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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流氓俊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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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27: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流氓俊娘子 作者 雷恩那

太川行的珍二爺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心血來潮學人家私奔了,  
而那個拐走他的女子還是太川行的“大仇家”!  
常言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與“仇家”穆大少相見,  
卻是眼裡出西施,心花朵朵開,但她穆容華現下使的是哪招?!  
當初大膽破他童子功底、誘他肌膚相親的是她;  
把他迷得暈頭轉向、拐帶私奔的更是她;如今她都吃乾抹淨了,  
卻不肯將自己託付給他,只因她身陷困境,  
不願他受牽連,才想一腳將人踹開!  
他憐她如此堅強,亦恨她太過堅強,這流氓女大少,  
真當他是顆好咬的果子,任她欺凌不還手?  
若說他純情,他確實如此,今生認定她一個,再難放手!  
他可以對她百般縱容,卻不許她無情拋棄,她能乖乖認命最好,  
不肯認的話,就別怪他心黑手狠,論耍流氓,哼哼,  
他珍二爺絕對比她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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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29:3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他與她。

    一對正在私奔的男女。

    私奔這事,向來是男的開了口、備好車馬、定下日期,偷偷摸摸將姑娘家接了走,輪到他們頭上,事情全倒著來。

    江北永寧,最大糧油雜貨行“太川行”的珍二爺跟人私奔了。

    那開口拐他、備好車馬、定下日期又帶著他跑的姑娘,恰恰是與“太川行”同行相忌又對頭相鬥的“廣豐號”掌事——穆家大少。

    是說堂堂正正一位爺兒們,私奔對象竟然是位大少?!

    這斷袖私情若傳開可不大好聽啊!

    然,伴隨此事爆開、炸得人振聾發聵的還有一件——

    不是爺對爺,更無龍陽癖,“廣豐號”這位五官清俊無端、長身似月下松梅的掌事大少穆容華,實打實就是女兒身。

    女扮男裝!是女非男!

    好個姑娘家!

    穆大少藏了二十多年的底細一掀,攪得穆氏宗族人心大亂,她還下狠手把游家珍二給拐走,“太川行”游家同樣被鬧得不能安生!

    不過私奔的人兒哪有閒暇管上這些,旁人自亂,也就亂著,他們自家心裡快活,兩人能在一塊兒,那便好。

    這一任情任性之舉,穆大少內心自有盤算,她想領著珍二拜訪獨居在江南某處秘境的姥姥。這是帶心上人見家里長輩呢,馬車於是一路向南,既是她邀人私奔,許多事便由她安排,食衣住行方方面面,總得照顧好她的男人。

    雨已連下三日,今夜勢頭更大,竟將漆黑深晚滂沱出一片銀白。

    穆容華沒在這般惡劣的天候中趕車,早在雨勢加劇前已尋到一處農家借宿,一留便是三天。

    這戶人家沒有男主人,守寡的婦人徐氏獨自撫養一雙龍鳳胎兒女,婦人純樸少言,待客倒十分周到,一雙兒女年已十三,小姑娘是姐姐,幫忙娘親操持家務和農事,手段熟練且俐落,相當早慧。

    夜半雨狂。

    一道修長玉身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返回借宿的農家後院,人甫踏進後院廂房內,幽暗中陡聞男子低沉嗓聲——

    “穆大少好興致,雨夜裡效了一回梁上君子,玩得可歡?”

    事跡敗露!

    穆容華原怕吵醒誰,被男人如此一問,心突突跳,不禁暗嘆了聲。

    想那男人一雙火眼金睛,目力絕佳,黑燈瞎火裡照樣把她瞧清了吧……思緒一轉至此,她連忙收起躡手躡腳的可笑姿態,拔背垂肘,穿著墨黑勁裝的薄身摸過去,盡可能從容地將桌上燭火點燃。

    “啊……”火光竄起,她輕呼一聲,如月溫淡的雙眸瞬間布上訝然顏色。

    發話的男人離她僅半步之距!

    她的驚訝不是因他的過分親近,亦非他此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態,而是他那頭亂翹又張揚的黑髮正滴著水珠,那張粗獷英俊的面龐像剛從水裡打撈出來……事實上,他整個人從頭到腳根本是被水狠狠澆淋過了吧!

    此刻他已脫去上衣,單掌抓著濕透的衣物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峻顏和裸胸,他擦拭的動作其實枉然,水氣依然濡了膚發,但一雙眼很教人心驚,水般蒙朧間籠著深沉意緒,直勾勾鎖住她。

    “你……你什麼時候外出?還淋了雨……”

    “是啊,我什麼時候外出?”丟開濕衣,游石珍兩指裝模作樣挲著峻顎,費勁兒思索似。“唔……像是你丟下哥哥我往外溜時,咱就跟著外出了,哥哥我淋了雨,淋成落湯雞,說到底還是托了你的福。”

    穆容華微怔,隨即恍然大悟。“那梁家宅內的幾個護院,原來全是你打發的!”

    高大挺拔的漢子,眉目一向染著滿不在乎的狠勁,此時則更加張狂,長目裡顫動的兩簇小火燒得人臉熱,那眼神似慢悠悠在說——

    你是我心尖兒肉,哥哥我捨身捨命、舍面子舍裡子,總得護你周全。

    被男人火熱目光“虐”了一回的穆容華,含而不露的大少威儀有些撐不住,清俊寡淡的五官輪廓被無端端帶出軟意。

    今晚她夜探當地鄉紳梁員外的家宅。

    不僅私探,還溜進梁宅的地窖銀庫,那地方除擺放銀元金條外,更收藏了幾件價值不菲的精品。她取了當中一件,亦是最珍貴的一件——

    一套由前朝書法大家兼篆刻大師仲豪年親手刻制的白玉象棋。

    她在梁家地窖裡沒敢多逗留,僅就著手中火摺子的希微火光辨識,以及一向敏銳的觸感作初步判斷,有八成把握,確實是大師的手筆無誤。

    白玉象棋其實是他們借宿的這戶人家所有。

    被大雨絆住的這些天,穆容華跟徐氏的一雙兒女頗有話聊,再加上她家男人那仿佛隨時都能落地生根、引人親近的爽朗性情,兩隻小的還常被珍二逗得呵呵笑,所以背著娘親,家中一些教人不安的事也就自然而然傾訴出來。

    白玉象棋在這個家傳了幾代,來源已不可追,只知徐氏的男人重病彌留之際給了囑咐,要徐氏拿白玉象棋變換銀錢,供家裡的孩子習文讀書,將來好參加鄉試和科考,博取功名。

    既是祖傳之物,徐氏本不願動用,但生活實難以撐持了,寶物最終進了當鋪。

    起先只是活當,那當鋪掌櫃應是行裡的黑心老手,將價壓得極賤,私下卻與梁員外相通,其間連使手段,縣衙裡也打點妥當,就欺徐氏老實,又是個婦道人家,不到二十兩的活當竟莫名其妙作成賣斷。

    永寧穆家大宅的藏寶室中就有一本仲豪年真跡篆刻的《金剛經》,據穆容華所知,當年祖父可是花上鉅銀才得手那套《金剛經》,如今區區幾兩銀子便要賣斷大師之作,豈能不怒?!

    她當這梁上君子,說是替徐氏和雙胞姐弟出氣,其實心裡對那套白玉象棋亦頗為好奇。寶物得手後,她回來的路上還想著接下來該如何將事安排妥善,不能牽連徐氏和兩孩子,也得讓他們母子三人生活無虞,或者……可以談一場好買賣,利於雙方……

    結果她腦袋瓜裡的算盤尚未打清,進了屋猛地被游石珍一嚇,鬧得都懵了。

    ……啊,等等!他身上還帶傷呢!

    游石珍武藝不知高出她幾百倍,他既是她的男人,若今晚這般行險之舉,她大可向他求援,她沒那麼做,一是因為對自個兒的能耐有幾分把握,學過幾年的拳腳功夫雖與真正的江湖高手有那麼點天上、地下的距離,但要夜探或拿來對付看門護院應是綽綽有餘。

    再一個原因,亦是她選擇獨闖梁宅最主要的原因——游石珍仍帶傷未愈。

    不到一個月前,她遭人劫持,強行被帶往西北沙漠地帶,游石珍為救她孤身犯險,遭摧折之力驚天動地的飛漩沙暴吸攪進去。

    當時他奮力將她拋上墨龍馬背,墨龍不負主人託付,將她送達安全所在,他卻遭沙暴襲擊,毫無防備下僅能肉身相搏。

    每每思及那日那時那刻,她重回沙暴狂襲過後的地方,如何也找不到他,那驚慌、絕望的力道宛如銳刃,能一次次剜開胸房。

    天可憐見的是,她最終得回他。

    這失而復得的情與心,在她將他緊緊、緊緊抱住時,令她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姑娘家。

    游石珍幸運地從那場飛漩沙暴中生還,但傷得不輕,肩胛與胸骨皆受創,渾身數不盡的挫傷,大腿上更有一道嚴重撕裂的口子。

    他回關外馬場那個老巢穴養傷,傷未盡好卻跟著她跑掉。

    她時時留心,日日幫他上藥裹傷,想護著他,怕他傷上加傷,才會瞞著他溜出去這麼一趟,豈知他……他……欸。

    見渾身濕漉漉的穆大少突然朝自己腰間出手,游石珍低咦了聲,本能地後退半步,又不是真心要退,躊躇間便被抓住。

    修長秀指忙著拉扯他的腰綁和褲帶。

    “你……幹什麼呢?”欲再退,裡褲尚在,長褲已倏地往下掉,纏在他兩踝間,只得順勢往禾草平榻上一倒。他斥責般問她想幹什麼,兩隻蒲扇大掌倒自動自發扣住她的腰,將滿泛水氣又軟綿綿的身軀拉進懷裡。

    “你腿上的傷得瞧瞧啊!”穆容華連忙爬起。

    “早好了。就算沒好齊,這點小傷我還沒放在眼裡。”

    “你還說?!上回口子好不容易收口,誰讓你胡亂使勁,無端端又把它弄裂,流了那麼多血,哪裡見好?”越叨念語氣越急,還凶巴巴的。

    “什麼叫胡亂使勁?又豈是無端端弄裂?那時我可頂著你,欲仙欲死都不知多感動,哥哥我為了頂你,別說把傷口弄裂、弄崩,即便弄得沒命,那也甘心!”

    “你、你……”

    斯文秀氣是絕對鬥不過游家珍二。

    穆容華勉強板起俊容,就著幽微燭光迅速看過他左腿上那道傷。

    幸好無事,口子上生著一層粉色新膚,沒再裂開。

    十多天前兩人野宿在一處隱密的白泉池畔,伴在身旁的既為有情之人,情心纏綿,情慾如潮,絲絲縷縷的慕戀化作相濡以沫的渴求,只盼融進彼此血肉裡……她承認,那一晚兩人都太過放蕩、孟浪,原以為能小心翼翼淺嘗輕品,卻不知還是瘋了,弄得他傷勢轉劣……

    思來想去,這“情”字實毀人甚深啊!

    想她穆容華向來持身甚正、律己甚嚴,竟也敗在這上頭,越來越慣於野合……

    這一方,游石珍沒再滿嘴直率又露骨的渾話,他撐著雙肘,半躺在榻上任她瞧看,一雙烏亮的深瞳則瞬也不瞬直盯住她。

    那張輕垂的面容神態認真,清清眸色直視他幾近全裸的健軀,甚至直逼他大腿根部,她的眼神猶原淡然,似縈懷的僅是他的腿傷……

    被看著,有火悶悶燒灼,愈燒愈見燎原之勢,那一發已難收拾的勢子將他貼身裡褲都給撐鼓起來……可惡,他都這樣了,她沒瞧見嗎?

    胸中一堵,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在她打算退開時探手一扯,猛地將那濕透的素身帶進懷裡。

    穆容華不及出聲,天旋地轉間已被放倒,男人懸宕在她上方。

    她瞠眸瞪人,料想自個兒頰面定然生艷了,溫燙感覺直漫上來。

    “你知道的,除了梁家幾名護院,還有好幾頭惡犬,全讓我悄悄打發了……”男嗓慵懶,他長指亦懶懶撥揉她的耳。“你想當蓋世神偷,劍走偏鋒來個黑吃黑,哥哥兩眼一抹黑跟你走到底,定然助你一馬平川,樣樣偷得容易,只是話說回來,我捨身又舍義相助,你多少也該回報點吧?”語畢,就擺出一副“施恩望報”的德性,挑眉等著。

    什麼蓋世神偷?穆容華聽著直想笑。

    細細一品,聽出他話中全然回護的心意,胸內溫潮滾動。

    她微抬上身,仰臉親他峻顎一記,那略泛青髭、光滑卻也粗獷的觸覺落在脣上,似往她柔軟心間撩過,禁不住又親了一下。

    “你確定……就這樣?”深覺被胡亂敷衍的男人不滿地眯起長目。

    穆容華同樣微眯雙眸,張嘴欲說時,一雙大手已先發制人對她“動粗”——扯她腰帶、解護腕、掀衣又脫褲!

    “幹什麼?!你、你也瞧瞧現下呀,咱們還在別人家裡,倘若……若鬧出什麼動靜……”真把徐氏和小姐弟鬧醒,她乾脆挖個地洞把自個兒埋了。

    不敢深吻他,就是怕會一發不可收拾,攥緊拳頭克制著,他卻不管不顧。

    她不敢太往他身上招呼,只努力想搶回衣物,但幾招擒拿全被輕易化解,男人跟她較真時,她完全敗退,沒幾下全身已光溜溜,衣褲皆被擲開。

    “游石珍——”咬牙隱怒。

    “不把你脫光,還任你穿著濕漉漉的衣物睡覺嗎?!”

    粗聲粗氣的話語當面灼灼一噴,穆容華明顯怔住。

    下一瞬,乾燥薄被已包裹上來,發涼裸膚突覺一陣細微刺麻,她不由得顫顫,一會兒便轉為舒暖。

    她會錯意,原來……他是為了照顧她。

    “你、你……我……”喉中略緊,她想擠出聲音,眸光定定,看著那張英俊面龐朝她傾下,半啟的脣便被封堵了。

    豈有能耐抗拒?

    她心底一嘆,本能含住他的脣、他的舌,兩張嘴很纏綿地相濡著。

    親了很久才勉強拔開。

    “游石珍……”迷迷糊糊低喃他的名字,兩人額頭相抵,氣息相交相融,仿佛過了許久才穩下躁動……

    聽到他無奈嘆聲,她緩緩揚睫,入眼即是一張飽含哀怨的俊龐。

    “讓你欠著。”欸,若要暢快淋漓地折騰,總得找個好所在啊。

    “不過穆大少,先說好嘍,利息可得加倍。”他嘿嘿嘿地咧嘴笑,一臉怪相。

    穆容華好氣又好笑,手裹在薄被裡想擰他幾下都不方便。

    她將嘴湊上咬他下顎一記,這舉動又讓游石珍作狂,捧她發燙臉蛋惡狠狠一通亂吻,直到她掙扎地將臉埋進他頸窩,才又勉強拉回他的意志。

    游石珍嘆氣。“你乖點兒,既不讓我折騰,就別招惹我啊。”

    她低唔著,話不成話,像奮力忍著羞澀,磨了會兒啞啞蹭出一句——

    “多謝你……”

    不等他回應,她掀開薄被,將今晚同樣被大雨澆淋過的男性身軀包覆進來。

    裸膚相抵,女子修長柔軟的身段與他剛硬的每一處全然不同。

    游石珍瞬間心火竄動,沸騰的血脈和躁亂的氣息卻被緩緩抑下,只因那句沙啞的、含情帶意的——

    多謝你。

    她的“多謝”,是謝他今夜暗中援手,更是謝他深知她心意吧……

    他能瞧出她。

    與其說她想幫徐氏,倒不如說她是心疼那一雙龍鳳胎姐弟,尤其是那個聰慧勤快的小姑娘,都十三歲了,個兒小得可憐,比同齡的兄弟還矮上許多。

    徐氏是疼愛一雙兒女的,但也免不了重男輕女,所有好用的、好吃的定然先給男孩子留下一份,而女孩兒就得跟著分擔農事、操持家務。

    至於那套白玉象棋,留來留去亦是為了男孩子的前程,何曾將重心擺在小女兒家身上?

