兩人的關係有了八九分的明瞭,同時也為之前兩人攜手同行找到了合理的原因。

  側頭看了看一直靜默著的男人,沈清發現許傾玦的臉上仍是一派淡然,似乎並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看來真想要從他那裏證實自己的猜測,那是不太可能了。

  幸好接著許曼林又說了:“昨天我二哥親自打電話來訂下的禮服,早已經準備好了,沈小姐現在就可以去試試。”

  果然是兄妹!

  沈清一邊站起隨著店員進入更衣間,一邊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了一下那張同樣優秀的臉孔,發現他們二人的五官神韻確實有相似的地方。

  朝許曼林點頭笑了笑,沈清心裏更加訝異,萬萬沒想到許傾玦竟是帶她來試穿禮服的。

  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旋轉樓梯上,許曼林才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這個自小冷漠的哥哥,語氣像才剛發現了新大陸:“想不到你竟然會主動帶女人來我這。”

  許傾玦面無表情地微微閉上眼,靠在柔軟的沙發裏,問:“你想說什麼?”

  “她很特別?”許曼林仍是一臉興味。

  “普通朋友。”

  明顯不相信的口吻:“是麼……”

  冷冷哼了聲,許傾玦不再理她。

  漸漸收起臉上的笑容,許曼林的眼神突然認真起來:“今晚,我原以為你不會出席。”所以,當昨天接到電話,通知她準備兩套禮服的時候,她有說不出的驚訝。

  “我和她一起去。”

  許傾玦說完,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然而這樣的表情,落在許曼林的眼裏,竟意外地讓她看出了些許柔和。

  眼神因為吃驚而輕微閃動,許曼林不得不承認自己二十多年來甚少看見他不那麼淡漠的一面。

  是因為那個女人?僅僅是提到她,就能使他不自覺地稍稍卸下臉上貫有的冷淡?又或者,剛才那一下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許曼林在心裏暗暗揣測,張了張嘴,卻最終沒再追問下去。

  起身倒了杯溫水遞到兄長手中,她放沉了聲音說:“你該知道的,這次你去,絕不會只簡簡單單參加個儀式便能離開的。”

  “這我知道。”

  修長的手指習慣地反復劃過杯身。他何嘗不明白這一次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場訂婚儀式,但是沈清昨天的答復很堅定,而他,並不想讓她一個人在那種場合現身。

  “那你……”一想到介時在場的記者,外界的議論,以及他和父親多年來的矛盾,許曼林才剛開口,話已被一陣腳步聲打斷。

  她回過頭,沈清裝著銀白色的曳地禮服正施施然走下樓梯。

  “很漂亮。”低聲讚歎了一句,許曼林推了推許傾玦的手臂。

  直覺地轉過頭,下一秒,許傾玦卻又回頭重新陷在沙發裏,心裏竟有一絲對於眼前黑暗的無奈。

  他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他身旁停了下來。而他,只能微微側一側臉,問:“合身麼?”

  “……很好。”低頭再打量了自己一眼,沈清笑道:“許小姐的眼光非常好。”

  “過獎。”許曼林也笑了,直接繞到她身後,為她整理裙擺。

  “什麼顏色?”許傾玦突然問。

  沈清抬眼看著那雙幽黑卻空茫的眼睛,心裏微微一緊,答得飛快:“銀白!”

  突然發現,此時此刻,她有多麼希望許傾玦能親眼看見她的樣子。

  微微一笑,她又柔聲補充道:“無肩,後腰上有很大的蝴蝶結,是褸空的,裙擺一直長到地面,走起路來要特別小心才行。”

  “……嗯。”神色沒什麼變化,許傾玦撐著扶手慢慢站起來,然後伸出手去。

  很自然地,沈清也伸手輕輕握住,掌心裏感到些許冰涼。

  “你似乎高了些。”

  “呵!感覺真敏銳!”沈清笑開了,“配了一雙八公分的高跟鞋,好像挺難走的。”

  “久了就習慣了。”許曼林插進來,開了句玩笑,“你們身高配合得相當完美。”

  聞言,沈清才注意到,實際身高只剛到許傾玦下巴的自己,現在頭頂差不多與他耳垂下方齊平。微微一抬頭,便正好對上他的眼睛。兩人此刻恰好挨得很近,她幾乎能隱約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青草香。

  莫名其妙地,臉頰有些燥熱,她很快低下頭,假意審視自己的著裝。

  一切修整完畢後,許曼林站到沈清面前:“好了!非常完美!”

  “謝謝你。”

  “不用客氣。”許曼林拍了拍許傾玦,“你呢?禮服是在這裏試,還是帶回去?”

