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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溫柔相公(鳳凰奇俠系列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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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相公《鳳凰奇俠系列之三》黑潔明

這女人不但要替他醫治眼睛
還主動要求成為他的美嬌娘?!
天底下哪有這款便宜的事!
不過呢,她聞起來很香、摸起來感覺也不錯
他其實也挺樂意答應她的說……
一樁突發的血案刺激他恢復了視力,也恢復了記憶
可是他卻失去了原本平靜的生活
再也不是原來的溫柔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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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洞庭湖,君山。

  蒼翠竹林中有一座竹子搭成的小屋,竹屋不華但潔淨雅致,屋內傳來淡淡茗茶清香
混著竹林的香味,更令人覺得清爽。

  屋裏既有茶香,想當然耳屋主正在泡茶;一名大嬸從屋前提著一壺燒開的水進了門


  門一開,就見到兩人坐在竹椅上,一位是身穿白衫,看似中年的俠士,另一位是個
纖弱姑娘。她雖作村姑樸素裝扮,仍難掩那與生俱來冷若冰霜的容顏,看上去更比一般
姑娘家多了一份沈靜。而她,才是這竹林小屋的主人。

  大嬸將那壺滾水送到桌上,方便小姐與客人再泡上一壺茶。

  屋中的兩人繼續方才的談話,未因大嬸的進門而中止。

  「要我治你徒弟可以,條件是他必須娶我。」白曉月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不見
一絲姑娘家該有的尷尬。

  有這款便宜的事?!齊白鳳看著這小姑娘,可被她大膽的言詞給嚇到了。他知道自
個兒徒弟長得是不錯,但名聲從長安傳到洞庭來?還讓人家姑娘執意嫁他?這也太厲害
了吧!

  「世姪女,妳誤會了,我是要找妳父親鬼醫白磊,不是要妳……」齊白鳳說不下去
了,現在的姑娘越來越可怕了,瞧這小姑娘竟然直勾勾的看著他,臉上不興一絲波瀾。

  「家父遠遊去了,十年八年不會回來,前輩若有那時間,大可去找他。」白曉月將
手裏的杯子放到桌上,輕描淡寫的道:「不過怕是風雲閣宋三爺的眼可等不了這麼久。
」已經拖了這麼多年,再拖下去,他鐵定永無重見天日的希望。

  白曉月知道這道理,齊白鳳當然也知道。他好不容易打聽到昔日老友隱居洞庭的消
息,便想請他替自己徒弟醫治雙眼,怎知又讓他撲了個空。

  齊白鳳瞪著這小姑娘沈思半晌,他是不瞭解她為何執意要嫁青雲,但既然男未娶、
女未嫁,要治眼的是徒弟,小姑娘要嫁的也是徒弟,怎麼說好像也是青雲自個兒的事。

  「這樣吧,妳先到長安去,讓青雲自個兒決定。」

  「不行,我要前輩您的保證。」她早打聽過了,宋青雲很聽他師父齊白鳳的話。曉
月臉上不動聲色,小手卻在水袖中緊握,她一定得嫁給他!

  齊白鳳聞言呆了一下,隨即想到反正男人可以娶個三妻四妾嘛!到時若青雲不喜歡
她,再娶也就是了;何況他是師父,幫徒兒訂個親是應該的。再說這白家姑娘又不是不
能見人,長得還算清秀,就是有點冷漠,性子大膽了點。不過若和他那女徒弟杜念秋比
起來可就好多了,至少這小姑娘還懂得詢問他這長輩一聲,不像念秋……唉,想到就頭
痛!

  「也好。既然如此,我修一封書信,妳帶上長安風雲閣吧。」

  就這樣,齊白鳳幫他第三個徒弟宋青雲訂下了這門親事。

  曉月接過書信,送走了齊白鳳,至此才鬆了口氣。

  「小姐,妳這樣做……真的好嗎?」一旁大嬸憂心的詢問。

  「我也不想,但爹爹不在,洞庭水寨的劉七一再來騷擾,遲早會將我強搶去。我不
會武,又怎防得住他?」曉月臉上閃過一絲輕愁,恨自個兒生為女兒身,惹來這樁禍事


  「小姐,妳大可去長安住些時候,不必犧牲自己的幸福呀。」

  「林嬸,我自個兒上京,劉七仍是會騷擾君山這兒的人;我若嫁了風雲閣的宋青雲
,多少會讓姓劉的有些顧忌。」這麼多年來,君山的人家都把她當成自家人,老老小小
不是把她當女兒就是叫她聲曉月姊姊;沒想到今時今日,卻因為她被水寨的頭子看上了
,欲要她做押寨夫人,導致君山人人被欺,捕魚的不能下水,務農的不能拿作物去鎮上
買賣,更是三不五時便要被水寨的人威脅騷擾。

  已經兩個月了,大家都苦在心裏,見到她時總面露微笑,一點也不怪罪於她,但她
心中不安啊!這般善良的人們,何苦受人欺壓?但要她嫁給劉七做押寨夫人,她又不甘


  她想要鑽研醫藥,想要行醫救人,想將她學了十多年的醫術用在正途之上,但若跟
了劉七,這些希望都不可能實現,他只會將她關在寨中,等膩了便將她束之高閣,又去
強搶民女,她會在那地方無用的終老一生。

  所以她只能賭了。在今日一見齊老前輩,聽聞他的要求時,她便決定要賭這一把
--嫁給宋青雲。

  「小姐,妳不一定真要嫁那宋三爺啊!治好了他的雙眼,仍是可以要求風雲閣的保
護不是?」林嬸皺眉直唸,怎麼想就怎麼覺得小姐沒必要如此犧牲。「君山的人就是把
小姐當成自己人看,才不想小姐有個不好的歸宿,不願小姐當了劉七那渾人的小妾。如
今妳為了咱們要嫁給風雲閣那失明的三爺,這……不是林嬸碎嘴,但教妳去嫁個殘廢,
這同樣讓咱們心疼哪!」

  曉月聽了,定定的看著她說:「林嬸,若是毫無關係的人,有誰會為了遠在千里之
外一群不相干的外人和劉七那種水賊惡霸結下樑子?就算是治好了雙眼,怎知他在復明
之後不會反悔?我若嫁給了宋青雲,君山這兒的人就是他的岳家,岳家的人受了欺壓,
他怎樣也不會不管。再說,我此回便是要去治他雙眼的。」她思前想後,只有嫁給宋青
雲才是最保險的辦法。

  林嬸還是一臉為難,「小姐,不是我不信小姐的醫術,但如果治不好呢?」

  「治療的條件是他需先娶我,然後才開始醫治。如果治不好,我同樣也會是風雲閣
的三夫人。」曉月嘴角輕扯出一抹淡笑,「沒治好人家,但他給了君山保障,陪他一生
也是應該的,不是嗎?」在她的想法中,是認為名滿天下的風雲閣三爺至今未娶便是因
為他的眼疾,因此才會有以身相許的念頭;一來交換君山村民們的安全,二來則是聽說
宋青雲雖是個江湖人卻溫文爾雅,再且他既是齊老前輩的高徒,想必不會太過為難她鑽
研醫理的興趣。

  「小姐……」

  「別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君山的大叔大嬸們都待曉月如親生女兒,今日又怎能
再讓大家為我受這些無謂的苦難?何況江湖上都說宋青雲是個溫文儒雅的君子,他不會
錯待我的,林嬸妳就別再擔心了。」

  「這……唉,都怪妳爹,出門採藥一去就是一年多,到現在一點音訊也無,真不知
他這爹到底是怎麼當的。」

  「爹……有不得已的苦衷。」曉月望著青黃茶水中自個兒的倒影,淡淡的說著。

  林嬸見她臉上不自覺的憂傷,也不好再說。聽說小姐的爹十幾年前在江湖上也是挺
有名氣的,後來不知為何,突然便帶著女兒隱居到洞庭君山來。

  他個性古怪的緊,一天到晚待在屋子裏,剛開始附近的居民都對他印象極為不好,
君山的人沒人和他往來。後來在一次突來的傳染病中,他讓小姐帶了好幾帖藥給村人服
用,沒想到一帖便見效,活人無數,此後人人便將他當成活菩薩,自動尊稱他女兒為小
姐。

  可那人依舊過他孤僻的生活,整天就在屋子裏鑽研藥理,一張死人臉看到誰都沒有
表情。

  倒是小姐從那次後便會三不五時到村子裏走走,村人有了病痛也會找小姐看病。小
姐雖然臉上也不常有明顯的情緒,但心地善良的緊。

  村子裏若有人病了,她總是會細心的照料,甚至徹夜不眠、衣不解帶的守護著病人
,小小年紀就既聰慧又懂事;久而久之,君山的人是打從心底疼惜尊敬這位小姐。

  再次看著出神望著茶水的小姐,林嬸只是又嘆口氣,搖搖頭便出去了。

  像小姐這樣一個好姑娘,真的應該嫁個懂得疼惜她的夫君。現在只希望那風雲閣的
宋三爺能知道珍惜這塊寶……※※※

  六月,正是初夏。

  在君山村民的掩護下,曉月避開了洞庭惡霸劉七的那群手下,改扮書生,踏上長安
之行。

  原本君山的大叔大嬸們是要讓幾名大哥護送她上京的,在她多番勸說下,才讓他們
打消了念頭。她從小便跟著爹爹行走江湖,知道只要不惹是非、不管閒事,一般人是不
會來招惹你的。何況她乘坐的是平民驛車,強盜土匪也不會想要打劫--在此盛世,誰會
為了幾兩銀子、甚至只有幾串銅錢惹上官府?

  今兒個是離開君山的第八天,到長安的路還有一半路。越往北,官道旁的景物也漸
漸由翠綠的紅土山林轉為廣闊的黃土平原,天氣也不再那麼濕熱;豔陽依舊高掛,但空
氣卻變得較為乾燥。

  氣候又乾又熱,讓驛車裏的人個個熱得汗流浹背,有幾名莊稼漢乾脆脫下衣衫打著
赤膊。

  「白兄,這種大熱天,你穿這麼多不熱嗎?」一名在長江渡口驛站上車的大漢以蒲
扇似的大手對著熱紅的臉直插風。

  「心靜自然涼。」曉月淡淡的回答。其實她穿著這麼件書生長袍怎會不熱?但再熱
她也不能像他們一樣脫了上衣啊。

  「啊?心怎麼能靜,靜了不就是停了,停了不就是嗝屁了?那怎麼成!」那大漢直
嚷著。

  另一名姓王的大漢聞言只道:「我說老陳,人既然都嗝屁了,到了陰曹地府豈不就
涼快了,到那時你想多涼快就有多涼快。」

  一旁的人聽了全笑了起來,曉月也忍不住微笑,才解釋道:「陳大哥,所謂的心靜
,是指你不要一直去想天氣熱的事,把心思移到其他地方去,自然而然就不覺得熱了。

  通常你越去想它,就會覺得越來越熱,只要你別去想它,反倒會覺得涼快。」

  「格老子的,讀書人就是不一樣,不像咱們這些個莊稼漢,不懂得這些道理。」那
姓陳的大漢這才恍然大悟,搔搔頭不好意思的笑笑。

  「沒的事。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除非中了科舉討個官來做,或許還能造福鄉裏,
否則像咱們這些文人,根本無法像各位大哥那般,靠自己的雙手討飯吃。」

  「我說小老弟,人人都說士農工商,你反倒認為不如咱們這些老粗,你這書生還真
是奇怪。」

  曉月說道:「王大哥,人人也都說書生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豈
不道盡那十年這名書生都在當米蟲嗎?這還是指他十年便考上科舉了,若是幾十年都沒
考上,又仗著文人的身分而不肯屈就其他行業,那可就不只當十年米蟲了。」

  「你這豈不是在說讀書不好?那你為何還要讀書呢?」坐在對座的大娘狐疑的發問


  「我當然不是說讀書不好。書中所載之物皆是古人所留下來的經驗之談,宜從中學
習優點,但不可太過。書一樣要讀,日子仍然要過,而不是成了書呆子,一味埋首書堆
,不管世事。小弟也並非只是一名書生,同時也是一名大夫。」

  「原來小兄弟還是一名大夫,我看咱們這趟旅程可不怕有人身體不適了。」姓王的
大漢笑開了臉,直拍著曉月瘦弱的肩膀,害她只能苦笑。

  「老王,你再拍下去,這小大夫可要被你拍死啦!也不想想你力氣多大,人家小哥
兒的身子多單薄。」那名大娘直嚷嚷,怪那莽漢的粗魯。

  「啊,抱歉、抱歉。」那王大哥忙停手,急呼呼的向曉月道歉。「不過小老弟,你
身子骨也太瘦了,待會兒吃飯可要記得多塞點,要不然可能風一吹,就把你給吹跑了。

  」

  一旁人聞言全笑成一團。

  ※※※

  馬車繼續向前行,幾天過去,終於到達了長安。

  曉月在驛站告別了那群和善的同伴,向路人問了風雲閣的方向,便往風雲閣去。

  長安城是前朝隋文帝命建築天才宇文愷和高龍義設計興建的大城,型成四方,周圍
長七十裏,是當今世上最大的城市,廣大的外廓城牆從她幼時便在興建,至今日都還未
完全完工。

  一路上她也不免被長安城的熱鬧所吸引;童稚時曾和爹娘來過長安,當年只認為長
安城好大、好熱鬧,像是怎樣也走不完似的,現在大了重回舊時地,只覺得有些熟悉的
房舍變小了,像是曾住過的長春客棧、糕點很好吃的一品軒、衣服很漂亮的四季織、專
賣茶葉的七香茶莊以及茶莊旁的第一鏢局,遠些百年老店一點兒也沒變。當然長安少不
了的就是一些長相奇特的外族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這些外族人好像變多了


  正當她走過大街時,突然聞到一股既熟悉又香醇的豆漿味,一轉頭果見一豆漿攤在
街旁。

  她移動雙腳走過去,賣豆漿的仍是當年的那名老漢。

  「大叔,來碗熱豆漿。」她知道這位老漢不會認出她,因為她已不是六、七歲的女
童,但她仍是忍不住點了碗豆漿來喝。

  「來了。」老漢盛了一碗給她,曉月付了銅錢接過手,便坐在長凳上喝著。

  十多年前,爹爹最愛喝這裏的豆漿,娘也愛喝,他們一家三口總是在大清早來到這
兒,坐在街口一起喝熱豆漿。曉月捧著豆漿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著,彷彿回到幼時那段

  幸福的時光。

  曾幾何時,喝豆漿的人竟從和樂的一家三口,變成只有她一人獨飲……她鼻頭一酸
,不禁悲從中來。可似乎是被爹爹傳染了,她的淚竟湧不上眼眶。

  輕嘆一口氣,她將剩餘的豆漿喝完,放下碗,繼續向風雲閣走去。但才走沒幾步,
就見前頭一群人阻住了大街,中間傳出叫罵聲。

  曉月本不想湊熱鬧,正要繞巷而過,卻聽見圍觀的人說鬧事的女子似是風雲閣的大
夫人。

  聽人這麼一說,曉月的好奇心立時被挑起了,便從人群中擠到前頭去看。

  只見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躲在那位氣勢洶洶的少婦身後,地上有著一把斷成兩
節的琵琶,兩人身前則站了三名滿臉橫肉、身材魁梧的莽漢,還有一名年紀不小還濃妝
豔抹的女人。

  「妳這女人管什麼閒事!蓉蓉這丫頭本來就是咱玉堂春的人,這死丫頭可是她那老
子把她賣給咱家的,我抓她回來有啥不對?」那老女人妖裏妖氣的怪叫。

  小姑娘聞言全身又是一陣顫抖,雙手緊緊的抓著秦冬月的衣裙,不敢放鬆。

  曉月眼尖的瞄到小姑娘瘦弱的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淤傷,再加上那老女人剛才那
番話,很快便瞭解情況。看樣子那玉堂春大概是間妓院,這小姑娘被賣到那兒,不堪受
虐便逃了出來。

  秦冬月眉一皺,便回身問那丫頭,「真是妳爹把妳賣到那地方?」

  小姑娘怯怯的點頭,淚水便流了下來。

  真是沒想到長安也有這種喪盡天良的王八蛋!秦冬月暗暗咒罵,希望那賣女兒的人
渣下十八層地獄去。

  「妳看,那死丫頭都承認了,妳還不閃開點。」那老鴇可跩了,趾高氣揚的又要叫
手下抓人。

  沒想到才一眨眼,最先上前的大漢便被扭傷了手腕,而且還痛得跪倒在地。

  哇,想不到老公教的這招還真有效!秦冬月難掩得意,兩手抓著對方的手,警告的
瞪著另外兩名蠢蠢欲動的男人,一邊問著身後的丫頭,「小姑娘,妳爹把妳賣了多少銀
兩?」

  「三……三十兩。」

  哇靠,為了三十兩賣女兒,那人渣還真是有夠沒良心的!奏冬月一下子鬆了大漢的
手,在確定自己這三腳貓功夫還算有用後,便氣定神閒的對老鴇道:「妳用三十兩買下
她,今天我就用三十兩和妳買過來。」

  「那怎麼成?我白白養了這丫頭那麼多日子,她吃的、用的都不是錢嗎?何況她動
不動就逃跑,三不五時還要浪費人力來找她,這些不也都是錢?再說咱們玉堂春可有教
這丫頭琴棋書畫的,這些更是錢。區區三十兩妳就想買這死丫頭,哪來這麼便宜的好事
!」

  這種話她也說得出來?!泰冬月一聽火氣就來了,皮笑肉不笑的說:「那妳是覺得
要多少才夠?」

  「至少要一百兩才夠!」老鴇不知死活的開出高價。

  「好,就一百兩。」秦冬月答應得爽快,讓眾人驚詫,連老鴇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她隨即又道:「不過呢,這丫頭全身上下滿是傷痕,我還得帶她去看大夫。這傷既
是你們打出來的,醫藥費當然也得你們付。依我看,光治她一隻手便要花上好幾兩銀子
,更別提方才你們打傷她的腳了;要是腿斷了,治起來更是不下幾十兩。再加上地上這
琵琶可是我花了不少銀子買回來的,這一加一減之下,我看你們還得賠我好幾兩銀子呢
。」

  老鴇聽了差點氣得吐血,「妳敢耍我!你們這些蠢蛋還杵著幹嘛?還不把那死丫頭
給我搶回來!」

  三名打手一聽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了,立刻一同上前對付秦冬月。俗話說雙拳難敵四
手,更何況秦冬月只學了幾個月的三腳貓功夫。於是她立時便被其中一人甩了一巴掌,
那小姑娘也被人強行拉了過去。

  就在那名先前吃了虧的打手想乘機報仇時,一拳揮過去,卻沒打到人,那娘們竟然
一下子便不在原地了。待他一轉頭尋到她,就見她被一名俊美的藍衣文士給護在身後。

  這下子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因為那突然冒出來的人可是大大的有名、非常的有名
,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再待那幾名妓院的人一聽聞那人對這娘們的稱呼時,個
個立時都白了臉,尤其是那老鴇。

  「嫂子,妳沒事吧?」

  秦冬月捂著腫起來的半邊臉,一見救她的是宋青雲,心下便鬆了口氣。還好不是老
公,要不然她這次鐵定會被禁足的。

  「怎麼會沒事!我的臉都腫起來了,要是讓孟真知道就完了啦!都是這些個人渣害
的。你幫我教訓這些王八,在皇城底下逼良為娼不說,竟然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尤
其是那老三八,一張臉畫得像猴屁股一樣,大白天的還出來嚇人,罪加一等,多打三下
!」

  眾人聞言一陣哄笑,老鴇臉上更是青一陣白一陣,卻不敢發作。她沒想到這好管閒
事的女人竟是風雲閣孟將軍的媳婦,這下傷在玉堂春的打手手裏,怕會死得很難看。早
知如此,方才那女人出價三十兩時,她便把蓉蓉那死丫頭給賣了。

  宋青雲也忍不住牽動嘴角,但仍是好言好語的勸說:「嫂子,得饒人處且饒人,這
次就算了吧。」

  秦冬月看了這好好先生一眼,想想他說的也對,便伸手向他要錢。「給我五十兩。

  」

  宋青雲二話不說,從腰帶裏拿給她五十兩。秦冬月接過銀兩,走過去一手將蓉蓉拉
到身邊,一手將銀兩丟給老鴇,冷著臉道:「這五十兩給妳,算是給這丫頭贖身,妳有
沒有意見?」

  老鴇哪敢有意見,只能怪自個兒老眼昏花,有眼不識泰山,早上出門沒燒香,才惹
到這號人物。她趕緊收下銀兩,帶著手下打道回府。圍觀的人群也跟著散去,大街上又
恢復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

  秦冬月這才揉著腫得老高的俏臉回頭對宋青雲直嘮叨,「喂,你有沒有什麼立刻消
腫的辦法啊?」她實在不想這樣回風雲閣去。

  「妳也會怕師兄嗎?」宋青雲揚起嘴角笑她。

  「少在那幸災樂禍!是你陪我出來的,我這樣回去,你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秦
冬月沒好氣的瞟他一眼。

  宋青雲只能苦笑,「嫂子,消腫的藥是有,可是沒帶在身上。」

  「那怎麼辦?我這樣回去,孟真一定會氣瘋的。」一想到他發火的樣子,她就覺得
很恐怖。「我看……我們暫時別回去好了。」

  宋青雲真是被她給打敗了,虧她想得出來這種鴕鳥辦法。

  「夫人,用這個吧,這可以消腫的。」

  一陣淡淡的藥草香隨著那刻意壓低的聲音從右方傳來,宋青雲轉過去正確的對著那
人的方向,「這位是?」

  「在下姓白。」曉月向他拱了拱手,仍是以裝出來的男音說話。畢竟她現在是以男
裝出現,若聲音還像女人,那豈不徒增怪異。

  「這真的可以消腫嗎?」秦冬月望著眼前的人,很快便確定「他」是位女扮男裝的
姑娘。

  在二十世紀看多了中性打扮的人,要分辨眼前的人是男是女根本是輕而易舉。何況
這姑娘身子實在單薄,若她真是男人,未免也太發育不良了!