    他想,也許穆大少是將自身與那小姑娘重疊,在那小小身軀和認分的小臉上,瞧見許久、許久前的自己。

    他與她有太多相似之處,絕望地渴望某種特有的親情。

    然,愈想要的,愈不可碰。

    在某些方面,他和她都貧乏得可憐,但他較她走運,他人生殘缺的部分還有祖父和兄長為他填補,何況如今還多了長嫂關照和肥娃愛侄來相親相愛,反觀她……一路走來僅余孤影,擁有的著實太少,惹得他真想寵壞她。

    所以她欲做什麼,他全然相挺,她若要任情任性、大膽妄為,他也由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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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29:5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擁著那一身光滑水潤,他假咳兩聲清清喉嚨道——

    “別以為口頭言謝就能兩清,咱倆的帳還有得算。”驀地收攏鐵臂。

    “好。”素身遭惡霸擠壓的穆容華隱著笑,溫息熨燙他的頸膚。

    聽她答得痛快,游石珍倒怔了怔,一會兒才鼻子不通般重重哼聲,頗有“算你識相”的意味,哼完,他低頭啄吻她發心。

    “你將今晚得手的貨,擱在外頭馬車裡了?”雖是問句,已有九成九把握。

    “嗯。”

    停在農家前院的馬車是他倆此次私奔所乘之具,她把白玉象棋藏在那兒而非帶進屋裡,看來內心已有斟酌。

    “喜歡那套玩意兒?”閒聊般低問。

    “嗯……”悄應間,她下意識攤開手,掌心貼在他腰間。

    “所以,想怎麼做?”黑吃黑?光明正大占為己有?抑或與白玉象棋的原主再談一次買賣?唔……倘是他的話,該他的便痛快吞下,心黑手狠也能頂天又立地,半點不愧疚,就不知她——她——

    “穆……大少——”他鐵軀陡凜,咬牙切齒噴氣,因女子軟軟微涼的手非常無恥撫過他的腰臀、滑向大腿。“你故意的是吧?是吧?!覺得今夜用不著‘還債’,就想耍流氓折騰人了是嗎?!”

    “不是的不是的,沒、沒有啊……”她胸房有股熱氣,膚底漸聚熱意,只覺他光滑的肌膚涼涼的,摸起來好舒服,能降下掌心的熱度。

    “喲,還跟哥哥我裝無辜了,以為我會信嗎?”

    “對不起……”

    “沒錯,你對不起我,忍字頭上一把刀,哥哥今晚要是被刀插了,罪魁禍首絕對是你,你覺悟吧!”

    穆容華沒來得及好好覺悟。

    她被壓回榻上,野蠻又強勢的男性氣息隨著有力的脣舌直逼過來,吻得人頭昏昏、腦鈍鈍啊……

    這一夜,最後的最後,游石珍終還是忍下了。

    但他家那口子被“罰”得有些慘,秀致淡麗的脣瓣不知被裡裡外外、徹徹底底又反反覆覆啃吮了多少次,翌日早上醒來,嘴明顯紅腫嘟翹,尤其是下脣,飽滿到幾欲滴血似。

    徐氏和小姐弟瞥見穆容華那模樣,前者詫異歸詫異,目光往一臉坦然的游石珍那兒偷覷幾回,並沒多問,倒是小姐弟倆一致認定她是夜裡被野蚊叮咬。

    那又小又黑的野蚊據說凶猛無比,叮人極痛,一刺扎下就是高高一坨紅腫。

    小姐姐還幫她找來消腫解熱的薄荷膏,她淺笑道——

    “妞兒幫我上藥吧。”

    正是這上藥之舉,令原先以為自家女人八成會被小姐弟倆的純真話語鬧得很尷尬的游石珍不由得皺起眉峰。

    雖然他珍二也曾如睜眼瞎子,辨不出雄雌,但如今在他眼裡,向來男裝打扮的穆容華,怎麼看都是貨真價實的女子。

    他見識過她如火的媚態,嘗過她的馨甜,享過她的似水柔情,他倆如此深入地擁有彼此,他不可能再“見山不是山”。

    任憑她穆大少再如何俊氣橫生、風流倜儻,入他眼底、心底,自然就是那個清雅無端、無絲毫閨閣之氣的錦繡佳人。

    只是他突然意會到,她的模樣和舉手投足間流瀉而出的質蘊,在他眼裡是佳人,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裡叫做濁世佳公子,管他大姑娘、小姑娘,被她淺淡溫潤一笑,沒誰不臉紅耳熱。

    嘖嘖,還像風流大少般哄著妞兒替她紅嫩嫩的傷脣抹藥,惹得人家小姑娘雙頰紅得驚人。

    ……她這樣對嗎?

    連日大雨終歇,私奔的馬車再次啟程,離開時,妞兒痴痴朝他們揮手,眸底淚光閃閃,跟著馬車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止步。

    ……這樣真對嗎?

    關於這事,游石珍前後想了兩日,尚未想出個所以然。

    但無暇再多想了,因臨時插進一個小意外——他家這位擅於無辜地攪亂一池春水、且自身還渾然不知的穆大少,生、病、了。

    應是“黑吃黑”那晚被潑瓢大雨給淋得濕透,想來當時就凍著了,後來雖把濕漉漉的衣物除去,涼氣卻早已侵膚滲骨。

    怪他太過大意,她雖強健,到底是女兒家身骨,不若他銅筋鐵皮,更有內勁時時護守心脈。

    那晚他就該把她剝光浸熱水,即使把主人家鬧醒了又有什麼關係,而非事事由她,這一拖再拖的,她又向來隱忍,才致今日這般竟燒得燙手。

    兩人私奔以來,大小事皆聽穆容華安排,一向慣於發號施令的游石珍難得當廢柴,還當得頗舒心暢意,但現下不能夠。

    他二話不說奪了主控權,完全按自個兒意思行事。

    今晚馬車不挑小路,大大方方切回官道奔馳,他們趕進縣城,歇腳在城內鬧中取靜的一座小宅第裡。

    前來應門的老僕見到游石珍,既驚且喜,褐臉上歲月留下的細紋全笑皺。

    待見他從馬車內橫抱出一名俊秀公子爺,老僕笑皺的臉直接僵化,嘴角抽過又抽才蹭出聲音——

    “珍爺,您……這……聽說……那穆大少跟您……這事兒……都、都傳到這兒了……秀……秀……秀、秀爺……”“秀”到快斷氣,足見游家秀大爺多可怖。“秀爺……聽說都笑了呢,嗚……您跟人私定終身、棄家潛逃,您、您還珠胎暗結、投入敵營……原來全是真的……”非常痛心疾首。

    “順伯,別哭,就算真投入敵營,我那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不做叛徒。再有,若我真珠胎暗結,肯定把孩子生下來,讓孩子喊我娘,您別慌。”

    一想他竟那樣吊兒郎當卻又正經八百地答話,腦袋瓜燒得有些昏沉的穆容華聽著都禁不住扯脣勾笑。

    “進縣城落腳便算了,還選在這樣的地方,似乎不妙啊……”因虛弱而沙啞的聲嗓透著無奈,倒也揉進微乎其微的笑意。

    入夜,月上樹梢頭,窗外花木扶疏的小園躲著無數夏蟲,蟲聲唧唧,緩一陣又緊一陣,時響時輕,此起彼落得好不熱鬧。

    窗下,穆容華斜臥長榻,冠發已然卸下打散。

    此時的她不僅徹底浴洗過,還在她家那口子絕對堅持下泡了許久的熱藥浴,浸得一身清肌都快起皺,男人才甘心地將她抱出那足可容納三人的檜香大浴盆。

    她用過一頓偏清淡的晚膳,男人對她的病中厭食十分在意,兩眉都快打結。

    她方寸泛暖,即便食慾不振,亦努力勉強自己再多飲多食一些。

    食罷,宅中僕役送來一碗甫熬出的漢藥,她在這時啟脣,淡淡問了那番話。

    大手持藥碗抵至她面前,游石珍哼了聲道——

    “這宅第雖小,然麻雀雖小五臟齊全,在此處歇腳有何不好?”

    “這是你‘太川行’游家的小城別業,城中設有轉運貨棧,消息通達,我自是知曉。”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她穆容華身為穆家“廣豐號”主事,豈會渾噩度日、不知這座小宅第的來頭?

    她話未說盡,游石珍倒也聽明白。

    她是在暗問——

    既是私奔,行事便該低調,他卻拖著她踏進自家地盤,就不怕泄漏行蹤?

    游石珍揚脣不出聲,直到她靜靜將整碗藥喝盡,他才湊近她耳畔道:“總得疼疼你。”隨即面龐略偏,清冽氣味隨脣舌傳進她芳口中。

    他的吻其勢洶洶但也溫柔纏綿,吻得穆容華著實難以招架。

    是喉中殘留的漢藥苦味讓她腦中微凜。捧著他的臉,她試圖掙脫,游石珍遂放鬆力道,下一刻嘴便離了她的,還被推開小小一個拳頭之距。

    他眯眯峻目,盯著她被吮得水光淋漓的脣瓣一眼,之後才慢吞吞迎向她的眸線,眼底透出詢問神氣。

    穆容華道:“嘴裡都是藥味,很苦的。”

    “有嗎?怎我嘗來都是甜的?來,再讓哥哥仔細嘗嘗才好確定。”說著又要湊去,兩隻捧他面頰的素手堅決抵住。

    穆容華略急了。“等等把病氣過給你!”

    “我不在乎。”又想貼上。

    “可我在乎。”兩手再一次抵住。

    近在眼前的男性面龐一瞬怔然,跟著,那英俊眉目像潤過春水,漆黑瞳仁漾開粼粼波光,看得她臉發紅,體熱仿佛更高。

    “唔,好吧。”游石珍挑挑眉,一撤,將上半身打直,兩眼仍緊盯她。“那咱倆來把事情談個水落石出。”

    見那張俊雅玉面露出疑惑,他嘴角慵懶,語氣更是慢條斯理——

    “那日大雨停歇,馬車再次啟程前,你跟妞兒那小丫頭躲起來說了什麼?”

    沒料到他欲問的竟是這事。

    穆容華吶吶啟聲:“……沒說什麼,就說……若往後家裡有事,沒法再待,又或者妞兒自個兒想學點生意上的事、想找份事做,可以上‘廣豐號’來……我留了封書信給她,還有一塊平常佩戴的腰間墜玉,手書和墜玉可當信物,妞兒拿著它們進一江南北任何一家‘廣豐號’分行與貨棧,都能立即獲得幫助。”

    那套前朝名家仲豪年親制的白玉象棋,她雖黑吃黑取了去,卻不夠心黑手狠。

    她留給徐氏一些現銀,還有一張為數不少的銀票。

    徐氏剛開始推拒不敢要,直到她提及小姐弟倆,說是留些錢給妞兒將來備嫁,也是給家裡男孩子習字讀書的費用,孩子是徐氏的軟肋,一聽這話,錢與銀票才被留下。

    至於她私下跟妞兒交代的,一是擔憂梁員外會將白玉象棋失竊一事疑心到徐氏頭上,而故意尋釁;二是真心喜愛妞兒這小姑娘家,孝順、聰慧、勤奮,將來妞兒若想謀事,想有一番作為,她很願意相幫。

    只是她家這口子……嗯,表情有古怪。

    “穆大少以玉相贈小佳人,風度翩翩,舉止是溫柔體貼,語調更是輕舒有韻,目光那叫深邃含情,拐得人家小姑娘芳心可可,滿腔春情,你都不覺過火了嗎?”某位大爺濃眉陡糾,皮笑肉不笑地咧出兩排白牙。

    穆容華傻住,只覺男人張揚的白牙亮得刺眼。

    “……這是鬧……哪一出?”

    她繡口掀動,原以為僅是喃喃低語,不自覺竟是問出。

    而不問還好,一問當真撩了大貓的虎鬚,撩得男人猛噴氣,不怒反笑的英俊面目好看到令人心驚肉跳。

    “穆少是覺得我無理取鬧了?”笑笑問。

    “是……呃,不是的,我是說,珍爺根本沒必要哇啊——”悶喊一聲,拔山倒樹般撲來的黑影已沉沉壓倒她。

    她沒有反抗,就順勢躺落,任他禁錮在身下。

    四目相接,俊白玉顏與削瘦剛硬的峻龐僅離一個呼息之距,她將他眉宇間的陰郁和瞳中的柔情盡收眼裡、心裡。

    他說——總得疼疼你。

    這讓她憶起以往兩人曾說的——

    她說:“游石珍,我們就同病相憐吧……”

    他答:“既然你較我還慘,我只好多疼你一些。”

    她再次探手去捧他的臉,指腹一下下撫過那剛毅輪廓。

    男人目光變深,她心湖如被投進什麼,圈圈漣漪漫開柔情。

    “……我並非有意。”她神態沉靜,不知是發燒抑或內心羞赧,雙腮與額面虛紅更盛。“不是故意讓誰誤會,也絕對沒想拐誰的……總歸是女扮男裝好些年頭,談吐舉止就這德性,都定性了,與他人之間的應對進退,我使慣的從來就只有這一套,以前是這樣,現下亦如此,往後……怕還是不太好改。”苦笑頓了頓,而後很認真地頷首。

    “珍爺……可我以後會多加留意的。”

    她的話讓游石珍愈聽雙目愈亮。

    她說自己扮男人慣了,使的就男人那一套。

    她卻不知,此時她說話的神態、語調,甚至是夾在話中似有若無的嘆息,輕輕啞啞,透出了些女兒家耍嬌嬌時獨有的稠軟黏蜜,尤其是那聲“珍爺”,落進他耳中如揮羽搔過腳底心,令他脊柱陡顫,氣息粗濃。

    是了,對她而言,他游石珍不是“他人”,他是她的“自己人”。

    正因視他為“自己人”,所以卸除心防,無比親近。

    在他面前,玉樹臨風、清俊寡淡的穆家大少也才懂得姑娘家的嬌態為何,那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可心模樣,便是這“自然而然”四字,才顯出他之於她是如此又這般的不同。

    哈哈哈——哇哈哈哈——

    他得意,他痛快,喜到想仰天大笑,亮晃晃的白牙持續閃爍,郁色散得乾乾淨淨,張狂恣情的笑一下子染進眼裡。

    他飛鷹撲兔般俯下頭攻擊她的臉!

    吻吻吻,親親親,無數的輕吻、重吻、舔吻、吮吻、啃吻,紛紛落在她額上、頰上和眼耳口鼻上。

    “游石珍你、你——”原就頭昏耳熱的某大少,當下被攪得更是滿腦子雲啊霧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她能察覺到男人像似突然間暢懷了,然究竟是何原因使他上演這一出“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戲碼?

