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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長女愁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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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 長女愁嫁

童心沒有兄弟姊妹,從小被父親嚴格訓練好接掌家業,
在商場上打敗天下無敵手,手下敗將為了面子只能造謠毀謗她,
她不在乎謠言會害她嫁不了人,反正她勢必得招贅,以延續童家香火,
哪知父親老來得子,既然傳宗接代不用再靠她,竟作主讓她快快嫁人,
沒關係,她婚照結,反正男人容易喜新厭舊,
待與他和離後,她就能帶著兒子回娘家,再進行生銀子大業!
在夢想成真之前,她秉持相公如客戶,即使逢迎拍馬屁都要讓他滿意,
只是待清點好嫁妝,準備大顯身手時才赫然發現──
嫁妝全記在他名下,她半分都動不了,這這這……教她怎麼開店做生意?!
她和他當面對質,他搬出三大理由砸得自己無法反駁,
可他承諾這輩子絕不納妾──哼!男人的話可信,豬都會爬樹了,
但沒錢沒底氣,她乾脆背著他偷偷來,想方設法湊足了銀子開了鋪子,
明面上,努力和他做對恩愛夫妻,說真格的,他除了不准她拋頭露面、
不准她繼續做生意這兩個小缺點外,待她還不錯,
言猶在耳,他家表姑娘竟帶著嬸嬸上門哭訴要他負責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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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5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與玉哥哥的緣分

大齊

這些年,遷進樂梁城的百姓越來越多,百姓多,生活需求自然跟著多了,城裡的鋪面越開越大、越精緻,南來北往的新鮮貨物處處可見。

許多人都說樂梁城風水好,特會養人,可不是,這些年樂梁城確實出了幾個了不起的家族,提起他們,老百姓都覺得與有榮焉。

這些家族當中最讓人討論的有三個,一個姓黎、一個姓蘇、一個姓童。

黎家之所以風光,得從黎老太爺那輩說起,年輕時,黎老太爺是皇子太傅,亦師亦父,後來皇子登基為帝,他成為皇帝身邊重臣。但幾個兒子可沒依著他的名聲入朝為官,而是個個憑真本事考上進士,並且在職位上都有不錯的政績,幾次受皇帝下旨褒揚。

孫輩更不用說了,尋常人家要養個進士多困難,黎家的進士不用一個個算,而是用一把把來算,這當中最厲害的是三元及第的黎育岷,皇帝看重他的才幹,讓他一個文人到處跑、到處辦差,幾年歷練,凡在朝堂當幾年官的人心裡都有底,他是皇帝要大用的人物。

黎家除了文狀元之外還有個武狀元呢,武狀元黎育莘在邊關立下戰功無數,年紀輕輕已是珩親王手下得用的小將,他是四房庶出少爺,後來寄於嫡母名下,他還有同母妹妹黎育清嫁給平西大將軍,是個堂堂的將軍夫人。

這樣的家族自是人人羨慕的,看來黎府定可再撐個百年不衰。

至於蘇姓一家,與黎府截然不同,但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談資供人說呢?那是因為實在是太傳奇了。

蘇老爺是個商人,雖稱不上富可敵國,卻也把生意做得風風火火,幾年前身子不好,怕自己死去,身家財產被族人瓜分,獨生女兒被人欺凌,於是在死前將女兒蘇致芬嫁給黎府四老爺。誰知四老爺後來養外室、生兒子……

說到這位黎四老爺,他缺功名、缺前程,就是不缺兒子,他足足生下四個兒子吶,黎家的武狀元黎育莘和文狀元黎育岷皆出自他膝下。

照理說不過是個外室,頂多去母留子,問題是,他招惹的外室夫人是皇帝的私生女,普通百姓的私生女上不了檯面,但那可是皇帝的私生女吶,再不濟也是個公主,黎四老爺這可是招惹了大麻煩,幸而蘇致芬是個寬容有德的,聽聞此事,不哭不鬧,還為丈夫著想,主動求和離。

然和離的女人只能青燈古佛,孤苦一世嗎?錯!

後來蘇致芬陸陸續續開廠子、鋪子,全大齊最有名的衣鋪子「天衣吾鳳」和香胰鋪子「沐捨」就是她的,她的生意做得比蘇老爺還大,最後皇帝還親自為她賜婚,她成了靜親王王妃。

至於童家,童老太爺曾經當過官,可做沒幾年便回到樂梁城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後來生意傳到兒子手上,童老爺是個精明能幹的,大刀闊斧四處拓展營生,二十幾年下來,糧鋪、米鋪、古玩精瓷、寶石金飾……你能想到的生意,童家都沾上一點邊兒。

這還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童老爺創立大通票號,規模是大齊最大的,近年來,官銀、稅銀全在大通票號進出,每年掙的銀子幾乎可抵國庫一半進帳,要說富可敵國,蘇家不算,童家肯定算是。

後來童老太爺過世,全家舉遷、搬至京城,聽說裡頭也有皇帝的意思,約莫是想把這些富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別讓對方給折騰出禍事。

不過這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童家什麼都好,就是子嗣上有些困難。

童老太爺直到四十歲才生下童老爺,童老爺直到三十幾歲才生了個女兒童心。

從小童老爺就把女兒當兒子養,教她認字讀書,教她算數營生,十歲那年,更是帶著女扮男妝的女兒到處做生意,看得多、見識廣,童心眼界自然比許多數男人來得寬。

大伙最津津樂道的是童心在十二歲那年,童老爺便給她一筆銀子開商舖,本是打算讓女兒練練手,卻沒想到她一出手就把當時京城裡最有名的綢緞莊給打趴了,從此童心在商人圈子裡嶄露頭角。

照理說有蘇致芬的例子在前頭,誰會看不起她?

可童心與蘇致芬不同,一來蘇致芬做的是女人生意,從不與外男打交道,二來若要與男人打交道,蘇致芬的爹爹給她留下不少好幫手,根本用不著她出頭。

但童老爺一心一意培養童心,以期接下童家的生意,她不能有一絲怯懦,甚至要比多數的男人果敢堅決,才能面對生意場上的詭譎風雲、爾虞我詐,若是一點點小事就要躲起來哭,可成不了將才。

因此,在第一間綢緞莊成功打響名號後,童老爺慢慢讓童心參與自家的生意,有計劃地培養她,讓她在人前行走,與男人周旋。

許是輸給一個女人,或者說是輸給一個小丫頭,心裡不服氣吧,從那些敗在她手下的男子口中便開始傳出些不好的名聲,有人說她是鐵血娘子,有人封她常勝將軍、巾幗英雄,還說她不讓鬚眉勝鬚眉,這些話要是往好聽上想倒也沒什麼,問題是一群不服氣的男人聚在一起,哪會有什麼好聽話?

都說女人嘴碎,男人也不遑多讓,漸漸地,京城傳出對童心的謠言,惡毒的說:童姑娘光憑著裙下功夫便能拿到大筆生意,京城富商誰沒嘗過她的味道。嫉妒的說:又怎樣,將來童府是要招婿的,能吃好穿好像皇帝一樣被供養起來,哪個男人不前仆後繼。

若這些話放在普通姑娘身上,約莫就要抹脖子上吊了,可童心豈是一般女子,聽見謠言,也不過是淡淡笑道:「不招人嫉是庸才。」

不管怎樣,那些謠言裡確實有幾分真實性,童老爺的確打算給女兒招個贅婿進門,早在童心十二歲時,便從各處商舖裡挑來幾個年紀相當的少年,讓她挑選。

宮裡是皇帝選妃,童家是姑娘擇婿,幾個樣貌出眾的少年往她跟前一站,一個個都被她那雙精明的大眼給看得害羞低頭。

她毫無忸怩,開口便道:「把你們最擅長的事兒說說。」

一個個說了,有人會算帳、有人會管鋪面、有人擅長挑貨進貨,童老爺挑的人還真有幾分本事,是日後能助女兒一把的,可不是外人所講,一心進門當被人供養的童家皇帝。

童心接著問:「如果你當老闆,會怎麼讓一間鋪子在最短的時間內擴大五倍?」

這哪是挑丈夫,簡直就是挑管事,她就差沒學皇帝殿試選狀元,一人發一份紙筆,讓他們寫下對朝廷治理的看法與計劃。

能夠想像嗎?一個十歲出頭的丫頭坐在上頭,聽那些少年談著對事業的規劃,偶爾提提問題,偶爾諷刺幾句,整整花一個下午「面談」過後,她沒有錄取狀元、榜眼或探花,只淡淡地搖搖頭,滿臉失望地看向童老爺。

童老爺是把女兒給寵上心的,既然沒有看上眼,也不勉強,只是每隔個一年,就會有相同的情景上演,皇帝三年選一次秀,她是年年選,這點她要比皇帝強得多。

但情況轉變,三年前,童夫人作主給童老爺納進一個八字多子的丫頭,進門一年多,果真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童夫人大喜,不但把兒子寄在自己名下,還帶在身邊養。

這種時候,童心的存在就顯得有些尷尬了,若是把女兒留著,招婿進府,女兒是個能幹的,兒子年紀尚小,若真的鬧到姐弟鬩牆,兒子能得半分好嗎?對童家生意而言也不妥,一輛馬車雙頭馬,拉的方向若是不同,要讓車伕怎麼駕馭?早晚要車散人亡。

可當初是為著讓女兒繼承家業,童家不曾對外招親,一心一意為女兒挑個上門女婿,如今……哪家的兒子不是十五、六歲便說上親事,而自家女兒蹉跎至今已經十七、八歲,要到哪裡尋一門好親?

比她大的男子,早就有正妻,難不成要委屈女兒當人家的小妾或繼室?比她小的男人,女兒哪裡看得上眼?