  「我是個大夫,夫人大可放心。」曉月將藥交給秦冬月,「可否讓我看看這位小姑
娘的腿傷?若延遲醫治,可能會有後遺症。」

  她不提,秦冬月還把這事給忘了。她忙道:「對對對,妳快幫她看看。」

  曉月蹲下來檢查蓉蓉的腳傷,發現並無大礙。

  「怎麼樣,還好嗎?」秦冬月關心的問。

  「只是稍微扭傷而已,沒啥大礙的。」她掏出另一隻藥瓶,交代蓉蓉早晚各擦一次
藥。

  「白兄不是長安人吧?」在一旁一直無言的宋青雲突然發問。

  「你怎麼知道?」話是秦冬月在問,曉月也奇怪在心底。她看起來很像外地來的嗎
?不然他怎會如此認為?

  他淡淡一笑,「白兄說話有種口音,聽起來不像長安人士。再者那消腫的藥香味聞
起來像是玉蠶膏,這應是鬼醫白前輩的獨門祕方。敢問白兄和白前輩有何關係?」如果
他沒記錯,白前輩只有一名女兒,並無兒子。

  曉月驚訝的看向這名長相異常俊美的男人,玉蠶膏之名並無多少人知曉,此人不但
知名且還能從藥香認出此藥,教她怎能不詫然,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眼。

  這一瞧之下,卻隱隱覺得他有些地方不對勁,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那不協調的感覺
是從何而來。她只好歸因是他長相實在太過完美了,才會讓她覺得怪怪的。

  「白磊乃家父。」她不覺得有對風雲閣的人隱瞞的必要,所以說了實話。

  秦冬月聽到「鬼醫」這名號,好奇心可就來了。「鬼醫?妳爹醫術很厲害嗎?」

  正當曉月要回答時,大街上又起了一陣騷動,只見人群迅速向兩旁避開,兩匹受到
驚嚇的大黃馬正拉著一輛馬車朝這兒直衝而來。

  秦冬月眼明手快的拉著蓉蓉和宋青雲就向旁急退,待她站定時,才赫然發現那位白
姑娘這會兒還反應遲鈍的站在街中央。秦冬月便又很沒良心的把宋青雲推了出去,還叫
道:「快救她!」

  宋青雲再次苦笑,他這嫂子真是的,又忘了他看不見。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被她給
害死的。

  幸好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隨從靳雷見狀,立時腳一點地躍上了無人駕駛的馬車,兩手
拉住韁繩,技術高超的將兩匹馬緩了一緩。

  大黃馬雙雙以後腳人立而起,長嘶急鳴,眼看曉月便要命喪馬蹄之下。

  宋青雲聽聲辨位,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那位發呆的「仁兄」給攔腰救了回來,本來
是要攔腰啦,怎知道姓白的小子沒他想像中高,結果就變成攔「胸」了。

  人還在半空中,宋青雲便發現手中的觸感大大的不對勁;懷中的人身上除了藥香外
,還有一絲淡淡的馨香,而且身子又瘦又輕,好似他再稍稍用力一點,便能折斷似的。

  結果一落地,「啪」的一聲,他便被甩了一巴掌。

  宋青雲在心底暗嘆--唉,果然是個女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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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2: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打,還真是讓宋青雲愣了一下。不是他自誇,雖然他不清楚自己
長相如何,但根據所有人的說法,還有他們的反應,在在都表明了他是個外表不錯的人


  由經驗中,他知道人們對於外在的相貌相當的重視,他也因這張皮相佔了不少便宜
,特別是姑娘們對他更是異常的好;這還是第一次有姑娘家狠得下心甩他一巴掌--當然
,他也未曾輕薄過其他姑娘就是了。

  「姑娘,恕在下失禮了,我不知道妳是女的。」宋青雲無辜的撫著陣陣辣痛的臉苦
笑,這次他真的是被嫂子給害死了。

  曉月羞紅了嬌顏,她當然知道錯不在他,是她自己做男裝打扮的;而且這人只是要
救她,但方才他抓的地方讓她一下子慌了手腳。

  在另一頭的秦冬月也忙跑過來替他解釋,「白姑娘,真是抱歉,我保證青雲不是故
意的,他看不到,所以才會……」

  聽到這裏,曉月更加錯愕,她慌亂的?頭望著身前英俊得不可思議的男子。

  「你是宋青雲?!」

  「是啊,他是宋青雲。有什麼不對嗎?」秦冬月奇怪的問。

  「我……」曉月張了張口,雙眼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直到這時才知道他身上那不
協調的地方在哪裏。因為他雖然面對著她,那雙烏黑的雙瞳卻沒有焦距。

  「怎麼了?妳方才有受傷嗎?」他見她久不說下去,關心的詢問。

  她搖搖頭,跟著才意識到他看不見,忙道:「沒有。」

  「白姑娘,妳是不是有話要說?」秦冬月打斷曉月對宋青雲的凝視,她剛剛似乎非
常驚訝。

  曉月聞言,方想起此行的目的。但一見到宋青雲這樣俊帥的面容,她第一個反應就
是想打退堂鼓。他實在和她想像中差太多了,她並沒有預料到他的長相會如此英俊……
他不應該這麼帥的!

  他應該……應該只是名無害的書生,而不是……不是這樣的……剎那間,她忽然不
確定他會乖乖的遵照師命同意娶她;第一次,她懷疑起自己那愚蠢的計畫能夠成功。但
思及君山的鄉民們,她只好硬著頭皮鼓起勇氣道:「我帶了封令師的書信來。」

  「師父?」宋青雲臉上一直維持的淡淡笑容突然變得有點僵硬。師父只要寫信來,
通常都沒好事。

  「他交代我一定要帶給令師兄。」

  「這樣嗎?那我們快回風雲閣去,叫孟真看看你師父寫了些什麼東西來。走吧走吧
!」秦冬月心急的想看那久聞大名的齊大俠寫了些啥東東來給他這些徒弟們,拉著一干
人便急急回風雲閣去了。

  眾人才進門,孟真一眼就見到秦冬月臉上的紅腫,面色立刻沈了下來。

  「妳的臉是怎麼回事?」

  糟糕!秦冬月暗叫一聲。她千算萬算,就只記得要靳雷帶蓉蓉先去歇息,以免孟真
看到蓉蓉會懷疑,但卻忘了替自己臉上擦藥。虧人家白姑娘還好心地給她藥擦呢。

  她忙遮住自個兒紅腫的半邊臉,心虛的道:「沒有什麼啦,只是不小心跌倒撞到了
。」可不能讓老公知道她又多管閒事,而且遇到麻煩還強出頭,又不喚他師弟幫忙。若
讓他知曉了,一定會兇她的。

  「過來我看看。」孟真壓根不信她的話,有哪個人跌倒能跌出五指紅印的?這娃子
撒謊也不打一下草稿。

  秦冬月頓時頭皮發麻,只得捂著半邊臉乖乖走過去。

  「誰打的?」他硬將她的手拉開,就見白嫩的臉上有著鮮明的手印,教他心疼的緊


  「這個……那個……呃……」秦冬月支吾了半天,最後她眼角瞄到正站在門邊的宋
青雲和曉月,立刻讓她想到救命符,「啊!孟真,你師父託人從洞庭帶信來喔,你快點
看看他寫些什麼,搞不好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你。青雲,對不對?」

  宋青雲怎敢說不對,只得幫著她道:「師兄,你先看看師父寫了些什麼吧。」

  孟真這才看見跟著秦冬月一同進門的其他人,唯一的外人便是那唇紅齒白的書生。

  曉月在知道這相貌忠厚沈穩的大漢竟就是名滿天下、驍勇善戰的孟將軍時有些驚訝
,但當他望向她時,她卻直覺的信任他。

  「什麼信?」孟真發問。

  曉月深吸口氣,從包袱裏拿出信函,遞上前。

  孟真拆了信,很快的將信看了一遍,濃眉蹙了起來。他?頭看向師弟,又看了眼面
前做男裝打扮的姑娘,半天不說一句話。

  「你師父寫些什麼?」秦冬月猛扯孟真的衣袖,她快好奇死了。

  孟真神色怪異的開了口,「師父幫青雲訂了門親事。」

  「真的還假的?」秦冬月訝異的大叫。

  宋青雲更是驚愕,笑容僵在臉上。

  「哪家的姑娘?」秦冬月又猴急的問。

  孟真望著一直面無表情的曉月,然後才對著師弟道:「鬼醫白磊的女兒,白曉月。

  」

  ※※※

  「你是說這小姑娘要幫我復明,條件是要先娶她進門?」宋青雲不疾不徐的重複大
師兄孟真的話,神情難得的陰沈。

  「師父信中是這麼交代的。」孟真讓妻子帶著白曉月先至廂房安歇,想看師弟打算
如何。

  「荒唐﹗」他面色不鬱的道,「師父真是老胡塗了,怎能讓我誤了白姑娘一生?」

  「你不認為白姑娘能讓你復明?」

  宋青雲正色道:「師兄,你我都對醫術略有通曉,師父更是鑽研藥理數十載,我這
雙眼二十年來什麼方法沒試過?但都一點效用也無。你覺得一位十幾歲的姑娘家真可能
人所不能?我不這麼認為。」

  「她不同,她是鬼醫的女兒。」孟真就事論事。

  閻王要人三更死,鬼醫留魂至天明。

  這是江湖上流傳的詞謠。白磊的醫術的確已達出神入化之境地,他人尚在世,卻幾
乎已成為神話。今天若是他出手,或許能有幾分希望。

  「她並非白前輩。」雖說虎父無犬子,但那白姑娘也只有十八歲,就算她醫術能盡
得其父真傳,在他認為,至少也要再等個十年。白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醫術奇才,也花
了數十年學醫及行醫才有此成就,年僅十八歲的姑娘是不可能和他相提並論的。

  「我認為可以讓她試試看。」孟真試著勸說師弟。

  「師兄,你忘了醫治的條件是讓我先娶她進門?我不能這樣做。」宋青雲緊蹙著眉
回答。

  他並不為自身的殘疾感到自卑,但縱使他能以耳聰鼻靈來彌補失明的殘缺,仍是有
其不方便。

  從小至今,他雖已習慣了許多的事物,卻仍是會常常碰撞到東西,到現在出門都還
要有靳雷隨身跟著,到稍遠的地方便只能靠那輛烏木打造的馬車;若是去至陌生的地方
,更是幾乎寸步難行。

  他連自身都無法照顧好,教他如何娶妻甚或保護她?不,他不能這樣做。雖然多年
來有不少女子曾表明不在意他的雙眼,但他知道他不能耽誤他人一生。

  孟真看著從小帶大的師弟,知道他心底在乎的是什麼,也知道他憂心的是什麼。今
日若是白姑娘無法醫好師弟的雙眼,讓她陪師弟一生確是有些許的不公平,但他不認為
師弟不會是個好丈夫,更希望白姑娘真能醫好師弟的雙眼。

  「要先娶她再醫治雙眼,這條件是白姑娘自行提出的,你何不先問問她原因?也許
可以找出折衷的辦法。」

  宋青雲聞言一愣,這事是白姑娘先提出來的?什麼樣的姑娘會提出這樣的條件?他
知道她在今天之前根本不認識他,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他,她卻願意提出這種擺明吃虧的
條件,為什麼?

  「我會問的。」也許那白姑娘真有什麼難言之隱。若有,他會幫她的;但他不會奢
想她真能使他重見天日,更不可能會娶她入門。

  ※※※

  翌日清晨,曉月一晚上沒睡好,乾脆早早便起來梳妝,換回女子的裝扮。

  昨兒個一整晚,她腦子裏想的全是這個愚蠢的計畫,越想就越是不安,因為一切都
和她原先的打算不同。

  她本是仗恃著就算沒醫好他的雙眼,也能因嫁他而換取君山村民的平安。可沒想到
,宋青雲非但如江湖傳說的那般瀟灑俊朗、溫文爾雅,昨晚她更從那開朗的大夫人秦冬
月口中得知,這風雲閣的三爺至今未娶的原因,竟是他不願耽誤人家,而不同她所想的
是因為失明而沒有姑娘願意嫁他。

  她至此才發現如意算盤並不是這麼好打,但是她人都已來到了風雲閣,信也交出去
了,再想走回頭路也稍嫌晚了點,更何況她根本沒有退路可走,只能不顧面子的繼續撐
下去。現下就看那宋青雲如何回應了……曉月輕蹙蛾眉,淡淡的嘆了口氣。早知今日會
因為這張面容受到劉七那惡霸的騷擾,小時便會好好和爹爹學武……但她從小就只愛唸
醫書,再加上先天體質便比一般人要瘦弱陰寒,若欲習武便要比常人辛苦的多,爹爹也
就不強迫她學。

  怎麼知道她這瘦巴巴的模樣,竟也能引起劉七那惡霸的注意。也不知他發什麼神經
,她越表明對他的嫌惡,他越是想娶她回去做什麼押寨夫人,才會有接下來的這些事。

  總覺得事情似乎被她自個兒越弄越混亂了……曉月走出廂房,行至中庭八角亭中坐
著,看著人工湖裏亭亭玉立的夏荷,不由得湧起思鄉情懷。君山的人很早以前便把洞庭
湖水隔了不少小池,栽以荷蓮。往年這時節,她都會陪著村裏的大嬸們採蓮戲荷,今年
卻……一陣涼風吹來,她忍不住輕咳兩聲。這長安的清晨比起洞庭要冷得多,雖是夏日
時節,清晨的風仍是教她這瘦弱的身子有些受不住。

  她拉攏了外衫,這時候可容不得她身體不適。

  忽然間一道身影擋住了晨風,她?眼便看見了那名被她算計的男子。

  「白姑娘,早。」宋青雲對她微笑頷首。

  「早。」她有些錯愕,但仍是禮貌的回應。原本她心底還希望昨日是她無意中將他
美化了,可現在他好生站在她跟前,除了那雙有絲遲滯的雙瞳,他還是英俊得讓人有點
無法消受。

  她是真的希望這男人能醜一點,至少她的心思不會每每一見到他就變得異常遲鈍。

  「白姑娘一向這麼早起嗎?」宋青雲在另一張石凳坐下,臉上帶著無害的微笑。

  「不,我睡不著。」她誠實的回答。

  「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曉月看著眼前溫和的男子,很想早點知道他的決定。

  宋青雲聽著她軟軟淡淡的南方音調,發現自己很喜歡聽她說話的聲音。不同於師妹
杜念秋的嬌媚蠻橫和嫂子秦冬月的犀利爽朗,她說話不疾不徐、溫和柔雅,聽起來就是
舒服許多。

  聽了她的回答,他當然知道她在煩惱什麼,便決定問出心中的疑問。「白姑娘,恕
在下直言,為何妳欲以此親事做為條件?是有何困難嗎?若是,在下非常願意幫忙,白
姑娘萬萬不可將婚姻當兒戲視之。」

  曉月在心中輕嘆,她也知道婚姻不是兒戲,可在未見到他之前,她有她的顧慮。自
從家逢劇變之後,爹爹便幾乎不問世事,有時連面對她這個女兒,爹爹都有些視而不見
。漸漸的,很多事她都得自己打算,於是她養成了防患未然的習慣。當時在洞庭誰曉得
這宋青雲是什麼樣的人,她必須要求得保障,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

  但打從昨日見面至今,從長安城外一直到風雲閣內,她用眼睛看、用耳朵聽,所得
到的訊息皆是此人是個重然諾的君子,更別說他並非她想像中那般沒人要了。

  她看著他,腦海中很快又形成另一個念頭。

  「宋公子,你真的要幫我?」

  「若無心幫妳,就不會說出口了。」他笑笑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們風雲閣在長江的貨運行能在君山設轉運站,並派人保護當
地村民。」她想過了,如果風雲閣在君山設轉運站,便一定不會讓洞庭水寨的劉七如此
橫行霸道。

  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劉七也不敢不給風雲閣面子。

  宋青雲怎樣也想不到她會如此說。保護當地村民?難道她竟是為了這點而要嫁他嗎


  「曉月不敢奢想宋公子會娶我過門,但君山父老皆如同曉月的親人,曉月若不能醫
好宋公子的雙眼,自當在旁服侍一生。」其實這樣更好,她本也不想嫁人--不是說做僕
傭比當夫人好,而是這樣不會和他牽扯太多。

  他聞言又是一愣,「白姑娘,妳別這麼說,就算是看在白前輩的份上,我都要幫妳
這個忙。至於我這雙眼失明已久,青雲已不敢奢望,更不能這樣誤了白姑娘一生幸福。

  」

  曉月聽他話中似是不帶復明希望,對於他想法這般消沈,不禁有些不悅,「你不讓
我試試看,怎麼知道醫不好?」

  聽出她話中的不高興,他有些錯愕,只能道:「白姑娘,家師與我也稍懂醫術,但
這麼多年來試過許多方法,皆無效用……」

  言下之意,就是不信她這毛頭娃子能醫得好他的雙眼就是了。

  曉月眉一?,身子就移了過去,小手也跟著摸上他的臉將其定住,「我看看。」

  宋青雲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然後便嗅到她身上那股藥香味和女子的馨香
。當他發現臉頰上竟感覺得到她呼出的氣息時,才知道她整張臉幾乎快貼到自己臉上了


  「白姑娘……」他欲將身子往後仰,以免又不小心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豈料曉月看病患看習慣了,這時根本也沒把他當男人,當然也不覺得這麼接近碰觸
一個病人有啥不對。她一手攬住他的脖子,一手仍停在他臉旁,嘴裏還道:「別動。」

  宋青雲聽了只好停下動作,臉頰上還感覺到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她將手移開似乎在
他面前揮了幾下,因為他感覺到空氣的流動。跟著她又將臉湊到他面前。有一瞬間,他
心裏騷動了一下,竟衝動的想要上前偷她一個吻……在他內心還在掙紮時,她移開了,
留下他心頭一片莫名悵然。

  然後她的手又搭上了他的手腕,宋青雲忍不住又出聲:「白姑娘。」

  「別說話。」

  他只好又閉上嘴,讓她繼續下去。

  曉月凝神探著他的脈搏,過了會兒才放開。這男人身體很好,血氣順暢,並無不順
之處。

  「你是怎麼失明的?」照她方才的探看來說,他雙眼應該很正常才對。

  「師父沒和妳提過?」宋青雲有些訝異,那她怎麼有把握他的雙眼能治?