    欸,她沒搞懂。

    男人心,海底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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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0:26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三日後,穆容華病況大好,體力亦將養回來。

    至於游石珍,曾在關外那場飛漩沙暴中受創的筋骨也徹底活絡疏通,他不再費心“扮柔弱”,遂拉著穆大少再次啟程。

    老僕順伯留也留不住私奔的男女,見一向疼愛入心的年輕主子被“仇家”拐了去,老人家實在既喜且憂,憂喜交雜間,還是在一雙男女即將離去前,私下尋了個好時機,將自家二爺好好託付出去——

    “穆大少,呃,咱是說那個穆、穆……大姑娘……”很難難地改口。

    “咱們家二爺雖說生得高大精壯,一張飽受日陽將養的黝臉常是笑口常開,他、他……外人瞧他,總以為他瀟灑落拓、豪邁不羈,他是那樣沒錯,但他……他

    心裡是有些結的,心思太過細膩,慣把事往深處壓……”

    “啊!原來二爺跟您提過……啥?!還領您訪過‘芝蘭別苑’,見過夫人了……

    那好、那好,那他是把穆大少呃,穆大姑娘……二爺是真把您瞧作自家人了,那當真好啊。”老人家終於朝她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咱們家珍二爺,就請大姑娘多費心了。”

    直到馬車上路,游石珍控著韁繩引吭高歌,他自編胡唱的曲子總能逗她發笑,卻見她沉吟不語。

    他騰出手去揉她鬢邊一縷細發,低柔問:“順伯為難你了?”

    原來他知曉老人家找她“密談”。

    穆容華搖搖頭,趕緊抓下那隻亂搔她面頰的粗獷巨掌,握在自己偏薄的手心中。“順伯人很好。”

    他咧嘴笑了笑,頓了會兒再問:“所以……在想什麼?”

    她眸光飄開,眉宇間滲出幾絲迷離,而後又凝回他臉上。

    她皺起鼻子、微鼓雙頰的模樣流露出難得的俏皮。

    “就想著,游家珍二很得人疼呢,連順伯也偏疼你。”

    游石珍慕地一愣,眨眨眼便暢笑了,還很認同地頻頻頷首。“那是那是,我這性情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走遍大江南北,相處過的都得翹起大拇指贊聲好,疼我的人確實不少。”

    她忍不住哼了聲,眼裡盡是笑意。

    “穆大少哼哼地從鼻孔裡出氣,聽起來是有那麼一點不以為然的意味嗎?”勁節分明的大掌反握她的手,不等她答話,他瞥著她亦哼哼噴氣道:“疼我的人多了去,那表示天理該當如此,穆大少最好也是其中的一個,千萬別想逆天而行。你疼我,哥哥我重情重義,必然要將你倒疼回去,如此疼來疼去,你疼我十倍,我還你百倍、千倍,總不教你吃虧。”

    男人此時望住她的眼神,令她憶起他曾在她母喪失意之時、緊緊與她相擁,低嗄且虔誠對她道出的那句話——

    穆容華,我疼你……

    心緒驟然掀浪,一波波起伏激盪,狂潮以情為名,萬般盡緣其中……自與他相識,她還是她,卻也不是原來的那個她。

    若猛虎撲羊,她很惡霸地飛撲過去,舉止像足當街輕薄姑娘家的流氓惡少,嘴一張便堵了姑娘家……呃,不,是堵了精壯漢子的薄寬峻脣,舌尖還乘機鑽了空,靈活勾引,兩排貝齒亦不遑多讓,或重或輕地啃咬。

    韁繩一扯,就聽馬蹄踩踏兩聲,馬車便穩穩頓在土道上。

    游石珍單臂露了這麼一手控馬絕技,另一隻鐵臂則順勢摟住滿懷素馨。

    穆大少這般對他耍流氓,他心悅得很,若不是嘴正忙碌、舌頭也忙,他都要仰天暢笑了。

    .拋開韁繩,他抱著人瞬間滾進身後車簾內,這塊天鵝肉太香,還自個兒送上門來,他若客氣了那是有愧天地與良心!

    等穆容華察覺不對勁,情勢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等等!你、你等等!”腰帶沒能護住,衣襟和褲頭全散了。

    “等什麼?”

    “大白天的還在車廂內——”她改而抓緊他腰帶,為防他自個兒扯衣脫褲,邊努力板起臉瞪人。“馬車還大剌剌停在道央上呢!”

    “你要我把馬車靠邊停嗎?”

    這男人……穆容華暗暗磨牙,見他挑眉裝無辜,膚上熱氣不減反增。“在土道邊就、就這樣又那樣,有人路過怎麼辦?”

    “沒有人路過。”

    他說得斬釘截鐵,顯然已發內勁、用絕佳耳力探聽了四周動靜。隨即,他將抓緊他腰帶的素手往下一扯,按在鼓得高高的胯間,目底的光如星似火。

    聽到她低聲抽氣,他咧開兩道白牙——

    “穆大少,是你先吃我豆腐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將你就地正法,哥哥我還是好漢一條嗎?”

    這叫玩火自焚……吧?

    穆容華無奈想笑,但心是軟乎乎的。

    太在意一個人、太喜愛一個人,用情的最後似乎只有緊密相融,彼此含入血肉裡,才能紆解內心那股因感情太過洶涌而起的疼痛。

    心這般疼,明明疼著,偏覺疼著好,覺得很真實,因被某人牢牢牽絆。

    還有什麼力量和意志去抵拒男人執著的求歡?

    當自己對他已用情用心,這樣的在意與喜歡,如何能不沉醉?

    她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許是珍二帶壞她。,又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向來持身甚正的她其實老早長歪了,跟這男人正巧湊作一對,因為此時此境,

    她忽覺大白天的土道上、跟個漢子在馬車內胡天胡地廝混……欸,其實也……挺好啊挺好。

    她無聲笑,眸子黑亮潮濕,手再次攀上男人腰際,卻不再緊抓不放,而是十指並用,豪放且略嫌粗暴地扯松對方褲頭。

    既是吃他豆腐,那便吃個徹底。

    這一路上,私奔的馬車走過大城小鎮、越嶺涉溪。

    遇人情與景致風流之處,他們便留下幾日,悠閑盤桓。

    遇上什麼稀奇事物,更得湊向前弄個明明白白,此舉讓穆容華留意到不少商機,她身為“廣豐號”大當家,大商本性早融進骨血裡,這就叫私奔不忘營生,兩不耽誤。

    進入江南地界時,夏季已末,日陽收斂炎威,漫山遍野的蔥綠間有清風拂來。抵達“浣清小築”的這一天,游石珍永難忘懷入眼的景象。

    以往聰穆容華輕描淡寫所述,以為姥姥退隱避居,既是“退”與“避”,所住之地定然清幽靜謐,結果這“浣清小築”的所在處,與他所想根本天差地遠。

    瞧來瞧去,怎麼看都似一座小小聚落。

    他們的馬車先是過了建在溪涇上的木板橋,溪水清澈見底,蜿蜒地淌開了去,馬車再行,經過大片、大片已然垂穗的稻田,田中有農忙的人手、有覓食的大小鴨群,和著稀泥的水沼裡“滾”著好幾頭灰撲撲大水牛,白鷺低飛徘徊,乏了便歇在牛背上,而阡陌間有嬉戲追逐的孩童。

    孩子們陡見陌生馬車,好奇地佇足觀望。

    大人們從田裡直起腰、眯眼瞧來,待認出前頭車座上的素袍佳公子,歡叫聲頓起,不少人迎向前來說話寒暄,更有人已拔腿往老人家那兒通報。

    珍二到底是珍二,儘管初來乍到,眼下還是眾目睽睽兼七嘴八舌的陣仗,然與人交往本是他強項中之強項,馬車與馬匹甫被安置妥當,他已與三、四名老漢混熟,交換了不少養馬、馴馬的技巧,就連豬隻配種的事也能談上。

    穆大少帶他南下見長輩。游刃有餘。他想。

    然,事總要異軍突起才夠教人警惕!

    被一小群人簇擁著踏進“浣清小築”,只覺鼻端盡是漢藥香氣,他尚不及定睛看清,亦不及登堂入室,“浣清小築”的主人已施施然而來。

    那是一位瞧得出年歲已近古稀的瘦小老婦,雖滿頭銀絲,面上布著皺紋,身板卻絲毫無佝僂之態。

    老人家五官仍端著細緻韻味,猶見年輕時候定然是位南方美人。

    這位白髮蒼蒼的南方美人打量起他時,脣弧淡淡,面色和照,連陣光都溫如暖陽,但游石珍精壯的虎背卻無端端竄起寒顫,直至天靈,一顆心似發了毛般渾不對勁,鬧得他都想搓頸搔耳。

    潤物無聲。殺人無形。綿裡藏針。用晦而明。

    他……姥姥的,大抵是遇上高手了!

    穆容華一見長輩,喊了聲便要拜下大禮,被老人家拉住一袖制止。

    “好孩子,這回來能待多久?”那令錚錚鐵血的漢子心發毛的目光,在轉向自家外孫女臉上時,寵愛與歡喜之情自然涌現。

    “唔……能待上一段時候吧。”久別重逢,一向知她、心疼她的長輩即在眼前,穆容華清朗眸心微微泛潮,俊頰似繡。

    老人家微笑頷首,探出一臂要穆容華持扶。

    老人家不再多問,似這小小聚落外的一切與她毫不相干,連外孫女兒從外頭領回來的男子亦沒啥好值得探究,終究是個外來客,如此而已。

    這一方,穆容華聽話順意,一個小箭步上前虛扶姥姥。

    穆大少沒多想的,只覺姥姥不問,一些事也不必急著提,即便有些要事確實需稟告,待進了小廳堂再細細說來亦不遲。

    於是乎,被乾晾在一旁的某人滿嘴不是滋味了。

    珍二爺不痛快,臉上瞧不出的。

    他濃眉依舊飛揚,長目朗如晴空萬里,峻脣寬笑,孩子氣的酒渦漾開,著實無害得很——

    “姥姥。”

    自來熟朗聲一喚,在眾人面前朝老人家深深作揖。

    待直起身子,他發亮的兩眼直盯穆容華,後者被他強烈示意的目光一鎖,這才察覺到自個兒的疏忽,忙道——

    “姥姥,我帶了人來訪‘浣清小築’,他姓游,雙名石珍,石頭裡藏珍寶的石

    珍,在家行二,他家裡也是經營百貨糧油行,但他在關外草原有個馬場,他、他對養馬馴獸很有一套,他是……是我的江湖友人。”越說越輕,卻也不能怪她,實是四周圍著太多男女老少,她雖沒打算繼續隱瞞女兒家的身分,但,倘若突如其來爆開,宣稱自己帶了男人回來,似乎不太妥當啊。

    ……江湖友人?

    ……江湖友人?!

    他珍二走南闖北,五湖四海盡是江湖友人,她、她姓穆的湊什麼熱鬧他陰晦地聚攏雙眉,瞳色深沉,打算將穆大少瞪出滿臉愧疚。

    無奈的是,他似乎打錯算盤了。

    穆容華微蹙眉心,回望他時的表情竟帶無辜,仿佛這般望啊望,他便能知她心意,懂得配合她的步調先遮掩過去。

    人都給她,心也掛在她身上,她還想遮掩什麼?!

    不等他端出更凌厲的狠瞪,亦不給他扭轉現況之機,只聽得姥姥徐聲道——“來到家中便是客。這位游爺若不嫌棄,且將就些住下吧。”

    能賴進“浣清小築”,游石珍哪可能嫌棄,他根本是求之不得!

    卻未想到老人家留有後招——“浣清小築”的主人吩咐僕婦理出一間廂房,房中擺設雖簡樸,但整潔清幽,推開整大面的竹制格窗,入眼即是藍天青山、綠水田野,竹榻上的被褥薰過舒寧藥香,竹桌上還備著降火氣的菊花茶——

    然而他猛灌幾大杯,整大壺茶几已見底,火氣依舊噗噗噗直騰,因為之後終於發現,他的廂房被安排在“浣清小築”的最西側,穆大少則被留在主人家所住的東翼,他被迫跟自家那口子“分房睡”!

    腳下所踩是老人家的地盤,穆容華又打從心底跟她家姥姥要好,若非如此,游石珍真會把天翻了過去,殺進東翼主臥,向某位欺人太甚的大少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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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0:41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接下來幾日,游石珍徹底體會到什麼叫做“動如參與商”。

    這“浣清小築”確實如穆容華所說,僅姥姥一人獨居,但白日時候,小築內可見好幾位僕婦和粗使丫頭們前來上工,除了幫忙內外灑掃亦負責主人家一日兩頓的膳食,另外還得理藥、曬藥、制藥、熬藥。

    穆容華可說成天都被自家姥姥系在身邊,也不知忙些什麼,常忙得連給他一個眼神都擠不出空閒似。

    有時小築裡遍尋不到她們祖孫倆蹤影,問過旁人才知,老人家帶著穆大少出診贈藥,臨近的小聚落少說有四、五處,外出一趟下來就得耗掉大半天,他相當無所適從,根本不知先往哪兒堵人才正確。

    至於這“浣清小築”所在的平野聚落裡,他所遭受到的待遇……唔,他不得不懷疑,這一切皆是老人家的陰謀。

    穆大少常忙得不見人影,好不容易見上了,換他諸事纏身,無法擺脫。

    例如,他會突然被聚落裡的百姓們拉到某戶人家簡陋的馬槽,因為母馬要生小馬了,痛了大半天還生不下來,很理直氣壯地找他想法子——

    “祖婆婆說了,你有大馬場,有好多馬,養馬、馴馬的能耐最強,不會連替母馬接生這事兒都辦不來吧?”

    黃口小兒如此激他。

    孩童所說的“祖婆婆”,指的正是“浣清小築”的主人。

    對這般激將之法,他心知肚明得很,但豈能不乖乖接招?

    然游家珍二何許人也?即便要掉坑,也得掉得精彩漂亮,要連消帶打,贏來眾人崇拜目光。

    躺在乾草上虛弱噴氣的母馬僅讓他徒手拂過一邊肚腹,他掌根微地用力,兩隻黏稠稠的小獸蹄便滑將出來。

    前後不過幾個呼息間的事,小馬已然落地,眾人驚呼聲尚梗在喉間,游石珍抓起一把乾草搓搓手上濕黏,很瀟灑不羈地甩動亂翹的發,旋身走人。

    這一役,令他在聚落內一戰成名,卻也讓他更忙碌,每日來找他請教馬事以及那套助產手法的人越來越多,連臨近的聚落也來了人。後來得知他不只懂馬,連騾、驢、牛隻等等牲畜皆能說出一番見解,他接下的“外務”便更多了。

    待忙過好幾日,終於恍然大悟!

    老人家的激將法,他原以為瀟灑接招就好,結果是招後還藏招,一波波涌來根本是想攪擾他的意志、霸去他所有時間。

    如此處處阻撓他與穆容華相會,老人家不喜他吧?

    嘿嘿,沒關係,有人喜他、心悅他,夠了。

    等解決眼前這事,他立時去尋那個沒心沒肺的穆大少,拖著她再私奔。

    “珍爺,瞧見沒啊?!”

    粗嗄問聲滿是焦急,在他上方響起。

    一場豪雨來得突然,將土石有些鬆動的地方衝垮,這一帶地基不穩,百姓們是知曉的,也時常叮囑孩童們別往這兒嬉戲玩耍。

    但,依舊出事了。

    孩子們很聽話沒出亂子,鬧出這一場風波的是聚落裡很重要的寶貝、唯一的大寶貝——一頭名叫“大福”的種豬。

    “老李啊,你是怎麼照看的?!你家大福若沒了,放著咱們家大妞一個是要怎麼辦啊?!”

    “豈止你家大妞!咱家裡那兩頭母豬都說好要配給大福努力努力,老李可都收了錢的,大福若沒了,咱那兩頭,老李還得給咱負責到底!”

    “這是拿老李配母豬了,還兩頭!老李,兄弟護不了你,你自家保重啊!”