  “先幫我裝起來。”

  “好吧,反正你的尺寸我清楚,應該會合身。”

  “那我也先去換衣服了。”沈清拎著長長的裙擺,跟著店員重新走回試衣間。

  這註定是個屬於上流社會的熱鬧的夜晚。

  許君文的訂婚宴設在許氏旗下眾多酒店中最豪華的一家,立于景色最優美的街段,氣派萬丈。

  沈清乘坐的車子抵達的時候,天色幾乎完全黑了下來,並且正飄著細雨,因此車門外早有門童撐著傘等候著。

  車子在大門口停下,即使速度極緩,卻仍令許傾玦不自禁地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伸手抵在腰間,他對沈清說:“你先下車。”

  “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一回頭便看見許傾玦眉間細微的摺痕,沈清輕聲問。

  搖了搖頭,許傾玦直接拉開身側的車門,跨下車。

  見他不說,沈清也沒辦法,反正他向來就是這樣。況且來之前,她已經逼他喝下半碗粥暖胃,心想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於是她也便稍稍放下心。

  不顧頭頂的雨絲,沈清一下車便拎著裙擺快步繞過車尾來到許傾玦身側,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笑道:“我今天的鞋跟太高,你要做我的支撐哦。”

  淡淡一笑,許傾玦沒有拆穿她。實際上他哪會不清楚,今天出門沒帶手杖,而她是為了遷就他方便,才會主動挽著他的手。在這裏,他幾乎每走一步,都需要靠她的指引。

  兩人一同緩緩走上臺階,穿過淡金色的大門,來到外廳。沈清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擺設,一群人已經湧了上來,幾乎同一時間,四周閃光燈已亮成一片!

  下意識地伸手遮在眼前,而各式各樣的話筒已經爭先恐後地遞了過來,沈清一時間愣在原地。

  “許先生……”

  “……沒想到許先生你會來,請說一說近況好嗎……”

  “聽說車禍以後,你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

  “……那場車禍,是否真如外界傳言那麼嚴重?……許先生現在情況怎麼樣?”

  “當年中斷的畫展,今後還有機會繼續辦下去嗎?……”

  “……許先生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見了呢……”

  “……”

  沈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擠在眼前的記者,聽見各式各樣的問題,句句圍繞著許傾玦。她不由得側過頭,卻看見燈光下,身旁的人一臉蒼白。

  不由得收緊了環著他手臂的手,對於這樣的陣仗,她沒經歷過,所以不知所措。同時也直覺感到,許傾玦並不喜歡這樣的場面。

  可是,他卻一直沒有說話。他不出聲,所以她也只能無言地陪在旁邊。

  幸好,很快人群被從中間分開。一個中年男子十分從容地走上前來,而跟在他身後的侍者,也在不失禮貌地阻止記者們繼續拍照。

  “各位記者朋友!宴會很快就要開始了,請各位進大廳休息片刻,等待儀式開始。”中年男人交待完,才轉身對著許傾玦微微欠了欠身,壓低了聲音恭敬地說:“二少爺,總裁在二樓休息室要見您。”

  沈清看向許傾玦,見他的神色在瞬間有些微的變化。過了一會,才聽他說出自踏進這裏以來的第一句話。

  “帶路。”將手臂從沈清身旁抽離,許傾玦冷冷地說。

  酒店二樓的走廊鋪著厚且軟的地毯,許傾玦隨著身邊帶路的人,步履緩慢地走進休息室。

  他知道,此刻離他不遠處,就是他那威嚴的父親。待門被關上後,他只是站在那裏,一語不發。

  “見了人也不知道打招呼嗎?!”許展飛坐在皮椅中,厲聲道。不知為什麼,他能處理好商場上所有難題,卻唯獨無法處理和這個兒子之間的關係。每次兩人相見,必然不能和氣散場。

  許傾玦微微垂下眼簾,有些漫不經心:““您找我有事?”

  ”這麼久不回家,我以為你已經不把自己當許家人了!“許展飛冷哼:“你今天竟然會來,真讓我感到意外。”

  “如果您不希望我來,我可以立刻離開。”許傾玦的語氣依然很淡。

  “砰!”許展飛一掌拍在身邊的桌子上,安靜的室內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就是你和我說話的態度嗎!”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猛然收緊,許傾玦緊抿著嘴唇抵抗心跳突然加快而帶來的一陣悸痛。

  見他不說話,蒼老但嚴厲的聲音再次響起:“等你大哥的訂婚儀式結束後,你留下來。”

  “有什麼話一次說完吧。”努力壓制因心悸而引起的喘息,許傾玦並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牢牢地盯著這個從來都和自己作對的兒子,許展飛不由得抬高了聲音:“為了你母親的事,你還要恨我多久?你從來不肯聽我的話,甚至巴不得和這個家脫離關係。難道這就是你報復我當年虧欠你母親的方法?”

  聽到舊事重提,許傾玦狠狠皺了下眉:“談不上報復,你我之間本來就沒什麼可說的。”心口處的疼痛因為勾起舊的回憶而又再加劇,他暗暗咬牙,將臉扭向一邊,冷冷地說:“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許展飛坐在椅子裏抬著臉,怒意沉沉卻最終沒有阻止許傾玦的離開。

  看著他邁著緩慢的步子摸索著走出門去,背影卻挺直而倔強,許展飛輕輕歎了口氣。

  站在佈置堂皇的正廳裏,四周圍是談笑風生的男男女女,沈清的一顆心卻一直懸在電梯的方向。

  剛才許傾玦只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句“等我回來”,然後便隨著中年男人乘電梯離開了。算時間,上去也已有幾十分鐘,卻還不見人下來。因為上次無意中聽見他們兄弟的對話,因此她隱約知道他與許家的關係並不算太好。加上之前記者那樣一鬧,許傾玦離開時臉色更是差得嚇人,她才會有所擔心。

  微笑著拒絕了侍者託盤中的酒,沈清無心感受周遭的熱鬧氣氛,乾脆悄悄退了出來,打算專心等許傾玦回來。誰知她才剛出正廳,便在拐角處的樓梯口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許傾玦正低著頭,靠在牆壁邊,前額的頭髮垂下來,使人看不清他的臉。然而即使這樣,沈清也立即發現他不對勁!