  「只大約提過並非藥物所致,也說過你們這幾年試過的方法。」

  他感興趣的問,「妳有什麼看法?」

  「你的雙眼好好的,一點問題也沒有。」她大概已經猜出他的失明是怎麼回事了。

  「什麼?」宋青雲臉上難掩詫異。

  「我說你雙眼好好的,問題不在那裏。你還沒回答你是怎麼失明的。」曉月執意又
回到原來的問題。

  「不知道。我八歲那年被師父撿回來,醒來後就瞎了,之前的事什麼也記不得。」

  她一聽就知道問題出在那失憶的地方,「你這二十幾年來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遲疑了一下才回答,「對。」

  「是想不起來,還是根本不去想?」

  她此話一出,卻換來他一陣沈默。

  曉月見狀又道:「我方才拿玉珮反射陽光,你的雙瞳皆對光線有所反應。知道這代
表什麼嗎?」

  他繼續沈默著,臉上一直維持的笑容不知何時早消失了。

  她看著他的反應,平鋪直敘的道:「你根本沒瞎!」

  ※※※

  夏日炎炎,幸好天上還飄著幾朵白雲,降低了些暑氣。

  秦冬月手拿涼扇,喝著冰糖蓮子湯,錯愕的問:「妳是說青雲的眼睛沒病?」

  「應該說心理的因素佔了大半原因。」

  「只是心病?」

  「對,大概是受到過度驚嚇,才會以失憶和告訴自己看不見來逃避。」爹爹的醫書
曾提過這種病症。像這樣的人最難醫,因為心病通常要心藥醫,如果病人本身不配合,
那病幾乎便等於絕症。

  很不幸的,宋青雲便是那種不肯合作的病人,而且是最難纏的那種。他外表謙恭有
禮,總是笑容滿面,實則心底壓抑著許多情緒。

  簡單點說,他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她能看出來,多半的原因是爹爹也是這樣的人。他和爹爹都把心藏起來,築起一道
高高的城牆,不讓人接觸,也不讓人看到。

  「啊,這個我知道。我們那裏的人說,通常人類遇到神經無法負荷的壓力、驚嚇或
痛苦,腦神經便會自動防衛將不好的事給忘掉,下意識的逃避。」秦冬月聞言立時對曉
月另眼相看。

  她曾在二十世紀看過類似的書籍,沒想到這個一千多年前的小姑娘竟然也知道這個
道理,真是教她佩服萬分,不愧是那個什麼天才鬼醫的女兒。

  聽她說出一堆腦神經、自動防衛、下意識等奇怪名詞,曉月一頭霧水,卻覺得她形
容得很貼切。所以她沒說話,只是點頭同意秦冬月的說法。

  「也就是說,青雲小時候曾遇到很恐怖或不好的事,因為不想再看到或記起,所以
才自動失明,對不對?」

  「對。」

  秦冬月煩惱的歪著頭,皺眉問道:「那這樣要怎麼治?」

  「刺激他,讓他恢復記憶,再以良藥內服並外敷其雙眼,應該就會看得見了。」曉
月兩手捧著裝蓮子湯的瓷碗,有些痛恨自己是必須去挖他傷疤的那個人。

  「啊,這麼簡單?」她還以為很困難咧。

  曉月一扯嘴角,「簡單?不,那一點都不簡單。」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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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3: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記得,記得花的顏色,記得樹的顏色,記得溪流、小草、石頭的顏色,記得天空
、太陽、白雲的顏色,不只顏色還有形狀,這一切的景物他都記得,他只是不記得某部
份事物。

  現在的他,看不見這些,看不見一切。

  當然,大部份時間他可以經由觸摸在心中描繪它們的形狀,經由雙耳來聆聽萬物的
聲音,經由鼻子來喚聞味道,但他依舊是看不見的。

  這讓他既煩躁又沮喪,無法具體的在心中描繪一件事物的形象讓他覺得挫敗異常。

  可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發生了,在瞎了二十多年後,他以為他早就擺脫掉那些情緒
了。

  但自從她出現之後,這種種不穩的情緒便一一湧現,像是浪潮一般,一波接著一波


  其實她是最容易教他辨別出來的人,因為那股藥香味,他人在大老遠便知道她大概
在什麼地方,然後雙腳便會不自覺的往那方向移動,兩耳也會高高豎起想聽她那軟軟的
南方音調;等他真的?腳走了幾步,便又會立刻想起那天的對談,然後那股恐慌便又會
教他突然停下。

  不是沒接觸過姑娘家,他卻對她有著更深的好奇。

  那位白姑娘身邊有種恬淡靜逸的氣息,總讓他不由自主的想接近,卻又不敢,所以
對她的印象便一直停留在她不高,身子又瘦又輕,手很軟,聲音很好聽,身上總帶著藥
香上。但這不夠!不知為何,他渴望知道她確切的形體。

  她就在那裏,可他卻覺得捉不住她如此真實卻又虛幻的身影。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辦到的,但她的確在極短的時間裡看透了他,直切重點。那是他
極力隱藏的黑暗,是無人可以碰觸的禁地。所以他刻意避開她,因為害怕。

  曾經他釋放過,在一次強盜打劫的意外中;他聽聞人們的慘叫受到刺激,便失控了
。滿屋子刺耳的慘叫,一幕又一幕詭譎的畫面是如此的模糊卻又怪異的清晰,他分不清
現實和虛幻,只知道他釋放的後果令人無法承受。

  當他在靳雷的阻止下清醒過來時,只聞得滿室血腥,逼得他幾欲發狂。原本他是使
劍的,那次之後,他再也不碰任何兵刃。

  「劍乃兩面刃,使劍者必要具有仁心,否則劍一出鞘,必同時傷人亦傷已。」這是
十多年前師父教他使劍時說的話,他卻一直到那次意外才懂。

  不久後,師父派人送來紫玉簫,只道:「江湖險惡,不欲傷人,便以簫使劍招吧。

  」

  於是紫玉簫成了他的標記,防止別人傷害他;更重要的是--防止他傷害別人。

  ※※※

  來到風雲閣的第七天,曉月確定江湖上如此多的傳言,至少有一件是真的,那就是
風雲閣的宋三爺的確是個守信重諾的君子。

  即使她踩到了他的痛腳,這男人還是在那天早上便派人南下洞庭設置轉運站,而且
明顯的不是為了她的醫術,因為他從那天起便躲著她,擺明瞭不想治好失明的雙眼。

  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不想治好自身病痛的人,但卻是首次有病人如此的避她唯
恐不及。

  好笑的是,她來長安是專程替他看病的,沒想到她的頭號病人不領情,卻莫名其妙
的蹦出一大堆其他的病患。

  剛開始她不過是見城東米行的管事葛大叔著了風寒,便配了副藥讓他服用,跟著第
二天又幫廚娘治好了她腿痠的舊疾,當她第三天起床一開房門,便嚇了一跳。

  只見門外竟排了四、五位風雲閣的家僕,個個不是小病便有大痛,她詫異之下,仍
一一替他們看診,然後開藥。

  第四天更誇張了,連東西南北四大分行的人都來了!有些還是扶老攜幼的,她藥箱
裏的藥材到中午便不夠用了,還得請人去藥鋪拿藥去。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她幾乎是從早到晚都在幫人看診,差點把那真正的主角給忘了
。直到今兒個正午,當她幫最後一位患者看病時,秦冬月正巧來找她,她見到這位爽朗
的大夫人,這才「順便」憶起了宋青雲。

  「我還奇怪為何這些天不見妳人影呢,原來妳忙著替人看診呀。」秦冬月好奇的杵
在她身後彎身觀看。

  曉月因為太專心了,還被身後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了一跳。

  「大夫人。」那不小心從木梯上跌下來導致右腳骨折的家僕見到秦冬月,忙以手撐
椅把起身問候。

  「坐下!」沒想到秦冬月和曉月見狀竟異口同聲的板起臉開口。

  那家僕給罵得愣了一下,倒是這兩個女人同時對望了一眼。

  「都站不穩了,你還起來做啥?叫你坐下聽不懂呀!」秦冬月見那人還愣著,忍不
住又罵。

  這次他立刻坐了下來,不敢稍有遲疑。

  曉月這才繼續替他腳骨正位,然後拿木板替他固定,秦冬月則在一旁幫忙。

  「好了,這樣子就可以了。你拿這副藥回去煎熬一個時辰,早晚各服用一次,三天
後再過來給我看看。記得這三天盡量不要以傷腳施力,知道嗎?」曉月遞給他一副藥,
仔細交代。

  「知道了,謝謝白姑娘。」家僕連聲道謝,才撐著木杖回去了。

  秦冬月見狀突然蹙眉問:「白姑娘,妳都沒和他們收醫藥費嗎?」

  曉月聞言呆了一呆,冬月見她那樣就知道她的確沒和這些人收錢。她看向那幾乎已
空空如也的藥箱,又問:「妳該不會連去藥鋪拿藥的銀兩都是自己出的吧?」她就是聽
到有人去藥鋪拿藥,她這管帳的卻沒收到藥鋪老闆的帳單,所以才會來曉月這裏看看的


  「呃……嗯。」曉月不安地輕點頭,不曉得自己哪裏做錯了。

  她就知道!秦冬月真是服了這小姑娘,「妳替人看病怎麼不向他們要診金呢?白忙
了大半天,賺不到一文錢也就算了,竟然還倒貼,這種賠本的事妳也幹得下去,有沒有
搞錯啊!」

  啊,她這是在幫自己打抱不平嗎?曉月呆呆的看著她,半天反應不過來。

  「好人可以做,但是要量力而為。我問妳,妳現在身上還剩多少銀兩?」

  曉月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一時不察便乖乖回答:「三、四兩吧。」

  「妳本來是來這兒替青雲治病的,可條件是要他娶妳是吧?但這種糟蹋姑娘家一生
的事青雲又做不出來,偏偏他又不願讓妳治眼,這幾天躲得可遠了,這妳也是知道的。
如果青雲死都不願治眼,妳剩這點盤纏,拿什麼回洞庭去?」秦冬月看不過去,努力說
教。「我告訴妳,女人呀,要為自已打算。當然如果妳真的沒錢回家,咱們也不會真讓
妳流落街頭,可是靠人總不如靠己。若是青雲不但願意治眼還要娶妳,那妳身上沒錢也
是沒關係的。可是不管怎樣,身上有點錢總是好的,像我老家那兒就有句名言:有錢不
是萬能,但沒錢可是萬萬不能。何況這風雲閣的人每月皆領有月俸,又不是付不起醫藥
費,這前面的銀兩我這次就幫他們付了,下次要記得和他們拿藥錢,知道嗎?」她說著
便拿了一錠金子給曉月。

  「知道。」曉月聽到最後嘴角已經微微揚起,她從來沒遇過像這位孟夫人一樣的女
人。瞧孟夫人說得口沫橫飛,竟然是怕她沒和風雲閣的人要診金,還親自送來之前買藥
的銀兩,不像一般大戶人家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

  見她收下金子,秦冬月才露出笑臉,隨即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我說白姑娘,咱
們也就別姑娘來夫人去的,反正橫豎妳暫時都得留在風雲閣,搞不好以後還會成為弟媳
呢,乾脆我以後就直接喊妳曉月,妳便喚我冬月就好了。妳瞧我們倆名字裏都有個月字
,多少都算有點緣分,妳就別那麼見外了……重點是,妳前些日子不是說要刺激青雲恢
復幼時記憶嗎?這會兒妳住風雲閣東邊,青雲卻遠遠住在西邊,他又躲得不見人影,這
樣怎麼治呀?我看妳乾脆也搬到西邊雲樓去住好了。」

  「這……不太好吧。」曉月有些為難。宋青雲明擺著躲她,她怎能就這樣搬過去。

  「難不成你們就這樣卡著?任憑妳醫術再厲害,中間隔著十萬八千里,怎麼替他醫
眼、刺激他復明?人家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對了,『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嘛!
」秦冬月牽起曉月的手便往西邊雲樓走去,還不忘指示下人將她簡便的衣物藥箱收一收
,送到雲樓。

  曉月本還要說些什麼,但想想秦冬月說的也有些道理。越早試著刺激宋青雲,他復
明的希望便越大--雖然她從未遇過這種病患,對這樣的方法沒什麼把握,可若連試都不
試,他更不可能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了。

  而且說實在話,她也不怕名節受損。一是因為她本就是抱著要嫁他換取君山村民安
全的主意;二是她這些天早瞭解到,如果這世上真有「君子」,那便非宋青雲莫屬了。

  ※※※

  她人還未到樓下,宋青雲便知道了。

  幾乎是立即的,他有股想逃的衝動;但該來的總是要來,他隨即為之前那怯懦的想
法感到好笑。再者來者可不只一人,光聽那腳步聲,他便認出來另一人是那無事不登三
寶殿的嫂子秦

  冬月。

  就算他這時又走掉,只怕嫂子會請出大師兄來。宋青雲如此一想,只能壓住內心那
股慌亂,乖乖的坐在樓上窗旁,「視而不見」的面對應該是木窗的方向。

  但上樓的腳步聲卻只有一人,那人不一會兒便來到他身前。

  如果不是知道他瞎了,曉月會真的認為他看得見,看得見窗外那蔚藍的晴空和人工
湖上的夏荷柳葉。

  「嫂子沒一起上來?」他仍面對著窗外。

  「我讓她先回去了。」曉月溫言軟語的回答。她不認為這時候讓秦冬月一起上來是
件好事,她和他都必須試著認識、熟悉對方。

  「喝茶嗎?」他轉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

  「嗯。」曉月在桌的另一邊坐下,看著他神奇的拿起桌上的茶壺,然後分毫不差的
將茶水注入另一手持著的杯中。

  「今天天氣很好。」他將茶水遞上前,笑著說了句。

  曉月接過杯子,「你喜歡好天氣?」

  「誰不喜歡雲淡風輕的日子?」他替自己也倒了杯茶。

  「你很滿意現在的生活?」這是她這幾天歸納出來的結論。他完全沒有想要治好雙
眼的念頭。

  「我很熱愛生命,失明並不表示我不能過得快樂點。」他停了一下,忽然意味深長
的又說:「有時候,看不見反而是種恩賜。」

  「怎麼說?」曉月奇異的看著他,她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宣稱。

  「妳想知道?」他似笑非笑的問。

  「想。」

  「那把雙眼閉上。」

  曉月有些遲疑,但她知道現在她必須先得到他的信任,才能進行下一步,所以她還
是照做了。

  「閉上了,然後呢?」

  忽然間,她感覺到他的手握著她的;她嚇了一跳,差點想縮回來。

  「跟我來。」他握緊她的柔荑,帶著她往樓下走。

  這實在太詭異了,讓個瞎子帶她走路,還下樓?

  到了樓梯口,她還是忍不住張開眼停了下來。

  發現她的停頓,宋青雲回身看她,露出了抹要人安心的微笑,「相信我。」

  相信他?那抹微笑很能說服人沒錯,但……相信他?

  曉月看著眼前斜斜的樓梯,又看了宋青雲一眼,老半天不動一下也不說一句話。

  「風雲閣的一景一物都不會隨便更動,我在這兒住了十多年,不會讓妳跌倒的。」

  他也不介意她的不信任,只再次解釋。

  「相信我,把眼睛閉上。」他又溫和的重複。

  曉月盯視著他的面容,忽然發現兩人的立場對調了過來。通常都是她對病人循循善
誘、好言好語的教人相信她,這回兒卻變成她信任他。直到此刻,她才深刻體認到每當
她在對病人說這句話時,那些人將命交到她的手上需要多大的勇氣。

  不同的是,她並不是將命交到他手上。閉眼跟著他下樓去,頂多是跌個鼻青臉腫而
已,再說還有他當墊背的。

  曉月想了一下,這才重新閉上了眼,輕輕回握住他的手。

  她的同意讓他格外愉悅,牽著她的手緩步下樓。

  兩人安全無事的下了梯,在靳雷微愕的注視下走出雲樓。

  靳雷是宋青雲的隨身侍從,宋青雲十歲起,靳雷便跟著他了。

  靳雷一向只做他該做的事,說他該說的話。在某一方面來說,他是宋青雲的另一雙
眼睛。

  毋庸置疑的,他們是主僕關係,只是宋青雲這位主子卻必須仰賴他。從讀書到行商
,都是靳雷和宋青雲同時學習,然後遇到有誤或不方便的地方,靳雷便從旁幫助他,而
宋青雲也信任靳雷,百分之百的信任。

  所以當宋青雲聽到靳雷跟在身後時,他什麼也沒說。

  小時候他曾經很討厭靳雷,因為他的存在無時無刻提醒自己是個瞎子,是個需要人
看顧的廢人。

  那段時間裏,他其實已在山上過了兩年,性子卻仍陰晴不定,大部份時候憎恨身旁
一切的人事物,每每首當其衝的便是靳雷。當時的他曾做過許多傷人的事,包括對所有
人惡言相向、辱罵靳雷、拿東西丟人;他心裏有著數也數不完的憤懣,為何他是瞎子?

  其他人都很正常,為什麼只有他看不到?!

  任性妄為的後果是他被大師兄孟真罰跪,二師兄冷如風則對他冷嘲熱諷,譏笑他的
幼稚行為;只有師妹杜念秋好心的來安慰他。

  而靳雷,陪他跪了一天。

  之後,如此的情形還是一再的發生,直到他在師父的教導下,心態漸漸改變。他知
道自己從沒真正恨過靳雷,他只是討厭靳雷的身分──貼身侍從這個身分。

  在往後的日子,他妥協了,並找到對待靳雷的一個平衡點--把他當成朋友,最好的
朋友。

  他也漸漸不再介意自己失明的事實,他學會去接受它,試著去適應這個黑暗的世界


  師父不只教他熱愛生命,也教他從各種不同的觀點去對待人事物。

  當然,他能夠這樣振作起來,他那些師兄妹更是功不可沒。

  在祁連山上的日子,師父是不管事的,管事的是大師兄孟真。大師兄永遠賞罰分明
,溫和但不失威嚴;如果他跌倒了,大師兄不會去扶他,卻也不會落井下石,他會等著
他自己站起來;而二師兄冷如風卻只會看著鼻青臉腫的他,在一旁訕笑,用言語激他自
動爬起來;至於師妹杜念秋,她會來扶他起來,卻會唸個沒完。

  他們清楚的讓他知道他是瞎子,並要他接受這個事實,不是去逃避,而是認清。然
後告訴他,接受別人的幫助並不可恥,尤其是靳雷。

  他是他的另一雙眼,宋青雲過了很久才懂得這個道理,並且釋懷,真誠的接受靳雷
的幫助。於是,他漸漸比師兄妹們還要能心無旁騖,專心的練功、專心的學習;當他功
力越高,他的行動便越加方便了。

  若不多加注意,他的舉止應對幾乎與一般人無異,在風雲閣內甚至在長安城裏,他
都能來去自如。但靳雷並未因此便不再跟前跟後,因為意外要來時可是不會先和人打招
呼的,所以他仍是照跟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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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3: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閉上了眼,世界便是一片黑暗,完全的黑暗。

  沒有空間、沒有顏色,只有盈滿心胸的惶惶不安。

  她忍不住緊握住他的手,下樓的時候只聽得腳下木梯的吱呀聲,每下一階,她都能
感覺到那木梯因承載著重量而微微下陷。

  好不容易下了樓,一出雲樓便感覺到微風拂面,還有那溫暖的陽光。她閉著眼奇異
的?起頭,首次清楚的感覺到陽光竟能如此溫暖怡人,似乎能暖進心房似的。

  宋青雲仍牽著她往前走,曉月小心翼翼的跟著,每當前方有障礙時,他便會開口提
醒她。

  這樣一路走下來,她才發現這平常看似無礙的庭院中,竟有如此多上上下下的石階
和涼亭,還有花草樹木的枝椏所造成的障礙。

  這種感覺好怪異,她閉著眼卻知道自己何時走過樹蔭底下、何時走過人工湖旁、又
何時經過廚房外頭;因為能感覺枝椏造成的陰影和聽到細細的流水聲,也能聞到柳樹及
荷蓮的微微香氣,還有廚房傳出的美食味道,當然也聽見了廚娘煮飯切菜的聲音。

  過了廚房,她知道兩人正往後園走去。才走得正順,她忽然間踩到了一枚果實,腳
下一個不穩就要跌倒;宋青雲忙摟住佳人的細腰──這次他可摟對地方了──將她一拉
帶進自己懷中。

  曉月卻已嚇白了臉,以為這下真要跌個鼻青臉腫了。

  「妳沒事吧?」他關心的問,一手仍扶在她的腰上,感覺到她的脈搏跳得好快。

  「沒事,我眼還閉著。」她深呼吸幾口氣緩緩緊張,卻嗅得他身上男性的氣息,心
一慌,忙退了一步。

  雙眼閉著,所有知覺竟變得如此清楚。他扶在她腰身上的手隔著衣料仍透著溫熱,
他的呼吸聲在她前方上頭,徐緩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出來。

  有種莫名的衝動讓曉月想睜開眼看他,卻還是隱忍了下來。

  對她向後退的動作,宋青雲只覺有些捨不得,比較喜歡她方才偎在他懷中的感覺。

  於是他忍不住又將她拉回來,腳一點地輕輕鬆鬆便帶她躍上巨大的杏樹枝幹上。

  「呀!你……」身子被他帶著向上竄升,她立時輕呼出聲,這次真的嚇得睜開了眼
。只瞧見他低首對著她,俊帥的面孔掛著抹淡淡的微笑。

  「把眼閉上。」

  曉月又愣了一下,只得重新閤上雙眼。

  「知道這是什麼樹?」他溫文的聲音迴盪在曉月耳邊。

  「杏樹。」雖然不曾見過長成這麼高大的杏樹,這枝幹都能讓人在其上穩穩站立,
但她就算方才沒睜眼,仍能從那特有的香味辨別。

  想來方才她便是採著落地的杏果了。

  「這杏樹怎生得如此高大?」雖說這樹枝粗壯,但她還是不敢離開他的懷抱,怕會
掉下去。

  「葛叔說,這樹沒上千也有好幾百歲了。」

  「是嗎?」很難得能在長安見到這種好幾百年的大樹,曉月難掩訝異。

  「妳聽。」他不著痕跡的將她摟得更近,嘴角微微揚起。

  「聽什麼?」

  「告訴我,妳聽到什麼?感覺到什麼?」

  曉月凝神倚在他身前,只覺得一陣清涼的微風拂身而過,帶來各式林樹花草的香味
,更引得杏樹枝葉沙沙作響。遠處傳來大街上的車輪聲、孩童的嬉戲聲,近一點則能聽
到鳥叫蟬鳴,像是近在身前似的。