    “啊啊啊——連隔壁聚落也來人關切,老李啊,你家大福開枝散葉,鄰近聚落全播了種,再不救活,豬母們全要守寡呀!”

    “你道咱想嗎?咱也千百個不願意啊!可大福就被那道該死的閃電加雷聲給驚著,嚎叫著奔逃,咱追在後頭勸,怎麼勸都沒用,跟著大浮…、他就掉下去……”老李委屈極了,哭喪著臉,跪在既斜又高的土崖上,往底下急急再問——

    “珍爺,瞧見了沒?能不能救啊?!啊?到底能不能……嗚,求您啦,拜託你心啦!得把大福救出來啊!”

    游石珍仗著藝高人膽大,如壁虎游墻攀附在鬆軟土壁上。

    大福失足從陡斜的土崖滾落,八成是求生本能大催動,竟讓他兩隻前蹄構著一處突起的石塊,此時他黑抹抹的龐大身體就卡在石塊和土壁內四的小所在……豬隻瑟瑟發抖且不時嚎叫,大雨之下,已見鬆動的土石隨時有崩落的可能,再加上聚在上端趕也趕不走的百姓……

    若能騰出手,游石珍都想揉揉額角兼抹把臉,最後再一聲仰天長嘆!

    他不再浪費精氣神去應付快發瘋的老李,看好方向,他驟然出手。

    要快、要狠、要準!

    霎時間,豬隻嚎叫聲拔到最高,百姓們驚聲大喊、哇哇大叫!

    游石珍一掌將圓滾滾的肥碩豬身拽過來後,雙腿同時環上去,僅靠單臂所發的勁力將自己與大福蕩向另一邊較為平緩的地勢。

    幸好有一層潮濕厚泥覆地,讓一人一豬往底下滾落時滾得順順當當,滾完後,豬完好,人無傷,就只是嗯……狼狽了些。

    好吧,游石珍認了,不是狼狽了些,他根本成了泥人,還得揭掉眼皮上的軟泥才能勉強張眼,即便上回在關外被卷進飛游沙暴中都沒這麼凄慘。

    大福到底是救下了。

    他最後被當成英雄,讓眾人簇擁著回到平野聚落。

    老李直嚷著要大請一頓,先是吩咐自家女人燒上一大桶熱水供游石珍清洗,還去借了合他尺寸的乾淨衣褲供他替換。

    實在也是髒得可以,游石珍絲毫不推辭,李家嬸子剛幫他兌好水、退出房外,他兩、三下便把自個兒剝光,從頭到腳狠狠洗了個遍,之後還要了一次水,才把渾身上下的泥全給洗掉。

    等重新恢復人樣兒,外頭的謗沱大雨不知何時已止住勢頭。

    山林原野間仍透濕氣,但雨絲疏淡,幾許迷濛,全然是江南的雨時風情。

    老李借來的舊衣褲是乾淨,可還是小了些,他苦笑地拉拉略短的袖子,邊踏出房外,一抬眼,人隨即怔住。

    四方天井的小小絲瓜棚下置著竹桌藤椅,“浣清小築”的主人家很閒適地坐在那兒,桌上還擺著剛沏上的香茶,茶香四溢。

    “在小築內等你大半日,倒沒了及閣下這般忙碌,還是方才聽了消息,才得知你在此處。”

    梳得光潔的銀絲髮髻,沉靜無波又似洞悉世事的眉眼,平淡徐慢的語調……游石珍一時間估摸不出老人家心思,暗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準備著。

    欸,說到底,他會如此這般亂忙,不就是中了她的招嘛?

    沒等他出聲,姥姥接著又道:“有些事,是該好好談談。”

    “是。”游石珍恭敬應聲,心想,來吧來吧,早該將事談開,說開了總比梗在喉間痛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頂得住!

    “你很好。”老人家嘴角微乎其微一揚。

    嗄?!

    為了應付“大敵當前”而鼓足的氣勁繃得整個胸中發疼,滾起的氣血鬧得游石珍兩耳嗡嗡作響,實不確定自己聽到什麼。

    “容華將你與她之間的事全告訴我了,她說她趕過你,怎麼也趕不走,還說你為她尋來天紅貝製成藥丸,供她服用,而為了救她,一條命險些斷送在沙漠裡。”略頓,幽深目光瞬間銳利起來,緩緩掃著他的五官神態——

    “這幾日下來,我瞧著挺好。你身體夠健壯,是個耐用的,你確實很好,好到今日竟把大福給救了,沒過人的體魄和身手實難辦到,有你待在容華身邊,關於她那個落紅不止的病症欲潤至大好,想是指日可待。”

    得長輩稱讚,還是心愛女子心中極重視的長輩,游石珍一顆心再如何百煉成鋼,好聽話一入耳,豈有不輕飄飄又痛快之理?

    但……唔……等等!越想越不對勁!

    老人家這幾日都遣人裡裡外外盯著他是吧?

    明明來到家中便是客,他這些天卻盡遭聚落裡的百姓們使喚,農務、修繕、馴獸、替母馬接生等等,做的皆是體力活。

    老人家說瞧著挺好,說他確實很好,這個“好”字怎麼聽起來皆在贊他的體魄以及耐用的程度……

    噢——

    如醍醐灌頂,腦中驀地銳光激閃!

    他懂了!

    老人家是拿他當藥來看,有他“捐軀”潤著自家外孫女兒,體魄強健才能耐用、耐操,這才讓他好,是吧是吧?!

    她這人……她、她姥姥的,這樣陰他?!

    “是該喝杯茶了。”瓜棚下的人對他揚笑,那抹軟意裡流露出長輩對小輩的欣悅之情,亦透出認同的意味。

    他終於得到老人家打從心底的認可。

    唔,好吧,算了……

    跟老人家較什麼真呢?他敬老尊賢忍到底!

    撇撇嘴咕噥兩聲,他筆直走至瓜棚下,因身長高大,不少布著細細絨毛的瓜藤和綠葉垂迤在他頭上、肩上,被瓜棚藤葉切割過的雨後天光將男性面龐照出明暗,眉宇間是再認真不過的神氣。

    他端起竹桌上那杯香茶,雙膝落地,奉向端坐在前的老人。

    “姥姥,喝茶。”

    “好。”老人家應了聲,從他手中接下茶杯。

    徐徐喝過兩口後,姥姥將放在另一張藤椅上的方形包袱取了來,遞給游石珍。

    “該給你一些見面禮。”

    打開包袱一看,是成套嶄新的男子衣褲,從內襦、外衫到腰帶和布襪,配色雖樸素但布料皆講究,連靴子都是簇新黑緞靴,靴底納得既軟又堅固,瞧得出手藝絕佳……游石珍受寵若驚。

    成套量身訂作般的衣物和合尺寸的靴子不可能一夕之間全備妥。

    老人家定然在他們抵達“浣清小築”那天起就請人準備,應是目測又或者問了穆大少他的身長和尺寸,唔,也許還偷偷取他替換下來的舊衣去比量也說不定。原來老人家頭一眼就挺欣賞他呀。

    他恭敬拜領,咧嘴笑開,不禁問——

    “姥姥為何今日才給我見面禮?”深一層問法是,為何今日終於找他攤牌,而不繼續陰他、刁難他?

    “因為你救了一頭種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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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0:5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大福。真福寶也。

    游石珍從未料到,有朝一日他會因為救了一頭種豬而獲得老人家青睞。

    換上姥姥給他的成套見面禮之後,老人家告訴他,已在離平野聚落不遠的溪涇那兒安排了船隻,有人在船上相候。

    這“有人”指的是何人,姥姥未點破,他心裡卻再清楚不過。

    飛身趕至時,雨後的溪涇上升起淡青色的霧,近物與遠景皆在濛濛水氣中,天與溪仿佛因霧相連,泊在水畔的一艘長長烏篷船便如天上雲,隨風與水引蕩。游石珍一躍上船,略矮身穿過烏篷子,在船頭處尋到某人。

    那人慣然的一襲淡青夏衫,罩著素色薄袍,她慵懶斜坐,一手手肘擱在船舷上,曲起的前臂支著腦袋瓜,另一隻手托著小罈子輕晃啊晃,晃出陣陣酒香。

    她像喝醉了,俊俏面龐染紅,正歪著頭瞧他,而戴著碧玉冠的一束長髮自然垂墜,發尾落入水中,青絲在水面上柔軟浮蕩。

    他蹲下,探掌撈起她的濕發。“穆大少,聽說你在等我?”

    穆容華低應一聲。“大雨初歇,賞景正好,便來這兒相候了。”

    “很好。”他點點頭,粗掌撫過她微燙的頰,跟著取走那小罈子酒,仰首灌了幾口便喝盡。隨即,他將空罈子以巧勁擊向岸邊矮樁,縛在樁上的船繩立時松解,烏篷船隨水流慢慢漂離。

    穆容華微惑地揚起秀眉,不懂他怎麼出船了。

    他雙目眯得細細,嘴角翹起的弧度有種“哼哼,對不起哥哥我,想善了可沒這般容易”的神氣。

    “總得把你帶遠了,才能好好泄我心頭之怨啊。”他道。

    撂下話也撂下她,游家珍二爺陡地一個虎躍,抓起甲板上一根長槳,奮力一劃便把烏篷船送出好遠好遠……

    抵達“浣清小築”的那一日,沐浴後,午後日陽從半卷的竹簾底下迤邐而進,她卷在長榻上晾乾濕潤發絲,老人家走了來,慈愛地摸摸她的額面。

    “你眉心已開。”

    女子眉間穴匯太陰。

    以眉心窺女陰,眉心既開,那股間的女陰自然已破了處。

    姥嫂突如其來的話令她臉紅心跳。

    老人家問:“所以是你帶回來的那個男的?”

    姥姥沒把話問白了,但她明白老人家所問何事,遂頷首應聲。

    “是他。”頓了頓,她略遲疑問:“……今兒個一見,妹姥不喜他嗎?”

    歲月刻畫過的手撫過她的額、她的頰,最後撫上她猶帶水氣的青絲。

    老人家看盡滄海桑田的眉眸染開愉悅顏色,流露著輕鬆寫意——

    “怎會不喜?長手長腿,虎背勁腰,男人觀鼻可窺元陽,他鼻挺有肉,瞧起來就是個堪用的,看來他也確實好用啊,把你滋潤得這樣美妙不是嗎?”

    望著自家男人長槳一蕩就是丈外遠的划船身影,穆容華記起幾日前與姥姥的一小番談話。

    姥姥中意她所中意的,那當真好,只不過這些天是有些委屈到他。

    姥姥有意刁難,她雖厚著臉皮努力求情,被說女生外向也認了,仍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老人家沒玩弄出一個結果,絕不肯鳴金收兵。

    今日兩人終於又能獨處了……她仍懶洋洋支著頭,另一手在船舷上輕輕敲打,嘴角愉悅勾起。

    半個時辰後——

    烏篷舟跟著流過平野聚落的那道清溪之水匯流到大河,四周頓時開闊,河面平滑若鏡,像擺脫世俗一切了,而尾隨不散的僅有那迷濛青霧。

    游石珍再次面對穆容華時,她坐姿依然瀟灑,十足的大少氣派,如身在煙花場中,一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樣兒,就等姑娘家自個兒來投懷送抱似。

    坐態像男人,五官卻隱約透媚,瞧著他時,眼神欲勾人。

    流氓!

    游石珍心裡暗罵一聲,明明要衝她好好罵兩句,罵她毫無道義,罵她將他丟進“狼窩”就頭也不回跑掉……然此時被她似有若無一勾,心發癢,怒火大滅。

    不過……哼哼,另一種火氣則熱烈騰燒了!

    他不發一語走近,探手撈起渾身泛酒香又軟若無骨的人兒,微蹙濃眉問:“你真喝醉了?”

    “沒……”穆容華軟綿綿靠過去,青絲搖晃。“我備了幾壇酒和一盒吃食,等你時才喝掉一小壇,才沒醉。”

    游石珍不知,其實懷裡女子之所以發軟的始作俑者是他。

    他一貼近,看到他、被他的氣息包裹、落進他強而有力的臂彎裡,既已動情動心、兩情相悅,她舉手投足再如何瀟灑自若,內心那屬於女兒家的柔軟情懷便自然而生,抑都沒法兒抑。

    游石珍磨磨牙,試圖耍狠道:“沒醉,那很好,即便真醉了,那也不妨事。反正哥哥我等會兒要乾的事,你躺平受著,不需耗你半分力。”

    真惱她惱成這般?

    穆容華暗嘆了聲,人已被抱進烏篷內,她被放落,溫熱精壯的身軀隨即壓上。

    幸得她事前在烏篷裡放了兩層軟墊,要不身背可要磕疼。

    “前後兩張細竹簾子都沒打下,有其他船隻經過怎麼辦?”她摸著他的臉,嗓聲幽柔,陣光如星。

    “沒有船。”忿忿噴出一句。

    穆容華記起之前馬車大剌剌停在土道上那一回,他亦是答得斬釘截鐵,接著就……這樣又那樣的。微皺了皺鼻子,她身膚泛熱,笑意一直逸出芳脣。

    “話還沒說上幾句呢,有這麼急嗎?”

    游石珍略撐起上身,情火在瞳底竄跳,臉上卻皮笑肉不笑——

    “穆大少,急的人是你吧?”兩指扳起她下巴。“姥姥突地來個開門見山大和解,送我成套衣物當見面禮,還催我往你這兒來,不就是想玉成好事?你心裡清楚,我這精壯體魄好歹是你的一味藥,都這麼多天沒吃我了,對你身子骨不好吧?所以啊所以,該急的是閣下,絕非哥哥我。”

    就知“分房”一事,他還要跟她鬧。

    “那是姥姥的‘浣清小築’,去到長輩的地方,怎還能睡在一塊兒?”

    “哼!”自然清楚她的顧慮,但依舊不痛快,他輕哼一聲後低頭去吻。

    穆容華含著他的舌,很軟很一綿地舔吮,酒香染遍,清例中帶淡甜。

    她因持筆、敲算盤而略生薄繭的秀手將他的亂發揉得更亂,在來回撫摸他強壯的頸後,又沿著衣領和前襟探入,努力想貼近他。

    不管是有意或無心插柳,一向男子作派的她卻對他做小伏低,她這柔順模樣對游石珍來說,永遠能戳中他的軟肋。

    這一下子不僅骨頭酥軟,再剛硬的心亦融成炎漿。

    兩人衣褲尚未褪盡,他已埋進她身體裡。

    以往歡愛,常是他強她也強,更有許多時候是她太過要強,惹得他火氣一波波蠻竄,下手愈重,明明纏綿至極卻搞得像在比角力,有時還上演全武行,只差沒把大小套的擒拿手從頭打到尾。

    但今日這烏篷船上,身下修長纖細的女子溫柔承歡,極憐惜他且滿懷歉意似,一遍遍撫摸他的臉、他的身軀。

    他搗進那濕潤深處,那裡像水一般,厚實前端不斷碰觸到那太過細膩的點,仿佛不堪他一而再、再而三搗弄,她微聲泣喊,身子拱高,一切的淡寡和清雅盡被擊碎,她的眸一直鎖著他,任他看透她的渴欲與情生。

    左胸陡然酸軟,似被誰挖走一小塊心魄,游石珍再次俯首吻她,吻得很濕很重,氣息灼人,分不清彼此,便如緊緊相連的兩具火熱身軀,早密不可分。

    他扣著她加重勁道,動作亦跟著加快。

    “游……游石珍……”碎音從相銜的四片脣瓣泄出。

    額相抵,鼻側相貼,已貼得如此之近,男人一雙精光激迸的眼仍牢牢盯緊她,不放過她瞳底心緒絲毫的變化。

    是被弄得有些難受,這難受應該也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歡愉,要不然她不會叫出,抑制不住陣陣的吟哦……

    然而都不知過了多久,怎像一開始就沒有盡頭。

    她原是仰躺,之後被攬起坐在他腿根上,一會兒之後又改成趴伏在軟墊上,如今又被他放倒躺平……

    “游石珍……珍二爺……二、二爺……”她在求饒,自個兒卻不知道,只覺得小腹裡像有一團薄膜包裹的水球,有什麼要被頂破,然後潮水就要傾泄……

    喊什麼都沒用,他故意折騰人,勇起來銳不可當,逼得她丟盔卸甲才甘心。

    她抱住他,十指捺入他頸背上的黝膚,帶著哭音啞喚——

    “哥哥……哥哥……”

    壓在她身上的男人驟然間如遭雷擊!