  顧不得什麼禮儀,她拎著裙擺快步跑到他面前,扶住他,急聲問:“你怎麼了?”

  許傾玦只是閉著眼,一下接一下地喘息,心口仍在突突地跳。

  得不到回答,只好湊上前去看,卻見他的嘴唇已經幾乎失去血色,沈清有些慌:“你哪里痛啊?”胃?心口?還是其他別的地方?因為搞不清狀況,她連扶著他的力道都不敢太大。

  頭有些暈,許傾玦清楚聽到沈清驚慌的語氣,卻一時間說不了話。過了好半天,才終於緩了口氣,利用這個間隙,他低聲安慰:“不要緊。”

  什麼不要緊!聽他這樣說,沈清幾乎叫出來。握著他的手,明明已經滿手冷汗,卻還嘴硬不肯說!

  “藥呢?藥帶了嗎?”心中又急又氣,但她還是儘量輕聲問。

  許傾玦搖頭,帶著微喘:“讓我休息一下。”

  “哦。”乖乖地應了聲,火氣消下一半。總算還知道要休息!

  此時所有的人都已經聚集在正廳裏,裏面熱鬧非凡,相比之下,他們所在的地方顯得非常安靜。沈清在四周沒找著椅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扶著許傾玦慢慢在樓梯上坐下。

  見他斂眉閉目的樣子,她也不再出聲打擾。只是貼著他坐著,讓他儘量有個支撐。

  裏面的音樂停了下來,隱約傳來司儀說話的聲音,看來宴會正式開始了。沈清卻無心那些,也早已把之前驅使自己前來的好奇心丟到了九宵雲外。她只是專注地看著身旁的人,見他臉上的表情漸漸放鬆,唇色也逐漸恢復淡淡的血色,一顆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好點了?”良久,她在他耳邊問。

  “嗯。”

  “確定?”

  “……嚇到你了?”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

  “宴會開始了。”

  “進去吧。”

  “還是不要了。”

  “怎麼?”

  “我們回去吧。”

  “不想和他打聲招呼嗎?”

  “沒那個必要。況且,我可不想再受驚嚇,早點回去才保險。”

  “……隨你。”

  沈清微微一笑,扶著許傾玦站起來。此時此刻,那裏面有多熱鬧也不關她的事。今天之前的與許君文有關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一段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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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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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回家途中,當沈清最終發現許傾玦一直在隱瞞他腰痛的事實後,她的怒氣便開始逐漸升溫。直到進家門那一刻,終於達到頂點。跟在她身後進屋,許傾玦維持著一貫的沉默少言。即使眼睛看不見,但他也知道,她情緒不對。

  動作稍顯困難地坐下來,他仔細辨別周圍的聲響。幾秒鐘後,右側方發出一聲不算太輕的撞擊聲,連帶著低低的驚呼。聽起來,像是沈清撞上了什麼東西。

  “怎麼了?”他有些茫然地轉過頭,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皺著臉使勁揉著剛狠狠撞上茶幾一角的膝蓋,沈清一邊咬牙忍痛抽氣,一邊不忘忿忿地盯著那位“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他的事讓她分心,又怎會不注意重重撞上茶幾的尖角?

  聽不見回答,許傾玦很快站起來,伸出手向剛才發出聲音的方向摸索著走過去。

  “……沒事……”一屁股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中坐下,沈清還在嘶嘶抽氣。

  原地停了一下,許傾玦繼續向她的方向走。

  “你小心點!”一抬眼便看見許傾玦幾乎就要碰到被自己撞移了位的玻璃茶幾,沈清不由得連忙出聲,同時探過身去,拉著他的手腕。

  許傾玦略一皺眉:“撞哪了?”

  張了張嘴剛想告訴他,但沈清突然轉了念頭。於是忍痛站起來,勉強走了兩步拉著許傾玦一同在長沙發裏坐下。

  “到底哪里痛?”剛才她呼痛的聲音,可是千真萬確的。

  “想知道嗎?”一手按著膝蓋,沈清一邊若無其事地說。

  “嗯。”許傾玦對於自己此刻看不見東西這一事實有些無奈。

  “那你給我一個保證。”

  “什麼?”

  “……保證你以後都要說實話。”

  “我什麼時候……”剛想提出疑問,只聽見身旁的人立刻發出一聲冷哼。許傾玦才想到她還在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於是輕咳了聲,應允:“好,我保證。”

  滿意地笑了笑,沈清轉過頭仔細地看著他。當眼尖地發現他坐姿僵硬時,一張臉又稍稍沉了下來,“太不夠意思了。作為朋友,你什麼都不肯跟我說,這算什麼?”

  輕歎一聲,知道沈清的脾氣又要發作,許傾玦只好再說:“我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嗎。”

  “嗯。”天曉得他的保證作不作數?!翻了個白眼,沈清打算暫時結束這個話題,因為她深度懷疑自己的膝蓋已經腫起來了。

  “該你了。”許傾玦側過身,“撞到哪了?”

