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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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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流氓俊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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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2:29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族中醞釀而起的躁動,在穆大少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下,三日後全面平息。

    她毫無欣悅之情,即便結果與她所預想的全然一致,畢竟緊接而來才是最最要緊之務,無論如何必得查得行謹下落。

    穆知信那兒以及“廣廈莊”所遣出的人手,這幾日仍探不到絲毫消息,之後趕至的殷翼和一小行人馬雖加入搜尋,依然無所建樹,穆容華只得召回人手重新調度,將人力分作明暗兩支,明為虛、暗為實,大膽假設下鎖定主要目標——戶部尚書家的獨苗貴公子、當朝國舅爺。

    倫成淵。

    倫家這位貴公子行蹤不難掌握,自穆行謹出事,倫成淵的畫舫仍隔三差五悠蕩在川道上。

    對方既然提出合作買賣之事,暫且不管真假,穆容華倒想藉由此事投帖拜訪一探虛實,不過對方來得更快,她拜帖未出,倫成淵已遣人來邀。

    前來接她的下人將她迎上舫船,五房叔父穆知信想跟,結果不成,連寶綿丫鬟也不讓她隨身伺候,那名下人態度倒相當謙恭,只道一切得按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僅吩咐邀宴穆家大少,他不敢違背。

    上船前,穆容華暗暗向穆知信遞去一個眼神,一是要他毋須過分擔憂,二是提點他可將人手派給殷翼調度。

    殷叔是老江湖了,她此次與倫成淵短兵相接,因之而起的所有動靜皆不能輕忽,這一點殷叔定是了然,必會再三留意。

    她孤身一人上了前來相迎的舫船,然,今日宴席不在船上。

    “主子邀貴客上‘綠柳水苑’一聚,這水路得走上大半個時辰,穆少可先在舫樓內養神小歇,待抵達水苑,小的再來通報。”

    穆容華剛踏進舫樓裡,門隨即被關上,兩道高大身影扮起門神擋在外頭。

    她形同軟禁般被暫時囚在舫樓內。

    舫船行在川上,她出不去無妨,總還有幾扇方窗供她往外探看。

    倘使她是倫成淵,欲在此艘船上將一名成年男子藏得神不知、鬼不覺,即便撬開所有船板亦尋不到蹤影,該要如何辦到……

    該要如何辦到?

    她接連探看了前後左右四扇方窗,再往舫樓內細心搜索,以為會有暗壁或隱室之類的機括,依舊徒勞無功。

    她又一次往窗外張望,四面窗皆看過,最後望著不遠處川面上的某一點,看得有些入神,有些……等等!有什麼思緒幾要成形!

    便在此際,船側甲板上忽晃過一道身影!

    她胸中驟動,一顆心幾要跳出喉頭,哪還掌得住腦中那些尚未釐清的東西。那人背對她,身影轉過舫樓邊角,一下子消失在她眼界裡。

    她趕緊奔到另一扇方窗往外再看。

    那人繼續走,似在收拾前後兩端的船繩,直到她奔向第三扇方窗,才見對方停步,與兩名船夫模樣的中年漢子說話。

    那人自始至終一直背對她。

    她看不到他的臉,卻也覺得自己胡思亂想了,以為……竟以為他是……

    欸,怎可能是他?

    眼前之人身形雖與游石珍同樣高大,但肩背更厚實魁梧許多,完全的虎背熊腰,而她家男人身材則屬於精實型,肩寬胸廣,腰身窄而精勁,渾身肌理平滑緊繃,不是她眼下所見的這一個。

    再有,那高大漢子竟頂著一頭偏褐的黃發,長長辮子甩在腦後,那發色、髮型倒像關外或西漠一帶,那些以天為蓋、地為廬的牧族人。

    適才她乍然一瞥之所以心悸神凜,只因那黃發大漢走路模樣令她有些眼熟。

    然此際定眼再看,看到對方終於側過半邊臉,鷹勾鼻,高顴骨,鬢角黃毛糾結……根本不是她腦海中那張輪廓深明的英俊面龐。

    無聲嘆息,苦笑,她落坐在離自己最近的那張椅上,心口急跳不歇,一時間只覺力氣已竭似,連舉袖抹抹額面都覺吃力。

    歇過片刻,她發現舫船進入一道較窄的水路,沒過多久便泊岸。

    待下人來傳,她模樣已回覆慣有的淡然,雅正容顏無一絲侷促。

    下船時,她狀若無意般環看周遭的柳林水景,留意到那名黃發大漢就跟在她身後,不過她與他之間尚有兩名壯漢杵著。

    他沒給她任何眼色,還與其他人一塊兒堵住她身後路,像要防她逃掉一般。

    “快走,別胡亂張望!”離她最近的一名黑漢突然出手推她。

    “老鑼你可別動粗,聽說這位大少其實是個姑娘家,要憐香惜玉啊。”另一名較年輕的壯漢嘿嘿笑,賊目很不客氣地朝穆容華上上下下打量。

    “這位是我家主子爺的貴客,你們放尊重點。”那名態度始終恭敬的下人冷冷道。雖出聲護著貴客,卻未對那幾名隨船的壯漢更進一步斥責,仔細端詳,眉目間似有隱怒。

    穆容華將一切收入眼底,一邊穩住被推得踉蹌的步伐,繼續拾步前行。

    看來這位國舅爺所置的護衛,並非自個兒栽培出來的人馬,這些粗黑漢子與倫成淵的下人氣質大不相同。

    “好,放尊重就放尊重,君子動口不動手嘛,老子也能當君子的。”漢子挑眉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憊懶模樣。

    那名下人低低哼了聲,沒再言語,只沉默領著人往“綠柳水苑”去。

    幾個隨船的壯漢沒能進到水苑內院。

    那些人瞧起來也沒想進去,他們早早就轉往另一方向,穆容華聽他們說話內容,該是打算去灶房搜括美食和討酒。

    “聽說方才下船時,有人對你動粗?”少年的聲音尚未定嗓,低柔中微帶嘶啞,然語調是相當關切的。

    穆容華斯文端坐,揚眉凝望斜倚在亭台美人靠上的玉顏少年。

    一片柳柔湖綠的景致襯托那白衫素身,十五、六歲的孩子罷了,太過細緻的五官教人不安,似隱隱透邪。

    來之前便聽聞戶部尚書家的小公子貌美無端,今日一照面,不知是否她多心,竟覺倫成淵這一身裝扮,甚至所梳髮型、發上玉冠等等,皆與她頗為相似。

    “是穆某東張西望,不懂規矩。”

    生意場上打滾多年,她自認有幾分識人能耐,且見事甚快,這位當朝小國舅、尚書大人家的獨生貴公子似乎不喜她過分拘禮,既是如此,她便順了他的意思,以

    “某”自稱,以平輩之姿相往。

    “這兒沒多少規矩。”他很快道,美目彎彎。“‘綠柳水苑’是我自個兒的私宅,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沒誰管得著我,什麼禮啊義的、廉啊恥的,全扔進狗肚子裡吧。”一頓。“但他們待你粗魯,我會給你個交代,不令你委屈的。”

    她腦中一閃,順勢便問:“那些漢子聽旁人之令,倫公子不好責罵吧?”

    “哼,他們的頭兒不也得聽我的,只要我發話,定然要他們好看。”

    得到證實,穆容華對他透狠的語氣笑笑不予置評。

    她靜了會兒再啟新話題——

    “倫公子雖無官職在身,然身分尊貴,當個閒散貴人盡可享人間富貴,為何對從商一事感興趣了?”她拱拱手笑道:“當然,閣下欲與‘廣豐號’合作,那是穆某討都討不來的榮幸,只不過所謂士農工商,商排最末之位,對於一名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執意走入商道一事,穆某到底感到好奇啊。”

    倫成淵眼神略蕩,斜倚美人靠的姿態徐緩坐正,學起她的從容坐樣。

    “……也沒什麼,突然來了興趣,就隨意玩玩。”

    玩?

    想來,這位天之驕子出身禮教大家,莫非被束縛得過了頭,瘋了似掙開伽鎖,便覺任何事皆能隨意玩玩?!

    “那我十一族弟穆行謹呢?倫公子當日是同我族弟玩起,玩到忘了將他歸回嗎?”問這樣的話萬分行險,但她偏信本能。

    倫成淵含金湯匙出世,家世顯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能治得住他的恐怕沒有。這般的人習慣旁人對他們畢恭畢敬、戰戰兢兢,倘是突然有人反他、嗔他,倒是更令他受用。

    人性裡,有時偏就擺脫不掉這般賤性。

    她賭了這一把,沒料到眼前的美顏少年竟直接臉紅給她看!

    提到十一弟,他臉紅……這究竟……什麼意思?!

    “他談起你時,臉上發亮,目光也是亮的,他很崇拜你,我是能瞧出來的……他若也能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都不知會多麼……多麼……”“多麼”如何?他忽然不說,卻也不否認她適才所問的。

    穆容華胸中突突跳,袖中的指攥緊又放鬆,面上仍清清淡淡。

    “行謹現下可在這‘綠柳水苑’裡?”

    “他不在這裡。”倫成淵將手裡書扇一折一折慢吞吞攤開,那模樣像為何事沉吟,既沉吟不決,眉宇間便染狂熱神氣。

    美少年此時所思之事,定然令人驚心。

    她深深呼吸吐納,沉靜再問:“倫公子卻是知曉我十一弟的行蹤,是不?”

    他一握摺扇,抬眼迎視,望著她抿脣不語。

    “倫公子?”

    “我想向你求親。你嫁我吧。”

    氣息一窒,穆容華手裡的摺扇險些落了地。

    美且清貴的少年,內心翻騰的心思……果然非一般人追及得上……

    “因何是我?穆某雖為女兒身,卻足足長你十歲。”

    “他喜愛你,但不能娶你,我代他迎娶,從此三人誰也不離誰……”

    “綠柳水苑”的主人不讓她走,美其名是留她多住幾日,實則要她給出答覆,而且只接受他要的那一個回答。

    結束在內院柳湖亭台那兒的談話,穆容華被下人迎到一處雅軒歇下。

    倫成淵允她在內院游逛。

    她方才穿過迴廊試圖走往外邊,一出內院就被擋下。擋她的是一群與這座清雅水苑格格不入的粗黑壯漢,今日隨船的幾名漢子亦在裡邊。

    “倫公子家世顯赫,要什麼樣的女子不能夠?但若要娶親,還是得家中長輩看上的、喜愛的,門當戶對方為好,穆某區區一個商家女,難以匹配。”

    “你都能跟人私奔,何妨再奔一次?”

    “再奔……跟誰?”

    “我。”

    “……奔往何處?”

    “出海。我有金有銀、有船有人,我……我南邊有座小島,去到那裡再不回來,天高皇帝遠,誰還管我……”

    提到行謹時,倫成淵全是以“他”作稱,那抹沉吟與狂熱在曈底交疊。

    倫成淵親近穆家、親近她,並非對她有意,最大癥結仍在行謹一人。

    他說行謹喜愛她、崇拜她,她明了那般感情,如同她喜愛這個十一族弟,佩服他的經商才能與百折不撓的傲氣,所以她也喜愛行謹、崇拜行謹。

    正因信得過行謹,知他絕對能託付,她才敢在誘邀男人私奔前,留書一封便把整個“廣豐號”交到對方手裡。

    她和行謹的手足之情再純粹不過,落入倫成淵眼中,為何會被扭曲得如此嚴重?他說行謹不在水苑裡,當時細看那眉眼神色不像假話,若行謹不在此處,是不是……有沒有可能……被一群黑漢擋回,她沒多糾結,隨即退回水苑內院。

    僅僅想嘗試罷了,如此目的達成,得到結果——她確實被軟禁。

    不過就算輕易能離開,她也不想就這麼離去,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挨著倫成淵,不信嗅不出行謹蹤跡。

    萬千思緒在腦中盤桓,她努力要釐清這盤根錯節的局面。

    信步走往水苑內的天然柳湖,湖邊栽種無數綠柳,柳樹成林,她不經意地撥開一大把垂柳,人忽而怔住。

    那黃發大漢的身影就在層層疊疊的翠柳之後。

    雙臂交盤於胸前,那站立的姿態竟是再熟悉不過啊!

    終於啊終於,她得以近些看進對方眼裡。

    怎會認不出?怎可能認不出?!

    他再怎麼易換容貌和身形,那雙眼永遠是他,蘊含著只有他才會有的、令她動心不已的神氣。

    此時此際,那雙眼喜怒難辨……若真去分辨,說真格的,她覺得似乎怒遠遠大於喜,怒很多,喜幾乎沒有,男人正對她冷冷發怒中。

    可,有什麼辦法呢?

    她就是很歡喜很歡喜啊,一顆心抖得都快碎散,強忍著悸動,眸眶裡卻不聽話地涌出什麼來,這般難堪軟弱,卻覺這樣還是好的,她寧願難堪軟弱……

    於是雙腿挪動,任由柳條一波波拂掃素身,她筆直走近。

    垂頸,臉低低,拿頭頂心耍賴般蹭著他的胸膛。

    好勉強好勉強才穩住聲音,如若嘆息——

    “游石珍,我想你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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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2:47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原本站穩穩,雙臂很有氣勢地抱在胸前,豈知某人硬要蹭過來,這蹭啊蹭的,他既冷又酷的站姿還能保持嗎?

    她不能這樣,這樣太犯規,他還不想給她好臉色看。

    她想獨力面對穆氏族中長輩們的質問和責斥,儘管內心深處明白她的做法,亦明白穆十一失蹤的消息令她心急如焚,但她硬聲硬氣衝口而出的那一句“不需要你!”當下真真教他火冒三千丈!

    玉冠圈圍的青絲全掃在他胸前,軟到不行,有她獨具的清馨。

    游石珍被挲得心癢癢,不禁恨聲問:“穆大少,有你這麼流氓的嗎?”

    “嗯……”那顆腦袋瓜繼續抵在他胸前。

    他突然往後退一步。

    眼前之人頓失重心,亦沒有想站穩的意願,整個人很乾脆地往前栽。

    她栽進男人及時探出的臂彎裡。

    被吃得死死,游石珍又火大了,一手扳高她的臉蛋。“你到底……”話陡地噎在喉頭,他瞪著她被淚水濡濕的眸子,那濕潤的繡頰像凝露的花。

    在外行事,完全就是一副舉重若輕、風雅俊逸的模樣,心性堅忍明慧到令人發指,現下來到他面前,說,想他了,還掉金豆子給他看,她這樣……真的太流氓!他恨到不行般地親她、吻她,鐵臂束緊她腰身高舉,令她足不沾地。

    她用力圈抱他的頸項,糾纏他的脣舌,那較他還要急切的回應讓他火氣大消,卻助燃了體內另一股熱火。

    穆容華根本不覺自己已被帶往柳林深處,眸中僅有這個男人,再無其他。她躁進的十指弄壞他的易容,剝落他顴骨與下顎的填物,露出真正的臉膚。

    衣褲鬆散,她都不知背後抵著什麼,他已凶猛撞進。

    這樣想他,太想他,尤其兩人又在那般不愉快的情勢下分離,覺得總是欺負他、待他不好,但她就是不要他去喜愛別家姑娘,絕對絕對不可以。

    被褪掉綢褲的光裸玉腿環住他的勁腰。

    她似一葉綠柳,被他過激的侵奪頂得柔身飛蕩騰伏。

    她哀鳴、輕泣,不曉得為何會哭,哭得好生凄慘,濕露露的臉埋在他脈動劇烈的頸窩,弄濕了他。

    嗄叫低吼,他力道剛猛,終於推她衝過峰頂。

    他摟著她軟倒的身子坐下,素衫滑落,輕掩不著寸縷且潮濕潤紅的下身,她窩在他盤坐的大腿上輕顫喘息。

    兩人好半晌皆無語,但心音彼此衝擊,那勁力如此清晰。

    穆容華悄悄將手纏上他的腰,指尖揪著他的衣,未覺這舉動有多女兒家家。

    “對不起……”

    到底欠他一個道歉,雖然晚了好幾日,還是得說。

    “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我只是……不想你跟回穆氏族中,因我受委屈……”

    她低聲又道了句對不起,長髮忽被輕扯,她順從那力道揚起臉。

    對上這女人,游石珍早知自己沒用。

    罷了罷了,瞧,她都流氓到哭了,這麼要強的人卻可憐兮兮的,他……咳、咳、咳——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較真。

    “你知錯就好。”

    想到穆大少隻在他面前哭得像個小娃娃,還怕他受委屈呢,頓時心裡既疼又甜。他重重哼聲,抓起衣袖輕拭她淚花花的眉眸和頰面。

    他又道:“待天色暗下,我帶你出去。晚膳後乖乖在雅軒裡等我。知道嗎?”