    游石珍無法忍住。

    那蕩在耳邊、可憐兮兮的喚聲,瞬間挑動心弦,這不是戳他軟肋,而是一把掐住他的命脈,腰椎一股麻感飛竄,直衝腦門。

    “穆容華——”他嗄吼,幾下衝刺後終於肯饒人了。

    這幾日被“拋棄”的心頭之怨,珍二泄恨拽得很徹底,滋潤著身下女子亦滋潤了自己。

    過後,浪蕩的烏篷船緩緩回覆徐慢調子,寄身於川流。

    穆容華的神識緩緩蕩回,感覺環著她的強健臂膀撤走了,男人正起身走動,一陣窸窣輕響,不久又沉靜下來。

    她臉上慢騰騰感到熱意,一掀睫,果然與一雙亮晶晶、似笑非笑的深目對上。

    珍二爺盤腿而坐,一肘抵膝,肘上的大掌撐臉,歪著上身好近地瞧她。

    他僅著內襦短衣,褲帶是系上了,但黑靴已脫去,光著兩隻大腳丫子。

    穆容華眸光一溜,發現他脫下的衣物全整齊疊放在篷內角落,心念一閃頓時明白,想是長輩贈予的見面禮,頭一回穿上,總不好眨眼工夫就弄縐弄髒。

    她微地抿笑,雙眸轉回他臉上。

    一觸及他太過直亮的注視,再如何淡定也很難不臉紅心悸。

    “……做什麼一直看我?”攏起衣襟遮掩胸前春光,她試著坐起,一陣酸軟衝擊腰與腿間,她禁不住哼聲。

    最後還是游石珍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貢獻出厚實胸膛任她倚靠。

    低啞又帶得意的男嗓在她頭上響起——

    “穆大少,我喜歡你求饒時叫我的,叫得那樣順口,聽著真真順耳。”

    哥哥……哥哥……

    他這人軟土深掘、得寸進尺,連點面子都不留給她就是了?!

    她滿面脹紅,想到他突然解禁般狂要不休,又似猛虎出柙,欲把人往死裡折騰……有他這樣的嗎?最後還來笑話她!

    她曲肘往後一撞,可惜這記惱羞成怒的拐子沒啥殺傷力,反倒引來背後男人哈哈大笑,將她摟得更緊些。

    “等等!你還想——還想——”她趕緊按住探向腿心的大手,瞠眸瞪人的側顏可愛到不行。

    可愛……這樣的詞能用在威儀含而不露、風雅潤而不媚的穆大少身上,一切只因,這是他游石珍才能瞧見的一抹醉色。

    “放心,哥哥再怎麼想,也得顧及妹妹。”熱息燙人,他慢吞吞又道:“畢竟我這把劍,天上地下就你那麼一個劍鞘,總得仔細養著,來,讓哥哥我好好看看,寶貝劍鞘可不能弄壞,若真弄壞,往後誰來收我?”

    穆容華覺得自個兒真真、真真地被珍二帶偏了。

    想到他說過的,他練童子功,胯下那副傢伙養那麼多年,若開葷拿來“打姑娘”,一輩子就打那麼一個。

    現下則是劍跟鞘,還天上地下就她一個,她若壞掉,沒人收他……明明他又滿嘴渾話,但實在太理直氣壯,聽進耳裡,蕩入心底,惱都惱不起來,只覺甜蜜蜜、軟綿綿,持身甚正的她果然歪掉。

    她正暗自感嘆,他手中已多出一條擰乾水的濕巾子。

    許是他方才起身走動,除了疊好衣物弄妥自己,也先將隨身汗巾打濕了,此時就拿來擦拭她有些黏膩的腿間。

    “我、我自己來……”她坐直身軀,搶了濕巾迅速擦淨,夾起腿系上褲帶,端坐的姿態瞧得出來又是大少派頭,但俊頰生霞,青絲微紊,一時間很難將女兒家飽受疼愛後的嬌態藏得一干二淨。

    “穆大少。”男嗓懶洋洋。

    “嗯?”她本能回望,脣上陡暖,她方寸一蕩,軟軟承著男人的吻。

    這個吻淺淺的,像把笑壓在她嘴上,讓她也跟著笑出。

    “穆大少,咱們馬車裡做過,船上也來過,下回要不要在馬背上試試?你那匹墨龍到我手中已被養成神駒,在墨龍背上肯定極穩,如此風裡來、浪裡去……噢!吃乾抹淨想謀殺親夫嗎?!你、你流氓!”搗著中了手拐子的腰側,即便不太疼也要裝出被欺負得很可憐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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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1:1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一開始穆容華還真被他騙了,略緊張地轉過身。“撞疼了嗎?我看看啊!”

    她探手碰他,卻聽他道:“不對,不是那裡,往下摸,再下面一點……”

    一聽就知不對勁,她要撤回,他出招更迅,瞬間扣住她的手,還想將她的手往沒受傷卻明顯腫起的“某處”拉。

    “游石珍!”好氣又無奈得想笑,只有他會對她做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耍賴的他哪裡像什麼縱橫關外的“地頭老大”?

    根本是絕頂無賴一枚!

    “好,不摸就不摸,那你把我的汗巾還來。”一臉鄭重地討要東西。

    他故意的!

    那條巾子剛被她用來擦拭腿心,沾有他噴泄出來的元精,亦有她傾溢而出的潮潤,他現在討要,都……都不知打什麼主意?難不成想隨身攜帶?!

    穆容華快手收了弄髒的汗巾,從袖底掏出自己乾淨的素巾子遞進他懷裡。

    珍二爺濃眉飛挑,倒沒再堅持,他收下她的素巾,嘿嘿笑:“以往是私藏我的綠底金紋帶不還,如今連汗巾也藏了去,穆大少,乾脆哥哥我把裡褲脫下來給你好了,讓你藏個夠。”

    哼哼,給點顏色就開染坊,她乖覺得很,才不接他話薦。

    忍笑輕哼當作回應,她遂從角落方籠中拉出一盒吃食,打開後取了塊鹹酥餅,直接塞進男人笑得好看又討厭的寬嘴裡。

    一吃才覺饑腸轆轆,餓到不行啊,游石珍嚼著嚼著咽下了,嘴隨即大張,嗷嗷待哺的樣子令穆容華禁不住笑出。

    她繼續喂他,酥餅、豆糕、米糰子、糖霜茶果等等,幸好她備的吃食還不少,見他這模樣當真餓極了,沒能將他喂飽飽的話,暫且也能止饑。

    好一會兒,游石珍發現她什麼也沒吃,所有東西幾乎全祭了他的五臟廟。他捏起所剩不多的豆糕抵近她脣下。

    “我不餓,你吃。”她搖搖頭。

    “吃。”他目光溫柔。

    她微笑,聽話張口,讓他喂食著,跟著把最後兩塊酥餅和茶果也全都吃下。

    喂食的粗指改而擦拭她脣上的糕餅碎屑,兩人四目相望,心弦彈動,蕩開某種因彼此深知且心魂深深交融才能生出的情漪……較之相濡以沫,又或是肉身的相擁糾纏更具力道,如陳釀醇酒,後勁一波涌過一波,讓瀟灑作派的兩個人皆情難克制地紅了臉。

    喜歡到很害羞,又害羞得很喜歡,說的大致就是這般心緒。

    方籠中尚備著一大壺菊花茶,游石珍倒茶給穆大少,自個兒卻開了壇酒。

    平野聚落自家釀的果酒,滋味不錯但力道偏淺,來個十壇都喝不醉他。

    見他還想囫圇吞棗地灌第二罈子酒,這會兒換穆容華倒菊花茶給他,溫亮俊眸眯了眯,頗有一種“你歸我管”的氣勢。

    唔,有女人管著的滋味原來挺銷魂啊……珍二爺傻笑,捧茶慢慢喝。

    突地——

    他將茶一口灌個底朝天,大手抹去顎下茶湯時,慵懶眉目已轉銳利。

    “外頭有異?”穆容華見事甚快。

    “有船過來。”他沉穩道,忽又變得賊忒兮兮,捏捏她俊俏臉容語帶警告。

    “穆大少,你現下這模樣可不能給誰瞧了去,乖乖留在篷裡別出來,知道嗎?”他將前後兩張細竹簾全落下,人隨即鑽出烏篷。

    穆容華愣坐了會兒,而後才摸摸微腫的脣瓣,再低頭瞧著險些遭徒手撕裂的衣褲……好吧,她相信頭上的玉冠肯定也歪掉,發絲必然凌亂,此時的樣子如果落入旁人眼裡,確實是有些唔……

    但要她什麼也不做地待在原處,著實太強人所難。

    放下細簾的烏篷內甚是幽暗,她以五指為梳,摸索著替自己重新戴冠,再將衣帶仔細系妥,理好內襦和外衫。

    弄妥後,她並未急著鑽出,而是掀起簾子的一小角窺看。

    此際天光破雲,河面上的青霧早已散盡,遠山層層疊疊起伏,如畫似屏。

    游石珍雙臂盤胸佇立在船首,以不變應萬變。

    才須臾,一船出現在眼界裡,不知有心或無意,那船正以徐緩之速朝烏篷船這方靠近。

    直到近了些,穆容華才瞧出那是一艘中型畫舫,且是騷人墨客或富家紈褲最愛狎妓出遊的那種精緻舫船。

    她以往與人生意往來,多少出入過青樓妓館,也結交過幾位在風塵裡打滾的紅顏知己,狎妓乘船出遊,這般風花雪月之事不是沒做過,但眼前這艘畫舫,真是她瞧過最美輪美奧的一艘。

    才如是想,畫舫上傳出的絲竹聲和歌音驀然一斷。

    砰——■啷——磅啷——

    不知多少物件遭摔,似有誰火氣一起,把杯盤、擺飾和樂器全給砸掉!

    一聲黃鶸出谷的嬌音恨恨嚷開——

    “大朱公子請自重!咱們‘飛霞樓’專治閨房裡的疑難雜症,你是知道的,閣下能痊愈那很好,恭喜恭喜大恭喜!今日大朱公子前來邀宴說要答謝,我也給面子上了你這畫舫,但你再如此胡攪蠻纏、借酒裝瘋,別怪我下狠手!屆時你不是不舉,而是沒了傢伙可舉!”

    話音剛落下不久,畫舫方樓內衝出一名身穿翠衣紫裙的女子,她抬眼瞧見蕩在不遠處的烏篷船,頓時喜上眉梢。

    “公子、公子……啊,原來是壯士,這位壯士,倘若方便,可否送奴家一程?能否將烏篷船劃近讓奴家登船?”

    大抵來說,任何有血性、以鋤強扶弱為己任的漢子皆難抵拒女子如此這般的求援,但烏篷船上的男子是吃了枰砣鐵了心,非常地不為所動。

    “壯士只需送奴家靠岸,不費多少氣力的,而且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壯士今日之恩,奴家必然回報,壯士有任何需求,奴家皆願全力以赴啊。”

    說得多慷慨激昂,依舊無法讓烏篷船靠近半分。

    翠衣紫裙女子著惱又嬌嗔般跺了跺腳,以為她放棄了,下一瞬卻提腳踩上船舷,翠衣似葉,紫裙如花,緞青鞋面便像垂花吐出的露珠,滴落於河面。

    在河上點踩一下、兩下、三下,女子躍上烏篷船。

    顯出這一手水上飄的輕身功夫,仿佛耗掉她太多內勁,甫上船就泄了真氣,整個人遂朝游石珍跌去。

    誰料珍二爺突然長身一側,任那貌美女子跌在甲板上。

    穆容華看不到游石珍此時面容,然見他未施援手,她眉沉吟一蹙,眸底隨即閃過了然之色。

    那女子雖倒在甲板上,表情可半點不狼狽。

    她似真似假嗔了游石珍一聲,狹長微挑的鳳眸朝細竹簾後露出半張臉的穆大少輕睞,朱脣漾笑——

    “原來壯士是有伴的。”

    一直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游石珍本能地回過頭。

    女子選在這時候起身。

    她又站不穩似往男人身上撲,這一次,游石珍被撲個正著!

    他被緊緊貼住,女子兩手乘機環住他的腰,環得好用力,臉還輕蹭著。

    他真的聽到了,聽到女子好滿足、好滿足般的哼聲,像似他游石珍是塊絕頂極品的天鵝肉,鮮嫩多汁,終能被她緊擁入懷,供她仔細品嘗啊品嘗……

    等等!

    她這人想幹什麼?!

    一股混過太多花香、果香、雜七雜八香的濃馨鑽進鼻中,回過神,游石珍猛地抓住女子背心將人扯開,撇開頭狠狠打了個大噴嚏。

    “哎呀,壯士聞不慣奴家身上香氣嗎?這薰香是特製的呢,多聞些可清心醒腦通任督二脈,不信壯士再嗅嗅?”嬌笑著,身子又要靠上。

    她如願以償貼到人了,卻是另一具修長身軀。

    這身子抱起來也舒服,但手感與方才所碰觸到的大大不同,長衫底下的腰線秀致,軀幹纖細、有力,而且柔軟……嗯嗯,某些地方確實頗軟。

    “不如由我來嗅吧?姑娘手制薰香果真是好貨的話,我江北‘廣豐號’倒想與姑娘談個價、做做買賣。”穆容華將投懷送抱的女子接個正著,擋在自家漢子身前,而後者正拚命揉捏鼻子,一副噴嚏沒打夠卻打不出的可憐樣。

    斜裡橫出一人,攪了場子,女子微怔了怔,一下子又綻笑。

    這一下沒撲到珍二,女子竟規規矩矩放開手,跟著淺淺福禮——

    “奴家名喚阿大,是江南‘飛霞樓’士一金釵女,江北‘廣豐號’欲跟咱們做買賣,也是樂見其成,但咱們想進的貨是婦科妙藥天紅貝,就不知閣下有無此物?”

    聞言,穆容華心中一凜,滿腔疑慮頓時尋得解惑方向。

    天紅貝製成的藥丸有異香撲鼻,與游石珍相知相親以來,因她落紅不止的毛病,珍二一直供給她天紅貝的藥丸養潤身子。

    以往癸水臨期,總疼得她白煞臉蛋、直不起腰,又常大勢落紅,止都難止,後來得此婦科妙藥,覺不適時就捏碎一丸和水吞入,更可將紅丸搗成藥泥敷於腹下,對於止疼、緩和大有奇效。

    不過近來她較少用上。

    之前在關外遭劫持脫險後,她便將姥姥教過的一套養生氣法撿回來練。

    她練氣還於精血,再加上珍二爺相當熱衷拿自己當“藥”,時不時纏著她“滋潤”……像真被她“采陽補陰”了,她天癸依舊來期不定,來時依舊不適,但已不再疼得她齒關打顫、意志昏沉。

    至於遭她采補的珍二,竟較她更具精神氣兒,總令她聯想到躺在日陽下吃飽喝足了的大貓,暖暖天光烘得大貓滿臉饜足又昏昏欲睡,滋潤別人的同時亦好生地潤養了自己。

    此一時分,這位阿大姑娘開口就想作天紅貝買賣,根本衝著游石珍而來!