可再難,女兒的婚事還是得操辦起來,因此從去年起,童家便積極替女兒物色對象。

只是童府招親的事才不久,便有傳言道:童心長年以男裝行走商場,性子失了溫良。而過去那些惡意中傷她的謠言更在此刻四起,這等媳婦……說白了,有幾個男人敢求娶?即使心裡想著豐富嫁妝,不過童心那等心性豈是可以隨意拿捏的,要從她手中挖銀錢?自己的命別讓她給挖了才好。

為此童老爺把女兒送回老家樂梁,不讓她插手家中生意,還聘來教習嬤嬤跟著,讓她好好學規矩。

果然,大半年的時間足以讓不少謠言消停,前些日子,京裡來信要她回去,說是已經替她定下親事,讓她回京備嫁。

對於這事,童心盤算錯誤,她以為爹爹終究心疼自己,不教她盲婚啞嫁,應會像過去那樣,挑選幾個好男兒,讓她瞧瞧才做決定,卻沒想到她的婚事就這樣塵埃落定,她竟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

她想,也許自己過去的惡名讓眾家男子卻步,以至於爹爹能夠為她挑選的對象不多。她有點後悔了,那時不該驕傲地放任謠言散播,她太過自信,以為算無遺漏,殊不知天意是最難算計的。不招人嫉是庸才,可不避人嫉是蠢材吶。

最後一個箱籠搬上車時,童心對車伕道:「先繞到桐花巷吧。」

車伕應聲,鞭子一抽,往桐花巷行去。

那個地方他熟,小姐回樂梁城半年裡,去過七、八趟,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好,就是間破舊屋子,十幾年沒人住了,不過每個月小姐都讓人去打掃,裡頭也不怎麼髒亂。

所謂桐花巷,指的便是家家戶戶屋裡門前都栽上幾棵油桐樹,那宅子自然也不例外,院子裡就種著一棵油桐樹,長得挺好,每年四月驅車往這裡走一趟,白色的花兒落滿地,景致挺賞心悅目。

馬車裡頭,紫衣、紫裳一左一右挨著童心坐著,她們是童心的貼身丫頭,紫裳擅長梳頭描妝,紫衣善廚事。

童心有八個丫頭,四個對外、四個管內宅,對外的秋樺、秋桐、秋杉、秋棠隨著她四處做生意,會管帳、會經營、會周旋,有她們在身邊,她事半功倍。對內的除紫衣、紫裳外,還有個擅長女紅的紫袖,和懂得醫術、總管內院的紫襄。

童家產業眾多,她無法事必躬親,信任下人、給予職權是她用人的規則,這些年她能處處順利,這八個丫頭功不可沒。

先前,爹爹只讓她帶紫衣、紫裳回樂梁,理由是擔心她有充足人手,又在樂梁擺弄出生意來,這對她的名聲有損無益。

看向紫衣、紫裳,童心莞爾一笑。

就這樣了嗎?捨棄一片大森林,從此關在狹窄的後院裡,困於那片不能不低頭的屋簷下,像只黃鶯似的被豢養起來,以斗婆婆、斗小妾、生兒子為生命重心,直到老死?

真是不甘心吶。

只是……天底下女人誰不是這樣過一生?她不過是運氣好,能夠見識花花世界,比起別人,她已是幸運了。

「小姐為什麼那麼喜歡那間破爛屋子?」

它破爛嗎?並不,那屋子在她的記憶中鮮明而美麗……

「你們記不記得,五歲的時候我逃過家?」

紫衣比童心大,進童家又早,那件事她有印象,那回童家上上下下鬧過好大一場,幾乎要把樂梁城給翻了過來,紫衣想說話,可車伕的聲音先一步傳來--

「小姐,已經到了。」車伕在一陣吁聲後,停下車子。

童心下車,走到那扇木門前,掌心輕輕熨貼著那扇門,感受著門上傳來的絲絲涼意。

那年,她就是這樣用掌心貼著門,肚子咕嚕咕嚕餓得厲害,還兩腿發軟--

「你是誰?」門打開,一個大哥哥走出來,他在笑,笑的時候眼睛彎彎的,看得人舒心極了。

童心很餓,本來要說: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饅頭?

可她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哥哥,眼睛那樣圓、那樣亮,嘴巴那麼鮮紅,像園子裡頭成熟的櫻桃似的,她仰頭看他,看到發傻。大家都說阿路長得好看,可同大哥哥一比,阿路只能給大哥哥提鞋了。

見她怔怔地望著自己,大哥哥覺得這丫頭有趣,更加彎了兩道眉,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

童心回神,吶吶說道:「大哥哥,我餓了。」

這話很奇怪,哪有人平白無故跑到人家家門前喊餓的?

照理說,他應該問:「你家在哪裡?為什麼跑到這裡?你爹娘呢?」

可是大哥哥二話不說,牽著她,把她帶進屋裡。跨進門,她看見一名女子坐在油桐樹下,輕輕彈著古箏,白色的桐花落在她青色的衣服上,美得像一幅畫。

童心不懂得琴藝,卻也知道那琴聲好聽得緊,何況她哪裡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子,她想,她是仙女吧。

童心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不知道大哥哥何時鬆開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一碗熱騰騰的面遞到自己跟前。

那碗麵,是她人生中吃過最好吃的面。

她在這間屋子裡住了三天,三天的記憶並不算多,但每一樁、每一件,她都記憶清晰,玉哥哥給她雕陀螺、教她爬樹,還握住她的手教她練字。嬸嬸也疼她,給她彈曲子、教她唱歌,雖然她的歌聲慘不忍睹,卻還是將她摟在懷裡說:童童唱歌兒真好聽。

她記得嬸嬸身上的香氣,記得玉哥哥身上的皂角香,記得他握住自己手掌心時,那個溫暖的味道。

三天后,玉哥哥牽著她上街,他進鋪子給嬸嬸抓藥,她不愛藥味兒,在鋪子外頭閒晃。

沒想到自己會被家丁找著,也不知道那個家丁在樂什麼,不理她亂吼亂叫、不管她拳打腳踢,硬是抓著她飛奔,直接把她抱回家,害得她連再見都來不及對玉哥哥和嬸嬸說一聲。

她回家後被爹狠狠訓斥一頓,娘不忍心,卻不能為她說項,她從未見過爹爹這樣生氣,嚇得她發傻,一語不發。

然後她被關進祠堂,雖然有吃有睡,可每天要練上三十張大字。

十天后,爹爹終於放她出祠堂。童心再三央求,想去找玉哥哥,但爹爹鐵了心不允許,他懷疑對方是拐子,否則撿到小丫頭怎麼不報官,直到爹爹出遠門做生意,娘才瞞著爹爹,令人送她去找玉哥哥。

可她忘記路了,她坐著馬車沒日沒夜地找個不停,固執得連娘都火了,找不到玉哥哥的家,她就拚命哭鬧,捶打自己的腦袋,怨自己笨,為何記不住。

奶娘哄她:也許那位嬸嬸和玉哥哥是仙人下凡,特地來助小姐一臂之力,現在小姐安全回家,人家自然要返回天庭。

哪有這種事?童心不相信,硬是發脾氣,執拗著非找到人不可。

但她一不記得路、二不記得住址,就只有玉哥哥三個字,要讓人往哪裡打聽才好?

幸好,她還記得那棵「開滿很多白花的樹」,聰明的阿路聯想到油桐樹、聯想到桐花巷。

再次看到那間熟悉的屋子,童心忍不住快樂尖叫,她跳下車、衝進屋子,可是……人去樓空。

嬸嬸和玉哥哥都不在了,她只在牆角處找到玉哥哥用竹子拼接出來的小木馬。

只是五歲的孩子、五歲的記憶,任誰都會認定,那些事情會隨著她長大而逐漸淡去。也許吧,她的確不太記得嬸嬸和玉哥哥的模樣,但她記得在這裡的每一刻及發生過的事。

看著小姐,紫裳、紫衣微歎,每一回小姐都要做同樣的動作,彷彿這樣子用掌心貼著門扇,下一刻就會有人為她開門,給她一個大笑臉。

可是,從來沒有人為她開過門。

雙手推開大門、走進屋,油桐樹又長高了,童心仰頭望著,風一吹,白色的小花紛紛落在她的衣衫上。

她買下這個宅子,在她五歲那一年,那是她人生第一筆交易,用自己一顆昂貴的南海珠子換來的。屋主告訴她:嬸嬸死了、玉哥哥被人帶走,至於帶去哪裡,誰也不知道。

五歲的她,問不出太多情報,她只知道,那三天將成重要的記憶。

童心進屋,像過去那樣,走一圈、走一圈,再走一圈,屋裡屋外、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繞過三遍,然後走回到油桐樹下,她閉上眼睛深吸氣,默默地把那三天發生過的事、講過的話,在腦海中複習一次,確定它們依然鮮明後,離開。

像是進行一場儀式似的。

把門鎖好,將串在鏈子上的鑰匙掛回頸間、收納入懷,輕拍兩下胸口,這是她隨身必帶之物,像是……護身符,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樣堅持,也許是期待未滅,她始終期待玉哥哥再次回到她面前,對她微微一笑,把那雙比湖水更清澈的眼睛笑成兩道彎月亮。

車往京城方向駛去,童心歎口氣,或許此生,她再也不會回到樂梁城,再也不會進這間小屋了。

心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誰從裡頭掏走什麼,只是……難受。

「小姐,那時你為什麼要逃家?誰對你不好嗎?」

紫裳一問,紫衣忍不住笑出聲,童心也跟著笑開,看向紫衣道:「你說啊,我不怕人笑的。」

紫衣抿抿嘴道:「這可是小姐讓奴婢講的。」

「你知道?快說給我聽聽!」有哪家的丫頭運氣這麼好,能當著主子的面拿主子說閒話。

「那時老爺給小姐換了一個嚴格的新夫子,那位夫子天性嚴謹、態度周正,做事負責得緊,想起日後小姐身上要擔起重擔,便片刻不敢放鬆。

「他把小姐的功課排得很滿,從早到晚唸書習字還得撥算盤,沒有片刻休息時間,五歲的孩子哪坐得住?忍耐過幾日,大家都以為小姐咬牙忍下了,偏偏那天廚房換了新廚子,小姐嘴刁,半口都不肯吃。

「上課的時候,肚子餓、脾氣差,居然倔強起來,打死不肯撥算盤珠子,夫子問她理由,小姐半句話都不說,夫子面子下不來,便打小姐幾個手板,結果小姐一怒之下就逃家了。」

五歲的小姐挨打,倔著臉,半聲不吭,六歲丫鬟卻哭成淚人兒,夫人身邊的嬤嬤直到現在還喜歡拿這件事打趣小姐。

「小姐真可憐。」紫裳滿眼同情。

「若不是下過苦功,小姐哪有這等本事,上回那筆米糧生意,老爺談不下來,還是小姐給談下的呢。」說起小姐的功績,她們幾個丫頭都與有榮焉。

童心淺哂。可不是嗎,都說她青出於藍,還有諂媚者道:若童家交到童姑娘手上,定會發揚光大。

她著實傑出厲害,厲害得最疼愛她的爹爹都擔心,日後若是姐弟相爭,弟弟會爭不過她這個外姓人。

外姓人?以後她不再是童心、童小姐而是某夫人,她將成為男人的附屬品,為他生兒育女,直到自己從外到裡、從身子到內心……都成為外姓人。

「後來呢?」紫裳追問。

「那次的事鬧得太大,把夫子給嚇著了,再不敢把小姐逼得那麼緊,可小姐卻變了,回到家後像脫胎換骨似的,每天追著夫子多教她一些,夫人以為咱們小姐著魔,還為此到廟裡燒香求佛。」

童心看看兩人,笑著解釋,「不是著魔,而是那屋子裡的玉哥哥對我說過:小鳥要飛得高、看得遠,得擁有一雙強健的翅膀,如果不想拘在小小的一畝三分地裡,當個淺薄的人,就得培養足夠的實力。