    她突然急了,按住他的手。“我還不能走,倫成淵等我答覆,他、他要——”

    “他姥姥的,叫他吃大糞去!”草莽氣息徒熾,他峻目都快竄出三昧真火。

    “他瘋他的,難道你真要應允他,真跟他奔了嗎?!”

    她睦圓陣子。“你怎會知……”

    驀地恍然大悟。“你方才就在柳湖亭台那兒!”

    這男人“偷偷摸摸”的“梁上君子功夫”精熟至爐火純青的境界,以往便對她使過好幾回,這般神不知鬼不覺,把倫成淵與她的對談全聽進耳了吧!

    “穆行謹不在此處,你多留無益,天黑立刻就走!”游石珍壓抑吼聲。

    天知道當他伏在暗處,靜觀他的女人和那個嘴上無毛的屁孩交鋒,聽到後者求親之詞如此行雲流水說出,他為了不衝出去一掌拍死倫成淵,五指生生將一棵柳樹

    攔腰掐斷,忍到五臟六腑都糾結。

    “我知行謹不在‘綠柳水苑’,但倫成淵提到南邊小島,他說……從此他、行謹、我,三人誰也不離誰,行謹既不在此,很有可能先被帶到那座小島安置。”她語氣是急,但思緒清明——

    “今日行水路來此,我從船上舫樓的四面方窗往外觀望,發現舫船前後左右皆有長舟一路相隨,遠遠瞧去,雖沒能瞧清舟上之人,但看那裝扮絕非一般船夫或漁家,倒跟守在外邊的那群壯漢頗相似喵……那些人儘管替倫成淵辦事,卻非倫成淵的手下。我猜,或者行謹失蹤那日,那幾艘長舟亦是尾隨著,他們也許使強打昏行謹,也許用迷香,然後再將行謹從舫船上偷渡到長舟喵,之後倫成淵任人搜盡舫船,自然尋不到半點縱跡。”

    “那群漢子確實有自己的頭兒,那人的江湖渾號稱作過江龍,在南方海域有些名氣,不過可不是什麼好名聲。”游石珍眉目陰黑,字字都像駿獸在刨蹄噴氣。

    “倫成淵所提的那座南方島是過江龍的老巢,眼下只知島落在迷霧海域間,那地方外圍常年罩霧,若無老手領路,要尋到怕是不易。”

    “所以你才想先混進他們當中,等待返島的時機……”穆容華恍然大悟。

    沒等他接話,她瞳心忽而一顫,問——

    “才短短幾日,那些人怎肯輕易信你?你是怎麼混進去的?”

    “我拿身子去賣,自然有人相助。”拂過她的發,將那頭青絲弄得更亂。

    “啊?!”分不清男人是說笑抑或認真,聽那話,她登時懵了。

    游石珍突然又扯動她的發尾。

    “那座島的事你別摻和,只要穆行謹在那兒,哥哥我保證還你一個十一弟。”她定定看他,眉間顯露倔色,再開口時,語氣裡微透乞求——

    “若要他們盡快返島,眼下是有一個辦法。”

    游石珍哪裡瞧不出她腦袋瓜裡打什麼該死主意!

    “你休想!”

    這女人,她嫁過他,還跟他私奔了,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是他的,此時此刻竟敢求他讓她跟別人再奔一次?!

    一女奔二夫,有她這麼流氓的嗎?!

    可惜女流氓不作聲,兩眼只管直勾勾凝望他。

    那眼神讓他心驚,當她執拗性情一起,九頭騾子加十頭驢都拉不回。

    他很氣,恨到真想揉碎她,將太過堅韌的東西揉得碎碎,吞進肚腹裡了事。

    如此僵持的對視太迫人,穆大少有些受不住般低幽一嘆——

    “游石珍……”

    這聲低喚瞬間引發男人一連串動作!

    他突然放倒她。柳林草地濕軟,飽含水氣的泥土一旦沾身就不好撣開,而他根本不管是否會把她弄成泥豬,壓住她就手來腳來,峻脣更沒閒著,發狠亂吻。

    許是自覺理虧,對他感到歉疚,穆容華任他蠻橫糾纏。

    舌根被吮得生疼,嘴裡嘗到血味,壓著她的男人驟然打住。

    游石珍抵著她咻咻喘息,禁錮她的力量依舊強硬,精實身軀繃得隱隱顫抖。知道他很費力才穩下自己,她胸中暖潮大涌,長秀的指輕輕撫上他的臉。

    “游石珍,我不想那樣做,不想去那座島,但身為‘廣豐號’穆大少的我一定要那樣做,也一定要去的……我知道你懂我,你一直明白的,所以你還是會允我的。我也明白你牽掛我,就像我也禁不住要牽掛你一樣……”

    她柔軟的吐語讓奮力調息的男人倏地張眸。

    他黑瞳亮得驚人,面龐卻更形嚴峻。

    她無懼他地獄閻王般的陰黑臉,透暖指尖一遍遍撫過那剛硬輪廓,揚脣——

    “游石珍,穆容華一直是需要你的,你來到她的命中,讓她已不能無你,但是……但是啊,她不能總依靠你,她到底還是穆家‘廣豐號’的大少,是穆家長房的頂梁柱,她就是她,因你變得柔軟了,但肩上應該扛的事務可也不能馬虎。”

    她凝注的眼神是一種無形的枷鎖,令人既惱又甜蜜。

    他被她鎖住,明明恨得要命卻又甜入心底,真糟真糟。

    游石珍一時間只覺渾身氣血滾燙!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不不,是士可殺不可辱,唔……像也不對,是……是士為知己者死啊!

    沒錯,就是此般心境!

    當一個百般堅忍、千般剛毅又萬般倔強的女子以柔水淌流般的語調說,說她一直是需要他這個男人的,游石珍敢以項上人頭作賭,任誰聽了女子的柔語,都要心花怒放到兩眼發花的境地。

    女人捧著他的臉,委婉又堅定道——

    “我會答應倫成淵的要求,我會跟他去,然後我會回到你身邊,即便我回不來,你也一定會把我帶回來。”

    所以允我去吧,別再惱我、阻我。

    所以允她去了,儘管珍二爺內心有千萬個不樂意。

    出海的消息很快傳來。

    在她回覆倫成淵的求親兼私奔之請,也才過去三天。

    但倫成淵之所以亟欲出海,是因南方島上傳來消息——

    遭受軟禁的某人因逃不出,乾脆絕食對抗,而人是鐵、飯是鋼,絕食的結果就是把自個兒弄病了。

    至於“某人”是誰,接到消息的小國舅爺儘管沉著臉、語焉不詳,穆容華要想推敲出來,也是易如反掌。

    能提早前往南方島當然大好,較頭疼的是她不及做好完整部署,僅來得及將幾封書信一併交由游石珍送到殷翼手裡,其中有向叔父穆知信通報平安的手書,大半以上則是給“廣豐號”幾位大管事,請他們此期間多費心照看,待她返回。當中有一封還是特意寫給寶綿丫頭,就怕小姑娘再次以為主子遺棄她。

    至於倫成淵,應該也有不少事未決,但島上的某人大病,這突發事件讓他無法按照原訂計劃去走,一切唯有提前。

    “是趕了些,總之先過去,餘下的田宅和其他身外物,有我的心腹管事代為處理,往後日子,總還能讓你們過得舒舒服服……他見到你,肯定歡喜,一歡喜也就肯待下的,他若肯了,我也就歡喜了……”

    穆容華過了許久仍一直記得,當時三桅大船揚帆海上,倫成淵迎風立在船頭甲板對她說這話時的神態,他最後一句宛如呢喃,霞紅點點鑲染眉睫,俊色偏邪,又透淡淡郁色,她竟被他的意緒觸動,也想跟著嘆息。

    不行!她必須堅定,要很堅定!

    倫成淵性情異常偏執,本性或者還沒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但她顧不得他。

    光看這艘出海的大船上,倫成淵自個兒的人手不到三分之一,不用猜也瞧得出,其他多數皆是“過江龍”的人馬。

    船是人家的,島也是人家的,倫成淵這“與虎謀皮”之計使得太不好,雙方若一言不合起衝突,她必須先想法子保住行謹和自身。

    亂七八糟的事橫在前頭,唯一萬幸的是,她有珍二。

    游石珍依舊惱她。

    她想,此事沒那麼容易善了,可能還會氣她許久、許久。

    然而他一直是這樣的,即便被她的“惡形惡狀”、“惡言惡語”氣到臉色鐵青快嘔血,他仍然顧惜她。

    所以儘管大船上非善類一堆,她得與“病得不輕”的倫成淵虛與委蛇,也得時時留意自己安危,然只要回眸顧見那黃發大漢的身影,儘管他瞥也未瞥她一眼,她的心便似落了錨,穩穩的,沒有怕的。

    大船在茫茫海路蕩了七日,在一陣濃霧中切進所謂的迷霧海域之間。

    風向詭譎,來回不定,於是三桅上的大帆盡數收起,霧中行船全靠人力。

    當船緩下準備泊靠,這場大霧來得莫名其妙也散得毫無道理,穆容華終於能一窺這座小島的樣貌,見到那位占島為王的過江龍老大。

    說實話,不管是島,抑或是人,皆令她心下大驚。

    “腳程快的話,不休息跑上整一日是能繞島一周的,至於騎馬就更快了。”說話的人突然笑了聲。“不過咱們這兒不興養馬,畢竟用處不大嘛。”

    “那是。”

    答話時,她面上淡然,盡量不流露意緒。

    沒料到這座島竟如此蔥綠,放眼望去盡得豐饒景致,她原以為會是奇岩遍布、有無數大小岩洞供人或船躲藏的地勢,該是灰撲撲,而非這般綠油油。

    她同樣沒料到一群黑漢的頭頭,惡名昭彰的海賊老大,竟生得既矮且瘦,毫不起眼。過江龍年約四十,身長僅達她肩頭,膚黝如炭,全身精瘦到仿佛僅剩皮貼著骨,略長的瘦臉上,一雙微吊的眼顯得特別狠銳。

    首日相見,他倒與她閒聊不少。

    穆容華發現他懂得甚多,天文地理、海上船事等等皆能說出一番道理,談吐頗為風趣,若非配在他腰間的兩排飛刀時不時晃出綠幽幽的光,時不時提點著她,自己真要以為對方僅是個好客又健談的東道主。

    那一場談話,攻與防皆似有若無,過江龍在最後衝她直笑,說得坦白——

    “穆大少雖為女子,無絲毫閨閣之氣,實在希罕得很。倫成淵那小傢伙帶你來此,他其實志不在你,這事想必你心裡也挺雪亮。咱先前就想,聽說穆家大少生得俊俏秀逸,留這般的美人在島上卻晾著不用,那多不划算,不如跟姓倫的要了你,他過他的小日子,咱們過自個兒的……”略頓,低唔一聲——

    “可跟你聊了天、說了笑,還真想交你這個朋友,這可如何是好?”

    “四海之內皆兄弟,能成朋友那也不錯。”

    “欸欸,可惜我終究是個俗物,若你胸腩豐腴些、臀兒翹挺些,五官再媚、再艷些,咱過江龍即便賠了項上人頭,也必得闖過你那道江。”

    他哈哈大笑,眼底的爍光無比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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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3:04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穆容華仍清清淡淡一張俊顏,直到被帶進一處竹屋獨處,她才允許自己倒坐在竹榻上,衣衫底下的薄身早已沁滿冷汗。

    很輕易就見到穆行謹,在一處新建的、極其清幽的竹林小築裡。

    該是行謹病得有些脫形,而她畢竟已被帶出海,逃跑不易,倫成淵才會如此乾脆地讓她見人。之前尚在中原的時候,他根本連行謹的名字也不提,任她旁敲側擊,他不否認亦不承認。

    而今是覺行謹見到她必然開懷,便想由她出面勸著,要行謹乖乖進食吧。

    結果行謹見到她,震愕、驚嚇、怔傻、疑惑、惱怒種種情緒全跑過一遍,偏偏就是不開懷。

    “我真不敢相信,你……堂堂‘廣豐號’主事,好歹水裡來、火裡去闖了那麼多年,竟會傻到受人要脅?你、你既跟人私奔就奔得遠些,回頭管這些事幹什麼?你還湊合進來了?咱們家的穆大少,請問你腦袋瓜尚清明嗎?知不知道這麼做,你我一塊兒落難,穆家‘廣豐號’等同被砍了頭?!”喘口氣。

    “……還有你……你到底是女兒身,闖這種地方對嗎?!”凹陷的面頰突顯出兩丸烏瞳特別圓大,死瞪著她。

    見十幾天前還病得昏昏沉沉,今日卻能指著她的鼻子開罵的穆行謹,穆容華高懸的一顆心終于歸位,悶在胸房的那股氣亦紆解不少。

    來到這座島見到他的第一面,她生生被逼得兩眼泛潮。

    那當真病到脫了形,蒼白到她幾要認不得他。

    她一次次輕喚中,他勉強掀睫,然後認出她。

    在那當下他氣到脣直抖,顫聲罵——

    “不是女兒家嗎?明明是女兒家啊……來這兒……來這兒……作死嗎?”

    雖有倫成淵遣來的僕婢仔細照料,她仍守在他身畔多日,而倫成淵就為行謹而來,自然哪兒也不去,同她一塊兒守。

    有幾次她支著額、睡眼昏寐間,瞥見少年執著行謹的手,挨在榻邊看他看得入魔,終於這兩日行謹狀況穩下了,少年卻不出現。

    這是什麼既嬌又傲的論譎情愫?

    她不由得想起那句——近君情怯。

    人事亂,情事亦亂,越想越亂,乾脆全拋諸腦後。

    她的目的僅有一個,唯一的一個,再清楚不過——

    護行謹平安,帶他回去。

    如此而已。

    “有人拿咱們家十一爺作賭,我自然要賭,還得想法子賭贏才行。你也說了,這水裡來、火裡去這麼多年,多少關都闖過,豈能敗在此地?”她將掙扎著欲要起身的穆行謹扶坐起來,與他松快說笑。

    穆行謹沒好氣地哼聲,耳根倒有些紅了,他蹭著雙腿下榻。

    穆容華探袖扶他,他也不拒絕,大大方方拽住她的小臂,站起來活動筋骨。

    見他們往外走,兩名忙著家務的僕婢立即放下手邊事跟了來,卻被穆行謹沉著臉冷冷瞪回去。

    “十一爺剛用過膳、喝了藥,我陪他出去走走,不會走遠。”穆容華打圓場。

    穆行謹一聲不吭,掉頭就走,顯然此次遭劫,把他尖銳、憤恨的一面全引出來,才會逼得他以傷害自己的方式沉默抗拒。

    “你對我該要有信心些。落難有落難的做法,先保自身安全再想逃出之法,若逃不出去就乖乖待著,別忘你排十一,我可是老大,哥哥我總會尋到你的。”一頓,因“哥哥我”這個自稱竟如此自然從口中吐出,脣角不禁翹起。又走幾步之後,她徐沉道出重點——

    “所以往後萬不可再這樣蠻幹。絕食不進,這算哪招?都已處在困勢,豈能再傷自己?十一弟向來精明,怎會入了魔障看不清?”

    兩人緩步走進一片綠竹林中,有風來回穿梭,沙沙葉響,徐徐竹鳴。

    她身邊清瘦的男人深吸了口氣,終才慢吞吞道……

    “……你是老大,自然聽你的。往後我……再不那樣了。”

    他這話聽了該令人安心,穆容華卻覺胃袋一沉。

    依行謹愛與她鬥嘴、激辯的脾性,她以老大姿態自居又說教,他不回剌她兩句怎會甘休……但,他卻乖乖受了。

    “倫成淵出海不歸一事應已傳至家中長輩耳裡。他身為家中獨子,我想尚書大人絕不容許此事發生,若得知了也不敢張揚,定然先派人暗中追查。”她尋個話題欲引他多說些話——

    “來島上之前,殷叔曾遞來消息,查出戶部尚書與當朝中書大執宰在政務上多有不合,若將倫成淵幹下的事呈上朝堂,他身為國舅爺又是朝中大官之子,想一舉定罪還是得依靠中書執宰在朝中之力。”她微聳肩頭,似一派輕鬆——

    “當然,需耗出的銀子少不了,但是啊,絕對能一吐怨氣,你以為呢?”

    她側眸瞧去,只見穆行謹喉結略動,眉眼辨不出神色。

    內心怪異感擴大,竟覺得……覺得……

    “行謹你是不是……唔!”嘴上突然多出一隻巨掌!