  “膝蓋。”長裙子就是不方便。等到好不容易撩起來時,她才發現真的已經紅紅紫紫一大塊。

  “你家有沒有藥酒?”既然看不到情況,許傾玦只好用最直接且穩妥的方法。

  “你家裏沒有?”像他這樣獨住,家裏居然不常備醫藥用品。

  沈清有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家裏有瓶紅花油,我回去拿。”

  許傾玦沉默了一下,這才想到即使她家有,他也沒辦法去幫她拿,於是垂著眼睫點點頭。

  聽見沈清一瘸一拐地開門出去,他微閉上雙眼,眉間轉為一片冷凝。

  隨便換了條棉質睡裙,沈清拿著紅花油回到許傾玦的家。其實她大可不必來回走動。直接在家洗個澡抹上藥上床睡覺就行,可她還是很自然的又回來了,並且一進門便發現許傾玦正獨自坐著出神,神情有些許落寞。

  “發什麼呆?”

  “……沒什麼。”

  “好痛!”一坐下來,她就開始大聲呼痛,一反剛才的態度。

  “撞得很嚴重?”

  “紫了,還腫了。”語氣中帶著點小小的委屈。

  不清楚具體怎麼樣,許傾玦微微沉下聲:“快塗藥。”

  扭開瓶蓋,沈清朝他看了一眼,才發現他臉上的神情早已恢復如常,讓她不由得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是否看錯了。

  將瓶裏的藥油直接倒在紅腫的膝蓋上,手指輕輕將它們抹散,然後沈清對著吹了口氣,稍微有些涼涼的感覺。

  “好了。”她抽了張紙擦手。

  “這麼快?”許傾玦懷疑地側了側頭。

  “是啊。塗上了。”

  “揉過了?”許傾玦又問了句。

  “嗯?”揉?似乎忘記了。

  沈清為難地皺著鼻子,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輕輕去碰撞傷的地方。果然,和想像中一樣痛!

  “還是不要了!”她搖搖頭。

  難得的,許傾玦的嘴角隱隱抽動了一下,“不揉怎麼化開瘀血?”

  “不要。”要忍受痛苦,她寧願好得慢一些。

  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許傾玦伸出手,“我幫你。”

  “你?”沈清頗不信任地看著他。自己都下不去手了,更何況換他人來做?

  “嗯。”

  “……還是不要了。”

  “……快點。”許傾玦仍舊耐心地將手停在半空,想像到她倔強拒絕的樣子,又不由地低聲補了句:“聽話。”

  一句話出口,兩個人都怔了怔。

  許傾玦沒想到自己竟突然那樣對她說話,而沈清則感到臉和脖子立馬熱了起來。那低低的“聽話”二字,聲音是許傾玦一貫的低涼。然而在這低涼之中,卻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兩人同時愣了幾秒,還是沈清先清了清嗓子,小小聲音道:“那好吧。”同時,抓著那只微涼的手放向自己的膝蓋。

  這樣一個冷淡的人,這樣一隻冰涼的手,此時此刻卻以無比溫柔的力道按在她的痛處。就著燈光,沈清細細地看著許傾玦一貫淡定的側臉,一時之間竟有些恍神。

  “痛就說,不用忍著。”手指下明顯感覺到輕微的腫脹,而剛才還大聲呼痛的人此時卻沒了聲音,於是許傾玦低聲說。

  被他的聲音拽回了神思,像做了虧心事一般,沈清立刻扭過頭去,若無其事地正襟危坐,這才感覺到膝蓋處的刺痛。

  痛是有些痛,但許傾玦的動作已經夠輕了,而她也不想顯得太過嬌弱,因此故作輕鬆地說:“沒事,比剛才好多了。”

  聽她這樣說,許傾玦也不再多話,只是儘量放輕手上的動作,一點一點慢慢替她將藥力推開。

  幾分鐘以後,胃裏空蕩蕩的感覺突然提醒了沈清一個重要的問題。

  “你餓不餓?”她問。

  “還好。”

  預料之中的答案,沈清撇撇嘴。見許傾玦眉目間仍是一片安靜的專注,雖然私心裏不想中斷此時的氣氛,但她還是伸出手去握住那只微涼的手,止住他的動作。

  “已經不那麼痛了,有點餓了,我們先吃東西。”

  許傾玦收回手,點了點頭:“也好。”

  十五分鐘後,沈清安穩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許傾玦從門口接過外賣。

  “這是特意點給你的。”將一份熱騰騰的牛肉羹遞過去,沈清監督似地看著許傾玦,“快吃。”

  毫無異議地接過,許傾玦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習慣這個女人偶爾表現出的強制態度。

  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仍在下著小雨,打在陽臺上,滴滴嗒嗒作響。

  “唉,真倒楣!”沈清咽下嘴裏的食物,歎了口氣,“又是這種鬼天氣。”一想到明早又得在又濕又陰的天氣裏趕著去坐車上班,心裏便一陣鬱悶。

  “如果今天是週末多好。”實在太討厭雨天,以至於她幾乎有了請假的念頭。

  “你在哪上班?”許傾玦問。

  沈清這才想起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的,於是說:“城東,雜誌社裏當美術編輯。”

  “你學美術的?”