「不經歷風霜,小樹無法茁壯,被霜打過的果子才會甘甜,短短三天,玉哥哥教會我許多道理,出走一趟,我再不允許自己當嬌慣的富家千金。」

她的玉哥哥很厲害,會讀書、會寫文章,還練得一筆好字,他能砍柴、收拾屋子,還會做菜、照顧嬸嬸。

他同她說過很多話,嬸嬸卻笑著摟緊她說:玉哥哥那些話才不是在對童童說,他是在勉勵自己呢,玉哥哥想唸書科考,想當大官、入朝堂,好替嬸嬸爭個誥命。

於是她對玉哥哥說:等我回家,我把家裡的書全帶來給玉哥哥看,也讓夫子一起教玉哥哥唸書好不?可我們家夫子很凶,書默不好,要挨打的。

玉哥哥愛憐地摸摸她的頭說:能為這種事挨板子,是多幸福的啊。

可惜玉哥哥消失了……

之後,她想飛得高、看得遠,戰戰兢兢、努力學習,她發誓要成為比爹爹更好的商人。

沒想到到頭來,身為女子的她,終究逃不過成為外姓人的命運。

「小姐,以後真的不能做生意了嗎?」紫裳忍不住問。

「傻,小姐以後要當官夫人,怎還能像過去那樣?」紫衣戳上她的額頭。

「那以後要做什麼呢?小姐又不是做針線的料,縫件衣服也能把手指頭給縫上去。寫詩作畫?別傻了,小姐哪有那個耐心,擺弄那些儒酸東西。至於彈琴嘛……欣賞別人彈琴可以,裝扮成男子,摸摸青樓姑娘、調笑調笑也行,可讓小姐彈琴,那不是在整別人,是整我們這群逃都逃不掉的小奴婢。」紫裳苦著一張臉叨念。

「合著你是在消遣主子啊?」紫衣瞪她一眼,這丫頭越發大膽了。

紫裳沒講錯,可嬤嬤也說過:眼下狀況,不管老爺作主哪一家,小姐都是要嫁人的,懂這種東西比懂得賬本更能得到丈夫的憐惜,總不能不攏著丈夫的心,卻教那些下賤女子得了便宜。

唉,千金難買早知道,早知道老爺會老來得子,就該讓小姐早點學會琴棋書畫,別事到臨頭才來逼迫小姐,豈不是擺明欺負人?

童心不禁調侃自己幾句,「就算不嫁入官家,哪個男人能讓女人拋頭露面?於他們而言,女人是用來生孩子,不是生銀子的。」

除非爹爹將她嫁入窮戶,窮得對方把銀子看得比名聲重要,否則這輩子她只能抱著那堆嫁妝銀子到老,問題是,爹爹怎麼可能替她尋那樣的親家?

「不讓小姐生銀子,是浪費小姐的本事,唉,要是小姐能嫁給玉哥哥就好了。」會鼓勵小姐別困守一畝三分地的,定是樂意見小姐展翅高飛的大度男子吧

紫衣重重掐了紫裳一把。「你這嘴巴,還真什麼話都能說,要是讓老爺聽見,不揭了你的皮才怪。」

聞言,童心臉紅,玉哥哥啊……怎麼能?桐花依舊、夕陽幾度,她與玉哥哥的緣分終結於多年以前……

心微悶,親事定下,爹娘來信要她安分守己,像大家閨秀那樣,如果沒猜錯的話,她的嫁妝裡頭會有金有銀、有上好的傢俱和莊子田產,但絕對不會有鋪子,至於秋樺、秋桐幾個,必定不能跟著她嫁過去。

早知道無論如何都要走上這條路,這些年就不該讓自己看見那樣多的好風景,就該用籬笆將自己給豢養住,讓她的心小、眼界小,小得只會在乎一座宅院、一個男人。

唉,還沒嫁呢,她已經開始覺得喘不過氣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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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吃頓飯不簡單 

賣身葬父

黎育岷多看了對方兩眼,那是個年輕姑娘,十五、六歲的模樣,身形單薄,肌膚瑩白如玉,有幾分麗色,眼睛燦亮,眼珠子四下轉動,她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一個不小心,兩人目光相遇。

她飛快打量黎育岷幾眼,他穿著一件紫色綢衫,足下一雙青緞黑皮靴,服飾雖然貴重卻不甚張揚,長身玉立,朱面丹唇,豐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是位名門貴公子。

略略垂頭,淚水在瞬間凝聚,她再度抬頭時,幾顆晶瑩淚珠滑落頰邊,教人心動的小模樣,令駐足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黎育岷並沒有停留的打算,他與人有約,且這等模樣的姑娘自有憐惜之人,不必非要他出手。

可是,當他經過姑娘面前時,對方喚住他,她哽咽的聲音帶著幾分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心軟。

「求公子發發善心,收留小女子。」

黎育岷頓了頓腳步,眼睫微斂,唇角輕扯。他本不想招惹麻煩的,可偏偏就是有人不怕死……笑容略略擴大,在轉身那瞬間,他的笑意微斂,換上滿臉真誠。

向前跨一步,他與姑娘面對面,從容問道:「姑娘喚在下?」

「是,求公子撥冗聽小女子一言。」

「姑娘但說無妨。」

「小女子與爹爹進京投親,可爹爹一路風霜,不幸病逝,小女子在這京城裡舉目無親,無處求助,但見公子相貌堂堂、豐神俊朗,必是心慈之人,萬望公子伸出援手,助小女子完成一番孝心。」

話說得楚楚動人,不時一顆淚珠滑落頰邊,彷彿他不襄助、不成全她一番孝心,便是不慈之人。

黎育岷看一眼圍觀百姓,有人滿面動容,他心底卻一聲冷笑,若對方姿色普通,還引不出這等效果,人吶,果然常教雙目誤事。

他忍不住揚起眉梢淡然一笑,半晌開口道:「姑娘怎知這圍觀百姓當中沒有心善、願伸出援手之人?為何非要喚住在下、認定在下心慈?難道在下與姑娘是舊識?」

姑娘聞言一怔,倉卒間眼珠子滴溜溜轉過,急急回道:「公子忘記了嗎?小女子與公子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這樣?」

「是。」她眼底的猶豫一閃即過。

「可否請教姑娘,在哪裡見過在下?」他從容再問。

「小女子在街上見過公子一面,公子神態清俊,氣度高貴,必是出身不凡,區區十兩銀子公子定不會放在心上,若能因此救人於危厄苦難,小女子願意、願意……」

黎育岷截下她的話道:「願意屈身為奴,終生服侍在下?」

「是,助葬之恩恩大如天,小女子願以此身還報恩情。」她緊咬下唇用力點頭,臉上已是一片緋紅。

你願意?我還不想要呢!黎育岷輕哂。「在下心底有幾分疑問,還望姑娘為在下解惑。」

「公子請說。」姑娘抬起臉,細眉微蹙,那模樣令人心動。

「姑娘方才說道,與父親進京投親,怎麼未去尋找親人?」

「爹爹進京不久後便染上惡疾,小女子忙著照顧爹爹,沒有時間去尋訪親人。」她低下頭,尋思這番說詞有沒有漏洞。

黎育岷點頭再問:「既然姑娘忙著照顧父親,之前怎有時間上街?」

「小女子是……」她頓了頓,發現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頷首輕聲道:「小女子是要上街替父親找大夫。」

「不知姑娘住在哪間客棧?」

「萬福客棧。」急切中她說了個京城裡的大客棧,大客棧人來人往,小二必不會記住所有入住的客人。

黎育岷看著她的眼光中帶出三分得意、兩分悲憐,就像貓看著被逼到角落的老鼠,也像老虎盯著被咬斷腿的小綿羊。

他真不想殘忍的,可那萬福客棧恰恰是靜親王經營的地方,也是他們幾個暗地聚會的場所。

「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必然不知,凡有病弱者投宿,客人要求,萬福客棧的小二便會代客上門尋醫,姑娘大可不必親自跑一趟。」

「小女子並不曉得小二會辦此事,所以才親自出門尋醫。」該死,她住在京城,沒事怎會跑到萬福客棧投宿,該挑個小客棧的。

「既然姑娘人生地不熟,怎會知道哪裡有大夫,正常人遇到這等事,第一個詢問的必是住店老闆或小二吧?萬福客棧知道此事,必會為姑娘代勞,怎會讓姑娘隻身一人上街?」

黎育岷爍亮的目光緊盯那名姑娘,她額頭微微滲出汗水,顯然心慌意亂、無措不安,可惜他沒有憐香惜玉之意,直接把話給接住往下說:「好吧,就當姑娘不同吾等凡人,但父親既死,是否應該盡快上親戚家求助,而不是跪在大馬路上賣身葬父?

「就算親戚勢利不願伸出援手,不過是區區十兩銀子,姑娘大可將自己賣給人牙子,由他們替姑娘謀求生路,盡早將父親下葬才是,怎能跪在這裡求路過百姓?

「萬一,十天半個月過去,姑娘都沒有碰到善男信女,你父親的屍身豈不是要在客棧裡擺上許久?萬福客棧樂不樂意讓人停屍不好說,就算樂意,萬福客棧收費不低,到時怕這十兩銀錢付了住宿銀子,還不夠讓你父親下葬。」

「可是……」

姑娘還想出聲反駁,但黎育岷已失去耐心,不想同她多說話,決定終結她的謊話。「最重要的是,在下已近三個月不在京城,實在無從與姑娘在街頭邂逅。」

語畢,姑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會兒,圍觀路人眼底的憐憫轉為輕鄙,都信了這個俏生生的小丫頭在說謊。

可她不死心,緊咬牙關硬聲道:「是小女子的錯,錯認了公子,可是……能否請公子……」

好心性、肯忍辱負重,這丫頭不一般吶,如果她挑上的不是自己,黎育岷還能給予幾分欣賞。

「不過是十兩銀子,就如姑娘所言,在下不是付不起,只不過有些事得先說在前頭,這十兩銀子就當施捨,姑娘不必賣身、不必隨我回府,日後也不得有任何牽扯,便是在路上遇見,也請姑娘假裝不認識在下,因為……在下對於美貌丫頭、通房、侍妾都不感興趣。」

聽到最後一句話,百姓們頓時心中瞭然,原來俏丫頭心底存的是這個主意,這哪是賣身葬父,是在釣金龜婿呢。難怪方才有個婦人心善想買下她,她居然想也不想便拒絕人家。

眾人哄堂大笑,立刻有人道:「姑娘,不如我買下你,本公子也是翩翩風采,而被窩裡少了個妙齡女子添暖。」

「在下再添十兩給姑娘湊個二十兩,姑娘足足可以葬父兩回呢。」

「要不是我家婆娘太厲害,我怎麼也得把這樣的解語花給帶回去。」

一人一句,小丫頭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拿起地上賣身葬父的牌子,掉頭就走。

黎育岷看著姑娘的背影,揚眉一笑。

他啊,最痛恨女人的欺騙,真要算計,也只有他算計別人的分。

轉過身,黎育岷繼續朝剛才的方向走去,他約的人就在前方的福滿樓等候。

他並不知道那姑娘在轉進街角後飛快跳上一輛馬車,馬車上有另外一個年紀稍大的丫頭,她瞪了姑娘一眼道:「早告訴你別做這種事,那人是得皇帝看重的,心眼比你多、城府比你深,你想作弄人家?省省。」