    那人真不知從何處現身,明明肩寬腿長、手大腳大,精壯得不像話,卻從來靈動如蛇、疾飛似豹,猛一來就從身後搗住她半張臉,不只她遭此“毒手”,連行謹也被搗得嚴嚴實實以防出聲。

    隨即一陣眼花,人已被拖至細竹形成的根叢後頭。

    她與行謹兩人四眼全瞪著黃發大漢。

    行謹也是個見事精明的,見穆大少瞠圓的眸底無絲毫慌懼,甚至還閃閃發亮,心中多少有底。但他仍擺出一臉嫌惡,揮掉搗嘴的大掌。

    游石珍要他噤聲罷了,他不讓他搗,哼哼,他還不想讓他吻掌呢!

    這一邊,穆容華亦拉下他的手,卻未放開,以脣語詢問——怎麼了?

    游石珍以目光示意,才須臾,林中傳來兩人腳步聲。

    腳步聲停在不遠處,那二人正因某事起衝突,可惜離了些許距離,談話內容無法聽得真切,穆容華聚精會神去聽,勉強捕捉到一些——

    “……之前談好的,咱的船和人馬供你用,連這座島都任你來去,還幫你養心上人……那份倫氏大族收藏百年的藏寶海圖,你非交出不可……”

    聽不清楚被問話的人答了什麼,忽聞過江龍一陣冷笑。

    “沒帶出來?急著出海,所以沒帶身上……哼哼哼……國舅爺,倫大公子,你該不會覺得我很好唬哧吧?”仍笑,忽地轉狠。“咱幫你一把,得擔多少風險,你最好放聰明些,別逼我翻臉!”

    雙方又你來我往飛快交談,過江龍最後笑笑撂話——

    “我的手下會安排穆行謹到寨子裡住,至於是長住抑或小住,就看倫大公子何時將藏寶圖取來。”

    倫成淵嗓聲拔高,急吐出什麼,過江龍的聲音重重壓過他。

    “你何時來換,穆行謹何時離開。可別讓我久等,你也知,寨子裡雖有姑娘供大夥兒解饞泄火,還是有幾個好男風的,穆行謹是塊美得流油的天鵝肉啊,你若來晚了,他被撕吞個徹底,可不能怪我。”

    驟然爆出狠叫,少年驚怒大吼!

    砰——肉身被狠狠摔落在地的聲響傳出!

    “跟老子耍狠嗎?國舅爺,你以為這兒還是你倫家地盤?”低聲笑。

    之後,過江龍大步離開竹林,約莫半刻鐘後,挨揍的少年才狼狽起身離去。穆容華聽個七七八八,卻曉得游石珍耳力絕佳,定然全聽聞。

    她望著他,等他道出所有細節,他反倒細眯雙目,亮出白牙想咬誰似。

    “聽見沒?嗯?你聽見了吧?過江龍只提穆行謹,要下手也是對穆十一下手,沒打算對付穆大少。這些天他動不動找你胡聊,莫非真聊出一朵花了?你說說看,這是怎麼個意思?”

    他這人……說什麼哪?!

    穆容華頓時傻眼,覺得珍二爺又在亂下重點。

    穆行謹八成蹲伏過久,力氣不大足了,他緩緩坐倒在地,目光在自家大少和黃發大漢間轉了轉,點點頭虛弱出聲——

    “很好。看來我將會是唯一的受害人。既是如此,可否請教這位壯士,咱們何時能逃?”

    行謹瞧起來不太對動。

    似全身肌理繃得太緊,待穩下神志,心緒陡弛,整個人便要散了架。

    他自是強撐著,面色卻一陣紅一陣白,穆容華想到之前心中那股怪異感。行謹你是不是……有點在意著那個異常偏執的少年?

    結果依舊沒能問出。

    捏著眉心,除了沉沉嘆氣實無他法。

    見行謹的狀況確實得躺平休息為好,游石珍完全不把病人的意願當回事,當機立斷將人扛回去,並囑咐她在林子裡好好待著,有事與她說。

    唔,應該是他那邊得了什麼消息……

    思緒一轉至此,內心疑惑越滾越大。

    她一直沒問出,他是如何在短短時日內混到過江龍底下當海賊?

    也一直沒問出,除了五房叔父和殷叔的兩小撥人馬由他調度,究竟還有何方的好手前來助拳?那些人他是何時結交上的?

    不太可能臨時從關外馬場調來人手,那太花費功夫,遠水難救近火。

    上回兩人獨處時,不是他忙著發火,就是她忙著解釋,要不就是他和她抱在一起忙著火熱……咳咳,哪有機會細細詢問?

    他還鬧她——

    我拿身子去賣,自然有人相助。

    ……是賭氣才故意這麼說的,是吧?

    胸間莫名窒悶,她下意識揉了揉,待在原處只覺更悶,於是舉步往林坡上走。日陽被層層竹葉篩過,仿佛最最燦爛的才能通過篩選。

    那些燦亮若寶石的碎光落在她發上、肩上,落在她頰面、胸前,落在她隨風的清袖與盪漾的衫擺。

    上了林坡頂端,從高處俯視,原來能望到下方濱海的一大面沙地灘頭。

    距離有些遠,但還能看到海里幾名逐浪浮涌的漢子,那些人長年與海為伍,身落海中似蛟龍戲水,相當自得其樂。

    有幾個游上岸了,從水中挺直身軀慢騰騰踏上灘頭。

    竟然都赤條條、光溜溜,未著寸縷得非常徹底。

    突然眼前一黯!

    溫燙燙的粗獷大手這次改來捂她的眼。

    她人被往後帶,退回竹林中,耳邊立即響起男人微繃的嗓音——

    “那玩意兒那麼髒,還看?”

    “那玩意兒”……指的是男人胯間那玩意兒嗎?

    臉略燙,她好氣又好笑,倏地拉下蒙眼的大手,回身面對他。

    “我就瞧過你的。”她一本正經。

    “我的又不髒。”他較她更一本正經,語氣鄭重。“知道你會摸,我洗得很勤,總乾乾淨淨的。”

    說她流氓……他才是流氓!

    穆容華略燙的頰一下子燒紅,眸子圓亮,芳脣掀了掀沒吐出話。

    不能說他不正經,因他表情著實正經。

    不能罵他胡攪蠻纏,因他眼神再認真不過。

    她按捺起伏略重的胸口,抿抿脣,選擇轉移話題。“過江龍提到的那張藏寶海圖,你聽說過?”

    “嗯。”他頷首。“是有那一張圖,不過到底有無寶藏,無人能確定。”

    “無人能確定,自然等著誰確定。一張藏寶海圖,過江龍之所以與倫成淵湊在一塊兒,全為它。若倫成淵交不出圖,情勢將要大變。”

    “嗯。”仍是頷首。

    她飛快瞄他一眼,頓了頓,有些僵硬問:“……你莫非還在生氣?”

    “自然還氣。”他答得乾脆,瞬也不瞬盯著她微斂的墨睫。

    “還要氣多久?”

    “不知道。”

    “再一天夠不夠?兩天……三天還不夠嗎?!”

    “就不知道。”

    “那……該怎麼辦?”語氣繃繃的。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所以他是不打算給她台階下了。

    好啊,那就僵著,讓她在台階上罰站好了!

    她突然抿脣不語,杵在他面前動也不動,只有長睫隱隱顫著,低掩眸裡似有若無藏著潤潤碎光,好像……好像他是在欺負她,對她很不好。

    游石珍內心把常罵和不常罵,以及從未罵過的骯髒話全飆過一遍。

    能怎麼辦?

    還真真舍不得拿她怎麼辦!

    “今晚子時三刻行動。你務必跟穆行謹待在一塊兒。不管聽到什麼聲響,都不許離開那座竹造小築。”他口氣陡凜。“聽明白嗎?!”

    她驀地揚臉。“……嗯。”

    “時候到了,我帶你們走。”

    “嗯。”

    自認告知完畢,游石珍隨即閃身走人,徒留她一個。

    穆容華怔怔在原地罰站許久,才記起,她又什麼都沒問出……心頭沉沉的很是難受。

    因他還在生氣,而她沒能好好安撫他,竟還繼續跟他賭氣。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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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3:22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夜半三刻。

    伴人入睡的海潮聲驟然洶涌,殺得人措手不及的聲響一波波涌現!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島像在一瞬間遭驚天巨濤吞噬,整座島震動。

    竹林著火燒騰,海賊們的寨子亦被狂火染遍,那火遇海不滅,生生燒入,將泊在海上的大船與無數木舟盡吞噬。

    穆容華白日時候已開始做準備,在靴內藏銳器,用長布束起兩隻寬袖袖口以便活動,並再次確認竹林小築的地形。

    雖承諾會乖乖等在原地,怕就怕臨時有危,屆時可不能坐以待斃。

    穆行謹則在得知今晚之事後,整個下午皆在練氣儲備體力,晚膳亦盡量食飽。

    前幾日他病得沉了,穆容華不是沒守在他榻邊過夜過,今晚她依然守著,僕婢們自然不覺可疑。

    至於倫成淵,在他眼中本就以為他們堂姐弟倆除親情外,尚有不能見容於俗世的曖昧,今晚姐弟倆又湊在一塊兒,他也不覺古怪。

    但亂潮襲來,轟得整座島似要陷落,倫成淵哪裡還顧得了什麼“近君情怯”,提著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刀便衝進穆行謹在小築內的寢房,從中原隨他出海的一小隊護衛亦守在外邊。

    被火光染亮的夜中,乍見穆容華、穆行謹穿戴齊整候在房內,臉上無多少驚色,他先是一怔,霎時間已明白。

    “過江龍的船隻與大寨遭夜襲,原來與你倆大有幹係……穆大少區區一介女流敢以男身面世、走闖商道,我倫成淵實不該小瞧閣下。”說著,他目光微地瞟向行謹,宛若自傷。“莫怪有人心儀於你……”

    穆行謹如廟中泥胎,靜坐不動亦不言語,看也未看少年一眼。

    穆容華平聲靜氣勸道:“倫公子,不如隨我們走吧?”

    倫成淵蛵笑一聲。“過江龍的某個對頭前來尋仇,所有座船和小舟皆毀,你既是得利的一方,我若識時務,確實該聽你……但穆大少,我知你心裡打什麼算盤。

    你隨我出海一事,想必我那當朝一品大官的爹也已知曉,你怕最後僅你們安然返回,卻沒捎上我,我爹不會放過穆家上上下下,是以勸我一起走,是嗎?”

    “這是其一。”內心思量被明白道出,穆容華一臉平靜,她徐慢揚睫。“不過,尚有另一個理由。”

    “什麼?”

    “我還需要一個人幫我扶著行謹。”

    她一下子遭兩雙眼睛瞠瞪。

    倫成淵兩眼瞠得有些傻,行謹的就狠了些。

    霧突然變得無比深濃,從海面而來,漫過沙地、岩岸和石洞,爬過竹林坡頂,最後從頂端滾滾朝竹造小築這兒襲來。

    迷霧海域的夜霧在月照下是一片璀青,漫進屋房後,不由分說環繞了所有人。倫成淵不禁又瞄了眼穆行謹,只覺霧中什麼都迷濛,連這個人對他一向的厭惡也朦朧得難去分辨。

    外邊忽而大亂,護衛手執明火趕來通報——

    “爺,是過江龍領人過來了!”

    該打?!該退?!

    打要如何打?!退又能退往何處?!

    倫成淵還沒想妥,過江龍帶著十多名手下已直闖進來,該是與今夜來襲的對頭交過手了,黑漢個個殺氣騰騰,好幾個身上濺了血。

    “倫成淵,我過江龍什麼生意都做,就是不做賠本生意。你想走,想跟心上人遠走高飛,還得把你我之間的帳了結。哼哼,你拿不出我要的,就別怪我奪你最想要的——”

    穆容華儘管裝得再淡定,仿佛智珠在握,也已滲出滿背冷汗。

    她思緒拚命轉動,嚅著脣,覺得需要說些話,畢竟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啊。她的男人會來。她會等他。

    她從來信他,全心全意的。

    只是眼下情勢實在糟糕,人全擠進竹林小築裡來,一切只能隨機應變了。結果事情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過江龍竟然話沒說完就動手!

    宛若牽一發而動全身,過江龍一動,倫成淵跟著動,他們倆一動,雙方人馬自然要動。

    穆行謹成為眾人眼裡的香脖脖,穆容華豈能不跟著動?!趁兩邊人馬打得正亂,她扯著行謹邊打邊避欲往外衝。

    行謹與她配合得極好,眼看就要從混戰中撤離,一隻五指精瘦的爪子突然直探行謹背心,將他倒拖回去。

    穆容華回首驚喊,見少年動得較她更快!

    倫成淵瘋了似欺身上前搶人,過江龍一時間被他的瘋勁逼得手忙腳亂。

    眼下倫成淵絕對是友非敵,不容穆容華多想,她回身跟上,合少年之力搶攻。

    “啊啊啊——”倫成淵驚吼間揉身撲去,因過江龍一刀橫在行謹喉頸,作勢欲傷人。

    穆容華憑本能行事,而關心則亂,她亦衝了去,沒發現自己亦陷在危險中。她背後與下盤處分別有兩把刀砍來,那些黑漢們料理掉倫成淵的手下,終於騰出手來助老大一臂之力。

    “穆容——”行謹朝她厲吼提點,吼聲陡被架在頸上的刀鋒逼斷,已然見紅。

    少年不要命狠狠撞上!

    千鈞一發間,穆容華被某人以渾沉力道挾進臂彎裡!

    來人出手迅猛,這混戰的場子太小,不適合祭出長鞭耀武揚威,於是他單腳挑起地上一把大刀,擎刀在手,一招刀纏頭先護懷裡人,隨即連揮帶砍,近身的幾名漢子瞬間掛彩。

    熟悉氣息盈入鼻間,穆容華緊繃的胸房一震,急急嚷著:“游石珍,行謹——要救行謹——”

    倫成淵那一撞,把過江龍撞得猛往後退,後者腳下一絆,拖住行謹倒進長榻,而倫成淵就撲在他二人身上。

    穆容華這邊解了危,抬眼就見過江龍振臂一揮,刀刃朝昏死的少年砍去。

    沒想到竟是行謹救下倫成淵!

    他危急時刻抱住少年往榻邊滾開,避得很是狼狽。

    過江龍無法朝他們再揮刀,因游石珍已搶機撲去,強猛的氣勢逼得過江龍不得不連滾帶翻、趕緊從榻上撤離。

    這一方,穆容華一離開游石珍懷抱,立即衝至行謹身畔,見他無事,而少年僅是昏去,她慘白臉上才尋回幾絲慣有的從容。

    島上幾處火勢將天際燒出薄紅,而濃霧兀自不去,於是紅焰、青霧、白煙……烈烈、深濃、沉鬱……層層疊疊交織,織就出甚為奇詭的一座島。

    此時過江龍環顧倒在地上死的死、傷的傷的兄弟們,而後目光投向黃發大漢,薄嘴咧了咧,咧出一抹詭笑——

    “雷薩朗以手中珍貨當餌,讓你挾一整船的貨前來投靠,更讓你獻計給我好去劫他的船……我還真信了。嘿嘿嘿,我過江龍還信得真真的。”略吊的眼在青霧中閃爍。

    “你們西漠漢子就該在西漠討活兒,雷薩朗搶食搶到海上來,那就不對!這海域歸我,他的船想從此過,不留下買路財還想硬闖,能怪我動手嗎?是他不守海上規矩在先!”

    “唔,你要發牢騷的話,怕是找錯對象,我不是西漠來的。”游石珍說著,兩手慢條斯理揭掉面上易容,更把塞在肩頭和胸前的厚布團全數掏出,整個人頓時精瘦不少。

    過江龍怔住。

    游石珍兩手支在腰際,接著道:“你與雷薩朗之間的愛恨情仇我管不著也管不了,你要不甘心,那個西漠壯漢眼下就在島上,你盡可找他理論。”

    穆容華接收到他目中的暗示,遂安靜起身,原要拉著穆行謹一起,卻見他兩手仍按在少年身上,像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她心底一嘆,替他決定了,主動攙起倫成淵。

    行謹這才醒覺過來似,忙上前幫忙扶人,於是兩人攙扶一個,盡可能不動聲色地下榻,往門外挪步。

    過江龍不甘心,當然好不甘心!

    若非此人易容滲進,挾帶來驚人財富,且獻計連奪雷薩朗三艘船貨,以他多疑性情絕不會輕信,但他始終信了,被唬得團團轉……他知自個兒的優勢,這座藏在迷霧海域間的島就是他最強優勢,卻遭人潛進出賣,豈能甘心……

    “無識途老馬領航,無人能尋得此島,你僅是新進,為何能記住方位?”

    游石珍聳聳肩,甚至笑了。“沒辦法,我本事。”他是追蹤能手,高手中的高手,當年在一望無際、隨時皆在改變地貌的黃沙大漠中能尋到自家遭劫的女人,靠的就是這手無可匹敵的敏銳功夫。

    但這一回,過江龍沒被他說笑模樣引去。

    飛刀以暗器手法打來!