    “你演這麼一出,僅為藉機登上烏篷船不是嗎?”

    “欸,奴家是演了哪出?”語氣與神態俱無辜。

    穆容華瞟了眼已蕩離的精緻畫舫,那艘畫舫雖離開,卻欲走還留似,選了個不遠不近之處停下。她笑笑再看向阿大,眸光清銳——

    “看來,畫舫上的人還等著接應你呢。適才惹得阿大姑娘棄船而走的大朱公子,是否真在那艘舫舟上?”

    “欸欸——”被拆穿把戲,阿大無絲毫慌張亦不臉紅,密翹羽睫扇啊扇的,頗無奈般笑嘆。“都吩咐他們先走了,千叮嚀萬交代的,臨了還是擔心奴家,怕奴家被誰欺負了去……”

    說這話時,她朝游石珍睞了睞,頗明顯地“沉默指責”,責備他沒將烏篷船主動靠近方便她登船,然後在她好不容易憑本事上船了,竟連扶她一把都不肯。

    站在穆大少身後的游石珍把鼻頭都揉紅了才見舒緩,耳中聽得她們倆對話,他沒作回應,兩眼卻瞬也不瞬直盯穆大少後腦勺。

    有貌美女子指責般睞他、嗔他、瞪他,他無感,一張輪廓深明的峻龐像被揉去所有稜角,再在蜜裡浸過三日三夜,浸潤出一臉傻笑。

    原來被自家女人管著、護著,是如此這般的銷魂滋味……

    珍二爺內心澎湃又柔軟、柔軟又澎湃。

    自顧著發情兼發傻的游石珍令阿大感到十分挫折,因為……這漢子真不拿她當回事似,看都沒打算看過來一眼。

    頭疼啊!

    看來得改變策略,單刀直入。

    “事已至此,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咱們得知壯士,呃……”阿大一頓,忽而呵呵嬌笑。“壯士雖未禮尚往來報上來歷,但奴家卻也知道閣下高姓大名。咱們‘飛霞樓’若能與游家珍二爺談成天紅貝的買賣,那藥丸子咱們保證只用在‘飛霞樓’內的姐妹們、以及前來求診的女子身上,絕不對外售出以圖利,珍爺可願開個價出來商量商量?”

    聽到話扯上他,游石珍眉峰終於挑了挑,懶洋洋抬眼。

    “咱永寧游家,懂得做生意的那個從來不是我,你尋錯人了。”

    阿大微怔,跟著聳肩一笑。“那就不做生意,當作江湖事來辦。如何?”

    意思是他給天紅貝,“飛霞樓”欠下一個天大人情,若某日需要了,江南“飛霞樓”便聽他珍二差遣。

    游石珍自然聽懂她話裡之意。

    他長目才淡淡眯起,阿大已又出聲——

    “珍爺別急著拒絕呀,可以慢慢考慮。呵呵,今兒個算是不請自來,闖了兩位這小小所在,實在對不住得很。”語氣裡聽不出多少歉疚之意,倒有點想捉弄人的氣味兒。

    她眸光轉回穆容華臉上,見後者清俊眉目微繃,不禁笑出聲:“游家珍二爺與穆家大少私奔之事,咱們在江北所設的生意堂口把消肩傳了來,兩位的事已有耳聞,能在江南這兒遇上可算緣分,尤其能見到傳聞中的穆家大少……能把鐵漢一般的男人拐走,拐得人甘心情願天涯相隨,妹妹乾得可真漂亮啊。”

    穆容華直到阿大以哨音召回畫舫,並躍回其上,她姿態始終自持,一如從來沉靜若水的模樣,若要說,也僅有略紅的耳根和腿畔拽漏了些什麼。

    畫舫正要行開之際,那翠衣紫裙的身影忽地回身朝穆容華道“穆大少,你讓奴家抱了個滿懷素馨,奴家總得回報點東西給你才是。你穆家

    族內的長輩們已遣出不少人尋你,尋得可急了,有些渾水能不蹚就別蹚,你現下落腳之處怕是不出三日就會有人登門探看,所以呢,唔……兩位若想挪挪窩,奴家這兒有不錯的香窩啊。”

    揮揮翠袖,阿大轉身進了舫樓,猶留笑音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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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1:32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女扮男裝。

    她瞞過眾人多年,如今還跟個男人私奔,穆家族內的幾房長輩們尋她,也是意料中事。

    然,穆容華心裡卻有些不踏實,莫名覺得……阿大方才似話中有話?

    家里長輩著急尋她,難道還為別事?!

    微據脣瓣,她斂眉沉吟,甫旋身就見珍二如同參天巨樹杵立不動,且靠得著實太近,她險些撞進他懷裡。

    因離得過近,直直入眼的就是他半敞內襦所露出的精實胸肌。

    珍二爺察覺有異遂鑽出烏篷子時,除褲子有套好外,其餘根本不管,赤著兩腳、半敞胸膛,男色確實養眼,難怪會遭人覬覦,不管不顧都想撲上。

    她稍退一步,淡聲問:“珍爺對江南‘飛霞樓’應有耳聞吧?”

    游石珍望著她的目光略沉了沉,對她突如其來的冷淡很是不解,還以為自己弄錯,但……奇了,真沒錯!穆大少正在擺臉給他看!

    ……為什麼?

    他挲著一下鼻頭,不動聲色打量她,邊慢吞吞啟口——

    “約莫兩年前,‘飛霞樓’設在江北的暗樁‘捻花堂’,跟著永寧大夥兒一塊搶花旗,穆家‘廣豐號’也沒缺席。那一次,你跟我家秀大爺爭旗,差點從七層樓高的錐型竹台跌下……嘿嘿,最後你被一位英明神武的漢子給救下,是不?”

    出手救她的漢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穆容華清顏略紅,卻仍繃著。“所以?”

    “所以,對‘飛霞樓’不僅僅耳聞而已,當時‘捻花堂’堂主還曾劫走我禾良嫂子,惹得我家秀大爺癲狂發瘋,我怎可能不留心?”

    江南“飛霞樓”多是收容一些被休離、或遭遇不幸而無立身之處的可憐女子,後來因緣際會間,陸續得到江南、江北某兩位才藝精絕、人脈通廣的花魁女襄助,以所謂的“玉房秘術”大發利市。

    而後,“飛霞樓”在道上培養自個兒勢力,羽翼漸豐,又因樓主除了替自己找到男人,還把其他三個親姐妹全都嫁出,聯姻之舉將幾幫勢力紛紛拉攏,讓小小一個“飛霞樓”與江南玉家、南浦柳莊全“勾結”在一塊兒,買賣還能拓展到南洋海域一帶,財力可謂雄厚。

    江湖上的風,即便空穴來風也得留意。

    關於“飛霞樓”的底細,珍二肯定較她還清楚。

    也好,省得多費脣舌,她僅想問——

    “‘飛霞樓’裡有十二金釵客、二十四名銀箏女、三十六位玉天仙,阿大姑娘說,她是樓中的十二金釵。既喚做‘阿大’,也就是十二金釵客之首,你被她這樣的女子狠狠抱住,貼得無一縫隙,心中有何想法?”

    當她切進兩人之間,接住阿大撲來的身子,同時替代游石珍任對方抱個滿懷……有什麼在腦海里炸開!

    那令她心音猛若鼓震,氣息陡凜,兩耳發熱。

    在她眼界裡,阿大長相稱不上多美,但鳳眸多采,流眄顧盼時有種介在煙視媚行與純美無辜之間、難以言喻的風情。

    既是十二金釵客之首,年歲便不會太輕,但肯定不滿三十,或者稍長她穆大兩、三歲吧?從那張妝容講究的玉顏上,實不易辨出阿大年紀。

    但,模樣非絕艷、年歲模糊,都不是她欲說的重點,所謂的“重”,是阿大撲來緊密貼抱她的那一剎那!

    她沒被人這樣抱過……

    不,應該說,她不曾被一位擁有如此豐滿雙峰的女子、面對面狠狠“擠壓”過,擠得她原就沒多少看頭的胸乳幾被壓扁!

    她的胸懷,瞬間感到細微剌痛,感到堅挺的、沉甸甸的,卻又矛盾的柔軟,感覺到非常實在的軟玉溫香。

    她與阿大同是女兒身,都已如此震撼了,何況是游石珍!

    識貨的女子夢他那一具精實高大的身驅沒有不垂誕的,那他呢?會不會覺得還是身段凹凸有致、體態妖嬈的……較合心意?

    實沒必要多問,何必揪著這種無聊事硬要討答案?

    ……但,還是問了。欸。

    穆容華啊穆容華,你的灑脫自若滾哪兒去了?

    喜愛上一個人,真是件麻煩事。

    這一方,被問話的男人先小小露出茫然模樣,之後眨眨雙目動著思緒。

    他突然擰眉皺鼻——想到的是那股霸道鑽進鼻腔且衝腦的“驚魂”濃香。

    他眉峰陡緩,鼻翼微歙——想到某位大少衝出來解救他。

    他眉尾輕快挑起,長目彎彎——想到今日這突如其來的“女禍”,自家女人兩下就輕易替他檔下,護他於身後,不讓他被欺負了去。

    心裡頓時甜滋滋啊!

    “還能有何想法?就……就很歡喜又很喜歡啊……”高強精壯的剽悍男人,說這話時的聲音很害羞般低低柔柔,語調像孩子撒嬌似軟軟糯糯。

    游石珍手略抬,正想探去摟穆大少,後者卻抿著脣、深深瞅他一眼後,半聲不吭已踅足鑽進烏篷內。

    “咦?!”現下什麼局勢?他怎麼沒看懂?!

    穆大少丟來的那一眼,明亮銳利,似作怒又似沒有,瞳底流轉著委屈又像不是,但就是這種似有若無的不確定感,才更令人心驚膽顫,惹得人搔耳抓腦。

    她是惱他嗎?但,因何啊?!天地良心!

    他到底乾了什麼?!

    一艘不大不小的烏篷船,能騰出的地就那麼點兒,能跑哪兒?

    游石珍不怕穆大少跑遠,於是他杵在船首想了一陣,想啊想,沒想出個所以然,張揚飛翹的亂發乾脆一甩,掀簾子,進烏篷。

    結果事情並非他以為的那樣簡單。

    穆大少問都不讓他問,見他鑽進來,她竟撩開另一頭的細竹簾,往船尾去。游石珍一怔,這次他動得快些,亦尾隨出去。

    豈知她看都沒看他一眼,再次鑽回篷子裡。

    明擺著就是擺臉給他瞧、暗暗賞他排頭啊!

    他沒再繼續跟她玩“我來你躲”的把戲,而是無辜挲挲鼻子,拾起大槳奮力蕩船,邊勞動著,腦中則試圖將前半個時辰裡發生的事一條條梳理開來——

    珍爺對江南“飛霞樓”應有耳聞吧?

    唔,他沒隱瞞,很老實全說了。

    她也聽得清楚明白,而且對於他自稱,他就是當初在搶花旗時救下她的那個“英明神武的漢子”一說,毫無異議不是嗎?

    阿大姑娘說,她是樓中的十二金釵。

    既喚做“阿大”,也就是十二金釵客之首……

    按理推敲,是這樣無誤,但人家是頭還是尾,是大還是小,對他們倆來說沒差吧?所以,嗯,沒錯,問題並非出在這上頭。

    你被她這樣的女子狠狠抱住,貼得無一縫隙,心中有何想法?

    突如其來遭狠抱,吃了好大一驚,對方濃到不行的薰香更是猛往他鼻子裡去,害他差點悶絕喪命。

    他受了害,很可憐啊,她就該多疼疼他,哪還有其他想法……啊!等等!那他剛才答了她什麼?!

    還能有何想法?就……很歡喜又很喜歡啊……

    靦眺到亂七八糟的語調在耳邊蕩,那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他竟那樣回答她?!

    所以……就是……姥姥的,這是答非所問啊答非所問!天大誤會啦!

    他用力使腦,腦子使得愈快,大槳蕩得愈急。

    待他思緒理清,船已回到平野聚落的溪涇。

    穆容華沒有等船完全泊好,已掀開另一頭的簾子探出。

    她俐落躍下烏篷船,如履平地般涉過淺淺溪水正欲上岸。

    其實最後進到篷子裡,她取酒喝過兩口,深深作了幾下呼吸吐納,莫名其妙想找人麻煩的心緒便緩了些。

    也幸得游石珍後來沒再緊跟進去,不然這一架肯定要狠狠吵上。

    定靜下來後,她內心憂疑之事遂再次浮現……與珍二私奔之舉,向來以家業為己任的她,是真將諸事拋卻腦後了,把所有事霸道地丟給五房的十一堂弟穆行謹管著,也不理穆行謹有無代管的意願,無比地任性,但,就想為那個已深入她骨血的男人瀟灑這麼一回。

    如今族中長輩急尋她的行蹤,若是為她自身之事欲召族中長輩眾議,也沒什麼好操心,總歸是意料中事,該如何辦就如何辦。

    ……怕的是,有料想不到的意外發生。

    等會兒回到“浣清小築”,是該手書一封與行謹堂弟聯繫了。

    她斂眉沉思,內心已有定奪。

    此時船行緩停,她自顧自下船,舉止甚是自然,其實也無方才鬥氣心思。

    但她不發一語、逕直上岸的身影,落進電光石火間終於恍然大悟的珍二爺眼中,那可就萬般地不一般!

    游石珍大槳一拋,縱身一騰,好個後發先至,甫上岸已逮到人。

    他從身後將穆大少擒抱入懷,把她兩袖也給合抱住,仗得自個兒高頭大馬,一記狠抱再挺直腰,懷中的人雙足根本沾不到地。

    “游石珍你——”

    “沒沒沒,我不歡喜也沒喜歡,你問我心下感想,我當然既歡喜又喜歡,但歡喜和喜歡的不是你問的那件事,你問的事,我是絕絕對對不歡喜也不喜歡,我歡喜和喜歡的是心裡想著的事,不是你問的事,是我自個兒的事——”擒人在懷了,想也沒想就竹筒倒豆子般嘩啦啦倒出一大長串話。

    但游石珍真想仰天長嘯,亂七八糟說這麼多,結果依然亂七八糟。

    姥姥的,他到底都說了什麼?!

    白牙一咬,亂發狠甩,乾脆緊貼她耳邊重重明志——

    “你知道的,哥哥我這輩子的抱負就那麼一個,養了二十多年的傢伙拿來打姑娘,一定挑個最好最美的開打,你都讓我打了,哥哥我頂天立地、說話算話,一把劍藏了那麼久終於出鞘又開竅,不打你還能打誰?你說,還有誰?!嗯?!”

    越說越委屈似,氣息變得粗重,噴氣聲聽起來悶悶地、可憐兮兮的——

    “我剛才被人污辱了去,你衝出來擋災,我都不知有多歡喜又多喜歡,豈知你突然翻臉不認人,那是嫌我髒了,不肯讓我碰了!”

    “你、你又夾纏不清胡說什麼?!”穆容華勉強平靜的心湖再次亂起。

    “我句句屬實,實得不能再實!”

    “你幹麼大聲嚷嚷,還氣急敗壞?”

    “我嚷嚷?我大聲?我無辜遭誤解,還不許人替自個兒辯解嗎?!”

    “你先放開!”她雙足虛踢兩下。

    “你先聽我說——”

    “你放開!”

    “你聽我說!”

    “好啊,那你說!”