姑娘不滿道:「一定是我沒弄具屍體過來,才會被看出破綻。」

「屍體?你還想去掘墳?」她掐姑娘一把,便命令車伕往前行。

黎育岷走進福滿樓,剛上二樓,一名濃眉方臉,年約五十歲上下的老先生起身笑臉相迎。

不笑時,老先生雙目不怒自威,但微微拉起嘴角,便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樣貌,他是童老爺,黎育岷未來的岳父大人。

「黎四公子,快快請坐。」他客氣而親切,盛滿笑意的臉讓人無法拒絕他的熱絡。

「多謝童老爺。」

黎育岷躬身拱手,面容平靜,不帶半分倨傲,事實上,他有驕傲的本錢,一官一商,不管到哪裡,他可以看都不看對方一眼。

他選擇坐在童老爺對面,小二很快上前為他添上茶水,口裡介紹,「這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雨前龍井是貢茶,祖父曾得皇帝賞賜,他也不過喝了那麼一回,一兩茶一兩金,是矜貴物兒。

尚未開口,已有人將菜一道道送上來,黎育岷雖然不重視吃食,但和靜親王、三皇子、齊靳幾個富貴人混久了,多少知道眼前的每道都是功夫菜,沒有一、二十年經驗的老師傅做不出來,這桌菜必然所費不貲。

「黎四公子,嘗嘗這道脆皮吊燒雞,這是嚴師傅的拿手好菜,得先用豆腐乳、蔥姜蒜和許多名貴香料整整醃漬上一整天,再吊起來風乾兩天兩夜,才能送進爐子裡烤熟。

「這烤也是一門功夫,得用將熄的炭火慢慢悶熟,火候過與不及都不行,之後再用熱油不斷往上澆淋,將外皮上色後,再炸得金黃酥脆,方能上桌。」

童老爺夾一筷子雞腿往黎育岷碗裡送。

不過是一道菜,居然這樣講究,果真是富可敵國的童家,日常吃的用的不知要精緻到什麼程度。

這樣的家庭門風……黎府娶得起?

他不贊成祖父為自己定下這門親事,但事已成局,他便是不樂意也得接受。

昨兒個他曾到童府拜訪,本想見童大小姐一面。

聽說童小姐聰明慧黠,自主獨立,是個不讓鬚眉的女子,她長年在商場上與男子拚搏,其見識能力非一般女子可比擬,這樣的女子要將她拘在後院,心底怕是委屈得緊,人,心有委屈……難保不多生事端。

他有足夠的自信能夠說服童小姐拒絕這門親事,卻沒想到童小姐被送回樂梁老家,他連見上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很快他又要離京為皇上辦差,再回府時,怕已是迎娶日。

他不需要一個能幹精練的妻子,他要的是溫婉乖巧,能夠安靜待在府裡替他生兒育女、孝敬長輩的女子,他很清楚,自己是皇上要大用的人物,日後必定不會經常待在府裡,他可不想娶個鎮壓不住的妻子,把黎府大房鬧得天翻地覆,他受夠萱姨娘給的苦頭,怎麼都不希望府裡再起風波。

他當然明白祖父的想法,眼下父親和幾位叔叔都在朝堂上佔有一席,自己和五弟弟也很得皇帝看重,再加上幾個已經考上進士、等待官職的堂兄弟,以及嫁給平西大將軍的妹妹、娶了公主的父親……

本是平凡家族,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朝堂上一股重要勢力,這樣的黎府要做的不是與人爭鋒,而是低調行事。

皇帝最恨朝臣結黨,以黎家眼下狀況,不知道有多少想拉攏自家的朝臣貴胄想藉由聯親,與黎家建立關係,因此黎府尚未成親的子孫輩全被當成肥肉被人給盯緊,這不是好事,皇帝眼睜睜看著呢。

在這種狀況下,與無人出仕的童府結親,無疑是最聰明的選擇。

一來,可向皇帝表態,黎府無結黨立派心思;二來,可證明黎府的確清廉,雖然有許多子弟出仕為官,卻無分毫貪瀆,因此需要娶一門富貴妻,榮華大房,幫襯二、三房。

事實上,他並不反對與童家結親,如果童家有其他女子的話,他會二話不說點頭答應,偏偏童家就這麼一位聲名狼藉、性格囂張、能力不輸男子半分的大小姐。

「嘗嘗這道蜂巢芋酥蟹肉,它得先將上好的芋頭蒸熟、壓成泥,和上豬油、生粉後裹上蟹鉗肉下鍋油炸,這時候最重要的功夫是控制火候,火太大易焦,太小無法定形,要炸到金黃酥脆、芋泥膨脹成蜂巢狀才算成功,這樣子一口咬下去,才會感到外酥內軟、滿口芋香,而蟹腿的鮮美融合在芋香中,有股無法形容的鮮美餘韻。四公子,試試。」

童老爺不斷介紹菜色,不斷往他碗裡夾菜,黎育岷懷疑,難不成他今兒個找自己出來只是想顯擺童家的富裕?如果是這樣的話,這道功夫大可省下,童家之富,便是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也清楚。

雖不確定童老爺葫蘆裡賣什麼藥,黎育岷卻也沉得住氣,他一語不發將桌上的菜一一吃進肚子裡。

不過他嘴上吃著心裡卻想笑,從小他就不是過富貴日子的,在被寄到黎府大房名下之前,他只是四房的小庶子,上頭的萱姨娘視他如敵,坑害、構陷的事兒從沒少過,而苛扣三餐更是經常的事,在那種情況下,他對食物的要求只有一個--管飽。

入朝後,他領著皇差到處跑,出門在外,什麼事都講求簡、快,能填飽肚子就行,哪有閒情逸致管入口的菜餚是什麼滋味,把這麼精緻的美食擺在他眼前,是把關老爺的青龍偃月刀送給李後主,浪費了。

童老爺一面介紹菜色,一面細細觀察黎育岷。

丈人看女婿,通常是越看越不滿意,偏偏這個黎育岷就是合了他的心意,他不但性子沉穩,模樣斯文,還無半點官家的張揚傲氣,雖然他的親生母親出身差了點兒,可如今他寄名在黎家大房名下,又得聖上看重,日後定然前程似錦。

最讓他滿意的是,他無妾無通房,是個潔身自好的男子,女兒性子傲、不服輸,更不耐煩與那些小妾周旋,若能嫁得這等男子,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前陣子他放出風聲,要將童家一半財產給女兒當嫁妝,本擔心上門的全是貪婪之輩,沒想到能誘得黎府媒人進門。

他並不擔心黎府會霸佔女兒嫁妝,黎家的門風擺在那裡,是正是歪,一目瞭然。

何況他還令人將黎府打探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生出黎育岷的四房老爺。

當年樂梁富商蘇老爺嫁女兒,那十里紅妝可不是嘴上說說,蘇老爺把全副身家都給女兒當嫁妝了,黎府不但連碰都沒有碰,供吃供住供用度之外,和離時更是二話不說讓蘇姑娘把娘家之物全帶出門。

既然黎府對媳婦的嫁妝無心,為啥紆尊降貴上童府求娶?

這點,童老爺思思慮慮了好幾天,又分析過黎府其他少爺、小姐的嫁娶,終於讓他給捉摸出些許脈絡,想通徹後,他的結論是--黎老太爺聰明!

黎府對皇帝這樣表心,黎家子弟豈能不受皇上重用?高招啊,難怪黎老太爺能成為皇帝身邊的重臣。

飯吃完,黎育岷依然不動聲色,即使心底懷疑這頓飯的用意,也沒開口提問。

撤下席面,淨過手,幾句客套話後他本想起身告辭,沒想到這時候童老爺終於說出本意。

「聽內人道,昨兒個四公子來訪,想見小女一面?」

「是。」這種事瞞不住,他並不想找借口推托。

「四公子是前天才回京城的吧?」

「是。」

「四公子回到京城便急急到童府見小女,老夫猜測……四公子怕是不滿意黎老太爺定下的這門親事,對不?」

語出驚人,黎育岷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他怎麼也沒想到,童老爺光憑這點就能猜出自己的心思。

臉色微動,但他在瞬息間便恢復正常,可童老爺在商場上打滾多年,察言觀色是本能,黎育岷的表情怎能逃出童老爺那雙利眼。

童老爺歎口氣續言道:「老夫想,四公子定是信了外頭那些傳言,老夫也不說謊,確實,小女不是普通的家宅閨秀,她從十歲便隨著老夫到處行走,十二歲憑自己的本事開了第一間綢緞莊,打下名號,之後為生意上的事曾經同不少男人交手,但手段絕對光彩,無半點陰私,至於外頭傳的那些骯髒事……」

黎育岷接下他的話,「童家富可敵國,而童老爺膝下只有一個千金嬌女,自然是當成眼珠子般疼惜,恐怕比起一般的閨閣千金,要受到更多的嚴密保護,怎會讓她因為幾筆生意有所折損?謠言止於智者,那些話不過是男人輸不起的嫉妒之言,童老爺不必掛心。」

這番話讓童老爺滿意極啦,這等男子、這般見識,果然配得上他的女兒。笑彎眉毛,童老爺成了一尊有求必應的彌勒佛。

他捻捻鬍子,笑著續道:「多數女兒養於女子之手,從小聽多、看多後宅爭鬥,理所當然認定後宅是陰私手段的交會所,不狠不毒、不出頭天。

「可小女是老夫一手帶大的,她可不像一般女子,活在那麼點方寸地界,眼光短小、心胸狹隘,計計算算那點蠅頭小利,想坑人害人,謀求己益,相反的,她氣度恢宏、聰明磊落,心志堅定、氣節清高,於內宅事只有八個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自然,那些栽贓陷害、毀人名節、投毒……各種骯髒手段,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屑,若非犯到她頭上,小女對這等事是半點不感興趣的,甚至會覺得與那些女子交手短了身份。因此四公子所慮之事,不會發生。

「不是老夫自誇,小女見識廣闊、胸有丘壑,若真有四公子該思慮之處,應該是如何讓她心甘情願為四公子守護那片方寸地,這才是真正考驗四公子的智慧。」

拿起杯子,童老爺輕啜一口茶湯,眼底的笑意不減,他在等待黎育岷回話,但對方沉默無聲,片刻他放下茶盞,正視黎育岷。

「就當老夫嘮叨,再提醒四公子幾句,小女遇事見事不似一般小女子,她的見解看法比許多男子更見精闢,若四公子能善加利用小女才華……所謂妻賢夫禍少,四公子應是受益者。」

黎育岷微蹙雙眉,在童老爺臉上搜尋細微表情,說實話,他有些吃驚,自己不過一趟拜訪,便讓童老爺聯想出這麼多事,甚至猜中自己七、八分心思,這個人,不容小覷。

若童心盡得童老爺真傳,那他還……真是期待。

拱手欠身,黎育岷收斂心思,勾起微笑道:「童老爺多慮了,在下並無此想法。」

「是嗎?那就好,如果四公子不忙的話,再略坐一會兒,老夫有些事兒想同四公子商量。」童老爺笑著點頭道。

「什麼事?」

「多著呢,要成親家有不少事得說清楚,免得兩方誤會。」

「清楚?難不成童老爺還要簽下契書?」

「今日前來,的確有此想法……」

離開酒樓,黎育岷眉角微揚,他尚未見過童大小姐,但對童老爺這位岳父,心生佩服,他把人心估摸得很準確,不管是他或是童心,難怪能在生意場上翻雲覆雨,若他有心出仕,應是朝廷的一大助力。

於是,他輕言暗示,但童老爺想也不想便婉拒,那是所有人想要卻求不得的機會,沒想到他……

童老爺說:「天底下的人,均以士為尊、商為賤,殊不知天底下最好使的兩樣東西,一是權力、二是金錢,便是當朝聖上沒有後者,也無法大展手腳。」

童老爺看得清楚、想得透,名聲是給外人看的,金錢是自己享用的,人生短短數十載,何必把旁人的目光看得比自己的快樂更重?