  微風吹落幾片杏葉,緩緩飄落兩人身上。

  「如何?」他出聲喚回她的神智。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從閉上眼開始到現在,雖然有著許多的不便和恐慌,但其
他的知覺卻更加能感受到生命的氣息,似乎讓她重新注意到以往忽略掉的東西。

  她幾乎便要被他說服了,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曉月張開了雙眼看著他,「你打算這樣過一輩子?」

  「有什麼不好?百十年後不也都化為塵土,這雙眼能不能看到又有何差別?何況眼
明心不明比起心明眼不明要好上許多。」

  她蛾眉輕蹙,又道:「你不想再看看這世界?如果能治好,為何不試?難道你想麻
煩別人一輩子?」

  宋青雲笑容一斂,再度沈默。

  曉月見狀心底微微一扯,但仍硬著心腸繼續下去,「再且,你確定你真是心明如鏡
嗎?」

  他的表情更加疏離了。曉月覺得若不是兩人還在樹上,且她一點武功都不會,他必
會將她留在原地,轉身就走。

  「讓我試試吧?」她反握住他欲縮回的手,輕言細語。

  「妳知道妳在做什麼嗎?如果我說這樣做可能賠掉妳自己的性命呢?即使如此,妳
還是要試嗎?」他嘴角再度揚起,卻不似先前那般和善,只帶著譏誚。

  「如果你願意合作,我有六成的把握。」她完全沒有被嚇到,只是堅定的看著他,
「我絕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風忽然停了,空氣頓時有些悶熱。

  該死!曉月不用多久便知道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她逼他逼得太緊了。這男人臉一沈
,竟然就這樣突兀地施展輕功離去,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大樹上。

  看來,她還是錯估了他的君子風度。曉月只能倚著樹幹暗自生氣。

  正當她低頭打量這棵百年老樹,思量著要如何才能安全下地時,樹上倏地又多了條
人影。

  「靳大哥。」看到靳雷,真是讓曉月鬆了口氣。老實說,她從小到大爬樹的次數可
是屈指可數,要真能安全下樹,那可算是奇蹟一樁了。

  靳雷輕輕鬆鬆便將曉月帶回樹底下,曉月低頭望著自個兒踏著堅實大地的雙足,心
底著實穩當不少。

  「妳把他逼得太緊了。」

  這可是曉月第一次聽靳雷開口,害她嚇了一跳,忙?頭看他。她以為靳雷將她放到
地上就要去追宋青雲了,豈料他這次竟留了下來。

  「我原先以為他不會那麼頑固。」曉月淡淡的說。

  靳雷盯著眼前這位似乎風一吹便會被吹跑的女子。一開始他的確懷疑過她的能耐,
但經過他這幾天的觀察,發現她也許真能醫好三爺的眼。

  而且她還是三爺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那麼掛念的女子--一天十二個時辰跟在三爺身邊
,三爺的那些古怪行為,他早瞧得一清二楚。靳雷心思一轉,便決定要幫她。

  「三爺的記憶在八年前似乎曾有瞬間的憶起。」

  曉月一聽精神一振,忙問:「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一幫匪徒正在打劫賀家莊,三爺與我正好經過。剛巧一名孩童滿身是血的被踢了
出來,正好撲到爺身上去,那孩童被砍成重傷還拚命喊爹,不一會兒便斷了氣。然後爺
……」靳雷說到這裏,濃眉不禁蹙了起來。

  「他怎麼了?」

  「他提劍斬殺了那批強盜,完全失去理智。」他停了一停,考慮了半晌又道:「我
跟了三爺那麼多年,從沒見過他殺人,那是第一次。從那之後,三爺再沒碰過劍了。」

  曉月聞言一震,低頭思量起來,隱約中似乎抓到了關鍵。但她還只是有個概念而已
,她得回去把這新得到的資料好好分析一下。

  不過,她得先逼他接受她存在的目的才是。心理的層面可以慢慢理清,外在的眼療
卻必須盡早進行;如果能雙管其下,那就更好了。而要得到宋青雲的合作,第一個要找
的幫手便是靳雷。

  曉月?頭對靳雷微微一笑,「我想替他醫眼,希望你能幫我。」

  「怎麼幫?」

  「離開風雲閣一個月。」

  離開?

  靳雷不一會兒便領會了她的意思。看來白姑娘打算要孤立三爺,但是……「我不會
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的。」曉月看出他眼裏的猶豫,開口保證。「再者,醫他的眼還需要
一味藥,我想請你去取。」

  「什麼藥?」

  「婆律香,此藥只產於南方交州和林邑國,還請靳大哥跑一趟。」

  他二話不說,點頭答應。

  ※※※

  宋青雲怎樣也想不到,當他回到雲樓時,迎接他的竟是一室的藥香以及靳雷的不告
而別。

  他也從沒想過,在他有生之年會嚐到這種「眾叛親離」的滋味。

  他是如此的相信大師兄和嫂子,如此的信任靳雷,他更相信自己並未虧待過跟在他
身邊的人。

  沒有想到,風雲閣的人竟然聯合起來放任那女子整治他。

  她大大方方的搬到雲樓來住,就睡在他的隔鄰;她任意更換所有的家具,讓他常常
就這樣撞了上去;她代替靳雷跟在他的身邊,卻只讓他更加彆扭難堪。

  她甚至不准任何下人送食物過來。要吃飯?可以,他必須自己想辦法。

  他第一個念頭便是上街去吃,才要起身,她便丟過來一句,「你想一輩子求人?」

  這句話立時讓他打消了念頭。即使失明了這麼多年,他做了不少妥協,但心底深處
那頑強的傲氣依然存在。

  尤其是對於她,他就是不想她把自己看輕了。

  如果他不在乎,那一切就好辦了,偏偏只有在她面前,他無法維持一貫的處之淡然
。她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他,一次又一次的指出失明的人所有不便之處,一次又一次的在
一旁看著他出糗,殘忍地將他的尊嚴傷得體無完膚。

  原本他自認很有風度,認為自己能做到與世無爭,認為他能夠接受這樣失明一輩子
,認為他可以心平氣和的對待一切人事物,但這女子打破了他的信念,一再的戳刺他的
傷口。

  十天,這樣的日子已過了十天,他的忍耐幾乎已到了極限。

  為什麼他要放任這小小女子在他的地方瞎搞?他可以把她趕出去--

  「砰」的一聲,他又撞到她移動過的椅子。

  該死!什麼君子風度,什麼師命難為,他一定要把這女人趕出雲樓去!

  將倒下的椅子扶起,宋青雲下定決心就往門外去,一開門及時聽到她的腳步聲發現
她正要進門,他忙停下腳步,曉月卻未來得及止住,就這麼撞進他懷裏,跟著差點往後
坐倒在地。

  宋青雲伸手一拉,穩住了她。

  「看來眼瞎的不只我一個。」

  曉月不理他的嘲弄,只問:「你要去哪裏?」

  「我正要找妳。」

  她眉一?,「你決定要讓我醫眼了?」

  他神色不鬱的道:「不是。」

  「那我們便沒什麼好談的。」她後退一步繞過他進房。

  「白姑娘,這是我的房間,請妳謹守禮教。」

  「如果你是介意這點,別忘了齊老前輩已經幫咱們倆訂了親,我不介意今晚便拜堂
成親。」曉月老神在在的從他的櫃中拿出文房四寶,繼續撰寫這些天完成了一半的藥典


  該死!宋青雲站在原地,開始詛咒師父。

  他冷著臉一旋身便走了出去。她不出去,那他出去總行了吧!管他什麼面子、驕傲
、尊嚴的,反正這幾天下來,在她面前他這些東西早就一丁點不剩了。

  「等等!」曉月見狀站起來喊他,卻只瞧見他頭也不回的往大街上去。

  她心焦的忙追了出去,靳雷又不在,他怎能就這樣跑上街?就算他武功再高強,他
仍是個失明的人啊!

  到了大街沒見著他,曉月只能試著尋他;偏偏天老爺在此時變了臉,沒一會兒,便
下起雨來了。

  真是糟糕!曉月低嘆一聲和小販買了把油傘,繼續沿著大街小巷尋找他。

  雨越下越大,如豆般的雨滴像是要穿傘而過。她找了一間又一間的客棧、酒肆、茶
館,裙襬早被雨水濺濕沾了些許泥,連肩頭都被雨水淋濕了。

  狂風一吹又帶來一陣雨水,道下曉月全身差不多濕了一半。她不禁冷得發抖,卻只
記得自己答應過靳雷的話。她曾說過不會讓宋青雲離開她的視線的,若是他出了什麼事
,教她如何向風雲閣的人交代?

  就因為如此,即使她早已又冷又濕又累,還是一步一步找遍了長安城內大大小小的
街道,不放過任何一個能讓人躲雨的地方。

  她的身子本就陰虛柔弱,這麼一折騰,更是承受不住;一陣暈眩襲來,她便在大街
上昏了過去……大雨仍然持續下著,厚厚的雲層堆積在天空上,看樣子一時半刻是不會
停了。

  ※※※

  「青雲人呢?還沒找到嗎?」秦冬月心急的回頭問著其他人。

  一干人全低著頭,一臉惶恐。

  沒人回話,那就是沒找到了。她一皺眉,又問:「那大夫呢?長安城沒其他大夫了
嗎?」

  真是的,孟真剛好又被皇上召進宮中,那死宋青雲又不知跑哪去了,這屋子裏現在
唯一懂醫術的人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凍得直發抖,臉白得像死人一樣,害她都快
急瘋了。

  「已經去請了,還沒到。」一名家僕忙回答。

  「真是……慢吞吞的,等他到了,人都死啦!」秦冬月火大的破口大罵,想想乾脆
先將曉月的衣服換下來,替她暖暖身子好了。「熱水燒好了嗎?燒好了就快端進來。其
他人先出去,陳嫂留下來幫我就好。」

  「好了,好了。」眾人終於找到一件可以免被海罵的事,忙幫著把木盆和熱水端進
來。

  一桶又一桶的熱水倒進木盆裏,不一會兒,滿室都是白茫茫的蒸氣。

  「夠了,其他的先擱著。」冬月看水有了七、八分滿便叫停,跟著又道:「若是大
夫到了,就叫他先在門外等著。還有,再多派幾個人去找三爺回來。」

  「知道了。」眾人應聲,紛紛退了出去。

  等門關上了,冬月便和陳嫂合力將曉月的衣服脫了,將她泡到木盆裏,讓熱水提高
她的體溫。反正大家都是女人,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再說人命關天,救人要緊嘛。

  好不容易曉月的嘴唇沒那麼紫了,身子也不再抖了,兩人才又合力將她全身擦乾,
然後替她穿上裏衣,幫她躺回床上去。

  但這其中曉月連醒都沒醒過,不禁讓秦冬月更加擔心。

  招人撤去操盆,她坐在床邊看顧著仍然處於昏迷狀態的曉月。

  她身子這麼瘦,搞不好就這樣一病不起--呸呸呸,她這是什麼烏鴉嘴!

  這幾天曉月不都和青雲在一起嗎?怎麼會跑到外頭去?連青雲都不知道死哪去了。

  閤上的門突然被人打開,秦冬月一回頭就見到宋青雲進來。

  「嫂子,她--」他一聽人說了這情況,立刻就趕了回來。

  「知道要急了?」秦冬月不悅的直叨唸,「你到底跑到哪去了,怎麼會讓曉月一個
人在大雨中昏倒在大街上?若不是我從布行回來時正好經過看到,她早去見閻王了。」

  宋青雲臉色難看的牽動了下嘴角,任秦冬月碎碎唸半天,他只注意到躺在床上仍在
昏迷中的曉月。

  唸歸唸,秦冬月總算還知道要讓位。宋青雲一在床邊坐下便伸手探向她頸邊的脈搏
--沒辦法,在嫂子唸不停的情況下,他只能靠著曉月微弱的鼻息來猜測她大約的位置。

  若是伸手去找她不知位在何方的手腕,只怕又要誤觸不該碰的地方,還是採頸邊脈
動比較保險。

  但才一觸摸到她的肌膚,卻發現竟冰涼的緊,幾乎沒有什麼溫度了,連脈搏都極為
微弱緩慢;她的病況竟像是已有一腳踏入棺材裏去,突地讓他一陣心慌。

  這下宋青雲什麼禮教都顧不得了,大手直接便伸到她的胸前,運氣先護住她的心脈


  哇咧!一旁的秦冬月看了連忙讓陳嫂先退出去,免得什麼閒話都傳出來了。

  ※※※

  連下了幾天的大雨終於停了,雲層雖然還厚但已漸漸散開,一抹日光抓住機會重新
降臨大地。

  感覺到陽光溫暖的照射,讓宋青雲鬆了口氣。天氣再這麼陰寒下去,他怕她的情況
會每下愈況,所幸老天終於轉晴了。

  這些天守在她身邊,他無時無刻不在害怕,怕她會撐不下去,只能不斷以綿長的內
力護住她的心脈,片刻不敢離開。

  他知道她很瘦,輕得像根羽毛,卻是在這幾天,他才真正感受到她的纖弱。從她搬
進雲樓的那天起,他便幾乎忘了她不過只是個才十八歲的姑娘,她冷淡的言詞、從不動
怒的語調,以及那幾可媲美戰士般不屈不撓的鋼鐵意志,都讓他忘了她不過是個小小女
子。

  她並未口出咄咄逼人的言語,只是以平和的態度、柔和的音調和該死的冷靜要他面
對現實。他們倆在那十天中打了一場接近無聲的戰爭,而他卻是輸得徹底,被她逼出了
他以為早就撤去的脾性,那麼多年的修身養性好像只是白忙一場似的;若讓二師兄知道
了,一定也不敢相信原來他竟然還會生氣。

  他苦笑一聲,暗嘆自個兒道行還是不夠,無法做到像師父那般超脫紅塵。

  床上的人兒突然呻吟一聲,宋青雲忙探向她的額頭,發現她的溫度又升高了,忙換
過冰涼的布巾放到她額頭上。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宋青雲知道她是個只要認定了自己是對的,便會堅持做到的人
;就如同她認定了能醫好他,她便一定要讓他重見光明。

  身為一個大夫,他相信她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天生的陰虛體弱,這樣的身子根
本不能受點風寒,她卻甘冒大雨,只為尋他。

  他那天是有聽見她在身後的叫喚,但他沒理會,沒想到她會追出去找他。

  他真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了。他從未曾對哪位女子有這般深刻的感受,對她的感覺
是酸甜苦辣皆有,想留她在身邊,也想躲她遠遠的,心中像是有兩股力量在拉扯著,一
股想叫他離開,一股想讓他留下。

  如果離開,他真能放下嗎?若是留下,他可能承擔釋放記憶的後果?

  他甚至還不算認識她啊!為何她卻能對他造成如此大的影響?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甚
至還在一點一滴的加重當中,一、二十年來的信念,竟在這短短幾天中漸漸破碎,無法
還原……是不是在他心底深處其實是認同她的?他真能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緊蹙著雙眉,宋青雲開始感到惶惑不安。

  又是黃昏,一天就這麼過去了;這天晚上,曉月的燒終於退了。

  ※※※

  風雲閣,東廂書房。

  看著那堆疊得像山一樣高的帳本,忙到快昏頭的秦冬月真想帶著孟真落跑回玉泉鎮
。她實在搞不清楚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何風雲閣所有的事都落到她頭上來了?她只
是來長安……她到底是來長安幹啥的?!

  喔,她想起來了。孟真是來辦事的,而她只是來長安玩的呢!現在孟真的事早辦好
了,她和他應該可以回玉泉鎮去啦,為什麼現在她要在這裏忙得焦頭爛額,而那些主事
的人全跑不見人影?

  孟真最近老被皇上召進宮裏,青雲又忙著照料曉月,那小鬍子呢?

  好吧,就算是她自己逼小鬍子去照料大娘的,可是現在都已經夏天啦,那死傢夥為
何還不滾回來?明明上個月就收到信說大娘和那個什麼沙漠之王的事情已經搞定啦!害
她一個人苦苦的在風雲閣內做代理老闆。她當初嫁的可是一個普通的獵戶,又不是嫁給
大老闆,為何她還要管理這些鬼生意啊!

  還有,哪有像她那麼命苦的新嫁娘,半年過去了,她都還沒度過蜜月耶!

  嗚……不管啦!她一定要和相公哭訴,讓他趕快叫小鬍子回來,要不然她就乾脆撒
手不管,讓風雲閣倒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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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唧--唧--唧--

  夏蟬一次又一次的在樹上努力的摩擦雙翼,發出響亮的聲音。

  陽光迤邐進室內,在空氣中形成一道金黃。

  曉月吃力的睜開雙眼,只瞧得柔和的日光灑在宋青雲的身上。他斜倚在床邊雙眼閤
著,俊秀的面容在金黃的日光中更加讓人無法正視;他的唇有些薄,此刻正抿著,薄唇
上方冒出點點鬍髭,讓他看起來有些憔悴,破壞了比擬天女般的畫面。

  可惜,他該生作女兒身才對。如今塵世中恐怕再找不到比他還要俊美的男子了吧;

  可能連女紅妝皆無人可與之相較了。

  她看著看著,不由得有些感嘆,這男子絕世的面貌真要教世上紅顏無言以對。

  靜靜的打量他閉上的雙眼,曉月心裏想著若是那雙眼睜開時能裝進靈魂,那該是怎
樣的一種面貌?她越來越希望能在那黑色的雙瞳中染上神采,透出笑意、悲傷、歡欣等
等多樣的情緒,越來越希望那裏面能正確清楚的映出她的身影,而不是毫無焦距。

  她在想什麼呢?漸漸分不清當初要幫他復明的本意了……曉月不由得輕嘆,卻喚醒
了淺眠的宋青雲。

  「醒了嗎?」他伸手輕觸她的粉頰。

  「嗯。」沒力氣回答,她只輕應了聲。

  「妳還好吧?」大手向上拂至額頭,溫度已恢復了正常。

  有氣無力的再應了一聲,曉月望著他溫柔的面容,還是忍不住低低的問:「為何害
怕復明呢?重見光明這麼可怕嗎?你……到底在逃避什麼?恐懼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問下來,她的氣息不由得又急促了起來。

  「妳就是不肯放過我,對吧?」他苦笑,對她異常的執著半點也沒轍。都已經氣弱
到幾乎不能成聲了,她仍是對此念念不忘。

  「我希望你能看見。」她真誠的說。

  宋青雲聞言,心中升起一種怪怪的滋味。對她這句話,他還真是不知該如何反應。

  「世界不是只有聲音、味道和觸覺,你見過的。」她柔柔的再說,「那些美麗的顏
色和光線,你還記得的,對吧?」說完,她氣有些接不上來,忍不住輕咳兩聲。

  「別說了,這事等妳病養好了再談吧。」聽她咳嗽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那氣
若遊絲的聲音更讓他有些心疼。

  「若等我病好了,你真會聽我說嗎?」說實在的,她很懷疑。

  「我們的話題一定要在我的雙眼上打轉嗎?白姑娘,世界不是只有我這雙眼的,病
人也不是只有我一個,對吧?」他打趣的說。

  「對。」曉月嘴角微揚,病人的確不是只有他一個。

  「既然如此,我們就先休戰吧。等妳身子好點了,再來討論這個問題,好嗎?」他
露出一朵溫柔的微笑,「現在妳是病人,我才是大夫,妳得聽我的。而我第一道藥方便
是不准工作、好好休息。」

  「你……」她方要開口,他卻以溫和但堅決的聲音打斷她,「別說了,睡吧。」

  曉月只能聽話的閤上雙眼,緩緩的沈入夢中。

  ※※※

  接下來的日子,表面上是平靜無波的,兩人未再提起那敏感的話題。他們共同的認
知是在她養病期間,雙方都不再為此爭論。

  風雲閣的眾人皆認為白姑娘是來替三爺治眼的,再加上白姑娘初到的那天有人在廳
上曾聽見大爺說白姑娘是齊大俠幫三爺訂下來未過門的媳婦,所以也沒人覺得她住在雲
樓有啥不對;

  反倒有不少姑娘家羨慕起白曉月來,因為這些天她們的三爺對白姑娘可是體貼入微
、細心照顧,像是在呵護朵嬌弱的花兒似的。

  聽,雲樓又傳出柔和的簫聲了,以前她們想聽都還聽不到呢。

  中午時分才剛下了場雨,秦冬月收了東西南北四大商行的帳便早早回到風雲閣,聽
見宋青雲的簫聲,她抓了也才方從宮中回來的孟真一起到梅樹下的鞦韆坐好。

  瞧,空氣清新、涼風徐徐、綠葉搖曳、簫聲空靈,多詩情畫意啊!