    “我說完了!”他理直氣壯得很。

    “嗄?!”

    於是穆容華瞬間覺悟了,兩人這是又陷入你來我往、一句快過一句卻無丁點意義的對話交鋒。而這種孩子氣的吵嘴方式,身為堂堂大商號主事的她,永遠只會任一個男人將自己扯進這令人昏頭昏腦的境地。

    方寸微酸微軟微痛,想想他說的,唔……看來她真誤會他了。

    原來他的“很歡喜又很喜歡”,是因為她替他“擋災”。

    “我聽明白了。你放開。”

    那嗓音潤中帶清冷,游石珍入耳只覺心震凜然。

    暗暗磨牙,他頓了會兒才放人。

    結果說那麼多,著急解釋,這女人只說她聽明白了。

    他老早就知她本性無賴,誤會人家都不必道歉,此時再次見識她無賴本色,真讓他氣得牙癢癢,想大人有大量揭過去,又覺心有不甘。

    他盯著她後腦勺腹緋,穆容華卻在站定後,轉身面對他。

    見他抿脣瞪人,她竟突然踮起腳、親吻他繃繃的嘴角。

    “游石珍,是我不好,對不起。”她吐氣如蘭。“別惱了可好……”

    求饒的穆大少……游石珍牙癢癢、心癢癢,周身泛熱,尤其左胸之間,血氣洶涌滾燙。

    “唔……不行!”頭一甩。“還是發火!”

    “那當如何?”模樣似虛心求教。

    游石珍重重哼聲,雙臂盤胸。“往後你穆大少都得喊我‘哥哥’,人前人後都要‘哥哥’。只有我這個‘哥哥’,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這會子換穆容華哼聲,但她哼得自然文雅許多,兩袖輕負身後。

    私下喊“哥哥”已夠教她臉紅耳熱,還人前呢,“廣豐號”的大小管事和夥計們若聽聞,她大少威嚴何存?

    當然不成!

    她不回應這強人所難的要求,卻再次親他,負於身後的雙袖主動環住男人硬頸,將高大的他拉近自己。

    有甜頭可嘗,九死都不放過!

    游石珍再次將她困在臂彎間,有力的脣舌試圖搶下戰場,但穆大少仍執著想掌控一切,如此你來我往,脣是槍舌是劍,儘管沒見紅也吮得對方舌肉和脣瓣發熱發麻,唾津濡濕嘴角和下顎。

    不過還是游石珍技高一籌。

    並非他吻功強過穆大少,而是他有本事一心二用。

    沉醉含吻女子秀脣,察覺到有人走近,他斂下的目光僅淡淡一掀。

    極快一瞥已確定來人不會構成威脅,所以,繼續親。

    但他還是貼著她的脣,頗有良心地告知——

    “穆大少如此主動、這般投入,嘿,我知道你耍啥把戲啊……”親親親。

    “對那個‘人前人後皆哥哥’的事,就想這麼矇混過去是吧?”舔舔吮吮。

    “……好……啊,我讓你朦,你想混過去,就來廝混,誰愛看誰來看,哥哥我不怕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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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1:48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穆容華一心二用沒他強,但勝在悟性高。

    耳裡甫撞入他的一字一句,她神識驟凜,原是揪緊他後領子的手倏地捧住他的臉一推,推開約拳頭大之距,雙眸猶透水霧凝住他。

    她見游石珍挑釁般挑眉露笑,瞬間便知……

    不好!

    “……大、大容?!”遲疑且驚駭的喚聲從身後傳來。

    會這麼喚她的,只有穆氏族中幾位較有往來的長輩。

    仍有些不確定似,她徐慢回身,待定睛瞧清不遠處的幾道身影,氤氳雙眸驀地驚亮,瞠得瞳仁兒圓滾滾。

    竟是幾名熟面孔的平野聚落村民,男女老幼皆有,大夥兒全瞠目結舌,瞬也不瞬直瞅著,當中還有……竟還有……

    “叔父……”

    看著被村民們簇擁在中間、表情較她還震驚的中年男子,穆容華吶吶喚出。

    半個月後——

    江南之北、江北之南,這座位在一江南北交界處、繁華大城城郊外的“廣廈莊”,既有與大城通連的便利性,亦保有鄉野的間適寧靜,確實是世家族老們養生安樂的歸所。

    然,常是日子過得太安逸,居安忘危,以為凡事皆握於掌中,如今太平日子裡突然投落一顆大石,石子掀起大浪,識時務的就該躲那風頭浪尖,靜待大浪歸平,無奈偏有活得太滋潤的人,總想頂著頭撞上。

    這秋收時節,莊子外的沃野上有許多農忙的男女,年紀大些的孩童也下田幫忙收成。而少了大哥哥、大姐姐帶頭鬧,沒賴在牛背上的小小孩兒們便在田埂上玩耍,有時追著汪汪叫的大黃狗跑,有時追得公雞咯咯驚叫,有時又鬧得大白鵝嘎嘎亂啼。

    穆容華斂眸去聽,雜七雜八的聲浪陣陣朝來,豐實到令她淡然嘴角勾揚一抹。

    她喜歡入耳的農稼曲,還有童稚的嬉鬧笑嚷。

    緩緩張眸,眸線淡淡環了半圈,莊子的男女與孩童在外邊忙碌與玩耍,莊子裡安養的穆氏長輩們正如青天大老爺升堂,四位已屆高齡的叔公由自家長子、也就是她的叔父們陪同,在這“廣廈莊”的正廳大堂“聯合會審”她穆容華。

    倘若真對簿公堂,也還有她這個“被告”自辯的餘地,眼前這陣仗卻是完全拿族中長輩的身分壓她。

    穆家的叔公、叔父們你一言、我一句,有斥責,有譏諷,亦不忘好言相勸,黑臉、白臉扮得歡快,哪肯聽她說話?

    如此甚好,任他們東南西北風吹過幾輪,總有吹累的時候,她能等。

    原想在“浣清小築”待過整個秋季,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多陪陪姥姥,多得一些清閒時候,不料事與願違。

    坐著聽長輩們叨念,坐久了,聽多了,神識都飄浮了,忽覺眼前一切荒謬好笑……好好的平野聚落不待,怎來到這兒挨罵?

    噢,是了,是為了十一族弟穆行謹。

    行謹是她五房叔父穆知信的獨子。

    當日她與珍二在平野聚落的溪畔鬧那麼一幕,五房叔父剛巧尋來,後來才知叔父是細問了關外“廣豐號”貨棧的夥計和護衛們,且還走了一趟珍二位在關外的馬場,因她的“私奔大業”起於關外,叔父好一番功夫旁敲側擊又推敲斟酌,才確定她往南邊走。

    至於她可能落腳何處?姥姥行醫的“浣清小築”便在叔父所列出的單子上。

    叔父甫至平野聚落,已先拜會過她家姥姥,並將前來的目的告知。

    姥姥知情後,遂請村民們幫忙帶路,領著叔父來溪畔候她,結果……

    她雖未公開表示自己是女兒身,亦不再刻意隱瞞,平野聚落的百姓們見一身仍作男子裝扮的她被珍二摟在臂彎裡纏吻,這些日子的猜測和狐疑目光想必都已得出解答。

    族中長輩忽現平野聚落,私奔的她被尋得。

    她愣怔著還來不及害羞,已聽叔父沉聲急道——

    “行謹失蹤。你必須出面。”

    行謹赴了一場江南商宴,那宴席地點是在一艘建有兩層方樓的華美舫船上。

    據隨行的穆家小廝後來所道,自家主子宴席到一半已打算離去,似是與宴會主人話不投機,但舫船不靠岸,想走也走不了——

    “那位很貴氣的宴會主人就衝著咱們家十一爺冷冷笑,還說要走請便,船不靠岸,你就給我游上岸……十一爺氣得臉色發白,當場離開宴席,他說要在甲板上站

    會兒,小的就陪他站,後來小的有些尿急,心想快去快回,於是就繞到另一端船尾朝江裡小解,豈知……豈知回到船首甲板,便不見十一爺,整艘船都不見他身影。

    那宴會主人竟還笑笑說,是十一爺跳江,自個兒游上岸了。”

    那天她隨叔父離開平野聚落,之後見到行謹身邊的小廝,經仔細盤問,那名小廝如此告訴她。

    很貴氣的宴會主人。

    至少行謹失蹤有大方向可尋。

    行謹被帶走,宴會主人明擺著脫不了干係,但要取出證據指稱對方行此惡事,竟困難重重,因當天事情鬧開,宴會主人無絲毫心虛之狀,舫船靠岸後便大大方方讓穆家五房的人馬會同衙役上船搜查。

    一艘大舫船前前後後、裡裡外外搜遍,無果。

    事後弄明白宴會主人真實身分,當地知府與底下縣丞竟急巴巴趕來拜會兼賠罪,更把穆家的人手罵個狗血噴頭。

    那人將行謹這事乾得粗糙卻又細緻,讓人得知肉票只可能在他手裡,偏就拿他莫可奈何……若然如此,他倚仗的無非就是“國舅爺”這皇親國戚的勢頭,但這般行事,為難行謹和穆家,卻又為何?

    “爹,幾位叔叔,您們瞧瞧,瞧瞧她現下這德性!女兒家身分早揭了底,還完全一副公子哥兒裝扮。大馬金刀坐在那兒,手裡摺扇裝模作樣地拓,咱們教訓的話,我看她根本左耳進、右耳出,沒當一回事!”

    這場“會審”,罵得最歡的就數二房叔父穆存義。

    長久以來,穆氏宗族大房獨掌一切,如今大房男丁不盛,而唯一的一根獨苗、人稱“廣豐號”穆大少的穆容華,在族中長輩眼裡,從頭至尾都是一場騙局、一個天大笑話。

    好不容易得來這個把柄,自然得狠狠抓住,努力踩踐,以吐過去總落在大房之後、被人壓著打的怨氣。

    穆容華心裡清楚,既要追查行謹失蹤一事,管回“廣豐號”,她就非現身不可,一旦出現,必然得面對族里長輩今日擺出的這等陣仗。

    欲攘外,必先安內,穆氏宗族裡反她之勢若不來個快刀斬亂麻,後續追尋行謹蹤跡一事將更難掌控。

    眼前事態,她早已料到,卻依然感到無比厭煩。

    在場的恐怕也只有五房叔父待她真誠些,幾次聽人罵過分了,還會出面替她緩頰,但打壓她的聲浪仍然不歇——

    “幾房長輩們召你來‘廣廈莊’把事交代清楚,你竟然敢安坐著?!在這族中的

    正廳大堂上,豈有女人家的座位!也不掂量掂量自個兒,那椅子是你能坐的嗎?!”

    “這椅子,憑什麼我不能坐?”她徐緩收起摺扇,神態從容。

    穆存義似沒料到一直狀若沉吟的她會突然出聲,還不答反問。

    他一時間措手不及,怔怔看她抬起一袖,手中扇子指點四周——

    “堂上這十六張紫檀靈芝雕紋扶手椅,以及八張紫檀嵌山水石方几都是穆氏公中出資買下,若我沒記錯,咱們公中的銀錢還是從‘廣豐號’每年的盈餘里提撥出來的——”突地,摺扇朝亟欲搶話的穆存義揮了揮,穆大少輕笑——

    “二叔莫急,小侄知道,您想說‘廣豐號’也有各房長輩的挹注入股,公中銀錢便是宗族的錢銀,如今宗族長輩反我了,我就該乖乖的,是吧?

    “不過可惜,我也想扮乖啊,但也得您給小侄這樣的機會,您不留活路,我也不會心慈手軟,真要較起真,那就來戰。”笑笑說這話時,駭人的銳光刷過那雙漂亮眸底。

    “每年‘廣豐號’的盈利,小侄可都算得清清楚楚,核對再核對,分送到您們各房手裡,那數兒可都實打實,不曾減扣一釐半毫。公中的錢若真是宗族共有,就該由穆家五房子弟共同出資,為何各房只願分盈餘,卻把出錢的活兒推給大房獨撐?”

    “那……那是長房賺得多、分得多,族中用度自然由錢多的人承擔!”

    “所以二叔說,這張花我自個兒錢買來的椅子,我究竟坐得?坐不得?”穆存義脹紅臉。“你這是詭辯!不是你花錢就有資格坐,這兒可是族中!”穆容華想起什麼似,摺扇忽地輕敲額面一下——

    “是啊,這裡是族中,小侄記得孩提時候曾隨爹親來看這塊地,當時還請來一位十分厲害的堪輿先生,那位先生丈量了風水,開掘一個藏風聚氣的穴井,這‘廣廈莊’便是以那口風水穴井為央心建造而起。”低笑了聲。

    “二叔提醒得好,‘廣廈莊’可是族中呢……只是這座莊子從上一代傳下,如今歸小侄所有,外邊大片沃野的地主亦是小侄,哪天小侄手頭緊了、周轉不靈了,又或者心情不美了,大可把整座莊子連同田地全賣出,圖個清淨,也就沒什麼族中不族中的事,您說是不?”

    她當男兒當慣了,與人說事、談生意的姿態和模樣,並不因為女兒家底細泄漏而有所改變,還口口聲聲以“小娃”自稱,竟連穆家幾房長輩都不覺有異。

    “還是穆家子孫嗎?這般的話都敢說出口要脅?”開罵的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手中烏木杖重重敲地。

    “二爺爺,”她喚了二房叔公一聲,稱謂很是親近,然,雲淡風輕的樣子卻能把老人家氣得滿眼冒星。“孫兒絕無要脅意味,怎麼說,就怎麼做,很實在的。”

    “你、你——混帳!混帳!”烏木杖又敲得咄咄響。

    “穆容華你——”穆存義一吼出,略略頓住,心知她是長房當年誕下的那雙龍鳳胎中的女孩,而非男孩,但那女娃兒叫什麼名字,他早忘了,只得繼續用原來名字吼她。

    “你別囂張!”

    “二叔莫憂,小侄必然韜光養晦過日子,不囂張。”

    穆存義這一次沒立即再罵,像被氣到無話可說。

    他瞠目狠狠怒瞪,胸膛起伏明顯,挨近些都能聽到咻咻響的氣息聲。

    穆知信見狀況不妙正欲開口,穆存義卻眯起眼哼笑——

    “我就看你怎麼韜光養晦。你把‘廣豐號’的生意丟給十一頂著,害他忙得分身乏術不說,赴個宴席竟還鬧到失蹤。這會子‘廣豐號’可惹來一號大人物了,當朝戶部尚書家的年輕小公子,更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弟弟、皇帝老子的小舅子,哼哼,如今這位國舅爺找上門了,咱就瞧你如何收拾!”

    說她害穆行謹,實是過分指責,但穆容華心裡對於穆十一失蹤,事也的確很過意不去,此事自然得查個水落石出。

    但奇詭的是,這位國舅爺對於當日穆家連同衙門兵勇搜船之事,到目前為止並無任何報復舉動。

    不但沒有,竟還打算與“廣豐號”做買賣,說是要助“廣豐號”打開南洋通路,往後不僅南貨北銷、北物南運,更可通貨至南洋上諸島諸國。

    眼前局勢不明,來者用意成謎,要怎麼接招確實得步步斟酌。

    見穆容華沉吟未語,穆存義以為踩到她痛處,氣勢一下子高漲——

    “這一次是五房的十一出事,也不知長房管著的‘廣豐號’是怎麼惹禍上身,往後還不知會招來什麼禍事,依我看啊,咱們各房養在‘廣豐號’裡的錢就該全數撤出,免得將來鬧出大事賠得一干二淨。爹、各房的叔叔和幾位兄弟,這主意大夥兒以為如何?”