簡短几句話,把黎育岷的心給戳透。

他長久以來一直把旁人的目光看得比自己的感覺更重,他要出息、他要榮耀、他要證明青樓女子的兒子也能闖出一片錦繡前程。

不管怎樣,這次的談話兩人都相當愉快,童老爺甚至暗示,他極疼愛女兒,愛屋及烏,若自家女婿在朝堂上有需要用錢才能解決的事,身為丈人除挺身相助外,絕無其他考慮。

這是個相當誘人的條件,即使他明白,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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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5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婚前槓上柳姨娘 

童心玩著繫在裙帶上的翡翠,翡翠上頭刻著油桐花,雕工精緻細膩,彷彿風一吹,花瓣就會隨風輕顫。

那是各地管事在年節時送上來的,她一眼便瞧中這個。

每年兩季,各地管事進京送帳,都會花點心思給主子送禮物,珍珠瑪瑙、翡翠水晶……什麼稀罕物事都有,也有人送鮮果進京給主子品嚐。

說到送果子,功夫可大了,果子不像珠寶,放個百年也不爛,是得爭時效的,卻也不能快馬運送,萬一撞爛,送比不送更糟,這樣一籃果子呈到主子跟前,那份心思,做主子只能承著。

桌上的甜瓜便是章管事送來的,晶瑩剔透,甜得緊,就是童心身上的油桐花翡翠也是他尋來的。

章管事是童心的師傅之一,四十來歲,精神奕奕,他忠心耿耿,竭盡心力,童老爺把他撥到童心身邊,便是想在日後讓他成為童心的左右手。

可惜最終她無法繼承家業,章管事只好回到童老爺身邊。

屋子裡,童夫人坐在軟榻上,看著童允在自己旁邊爬來爬去,週歲大的孩子最有趣,稍稍一逗,就咯咯咯笑得翻過去,讓滿屋子女人忍不住跟著笑。

生下童允的柳姨娘站在童夫人旁邊,兩隻眼睛緊緊盯住兒子,表情滿是驕傲,偶爾挑眉,似笑非笑地向主母望去一眼,帶著挑釁與輕鄙。

童心原本低頭把玩著玉珮,卻不料一抬頭竟發現柳姨娘的不敬表情,不自覺地眉心微蹙。

發現童心目光,柳姨娘心頭倏地一緊,連忙拉起笑臉迎上,童心恍若無視地將目光轉開,看向弟弟。

童心不喜歡柳姨娘,從她剛進童家大門那天便不喜,娘還笑話她:「怎地,怕人搶走你爹爹?」

童心搖頭,她不喜歡的是柳姨娘那股子狐媚樣兒,說她是良民?可那走路身段、同人說話一雙眼睛就東飄西瞟的姿態,哪有半點良家婦女的樣子,她去過青樓,那裡的女子什麼姿態她一清二楚,若不是章管事保證她是清倌,童心怎麼都不會讓她進童家大門。

對母親,她並未多言,心底明白若非母親無法替爹爹生兒子,哪會想用別人的肚皮來替自家丈夫傳宗接代。

童心也坐到軟榻上,摸摸弟弟圓鼓鼓的小肚子和肥嘟嘟的小腿、小胳臂,這孩子長得真好,尤其是那對丹鳳眼,微微上揚的眼角,濃密的眉毛,日後定是個招惹女人心的秧苗。

離家大半年,走時童允還是個軟綿綿的小嬰兒,才多久時間便像灌了氣似的,一口氣眉眼全都長開了,這會看仔細,還真是個好看得教人疼惜的小子。

她似有意似無意地對母親說:「娘,這娃兒要長到多大,才看得出來他像爹還是像娘?」

話一拋出,目光閃過,童心迅速捕捉到柳姨娘瞬間慘白的臉色。

一句玩笑話這麼大的反應?有鬼!

童夫人把童允摟進懷裡笑道:「哪有每個孩子樣貌都會像爹肖娘的?我們家童允長得像不像爹娘不打緊,要緊的是他得肖了你爹、你這姐姐的本事,以後才能支撐門戶,把咱們童家家業給世世代代傳下去。」

「娘想得真遠,弟弟才週歲多一點,就想到撐門戶的事?女兒不過是覺得奇怪,祖父母、爹爹都沒這樣一雙丹鳳眼,連柳姨娘也沒,怎麼弟弟會生出這樣一雙禍國殃民的漂亮眼睛?」

「瞧瞧你說的,什麼禍國殃民,讓你爹爹聽見,定要說你嫉妒弟弟。只不過話說回來,允兒的眼睛還真漂亮,這麼小就把滿屋子女人的魂給勾上,長大還得了。」童夫人細看說道。

柳姨娘這才回神,像解釋什麼似的急急回答,「夫人、小姐,小少爺的眼睛像婢妾早逝的娘。」

她不解釋還好,這個解釋語氣中帶著些微的迫切以及……心虛,善於察言觀色的童心眉頭不自覺地蹙緊,抬眼與柳姨娘相對。

她不動聲色與柳姨娘對望,什麼話都沒說,可表情卻擺出三個字--我知道。

本是四目相對,慢慢地柳姨娘禁不住了,她悄悄轉開眼。

童夫人忙著和童允玩,沒注意到兩人的目光交會,半晌,她抬頭對童心說:「心兒,你的嫁衣繡得怎樣了?你可不能總懶著,把繡活兒全推給紫袖,至少得幫著打打下手。」

「讓女兒打下手,不是幫忙是添亂,時間都不充裕了,我還在旁搗亂,紫袖不氣得跳腳才怪。」童心不在意的自嘲道。

紫袖話說得刻薄,卻也真實,她說:給小姐一根針,小姐會直接把手指頭給縫在一塊兒,給小姐一把剪子,怕是連頭髮都要絞掉了,讓小姐幫忙繡嫁衣,除添亂二字之外還真尋不出好說詞。

「你啊,都回老家住大半年,就沒好好琢磨琢磨這手功夫?」

童心笑道:「娘,你這不是為難女兒嗎?讓女兒學女紅做菜,怕是比讓魚學著在地上行走、讓母雞學著飛上天空還難。」

聽到這裡,紫裳忍不住噗哧失笑出聲。

「瞧,連丫頭都聽不下去,你這個當主子的呀……」童夫人羞了羞女兒。

「稟夫人,是奴婢想起前事兒才忍不住笑出來,無意取笑小姐。」紫裳回話時,眼眉彎彎的覷了童心一眼,笑意尚未斂回。

「什麼事,說說,也讓你家夫人樂樂。」童夫人見狀道。

「那日,小姐還真拿起針線想替自己的嫁裳盡一份力氣,紫袖不放心,挑了個邊角處給姑娘試試手,姑娘試著繡朵花,結果那花像在水裡泡過三天似的,全給泡糊了,那葉子……」

「葉子怎地?」

「像是煮熟的菜梗子。」

紫裳說完,滿屋主子下人全笑成一團,童心也不見半分羞慚,叉腰、戳指,重重把紫裳的頭給戳到一邊道:「這還不叫無意取笑,分明就是有心。」

紫裳見夫人笑得前俯後仰,小姐也無惱意,便湊趣兒續道:「這不算取笑,要說到後面那段,才是真取笑。」

「還有下文?快說、快說!」童夫人連迭催道。

紫裳說:「後來姑娘一拿起針線,紫袖便驚得大聲喊救命,讓咱們快把小姐給綁出去,免得壞了嫁裳,她可沒時間重做一件。」

「下人綁主子這玉瓊軒反了,乖心兒,娘打紫袖二十板子,替你出氣。」童夫人笑折了腰。

「那可不成,好歹等她把嫁衣給縫好才打她板子,不過,女兒想的出氣法子更狠,這二十板子就免啦。」

「你想了什麼出氣法子?」童夫人好奇。

「等女兒嫁進黎府,長日漫漫、無事可做,就裁件嫁衣,上頭繡滿泡水花兒和煮熟的菜梗子,等紫袖出嫁時逼著她穿上。」

紫裳苦著一張臉說:「小姐,您這可是恩將仇報吶,紫袖為小姐的嫁衣熬得兩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你還這樣冤她,萬一男方看見紫袖的嫁衣,硬把她給退回來,不是害她一輩子嗎?」

「還不快來人,把這丫頭的嘴給撕了。」

紫裳道:「主子要撕就撕吧,反正紫袖給奴婢備下針線包,隨手就能縫上。」

聽她說話俏皮,童夫人失笑,掐了掐女兒的臉道:「你啊,都要嫁人了,還這副性子,日後要怎麼與公婆丈夫相處。」

童心歎氣,可不是嗎?她這副性子……

童心勾住母親的手臂,靠上她肩膀低聲道:「娘,爹怎麼就給女兒定了黎家?」

「怎麼?不喜歡嗎?聽說黎四公子是個白面郎君,溫文爾雅、卓然有成,這樣的丈夫多少女子願意下嫁。」

「就是這樣才有問題呀,他有更好的選擇,幹嘛將就女兒,難不成背後……」

童夫人瞪女兒一眼。「你可別胡思亂想。」

「怎是胡思亂想?第一,黎府是官家,那樣的門戶怎會與商戶為親,傳揚出去定會遭人笑話;第二,黎四公子不但樣貌好、才情高,還得皇帝看重,這樣年輕有為的公子,有多少豪門貴戶、王孫貴胄想與之結親,他怎會考慮到女兒身上來?第三,女兒在外頭的名聲如何,娘又不是不知道,怕是黎府老太爺也多少聽過,再者,黎四公子未曾娶妻,身邊又無侍妾、通房,說不準是多少名門淑媛的深閨夢裡人,女兒怎麼想,都想不出黎家要同咱們家結親的理兒,除非……」她挑挑眉,笑得讓人礙眼。

「除非什麼?」

「除非黎家有什麼難言之隱,需要女兒的嫁妝去幫襯一二。」

也除非……黎四公子好男風,想娶個門戶低、管不著他的女子,各過各的生活。後面那個「除非」,她斷不能在母親面前說,否則真要領一頓板子。

「你啊,滿口胡言,黎老太爺是何等人品,會覬覦孫媳婦的嫁妝」這話童夫人壓根不信。

「爹爹不是放出風聲,要把一半的家產給女兒當嫁妝嗎?」

風聲放出去那會兒,引得多少媒人上門,幾乎要把童家的門坎給踩破,秋棠寫信到樂梁,提及那時的空前盛況,惹得紫衣、紫裳大笑不已道:「咱們家姑娘幾時掉價兒了,居然得用一大筆錢才送得出門?」而黎府,不就是在那時候給引上門的嗎?