  “嗯,國畫。”可是這世上哪有專門的國畫職業?於是畢業後便找了和專業總算有些相關的雜誌社的工作。

  許傾玦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沈清卻突然想起上次畫廊相遇,以及今晚稍早那一幫記者的瘋狂採訪。

  她微微睜大眼睛看他,“你真的是畫家?”

  “嗯。”

  “……你原來還開過畫展?”印象中,沈清似乎記得有記者提到這件事。

  “嗯。”仍是輕描淡寫的回應。

  “那麼,上次在畫廊裏我看中的那幅畫,是你畫的?”

  “嗯。”

  沈清定定地看著他。認識時間也不算短,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彼此也算是同行,雖然水準和成就也許相去甚遠。

  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卻看見許傾玦仍舊微微低著頭,平靜地吃著剛才她硬塞給他的東西。如果不是他確實用三個“嗯”回答了她,她幾乎要以為方才那一連串問題他都不曾聽到。

  起初湧起的驚訝慢慢退去,沈清看著那雙微微低垂著的眼睛,以及那眉宇間一如往常的淡漠,這才訕訕地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麼。

  “那個……”她有些尷尬地欲言又止,不知是該道歉還是岔開話題。

  “你不是餓了嗎?”許傾玦淡淡地開口。

  “……”沈清默默地看著他。言下之意,是讓她別再說話?

  低下頭,看著碗裏還冒著熱氣的食物,她發現自己突然一點食欲都沒有。

  接下來的時間,絕大部分都在兩人的沉默中度過。

  直到沈清回到自己家,坐在床上,她懊惱地抓亂一頭長髮。

  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這樣硬生生地去的揭許傾玦的痛處!同樣是學畫的人,她當然瞭解眼前一片黑暗,從此再看不見色彩的痛苦。可剛才居然……

  沈清,你一定是瘋了!下床奔到鏡子前,沈清對著鏡中的自己惡狠狠地說。一時間,她突然覺得之前對他的關心和緊張,全被今晚自己那個愚蠢的錯誤一筆勾銷了。

  該怎麼辦?

  她習慣性地咬著唇。

  許傾玦是在意的吧!看他剛才的反應,應該是很在意她說的話的。自從慢慢熟識以來,還很少見他像剛才那樣,對著她恢復最初冷然的態度。

  “上帝!”沈清小小的呻吟了一聲。

  沈清走後,許傾玦獨自陷在黑暗與沉默裏,微閉雙眼,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

  他知道她是無心的,也並沒有怪她。只不過,她勾起了他那些早已變得久遠而模糊的記憶。

  早前那些記者的問題,他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反而剛才沈清無心的幾句話,卻讓他變得沉鬱。他當然還記得那些繽紛的色彩,以及他曾親手勾勒出的筆筆線條,只是,這些早已經註定脫離了他的生活,因此,他不願回憶過往的生活,而是選擇平靜接受一成不變的黑暗。

  而如今,當他已經習慣深不見底的黑色世界時,身邊又來了個同樣學畫畫的沈清,一個眼裏能夠充斥著色彩、活得絢麗生動的沈清。

  也許,這不能不算是一種巧合。

  他和她之間的巧合。

  不知自己在沙發裏坐了多久,當許傾玦打算站起來回臥室時,才發現之前一直被自己有意無意忽略了的腰痛,現在卻使得他連起身都變得異常困難。

  靠回柔軟的沙發背,微微有些喘息,想到剛才沈清離開時小心翼翼的道別聲,他的眉尖不自覺地蹙了一下。

  剛摸到茶幾上的手機,極湊巧的,鈴聲也適時地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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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6-2-24 00:55:47 |只看該作者
(九)

  電話裏傳來的是許曼林的聲音。

  “二哥,你睡了嗎?”

  “沒有。”許傾玦一邊答她,一邊再次撐著扶手慢慢站起身,走回臥室。

  許曼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擔心:“沒出什麼事吧?怎麼提前離開了?”

  “沒事。”許傾玦緊抿著唇,動作緩慢地坐回大床上。

  “那就好。”那邊顯然松了口氣,然後接著說:“爸讓你明天回家,家庭聚餐。”其實,許曼林省了一句沒說。這次聚餐,是為歡迎大嫂喻瑾瓊正式進門而設。

  “我沒時間。”許傾玦閉著眼淡淡地說。

  電話那頭歎了口氣:“早猜到了。反正我話已經帶到,任務算是完成了。”作這對父子的傳聲筒向來都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掛了電話,許傾玦摸到浴室沖了個澡,再出來時,聽見外面的雨聲逐漸大了起來。床頭鬧鐘報時十一點半,他捏著安靜的手機,想了想,按下了關機鍵。

  過道的另一邊,房間裏的沈清睜著眼直到午夜才睡。原本想打個電話過去試探他生氣沒有,誰知道先是一陣忙音。等她洗完澡再試時,許傾玦的手機顯然已經呈關機狀態。聽著服務台機械的女聲有禮地說著SORRY,沈清的胸口更像是堵著一塊大石——明明現在最應該說SORRY的人是她嘛!可偏偏沒有機會。