    第一波來了八道勁風,游石珍一躍擋在穆容華他們三人身前,手中大刀纏頭纏身,磅磅當磅、當磅磅當——瞬忽擋掉八柄利刃。

    第一波甫落,第二波已至,一樣是八柄飛刀,游石珍亦擋得滴水不漏。

    未料第三波不是暗器,而是一股竹吹而出的紫幻迷煙!

    “出去!”游石珍將身後的人反手一送,穆容華、穆行謹和倫成淵根本是跌成一團,但也順利被送至外頭。

    紫煙古怪,游石珍閉氣沉意,他進步逼迫,反守搶攻。

    過江龍選在此一時刻擲出身上所剩的八柄飛刀,四刀直取游石珍要害,另四柄直撲跌坐在門外的三人。

    穆容華驚到愣在當場!

    她能感到利刃逼來的風勁,但腦中一片空白,這電光石火間的起落已非她這般尋常的身手能夠對付,她傻住,只覺下一瞬便是切膚劇痛……

    豈知迎來的是一面高大陰影!

    她的男人如鬼魅移身,再次擋在她身前。

    四柄飛刃被他打掉三把,最後一把竟後發搶至,如此奇詭令他回手不及!

    “游石珍!”穆容華驟然驚醒,因男人拿自己當肉盾一頂,未及接下的飛刀遂劃過他耳後,拖出長長一道,還削掉他幾絲亂發。

    他順勢跌坐,低喝了一聲。

    “游石珍——”當真嚇到她三魂掉了七魄。

    連滾帶爬撲到他身畔,穆容華臉色白到幾近透明,長睫顫抖,眸珠亦顫,脣瓣更是顫得蹭不出話,她直勾勾看他,見他耳後滲出鮮血,她顫著指尖欲碰,還沒碰上,眼淚已滾了出來。

    她沒有要哭,只是太緊張太在意這個男人,心擰起,熱潮衝涌,也就涌淚了,不是她自身所能掌控。

    “沒事。”游石珍咧嘴一笑,安撫著她。“瞧,哥哥我還是有兩把刷子,沒事的,有事的都自食惡果去了,別哭。”

    房內靠近門邊處,過江龍倒地不起,身上深深沒入血肉中的飛刀少說也有五把,皆中在要害上,全是游石珍剛才接過暗器又倒打回去的。

    然後,他突然意會到自己禁不住又想繞著她轉,這怎麼可以?

    他難得很堅持地對她發怒,在她尚未學乖之前,總要持續怒鉿她看。

    “還有,那個……我還在生氣,你哭也沒用。”重聲一哼。

    穆容華卻聽得直想笑。

    吸吸鼻子,舉袖抹掉亂七八糟的淚,她撲進他懷裡。“你再怎麼氣也沒用,本大少就是耍無賴,就是耍流氓,就是纏著你不放!哼!”也學起他重重哼聲。

    游石珍鼻子不通般再哼,哼得較她響亮,硬要贏回場子似。

    他盯著埋在胸前的腦袋瓜,很得意地偷笑,一抬眼卻與穆行謹對個正著。

    穆行謹沒什麼血色的臉布滿不可思議的神色,薄脣微張,是真真沒見過穆大少扮無賴、耍流氓的德性。

    他家女人的真面目,藏得最深最深的底細,當真只有他了若指掌。

    想通這一點,他心花朵朵開,耳中真切聽到花綻聲響,整個腦子迴旋起來,轉啊轉,再轉啊轉,樂得發暈……

    等等!不太對……不對勁……

    那股迷幻紫煙,他不及防備下確實吸入一丁點……

    微小的一丁點罷了,後勁竟如此之強?!還有……還有飛刀……

    刀上有毒!

    “游石珍!”

    他耳中迸開她的驚喚,欲回應卻是難了。

    再怎麼嚅動雙脣也沒辦法出聲安撫,內心正開出連篇詛咒,可是啊可是,欸,通篇髒話還來不及罵完,人已厥了過去……

    混帳!

    “刀上所淬之毒是南洋赤煉蛇毒,幸得這傷口極淺,他內力還算深厚,放心,一時半刻死不了,既是死不了,就肯定能活。至於過江龍吹出的紫煙亦無須多慮,這種程度的毒煙,哼哼,毒不死他,他睡飽自然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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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離游石珍昏厥倒地已過半個時辰,今晚夜襲的人馬成功占領整座小島。

    而此時際,穆容華人在對方其中一艘五桅大船上,這是她平生所見最巨大也最堅固的船隻,即便不是主艙房,對方撥給她的這個所在亦頗為寬敞。

    當然不僅她受邀上船,行謹亦被安排在其他艙房內歇息,而倫成淵則被扛上船軟禁中。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鬧了這一出,穆家“廣豐號”若想安心營生,非得把倫成淵送回不可。

    至於倫成淵肯不肯罷休?穆家告不告官?想不想把事直接鬧到朝堂上去?也就之後再說了。

    眼下最急迫的是,該如何替榻上昏迷的游石珍祛毒!

    “閣下既知刀上的毒為何,可有解藥?”

    穆容華抓著素袖拭掉珍二面上細汗,抬首望向立在窗邊的胡人大漢。

    這船是她見過最大的,這船的主人雷薩朗——眼前這位胡漢,亦是她見過的人當中最高大、最魁梧的,儼然是座小山,壯碩驚人。

    方才全賴他將游石珍頂上肩頭,一步步扛到這裡。

    “妹子,你這模樣真可人意兒啊。坐姿、談話樣子盡端著翩翩佳公子的斯文氣,替你家漢子擦汗時,那神態可就性情了,好教人心動啊……”

    穆容華突然被吃了一記豆腐。說話的女子兀自輕嘆,玉潤纖指已撩過她下顎,勾動一陣奇馨。

    女人是水做的,女人也是花香勾勒而出的,眼前這一身紫相思花衣裙、眉眸流轉間如蕩開一池艷澤的女人,完全就是水、就是花、就是香……穆容華下巴再次遭輕薄,女人以三指輕捏,扳起她的俊容。

    “別怕,雖沒特用的解藥,其他尋常的解毒藥丸還是能用用的,再有,我可用芙蓉金針將蛇毒逼在傷處,待把毒血吸出也就無事,你想試試嗎?”

    “自然是想。”軟香撲面,她有些面紅,仍徐沉道:“望樓主成全。”

    “好啊,那我可要索討一吻。”噘高紅脣即要親上。

    “花大香!”渾厚低喝透出深深無奈,一條鐵臂及時將妖嬈人兒逮回,讓無辜的女大少免遭“狼吻”。

    穆容華微愣望著。

    她沒料到游石珍會找上雷薩朗這一群傳奇的西漠男兒合謀,但仔細再想,又覺此事其實不難推敲——之前,“飛霞樓”十二金釵客的阿大姑娘藉機來親近,言談

    間留下線索,她當時便覺話中有話,而游石珍必然也聽出了,並且與之接觸。

    阿大姑娘來自江南“飛霞樓”,此樓樓主姓花,名喚奪美,世間開遍萬千花,天下無雙第一艷,花奪美,人如其名。這位妖嬈樓主兩年前嫁了人,所嫁之人是放棄西漠狼族“狼王”之位、遠走南洋創建新業的一名狼族胡漢——雷薩朗。

    能把一群蒼茫大地孕育出來的血性漢子,從駝峰和馬背上揪下,帶往海外折騰,還生生折騰出一番成就,在南洋諸島上揚名立萬,不是傳奇是什麼?

    雷薩朗與過江龍有過節,故而欲取此島。

    游石珍為了替她打探行謹去向,必須尋到此島。

    雙方各有所求,可能是經由阿大姑娘牽線,一拍即合了,所以游石珍才需易容成外族漢子,好讓過江龍以為他是從雷薩朗那兒叛逃出來的西漠人。

    “你少去招惹誰!”

    “哪來招惹?親男人不行,我很乖,都沒親,要親也只親你。現下親的是女人,你也不讓,有沒有你這麼霸道?”

    “聽話!”

    “哼……”

    見那渾身剛強、面龐硬厲的胡漢流露出很頭疼的神態,穆容華若非心裡掛念自家男人的毒傷,真會當場笑出。

    然後樓主大人一邊惹得丈夫很頭疼,一邊還朝她眨動媚眸,像在安撫她,要她等著,等她們倆的那一個親。

    羡慕嗎?

    再怎麼胡鬧,都有一具強而有力的胸膛成為後盾。

    再如何堅強,都有一個人永遠將她當成需要呵護的小女兒家,護她、寵她、遷就她。

    羡慕嗎?

    她微微牽脣,垂眸看向自己的男人。欸,她何須羡慕別人呢……

    袖中長指悄悄扣緊游石珍的大手,柔軟手心一下下摩挲他粗礪的掌膚。

    她知自己幸運,因為穆大少得了她的珍二爺。

    她此生已有他。

    剛拿下此島,外頭等著雷薩朗拿主意的事多如牛毛,在百般不情願和萬般無奈下,最終還是對妻子放手,讓她去做該做的。

    放手前,雷薩朗大爺抓著妻子鄭重再鄭重地給了警告,但念歸念,樓主能不能聽入耳,乖乖遵循,就得瞧樓主自個兒的良心了。

    芙蓉金針陸續落在游石珍帶傷的耳後,樓主施針之技細膩中透狠辣,一連刺下十二針,乾淨俐落得令人激賞。

    布完十二針後,接著仍以金針活血,在珍二的十指指尖輪番剌激。

    短短一炷香時間,沉癇般的紫血匯在傷口周圍,趨近去聞,氣味甚是辛嗆。

    “唔……”應是迷煙的後勁漸散,再加上金針行氣,昏睡許久的男人終於尋回一些神識,雖仍閉著眼,猶頂著一頭黃發的腦袋瓜已開始在枕上胡擺,只是離真正清醒還得再費些時候。

    “很好很好,毒血隨行氣全數聚來了,一次清除就能搞定。嗯,待我再瞧仔細啊——”坐在榻上的花奪美艷脣得意噙笑,未多想已探出玉荑,她撩開男人耳側的發,略略傾身打算把那道口子看得再明白些。

    聞言,立在榻旁的穆容華心稍定,亦伸長頸項欲看清楚。

    樓主身帶濃花郁香,一舉手、一投足間皆蕩妙馨,那香氣穆容華嗅起來並不覺有何不好,但她自身是不用的,向來就清清淡淡的人,又慣於男裝,更不可能湊上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即便衣衫薰香,用的也是文人雅士青睞的老檀氣味或偏辛冽的松脂香氣。

    至於樓主盈盈多嬌的女人香氣,自有喜愛入心的人,也有如她這般覺得無所謂的,可……竟有人嗅了大發雷霆,怎麼回事?!

    布著針、躺在榻上欲醒不能清醒的游石珍突然揮臂胡嚷——

    “走開……走開,別、別碰我……走開……”

    虛紅輕染的英俊面龐一臉氣憤,真的是氣憤表情,儘管他兩眼未張,那擰成山巒似的眉峰和繃緊的峻顎在在顯露出他此時心境。

    “喲,不讓碰嗎?這麼金貴?哼哼,我就碰你、就碰你!”花奪美故意輕彈他耳朵,又樞他下巴。

    入耳的不是他熟悉的聲音。

    漫在鼻間的更非他喜愛的淡雅氣味。

    這樣不對,太不對,有人亂摸他,胡亂碰觸,想對他這樣那樣……

    “滾!”游石珍自覺很用力張眼,但依舊很無奈地黑濛濛一片,閉著眼卻齜牙咧嘴的,頭晃得更厲害。“滾……別碰我……不要……哥哥我守身如玉,滾蛋……滾蛋……哥哥我守身如玉,別過來……”

    一具柔軟身子覆上他,將他躁騰的軀幹與四肢親密壓住。

    壓在他神識底下的心魂驟然一驚,反感尚不及衝出,耳畔已響起安撫輕語,那

    聲音一下下擊入耳鼓,在腦中、在神魂間穿蕩——

    “游石珍,是我啊,再沒別人碰你,只有我,我不會讓誰再碰你,你是我的,是我穆容華一個人的,沒事了,你別慌,我在這兒,別慌……”

    那承諾忽遠忽近,似真實又如陷阱,他無法斷定。

    眉間山巒擰得更厲害,向來愛笑的豪闊寬嘴摘得死緊,他發出“唔唔”的掙扎聲,吃力地擺脫桎浩。

    一抹費力維持淡寡卻靦眺得很可愛的語調,橫空出世般壓過他的掙扎。

    “哥哥……”

    壓在他身上的人那樣喚他。

    哥哥……

    他忽而沉沉吐息,胸中幾要迸裂的惡感盡數釋出。

    他知那人是誰,是很流氓又很善良的,是很清俊又很美的,是他只想打一輩子的姑娘,是他心裡喜愛的。

    童身被破,他的清白是交給她了,哥哥也是有節操的,她知道的,是不?

    “我知道,你不要其他人,那咱們就不讓旁人亂碰。你血裡有蛇毒,口子傷在耳後,要盡快吸出毒血才好,我來,是我親自動口,不是別人,你別慌也別亂動,只我而已,好嗎?游石珍,好嗎?”

    “唔……”他的軀體與神識認出她了,眉間的糾結終於松緩許多。

    當溫熱的嘴吮上他耳後,那片肌膚的觸感本就敏銳些,此時忽被密貼吸吮,他渾身大震,鼻息陡濃,受過震撼的身軀餘波未盡,眨眼間轉成細細顫慄,他頭一擺,將臉半埋在枕子和被褥間,頰面虛紅大片擴開,漸成深赭。

    血氣從耳後緩泄,以那舔吻般的力道絲絲徐徐引泄而出,他能感受。

    他喜歡她主動,但她不常這麼做,有時還需他誘哄一番。

    而她此際就伏在他身上,做著讓他心顫神凜的事,他還在等什麼?

    “穆容華……”嘶啞喚著,健臂一探,神志未清就憑本能行事,他攬住那薄身一個翻滾,埋首對壓在底下的人兜頭兜腦一陣密吻。

    “等等……游石珍,你身上有傷,等等啊——”遭“反噬”的某大少半推半就,擋得頗狼狽,因狠不下心對男人拒絕到底,然而不拒絕的話,那是打算在樓主面前上演活春宮了!

    “別等別等,還是繼續為好,反正金針全取下,吮出的血也已從紫黑轉成鮮紅,那就諸事大吉啦。呵呵,你們繼續,我旁邊喝茶去,就當我不存在啊。”

    聽到這話,穆容華臉皮再厚、性情再定也頂不住。

    她一手捂了游石珍吻得濕潤潤的脣,把仍在半夢半醒的他推躺回去。

    仿佛剛才的“暴起”一下子把力氣全數用盡,再次倒回榻上,游石珍略不安穩地晃動腦袋瓜,晃啊晃的,然蹭沒幾下便止了,接著鼻息一轉徐長,睡去。

    穆容華趕緊取淨布壓住他耳後的傷,那口子被她吮過之後顯得有些紅腫,鮮熱血絲還隱隱滲出。

    “妹子且寬心吧,以你家男人這體格和功底,多流點血無妨的。”金針祛毒大功告成,花奪美笑嘻嘻退到窗邊落坐,持起紫幾上的香茶輕啜。

    儘管只是啜茶,也能邊啜邊眉眸生波,她眸光須臾不離穆容華。

    “有人為你守身如玉,碰都不給碰,這麼純情呢,瞧得我實在羡慕又嫉妒,怎麼我家那口子就沒這種狠勁?欸欸,只會擋著不讓我碰人,真不貼心。”話裡調侃兼自嘆。

    穆容華一想方才情狀,俊顏上稍緩的紅潮又興一波。

    珍二爺耳後都還剌著針就暴動起來,昏叫著不讓人碰,而樓主見到什麼新鮮事似雙眸都亮了,還撩袖作勢要狠逗一番。

    她哪裡捨得游石珍遭折騰,自是當仁不讓撲去護住珍二爺的男人貞操。

    他總說——哥哥我是有節操的……

    現下連“守身如玉”都出口,這男人真打定主意一輩子守著她過。

    說不出心裡滋味,甜甜的苦,苦苦的甜,覺得這男人連純情都很霸氣,讓人心疼他心疼得難受,又心愛他心愛到不行。

    取開淨布,她在那血已止的傷上抹了金創藥,還細心幫他整了整枕頭,待慢條斯理處理好手邊事,她才拂衫立起,朝花奪美淡定作揖。

    “謝樓主相幫。”

    花奪美掩脣笑,松松髮髻襯著那慵懶神態,如何都是風情。

    “妹子欠我一吻,你的小嘴兒我可一直惦記著,別忘了還啊。”

    “……樓主不嫌棄的話,當還。”一吻換金針跌毒,很划算。

    她以為樓主會要求立時支付“診金”,於是靜靜等待,花奪美卻閒聊般問……

    “妹子之前見過咱們家阿大吧?”