童夫人無奈搖頭,女兒這個多心眼的,怎能把做生意那套拿來盤算未來夫君,這怎麼得了。

「你別胡思亂想,那黎四公子娘是見過的,至於你爹,你以為你爹會隨隨便便把你給嫁出去?要不是老早把人家祖宗十八代全給刨出來、盤問過幾遍,就算是皇子求娶,你爹也不見得會點頭。你就相信爹娘這一回,絕不會拿你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童心仍存疑,「我哪裡不知道爹娘一心一意為女兒好,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黎家是個什麼景況,居然願意與商戶聯姻。」

「這當中彎彎繞繞,你爹也沒同我說清楚,只教我放心,也讓你放心。」

童心聳聳肩說:「知道了。」

婚期已經定下,不放心又能怎樣?

「還有一件事,你爹可是把話講在前頭了,秋樺那幾個丫頭不准你帶去黎府。」

早就猜到!童心笑道:「爹這是怕我進了黎府不安分,要把能管帳的、能做生意的都給留在家裡,可是娘,她們幾個年紀都不小了,爹又不能把她們給帶出去做生意,與其讓她們在童府裡空耗著……不如娘幫我求求爹,讓女兒親自替她們安排去處,終歸是主僕一場,她們盡心盡力為女兒,好歹也讓女兒替她們盡盡心。」

「這行,不必你爹同意,娘可作主。回去後,好好問問她們,如果她們想回老家,咱們就替她們置點田地、鋪子,讓她們風風光光的回去,若想嫁人,那對像得好好挑選,女孩子家最怕嫁錯郎。」

「女兒明白。」童心低下頭,掩去眼裡的算計。

「過去後宅之事娘從沒教過你,老認為你用不上,可現在卻不能不多嘮叨個幾句。」童夫人心疼地替女兒順順頭髮,這大半年的,教習嬤嬤真把女兒教出幾分樣兒。

「女兒謹遵母親教誨。」

「對待丈夫和對待客戶是不同的,你素來聰明,自然知道人心相對,咫尺難料。商場上講究買賣不成仁義在,可到夫家,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不管喜歡或不喜歡、是不是受了委屈,都是你要待上一輩子的地方。

「所以不能論理較真,就算你事事占理,但身份擺在那裡,你就是個小媳婦,你上頭有長輩、有丈夫,就算看不過去也得內斂隱忍、萬般遷就,必要時還得委曲求全,睜一眼、閉一眼,海納百川,心有多寬,福就有多厚。懂嗎?」

童心苦笑,她當然懂,這大半年,天天學著的就是這個。

只是這事兒該在她三歲的時候開始教,然後日積月累,讓自己的腦子將它當成天地真理,理直氣壯去遵循,而不是在她爭強鬥狠了十幾年之後才告訴她,身為女子該懂得委屈自己。

但這話,她是說不出口的,如果母親有選擇,怎會願意將女兒當成兒子養?

她只能奉上一個安心笑容,安慰母親。「我明白的,教習嬤嬤耳提面命著呢。」

「你能明白最好,當娘的總是希望女兒能嫁個好丈夫,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童夫人拍拍她的手。

「女兒會努力讓自己過得好。」童心點頭,雖然她對好的定義和母親想像中的不一樣。

「那好,先回去休息吧。」

童心點點頭,卻在離去之前突然轉頭,朝柳姨娘拋去一眼,她沒想到這個臨別秋波,竟讓自己捕捉到柳姨娘眼底一閃而過的凌厲。

事情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垂眉淺笑,童心瀟灑旋身離去,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讓柳姨娘心頭突突跳個不停。

童心領著紫裳、紫衣回到玉瓊軒裡。

一路上,紫衣憂心忡忡道:「小姐,你這是何必,都要嫁出門了,還去挑釁柳姨娘,這會老爺正寵著柳姨娘呢,萬一她大吹枕頭風,說動老爺心思,把你的嫁妝大打折扣,豈非多事?」

紫衣從頭到尾都沒說話,卻把柳姨娘和自家小姐的眼神交會給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快要嫁出門,要是不好好清理清理府裡,留著幾個禍胎,我怎能放心得下。」童心感歎。

娘是個軟綿性子,看誰都是好的,那隻狐狸精生下兒子,爹真當她命中多子,夜夜在她屋裡歇下,這會她還真擔心,自己前腳出門,後腳童家後院就變了天。

「清理?難不成姑娘想把柳姨娘……不行、不行,老爺還盼著柳姨娘替童家開枝散葉呢。」

童心一笑道:「繼承家業的兒子,一個就夠,好好栽培,日後定能出頭天,總比生上一大把,卻個個紈褲來得好。」

她本只盤算用幾句話、一點小計氣得柳姨娘跳腳,對自己暗地使手段,只要能抓住她陷害自己的證據,依恃爹爹對女兒的寵愛,即便看在開枝散葉的分上,必也會將她送到府外,尋個地方安置,日後她若再生下孩子,便把孩子接回府交予母親教養。

這樣的話,便不怕她把詭計用到娘身上,可柳姨娘急迫解釋的模樣、瞬間慘白的臉色……會嗎?可別讓她誤打誤撞給撞出難堪……

她輕輕咬唇,唉,時間還真是不充裕,她等不起,只好主動出擊,雖然她真的不屑在女人身上使心計。

回到玉瓊軒,幾個丫頭全守在廳裡,看見童心回來,急急忙忙湊到主子身邊,倒茶遞水、上點心、擰帕子……事事有條不紊。

待童心坐下來,所有人全眼巴巴地看著她,她們就等著小姐回來,指定誰來當陪嫁丫頭。

丫頭當中,以紫起名的負責童心的生活起居,紫袖有一手好繡工,紫裳專管她的首飾頭面及私房錢,紫衣有一手好廚藝,她做的吃食,大館子裡的廚子也及不上,而紫襄懂醫術,眼下掌理院子裡的丫頭僕婢,且她有功夫傍身,也練得一手好暗器,因此她雖然不懂得生意、算帳,卻也經常跟著童心在外頭跑。

以秋起名的,全是被訓練來幫自己做生意的,秋樺、秋棠擅長算帳,秋桐、秋杉擅長套交情、談生意,這些人個個都是好管事,亦能獨當一面,差就差在身為女子,並且她們年紀太輕,不跟著童心,還真尋不到更好的去處。

「姑娘,老爺、夫人決定了嗎?」大家異口同聲,想知道的是同一件事。

「先別管老爺夫人怎麼決定,你們自己說說,誰想同我嫁進黎家?」

童心一問,八個婢女齊齊向前走一大步。

「都想清楚了嗎?黎府是官家,規矩多,你們家小姐嫁過去,恐怕自己都難能撲騰,更何況是你們。」

「要跟。」又是一次異口同聲。

童心的嘴角勾出兩分笑意,看來,自己是個還算不錯的主子。

「好吧,既然你們已經確定心思。紫襄,去把門關起來,再找兩個小丫頭在門口守著,別讓人闖進來,你們一個個都拿把椅子過來坐著,大夥兒湊得近些。」

生意做太久,童心沒大家閨秀那等派頭,在她心底沒有什麼主僕尊卑之分,只有四海之內皆朋友。

待眾人坐好,她才低聲道:「嫁進官家、成為官夫人,我估摸著,老爺再不會讓我碰生意場上的事,沒猜錯的話,我的嫁妝不是田產莊子就是銀票,半間鋪子都拿不到,運氣好的話,也許會分點票號的股份給我,但不管怎樣,我都別想再插手生意。」

這時候,童心還不知道父親與黎育岷已經密商過自己的嫁妝,她只能憑猜測想像父親的心思。

歎吶,嫁進官家就是麻煩,要管名譽、要注重風評,身為官太太不能輕易露面,更不能把賺銀子那張貪婪嘴臉給洩露出來,以免害夫君在官場上失了顏面。

黎育岷娶童家姑娘進門,怕已有不少人在背後說嘴,她若是再敢重操舊業,和離大概離眼前不遠了。

「所以老爺必定不讓我們四個陪小姐出嫁?」童心開了頭,幾個秋丫頭算出接下來的話。

「對,所以如果你們想回老家、想嫁人,都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全力為你們安排。」

話一出口,秋樺、秋桐、秋棠、秋杉幾個全垂下頭噘著嘴,臉色陰沉,像是被人欠債不還似的,一個個都不肯開口說話。

童心見狀,既得意又滿足地道:「行了,別一個個給小姐撂臉子,既然你們想跟我,也行,我會給你們一筆銀子,你們置下宅院先待著,等我在黎府混熟,再把你們一個個接回來。」

聽見童心的話,秋丫頭們瞬間眼睛發亮,臉上笑容洋溢。

那個意思她們聽懂啦,小姐早晚要出手生意場,只不過身份不允許,只能讓她們出面,屆時就是她們幾個大展長才的時候。

「這安排,你們可喜歡?」童心問。

「喜歡,喜歡極了!」年紀最小的秋棠第一個跳出來說話。

「那好,除了置辦宅子外,在出嫁前,你們還得替我辦成一件事。」

她勾勾眉,幾個婢女看著忍不住發笑,每回小姐想使壞就是這副表情,只是不曉得這次輪到誰倒霉。

同一天下午,秋樺和秋棠出門,兩個人行經柳姨娘的院子時輕聲交談。

「真不懂,小姐為什麼要咱們去尋吳郎中,那人看病本事低微,上回紫袖生病,接連吃幾天藥都不見成效,還是紫襄回來才把人給醫好的。」

「吳郎中看病的本事雖然不怎樣,可他有一門祖傳秘方,可以監定父子的血緣關係。」秋樺刻意壓低嗓門說話。

「監定血緣關係作啥?難不成小姐以為自己不是老爺、夫人的女兒?」秋棠驚嚇得揚聲道。

「喂,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也不怕夫人揭了你的皮。」

「我哪有亂說,要不,小姐幹嘛尋吳郎中的秘方?幹嘛監定血緣關係?」

「小聲點,你這丫頭!」

秋樺重重掐了秋棠一把,疼得她呼痛,秋樺氣得一跺腳,把秋棠的嘴巴給摀緊。

這些話,很快從柳姨娘院子裡下人的嘴巴傳進柳姨娘耳朵。

那天下午,柳姨娘不早不晚,恰恰在吳郎中進府欲往玉瓊軒時病了。

出門尋醫的丫頭發現吳郎中,二話不說強行拉著他先繞到院子裡替柳姨娘看病。

門一關上,柳姨娘和吳郎中在屋裡吱吱喳喳說個沒停,外頭還派兩個丫頭守著,談什麼沒人知道,只不過後來吳郎中並沒有往玉瓊軒去,而柳姨娘的婢女將吳郎中送走後,他繞到後門,紫襄在那裡等著他。