  窗外的雨下得劈嚦啪啦。她鬱悶地倒在床上,拉過枕頭捂著耳朵,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沈清頂著蓬鬆的頭髮,抓了麵包和雨傘便匆匆出門。睡過頭的後果之一,便是她完全沒時間去按照昨晚臨睡前的預定計劃,直接敲許傾玦的門道歉。

  出了地鐵站,她踩著濕漉漉的地,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得以準時到達雜誌社。心裏掛著事,手腳卻反而更加麻利起來,再加上前一天已經把今天要用素材準備得差不多了,於是沈清以極高的效率解決了一天的工作。下午四點,大部分記者都出任務去了,而她也給自己找了個恰當的理由,提早下班。

  回家的路上,沈清路過超市,特意進去買一大堆材料,準備晚上做頓好吃的來彌補一下昨晚犯下的愚蠢錯誤。走到公寓樓下的時候,一輛黑色轎車在面前平穩地停下。

  從副駕走出來的撐傘男人,沈清見過,就是昨天宴會上遣散記者的中年人。

  “沈小姐,你好,昨天見過的。”他的笑容仍像昨晚一樣彬彬有禮。

  沈清神色未變地回應:“你好。”

  男人仍十分禮貌,用手比了個“請”的動作:“許先生想和您見一面。”

  一抬眼,見沈清暫時沒什麼反應,只是微微歪著頭看他,於是又再補充道:“二少爺一會兒也會過去,請放心。”言下之意,是讓沈清不要懷疑他們有惡意。

  呵!沈清嘴上沒說話,心裏卻在暗笑。

  就算是有錢人家,但有必要非得這樣擺譜麼?

  況且,她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哪需要這樣鄭重其事地特意派人來請她去見面。

  許先生。她當然知道這個許先生是指許家最老的那位。可是,他有什麼理由非得見她不可?

  所以,她眨了眨眼睛,看著中年男人,問得有些無辜:“我和許先生並不認識,為什麼要我去?”

  “這個我也不清楚。”笑容可掬的臉上滿是耐心,“但是我想,作為二少爺的朋友,被邀請回家吃餐飯,也是無可厚非的吧。”

  “呵!”這一回,沈清是真的笑出聲來了。

  “那好吧。”她想了想後點點頭,緊接著卻為難地看著剛買回來兩袋滿滿的東西,“可是,能不能先等我把這些放回家?”

  “放在車裏就好,等一下再送您回來。”車門“哢”地被打開。

  “那,多謝了。”沈清不再多說,收了傘直接鑽進後座。

  很快,車子開始平穩地向郊外別墅區駛去。沈清坐在車裏,望著被雨滴模糊了的窗外風景,有些心不在焉。她當然不認為此行只是吃頓飯那麼簡單,但雖然對於許家的舉動滿是好奇,心底裏倒真沒怎麼去擔心。

  一路上,她只是在想,也許許傾玦與他父親關係不好,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畢竟,那位素未謀面的老人做事是那麼的詭異。

  許傾玦開著電視聽完一段傍晚新聞後,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清現在大概正在回家的路上。

  連他自己也在暗暗訝異,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那個溫柔細心卻又時而霸道專制的女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他的生活。

  按著從中午起便時時隱隱作痛的額角,他為自己倒了杯水,才喝了一口,電話鈴便響了起來。

  “二少爺。”

  “……什麼事?”其實不用問,他也幾乎能猜到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目的。

  “總裁請您現在回家。”

  許傾玦在桌邊坐下來,同樣的話,他不想再說一次。於是只是冷冷地說:“以後不用再打電話來。”

  剛想結束通話,那邊又及時傳來聲音,阻止了他的動作:“沈小姐也在這裏,希望您能過來,大家都在等……”

  “啪”的一聲,許傾玦合上手機,冷著臉站了起來。

  “……總裁,那邊掛斷了。”

  “沒事,你先出去吧。”許展飛坐在皮椅裏揮了揮手。

  “是。”

  早前接來沈清的中年男人退了出去,隨手帶上了書房的門。

  偌大的室內,只剩下一老一少。

  沈清盯著臉上已顯老態但依然滿面威嚴的人,不禁皺著眉問:“這是什麼意思?”

  莫名其妙地被直接帶來書房,卻又被丟在一邊,看著那個算是管家的中年男人打電話給許傾玦,其間還提到了她。

  沈清自認不笨,即使聽不見電話那頭說了什麼,但光從管家的話和語氣中也能猜出八九分。

  很顯然,許傾玦並不想來,但他們似乎在拿她來當作迫使他前來的工具。

  無緣無故被“請”來這裏打亂她的計畫已經令人很不爽了,如今,他們又把她沈清當什麼了?!所以,和許展飛說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明顯僵硬,帶著隱而不發的怒意。

  反而許展飛似乎並不太在意,只是擺擺手,端起茶杯,心平氣和地說:“沈小姐,茶快涼了。”

  強咽下緊接著要脫口而出的話,沈清一邊告訴自己要保持好的教養,一邊端著杯子象徵性地抿了一口,然後才放緩了氣息,耐著性子再問了一遍:“請問許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這一回,聲音已完全恢復以往的輕柔舒緩。

  許展飛垂著視線,沒有看她,臉上倒隱隱有一絲笑意:“沈小姐和傾玦是什麼關係?”