    被問到之人,沒一個回話,即便是二房老長輩亦支吾其詞。

    這是想煽動眾人以聯合退股之舉威脅她嗎?

    穆容華重新展開摺扇,徐徐振起,合著慢悠悠的動作慢條斯理道——

    “二叔想抽股,那好,如您所願。既要與‘廣豐號’無瓜葛,不受牽連,依小侄之見,不如徹底分了好些。小侄知道,二叔在外頭置有一處田宅,二房欲與族中分家,就請二叔將二爺爺接了去,這‘廣廈莊’可不能讓老人家再住,畢竟不能讓二爺爺和您受咱們長房牽累。這事就這麼定下,我會吩咐底下人,即日起不再供給二房生活用度,撥給二房的僕婢們亦會作其他安排。”

    她長身立起,淡然環視那幾雙或愣怔、或驚疑、或忿恨的眼神,搖扇動作未歇。

    “當然,倘是三爺爺、四爺爺和五爺爺皆想撤股或分開,侄孫兒定也乖乖遵命,絕不敢違願。反正‘廣廈莊’到目前為止也才住過三代人,不算什麼大宗族,要散了並不難。”

    “……分什麼分?你、你還想把二房僕婢撤走,你趕咱出去……你敢?!”二房老長輩好半晌才聽明白她所說的,氣得鬍鬚亂抖。

    “二爺爺,侄孫兒不敢,侄孫兒全是聽從二叔的話,他要接您到他自個兒地方好生奉養著,您該歡喜。”一臉真心誠意。

    “你胡說什麼?!”穆存義鐵青臉。

    “胡說?”她狀若駭然。“莫非二叔不願奉養二爺爺?抽了股、散了宗族,竟想把自家老人丟棄不顧?!”

    “義兒你、你不肯接咱一塊兒住嗎?”上了古稀高齡的老人家被整弄得有些昏頭脹腦,揪著人不放。“你要丟了我……你會的、會的,咱老早看出,你和你那婆娘都不是好東西,狼心狗肺啊——”舉起烏木杖一陣狠打。

    “爹、爹……唉喲痛啊!爹啊——您別受那混帳東西煽動啊!哎啊——”

    挨了親爹幾下杖打,穆存義不禁惱羞成怒!

    所有打算皆被破壞,所有混亂都是穆容華搞出來,始作俑者即在眼前,滿腔怒火當然直騰騰燒過去!

    “混帳——”

    穆存義朝她揮拳撲去的剎那,堂上眾人驚呼,瞬間一片混亂。

    然,亂事在短短幾個呼息間便落定。

    撲打而來的龐大身影遭穆容華揚袖倏擋,行雲流水的擒拿手法才使過一招半,已將穆存義氣喘吁吁的胖大身子按進她原先所坐的紫檀圈椅內。

    “二叔,悠著點,咱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別把臉面真撕爛,那多不好看。”她拍拍叔父肩膀,聲音壓得甚低,嗓中透狠厲——

    “另外,您這些年私下向‘廣豐號’借取的錢銀,那些借條我已令人從江北永寧快馬送至,等會兒咱叔侄倆好好核對一番,既要分個徹底,二叔欠下的債務自然也該還清,如此清清白白出‘廣廈莊’,才能跟咱們斷得乾淨,叔說是不?”

    “你……你、你……”

    穆存義在外從沒被誰這麼激怒過,激得他張口無言,目皆欲裂,唯一有這番本事的,便是家裡那個結璃近四十載的惡婆娘……

    是了!眼前這混帳正是個婆娘啊!莫怪如此惡毒!

    腦中激光閃過,他衝口便出——

    “穆容華你這不要臉的婆娘,不知恥、不要臉!想頂著男人樣子裝老大,最後還不是跟個男人跑了!穆家的臉全教你丟光!怎麼,現下沒男人在身邊就不安分,踏實日子都不會過,只管衝著族里長輩們顯威風嗎?!”

    罵過後,穆存義有短短片刻心驚膽顫,因穆容華居高臨下直視他。

    她看得無比、無比專注,像要在他臉上瞪出兩個洞才甘心。

    她表情奇詭,仿佛……他所罵的那些字句再優美不過,霎時間衝撞她飄遊的神魂,激出的火花使一切渾沌之象驀然開朗。

    “二叔,您說得真好。”

    她柔柔微笑,是很真的笑,不帶絲毫嘲諷。

    穆存義瞠目結舌與她對望。

    鬧不清她真正意思,當真搞不懂啊!

    只見她笑過後,挺直腰板再次環顧眾人,朗聲堅定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檔也難檔,各房爺爺和叔父果真要抽股分出,大容當然也沒法擋得了長輩們的決議,但不管如何,我在這兒還得說,十一族弟行謹失蹤之事,身為穆家長房主事的我,無論如何必追查到底,必將十一弟尋回,若違此誓,便如此椅。”話音未盡落,她揮袖擊打椅背。

    砰!磅!啪啦啦——

    紫檀圈椅應聲而裂,四足齊斷!

    加之上頭坐著身形碩大的穆存義,承著不小重量,椅身裂得更快更徹底。

    “哇啊!咱的腰臀啊——疼、疼疼——疼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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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2:07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廣廈莊”正央大院。

    當四方屋檐勾勒出來的一大塊方形天色染上橘紅,紅澤時而柔和、時而燦艷,點點顏色都要落入院子央心的穴井裡,將清水也一併帶紅。

    穆容華從容從正廳堂上退場後,沒回自個兒房內養神,卻獨自繞著這口風水井走啊走,她舉步悠徐,面龐沉靜若水,隨霞色而來的風拂發過肩、過頰,她略側身,於是長身迎風,借風之力又將發絲盡數拂開,那臉、那身、那舉措,斯文裡帶瀟灑俊氣,是幅很美的畫兒。

    這幅美畫突然插進一筆,一名身形偏圓潤的小姑娘端來一臉盆水,步伐重重地踩踏過來,完全不介意讓人知曉她心情不太美。

    揚眸才與小姑娘對上,穆容華低唔了聲,並在對方“生氣勃勃”的瞪視下,很認命地走向院內邊角的石椅落坐。

    “寶綿找我啊?”廢話一句。

    她語氣幾近討好,還朝小姑娘眨眼。

    可惜寶綿已然不吃她這一套,臉盆沉沉往石桌上一擺。

    這服侍她多年的貼身丫鬟惱些什麼,穆容華心裡清楚。

    寶綿氣她這個主子當日雖帶她出關外、走域外,後來出意外脫了險,主子跟男人回關外馬場住,卻把她留在關外貨棧,之後則遣人直接送她回江北永寧。

    然後主子跟男人私奔,半點消息也沒捎回去,小丫頭於是繼續被乾晾在永寧穆家大宅裡。

    離開平野聚落,穆容華讓人快馬加鞭往永寧“廣豐號”聯繫,殷翼與底下好手動身極快,將穆存義這兩、三年向“廣豐號”總棧借資借貨寫下的條子,以及載寫的帳本全數取來。

    她料想二房定然發難,欲打這場安內之仗,總要有備無患。

    倒沒料想,這倔脾氣又護主護得緊的寶綿丫頭,竟跟殷叔和朗青一行人趕來。

    她帶笑輕戳丫鬟的潤頰。“實綿眼睛圓圓,臉頰鼓鼓,真可愛。”

    小姑娘發出近似哼氣的啞音,一把抓住主子衣袖,袖口撩起,那隻長指句淨、僅在握筆處微生薄繭的手不知何時已有紅腫之狀。

    望著寶綿持續氣鄉嚇鼓著臉,動作卻極小心地為她的傷手冷敷,穆容華嘴角益發柔軟。

    之前在堂上,一掌擊壞紫檀圈椅,當下就知手被自個兒弄傷。

    今日面對族中長輩們的撻伐,不難看出二房欲主導整件事情走向,而五房眼下最關切的莫過於穆行謹的下落,五爺爺沒太為難她,五房叔父更不用說。

    至於三房和四房,一開始確實跟隨穆存義起舞,質問與責罵聲不斷,一波且一波連番逼來,那力道之狠,似不留她喘息餘地。

    女扮男裝一事她儘管是欺瞞了長輩,卻從未做出對不住宗族之事,她明明看出穆存義的局,如此淺薄的局,她的心卻是不定。

    胸內,最最深處的所在,仿佛有股難以描繪的火悶燒再悶燒,火氣驚人積累,噴爆而出後,在血液中撲騰胡竄,燒毀她沉穩淡然的那一面……

    又仿佛……仿佛身若柳絮,突來的一陣暴雨狂風將她卷拉摧折,毫無重量的薄身在狂暴中翻轉旋飛,那太強的力道脫出一切掌控,她是如此的憤怒,因為無法掌住心緒,所以如此憤怒,又因如此、如此憤怒,更加不能穩心。

    正廳大堂上的局,以她的能耐,實可以處理得更妥當。

    然而她卻這樣暴躁。

    儘管她態度似舉重若輕,內心的戾氣終究顯露。

    不僅僅是今日,這般狂風亂絮飛的躁動已蘊藏好些天,她不解,下意識苦苦壓抑,試圖尋回內心那一片寡淡清明,竟是萬般的難。

    直到堂上對峙,二叔被她激得紅了眼,衝她吼罵——

    ……怎麼,現下沒男人在身邊就不安分,踏實日子都不會過,只管衝著族里長輩們顯威風嗎?!

    如跪在冰天雪地間,被兜頭澆灌上一大桶冰水,沁膚刺骨的寒意令她腦門瞬間清凜,掩藏在底端的意緒破出冰層,她驟然得悟!

    原來離開了珍二爺,她一顆心竟無法安適,日子過得都不踏實了。

    她與游石珍的相識痴纏都已邁入第三個年頭,以往也不是沒有過較長時候的分離,然這一次……這一次真的大大不同。

    私奔道段時候,很親密相依的日子,真的僅有她與他而已。

    朝夕相處,情心悸動中更有一番體悟,愛慾纏綿間更深進彼此,不知何時他成了她的定心丸。有他相伴,再窘迫的局面都能輕鬆對付,就算真被困住,他或者要鬧她、笑話她,最後卻也護她、領她向前。

    情意因何而生?

    她是徹底體悟了。

    情意早似朝陽爛漫,且若綠草如織,就這麼鋪就而去,鋪占整個心靈與神魂。離了他,著實教她吃盡苦頭。

    面對自己的異常暴躁,她竟是不懂,竟還得靠旁人將她罵醒!

    只是……那男人肯定仍惱著她吧?

    當時聽聞行謹出事,她沒多少工夫仔細思慮,僅明白自己非隨著叔父走不可。

    打一開始與他私定終身並私奔,掀起的浪濤必然衝擊雙方家族,這一點她十分清楚,也明白避開眾人僅是一時,最後仍得出面解決,而行謹的失蹤加促了此事發生,要她提前面對。

    首要穩住的便是族中長輩!

    她在正廳堂上說得輕巧,說各房爺爺和叔父如要跟隨穆存義所提,既抽股又分出,她擋不了長輩們的決議,自然隨眾人之意……她心其實是糾起的。

    由親祖父草創、在爹親手中興起的“廣豐號”,交到她手中之後走得更遠、更廣,此間她是獲得幾次重要的挹資才漸漸經營出如今的格局。

    她斟酌過,倘使各房最後全數撤股,其實“廣豐號”依然能存,但錢銀調度一時間肯定緊縮,如此一來,勢必得放緩關外以及其他甫辛苦建起的通路。

    生意之事向來搶快,一緩下勢頭,那以往付出的心血很可能全白費了。

    所以她是殺雞給猴看,對付二房長輩不怎麼留情。

    她一臉雲淡風輕,誰要分出就來分似,卻真心想與其他各房持續交往,畢竟三房裡有幾位對農事相當精熟的人才,而四房的子弟們書普遍讀得不錯,她一直資助那幾個學子,往後子弟們在科舉上若有好結果,也能庇蔭穆氏宗族。

    她對穆存義下狠手,穆知信後來私下也為自家兄弟出面緩頰,她耐著性子,從頭到尾只給了一句話——

    “二房分出撤股,往後二爺爺果真被棄,‘廣廈莊’也還有他老人家容身之地。”

    這已是她最後讓步。

    今日堂上,她最後恭恭敬敬請長輩們考慮仔細,看是要跟隨二房腳步,抑或將此次風波揭過,希望他們在明日午前能答覆她。

    對自己、對“廣豐號”,是有足夠信心的,就僅是無端端煩悶,心緒不靜。

    唔……也不再是“無端端”,她反正是弄明白癥結所在。

    當日聽聞行謹出事,她飛身衝回“浣清小築”收拾行李、拜別姥姥,之後卻與游石珍起了場爭執——她不要他跟隨。

    即便如今已體悟到無他相伴的苦,她依舊不要他相隨。

    他若跟來,見族中長輩們“聯合會審”她,拿她女扮男裝的事一再攻訐、越罵越歡,他肯定作怒。

    而珍二爺發怒,會幹出什麼事誰都料不準。

    安內之事,她希望快狠準,他若橫插一手,怕是整個“廣廈莊”都不得安生。另外尚有一因,長輩們責她、罵她,即便過分了,她皆能當作亂風過耳,但要是有誰待珍二爺不好,連他一塊兒開罵,令他受委屈了,她根本難以隱忍,屆時會幹出什麼,自個兒也料不準。

    “你不要跟。”她一而再、再而三道。

    “為何?”

    “我不要你跟。”

    “為何?”男嗓依舊沉著。

    “就是不要。”

    “為何?”

    “我絕非墻貴小花,族中的事我自個兒能對付,不需要你!”

    說到最後,火氣都冒出來,然而話一出口就好後悔好後悔,她怎能對他說出“不需要你”這般的話?!

    她說不需要他時,男人臉上表情真要剜她的心似,讓她也傻住。

    又沒要遺棄他,那張粗獷好看的面龐做什麼那樣悲憤?黝黑目底盡是落寞!她頂不住了,探袖去拉他的手。

    他沒有掙開亦未回握,僅由著她。

    “游石珍……”帶著歉意囁嚅。

    見他臉色並未回溫,“哥哥”二子才想喚出,他卻快她一步啟聲——

    “穆行謹失蹤之事,你還是需要我的,不是嗎?”

    一時間,她聽不出他溫溫漠漠語氣裡藏帶的情緒,如此更令她心驚心痛。

    她是讓他難受了,這完全偏離本意,她原想護他啊,不料讓他這樣難受……

    然而他儘管作怒,行謹的事卻主動攬下。

    諷刺的是她正有此意,想請他幫這個忙,畢竟“飛霞樓”那位阿大姑娘似乎話中有話,儼然是條線索……

    自那日一別,他去向無定,自己只能等待他主動聯繫。

    ……何時能再聚首?

    一陣冰涼敷裹傷手,將她騰伏不定的思緒扯回。

    寶綿丫頭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小盒薄荷露,正挖著涼涼稠露替她上藥,垂頸斂陣的模樣無比認真。

    “寶綿待我真好。”她討好又說,俊容漾笑。“欸,可惜你少爺沒法跟你一塊兒私奔。”果然,她立時得到小姑娘一記瞠瞪,逗得她更樂。

    她屈起指,輕快挲過丫鬟可愛的鼻頭,問道:“寶綿都快及笄,該有想私奔的對象了吧?唔……寶綿別奔啊,你愛跟誰一塊兒,就跟誰一塊兒,誰不讓你們在一塊兒,你少爺就跟誰急,你千萬別奔啊。”

    如願又見小姑娘賞給主子一記狠瞪,顯露出女兒家的羞惱,這般賞心悅目啊……穆容華揚脣輕笑,雙眸彎彎。

    儘管有要事懸而未決,且深刻想念著某人,她仍舊要笑。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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