    “有過一面之緣。”她眉微挑,捺住疑惑。

    “甚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你那位珍二爺前些時候找上阿大問事,之後又請她做中間人,將線牽來咱們這邊,我聽阿大說,珍二當時應承了,待大事底定,他會償還所欠的債。”

    ……所欠的債?“他應承了什麼?”

    古怪感覺如蟻爬般從腳底升起,她不自覺地吞咽唾津。

    “噢,也沒什麼,就阿大跟他談了奇藥‘天紅貝’的買賣,他爽快點頭了,然後我家阿大就食髓知味、得寸再進尺,眺著臉跟他提另外一事……欸,其實我家阿大有那麼一個癖好,就愛觀女陰、識男陽,戒都戒不掉,而且光瞧不過癮,還得讓她丹青繪下,她可是這一江南北男女秘畫畫功最好、最細膩的繪師,咱們‘飛霞樓’內教習‘玉房秘術’所用的畫兒,一半以上出自阿大那雙纖纖玉手哩。”說得眉飛色舞。

    “所以,樓主言下之意是——”問得有些艱難。

    花奪美含笑點點頭。

    “咱們家阿大想把珍二爺看個清楚明白,唔……用看的而已,我想這與珍二爺守身如玉的原則應該兩不衝突。不過嘛,最後當然是要繪丹青的,製成畫卷後方便給眾姐妹們傳賞,往後亦可拿來授業,一舉數得啊。”

    “他、他答允了?”穆容華吶聲問,瞳心縮顫。

    “妹子,他人在這兒,你要找的親人也已尋獲,你說他允是沒允?”

    我拿身子去賣,自然有人相助。

    結果不是賭氣!

    珍二爺說的並非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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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咱們家阿大想把珍二爺看個清楚明白……

    穆容華心知肚明得很,所謂“看個清楚明白”,絕非看男人五官模樣。

    既是擅於觀女陰、識男陽,那想看的就只會是男人胯間健長之物。

    而且更要繪丹青、製成畫卷……她以男身面世,掌“廣豐號”南北貨、東西物的營生多年,與大商之間的往來免不了涉足眠花宿柳的銷金窟。花奪美所說的那種授業時能派上用場的畫兒,她見過不少,皆是各家老鴇、嬤嬤備給底下姑娘家傳看學習所用——

    整幕畫卷上,只有大咧咧敞開的私秘之處。

    女陰從茅丘、神田、琴弦、玉豆、麥齒而至內戶,男陽則有玉莖或怒或泄之狀,連尿口的生死關皆入畫,而毛髮亦能一根根分明繪出,紋路之細之精之逼真,堪稱極品。

    她能讓自個兒男人兩腿大張被傳看個遍嗎?!

    他之所以能允,起因還不是全為了她!

    這讓她該怎麼辦?又如何捨得他?!

    掌事多年,她本能知曉樓主所提之事必須盡速解決,必須由她在這裡擋掉,絕不能任那“魔爪”伸向她心上之人。

    腦中經過片刻混沌,她破開一道思緒出口,依舊淡淡風月淡淡笑——

    “人在外頭欠下的債,自家人總得擔待著,這事常有,樓主若允,這筆債不如由我來償?”

    “那要怎麼償?”

    “該怎麼償就怎麼償。”

    花奪美眨著媚眸,興趣滿滿。“男陽畫改成女陰畫嗎?也行也行,阿大應該不反對的,唔……可我總得先驗驗貨。”

    她沉沉吐出口氣。“這是自然。”

    “那就擇期不如撞日,今日你有空、我有空,你家男人昏睡未醒,我家那口子

    忙著外邊的事不來礙事,咱們不如另闢場子,妹子讓姐姐我好生瞧瞧先?”

    “……有何不可?”

    兩刻鐘後。

    五桅大船光照最充足、通風最良好的主艙房內,樓主跪坐在大大床榻上,面對她的穆大少同樣采跪坐姿態,一個是裙擺若海棠迎春旖旎而開,一個是素衫似梅白凝霜清清凜心;一個是滿臉興味、陣亮若星,一個是力持淡定、面若沉水。

    “好吧,咱們來脫。”

    自個兒一聲令下,明明是觀看兼驗貨的一方,樓主倒興致勃勃捨命陪妹子了,把外衫脫掉擲到一旁。南洋海域一向暖熱,脫去外衫後,她上身僅剩下薄薄胸圍,香肩露得無比徹底,胸前溝壑明顯奪人眼珠。

    禮尚往來,見對方脫去一件,穆容華開始解腰帶。

    儘管氣息略濃,她的指很穩,將腰帶折好收到一旁,才徐徐除下外衫。

    她想,對方欲觀女陰之相,主要在下身,上半身的中衣和內襦還是能穿著的。手指頓了會兒,她直接鬆開綢褲褲帶。

    “妹子果然爽快,絲毫不拖泥帶水,姐姐我拭目以待……啊!”

    砰磅——

    突地一聲震響,艙房門扉瞬間被擊破,來人再揮兩拳,破了大洞的門立時化作木屑散落一地。

    穆容華猶抓著褲頭,俊顏陡揚,雙眸驚瞠。

    那個破門而進的男人兩刻鐘前祛了毒、尚昏躺在榻上,此時竟杵在眼前,還……還殺氣騰騰的!

    “穆大少你幹什麼?!”珍二爺臉色不是普通鐵青,額上青筋都浮顯了。

    “我……那個……”很少有她說不出話的時候。

    “她什麼都還沒乾,就被你破門,有你這樣掃興的嗎?”樓主倏地從榻上躍落,裸足踩地,一臂叉腰、一手指著人罵。

    “那你就這麼想盡興嗎?”渾沉的男子嗓音加入戰局,雷薩朗一出現便力壓樓主氣焰,尤其瞥見樓主香肩大露、春光無限,他嚴峻嘴角竟往上一提,那抹笑相當驚心動魄,令人駭然的那種。

    艙房算寬敞,但前後衝進兩個高頭大馬的漢子,似眨眼間把所有地方填滿。

    穆容華幾乎忘記喘氣,頰面憋得紅紅,她看著雷薩朗動手,那男人抓起樓主拋在一邊的薄衫往自家女人肩上一罩,樓主倒安分得很,嘻嘻笑,無辜眨著艷眸,根本不怕丈夫那山雨欲來的冷笑嘴臉。

    她看得入神,直到一具熱氣勃發的健軀驟然迫近,她側眸去看的同時,人已被游石珍扯進懷裡。

    “啊!褲子——”褲頭陡松,感覺涼風滲進,她驟然驚嚷。

    險些露臀兒、露腿,全賴游石珍眼明手快,將快要滑掉的綢褲一把扯回。

    “人家要看,你就給看,你、你幹脆讓人看光算了!”嘴上這樣怒罵,一手卻俐落挑起她疊好在榻邊的外衫,包粽子般把她裹得密密。

    離開那道破門時,各自挾抱自己女人的漢子們很心照不宣、很英雄“憐”英雄地相互頷了頷首。

    “兄弟,海涵了。”

    “你家那口子想盡興,拜託你讓她盡興,別玩我家這個。”

    “艙房門扉被毀,要我怎麼盡興?”

    “自個兒看著辦!”

    雷薩朗暗暗苦笑,很無奈地接受珍二爺一記警告意味濃厚的銳瞪。沒辦法,事情是他家女人搞出來,只好悶聲挨瞪。

    這一方,回到原先養傷的艙房,氣得熱血澎湃、氣息不穩的男人把懷裡人兒擱到榻上時,自個兒也跟著倒臥。

    “游石珍!”還不嚇得穆容華玉顏失色?

    拉開衫子趕緊爬靠過去,見他皺眉閉目,她碰觸他的額、他的頰,體熱確實偏高了些,但應無大礙才是,至於耳後的傷也沒再滲血,甚至消腫許多。

    “游石珍,哪裡難受了?你說啊!”

    “暈……”眉峰擰得更深。

    突然察覺她想下榻,他長目陡張,一掌抓住她的腕。“還想去哪裡?!”

    “躺好啊,我去擰條濕巾子幫你降熱。”她跌坐回去。

    “不必。”一頓,再次閉目。“我是被你氣暈的。”

    艙房中忽然陷人一陣靜默。

    靜到費力抵抗暈眩惡感的游石珍只得再次認命地張眼。

    入眼就是她略蒼白的臉容,表情繃繃的,神態有些倔強,說她哭,她沒哭,說她沒哭,微斂的眼裡,瞳仁兒卻黑潤潤像浸著淚。

    “……那你還是要氣很久嗎?”連語氣都緊繃。

    “要很久的很久!”游石珍乾脆把頭蹭到她雙膝上,惡狠狠亮出白牙。“別以為我真昏睡過去,什麼也聽不到,花奪美跟你提的事,你之後又跟她提的事,我聽見了,聽得真真的,只是一時間睜不開眼。”

    他實在也是強撐,原本就要松泛神識全然睡去,豈知女人的對話蕩在耳際,他認出她的聲音,下意識依循不放,一直去聽的結果就是——

    他再不即刻阻止,她真要被看光。

    “你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知他仍不適,她指已自然而然貼在他兩邊額角,力道適中地按揉,一張嘴卻銳不可當。

    “為了請阿大姑娘牽線,為了與那支西漠漢子所成的船隊合謀,你允了‘天紅貝’的買賣還不夠,把自己也賠進去……當初問你了,不知你使何手段竟能在短短時日內混到過江龍底下,你說拿身子去賣,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你究竟知不知道阿大姑娘所謂的‘繪丹青’所繪何處,還要製成畫卷傳看授業,你到底懂不懂?!”

    “哥哥我聰明伶俐,沒怎麼混過花樓不表示啥都不懂,繪丹青就繪丹青,畫就畫,反正胯下長得都差不多,兩丸蛋一根杵,沒把臉畫出來,誰也分不出誰,沒在怕!”豁出去般低嚷。

    “你、你……”他又想強撐。她知道的。

    他純情又帶潔癖,童子功底繳在她手裡,同時他心上亦落了枷鎖,他只屬她。跟她在一塊兒,男女間什麼渾話都敢說,什麼渾事都敢做,因為她是他認定的,不是旁人,若哪天要他在其他女子面前,甚至是許多女子面前寬衣解帶,敞開雙腿任繪師作畫,他怎麼忍?她又哪裡能忍?!

    她深吸口氣才蹭出聲音——

    “那與其你被看,不如讓我去,總歸都是女子,我有的她們也有,我也沒在怕。而且你也說了,反正兩腿間的東西長得都一樣,臉蛋沒畫出,誰也不知誰,既是如此,我更加無顧慮。”

    游石珍猛地抓住她一隻手,鼻息亂噴。“誰說都一樣,你的就不一樣!”

    “是哪裡不一樣?”既惱又心疼,想也未想衝口便問。

    “你靠近裡邊一些些的地方,左側位置有顆小紅痣,動情涌潮的時候顏色還會深些,可愛極了,當然不一樣!”同樣衝口便出,非常理直氣壯。轟——

    穆容華瞠陣結舌,俊俏臉皮倏地紅遍,連耳朵都潤紅。

    莫怪……莫怪他總要留連許久,舔吻不休,原來是有顆小紅痣嗎……啊啊啊!不想,不能想!都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見她一張臉又憋得紅通通,雙眸不知因何潤得更厲害些,游石珍內心一嘆。

    他忽地撐身坐起,猶板著峻臉,粗聲粗氣道:“這事我會處理,你別插手。”

    “這事……事情……”穆容華試過幾次才喘出口氣。“事情起因在我。要負責我來負,該償付給人家的東西,也該由我來。”

    “哥哥我聽你放屁!”

    “你才放屁!”近墨者黑,她被他染黑黑,斯文氣兒全跑光。

    “我放屁?!”挑眉厲瞪。

    “你是放屁!”一回嘴,她微地一怔。很好,好極了,好得不能再好,他們倆又娃娃吵嘴般鬥氣。

    咬咬脣嘆息,她頭一甩。“十二金釵客總得聽樓主的,我已跟樓主談過,她也同意了,那阿大姑娘那兒自然用不著你出場,頂多……頂多……請她們繪丹青時別畫紅痣!”瞧瞧都說了什麼?她真的也頭暈,一時想不出更好對策。

    “你才放屁!”

    男人雷公嗓重轟,穆容華這次把持得很好,但才想跟他好好再談,游石珍突然探手替她綁好褲帶,抓來外衫幫她套上。

    他臉色陰黑,眉目陰黑,好看的嘴抿得死緊,拉扯間竟然沒扯破她的衫子,實在神奇。

    “走!”替她弄妥,他挾她下榻,扯著就走。

    “去哪裡?你頭仍暈不是嗎?須躺好休息啊!游石珍——”

    一出去,竟直奔五桅大船的主艙房!

    門扉被徹底破壞的艙房口搭著男人和女人的披風和外衫,那樣子像發勁隨意將衣物擲飛上去,掛得不太整齊,卻巧妙遮掩了裡邊一切。

    沒門可敲,游石珍改而重重拍擊一旁艙壁,拍得“啪啪、砰砰——”山響。

    “做什麼這樣?你到底想幹什麼?”老天!她都能聽到裡邊傳出的淺淺吟哦和低低嫌笑,那是樓主的聲音,相當甜蜜且十分享受……的感覺啊!

    她反拉他的手,費力想把人拉走,他卻拍壁拍得更重手。

    裡邊的人終於不甘被騷擾,猛地抓開那些披風和衣衫,雷薩朗赤裸著肌肉糾結的魁梧上身,鐵臂叉在褲頭松垮的健腰上,深目幾欲噴火。

    “珍二,凡事適可而止,別逼我丟你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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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4:14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游石珍沒先回話,卻一臂將穆大少摟在身前,大掌掩了她的眼。

    “乖,別看。看了傷眼。”接著才衝發火的胡人大漢冷笑——

    “別擔心,我只是來把事情做個了結,你女人的事你說了算?”

    雷薩朗下顎一揚。“自然。”

    “才怪!”此時花奪美從裡邊探出,八成知道雷薩朗大爺會丟來狠瞪,所以早早披上罩衫,勉勉強強將春光攏住,但一頭雲發垂散下來,珠釵飾物全落光,亂得很風情也亂得明顯,明顯到讓人輕易猜出它是怎麼弄亂的。

    “嗯?”聽到反駁,雷薩朗立即側目掃去,被那奔雷疾電般的眼神掃到之人氣勢略消,卻如何都要扳回一些面子。

    花奪美刻意揚高下巴,哼哼兩聲。“那得看是什麼事。”

    見正主兒出現,游石珍點點頭,直接對準了道:“樓主親自出面那最好。你的十二金釵客說要搭起‘天紅貝’買賣,我應允了。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你們欲買‘天紅貝’,我有貨絕對供到底,但樓主肯不肯跟我談另外獲利更多的買賣?”

    “喲,說來聽聽。”花奪美妖妖嬌嬌地偎進丈夫懷裡。

    穆容華這時沒再妄動,任男人挾抱在懷,兩耳高高豎起傾聽周遭動靜。

    游石珍將懷裡人的雙眸掩得更實些,怎麼都不能讓她見識到樓主這麼禍害的一面,實在太不要臉,又不要臉得太得意洋洋,他家人前清清淡淡、人後僅對他作狂的穆大少要被帶壞了怎麼辦?!

    還好他手夠大,能掩得她不見天日!

    他迅速且硬聲道——

    “你們買去的是已製成藥丸的‘天紅貝’,所謂得魚在籠,不如一竿在手,年輕力壯不如老謀深算,得到的貨再多,還不如自個兒培植,凡事總得往長遠處著點。‘天紅貝’的花苗我能給你,栽培與制煉之法亦能告知,樓主‘飛霞樓’內奇人異士甚多,想必要將關外才栽得活的苗子移種江南,那是易如反掌,屆時你們自栽自煉自製,要多少“天紅貝’藥丸皆不是問題,自用之外尚能成為一門營生,樓主以為如何?”

    “唔……所以呢?”一陣眨動。

    游石珍恨恨噴氣。“所以那個亂七八糟‘繪丹青’的事就此了結!兩清!”

    “這個嘛……噢,欸欸……”裝模作樣還想繼續拿喬的樓主大人被丈夫狠狠一瞪,只好晃著腦袋瓜嘆氣。

    “好吧好吧,兩清就兩清,怎麼說我可都是性情中人,瞧珍二爺都說到這分上,不兩清那多不性情。只是嘛……”她假咳了咳,清清喉聲。“‘飛霞樓’跟珍二爺那是兩清了,可我跟咱妹子可還沒清啊,走踏江湖,欠下的,早還晚還都得還,穆家妹子,你說是不?”