  “朋友。”沈清答得毫不含糊。

  “只是朋友這麼簡單?”許展飛突然抬起眼來看她,鏡片後的眼神閃了閃,似乎對她的話不太相信。

  “不然,您覺得應該是什麼關係比較好呢?”沈清十分有禮貌地笑著問,心底裏卻大大的不舒坦。被一個才見面不過幾分鐘的陌生人置疑她與許傾玦的關係,即使他是他父親,這也讓沈清不大樂意。

  “沈小姐不用這樣防備,我也不過隨口問問。”許展飛倒是難得的好脾氣,微微笑了笑。只是,看著沈清的目光,不易察覺地加深了幾分。

  沈清抬了抬眉,不想再繼續這個無趣的話題,於是問:“許傾玦會來嗎?”其實,不來更好。那樣的話,她也可是名正言順地立刻走人。

  誰知許展飛輕輕點了點頭,語氣很確定地答她:“大概已經快到了。”

  即使心裏萬分不願意,聽了這話,沈清也只好忍了下來。至少,要走也得等他到了再一起走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沈清坐在書房裏,雙手交叉擱在腿上,也不和許展飛說話,只是無聲地看著落地窗外的夜景。果然,很快,內線電話響起,管家在樓下通報:“二少爺來了。”

  “我們走吧。”許展飛率先站起來,招呼沈清下樓。

  沈清跟在他身後走出書房,同時心裏暗暗納悶,如果剛才沒看錯,許展飛的臉上有那麼一瞬間露出了很奇怪的笑意,像是猜中了什麼般的勝利的微笑。

  沈清下了樓,看見客廳的沙發裏坐著一男兩女,分別是許君文,許曼林,以及一個看來有些面熟的女人。見她正緊挨在許君文身邊坐著,沈清立刻便猜出她的身份。

  沙發上的三人聽見腳步聲,同時了站起來,以大家族標準的教養迎向許家的權威。然而在看見沈清後,顯然那一對兄妹都微微愣了愣。

  “沈清!”許君文首先出聲,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

  沈清點了點頭,笑道:“好久不見。”

  她看著那張生動的臉,迅速而奇異地感覺到心底那一份不同以往的平靜。這是否說明,她對他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逝去了?

  跟在後面的許曼林左右看了看,在確定許傾玦不在場後,才帶著狐疑的表情走到沈清身邊,以極低的聲音問:“就你一個人來的?”

  “嗯。”微微點頭,沈清也不方便多解釋什麼。

  見許曼林在身邊露出更加不解的神色,她也沒心思顧及,只是在想,明明剛才通報說許傾玦已經來了,可為什麼還不見人。
  正在疑惑間,原本緊閉的淡黃色大門被人從外推開。門口,除了著白色工人服的傭人外,許傾玦一襲黑衣黑褲,冷冷地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

  “二少爺!”管家候在門邊,想要伸手去扶他的胳膊,卻被他揮手格開。

  “沈清在哪?”許傾玦只是站在原地,語調極為冷淡。

  “我在!”回應聲脫口而出。

  直覺地,沈清想都沒想就直接穿過長長的客廳,走向門口。

  直到自己的手被來人柔軟地握住,許傾玦臉上的表情才稍稍柔和了一些,但眉目間仍是一片揮之不去的冷凝,他兀自站在門邊,也不說話。

  沈清看了有些擔心,因為即使平常他再冷淡,也從不至於像此刻這樣。沈清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許傾玦身上所散發出的怒意。

  所以,她不由得緊了緊他的手,再次輕聲說了一遍:“我在這兒。”

  而此時此刻,客廳裏一眾人等,全都以一種或深邃或疑惑或吃驚的表情,怔怔地看著門口二人。

  許展飛重重咳了一聲,打破短暫的沉靜。他朝沈清擺了擺手,沒什麼感情地說:“一起過來吃飯。”說完,輕輕瞟了一眼那兩隻交握在一起的手,邁著步子走向飯廳。

  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兒子竟會任由別人牽著手卻像習以為常一般?沈清這個女人的地位,他果然沒有猜錯。

  聽到許展飛的話,沈清抬頭看了看身側的人,等著他的意見。

  只見許傾玦依舊冷冷地開口:“我不是來吃飯的。”

  說完,他拉著沈清,轉身要走。

  “你是在氣我把她帶到這裏來嗎?”隔著不算近的距離,許展飛提高了聲音問。

  “如果你不願意,大可不必過來。”

  話音一落,向前走了兩步的許傾玦突然停了下來,微微側了側頭,語調冷然:“這種事,希望你不會再做第二次。”

  好凶!沈清暗暗咋舌。

  雖然她也不太喜歡這個老頭兒,但她萬萬沒想到這對父子的對話是這樣進行的。

  她抬頭,看了看許傾玦冷峭的側臉,剛想再看看另一位是什麼表情,可還沒來得及回頭,身子便已經被身側的力量帶著繼續往前走。

  外面還在下著雨。出了許家的庭院,她便被半拖著鑽進早已等在雕花鐵門外的計程車,速度快到令她來不及驚訝許傾玦究竟有多麼熟悉這裏的地形。

  淋了些雨,車廂裏顯得涼嗖嗖的。沈清用空著的右手搓了搓冰涼的左臂,這才發現左手仍被人握在手裏,力道緊得令她有些訝異。

  扭過頭見許傾玦睜著墨色的眼睛,發稍濕漉漉的越發顯得烏黑,卻襯得一張臉比平常更加蒼白。她不由得往中間靠了靠,頂了頂他的手臂:“喂。”