這天,吳郎中發了一筆財,柳姨娘院子裡兩個嬤嬤、三個丫頭也發筆小財。

隔天,童心被父親喚去,叨念一頓,「往後,你說話得多點心眼,同女人打交道與男人不同,要處處細心謹慎,日後嫁進黎府,要是說話還像現在這樣沒心眼,萬一得罪長輩可怎麼辦才好?」

聞言,童心明白,昨兒個夜裡風大,枕頭掀過。

柳姨娘定是向爹爹哭訴白天之事,說大小姐影射她的清白有虞,也許還鬧上一陣,說她不想活之類。

唉……傻了她。

那話在娘那裡,娘不會多想,只當童允真肖了他外婆,可聽在爹爹耳裡,會有另一番味道。

何況,柳姨娘越是過度反應,爹爹越會起疑心。

不過隔天謠言便傳揚出去,說老爺狠狠訓了大小姐一頓。

不到幾天,幾個經常在府裡進出的年輕管事住進童府,說是老爺有筆新生意要讓他們到南方去洽談,把人給留在府裡待上幾天,一起謀略。

這是爹爹慣用的手段,童心明白,爹爹決定出手了。

照理說,接下來的事自有爹爹處理,做女兒的插手爹爹後院,長輩面子上會下不來,她絕對相信南院那邊已經安插人手,沒有當場捉姦,應是爹爹為童家名聲著想,打算暗地處置兩人。

事至此,她大可不必理會了,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心中隱隱憂慮,彷彿有事將要發生似的。出嫁在即,時間窘迫,再三考慮後,她決定斬草除根,不把後患留給母親,於是決定踩對方一腳,讓對方把火燒到自己身上。

管事們被安排在南院,白天,姨娘屋裡的大丫頭進出兩次,深夜,柳姨娘穿著深色披風走了趟南院,殊不知童心早派了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童心還刻意讓兩個丫頭陪著在園子裡頭逛,待柳姨娘回屋的時候與之撞個正著。

柳姨娘雙眼含春、香腮微紅,一臉甜滋滋的模樣,像是剛剛得了個好事似的。

童心笑道:「柳姨娘去哪兒了?那個方向不是南院嗎?這幾天那裡住著幾個年輕管事,柳姨娘可得小心,就算只是侍妾,若傳出不好聽的風聲,童家雖是商戶,也容不得不貞女子。」

乍見到童心,柳姨娘已是滿心驚懼,聽見這話更是嚇得滿頭大汗,急急道:「大小姐看錯了,婢妾不是從南院過來,婢妾方才是去看小少爺。」

「是嗎?」童心輕輕丟下兩個字,一臉的詭異笑容,轉身離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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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53: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石二鳥除後患 

這日一大早,秋丫頭們進屋與童心告別,秋樺已在黎府附近尋到一處小宅院買下,屋子不大,但住四個丫頭綽綽有餘,童心讓紫裳取出兩百兩,分成四份,交給她們。

「你們這段日子盡量少出門,免得被老爺發現行蹤,萬一查出你們落腳的地方就糟了。」這次她的對手是爹爹,得多幾分謹慎小心。

「小姐放心,我已經安排妥當,日後會有人送柴米糧炭到新住處去,若非不得已,絕不離開。」

「這還不夠,明面上你們要回鄉的,就得乖乖走一趟老家,最好再住上十天半個月,要嫁給表哥的,也得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京城,必須讓老爺的眼線確定你們已經安置妥當才能夠回京。」

童心估摸著,爹爹那些人都是有大用的,不會在小丫頭身上花太久時間,在她們身邊盯個三五天也就差不多了。

「奴婢知道。」

「好,你們下去吧,臨行前去跟各院裡頭交情好的丫頭告別,能夠的話……」

「就哭個幾聲,弄出依依不捨的模樣。」秋棠搶著接話。

眾人聽見,忍不住抿嘴輕笑。她們家小姐啊,心思重,連自家的爹爹都要算計,難怪人人要說她青出於藍。

童心不介意被丫頭們笑話,點過頭,紫襄上前遞了塊生薑。

秋杉見狀,苦了臉問:「小姐,真要塗嗎?那味道嗆得很。」

「不塗,人家全當你們是沒心沒肺的,服侍你家小姐多年都要離開了,還歡天喜地像要去看大戲似的,怎能說服別人?」

「就當……奴婢心硬。」秋杉真是怕那個味道,別說塗在臉上,便是加在菜飯裡她都嫌嗆。

「心硬嗎?也行,你索性一路硬到底,回老家後就乖乖待著吧,別再回京城,免得害其他人洩露形跡。」童心抬高下巴,擺明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秋杉輕歎,噘著嘴接過生薑,不甘不願在眼睛周圍抹一圈,秋樺幾個倒是一臉的慷慨就義,二話不說,拿起生薑就猛抹,她們可不想當那個沒心沒肺的。

過不久,生薑開始發作,幾個丫頭雙眼通紅,手裡的帕子不時往臉上抹,她們抽抽噎噎的向主子告辭後,又分別往其他院子逛一圈,同交好的姐妹互道再見,才分別走出童家大門。

在童心送走秋丫頭們後,紫衣進屋。

小姐支使她送幾樣點心去給老爺夫人,那是她一大早起來擺弄的新口味。

先把南瓜蒸熟,混上麵粉和剁碎的杏仁核桃,以及去年曬乾的櫻桃,然後掐成各種形狀後放入爐子裡烤,烤成後外酥內軟。

這點心紫衣還沒取名字,東西一出爐,童心先嘗一塊,紫衣沒有加糖,但南瓜本身就有股淡淡的甜味,嘗起來味道恰如其分,增一分太濃,減一分則太淡,對吃食的考究,童心從小跟在爹爹身邊,可是學了個透澈。

她讓紫衣往爹娘那裡送孝心,趁著爹爹出門前,先試試味兒。

紫衣上前稟報。「小姐,老爺和夫人都用過了,吩咐奴婢下回再做記得送些過去。」

果然,她素來清楚爹娘的口味。

也是自己運氣好,與紫衣有緣分,這丫頭才五、六歲就展露對吃食的天分,因此她花大錢,把她送往各大酒樓同老師傅學做菜。

出師後,紫衣不但能將老師傅的拿手菜拿捏得味道不減半分,再給她點時間,待在廚房琢磨幾天,還能就這道菜發展出不少道新菜色。

年深日久,她養出主子的刁鑽舌頭,別說不新鮮的菜色入不了口,便是多幾分甜鹹,童心也無法忍受。

童夫人曾對女兒說道:「你這樣子,誰家郎君能養得起?」

童老爺卻滿臉驕傲道:「女兒本該嬌養,何況我家的女兒還需要別的男人掏銀子養?」

她被寵壞了,童心承認。

「小姐,我在老爺院子裡發現一件怪事兒。」紫衣琢磨半天,想不透前因後果。

「什麼事?」

「我看見柳姨娘院子裡的三等丫頭阿屏,待在懷恩園的廚房裡。」

雖然老爺吩咐她日後再做送些過去,可小姐馬上要出閣,日後老爺夫人嘴饞總不能上黎府討吃食,因此她繞進廚房教廚娘幾手,卻沒料到會碰上那個鬼鬼祟祟的小丫頭。

「柳姨娘已經過去懷恩園立規矩?」童心微蹙眉。

「我問過夫人身邊的彩雲姐姐,她說柳姨娘派大丫頭去稟告過夫人老爺,今兒個身子不爽利,怕過了病氣,老爺讓她在屋裡好好歇歇,別出門吹風,以免加重病情。」提起柳姨娘,自那晚柳姨娘去過南院的事之後,爹爹便不再往她屋裡去。

原本看重她那個多子多福的八字命,為開枝散業,爹爹十天中至少進那屋子四、五天,可現在卻……想來柳姨娘應該開始起疑擔心了。

不過既然已經讓大丫頭過去稟告,怎還讓三等丫頭在懷恩園閒晃?都知道爹爹再重視規矩不過,難道……

童心問:「那丫頭可有家人在懷恩園廚房裡頭做事?」

童家日子過得奢侈,每一院都有自己的小廚房,若有重要客人進府,才會抽調各個廚房的主事娘子到大廚房操辦席面。

「奴婢已經問過,廚房裡並沒有小丫頭相熟之人。」在童心身邊做事,丫頭們習慣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弄清楚。

「那她去那裡做什麼?」

「說是帶了菜去請大家嘗嘗,柳姨娘想問問廚娘們,那道菜合不合老爺和夫人的口味?要不要添點什麼?問題是,那道菜再平常不過,是懷恩園的廚子經常做的。」紫衣點出這件事的疑點。

「她是柳姨娘廚房裡的丫頭?」

「並不是,我問過管事,她只是負責燒水打雜的粗使丫頭。」

童心擰緊眉頭,那就不合理了,如果她真讓人去詢問老爺夫人的口味,定會讓熟悉廚事的紫衣過去,才能聽得懂那邊廚娘的意見,怎會派個粗使丫頭……突地,靈機一動,她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紫襄,你過來……」

童心在她耳邊低低吩咐幾聲,紫襄仔細聽了,回房取物件。

紫襄離開後,童心便喚了紫裳、紫袖前往懷恩園。

童心進門時,父親剛吃過早膳出門,她遂看著正在收拾的下人,向紫袖使了個眼色。

紫袖略略點頭,跟在下人身後出去。

童心向母親道過安,走上前扶著母親往小廳去,那裡已經有管事等著回事。

童夫人看看童心道:「心兒,這些事情今兒個由你發落,雖說黎府後院是大夫人掌事,不需要你多操心,可說不准黎夫人仁厚,媳婦進門便想落個輕鬆,把權利權交到你手中,你得多少學著點兒。」

「是,母親。」童心嘴巴應下,心裡卻不以為然,殺雞焉用牛刀,比起商場廝殺,後院這些算得上哪門子破事兒,隨便一個秋丫頭就能搞得有聲有色。

按下心裡的不願,童心拿起賬冊,一目十行,三兩下便挑出兩個錯處,把管事嚇得臉色發白。

她並沒有吊著人,幾句話罰過便撂開手,接下來稟事的管事無不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就怕讓大小姐挑出錯處。

在負責府裡修繕的管事說話時,紫袖走進小廳,童心抬眉目光一掃,紫袖輕輕搖了搖頭,她那顆心才算落回肚子裡。

還好,爹娘的早膳沒問題,那麼……那丫頭想搞什麼鬼?難道真是去詢問老爺夫人口味的?