  秦冬月心滿意足的抱著孟真的手臂,偷得浮生半日閒。

  「孟真?」

  「嗯?」

  「你覺得青雲會娶曉月嗎?」

  孟真看了妻子一眼,才道:「妳想幹什麼?」

  她眨了眨眼,無辜的回答:「沒有啊,我問問而已。」

  「妳不想待在京城?」他戳穿她的謊言。她一定是想把風雲閣的生意交給青雲和白
姑娘打理。

  「嘖,你都知道了還問。」她不滿的瞪他一眼,然後又說:「其實也不是不想啦!

  可是在這裏好忙,再且皇上看你久久沒離開長安,一定又會想叫你回去當官的。」
那皇上在想什麼她還會不知道嗎?哪有人一天到晚召平民百姓入宮的,鐵定是主意打到
孟真頭上來了。她才不要老公結婚沒幾個月就出門打仗去,何況孟真也老了嘛,過關斬
將、衝鋒陷陣的事交給其他人就好了。

  他們夫妻還是回玉泉鎮養老去的好。

  「回玉泉鎮可沒有山珍海味、奴僕伺候。」孟真直言。其實他也想回去,卻怕虧待
了她,不想讓她過苦日子。

  她懂他的顧慮,不禁輕笑,「你也太小看你娘子我了吧!若我真是為了這些舒適享
受,當初就不會嫁你這獵戶啦!」她連電氣用品都放棄了,這些東東算什麼。

  「妳當初是不願嫁我。」他正色的說,眼角卻掩不住笑意。

  「喂,你拆我臺啊,」她戳他胸膛一記。

  孟真不痛不癢地抓住她的手,突然溫柔的問道:「妳真願意和我回鄉下吃苦?」

  「你到哪去,我便到哪去。」秦冬月笑咪咪的看著他,「古人都說囉,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嘛!何況回鄉下不代表就是吃苦,你沒看你娘子我兩眼黑得像被人揍了兩拳?
留在這裏才叫吃苦哩!」

  他憐愛的輕握著她的手,「對不起。」

  秦冬月開心的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知道對不起我就好。如果你不想讓娘子我太辛
苦,就快把小鬍子找回來。等他一回來,咱們就回玉泉鎮去,好不好?」

  「好。」他大手一伸,將小妻子攬得更過來一點。

  秦冬月樂得能抱住他的胸膛,微笑的看著前方的雲樓,忍不住又問:「孟真,你說
青雲到底會不會娶曉月啊?」

  「這妳要去問他才對。」聽著悠揚的簫聲,孟真不由得揚起嘴角。

  ※※※

  「何首烏、青皮、陳皮、甘草、生薑、大棗。你怎麼知道這帖藥?」曉月淺嚐一口

  便認出其中草藥。她狐疑的看著宋青雲,這帖藥能治寒熱不止,何首烏補陰而不滯
不寒,強陽而不燥不熱,稟中和之性,為調補久病之聖藥。但一般大夫幾乎都不知道,
因為這應是宮中禦醫的帖方,那些自視甚高的禦醫們通常不肯將藥方流傳於外。

  她會知道此處方是因為爹爹早年時曾偷偷入宮讀取宮中祕藏藥典;難不成他也是和
爹爹一般?但他看不見啊!

  「師父早年曾與宮中禦醫互相切磋,當時我跟在一旁,得益良多。」他微微一笑,
解她疑惑。

  原來如此。曉月恍然大悟,忍不住又問:「你……看不見,這些年是如何習醫、念
書、學武的?」

  「學武習醫皆是師父教我,師兄們在旁協助。至於念書則多是靳雷與我共習,幫我
復習。」

  她想了一想,忽然有個問題冒出腦海,「為何齊老前輩未收靳大哥為徒?」照說靳
大哥與宋青雲年歲相當,當初留在宋青雲身邊也才十歲而已,為何齊老前輩收了宋青雲
卻不收他呢?

  「靳雷當時便已是快刀燕青的入門弟子。燕大俠當年死於一場意外,師父便將靳雷
帶回祁連山,但靳雷的武功仍是依循燕大俠留下來的刀譜學習。他自始至終都只認燕大
俠一位為師父,但也感念家師的養育指導照料之恩,因此初上祁連山時,靳雷便只肯自
稱為僕,而且很自動的照顧起當時唯一需要照料的我,師父也不勉強他,就這樣一直到
現在了。」說到最後,宋青雲還是免不了牽起嘴角自嘲的笑笑。

  「靳大哥娶妻了嗎?」思及那名不喜說話、默默做事的靳雷,曉月聽聞此事後對他
印象更加良好。

  「沒有。」見她一再問及靳雷,似是相當關心,宋青雲心中突起一陣躁鬱。他壓下
那股不悅,卻壓不下心中的忐忑不安。

  她喜歡靳雷嗎?那他怎麼辦?

  他被自己心中莫名冒出來的問題嚇了一跳。

  什麼叫「他怎麼辦」?他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宋青雲臉色一白,原本模糊的
認知一下子在心中清晰成形。該死的,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竟然又開始嫉妒靳雷,而且
與多年前相較,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沒事吧?」

  曉月一聲叫喚將他的思緒拉回,宋青雲只能力持鎮定的回答:「沒事。」

  嘴裏說沒事,天曉得他有多想帶著她一起落荒而逃。

  真是糟糕,她竟然也同時喚起他自卑的情緒。宋青雲在心底暗嘆,才這麼些天,她
便讓他嘗到喜怒哀樂愛惡慾,若再繼續下去,他大概會開始懷疑他生而為人的意義。也
許他是卑劣的小蟲也說不定,因為他既想要她留在他身邊,又不想探究那久遠詭譎的記
憶,現在更希望靳雷最好趕快在外頭成親,還希望時間能就停留在此時此刻,把她和他
關在雲樓中過一輩子。

  時間真會停滯不動嗎?

  當然不會!

  幾天後,曉月的病就好了,身子雖然仍是虛弱,但已能下床走動。

  他承諾過要聽她說話,縱使百般不情願,他仍必須遵守諾言。

  也許他不適合當謙謙君子,只適合當個平凡的鄉野村夫;當她芳唇吐露溫言軟語,
輕輕柔柔的積極說服他時,宋青雲如是想著。

  「我的失明很困擾妳?」他突然煩躁的打斷她,英俊的臉上帶著陰鬱。

  「什麼?」曉月有些呆愣,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的失明很困擾妳。」這次他用了肯定句,嘴角牽動卻笑不成笑,嘲諷的成分多
了些。

  這還有什麼好問的,誰願意跟著一名瞎子?宋青雲心情越發苦澀浮躁,憶起她是為
了君山那些鄉民才會跋涉到長安對他「投懷送抱」。她有著太過高貴的情操和醫德,見
不得他自甘墮落。

  曉月沈默的看著他,半晌才道:「是很困擾我。」

  宋青雲臉色更沈,卻聽她柔柔的音調繼續響起,「從小到大,我一直試圖去做某件
事,可以讓我覺得自己是有用的、有存在的價值;後來發現我可以經由從爹爹那兒習來
的醫術幫助別人,我便努力研讀醫書,從幫助別人以證明我不是毫無用處的。說穿了,
我學醫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在意你的失明,也是同樣的道理。」

  她蛾眉輕蹙,又說:「你的失明的確很讓我困擾;大夫不是神仙,再高明的醫術也
有無力回天的時候,但你卻連試都不肯試。重新面對自己、面對這個世界,真的如此可
怕嗎?」

  曉月的坦然和誠實讓宋青雲微微錯愕,也讓宋青雲發現他連她都不如,他的確是不
敢面對自己。

  他是膽小的!膽小的不敢面對那染血的記憶。如果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卻又換來
滿手血腥呢?他不敢,真的不敢!

  ※※※

  命運的齒輪不停轉動,有些事不是不想要,它便不會來的。

  是天意,也可能是巧合,總之,事情來了。

  七月十五,月圓,天陰。

  烏雲遮去了半邊圓月,夜風帶寒,天際晦暗不明。

  萬籟俱寂,突地,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夜空,暗夜中,有不少人家點起燈火,數
條人影分別從外廓城和內城竄出,向聲源處探看。

  既驚動了其他人,又怎能不驚動風雲閣,更何況聽覺較常人更靈敏的宋青雲,他是
第一批到達出事現場的其中一人。

  第一批到達的大多是長安城中小有名氣的江湖人士,跟著而來的才是京城駐守內外
城的上番府衛。

  不用聽旁人描述或極端驚愕的喘息聲,宋青雲都能從散發在空氣中熟悉的血腥味得
知這家大戶發生了什麼事--又是一樁滅門慘案!

  除了方趕來的他們,這豪門宅第內已是無一活人。

  一股森冷倏地竄進血液之中,鮮紅的影像一幕幕閃過腦海,他只覺得自己站在血紅
的沼澤中,往下沈去……各人紛去探看四周,宋青雲只能佇立庭院之中無法動彈,呼吸
加重,全身肌肉繃緊,手中的紫玉簫幾乎要被他握到碎裂。

  「青雲!」

  孟真一到便發現師弟神色不對,才喚他一聲,卻換來宋青雲回身一擊。他忙閃過,
方驚覺師弟竟似神智不清,臉上佈滿仇恨,一向無神的雙眼竟滿是血絲。

  宋青雲連翻急攻,孟真險些接不下來;幾次喚不醒師弟,他便知道要糟。再如此下
去,若讓其他人循聲而來,必懷疑師弟和此案有關。

  兩害相權取其輕,孟真乾脆硬接下師弟一掌,拚著就算內傷也要把他弄昏帶回風雲
閣去。

  宋青雲一掌拍向孟真肩頭,孟真不閃不避趁勢點其昏穴。宋青雲是直挺挺的倒地了
沒錯,孟真也差點去掉了半條命。

  一股血氣湧到喉頭,他硬是壓下,低頭看著倒地的師弟,不由得輕嘆口氣。

  沒想到師弟這些年功力又精進不少,看來他真是老了。若是師弟眼沒瞎,要制伏他
大概就沒這麼容易了。

  突然,另一人來到庭院中,孟真一看是今晚才從南方趕回來的靳雷,大大的鬆了口
氣。

  靳雷扛起宋青雲,兩人很有默契安靜無聲的離開了血案現場。

  ※※※

  急急的敲門聲傳來,曉月披上外衣下床點燈開門,只見秦冬月也是只披著外衣,一
臉著急的站在門外。

  「怎麼了?」

  「青雲出事了。」秦冬月抓著她便要往隔壁去。

  曉月心頭一跳,忙問:「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他是被靳雷?回來的。」

  「等等,我拿藥箱。」她又轉回房裏,帶著藥箱才跟著秦冬月趕去鄰房。

  一進門,曉月便見他雙眼緊閉,全身僵直的躺在床上,頸項、額上青筋浮起,牙關
咬得死緊,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老天!」她不禁輕呼出聲,忙快步來至床邊,從藥箱翻出金針欲從穴道下手,幫
他放鬆下來,怎知金針竟紮不下去。

  「他肌肉繃得太緊了。」孟真在旁才開口卻一陣血氣翻騰,一口血便吐了出來,嚇
得秦冬月臉色發白,這時才瞧出他的不對勁。

  「你別嚇我!」秦冬月忙扶他到一旁坐下。

  「沒事,我調一下氣就好。」他苦笑,師弟這掌真是打得太結實了。

  曉月回頭見孟真似是真無大礙,便問靳雷:「他怎麼會這樣?」

  「城裏出了命案,三爺他……」

  該死!曉月暗暗咒了聲,秀眉糾結。看樣子那血案又喚起了他的記憶。

  她是希望能喚起他的記憶,但不是這樣突如其來的,讓他毫無防備的憶起。

  他不能再這樣緊繃下去,她必須先讓他放鬆下來。

  曉月伸手抹去他額上的冷汗,溫柔的在他耳邊低語:「別這樣,那已經過去了,放
鬆點。」

  其實她很懷疑他能聽到她的聲音,但她還是不斷安撫著他。看到他這樣痛苦,她只
覺得心被揪得好痛,彷彿受苦的是她自己;她一手覆在他根本扳不開的右拳上,另一手
拿著布絹不停擦去他冒出的冷汗,嘴裏則不停地向他說話。

  不知道他是否真聽到了她的聲音,總之他終於漸漸放鬆下來了;曉月見狀忙拿金針
紮入他的穴道,隨即又從藥箱中翻出幾樣藥材,讓靳雷拿去煎煮。

  那晚,她都不敢閤眼,怕他又出了什麼狀況。

  沒有時間去審視自己的心態,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絕對不能讓他岔了真氣,走火
入魔。

  整個晚上,他高燒囈語不斷,道出一幕又一幕殘酷的真相。

  她所能做的,只是忍著心痛含淚不斷的安撫他。她所有心思皆在他的身上,甚至不
知道孟真和秦冬月是何時離開的……※※※

  七月十五,鬼門開。

  那一晚,同時開啟了宋青雲那道封閉了二十多年的記憶之門。

  烏雲掩月,陰風慘慘……他看到大人們浴血奮戰,看到高晃晃的刀劍砍掉大叔的臂
膀,另一刀劈開了人體,鮮紅的血濺到了他的衣上;他嚇呆了,只能動彈不得的站在當
場,看著眼前的人間煉獄。

  刀劍交錯,又一條人命喪生在他眼前,一顆頭顱被刀斬得和身子分了家,從空中飛
過來,掉在他眼前,滾了兩滾,停下時剛好面朝上。那頭兩眼瞪得老大,血絲充斥其中
,黑色的髮絲劃過臉上,嘴角淌著血仍在微微顫動,像是要說些什麼。

  那是娘親!他瞪著那頭顱,頓時雙目皆紅,忍不住大叫一聲:「娘!」

  「青雲!」一聲喝斥讓他止住了驚叫,他看見爹爹渾身浴血抓著他避過砍來的刀劍
和暗器。

  房舍四周倏地冒出熊熊火舌,他忙大叫:「爹,著火了!」

  敵人迅速退至屋外,硬是以浸過毒的暗器將宋家少數還存活下來的殘兵逼得無法退
出。

  「爺!咱們護你和少爺出去!」剩下的幾名宋家人皆已抱著必死的決心,無論如何
至少要保住宋家的獨子。

  話聲方落,宋世傑便看見說話的人被浸毒的暗青子打中,才一會兒,整棟屋內活著
的只剩他及唯一的兒子。

  外頭的人潑油進來,火勢霎時更加猛烈,濃煙竄升,這下連外頭的情勢都看不見了


  宋世傑從布囊中掏出一件雪白的衣衫罩在兒子身上,下一刻,巨大的樑木倒塌下來
,他帶傷的身閃避不及,當場被撞得口吐鮮血。

  「爹!」他紅著眼哭喊出聲,知道縱使兩人逃出生天,爹爹受的傷也已是活不了了


  這班匪徒非等閒之輩,若青雲發出點聲音,必會被賊人發現。因此宋世傑撐著最後
一口氣,點了兒子穴道,用冰蠶雪衣將兒子全身護住,在下一根樑木倒下來前避到另一
頭去,及時將兒子送進了隱藏的地道中。

  另一根樑木倒下,宋世傑來不及閃進地道之中,他毫不考慮的將暗門關上,隨著樑
木倒地的轟然巨響,整棟屋宇不及片刻便被火海吞食。

  宋青雲眼睜睜的看著娘親死在眼前,又眼睜睜的看著爹爹當著他的面關上暗門!因
為被點了穴道,他只能睜大了赤紅的雙眼看著,動也不能動、想喊都喊不出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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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4: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過大的刺激造成宋青雲雙眼眼白部分因為充血而赤紅著,曉月當晚便以靳雷帶回來
的草藥混合了其他幾味藥,讓他內服並外敷其眼,再以乾淨的布條纏繞固定。

  他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第四天早上終於醒了過來。

  當她從外頭端了碗湯藥進來時,看見他坐了起來,終於鬆了口氣。「醒了?你還好
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就這樣坐著。

  曉月不疑有他,端著藥便走過去,「先把藥喝了,會感覺好點。」

  她才把傷藥拿到床邊,想餵他喝藥,他突然伸手一揮便將湯藥打掉。

  「你──」曉月嚇了一跳,閃避不及,一碗藥有一半都潑到了她身上。

  「出去!」宋青雲滿臉陰寒,聲音不大卻清晰。

  「什麼?」她錯愕的看著他,反應不過來。

  他不理她,突然伸手將眼上的布條硬扯了下來。

  「別這樣!」她上前阻止卻被他推開,下一刻她便瞧見他張開了眼--

  曾經她想像過那會是怎樣的一雙眼,但她沒想到竟會帶給她如此大的震撼。失明的
他英俊得像石壁上完美的浮雕,美麗歸美麗,卻不像真的;可當他黑色的雙瞳有了靈魂
,好似畫中人活生生的走了出來,耀眼得讓人無法正視,但是……她一直以為幫他復明
才是對的,直到現在她瞧見了他眼中透出那樣強烈的仇恨,和他對視的她幾乎無法呼吸
,他的恨意透過那雙黑瞳傳出直達她的心底,冷入骨髓。

  「你……」面對著相同的臉孔,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出去!我不想再看到妳!」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曉月蒼白著臉望著他,只覺得心如刀割。她從來不知道他的話會對她有如此大的影
響力,直到現在聽見他說了這句話。

  她力持鎮定,蹲下身把地上破碎的瓷碗撿一撿,然後二話不說便轉身出去。

  從那天起,她搬出雲樓,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他遵守承諾幫了君山鄉民,她也醫好了他的雙眼。雖然主因不是她,但他總是復明
瞭──誰也不欠誰,失了心是她活該,怨不得人。

  曉月本想離開風雲閣,卻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爹爹雲遊四海不知人在何方,君山又
歸不得,她怕一回去又要引來劉七的騷擾。

  她想開業行醫,才知道事情沒想像中簡單。一名女大夫,誰會找妳看病?

  最後,她不得已聽從了秦冬月的勸說,暫時先待在風雲閣幫忙,等爹爹有了消息再
去找他。

  ※※※

  原本平靜的生活,再也找不回來了。他無時無刻都看見爹娘死在他的眼前,夜夜都
在噩夢中驚醒。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場夢魘一再上演,卻無力挽救一條人命,想報仇
卻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所以他把那股無處宣洩的恨意全發洩到她身上。

  他恨那個女人,恨那個殘忍地動搖他二十多年來信念的女人!若不是她一再的刺激
,他不會如此輕易便釋放了那場噩夢。

  至於能重新再看到這個多彩的世界,他一點興奮之情都沒有,無論他看到什麼都覺
得虛幻而不真實。在他以往的黑暗世界中以為是長這樣的東西,實際上卻是以另一種形
狀呈現,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和他所想的不盡相同;甚至在見到和他相處二十年的大師兄
和靳雷時,他都覺得有種隔閡,而嫂子秦冬月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模樣。

  對他來說,他的想像世界是真的,這樣的世界才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之於他,都像是一場惡劣的玩笑。

  這地方不像是他所認識、生活了十多年的風雲閣,光是看到那些不符「事實」的東
西,都讓他無法忍受。

  於是,他把自己關在雲樓裏,足不出戶、夜不點燈,甚至連窗都關上。

  他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臉上老掛著淡淡笑容的宋青雲,取而代之的是脾氣暴躁、
孤僻自閉的宋三爺。

  才短短幾天,雲樓已成了鳥不語、花不香、人煙稀少、陰氣沈沈的鬼屋了。

  所有僕人都不敢靠近雲樓,無論送飯、打掃、上茶全推給靳雷,因為只有他還能完
完整整的進去,然後平平安安的出來。

  孟真去說他不聽,秦冬月去勸也勸不動,最後秦冬月也火了,不准孟真再去雲樓,
說是乾脆讓宋青雲在雲樓裏發黴長菇算了!

  日子又過了幾天,雖然曉月極盡所能的避開雲樓,但風雲閣再大,宋青雲把自己關
在雲樓裏的消息還是傳到了曉月的耳中。

  她本來不想管他、不想再和他有所牽連,可等她回過神來時,人已行至雲樓外頭,
正好撞見靳雷從樓上下來。他手上端著飯菜,一看便知道宋青雲連動都沒動過。

  靳雷瞧見她顯然有些驚訝,但卻沒多說什麼。

  「他都沒吃嗎?」她開口問道。

  他點頭算是回答。

  曉月望著靳雷,輕嘆了口氣。「對不起。」

  「不是妳的錯。」他知道三爺只是需要有個怪罪的對象,剛好白姑娘比較倒楣而已


  「他並不這樣認為。」她牽動嘴角,有點認命的味道。

  靳雷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沈默。

  「這東西我拿回廚房就好了,你上去看著他吧。」曉月也不再多說,主動的拿過木
盤便往廚房去了。

  靳雷望著遠去的曉月,眉頭不禁蹙起。她這會兒看起來越發像縷幽魂,樓上的那個
卻直像個惡鬼,這兩個人還真不是普通的麻煩!