    兩名武功蓋世、道上名聲赫赫的漢子根本未察覺樓主葫蘆裡賣什麼膏藥,而無辜被蒙眼的清俊女大少就更難知情。

    穆容華正凝神聽那談話,兩袖緊緊攀住掩她雙陣的那隻臂膀,抓得好緊。待聽得樓主終於答應交換別的條件,不再緊揪著“繪丹青”不放,她身與心整個松懈,甫吐出一口氣,芳脣竟被一張嫩柔無比的嘴給堵實了!

    事情起於肘腋之間,誰也擋不住!

    她遭樓主強、吻、了!

    趁珍二爺將她挾住、掩眸,她毫無防備之際,樓主惡虎撲羊似撲來。

    一擊正中!

    花馨隨濕熱的脣舌喂入,穆容華一時驚住,只聽得兩男人乍起的惡聲咆哮,此起彼落得好不熱鬧。

    欸,震耳生疼啊!

    入夜,小島上的肅殺氛圍被月光輕拂而去。

    蟲鳴再起,伴著竹曲與浪潮,恍惚間,前晚的夜襲與沖天大火宛如隔世之夢。胡人漢子們與過江龍的恩怨起于先前的一次劫船殺人。

    曾為西漠“狼主”的雷薩朗拋下過往一切,領著一批歃血為盟的兄弟從西漠入中原,再從江南一路去到南洋,他們在海上諸島建立功業,感情比起親兄弟更親厚、更密不可分。

    一次往中原運送奇珍香料的船隻遭海路攔劫,雷薩朗前去接應時已然不及。

    海賊劫貨便算了,所有船工竟無一倖免,包括當年追隨他出海的兩名兄弟。此仇定然要報,追蹤查訪兩個多月,好不容易才知對頭名號,卻苦於迷霧海域間方位難定,屢屢尋不到過江龍巢穴所在。

    游石珍恰在此時與胡人漢子們搭上,既有共同敵人,自然能成盟友。

    而話說真格,若非有他這般方向感絕佳、追蹤能力超群,兼能輕易融進任何群夥的盟友,雷薩朗要拿下過江龍這一窩,怕還得費個三年五載。

    道上行走自有規矩,血債血償方為正義。

    過江龍既死,樹倒猢猻散,眾人死的死、逃的逃,那些不及逃走的手下落進雷薩朗手中,穆容華不想去猜那些人的下場。

    至於與過江龍混在一塊兒的小國舅爺……穆容華只能蹙起眉心嘆氣。

    “傷春悲秋個啥勁兒?該嘆氣的是哥哥我吧?”

    男人不滿地低吼,把挨在榻邊幫他拭發晾乾的穆大少一把扯來,壓在身下。穆容華沒做任何抵拒,躺平下來,她探指摸摸他較以往顯瘦的面龐。

    前夜大亂,他受傷昏厥,雷薩朗的人馬接掌一切。

    他們被安置上船,接著又忙替他祛毒裹傷,而後樓主接受她“代償”之請,當時天色早已亮透,隨即是他趕來阻撓,再加上雷薩朗攪局……整個午前就那麼鬧哄哄的,鬧到她遭樓主強吻,兩個漢子氣跳跳拔開自個兒女人,各自帶開,亂象環生了大半日終於平息些。

    他是氣昏頭了,加上金針祛毒之後根本沒好好休息,午後一覺,足足睡上三個時辰才醒。

    醒後,他氣血大暢,蛇毒余症盡去,而她早為他備妥一大桶清水,還兌好了熱水供他浴洗,把那頭染黃的發淨回原本的烏青。

    她的眸光專注,眉色沉吟,游石珍被看得臉皮微燙,側著臉去挲蹭她的手。

    “嘆什麼氣?”他悶聲再問。

    其實還想板起臉的,覺得她太欠教訓,竟想代他償債去?!

    她外表再如何“大少”,底子可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隨便給人看了去,這行嗎?!成嗎?!對嗎?!

    但,這傢伙幹麼沉沉鬱郁的?他思緒一掠,遂撇嘴道——

    “是你家行謹族弟又怎麼了?”

    穆容華被他眯目皺鼻的怪樣逗出一抹淺笑,後又正正神色。

    “午後我過去行謹那兒探望,撲了空……他人在軟禁倫成淵的那間艙房裡。守在門口的人說,行謹已進去好半晌。”

    “你擔心什麼?”

    “我沒擔心。我只是……”只是如何?她一時間尋不出話。

    “你何須擔心?”

    “我說我沒擔心的,只是……就只是……”她望住他,顫動瞳心映著他的臉,如同自己映在他黝亮眼底,那樣的她迷惑徘徊、沉吟不定,但她因何憂慮?

    感情之事向來由心不由己,她不都徹底體會了,真要發生,誰能擋住?

    感情之事更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行謹若想親飲那一口,是好是壞、隨喜隨憂也只有他自己能懂。旁人操什麼心?她還能替他多想什麼?

    她自個兒的情債都還償不完呢……

    捧他的臉,她微挺上身親他寬寬的嘴,低聲呢喃。“沒擔心了,真的……”至少能做到順其自然、旁觀守護。

    “哼,只擔心別人,都不知心疼我。”吻吻吻。

    “我都氣暈了。我誰啊?!哥哥我可是堂堂游家珍二爺,關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地頭老大’,我氣暈了,我耶,這事有多嚴重你可知?”親親親,邊嚷嚷邊親。

    “我當然心疼你啊!”她略急道,展袖攬下他的頭,頰面貼熨在他頸側。

    他黑亮亮的散髮飛翹,半點都不柔順,卻是她再喜愛不過的。

    清俊面容覆在他黑髮之下,嗅著那令人心安心喜的氣味,身子不覺顫著。

    她嗓音輕啞道:“有過關外遇上飛漩沙暴那一次已經太夠了,未料又經歷這一回,見你受傷倒地,我的魂都快嚇飛……游石珍,我不心疼你還能心疼誰?可一想你之所以遇險,皆因我而起,我……我心裡就難受、就覺過意不去,覺得自己待你不好了,明明想待你很好很好的,可偏偏做得這樣不好……”

    她的溫息與柔脣落在他膚上,她淺淺親著他耳後的傷。

    游石珍想起金針祛毒後首次醒來,看見擱在榻旁矮幾上的小盂盆裡盡是辛臭烏血,是她為他吸吮吐出的……哪裡待他不好?哼,就因待他太好,才想偷偷替了他去讓人“繪丹青”!

    想到這點就令人又疼又氣又想對她耍流氓耍個徹底!

    壓住她的發,扣住她下巴,他湊嘴再去堵她。

    吻深入淺出、淺出再深入,齒與齒輕絆磕合,有力的熱舌掃遍她芳口之內,吻得十二萬分徹底。

    事實上自她遭樓主輕薄,他今日都不知第幾回這般吻她。

    “游石珍……”

    “可惡那張嘴,親過她家男人又來親你,可惡!她姓花的有沒有節操啊?這麼花!自個兒的女人竟在自己懷裡被別人強吻,有沒有這麼慘啊我?!可惡可惡,這都什麼世道……”

    碎碎念個不停,念完再用力親,根本是想用很多很多的吻抹掉別人可能留在她脣上的感覺和氣味,即便她嘴裡和呼吸吐納全沾染他的氣息,陽剛且爽冽,粗獷中有不容忽略的柔軟,全是他,都是他了,他仍覺不夠似。

    “游石珍……”被吻得昏茫茫,卻覺還有好多話想告訴他。

    於是迷醉般吐語,她在吻與吻之間呢喃如歌——

    “……我要待你好,我會很努力的,我能做得更好更好……你說要疼我,那就疼到底,不準放手,我要你疼我,只要你而已……游石珍,我會護著你,再不讓誰欺負你……”

    她毫不忸怩,語調雖軟,所說的卻如立誓般率然坦白。

    游石珍突然將她拉起,盤腿而坐將她抱在懷裡。

    他峻龐略赭,心音如鼓,明明得意到想把嘴巴笑咧到耳根,面上仍裝得凶狠又無辜,揪她襟口噴氣。“欺負我最凶的,不是你穆大少還能有誰?”

    穆容華小口小口喘息,眸裡都潮了,卻眨都不敢眨。

    見她發怔,他氣勢更盛,■哩啪啦一吐胸中塊壘——

    “當年關外一場‘漢女出嫁牧族漢子’的排場,咱們有關外第一紅媒助陣,有大紅花轎撐場,有三拜天地壓軸,還有四面八方奔來賀喜的牧族朋友,該有的皆有,你穆大少確實出嫁無誤……可你後來不認,聽我喚你娘子就渾身不對勁兒,還為此事槌過我一拳,賞我無數狠瞪,但是啊但是——”重重一頓——

    “你沒臉沒皮拐了我的童子功底,害我失身於你,這都算了。即便你後來不要我、趕我走,這都算了。咱們倆決定私奔,也奔得頗遠,誰料之後有人拐你私奔,甚至跟你求親,你全都允了!穆大少就這麼一個,之前有個方氏大族的方仰懷覬覦,如今還有個姓倫的小屁孩硬插一腳,再加上‘飛霞樓’的混帳樓主作亂,這長長一道擠得很,我到底排哪兒去了我?”非常痛心疾首又語重心長——

    “你把我欺負得這樣慘,我要是夠狠,就該押你回江北永寧,再敲鑼打鼓、噴吶震天,然後再席開百桌向永寧的鄉親父老們鄭重告知,說你是我媳婦兒,‘廣豐號’穆大少是‘太川行’珍二爺的親親媳婦兒,他姥姥的誰都別想再打你主意!”

    “好。”

    好……什麼好?!

    游石珍瞪圓眼,濃眉飛挑,一時間不懂她徐而淡定的“好”,究竟因何而好。

    “好……”這一次的“好”揉進嘆息,尾音略碎,更顯心中情悸。

    “你、你什麼意思?”他仍瞪著,瞳心火苗開始跳上跳下,竄得顫顫不休。

    “穆大少,你什麼意思?”莫非……真如他以為的那個意思?

    穆容華圈緊他的頸,臉埋入他繃得硬邦邦的頸窩,很自持卻還是自持不了,想寡淡也寡淡不成。

    她臉熱眸燙,吸吸鼻子笑中帶淚輕嚷——

    “就跟你回江北永寧,跟你敲鑼打鼓、噴吶震天再席開百桌,再不讓誰打你珍二爺的歪主意!”

    游石珍狠狠怔住。

    收攏雙臂摟住佳人,他摟緊再摟緊,好一會兒才張張嘴勉強蹭出。“是不讓……不讓人打你歪主意,不是打我的。”

    “是你。”鼻音略重卻堅定。“有人貪愛珍二爺體魄,欲繪製丹青畫卷,那曰疋不行的。珍二爺守身如玉,一輩子就打一個姑娘,還要挑最好、最美的來打,一輩子就打那姑娘一個……那姑娘如今已落在珍二爺懷裡,她著實是個善妒的,還是個心機深沉的,斷不容旁人打自家男人主意。所以這位哥哥聽好了,即便把我自個兒賣了,我穆容華都不允哪家姑娘瞧了你、碰了你,哥哥的節操我來守護,拿身家性命護到底。”

    這世上終有一人值得她如此用心,值得她拿一切去換。

    把自己抵給他,若能教他不再覺得委屈,能日日見他歡笑,那才是真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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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4:29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女大少於是對他說——

    “所以游家‘太川行’的珍二爺,我穆容華要求親於你。”

    這無賴兼流氓,明明該是他的話,該由他抬頭挺胸揚下巴很霸氣地求娶,她卻故意來搶!

    她把他的詞兒全占走,一雙眸水亮亮瞅他,眼裡閃動的竟是緊張的意緒!

    難不成還怕他不肯應嗎?他繞在她身邊、糾糾纏纏都快三年,如今她自投羅網撞進來,他游石珍何許人也?到嘴的肥肉自然緊緊逮著,豈有放過之理!

    何況她說了,要隨他回江北永寧告知一干鄉親父老,換言之,她已下定決心、有了覺悟,願意為他去闖闖游家秀大爺擺下的那一道關。

    “穆大少,這個親,哥哥我讓你求。如今你開口了,就是一輩子的事,任誰來擋,都不能將我棄了去。”

    他點頭允親時,抬頭挺胸揚下巴好霸氣,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竊喜到快內傷。

    翌日天大亮,雷薩朗將兩艘船的人力暫留在島上,由幾個心腹兄弟領著在南洋諸島新加入的人手,著手重建小島上燒毀的房舍竹築。

    大事既決,雷薩朗下令啟航,五桅大船往中原航去。

    出迷霧海域後,海路晴日朗朗,碧空如洗,其實已然秋末,南洋上東南西北的風全是暖的,還有些夏韻慵懶欲罷不能的氣味,讓私奔的人兒拚著被浸豬籠的風險、決定回鄉之前,過了一段挺滋潤的海上日子。

    大船靠岸後換乘舫船,前來接應的那位十二金釵客一見穆大少就笑,到底是從樓主大人那兒得到消息,大概也把事情來龍去脈摸了通透明白。

    “穆大少,咱們家大香樓主喚你一聲妹子,那阿大我也從善如流,咱虛長你幾歲,這姐姐也是當定了。妹子啊,姐姐我就好這一味兒,所謂觀女陰知女相,倒過來也是成的,觀女相自然知女陰。”

    阿大歪著腦袋瓜直盯她瞧,笑得曖曖昧昧。

    “妹子額心、眉間、鼻首、脣珠、顎尖,直直是細緻的一線,女陰的玉豆、朱洞,乃至幽谷、天宮,直到內戶,肯定也是極細緻的一道弧,你容姿俊俏,膚白脣嫣,底下的脣兒定然也是粉嫩潤澤,你眉間雖因有了男子而散關,但又成收關之形,散了又收,開過又攏,妹子朱洞洞口應是柔韌具彈力,至於那陰徑嘛……唔……嗯……”像越看越奇,不自覺喃喃碎念——

    “……值得好好再看、得仔細再看,莫非是神品中的‘蚓千匹’陰徑內壁如布千條蚓,一突一突,突得無比細膩,男陽一旦進來,無數的突起就成摩挲的點,千條突起就有千個點,你說男人該有多樂!欸……欸欸……全怪咱家樓主手腳太不利索,聽說妹子都要脫褲了,怎麼就沒能真真地瞧上一眼?!”當真扼腕至極!

    阿大這話是趁游石珍不在一旁時跟她提的。

    在旁人面前要端清俊佳公子的派頭,穆容華向來端得漂亮,對阿大那一番坦率又露骨的剖析,憑她以往混遍永寧各大青樓花閣,要見她立時臉紅可不容易,即便真紅了臉,也是似有若無、很幽微的那一路。

    不待她故作模樣回話,游石珍已結束跟雷薩朗的談話衝了回來,母雞護雛般直到將阿大打發走,繃繃的五官輪廓才緩和一些。

    “說了什麼?”實在太陰險啊太陰險,才一個錯眼,又來拐帶他的人嗎?!穆容華眸珠溜動,想想阿大說的,忽而笑了。

    “她方才所提的,你老早都知道了。”就他一個看也看過、用也用過,且每每情生意動得特別厲害時,幾要使碎她心魂。

    游石珍還在釐清她的話意,穆容華身已傾近,輕輕靠在他懷裡。

    穆行謹所掌的產業多在江南,一入自家地盤,穆家五房早已備船相迎。

    除穆知信前來迎人外,另有一小幫人馬低調行事,暗中來跟雷薩朗和游石珍這邊討人。穆容華認得為首的那一個,是當時奉命上“廣廈莊”接走她的那位“綠柳水苑”大管事。

    他們欲要討回之人,自然是倫成淵。

    之前尚在五桅大船上時,游石珍與她曾和少年談過。

    當時她將朝堂上如今的黨派勢力約略說了分明,又道少年爹親身為倫氏宗族之長,眼下又掌戶部大門,管的是全國土地、賦役與財政等等美得流油之務,既掌如此重要內政,且位高權重,若因黨派傾軋而垮台,賠上的絕不會單單是他戶部尚書一人,而是整個倫氏宗族。

    少年冷冷笑問,尚書大人朝廷內外、文武大臣間向來打點得教人尋不出錯,如何傾軋?如何垮台?

    “倫公子未申得海令,擅自出海,與惡名昭彰的海賊過江龍交往甚密,得以用其人、入其島,更暗中替尚書大人培訓一批殺手,並分批運出從中原百姓身上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在南方海域上建起龐大勢力,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人人得以誅之……倫公子已成了尚書大人的軟肋,自己怎還不知呢?尚書大人手段再高,能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執宰大人也給打點了嗎?若拿你開刀,還怕動不了整個倫氏大族?即便沒能連根拔起,元氣定要大傷,說不得那位向來親疼你的皇后姐姐,也得大受牽連。”

    “什麼殺手?什麼不臣之心?穆容華,你想造謠?!”