  過了好半天,一個低涼的“嗯”字才回應過來,尾音微微上揚。

  沈清的心暗暗松了松,她有點怕他冷著臉不帶感情和語氣說話的樣子,就像剛才在許家那樣。

  低下頭,目光落在仍舊交握著的手上,她動了動手指輕拍他的手背,“別生氣了。”

  許傾玦臉色一僵,隨即恢復正常,閉了閉眼,“沒生氣。”

  “那剛才為什麼那副表情?”沈清撇撇嘴,“第一次看你那麼凶。”

  許傾玦微微挑了挑眉,側過臉沉默了好半天,才問:“你怎麼會答應到這裏來?”

  想想自己確實沒有理由這麼輕率就跟人上車,但她還是答得無辜:“他們說你也會來嘛。”其實還有一句話:這裏畢竟是他家,她有什麼好怕的!當然啦,這話她是不能說給他聽的。

  “因為我會來,所以你就來了?”許傾玦皺了皺眉,似乎對她的解釋很不滿意。

  “對呀!”沈清輕快地回答。反正這也算原因之一。

  沉默了一下,許傾玦終於抿起嘴角,默然地轉過頭,不再說話。

  車子在雨裏緩慢地開了十幾分後,沈清看膩了窗外模糊不清的夜景,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今天來,是特意來接我的?”

  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砰砰加速跳了兩下。想到剛才許傾玦回到他排斥的許家,然後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兩人攜手離去,她覺得一切就好像是電視裏演的一樣。

  她側著頭,直直盯著那張清冽冷峭的臉,等了好半天,才聽見他低低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眨了眨眼,她喜滋滋地點頭:“看來我還挺重要的嘛。”

  “知道就好。”這一回,許傾玦回答地很快。

  “呃?”微微一愣。

  沈清睜大眼睛,扭過頭去看,車裏沒燈,許傾玦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能隱隱看到他長長的睫毛,眼睛向著前方,並沒朝向她。

  他剛才,是在肯定她真的很重要嗎

  清了清喉嚨,她不太自在地動動握在一起的手,訥訥地確認:“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這一次,許傾玦也側過臉來。

  你耍我啊!聽他茫然的語氣,沈清禁不住在心裏大叫一聲。本想就此作罷,但以她的性格,是不能容忍某些事情不清不楚的。

  反正自己也確實想知道,於是她加重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再問了一遍:“你剛才說‘知道就好’是什麼意思!”

  許傾玦沒說話。

  車廂裏立刻安靜了下來,靜到可以聽見外面的雨聲。

  沈清猛然間覺得尷尬了起來,她甚至覺得前面的司機師傅一直在專心聽他們的對話,而此刻正從後視鏡裏瞟著她呢。

  狠狠咬著牙,剛打算就此放棄這個丟人的問題,車子正好經過市區中心最大的購物廣場。窗外明亮的夜燈和閃爍的霓虹穿透被雨霧蒙朧了的玻璃,晃了進來,沈清看見那削薄的唇邊一抹淡卻明顯的笑意。

  還沒等她想明白,許傾玦已經開口了,聲音裏透著低迷的磁性,“平時不是很聰明麼?‘知道就好’的意思是,你對我來說確實很重要。”

  這一回,輪到沈清徹底失語,只覺得眼前微微有點眩,兩邊臉頰一點一點在發熱。於是,她只是怔怔地看著那雙雖然失焦卻依舊迷人的眼睛,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來。

  聽不到對方回應,許傾玦閉了閉眼,極有耐心地又問:“還沒明白?”究竟是自己表達得不夠清楚,還是這個女人有時候真有這麼糊塗?

  等了一會,仍舊聽不到聲音,許傾玦不由地握緊掌中柔軟的手,輕輕皺了皺眉,“怎麼了?”剛才說的時候,確實沒顧慮她的感受。或許,他的話真的嚇到了她。也許,她只想作一對普普通通的朋友。

  “啊?”見許傾玦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沈清才回過神來。

  他說的已經夠明白了,以往的種種,此時此刻他的語氣,還有從頭到尾不曾鬆開的手……如果她還不明白,那豈不是真的很傻?

  雖然在得到答案之前心底裏確實有隱隱的期待,但當真正一切到來時,總難免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個……”她在猶豫該怎麼問比較好。

  “怎麼?”聽見她終於有反應,許傾玦也放緩了聲音。

  沈清停了一下,才咬著唇輕輕笑了笑:“你說的重要,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成喜歡?”後面一句,她刻意放低聲音,生怕被司機聽到。因為如果換作是她,聽見一晚上一男一女在你來我往地隱晦地討論這種問題,一定會暗地裏笑死。

  她的話剛落音,車子也慢慢停了下來。

  “到了。”司機邊說邊打開頂燈。

  沈清往前一看,兩人的視線在後視鏡裏對了個正著。

  果然!沈清在心裏訕訕笑了兩聲。

  許傾玦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掏了錢遞出去,然後握著她的手,打開車門的同時說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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