  曉月來到了廚房,廚娘見到那原封不動的飯菜,臉色更是難看,嘴裏直叨唸。

  曉月幫著廚娘把碗筷洗好,視而不見的望著木盆裏清水流轉,彷彿看見他陰鬱日漸
消瘦的身影,不由得愁眉深鎖。

  在他失明的時候,她從未敢去深想兩人之間的關係,只一味的告訴自己,他不過是
她的病人,卻渾然不覺早已對他投入太多的關心和感情;更到他昏迷的那幾天,她才猛
然驚覺自己早就對他動了心。

  無法置身事外啊!

  看他這樣傷害自己,她真的無法置身事外。曉月將碗盤歸回架上,終於下定決心的
對還在唸個不停的廚娘道:「王媽,三爺的飯菜以後都由我來做吧。」

  「白姑娘,這怎麼可以!」王媽大驚小怪的直嚷嚷。「妳身子骨這麼瘦,怎麼能做
這些粗活!」

  「王媽,我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以往在君山,吃的、用的大部分也是我自個兒打
理的。我是想弄些南方口味清淡的小菜,也許三爺多少會吃一點。」她溫和的解釋著。

  「這……」王媽想了想也對,她從小生長在北方,口味的確重了些,若是換些南方
的菜色,三爺也許會因為新鮮而吃些飯。「要不然妳教我怎麼弄吧。」

  曉月聞言又道:「王媽,妳還要打理風雲閣所有人的食物,我在這兒閒著也是閒著
,妳就讓我自個兒來吧。」

  「好吧。不過可別勉強啊,要是身子不舒服就甭弄了,告訴王媽一聲,王媽會做的
,知道嗎?」她關心的再三交代,見曉月點頭保證,才放心讓她自個兒去弄。

  忙了一下午,曉月弄了幾樣口味清淡的小菜,又去後院摘了幾朵昨晚才開過的曇花
,配以肉絲煮成湯。

  等一切都弄好了,她才讓人喚靳雷來送過去。

  「別讓他知道是我做的。」她特別交代,怕宋青雲知道了會更不肯吃。

  「我曉得。」他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要她安心。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看靳雷把東西送去雲樓,曉月只希望宋青雲多少吃一點,才不會
讓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

  「走開。」門還沒開,就聽宋青雲冷冷的聲音從房裏傳來。

  「三爺,我送飯來。」靳雷不理他,自顧自的捧著飯菜開門走進來。

  「我不吃,拿出去!」

  靳雷依舊把他的話當耳邊風,逕自把飯菜放在桌上。

  「我等會兒來收。」他跟著便退了出去。

  靳雷後腳才跨出門檻,整扇門便「砰」的一聲被宋青雲用掌風關了起來。他本來想
把那些飯菜一起送出去,可若是打翻了,屋子裏便整天都會有那飯菜的味道。反正靳雷
會收回廚房去,所以他便不再理會那擺在桌上的吃食。

  但是一抹熟悉的香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蹙起眉,認出那是曇花的香氣。

  曇花?他只知道曇花能入藥,卻不知曇花也能拿來做菜。

  因為好奇,所以他在桌邊坐了下來。屋內雖然陰暗,但還是有些微光線透進來,他
勉強可以看到桌上那幾道菜,便從氣味去分辨什麼東西是什麼菜。

  他知道有蓮藕、有涼拌豆腐、有清蒸魚,但他光從外表看去卻不知道那是什麼魚,
好奇心不停作祟,他終於舉筷夾了一塊魚肉送進嘴裏,一入口他便認了出來,是鱸魚。

  他每一樣菜都淺嚐一口,每試一種都要研究老半天,將那樣菜的模樣和記憶中的味
道結合在一起,最後他才在湯裏找到曇花。這幾樣菜嚐起來清滑爽口、毫不油膩,宋青
雲於是吃了一口又一口,不知不覺中,那飯菜便被他吃得乾乾淨淨。

  他有那麼餓嗎?宋青雲瞪著一個個空掉的小碟,突然又回復早先陰沈的模樣,整個
人又縮回陰暗角落的椅子上,看也不看那桌子一眼。

  靳雷過了一個時辰後才來收碗盤,當他瞧見空空的碟子時半點反應也無,好像這很
正常似的,安靜無聲的將東西收一收又退了出去。直等到出了雲樓,他嘴角才浮現一抹
幾乎看不清的笑意。

  等在廚房的曉月遠遠看見靳雷,她就站了起來。

  「他吃了嗎?」她心急的忙上前問。

  靳雷將空空的碗盤拿到她眼前,曉月見著了,眉頭這才舒展開來,鬆了口氣。

  「謝謝妳。」

  曉月搖搖頭輕聲道:「不用謝我,我只是和你一樣關心他而已。」

  靳雷微微一笑,「再給三爺一點時間,他會想通的。」

  「或許吧……」她嘴裏這樣說,黯淡的雙眼卻不帶希望。

  ※※※

  陽光耀眼得刺人,縱使只有幾縷光線透進,宋青雲還是瞇起了眼,極端不習慣那樣
的明亮。

  又是一天的到來,外頭從黑夜的寂靜無聲,漸漸地陸續有蟲鳴鳥叫的聲音傳來;但
時辰其實尚早,風雲閣內除了幾名宿衛之外,還沒幾人醒來。

  忽然間,他聽見腳步聲,本來以為那人會進來,腳步聲卻在雲樓前停下。

  宋青雲在聞到空氣中那股熟悉的藥香味時,全身立即僵住,雙眼眨也不眨的望著門


  過了好一會兒,他仍沒聽見她上樓的聲音,也沒聽見她離開,不禁開始猜測她到底
想做什麼?

  曉月在外頭望著雲樓的木梯,卻沒有勇氣上褸。她是代替靳雷來送早膳的。

  幾天前黃河氾濫成災,靠河岸的村落有不少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一批批的災民湧向長安,官府便派人在城外空地搭起臨時收容所,風雲閣也派人去
幫忙,能動用的人手都過去了,當然靳雷也不例外。

  所以替宋青雲送飯的人才會變成她,因為留下來的人沒人敢過來自討苦吃。

  端著清粥小菜,曉月在樓下站到手中的食物都快涼掉了;她又瞧了雲樓一眼,好不
容易才鼓起勇氣舉步上樓。

  宋青雲聽到她上樓的聲音,又是一僵。

  她又來做什麼?

  曉月上了樓又停在門外,深吸了口氣道:「靳大哥去災區幫忙,沒辦法過來。我知
道你不想再見到我,我把東西放在門外。」說完她便將食物放在地上,跟著便轉身下樓
離開。

  宋青雲瞪著那道身影離開門前,不知道心中的情緒如何界定。他該是恨她的才對,
但方才他竟希望她能進來……等腳步聲遠去.他才來到窗邊,面無表情的從窗縫中向下
瞧去,只看到一名白衣女子漸行漸遠。

  好瘦。

  瞧見她的背影,他第一個感覺便是這個。

  那天剛拆下眼上的布條時,他只一味的將所有的錯都怪罪到她身上,然後轟她出去
,根本對她的長相毫無印象。

  早先他不只一次地將她摟在懷中,便知道她很瘦;但現在映入眼中的身影卻更加孱
弱,看起來站都站不穩似的。

  這女人如此瘦小,她是從哪來的力量和他爭辯?甚至反駁他的言論,動搖他的意志
,質疑他的觀點……白色的身影轉進後院被茂盛的枝葉遮去,宋青雲離開窗邊,打開門
將食物拿進來。坐到桌邊,他開始專心的研究今天的菜色,先看看那些菜的形狀然後再
聞聞那是什麼東西,現在吃飯研究那些東西已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他害怕外在的事物,但卻好奇這些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的東西。食物又不會咬
人,他就每天將這些食物和腦海中的印象兩相對照,重新記憶。

  用完了早膳,宋青雲將餐盤放回門前。過了一個時辰,曉月便來將食具收走。

  就這樣,她每餐都來送飯,放在外頭就走;宋青雲就每天在屋子裏偷看她回去的背
影。

  兩人還是沒正式照面。

  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這麼多天,宋青雲想了很多事,從剛開始的逃避自憐、怨恨恐慌
、猛鑽牛角尖,到後來理智漸漸重回腦海--他當然知道不是她的錯,事情不能怪到她頭
上去。

  他的爹娘不是她殺的,最近城裏那樁血案更不是她策畫的,事實上,這根本完全不
關她的事。

  她唯一做的,便是救了他的命。他隱約記得,那些晚上她柔柔軟軟的聲音一次次將
他從噩夢中拉回來。

  但是,他都已經說不想再見到她了,他也拉不下臉來道歉。

  何況他……還是無法走出雲樓,無法適應這個世界……※※※

  屋漏偏逢連夜雨,黃河洪水未退,老天爺似是嫌雨水不夠,接連著幾天猛對地面灌
水。

  雖然水患未波及京城,但受災民眾卻越來越多,城外的收容所又多了幾座臨時帳篷


  老天爺成天下雨,不少人淋雨得了風寒,那麼多人擠在同個帳篷,空氣又不流通,
結果一個接著一個都倒了下去,病號越來越多。

  皇上兩天前便下旨,全城大夫皆需到城外義診;今早又下召,要官員開倉發放米糧
!舒緩災民食物短缺的困境。

  秦冬月聽聞此事,大大的吃了一驚,沒想到現在當政的皇帝還如此有良心;到了這
會兒,她才想到要問老公現在是何年號,又是何人當政。

  「貞觀?!」秦冬月驚訝的望著孟真,張口結舌的又問了一次,「你是說,現在的
年號是貞觀?」

  孟真點頭,不懂她為何那麼驚訝。

  「哇!」秦冬月的嘴張得老大,她是知道自己掉到唐朝,可從沒想過竟然還掉到這
麼有名的年代,貞觀之治耶!

  震驚過後,她大小姐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去看看那名留千古的唐太宗長得什麼模樣,
不知道是不是像歷史課本裏那樣肥……不不不,是那樣福泰威嚴。其實嚴格說起來,這
唐太宗的畫像可是歷史課本中少數幾名還長得不會太恐怖的。

  如果把她曾看過的中國古人排個帥哥名次,民國初年的孫先生可是排名第一,至於
唐太宗嘛,勉強還可排進十名內。不過她看孫先生可是看照片!唐太宗卻是只有畫像可
以看,而通常中國古代畫像和本人根本都不像,所以她這會兒可是好奇的緊。

  再說她的相公可是曾官拜大將軍,聽說冷如風那小鬍子也和皇上關係密切,她想看
看那位名人的長相也是無可厚非的嘛!

  話說回來,她來到唐朝快兩年了,為何今天才想到要問年代呢?那是剛開始她在玉
泉鎮悅來客棧忙得昏天暗地,所以沒空問,後來到了長安又煩惱孟真到底愛不愛她,所
以也沒空問;

  好不容易大事底定,沒煩惱了,這杜念秋杜大娘又出了問題。為了不讓大娘被那一
臉寒酷的沙漠之王赫連鷹宰了,她只好叫小鬍子冷如風跟去玉泉鎮。

  沒想到等小鬍子一走,她才發現風雲閣的大事小事竟一古腦的全落在宋青雲、孟真
和她身上,結果她再度陷入忙亂之中,對於當今在位的皇帝和年代,她還是--沒空問!

  若不是這次黃河水患,她還壓根忘了到底現在是誰當皇上這回事了。

  本來她是比較希望能看看那詩仙李白的啦,可惜照這時間算來,那愛撈月亮的傢夥
可能都還沒出生呢。那退而求其次,看看唐太宗這位有名的皇帝也是不錯的說。

  「孟真,咱們的皇上長得帥不帥呀?」她攀著老公的臂膀問。

  這是什麼鬼問題?孟真奇怪的看著秦冬月,「妳問這做什麼?」

  「我很好奇呀!你不是常常見他嗎?和我形容一下下嘛。」

  「皇上便是皇上……」

  「嘖,你少說什麼威嚴福相、天庭飽滿之類的八股形容詞喔!」秦冬月突然打斷他
,聲明在先。

  「八股?什麼意思?」

  「呃,你不知道八股嗎?」這時代還沒這詞兒啊?秦冬月也搞不清楚,只好再解釋
道:「就是別說那些場面話,說得白話一點。嗯……就像平常你形容一個人的方式就好
了。」她和他的代溝還不是普通的嚴重。不過這種怪怪的談話方式也是種生活情趣嘛!

  再說他們這幾個月已經進步許多啦。

  孟真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說:「皇上有兩個眼睛、兩個耳朵、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

  秦冬月聽完,兩眼一翻,差點氣到昏倒。

  真是有夠無力的……曉月才踏進廳裏,便聽到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出聲來。

  「曉月,妳來啦。」秦冬月聽聞笑聲,轉頭對她招呼。

  「妳找我有事?」曉月在風雲閣其實難得見到這對夫婦,因為他們倆本來就忙,最
近又因為黃河水患,兩人忙著安撫照顧在當地風雲閣分行的家屬,更是忙得昏天暗地,
成天不見蹤影。

  「是這樣的,城外的臨時收容所不少人生了病,我要過去幫忙,想問妳要不要同我
一起過去?」秦冬月頓了一頓又乾笑兩聲道:「其實主要是因為我半點醫術都不懂啦!
孟真不放心,希望妳能陪我。」

  「有人生病?那我去拿藥箱。」曉月二話不說便答應了,關心之情溢於言表,轉身
便回房拿藥箱去。

  秦冬月見狀,對孟真奸笑兩聲,「這下你不能反悔囉。」她早知道曉月心地善良,
絕對會爽快答應的,能利用的當然要盡量利用嘛。

  「我不是不答應,只是不放心。既然有白姑娘陪著,妳要去便去吧。不過還是要注
意點,我這邊的事忙完了就過去,妳別替白姑娘惹麻煩,知道嗎?」

  「你別老拿我當小孩子看,我比曉月還大上幾歲耶,瞧你說的好像比較信任曉月似
的。」

  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孟真微微一笑也不介意,只道:「因為妳對我很重要,我才不想妳出事。」

  秦冬月聞言臉一紅,真是的,這個千歲老骨董可真是越來越懂得說些甜言蜜語了。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她調教有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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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原以為不過是輕微的風寒而已,曉月到達臨時收容的帳篷時,才發現病情沒那麼簡
單,一群大夫個個愁眉不展,不忙著看診,反倒聚在一起開會。

  之中有一位黑鬍子慈眉善目的老先生,眾人皆對其必恭必敬。

  「各位先生,敢問為何事心煩?」秦冬月看著他們一個個煩惱的樣子,忍不住拉著
曉月一塊兒過去詢問。「我家夫君要我過來看看,若有何事需要幫忙,儘管說,只要風
雲閣能力所及,一定盡力協助。」

  城裏的幾名大夫大都認識風雲閣這位舉止大膽的夫人,其中一人便說:「孟夫人有
所不知,這些災民得的並非普通風寒,咱們試過不少藥方,卻只能治標無法治本,患病
的人越來越多。」

  「是傳染病嗎?」聽聞最後一句,秦冬月忍不住又問。

  「對,應該是。」不少人點頭稱是,卻大多面有猶豫。

  曉月和秦冬月一路行來便見著不少眼眶和臉頰深凹、聲音嘶啞、皮膚起皺的病患,
這會兒聽到這裏,曉月不由得蹙起秀眉問道:「這些患者有何症狀?」

  「大量的腹瀉和突發性的嘔吐,大部分四肢會抽筋,嘴唇發青、舌頭乾燥、皮膚冷
黏。」

  黑鬍子老先生非常詳細的描述病情。

  「這位是?」秦冬月沒見過他,所以開口詢問。

  「老朽姓孫。」他和藹的回答,雖然鬍子是黑的,但看起來還是很慈祥。

  「孫大夫,如果是傳染病,是否應該將患病的人和一般人隔離?」一進帳裏,秦冬
月就覺得空氣不流通,悶得很。

  「我們就是在討論這個。想空出一座帳篷給病患,但帳篷又不夠。」

  「這個簡單,我教人來多搭幾座帳篷。」秦冬月興匆匆的跑去吩咐等在外頭的馬車
,讓車伕先回風雲閣通知孟真這裏的情況。

  等她回來時,曉月卻不見了。

  她忙問幾名還站在原地的大夫,「請問一下,方才和我一起來的那位姑娘呢?」

  「她和孫大夫去隔壁帳篷看病患了。」

  秦冬月聽了立刻往隔篷去,她可不想把白大小姐給弄丟了。

  怎知她來到隔篷,卻聽那兩人在討論「排泄物」。

  「病患的瀉物呈淡灰色、水狀,有斑點摻雜其中,但沒有血或膽液。」孫大夫向曉
月說明。

  「諸位大夫目前以何藥止瀉?」曉月聞言再問。

  「暫以草附子入藥,止了吐瀉。」

  曉月秀眉輕蹙將所有症狀加以歸納,確定這些病症正是爹爹藥書裏曾提過的一種腸
胃疾病。

  「娃兒可是有點心得?但說無妨。」孫大夫也不介意曉月年歲尚輕,誠心問她意見


  「是這樣的,家父曾在南方遇過此種病症,他將枇杷葉、山茱萸、木香、霍香、甘
草各二錢,再加上荻朮一錢煎湯服用,治癒了不少患者。我想也許能試試看。」

  曉月不知這位頗受其他大夫尊崇的孫大夫會否聽取她的藥方,但她還是抱著姑且一
試的心態;若不行,她打算私下再讓冬月幫著弄這些藥進來。

  「病症完全相同?」孫大夫再問。

  「是的,家父在其醫書上還提起,此病有可能是經由不乾淨的飲水及食物傳染。」

  孫大夫神色凝重、沈思良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此藥方向來無人聽聞,這人命
關天……」

  曉月頗為緊張的望著這位老先生,怕他一口否定自己的意見;若真是如此,可要耗
費掉許多時間,到時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她忙又說:「此病潛伏期極短,若誤食到相同不乾淨的食物,幾個時辰到幾天之內
便要發病。若孫大夫暫且不能用此藥方,但請更換飲水及食物。」

  孫大夫見曉月如此真誠,便說:「好吧,這藥方我先回去研究一下,但關於食物和
飲水卻沒如此容易解決。米糧和飲水現正短缺呢。」

  秦冬月這時笑咪咪的道:「這孫大夫不用擔心,皇上今早下旨要官員開倉賑濟。至
於飲水的問題,我會讓我家相公想辦法解決的。」

  「如此甚好!老朽現下便回去將這藥方試上一試。」孫大夫這才略展愁眉。

  曉月也鬆了口氣。

  ※※※

  不是曉月。

  聽聞那沈重的腳步聲,宋青雲皺起眉頭。他來到窗前,只見一名家僕畏畏縮縮的將
飯送到門口。

  「三……三爺,小的……小的送飯過來了。」他敲了兩下門,暗嘆自己倒楣抽中籤
王。自從三爺眼睛復明之後,脾氣就變得很不好,剛開始那幾天,來打掃雲樓的人還被
轟了出來,要是送茶、送飯來,還會被三爺打翻;現在他只希望三爺今兒個心情不錯。

  見裏頭久沒傳出聲音,他嚥了嚥口水道:「三爺,小的將東西放在門口。」說完他
就要跑掉。

  「等等!」陰沈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那名家僕聞聲嚇了一跳,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他忙抓穩扶手,苦著臉轉過身來。

  「三……三爺,有事?」

  「白姑娘呢?」

  「白姑娘和大夫人去了城外災民的臨時收容所,替人看病。」

  「什麼災民?」宋青雲眉宇更加深鎖。

  「黃河氾濫成災,河岸的人無家可歸都湧向京城,這幾日又連下大雨,不少人生了
病,所以大夫人才要白姑娘一同前去幫忙。」

  宋青雲這會兒才想起靳雷便是為此事離開,所以才會改由曉月送飯的。

  「她何時會回來?」

  「白姑娘晚上便回來了。」

  他聽裏頭又是一片沈寂,一顆心忐忑不安,過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道:「三爺,還有
事嗎?若沒事,我可不可以先回去做事了?」

  「算了,你下去吧。」沒見到曉月,宋青雲心情不禁鬱悶起來。

  家僕像得到特赦一般,立刻轉身下樓離開。

  宋青雲悶悶不樂的斜靠在窗邊,望著天上日光破雲而出,他卻覺得自己心頭好似飄
來幾朵烏雲。

  接下來,他在屋裏轉了一天,坐立難安。

  他整天想著的,便是她此刻正在做什麼事?她身子那麼虛,去幫人看病會不會被傳
染?是不是會忙到忘了吃飯?