    “倫公子太高估穆某能耐,穆某不懂造謠,只說實話。不過對我來說,只要說出口的事能讓人信得真真的,那便是實話。”

    所以——

    不如化干戈為玉帛,恩怨一筆勾銷。

    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大道通天,各行一邊。

    她給了倫成淵那樣的建言。

    至於倫大公子重獲自由後將如何行事,誰也說不準,穆家這邊也僅能私下作足準備,順勢應變。

    只盼倫成淵別瘋得太厲害,諸事權衡之下能收斂鋒芒,再不來牽扯。

    待結束那場談話回到艙房裡,她胸臆間繃得過緊的一口氣尚不及吐泄,已被某人抓過去用力摟住。

    游石珍抱她在懷,眨著亮晶晶的黝目衝她咧嘴——

    “穆大少,哥哥我真愛看你耍流氓的模樣。當然是對別人耍,不對我耍,耍起來當真行雲流水、長濤千萬里,霸氣得不得了啊!”

    這男人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把她逗笑。

    吐出悶氣,她踮腳尖,攬下他的頭,行雲流水且不忘霸氣地把笑印在他嘴上。但倫成淵等著被人討回的這一天,此時此刻,她心又繃起。

    與其說對方來“討人”,不如說是“贖人”。

    掌著“綠柳水苑”的那名大管事沒遭到太多刁難,送上約莫值個黃金七、八千兩的禮,挺輕易地就把年輕主子迎走。

    而從軟禁的地方被帶出的綺貌少年,玉顏依舊,神情雖有些頹靡,但從頭到腳乾乾淨淨,仍好端端的。

    穆容華不知是否自己多心,就覺倫成淵離去前的那一記回眸,落在行謹身上的那記目光,雖說詭詐偏邪之色淡了去,執拗的那團火……根本未滅啊!

    著實讓人頭疼。

    她再瞧行謹,見他側轉半身,仿佛刻意避開少年那臨去秋波的一瞥……究竟是何心思,依然霧裡看花。

    “穆大少,你遣你家殷叔留意朝堂上大小消息,殷叔之前與我聯繫時,提到執宰大人家裡有位年華雙十的嫡長女,此女容貌聽說不錯,就眼光高了些、性情嬌了點、脾氣又壞了些,因此拖到現在還未婚配。”

    游石珍突然湊了來,語調慢吞吞。

    她側陣去看,他目光不在她身上,卻是淡淡放在剛被家僕和手下迎上自家座船的少年那方。

    “珍二爺提到的那位小姐,似乎性情不是嬌了點、脾氣更非壞了些而已吧?”根本是嬌縱過頭,脾氣比未被馴服的紅鬃烈馬更火爆!

    不知他提及此女所為何事,她神情微惑,定定然望他。

    珍二忽而收回注視,朝她笑得晃白牙——

    “穆大少,你覺得我來個夜探執宰大人府邸,把那位嬌了點、壞了些的嫡女小姐帶出來玩,一路玩到倫大公子的榻上,再讓兩家人馬來個捉姦在床,你說這主意可好?唔,其實也不算捉姦嘛,瞧他們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女方雖大了男方几歲,若東窗事發只得結親,那也不成問題,再說了,有個姐妻管著、照看著,倫大公子往後日子可就精彩熱鬧了,是不是?”

    兩丸晶玉般的墨瞳先是一顫,跟著愈瞪愈圓,穆容華傻了似。

    說她耍流氓?珍二爺還有嘴說她呢。

    這種段數她怎麼及得上甘拜下風啊甘拜下風!

    可她卻也猜得到,他是瞧出她對倫成淵的忌憚,才會對她道出這個法子。半真半假,有點胡鬧似,而她是知道他的,若然興致一起,他真會動手。

    說老實話,如此方法確實能收益效,有個嬌貴悍妻管到底,倫成淵必然處處受制,但為了私怨這般亂點鴛鴦譜,不到最後最後的關頭,她還是做不出。

    想明白他的用意後,她突然噗哧笑出,忙抬袖掩嘴。

    這一笑不太符合穆大少在眾人面前淡然斯文的姿態,卻如,位端雅的大家閨秀不意間流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憨。

    那模樣在她身上實難見識得到。

    直到男人將她看痴了,看得她胸中評評促響,她才撫著自個兒泛熱的頰吶聲低問。

    “……怎、怎麼了?”

    沒怎麼,也不怎麼,只是有人突然發春!

    明明還有不少人在場,珍二爺竟不管不顧扣住她的顎,低頭就親!

    一個是精實高大的江湖漢子,一個是秀逸俊挺的“公子爺”,如此這般地糾糾纏纏,在場所有人,沒有誰不側目觀之。

    待穆大少驚覺自己聲名岌岌可危,一切已然不及。

    嘆息,心發軟,無藥可醫……

    因為是他呀,是她心上唯一的一個,還能怎麼辦?

    返回江北永寧之前,穆容華回了一趟“廣廈莊”,這一次把游石珍捎上了。

    族中長輩們八成見識過她之前的狠勁,見她帶男人回來拜見,態度大多和緩許多,不會再兩眼蒙黑般對著乾,以為拿長輩的勢頭就能震得住誰。

    游石珍在穆氏宗族中輕鬆過關。

    相安無事待過兩天,穆容華遂帶著他,以及一直守在族中等她的寶綿丫頭一起回到平野聚落的“浣清小築”。

    之後與姥姥再聚過四、五日,他們終才啟程往江北返行。

    回到永寧地界已初冬時分,第一道雪尚未落下,但鼻中噴出的、口裡呵出的,全也化作團團白霧,一江之北較起南邊確實寒得快些。

    愈近永寧城,心緒愈益緊繃,游石珍頭一回嘗到“近鄉情怯”是何滋味。

    無奈世事總歸如此,越想拖延的事,來得越快,躲都躲不開。

    游家秀大爺不知打哪兒探來的消息,竟將他們進城的時候算得準準,早已遣人在城門口相候。

    於是珍二甫踏進城內,隨即被一擁而上的游家家丁和數十名護衛團團包圍。

    如果秀大爺命人不由分說硬將他拖走,他還能狠起心腸將來人兩下輕易打發掉,偏偏圍他、困他的全是熟面孔,都是永寧游家大宅裡看著他長大的老家僕,以及曾手把手教過他功夫的護衛教頭們,還有“太川行”總行和碼頭區跟著他一塊兒混過不少年頭的管事和工人們……說來說去,只能說自家秀大爺太明白他向來護短又念舊的性情,專挑他軟處下手。

    結果竟是“太川行”游岩秀欲邀“廣豐號”穆大少上大館子一聚。

    珍二爺去不去不打緊,重點完全落在穆大少身上。

    穆容華才是秀大爺邀請的貴客!

    館子是“富玉春”,專賣醬鴨十道吃法,進的酒也是城裡數一數二的,而重中之重是,這家大館子“太川行”持股不少,肥水不落外人田啊,既然宴客作東,選在自個兒地盤當然划算些。

    穆容華儘管不想承認,但眼下她所處態勢,確實頗符合“醜媳婦見公婆”的局面,既然早見晚見都得見,所以……

    牙一咬,頭一用,就欣然前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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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4:46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龍潭虎穴都得闖,原想來個“單刀赴會”,她把氣嘟嘟的寶綿丫頭都遣回穆家不讓跟來,不過想擋下珍二爺根本不能夠。

    今兒個“富玉春”一樓大堂依然來客滿座,而二樓的八間雅軒卻僅開了最寬敞、最亮堂的“璧玉軒”用來招待貴客。

    貴客甫進永寧就被迎了來,此時軒內那張足可坐下十二人的花梨木圓桌上僅擺著小紅爐,爐上煎著香茶,大開的方窗能將外邊熱鬧景象盡收眼底,亦能迎進初冬略凜的風,讓近午清亮透寒的天光頗詩意地鑲著半身,鑲出極好看的身影。

    只是當那道閒適立在窗邊的身影回轉過來時,那人仍是極好看的,至於詩意……詩意在瞬間蒸騰消散,徒留“濕意”。

    珍二爺覺得背上一片汗濕。

    “喲,這不是咱們家二爺嗎?許久不見啊。幾時回來的?得了空怎不上咱們家坐坐?”游岩秀一身墨綠錦袍,襟口交衽處的刺繡十分細膩,在天光照拂下顯出那漂亮紋路。他的臉也是漂亮的,俊美到沒天理,但……他笑了。

    游家秀大爺,笑比不笑可怕,永寧城內眾所周知。

    “大哥,我回來了。剛剛進城。晚些就■家探望禾良嫂子和我那肥娃愛捏。”

    游石珍硬著頭皮,繃緊下顎,話中故意提起嫂子,希望能喚起秀大爺一絲絲良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游岩秀輕哼了聲,笑笑的杏目忽而移向他斜後方那人。

    游石珍並非刻意這麼做,身軀不自覺隨著俊美兄長的目光挪移,本能地想把某人擋住,庇護在自己身後。

    穆容華自然是緊張的。

    以往雖跟游岩秀交手多次,但那是在商言商,同行相忌很理所當然,今日則大大不同,她之前帶珍二爺見長輩,今兒個換珍二爺帶她見“長輩”。

    再如何緊張也非膽小退縮的性情,她乾脆一步跨前,不亢不卑持禮——

    “秀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原本想休整幾日,備齊厚禮再上貴府拜訪,但秀爺難得相邀,盛情難卻,穆某自當應邀前來。”一頓,暗自調著氣息。“今日秀爺若有事欲談,那就來談,在下開誠布公,相陪到底。”

    游石珍死死才忍住想一把逮回穆大少的衝動。

    俊美大魔兄之所以設宴“富玉春”,一是想殺得人措手不及,二是有意避開禾良嫂子。嫂子與穆大少交情甚好,他原以為有嫂子壓場坐鎮,場面不至於太難看,實未料及此時連家門都還進不得。

    游岩秀寬袖拂過錦袍,朝他們舉步。

    游石珍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強迫自己忍住,高大身軀還是動了,微微地動,隨著俊美大魔兄挪移的方位作出微乎其微的轉動,仿佛前頭來了一隻大鷹,而他是戰戰兢兢忙著護雛的母雞。

    游岩秀突然笑出,笑音好聽到令人頭皮發麻,墨染似的發像是被風吹過才揚飛,又仿佛怒發衝冠了。

    “穆大少,咱倆確實也許久不見,你先一旁涼快去,待我先收拾個人。”邊道,他突然大步流星搶近,撩袖就往自家兄弟頭上猛槌一記,隨即開罵——

    “不肖子啊不肖子!混蛋——你說老子怎會生出你這個孽子?!”

    砰!一拳中下顎!

    “娶親了嘛!嗯!還給老子偷偷成親!你膽子肥了嘛!乾脆來個白刀子進、青刀子出,戳得你膽汁亂噴,看你還肥不肥?!”

    啪!一拳再中左頰!

    “大哥,噢!痛痛痛,輕點輕點!我成親!我再成一次親!席開百桌讓你禮金、賀禮收滿滿,不吃虧!”珍二爺抱頭護胯間,絕對不鼠竄,隨便兄長亂揍。

    長兄如父,反正他皮粗肉厚被揍得頗習慣,頂得住!

    他邊頂邊大聲嚷嚷,嚷得外頭大街都能聽見。

    “大哥大哥,我娶穆家大少,我要娶穆容華!噢——”下顎又中招,險些咬到舌頭,淚都噴了。

    “混帳——”游岩秀卯足勁再一拳。

    游石珍緊閉雙眼正要承受那力道,驀然“啪!”一聲……咦,沒被揍到?!他挑開眼縫,隨即瞪大峻目。

    他家秀大爺猛拳不及揮落,手腕竟被穆大少以單掌狠狠架住!

    “秀爺,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說。”

    穆容華玉顏罩薄霜,鼻翼微微歙張,幽深眉目直勾勾迎向游岩秀。

    她話說得字字分明,語調沉靜,胸內卻燒著一團熊熊大火。

    擋得太慢了啊!

    全怪她傻傻怔住,待回神衝上去,她家男人已挨完五、六拳。

    游岩秀似乎也沒料到她敢來這一招,竄火的杏目對上她微眯的眼,他鼻子哼哼兩聲,嘴角勾起美到有些猙獰的笑弧。

    他撤回手,卻道:“穆大少難道不知,我不當君子很久了,我是既動口又動手。讓你見笑了,我正忙著教訓吾家不肖子,揍完他,你我有事再談。”撤回手,撩撩雙袖,像等會兒還要繼續揍似。

    穆容華挺身擋著,沉聲靜氣。“不如咱們現在就談。秀爺想對付誰,直直朝誰奔去就是,不必使這種‘隔山打牛’的招式。”痛得她五臟六腑都擰作一團。

    “噢,那不知穆大少想怎麼談?”從善如流。

    “秀爺不是邀我吃飯吃酒嗎?就看秀爺敢不敢與我比拚一回?秀爺若贏,在下摸摸鼻子自個兒滾遠,不擋著你揍誰。秀爺若輸,再不可動我的人一根毫發。”

    “你的人?嘿嘿……你的人?”俊美臉皮驟然一凝。“好啊,比拚什麼?”

    “比酒膽、拚酒量。”

    行!

    “掌櫃,上菜上酒!”游岩秀朝爬上樓正往裡邊張望的掌櫃大聲吩咐。“菜緩點上無妨,酒先來個十壇!”

    “幹嘛這樣?你們做什麼這樣?!”不是揍過他,待俊美大魔兄將他揍得盡興,一切便算了嗎?為何又生波折啊?!

    珍二爺破了嘴角,腫著半張臉,捂著頭上的腫包,相當的欲哭無淚……

    一個時辰後。

    游家秀大爺與穆家大少圍了場子拚酒量、比酒膽的事,在“富玉春”一樓大堂已然傳開,夥伴們聽從掌櫃吩咐,一壇壇的佳釀往二樓“璧玉軒”送,醬鴨十吃的下酒菜亦盤盤往樓上遞。

    每次下得樓來,夥計們就被來客們圍著問話,好幾桌吃飽還賴著不走,要不就點了香片加盤花生豆,打算撐到樓上分出勝負。

    “聽說穆少跟珍爺要好了,秀爺不允。秀爺一拳打下,穆少就這麼一手擋上,兩人說著說著就決定賭酒定輸贏。”

    “要咱是秀爺,咱也不允啊,兩個大男人好在一塊兒成什麼事?之前城裡瘋傳,說‘廣豐號’穆大少其實是女兒身,嘖嘖,瞧那一舉一動跟個公子爺沒兩樣,哪裡像女孩兒家?肯定誤傳!”

    “肯定是女的,方才滿大街都聽到珍爺在二樓大吼,吼著要娶穆大少啊!欸欸,秀爺不能這樣,棒打鴛鴦也太缺德,這是何必?”

    “有膽對秀爺說去啊,你閔三敢說,咱趙伍就在‘富玉春’請你吃大席。”

    “喲,說話戳人嗎?別以為咱不敢!”拍桌。

    “那去啊去啊,說去啊——”同樣拍桌。

    “好啊我說,我就說啊,等瞧見秀爺我便說!趙伍,咱閔三還吃定你了!”更用力拍桌。

    一樓大堂吵作一團,樓上雅軒裡的“對戰”更令人無法省心。

    游石珍拉來椅子硬湊在拚酒的兩人中間,很頭疼地看顧。

    “……秀爺,這是第九壇,我喝第九壇……你、你才第八,你第八……”向來潔白的袖口被拿來拭嘴拭得盡是酒漬,穆容華也不管,俊臉浮嫣,浮得她腦袋瓜像也浮動起來。

    但,不行,她要贏,她一定要贏。

    挺起腰板,深吸一口氣,她舉壇再飲。

    “穆大少,沒想你算數這樣不好,我這是第十壇,你輸我三壇。”游岩秀話說得相當清楚,杏目卻隱隱見血絲,不若平時清澈。

    “呵,你算數才不好,還是想欺敵?你、你醉了,算錯了……”努力再灌。

    “你才醉,你輸了,我沒醉,我贏了。”

    “我才贏,是我贏……一定要贏、要贏……”打了個酒嗝。“……我一定要……”眨眨略蒙的眸子,費力想著游石珍方才挨揍時嚷的話,那話嚷得響亮亮,撼動她心窩。

    啊!她記起來了。“我要娶穆家大少,我要……要娶穆容華,秀爺,我一定要贏……”

    游岩秀在笑她。

    哼,她才不理會。咕嚕咕嚕再飲,第九壇見底,再開一壇。

    待她確定贏他,換她笑給他看!

    “都別喝了!”

    暴躁低喝,珍二爺決定自己當真受夠了,引以為傲的耐性逼至臨界之點。

    他倏地立起,動作太大還把椅凳弄翻,左掌搶下秀大爺手中的酒壇,右掌扣住穆大少正要摸向第十壇酒的手。

    “再喝下去我……我翻臉!”他從未要脅過兄長,頭一回啟口難免小結巴。

    游岩秀笑得露白牙。“請問咱們家二爺,想怎麼翻臉?”

    穆大少見秀爺撩袖攥拳,以為對方又要動手,未多想,身子便似撲騰野馬驟然躍去。

    她一手猶被珍二扣住,只余一手能自由發揮,瞬間五指已揪住游岩秀襟口,使勁兒提扯,齜牙咧嘴——

    “你再揍他,哥哥我就揍你!”

    游岩秀仍笑著。“請問穆大少想怎麼揍我?”

    “就這麼揍!”穆容華沒真的揍人,卻揪著人瘋了似狂搖。

    砰磅——

    匡郎郎——

    結果游石珍沒翻臉,他翻桌了。

    天地良心,蒼天為證,他絕非故意啊!

    為了不傷到兩人,還要把人分得開開的,也不知手腳怎麼碰撞,桌子竟翻了個徹底,還滾過兩圈才停下,酒壇、菜盤碎成一地。

    他臂彎裡挾著穆大少,抬眼去看,游岩秀朝他挑眉。

    “你還真翻臉啦。”清清楚楚說完,下一瞬,他身子竟如被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直直往前栽。

    游石珍一個搶步,硬生生將人頂住。

    他就知道,大魔兄真喝高了也不顯山不顯水,還耍手段呢,不住地冷笑裝峻酷,遇到有人問話就以問制問,除非在自家人面前,否則不輕易醉給誰看。

    而臂彎裡這一個……

    他垂目去看,穆大少正不自覺晃著腦袋瓜,還不忘抬臉衝他笑。

    “游石珍,哥哥我娶你……”

    嘆氣,嘴角還是滲了點笑,很無奈,但還是想笑。

    “游石珍……”打酒嗝。“我贏了沒?我贏了是不是?”

    “是。你贏到我了。”她早就贏得他的心。安撫著,他低頭吻吻她的額。

    “穆大少,往後別再這樣喝酒。”

    “唔,呵……游石珍我贏了,那我可不可……可不可……吐了?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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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35:01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1)

    儘管“富玉春”還算自家地盤,但樓上雅軒被弄成那慘狀,游石珍對掌櫃和全體夥計們實在歉疚得很。

    不過萬幸的是,穆大少嘔出之物差不多全落在他衣上,沒弄得整地都是,再加上她進菜不多,肚腹里幾乎全是酒,嘔出的也大多是酒汁。

    他最後脫掉酸味撲鼻的外衣,初冬薄寒裡,上身僅著一件內襦,然後跟掌櫃打過招呼、鄭重道了歉,掌櫃連說不敢,他也沒勁頭多說,承諾定會賠償損失,這才左臂挾抱穆大少,右肩扛上秀大爺,一步步踏下樓來。

    “富玉春”一樓大堂上,近百雙眼睛全盯緊,幾個與他在碼頭區倉庫一塊兒勞動過的搬運工知他性情豪爽,想著開口要問,但一看到他明顯挨揍過的臉,模樣實在凄慘,話便吞進肚子裡問不出。

    “珍爺……珍爺遇埋伏了?!”游岩秀的隨從小范才辦完自家主子交代的幾件事,趕回來“富玉春”回報,擠到店門口時險些撞上珍二。

    待他瞧清游石珍臂裡抱的、肩上頂著的,身為秀大爺第一忠心護衛的小范眼神整個呆滯。

    “小范,替你家二爺開個路吧。”游石珍嘆氣。

    這下不僅店內滿滿是人,店門口外同樣滿滿是人,永寧百姓看得津津有味。

    瞧,連客棧、茶館幾個說書客都抓出冊子持筆猛寫,厲害些的若加加油再添點兒醋,八成能寫出十幾二十個段子來掙錢吧……

    擠成這樣,不開路,怎麼回去啊?

    穆容華醒來時已是翌日近午時分。

    張眸直望榻頂,頗陌生的所在。

    她腦子仍沉得不太好使,眨眨眸再掀睫,一張頰肉豐厚的紅潤娃兒臉突然出現在她上方。

    她下意識定住,不敢亂動,連眸珠亦定,畢竟在這娃兒手中吃過不少回悶彪,讓她不自覺忌憚起來。

    這裡是游家大宅。她記起了。昨日醉昏被帶回,她像還鬧過一場,揪著人說個沒完,似乎陸續又吐過幾回。欸……

    “呵呵,醒醒了……”娃兒像撐得有些累,肥肥腦袋瓜決定“咚”一聲擱下,於是小紅嘴把她脣角印得濕濕。她……這是……遭輕薄了?

    “曜兒,別壓著人啊。”

    伴隨那柔軟輕潤的嗓聲,嬌小窈窕的女子款款走來,她略吃力地抱起肥娃,穆容華登時感到胸前一輕……原來她是被壓醒的嗎?

    那張膚白頰腴的鵝蛋臉就如適才那張娃兒臉,見她醒來,就衝著她笑。

    “禾良妹子……”她吶吶喚了聲,撐身坐起,發現衣褲全換過,未裹胸纏的襟口還微微敞開,面上不禁有些靦眺。

    顧禾良是早在她拐了游石珍私奔前,就已覺察出她女扮男裝一事。

    當時她因在“北裡南鄉”救了小小爺,禾良在娘家“春粟米鋪”擺桌宴請她,豈料當日她赴約後,落紅不止的毛病又犯,禾良也才因而得知她同是女兒身。

    她請求禾良保守秘密,猶記得這個妹子很鄭重對她說——

    我能幫你瞞著所有人,但不能瞞秀爺……

    畢竟那時引起他們夫妻間不小誤會,始作俑者是她,確實無法瞞著游岩秀。他們夫妻倆老早知她底細,而游家秀大爺昨兒個發作自家的珍二爺,始作俑者還是她。

    似乎不管她是男是女,總要惹得他秀大爺氣跳跳,這橫豎也是件足以自豪之事吧?她苦笑自嘲。

    “穆大哥既醒來——”禾良忽地一頓,自己倒先笑了。“一時間還是改不掉稱謂啊……既然醒了,仍喝些解酒茶才好,不然頭昏腦鈍的可要難受許久。”

    “頭頭昏,要喝的,那個黑黑茶,要喝的。”近來說話利索些的小小爺十分熱情地附和。

    “是啊,要喝的。”禾良輕聲應著,一邊示意丫鬟將桌上的茶盅送來。

    “爹啊阿爹喝喝不要,呼嚕咕嚕……親親才喝的。”

    禾良這次沒應話,卻低頭香香娃兒的肥頰,鵝蛋臉上微紅。

    儘管小小爺說話咬字尚不十分清晰,穆容華也能猜出,昨日跟她鬥酒的游岩秀,今兒個狀態絕對好不到哪兒去,鬧著不喝解酒茶,還討了親親才肯喝。

    當真辛苦她的禾良妹子了。

    此時丫鬟已將整盅解酒茶盛在托盤上端至,穆容華在游家主母含笑注視下,咕嗜咕嚕灌完整大盅。

    小小爺向來有樣學樣,香香娘笑著看誰,他眼珠就滴溜溜地溜向誰。

    待丫鬟將茶盅收走,穆容華也簡單漱洗過,小小爺開始不安分,禾良只得讓孩子重新回軟榻上,就見肥敦敦的兩歲娃兒在榻上滾啊滾,撐起圓屁翻跟頭時還要發出“嘿咻、咿喲、喲咐——”的聲音,像有多賣力。

    小小爺想親近誰時,完全是沒臉沒皮,表演般連連翻滾,最後一個跟頭翻過後,肥美身子直接躺在穆容華大腿上,躺得那樣愜意,不打算挪窩似。

    “曜兒,你又壓著人了。”禾良斂裙在榻邊坐下,探手欲抱。

    “沒關係,不打緊,孩子躺著……挺好。”這回小小爺沒陰她、賞她吃悶虧,她竟覺得……受寵若驚?!穆容華想著都覺好笑。

    但孩子確實長得很好,愛笑娃娃一隻,玉雪可愛軟乎乎,她不禁揉了揉孩子圓圓的小肚子,引得小小爺怕癢般一陣扭,樂呵呵笑開懷。

    “穆大哥……唔,想珍爺入贅穆家嗎?”禾良靜靜看她玩娃兒,忽而問。

    “入贅?”穆容華一頭霧水。“何出此言?”

    禾良抿脣微笑。“秀爺昨日被扛回‘淵霞院’,睡過片刻便張眼了,但酒氣未散,仍醉個沒停,口中直嚷著‘穆容華要娶親、穆家大少真要娶親’之類,所以才想跟你這頭確認確認。”

    拚酒時說的話能記住的沒多少,但禾良所提的,穆容華隱約記得。像似自個兒藉著酒膽理直氣壯嚷嚷——

    我要娶穆家大少,我要娶穆容華,秀爺,我一定要贏……

    實是想學游石珍豪邁喊出的氣魄,大聲說出,她要跟他好在一塊兒,但喊出口就成那樣,更不知因何游岩秀聽了去再醉言醉語道出,竟成她要娶親?!

    “秀爺鬥酒鬥敗,醉個沒停,嚷出的話哪能真信。”她耳根略赭。

    禾良慶幸般吁出口氣。“那就沒太難辦了。”

    穆容華墨眉詢問似一揚。

    禾良溫聲道:“老太爺臨終前交代下來,囑咐我多照看珍爺的婚事,老人家總盼著他們兄弟倆多為游家開枝散葉,如今珍爺有喜愛的人,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再好沒有了,穆大哥沒要珍爺入贅,那就更好了。”一頓,螓首搖了搖。“所以說,飲酒過量實在不好,既傷身又要引人誤會,往後別這樣啊。”

    她的禾良妹子訓起人來語調柔軟,語音亦軟,但神態卻十分凝肅。

    她這穆大哥都遭禾良“教訓”了,秀大爺想必較她還慘吧……如此思忖,竟覺通體舒暢,心境平和了些。

    “我理會得。往後不那樣了。”乖乖低頭。

    這一邊,小小爺“咿咻”一聲撐著圓屁站起,肥爪抓抓她的肩再拍拍。“阿爹啊嗚有哭哭臉啊,羞羞拍拍,沒啊哭哭……”

    什麼?!

    秀大爺在妻子面前竟使哭招?這也太不入流!

    穆容華沒察覺自己竟很詭異地能聽懂小小爺的“天語”。

    禾良也抓抓孩子肥潤肩膀再拍拍,小小爺順勢撲進娘親懷裡,格格笑。

    又香過孩子一記,禾良抬起明眸,嗓聲緩緩——

    “穆大哥,他們兄弟倆都需要人憐惜的,看似精明強焊,最最柔軟而無防備的一面卻很惹人心疼,不僅是秀爺,珍爺亦是。”

    “……我理會得。”

    仿佛是寡淡的一句,但禾良一下子明白,關於永寧西郊那處“芝蘭別苑”裡的事,穆容華已然清楚。

    “那就好。這樣……很好。”禾良陣光欣誠。“穆大哥,有你陪著珍爺,他有你,你有他,這樣很好。”抿脣一笑。“秀爺那兒沒事的,會好的。”她會顧憐著丈夫,總要一直疼著他。

    穆容華再怎麼淡然,此時此刻也很難不臉紅。

    她臉紅心熱,模糊想著以後真成親,她和禾良之間的稱謂更混亂,這大哥、妹子、嫂子、弟媳的,再加上跟秀大爺“世仇”兼“情敵”卻成姻親……亂啊!

    雖然會很亂,但她心很舒寬。

    跟游家牽牽連連,深刻羈絆,跟一個能令她心暖心疼的男人這樣糾纏,她喜歡,相當、相當喜歡……

    昨日醉酒狂吐,衣物全弄髒,幸得今日禾良幫她備來一套全新衣物,還很貼心地選了男子款式的廣袖寬袍,且是素雅淡青色,是她慣穿的顏色之一。

    不忍拂了當家主母好意,儘管沒什麼胃口,仍把禾良吩咐灶房特意為她做的一大盅十青粥喝到見底。

    聽說珍二爺一早就出門,穆容華沒等他回來已打算告辭。

    再怎麼說也得先回穆家、回“廣豐號”瞧瞧,她離開好些日子,行謹出事後,她雖與幾位大管事有過書信往來,亦信任自己一手栽培出來的人,但把宅子和買賣丟下太久那也不行。

    任情任性過後,還是得摸摸鼻子回頭收拾啊。她自嘲,但很認命。若重新來過,她依舊會拐走游石珍,把他帶得遠遠去過一段僅有兩人相依相偎的日子。

    婉拒了游家馬車,她欲往幾條街外的“廣豐號”步行過去,甫踏出遊家大宅不出半刻鐘,有人從後頭追上,還挾著她往巷內一閃。

    “上哪兒去?”游石珍黑眉糾著,很不滿。

    “就……回‘廣豐號’啊。”她木訥回答,瞬也不瞬望著他雖略漸消腫、卻仍青青紫紫得很精彩的面容。

    此時她背靠巷內石墻,男人雙臂撐直橫在她兩邊身側,靠得這般近。

    她能嗅到他身上風塵僕僕的氣味,草青、泥香、樸拙粗獷,她能望見他黝瞳爍亮,冒著小火把。

    “你想過河拆橋嗎?”

    “還很痛是吧?都抹過藥了嗎?”像沒聽見他問話,她兩眼在他面上梭巡。

    “你真想過河拆橋?!”

    “什、什麼?”

    “還什麼什麼?昨兒個拿我當搬運工,我把你搬回來後,又拿我當奴僕使喚,替你脫衣脫褲,抱你去浴洗,再幫你穿衣穿褲,還得被你拉著說話、抱著亂蹭。你用完就走,連聲招呼都沒打,不是過河拆橋是什麼?”連珠炮轟。

    她回過神。“才不是,你……你……”這男人根本又想揪著事不依不饒。

    她瞪他一眼,卻不知這記眼神淡中含嗔,無奈無辜,很有她獨有的風情。游石珍一愣,被瞪得胸中評然,低頭就是強吻狠親。

    “你唔唔……”巷口外有人影晃動啊!穆容華用力捏他腰間,捏到手指酸疼都撼動不了他半分,結果還是被結結實實吻過一通,雙脣才得以自由。

    “你非得這樣蠻幹嗎?”氣喘吁吁補瞪。

    “好吧,不蠻幹,那請問穆大少,哥哥我可否再親親你?”

    無賴!是要她怎麼答?!

    穆容華微皺俊鼻,心氣一張,惡向膽邊生,換她主動出擊!

    脣舌與牙全上場,濃厚糾纏,當吻漸淺漸歇,她已被他收攏的雙臂緊緊抱住。靠著一堵堅實胸墻,聽那低沉愉悅的笑音從他胸內鼓出——

    “穆容華,我把墨龍接來了,你不去瞧瞧你入贅到關外的兒子就想走了嗎?”

    游家的馬廄從大宅獨立而出,就建在大宅左側,占地甚廣,且頗為講究。

    馬廄的門開得略寬,方便馬匹和馬車進出,裡邊有小路可通主宅。

    穆容華再次被帶回時,沒從主宅大門進去,而是繞至左側進到養馬的地方。

    “馬、馬——呵呵呵,吃吃——”

    一被帶進馬廄,就見小小爺讓個矮壯的馬夫大叔扶著靠在馬槽前,胖手裡抓著一截洗淨的甘蔗,試圖引起墨龍青睞。

    結果住進馬廄的貴客不僅墨龍,尚有一匹通身雪白的刁玉馬!

    珍二在關外遭沙暴襲擊,後來回馬場養傷,她曾隨他住了十多日,在馬場裡頭一回見到她家墨龍的親親。

    游石珍第一次看到她的墨龍時,說——

    這匹“墨龍”配我的“玉”,恰好不錯。

    就是這種感覺,當她見到刁玉時,腦中浮見的亦是——

    這匹“刁玉”配我的“墨龍”,果然有戲。

    手仍在游石珍掌心裡,他牽她走近,馬廄裡雖說有其他人,她也不閃避了,真是與他親近慣了,無形間練得皮粗肉厚不知羞。

    小小爺見到“換帖兄弟”到來,嫩潤圓臉整個發亮,待游石珍一把將肥滋滋的身子舉到自個兒肩頭,小小爺肥腿架在親親阿叔的硬頸上,肥爪抓著阿叔飛飛亂翹的發,居高臨下得十分開心。

    馬夫大叔把好動的小小爺交託出去後,終於能去忙其他雜務。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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