  一大堆問題充斥腦海,他越想就越擔心,既怕她讓人欺負了,又怕她幫人看病而忘
了顧好自己的身體。

  有好幾次,他都想走出雲樓去看她,可手都到了門閂上,卻總是一再猶豫,最後還
是無法將門拉開。

  他只好一再說服自己,不過才半天,她應該不會有事的。

  好不容易等到明月升起,她應該快回來了吧?

  豈料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她的人影。宋青雲這會兒可是度日如年,他也不點燈,
就這樣不時走到窗邊探看,又走回桌旁坐下,然後又站起來走回窗邊,幾個時辰下來,
地板都快被他走出凹痕了。

  突然,遠處一盞燈光往這兒過來;宋青雲一見,心就繃緊了,怕來的人不是她。

  等光源又近了些,他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風雲閣裏只有她才會瘦成那樣。

  看著她一手提著燈、一手端著盤緩緩沿著石板小徑朝這邊過來,宋青雲心中忽然有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好像那被夜風吹得微微晃動的燈光,隨著她的到來暖進了心頭。

  其實是再平凡不過的一件事,她每天都會送飯來的。但只有這次,他早等在窗邊看
她過來,而不是待她回去後才偷偷到窗邊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也只有這次,他看清了她
的面貌。

  復明後的第一次,他對光線不再反感,甚至有些歡迎它。

  溫暖的燈火映照在她清麗的容顏上,雙頰和肌膚幾近蒼白,柔和的光線似乎能透膚
而過;

  櫻唇抿成一條線,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雙眼。

  她有一張冷若冰霜的面容。

  但他知道她的心卻不是如此。世上怎會有這般女子,有著鋼鐵的意志,卻又溫柔善
良得不像真的?

  他一直望著她,視線怎樣也離不開。

  忽然之間,他覺得他可以就這樣看著她一輩子。

  他知道他會永遠記得這個畫面。就算垂垂老矣,就算再度失明,他都會記得,記得
這個平凡卻又美麗的夜晚……曉月才來到雲褸前,旁邊突然冒出來另一個人,破壞了畫
面。

  她被那人嚇了一跳,微微退了一步。

  「妳就是白姑娘吧?妳好,小生姓冷名如風。」冷如風一見到美女,立刻雙眼發亮


  「呀?二……二爺。」曉月微愕,記起冬月和她提過冷如風這名字,他是風雲閣的
當家二爺。不過他不是不在嗎?怎麼這會兒會出現在這裏?

  「呵,妳替青雲送飯啊?我正要找他,這燈我幫妳提吧。」他自動自發的將油燈拿
過來,大獻殷勤。

  「謝謝。」曉月不好阻止,只能道謝。

  兩人並肩上樓,宋青雲在屋裏臉一沈,瞇起了眼。

  冷如風和曉月來到門外,因為屋子裏沒點燈,宋青雲在門後清楚的看見那兩人映在
門上的剪影,神色不由得更加陰沈。

  曉月一隻手要敲門,一隻手端著木盤,結果木盤沒拿穩,差點翻掉。

  冷如風見狀忙扶住木盤的另一邊,「小心!」他隨即露出自認瀟灑的微笑,「乾脆
這我也幫妳送去。天色晚了,妳先回去歇息吧。妳來這些天還沒逛過長安吧?今晚早點
睡,明早我帶妳去城裏走走,盡盡地主之誼。」

  曉月還沒回答,宋青雲已鐵青著臉用力拉開門,大手一伸便將曉月拉進門內。他佈
滿寒霜、炯炯有神的黑瞳直視著冷如風道:「不用麻煩二師兄了,曉月是我未過門的妻
子,我自己會帶她出去的。」

  接著他便當著二師兄的面,「砰」的一聲甩上門!

  哇,這小子見色忘兄啊!

  冷如風看著面前關上的門,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虧他一回來聽到青雲復明的消息,
便想到要來探望這師弟,瞧瞧他這是什麼態度啊!沒有良心的東西!

  看著手上的飯菜和油燈,他火大的一回身,乾脆把這些東西帶回房裏,當成自個兒
的晚飯。

  餓死那個臭小子最好!

  ※※※

  屋裏沒點燈,只有些微的月光照射進來。

  曉月驚訝的看著長髮未束、整個披在身後的宋青雲,再次震懾於他的樣貌。尤其是
那頭柔軟烏黑的長髮,更是柔和了他臉上英挺的線條,讓他看起來更像是舉世無雙的美
女。

  他這是在幹什麼?瞧他英俊的面容佈滿陰霾,緊抿著唇,雙眼眨也不眨的瞪視著她
,好似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而且他方才還和他師兄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不是
不想再看到她嗎?

  曉月既驚訝又困惑,只能愣愣的瞧著他,絲毫沒發現他的手還攬在她腰上,且有收
緊的趨勢。

  如此近距離的看她,只讓宋青雲心中更受震撼,更不想放手。

  她身上還是那種混合了各式草藥的熟悉香味,粉嫩的櫻唇此刻正微張著,烏溜溜的
雙瞳透著困惑,呆呆的望著他。

  他忍不住伸手觸碰她的臉頰,想知道那樣白皙的雙頰摸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好滑。

  摸了臉就忍不住碰碰她的唇、鼻、眼、眉,然後手指拂上了額角又溜到小巧的耳垂
去。

  「你……」曉月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但見他如此專注,竟忘了避開。

  他的觸碰讓她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心裏頭癢癢怪怪的。

  好怪,他看不見時從未這樣不顧禮教的碰過她,如今明明能看見了,他卻像瞎子一
樣用手指描繪她的容貌……她真的被他的行為給搞胡塗了。

  他神色越來越怪,曉月實在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妳好瘦。」

  呀?他說話了?她眨了眨眼,再次懷疑自己聽到的聲音。

  「要多吃點。」

  啊,他嘴巴真的在動,一開一閤的。曉月立刻恢復神智,這時才發現她和他如此接
近,想要退開,卻驚覺他的手攬在自個兒腰上,一點也沒有放開的意思。

  「放--」才吐出一個字,她整個人就被他攬得更向前,這下她可整個人緊貼在他身
上了。

  瞧,他一隻手臂就能圈住她的腰,真是瘦得不像話了。宋青雲不滿的皺著眉頭,用
手量著她的細腰。

  「你在幹什麼?快把我放開!」老天,他到底在發什麼瘋病?曉月被迫瞪著他的頸
部,終於忍不住出聲制止他,蒼白的雙頰不由得染上兩抹粉紅,心跳越來越快。

  「不要。」薄唇發出簡單兩個字,乾淨俐落,跟著又抿成一條線。

  什麼?!她是不是又聽錯了?

  曉月睜大了眼,此刻的心情已經不是錯愕慌亂可以形容了。

  「你……你不可以這樣,把我放開!」她小手搭上他的胸膛想推開他,卻感覺到他
的心跳隔著衣料傳進掌心;她立時將手緊握成拳,不敢再把小手平貼在他身上。

  「為什麼不可以?」他寒著臉,突然將她整個人抱到桌上坐好,然後兩手架在她身
旁,還是把她鎖在自己的雙臂內,俊臉向她逼近。

  這樣她和他就一樣高了。宋青雲兩眼直勾勾的還在打量越來越不安的曉月,很高興
自己終於佔了上風。雖然是用很無恥的方法,以力量取勝,但他還是覺得稍微找回了些
自尊和控制權。

  真是不公平,那樣一張無與倫比的俊臉近在眼前,她幾乎無法思考。她身子忍不住
往後倒,想離開他一些。

  怎麼知道她往後倒,他就往前靠,到最後她都快在桌上躺平了。

  這是什麼曖昧的姿勢啊!曉月呼吸越來越急,只覺得面容燒燙燙的。

  「你別這樣。」她以手肘撐著桌子,身體和桌面只呈三十度角而已。

  他的黑髮垂落肩頭,滑落到她臉頰旁;都這種時候了,她竟然還覺得他的長髮柔軟
得有如黑貂一般,冰冰涼涼的好舒服。

  天,她腦袋真是越來越混亂了!

  「妳要負責。」他繼續逼近她,近到兩人雙唇的距離只有一個拳頭而已。

  「什麼?」她忍不住用力呼吸,覺得空氣不夠,卻只嗅得他身上的味道。他微熱的
體溫、他的氣息充塞著她的周圍,甚至好似連心肺都被他佔據似的。

  宋青雲眉宇糾結,兩隻手無聲息的環住她的腰,神色煩躁的重複,「我擺脫不了那
場噩夢,妳要負責!」

  基本上,她實在很想和他說:關我什麼事?

  問題在於她根本說不出口!到現在她才發現,她完全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你要我怎麼做?」

  一縷月光從窗縫鑽入灑落兩人身上,他那張俊臉更加清楚了。

  一輩子……「陪我。」前面那三個字他藏在心底沒說,怕她嚇得從此跑得不見蹤影


  「你希望我在這裏?」曉月遲疑的輕問,不知還能說什麼,只識相的沒提醒他前幾
天才說過不想再看到她。

  「不是希望--」他音量很輕,但一字一句卻堅定清楚得讓人無法忽視,「而是妳本
來就應該負責。」他邊說雙臂漸漸收緊,說完最後一個字,便吻上了她的櫻唇。

  他怎麼可以這樣?!

  曉月驚嚇的使盡吃奶的力氣推開他,一巴掌就甩了過去。

  巴掌聲清晰地迴盪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她既羞且懼的捂住嘴,鼻頭一紅,雙眼立即湧上淚水。

  他怎麼可以這樣!

  「這是妳第二次打我。」他站直了身子,離開了透進來的月光,整個人隱身至暗影
中。

  夜風不知從哪扇窗縫中透了進來,揚起他又長又直的黑髮。

  突然間,曉月瞧見他的嘴角竟微微上揚,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他好似來自陰間的
幽冥鬼魅,既殘忍又危險。

  雙眼盈滿羞辱的淚水,曉月在它掉出眼眶之前迅速地跳下桌,轉身拉開門跑了出去


  「明天記得過來,我的噩夢,妳要負責。」他的聲音陰柔地從雲樓傳出,卻清晰的
一如在她耳邊,鑽入腦海之中。

  淚水滑落粉頰,她在柔和的月色下跑回自己的房間,一次也不敢回頭。

  ※※※

  她以為她是不會哭的。

  哭泣是於事無補的,這個道理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了。

  當她悲傷時,爹爹不會因為她多掉幾滴眼淚就好生安慰;當她歡笑時,爹爹也不會
因為她的喜樂而愉悅,更別說關注了。

  自從娘親出了事之後,爹爹便對外在的事物毫無興趣,包括她這親生女兒。無論她
是喜是悲,爹爹都毫不在意,只是面無表情的一心研究他的藥理。

  她學會了自己打理事情,學會了堅強的面對一切,因為替她擋風遮雨的親爹已經隨
著娘親而變成活死人,他只剩副軀殼而已,裏面沒有靈魂。

  因此,她不再哭泣、不再掉淚;直到剛剛……她怎麼可以任他對自己上下其手、隨
意擺佈,輕易的讓他如此嘲弄、羞辱?甚至最後還落荒而逃!

  他那在黑暗中微揚的嘴角,像是取笑她的生嫩與驚慌無用的反應;那抹笑像支利箭
穿心而過,痛得她幾乎想就這樣逃到天涯海角。

  淚水止不住的一直落下,剛開始她以為自己是受到輕薄才會因為屈辱而想哭,到了
最後她才發現……她是因為愛上了他,所以才會心痛,才會無法遏止淚珠。

  她怎麼可以愛上他?她不要愛他!

  那是條不歸路啊……曉月縮在床角,雙手緊緊環抱著膝頭,淚水仍是未停。她的心
因為愛他而害怕,揪得好痛。

  宋青雲,天下第一商行風雲閣的當家三爺,樣貌英挺、才德兼備、武功高強;連才
來這些時日的她都知道當他願意時,他能夠有多溫柔,長安的姑娘家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失明時,想嫁他的人就已經從城南排到城北去了,更何況是復明後!如今的宋青
雲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她小小一個白曉月,有什麼資格去愛他?

  她既無財又無勢,既沒有豐腴的體態,也沒有富貴的相貌;她比不上外面那些千金
仕女,更無法和那些名媛相較。

  腦海裏思緒百轉千迴,到了後來,她竟自私的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踏出雲樓,這樣他
就還會是她一個人的……如果真是這樣,她願意陪他,只要他永遠都會是她一個人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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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想歸想,曉月卻無法做到。

  是不是她有著太過高貴的情操?

  一夜無眠,此刻曉月好不容易重整了心緒,正站在雲樓外頭,?首仰望這棟樓宇,
略微紅腫的雙眼閃過一絲哀傷,心裏很明白其實她還是為著自己的私慾。

  她希望能看到他神采飛揚的模樣,不希望他像個終年不見天日的惡鬼,被死去多年
的冤魂纏身,把自己鎖在雲褸一輩子。

  她向前踏一步,腦海中就跑出另一個聲音。

  白曉月,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她不理會,再一步,那聲音又冒出來。

  當他踏出雲樓重新接受這個世界的時候,便是妳失去他的時候,妳確定真要如此做


  她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欲將那聲音踢出腦海。

  妳會後悔的!

  「閉嘴,別再說了。」她臉色一白,忍不住衝動的脫口而出。

  妳、會、後、悔、的──心頭又是一陣抽痛,讓她幾乎要放棄。但她一閉眼,腦海
中就浮現昨晚他的模樣,才復明不久的雙瞳中只有灰暗的色彩,長髮披散、滿臉陰霾,
連燈都不願意點,只隱身在黑暗之中。

  他不該是躲在黑暗中的人,她看過他在陽光下微笑的樣子,他是屬於燦爛的白晝,
而不是晦暗的夜晚。

  「不會的,我不會後悔的。」她堅定的告訴自己,知道她真正希望的,是看到他重
新成為那個熱愛生命的宋青雲。

  她踏上樓梯,這次不再猶豫。

  還沒敲門,門就開了。

  曉月並不錯愕!只是把舉到半空中要敲門的手縮回來,然後走進房裏,看著在陰暗
角落中的他。

  「過來。」他瞇著眼,還是神色不善。

  「不行。」她堅定的拒絕,心中卻在奇怪自己何時找回了自信。是因為認清了自身
的感情嗎?也許是因為她終於真實的面對了自己,因此尋回了對抗他的勇氣。

  她一邊想著,一邊平淡的道:「我必須去臨時收容所幫忙,來這裏只是告訴你一聲
而已。」

  他說過,他的噩夢,她要負責。

  既然如此,她會負責拉他出來,幫他擺脫那場噩夢和年代久遠的冤魂。

  「你要同我一起去嗎?」她最後補上一句。

  宋青雲冷著臉,心緒難明。

  「為什麼問?」她該知道他是不會踏出雪樓的。

  「我以為你昨天和二爺說過要帶我去長安各處逛逛。」

  他瞪著她,久久不說一句話。

  「既然你不想去,那我找二爺好了。」

  她轉身,手肘在下一瞬被他抓住。

  「我說過的事,便會做到。」冷冷的聲音,隱約透著些許怒氣。

  知道他會在乎是因為她是他名義上未過門的妻子,曉月真不曉得她該為此高興還是
難過。

  當初她強要齊老前輩訂下這門親事,從未想過會弄成這樣進退兩難的地步。

  她想愛他,但情勢不允許;她想離開,情勢同樣不允許。

  曉月藏起心中的苦澀,回首看他,一扯嘴角道:「你確定你敢走出去?」

  原來諷刺人是如此簡單,原來傷害別人,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他人傷害……忽然間
有此認知,曉月只覺得悲哀。

  他的手突然用力,曉月手肘吃痛,只覺得骨頭幾乎要被他捏碎了。

  「妳何時變得如此尖酸刻薄?」

  她因為疼痛而皺著眉頭,「你又何時真的認清過我?」

  「也許我們該重新認識。」發現自己太過用力,他稍減了些力道。

  「也許你該永遠留在雲樓!」她乘機將手抽回來,說話的同時,知道自己有多麼認
同這句話。

  繼續踏步走出雲樓,她繃著的心一半希望他出來,另一半希望他繼續堅守。

  當她聽見身後跟上的腳步聲時,心裂成兩半,其中一半沈入萬丈深淵中……※※※

  她早該猜到沒那麼容易的。

  當曉月看到那輛烏漆抹黑、打造精巧的馬車時,她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難怪他會那麼容易就跟出來!

  她瞪著那輛馬車,受不了的搖搖頭。這樣關在馬車裏和關在雲樓中有何不同?

  有啊,它會動!

  曉月自嘲地在心底自問自答。

  「上車。」宋青雲的聲音從車裏傳來。

  他不知何時竟已上了車。

  曉月哀嘆一聲,她還能說些什麼呢?至少它還會動,至少他已經出了雲樓,她應該
慶幸了。

  提起裙擺,她上了車,才發現車內的空間沒她想像中小,感覺還滿舒適的。

  待曉月一坐定,馬車就動了起來。

  「妳想先到哪裏去?」

  「先去臨時收容所,我必須去幫忙。」她在另一旁坐下,陰暗的車內就像雲樓之中
一般,沒有多少光線。

  宋青雲交代前頭的車伕,馬車轉向城外。

  長安的大路很是平坦,整段都未顯顛簸,一直到出了城門才有些晃動。

  曉月曲腿而坐,聽著車輪轉動的聲音,視線低垂。

  宋青雲發現她的雙眼有些紅腫,內心微微的一扯,知道自己昨晚有些過分。但他控
制不了想親近她的念頭,偏心中又滿是彆扭,不肯向她承認或解釋昨晚會如此做的動機


  當時雖然被甩了一巴掌,但他因為偷香成功心裏滿是得意,知道她會讓他如此踰矩
,直到吻上去了才發作,對他絕非只是大夫與病患之間的關係。

  得意忘形的笑容,卻似乎讓她誤會了。

  當她神情狼狽的跳下桌跑出去時,他本想追出去,但一是為了對外頭的恐懼仍在;

  二是他猛然頓悟到她會傷心是因為在乎他,因此狠下心來,讓她釐清自個兒心中的
思緒。

  這招有沒有用,他不知道,只曉得她一定哭了一晚上。瞧她眼睛紅的。

  他蹙起眉,想再次摟她入懷,卻怕她這次會跳車,只好隱忍下來。

  一路上,兩人皆無交談。

  到了城外臨時搭起的帳篷前,車伕將馬車停下。

  曉月此時才?眼看他。

  「你要不要同我一塊兒下去看看?」

  他望著她,面色一寒,半天都不回答。

  「算了,你要待車上就待車上吧。」她也不勉強他了,一天一小步,總不能奢望他
一下子就全面接受所有的事物。

  老實說,他今天肯踏出雲樓,就夠讓她訝異了!她本以為要多耗些時日才成。

  她掀起布簾才下了車,就見一名大夫迎了上來。

  「白姑娘,孫大夫正在等妳呢。」

  「是嗎?」是不是他同意要用那帖藥方了?曉月心裏想著,忙道:「孫大夫在哪裏
?」

  「就在後面那米色的帳篷裏。」

  「謝謝。」匆忙的向人道了謝,曉月心急的往那邊去。

  ※※※

  孫大夫是誰?

  在馬車裏,宋青雲耳朵豎得老高,從窗縫中瞄出去,只見她快步離去,去找那位「
孫大夫」,害得他心一陣不悅。

  神情鬱卒的坐在車裏,他瞧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間,發現這裏頭無趣的可以。

  除了幾張軟墊,一隻籐櫃,再來就是嫂子上次出遊忘在車上的涼扇,以及師兄送他
的一隻木雕。

  無聊的打量過那些簡單的東西,他的思緒忍不住又跑到曉月身上。

  她為什麼還沒回來?那個孫大夫是什麼人?她為何如此在意?

  越想越心煩,他忍不住又偷瞄外面的情況。

  幾座大大白白又有點髒髒的東西矗立在地面上,只有最後一座是米色的,這應該便
是帳篷吧?

  不少人在外頭走動,他看見幾位漢子手裏提著一桶桶的水往蓬裏去,還有些姑娘進
進出出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大人們的神情都好不到哪去,小孩子卻不同。只見幾名孩童用樹枝在土上畫了線條
,再在上面放了幾粒石頭,然後把石頭踢來踢去的,開心的玩著不知名的遊戲。

  遠處有人架起了簡單的爐?,正用大鍋煮著食物,鍋上冒著冉冉白煙,不少婦女忙
碌地準備中午的飯菜。

  另一頭,還有人晾曬在連日陰雨下,變得潮濕的被褥和衣裳。

  他的視線又溜到米色帳篷的門口,不耐煩的想著,她為什麼還不出來?

  就在此時,米色帳篷那邊似乎傳來一陣騷動,人們開始向帳篷那邊聚集過去。

  宋青雲心頭湧起一陣不安。

  發生了什麼事?

  往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從此處遠遠望去,只見人人愁眉不展,似乎在擔心什麼


  該死!到底出了什麼事?

  本想叫駕車的車伕前去探看,但他去小解了,還未回來。宋青雲只能在車裏乾著急
,胡亂猜測她是不是出了事?

  他雙眼緊張地直盯著帳篷門口,絲毫不敢移開。

  終於,擔心她的情緒戰勝了內心對外在事物的恐懼。

  他咬著牙一再告訴自己,不過是一些人事物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掀開布簾走下車,宋青雲繃著臉一步步往人群聚集處而去。

  來到帳篷外頭,所有人都向裏頭觀望,宋青雲在人群中粗魯的擠向前去。初時被他
打擾的人們都生氣的回頭瞪他一眼,但一見到他那俊美的容貌時,又紛紛忘了罵人的話


  因此宋青雲一路走進篷裏時,絲毫未驚動到正在專心救人的曉月。

  見到她立於帳篷中央安然無恙的身影,宋青雲瞬間鬆了口氣,接下來才看見躺在她
身前的那位老先生。

  這時篷裏的人除了曉月外都見著了宋青雲,眾人一致退開,讓了條路給他過。

  宋青雲來到曉月的身後,只見她手拈金針,正紮下第五個穴道。

  不一會兒,老先生漸漸轉醒,張開了眼。

  「醒了醒了,孫大夫醒過來了。」放心的聲音在蓬裏此起彼落的響起,眾人皆鬆了
口氣。

  原來這孫大夫仁心仁術,對病患皆細心照料,若對方是窮苦人家,更是分文不取,
頗得愛戴。

  現下見他無事,外頭的人便漸漸散去。

  「孫大夫,你還好吧?」曉月一一撤下金針,拿了條乾淨的手巾擦去他額上冒出的
汗水。

  「發生了什麼事?」孫大夫坐起身來詢問。

  「先生方才突然昏倒了。」

  「剛才還真是多虧了白姑娘及時救治。」一旁的人忙敘述著剛才的情形。孫大夫突
然昏倒,可把一群人嚇了一跳,那麼多位大夫,竟無一人反應過來,只有曉月知道要替
他把脈;原來這孫大夫是因為不眠不休的看顧病患、研究藥性,這幾日操勞過度,導致
氣血不順,體力到了極限,才突然昏倒。

  「孫大夫,您替人治病可得也要顧著自個兒身體。」曉月關心的叮囑。

  「老夫這回可是人老不中用了,娃兒說的是。」他呵呵笑了兩聲,又道:「咱倆方
才談到哪兒啦?」

  「您老正談到醫道之要,必先明於理,次則辨其證,次則用其藥,理證與藥,條理
分明,處方與用藥劑量都很重要。」曉月天資聰穎,聽一次便記了起來。

  「是了。用藥得當,雖以砒霜巴豆,亦可起死回生,用之不當,雖進茯苓甘草,亦
能致人於死啊。」他似是有切身經驗,說來感觸良多。「是以老夫每得處方,必先求證
、研究,方能試於人身;實乃人命關天,不可玩笑。也因之昨日得娃兒提供之藥方,未
輕言嘗試。但經老夫徹夜翻查醫書,發現此方草藥並無相抵之處,或可試之。」

  「真的?太好了。」曉月安下了心,微笑浮現臉上。

  「老夫已讓人煎煮湯藥,先讓病危者服用,若此方可行,實是救人無數。娃兒可是
造福多人了。」

  「您老盛讚了。醫者救人,理所當然。再者此方雖是家父傳授,但也是累積先人經
驗,曉月不敢居功。」

  「好個醫者救人,理所當然!難得娃兒小小年紀能有此定見,不錯,不錯!」他笑
咪咪的說著,邊從懷中掏出一翠綠玉璧,上刻著「藥王」兩字。他將此璧硬交到曉月手
中,要她收下。

  「這塊玉牌妳收著,若將來有事,便到太原杏林。老夫能力所及,必全力相助。」

  見到那塊玉牌,曉月和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宋青雲都嚇了一跳。

  「原來先生便是那位--」

  「別說,別說。小小名號,不足掛齒。」孫大夫搖手阻止她。

  「小女子這回可真是班門弄斧了。」曉月對眼前的老人肅然起敬,這會兒可知道為
何眾人皆對此人如此敬重了。

  此人一生傳奇,比之她爹爹鬼醫白磊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爹爹算是一半的江湖人
士,十多年前又退隱不管世事,因此常人不一定認識鬼醫。可世人一定知道「藥王」,
他走訪鄉鎮十餘年替人看病,一邊不恥下問探尋偏方,並加以研究,而不是對民間偏門
全部加以否定。

  從前朝文帝至當今聖上,都曾多次欲封他為官,這位孫大夫卻寧願替天下人看病,
也不願入朝當官,算是一代奇人;其醫術之高明,更是無話可說。

  「娃兒這話可錯了。天下藥石之多,非一人可知全貌;孔老夫子有雲『三人行,必
有我師』,何來班門弄斧之說!」

  「您老教訓的是,曉月會記得的。」

  「好了,娃兒也別跟老夫客氣了。」他說完,看到一直杵在曉月身後一言不發的男
子,忍不住問:「這位是?」

  「誰?」她奇怪的回頭,這才看見了宋青雲,嚇了她一大跳。「你怎麼下來了?」

  好大的進步啊!他方才不是還死不肯下馬車嗎?

  宋青雲寒著臉,不肯回話。

  他能說什麼?說他擔心她嗎?她才出去不到一刻鐘啊!現在一想,連他自己都覺得
荒謬。

  曉月拿他沒轍,只好轉向孫大夫向他介紹,「他是風雲閣的宋三爺。」然後她又向
宋青雲道:「這位是孫大夫。」

  「久仰大名。」宋青雲向孫大夫頷首。

  風雲閣那老三不是瞎子嗎?他的眼怎麼……孫大夫訝異的看著他,「你的眼……」

  「好了。」宋青雲簡單地回答,擺明瞭不想讓人探問下去。

  孫大夫見狀也不好多說,決定私底下再問曉月。如果他沒猜錯,這小子的眼能復明
,該是和這位年少有成的女娃兒有關才是。

  「能走了嗎?」宋青雲不悅的詢問。

  曉月本想拒絕,但孫大夫卻道:「娃兒有事便先回去吧。現下病患服下湯藥,也得
等一段時間才知道效果。」

  「孫大夫──」

  「放心,我也要趁此時去休息一下。若是病況再有問題,我會讓人去風雲閣通知妳
的。」

  「也好。如果沒問題,我明天再過來。」她話才說完,就被宋青雲抓著胳臂帶走了


  曉月不悅的被他帶出帳篷,上了馬車之後,終於忍不住唸道:「你怎麼這麼沒禮貌
!」

  「這裏的大夫多妳一個不多,少妳一個不少。妳一夜沒睡,想誤人病情不成?」明
明心中是擔心她會和孫大夫一樣累得昏倒,偏偏他說出口的就是沒好話。

  「你--」她氣得握緊拳頭,「我不會拿人命來玩的!」

  「那就先把精神養好!」

  曉月一時詞窮,只好賭氣的別開臉、閉上嘴、閤上雙眼--養精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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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6: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夜未眠,在馬車規律的搖晃下,曉月閉著眼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聽到城裏街市喧嘩的聲音,她無意識的皺著眉,往溫暖的被褥鑽去,想把那些嘈雜
的聲音擋在外面。

  宋青雲好笑的看著她先是死命的往他懷裏鑽,然後又抓著他的手蓋到她耳朵上,跟
著一隻手縮在他胸前,另一隻手還死抓著他的手臂不放。

  敢情這女人不只把他當床,還把他當成被子了?

  本來他見她坐著睡,頭老碰到車板,他心中不捨便將她移過來身旁。誰曉得這女人
竟然越睡越過來,先是睡到他身上把他當床板,接下來還把他兩隻手當被褥,一手蓋到
耳上阻絕噪音,一手蓋到腰腹防止著涼!

  是他的衣袖太過寬大才會造成她的錯覺,還是她根本就睡昏頭了?

  當初一時心軟,害他現在想動一下都不行。只要他把手移開,她就會皺起眉頭,將
她那會自動跑走的「被子」抓回來。

  他又狠不下心把她叫醒,如今他還能怎樣?只好認命的抱著她了。

  不過他這床板兼被褥倒是當得挺樂意的就是了。

  懷抱著曉月,宋青雲細細瞧著她的睡顏。她乾乾淨淨的臉未施脂粉,小臉枕在他的
胸膛,安靜的沈睡著。

  忽然,他發現她和他的呼吸頻率竟然一致。他吸氣,她也吸氣;他吐氣,她也跟著
吐氣。

  他突然想到,她難道不會覺得「枕頭」會跟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很奇怪嗎?

  會呼吸的枕頭!這念頭一冒出來,他忍不住就想笑。

  他眼角眉梢帶笑地低首親了她額頭一下,他喜歡這種和她呼吸相同空氣的感覺。

  忽然間,他發現「看得見」這件事也不是那麼恐怖的,至少他喜歡能看見她的容顏
,看見她的喜怒哀樂。

  因為這點,這個世界似乎變得好了一點;這樣的改變就讓他比較能接受,而且歡迎


  也許他對這個世界太苛刻了。以往的事物不過都是他的想像,對人們來說,眼前這
些才是真實存在的吧。

  或許對他也是,只是他無法接受而已。

  其實不是世界變了,世界一直都是這樣存在、運轉的;只是他從小就被迫以另一個
角度去接觸,所以起了偏差,而現在不過是又被強迫回歸原先的角度而已。

  但不管是哪一面,其實都是同樣的世界。

  就像茶壺依然是茶壺,馬車同樣是馬車,師兄一樣是師兄,靳雷也同樣是靳雷,而
曉月……他揚起淡淡的微笑,深情的望著懷中的女人。她當然還是那個外表冷漠、心地
善良,有著柔柔軟軟的南方音調和堅強的意志力,又瘦又輕的鬼醫之女白曉月。

  對了,她還是他未過門的娘子。

  宋青雲微微一笑,喜歡最後這點!

  ※※※

  回到風雲閣後,曉月還在睡,宋青雲便將她抱進屋裏。

  當然,這又引起了閣內眾家老小一陣騷動。上回被大爺抱進門的是大夫人,那這回
被三爺抱進門的……「白姑娘會成為咱們的三夫人嗎?」守門的小夥子好奇的問一旁的
大叔。

  「廢話!白姑娘本就是三爺未過門的娘子,她不當三夫人,誰當?」

  「但三爺最近的脾氣……白姑娘要是嫁了他,會不會……」小夥子倒是挺擔心瘦弱
美人的。畢竟他也曾讓白姑娘醫過病,對她可是感激的很。

  「這個……三爺應該不會對白姑娘怎樣的,你沒看他今天還肯和白姑娘出門嗎?自
從三爺復明後,你哪隻眼看他出過門了?連踏出雲樓都只有那麼一、兩次。」

  「說的也是。」小夥子搔搔頭,「那是說,咱們三爺很喜歡白姑娘囉?」

  「廢話!你這小子不好好守門,說什麼閒言閒語的,還不快去把門關上!」大叔一
瞪眼,說完便去做自個兒的事了。

  宋青雲抱著曉月站庭園中,眼前有三條岔路,他竟有不知該往何處走的感覺。

  這地方可是他住了十多年的風雲閣啊!還是瞎子時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該如何回到
雲樓,如今看得見了,他反倒迷惑於眼前的景物,反而有些不確定的感覺。現在是該往
左還是往右?

  應該是左邊吧?

  宋青雲苦笑一聲,他真想乾脆閉起眼來走,說不定還清楚點。

  轉向左手邊的岔路,沒多久他就瞧見了雲樓高出於林木的屋宇。

  行至人工湖旁,一陣輕風拂來,揚起青柳晃蕩,夏荷也隨之搖晃;曉月在睡夢中嗅
得熟悉的花香味,唇角浮現一朵甜甜的微笑。

  宋青雲一陣怦然心動,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呆呆的望著懷中的美人兒。

  她看起來好像很幸福的樣子,是夢到什麼好事嗎?

  真想知道她此刻正在夢些什麼……天,他幾時變得如此無聊了?

  他無力的笑了笑,舉步繼續前行。

  誰知才一?頭,卻看到嫂子從前方行來。

  秦冬月見著宋青雲抱著曉月,一揚眉便道:「怎麼,你這傢夥肯出門了?」

  「嫂子……」他尷尬的開了口,知道嫂子會這樣對他全是自找的。誰教他先前老對
她擺臉色。

  「哼,嫂什麼嫂,你這傢夥不是想一輩子關在雲樓嗎?又不是在演鐘樓怪人!」

  「什麼鐘樓怪人?」他蹙起眉,不解地問。

  「鐘樓怪人是我家鄉那邊流傳的故事。那怪人心地善良,但天生駝背醜臉,長相極
為難看,他因為自卑,從小便躲在鐘樓裏,不敢出來。人家是因為長相怪異所以會自卑
,你又長得不難看,不好好享受人生,還學人家關在樓裏,真的是有病耶!」

  宋青雲被罵的吶吶不能成言,只能苦笑。

  看他那副模樣,秦冬月也罵不下去了。「算了,你總算還知道要出來,還有得救。

  對了,你想把白姑娘帶上哪去?她的房間可不在雲樓。」

  「我不知道她住哪間房。」宋青雲悶悶的說,雖然心裏實在是很想帶她回雲樓睡就
好。

  秦冬月一瞪眼,「你不知道,我知道啊。雖然曉月是你未過門的娘子!可你也得顧
著人家的名節。再說未過門即是還沒過門,就表示她還不一定會嫁你……」她邊說邊往
另一個方向走,走一走突然發現身後沒人,一回頭便喚著還在原地的宋青雲,「你想讓
她再著涼一次啊!還不跟上,帶她回房。」

  嫂子都這麼說了,他當然只有低嘆一聲跟上去了。

  而曉月一直到回到自個兒床上,都還在睡……※※※

  雨過天青,老天爺不再下雨,洪水也就漸漸退了。

  曉月提供的那帖藥方讓人服用後,成效良好,醫好了不少患者。加上飲水和食物都
換了乾淨的,便不再有新的病患。

  收容所的狀況因此慢慢穩定下來。

  曉月還是每天去城外幫忙,宋青雲也每天跟去。但他不再只待在馬車裏,而會隨著
進帳篷幫忙看診,一天天調適自己的心理。

  雖然還是不太愛和人說話,可他也不再排斥他人的接近。

  本來宋青雲所存在的問題,便只是一個心結而已,當那心結一解開,想通了這是本
質相同的世界時,他便不再抗拒接觸外界了。

  也是如此,他才發現自身醫術的不足。把脈他很行,光靠根絲線綁在病人手上,他
都能診出患者的病因。

  針灸認穴對他來說也不難。

  但他無法看書,所有的知識全是強記下來的;可就算背再多的書,也無法光靠觸覺
和嗅覺辨認出所有的藥物。以往看診,他都只能說出藥名和劑量,然後請人去藥鋪抓藥


  對於所有的藥物,他能背出它們的外形描述、治療功效和忌諱,但那藥物若是拿到
他眼前,除非從味道辨認,他根本不知道它是什麼藥。

  所以他每天到這裏,一是替人看診,二是來此認藥,並虛心向孫大夫請教。

  看著宋青雲慢慢適應,曉月的情緒卻越來越糟糕,不安和煩躁時時充塞心中。

  雖然他從那日起,對她的態度又漸漸重回之前的溫文儒雅、和顏悅色甚至更溫柔,
她卻越來越憂鬱、害怕。

  因為這表示,終有一天,他會離開她……於是,她開始變得冷淡,慢慢疏遠他。

  果然,風雲閣宋三爺雙眼復明的消息一傳出去,一堆媒人婆便登門拜訪,其中甚至
不乏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的千金遣來的說媒者。

  風雲閣裏成天就見一群三姑六婆來來往往。

  秦冬月沒遇過這種古人說媒的鮮事,玩得可樂了。反正小鬍子回來了,她空閒的很
,每天就登記上門提親的有哪些姑娘,然後興致勃勃地跑去偷窺打探人家,洋洋灑灑的
列了一長串的優缺點,到了晚上便在飯桌上向大家報告。

  曉月每到晚飯時便食不下嚥。聽著冬月唸這家千金如何如何,那家小姐怎樣怎樣,
光是想到宋青雲會娶別人,她就想哭。

  到了這時,她才真的瞭解當娘出事之後,爹為何會如同行屍走肉。

  她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她該如何過下去;但有他的日子,她依然無法忍受他擁
著其他女人……所以她打算在他訂親之時便離開風雲閣。或許不能回君山去,但天下之
大,總有她能容身的地方。

  因此在僅有的、剩下的這幾天.她總是趁人不注意時,定定的看著他,將他的身影
細細刻劃在心底,盼在以後的日子裏,還能永遠的記著他……原來就不豐腴的曉月,這
些天折騰下來,就變得更瘦了。

  宋青雲看在眼裏,當然是心疼加不捨。但在他無法全面適應這個世界前,他不想自
私的絆住她。

  在想通之後,他的「良心」又回來了。

  現下的他不再是失明的人,很多事物需要重新學習。

  就拿看書來說,他看到的只是一些無意義的符號說──簡單點,他是個「文盲」

  光是不識字這點,就讓他的自尊大受打擊;然後是關於藥物辨認一無所知,醫術不
如曉月,更是讓他覺得苦在嘴裏。至於武術,那是用來防身的,又不是生財工具。

  從頭到腳,他樣樣不如曉月,唯一覺得比得過她的便是他這張俊臉。問題是這有什
麼好驕傲的,他可是個男人啊!

  他想了半天,發現自己竟然無一技之長。

  若娶曉月過門,他拿什麼來養她?總不能叫她養他吧!

  所以他想先把習字、認數和辨藥學好,能自己賺錢養家了,再迎她過門。

  這是自尊和面子問題,他不想讓人覺得他配不上她。

  秦冬月便是看不慣宋青雲如此「龜毛」,才會每天晚上做調查報告。

  什麼狗屁自尊、良心發現!見到好料的當然要趕快打包回家,哪有人像這笨男人一
樣,還先回家鋪好桌巾、擺好碗筷、佈置燭光之後,再去把好料買回來。等到那時候,
好東西早被人搶光啦!

  這個超級大白癡,比她老公還木頭!

  他以為只有他有人要啊?曉月因為救了孫大夫那件事,名聲早已傳遍長安啦!若不
是她這大嫂暗地裏把那些來為曉月說親的媒人婆全轟回去,想娶曉月的人可不比想嫁宋
青雲的要少到哪裏去。

  她本來是想教人來追求曉月,刺激宋青雲,但又怕弄假成真讓曉月嫁給別人,那多
劃不來。

  所以她只好從曉月這裏下手,刺激刺激她,藉由伊人憔悴來讓宋青雲自動點;沒想
到他竟然還真忍心讓曉月暗自神傷、越形消瘦。

  真是有夠沒良心的!

  「害我現在都變成貪圖榮華富貴,小人嘴臉的壞心大嫂了。」秦冬月忿忿不平的縮
在孟真懷中叨唸不停。「你快想想辦法啦!」

  「想什麼辦法?」孟真躺在床上,一臉無奈。他本想說二師弟好不容易回來了,他
便可以和冬月回玉泉鎮去,怎曉得她見不慣那兩人的情形,硬是要留下來攪和。

  現在都已經三更半夜,忙了一整天他實在累死了,他這小娘子還在叨絮不休,不讓
他睡。

  「什麼叫想什麼辦法?你一點都不關心自己師弟的終身大事!」她滿臉不悅的叫著


  「冬月,姻緣天注定,該他的便會是他的,妳就別擔心這些了。」

  「什麼叫姻緣天注定,我只相信人定勝天!」

  孟真聽了只笑笑的看著她,敢情她忘了她是如何嫁他的?

  秦冬月看了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忙道:「你少笑得那麼得意。若不是當初我對你還
有點好感,想逼我嫁你?門都沒有!」

  「妳當時不嫁我,還能怎麼著?」

  她甜甜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可以把你『卡嚓』!」

  他真以為女人好欺負不成?!要不是看在他當時沒對她毛手毛腳,又一副忠厚老實
樣,她怎麼可能會和他做假夫妻啊。哼!

  「卡嚓?什麼意思?」怎麼他聽了心中便竄過一絲寒意?

  「告訴你,你還是別知道比較好。」秦冬月笑咪咪的說完,便翻身睡覺。

  笨男人,你慢慢猜吧!

  「冬月,那是什麼意思?」

  「別吵我,我要睡覺。」她拍掉他伸過來的手,在心中偷笑。

  孟真瞪著她的背,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唉,誰教他要愛上她。

  更夫報時的聲音傳來。

  四更天了,的確是該睡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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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9-11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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