把事情處理過後,管事們紛紛離去,童夫人驕傲地看著女兒道:「我的女兒果然不同凡響,才一個時辰不到,就把隨了娘多年的管事全給震住了。」

總歸說來,是丈夫多年悉心栽培,才能養出女兒這樣一副堅定性子,雖說把她留在後院著實是大材小用,可若能好好扶持丈夫仕途,也是美事一樁。

「他們還算本分。」

「本分?那還讓你挑出那麼多的錯處,我猜,他們幾個回去後都得熬碗安神藥喝喝。」童夫人真看不透女兒的想法。

「水至清則無魚嘛,有混水,下人做事才會盡心,否則誰肯撩起褲管把自己弄得一身濕。」

這些人也不算貪得厲害,若能睜隻眼閉只眼,她自不會苛待,但若貪心太過,就不能怨恨她不留情面了。

「你啊,總有話說。走吧,咱們進屋裡,昨兒個蕭老闆送來上好的血燕,你爹特地吩咐,讓廚房給你燉上。」

血燕?!難道是在那裡頭下功夫?

「蕭老闆前陣子不是為了一筆生意同爹爹鬧得不愉快,怎還會給家裡送東西?」蕭老闆那人天性刻薄、心眼小,是個眶皆必報的人,那回的事情鬧過後,爹爹還吩咐她出門要多帶幾個護衛,免得出意外。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那人,做事留三分情面,不多久前,你爹幫過他一把,若不是你爹出手,他那幾間小鋪子恐怕要被人給挑了。

你爹說,你這身子得好好調理調理,你和黎四公子年紀都不輕,得早點兒開枝散葉。」

腦子轉兩圈,童心在心底暗讚柳姨娘有點小聰明,若真是燕窩出差錯,那麼爹爹肯定會疑心蕭老闆,絕不會想到是自己的侍妾動的手腳。

她順口把話題扯到柳姨娘身上。「娘,要說到開枝散葉,還得送一份給柳姨娘,爹爹可是指望她給童允再添個弟弟。」

「你爹要是聽見你這貼心話,肯定會高興,允兒剛生下來的時候,身子骨弱,時時夜咳,害得娘夜裡睡不好,老擔心他咳得厲害、養不活,幸好現在越養越健壯,不過……要是你能再多個弟弟,爹娘就能放下心了。」

這天底下怎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那些田地裡耕作的泥腿子,一年生一個,兒子多到養不活,而他們這樣的人家,指望老天送幾個兒子來繼承家業卻是這麼困難。

「娘在擔心什麼?怎麼說,爹娘還有女兒可依靠呢。」

「都要出嫁的人了,難不成還靠你給家裡撐門戶?」童夫人覷了女兒一眼。

「甭說弟弟身子健壯,就算真有個萬一……日後,女兒一年生一個,生他個十個八個,生到黎府養不起,過繼一個到童府,如何?」童心笑著說。

「你啊,就這麼看不起黎府。依娘看,黎四公子那份才情,日後定是要飛黃騰達的,甭說十個八個,就是二十個也養得起,你要是有那份閒心思,就想想法子拉攏夫婿的心,別讓他東納一個、西娶一個,那種苦啊,是女人的心頭痛啊。」

童心微微一笑,那種苦頭她雖沒嘗過,卻能理解。

和男人相處得久,她明白男人天性貪鮮好色,有了新鮮貨兒,怎還耐煩回頭看舊物?能擺在櫃子裡不往外扔,就算是念舊。

「怕啥,到時候女兒與他和離,帶著兒子回府,這樣一來皆大歡喜,他有新歡、我有兒子,各取所需。」童心無所謂的回道。

「你啊你啊,什麼話都敢說,黎四公子要是知道你存了這個念頭,還不氣得悔婚。」童夫人板起臉孔教訓女兒。

童心見狀,連忙示弱嬌道:「不就是仗勢著爹娘寵嘛,這些話,我哪敢往別人耳邊說,若不是當笑話講給娘聽聽,也只能爛在肚子裡。」

童夫人覷她一眼,臉上寫著--你知道就好。

片刻,她歎息道:「娘說句公道話,你別心存偏見,黎四公子娘是見過的,人品才情皆是一流,只要你有心,好好與他相處,娘敢保證,你們定會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哪是幾句公道話便能保證得了?

見慣多妻多妾的男子,她對娘口中那個「和和美美」不抱期待,她家爹爹都算得上尊妻寵女的好男人了,還不是為子嗣,納下好幾房通房侍妾。

說話間,紫襄和懷恩園的大丫頭彩雲把熬好的燕窩給端上來,紫襄直接把燕窩端到童心跟前。

童心揚眉,眼神提問,紫襄點頭,她眉頭一鬆,果然被自己料中。

柳姨娘果然著急了,不過……看一眼擺在母親桌邊的瓷碗,柳姨娘是想順道將娘給除去,好把童允接回自己身邊養?一石二鳥之計,好盤算!

本來她還有那麼點婦人之仁,想替爹爹周全名聲,不將她的底給掀了,可既然她不仁,她又何必存義心?

在母親之前,她先端燕窩到嘴邊,做個假動作,緊接著出聲大喊,「娘,別吃!」她的聲音及時阻止童夫人舀燕窩入口的動作。

主子都作戲了,奴婢能不通力配合?紫襄、紫裳連忙過來,遞茶送水,服侍主子漱口。

看那邊亂成一團,童夫人受驚放下碗,快步走到女兒身旁急著道:「心兒,怎麼了?」

童心擦去嘴邊污漬,皺眉道:「這燕窩味道不對,紫襄,你給驗驗。」

童夫人本以為女兒嘴刁,廚子沒把燕窩給熬好,可是見到紫襄拿出銀針往碗裡一插,瞬地,聯想出事兒來,尤其當銀針那端快速變成黑色時,她心頭猛地接連跳過好幾下。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蕭老闆……」童夫人直覺反應。

「娘,先別下論斷,咱們先關起門來查清楚,若不是蕭老闆,冤枉了旁人可不好。」童心鎮定道。

「也是,彩雲你去把廚房裡的人全叫來!」

童心早就知道答案,未熬煮的干燕窩沒驗出毒物,簡簡單單將蕭老闆的嫌疑給摘了,這番審問作態,不過是讓母親把矛頭對準柳姨娘罷了,畢竟前陣子童心才招惹了柳姨娘。

不過片刻,童夫人便領著童心和幾個丫頭嬤嬤往柳姨娘住的院子走去。

柳姨娘生了個兒子,老爺又巴望著她的肚皮再次開花結果,因此她雖然是最後進童家大門的姨娘,卻佔處寬敞明亮的屋子。

童夫人和童心到的時候,柳姨娘儘管吊著一顆心,等待懷恩園那頭傳來消息,表面上卻裝出一副好心情,與身邊丫頭說說鬧鬧,掐著花兒玩。

見夫人大小姐一起過來,柳姨娘下意識雛緊眉頭,可她反應相當快,不過是轉眼功夫便笑臉迎上。

「夫人、大小姐有事尋婢妾,讓下人過來吩咐一聲就成了。」她一面說一面把人迎進屋子,讓丫頭下去沏茶。

她笑,童心也笑,且笑得比柳姨娘更歡顏,這年頭,當壞人的還真得有顆肥膽,至少得做到處變不驚。

童夫人面色不善,看得柳姨娘心驚膽顫,卻不敢透露出半分心思。

入座後,童心朝紫襄點點頭,紫襄上前,把一盞燕窩擺到桌上。

童夫人沒有女兒的好演技,她板起臉孔道:「昨兒個蕭老闆送血燕過來,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我讓人熬了,給你送一碗過來。」

在看見紫襄端那碗燕窩上桌時,柳姨娘心頭便發緊,怎麼都沒想到夫人會把這東西賞給自己。

她連忙堆起滿臉笑意推拒道:「婢妾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吃這等矜貴物,昨兒個老爺不是說,要給大小姐和夫人補補身子的嗎?」

童心低下頭淡淡一笑,原來她還真是聽見爹爹說話,才選擇在這上頭下藥,也是,這東西太昂貴,哪個下人敢貪嘴?只要沒人偷嘗,便不會在她們母女中毒前東窗事發。

「柳姨娘別客氣,娘這不是盼著你給允兒再添個小弟弟,才特地一趟路送過來給你補補身子的。」要演戲,童心可不會輸人。

「婢妾身強體健,用不著血燕,不如,大小姐用了吧。」

「我早膳吃撐了,那碗已經著人送回玉瓊軒,這份是母親從自己嘴裡給樞下來的,柳姨娘千萬別推辭母親的好意,快快喝了吧。」

聽見這話,她心頭更驚,連忙回道:「婢、婢妾也吃撐了,不如先放著,待會兒再吃。」

「這怎麼行,那邊的崔姨娘性子跋扈囂張,自柳姨娘生下弟弟後,她可沒少鬧過,待我們出去,這碗燕窩定會落入她肚子裡,她那張肚皮不爭氣,何必浪費好東西。」

到時候崔姨娘出事,事情張揚出來,柳姨娘大可以推得一乾二淨,可這會她甭想要全身而退!童心冷冷一笑。

「別囉唆,快吃吧,你吃完,我們馬上離開。」童夫人不耐煩,一雙銳利的眸子直盯在柳姨娘身上。

柳姨娘被夫人盯得全身打顫,不敢不去捧那碗燕窩,卻又不願去捧,正左右為難。

紫裳見她雙手抖得厲害,清脆一笑,把燕窩接到手上道:「瞧柳姨娘嚇得……咱們夫人又不是小氣之人,不時都會賞賜好東西給姨娘,怎地這回姨娘嚇得這麼厲害?這碗血燕比金子還貴,若是失手打翻,豈不是太浪費了?不如奴婢來伺候姨娘。」

紫裳把舀了燕窩的湯匙湊到柳姨娘嘴邊,柳姨娘怎會不知裡頭有什麼,緊緊咬住牙關,打死不願意張嘴。

「怎麼不吃,難道姨娘覺得這燕窩有問題?」

事跡敗露了!柳姨娘在看見童心含笑的眼角時恍然大悟。

她低下頭,不說話不認罪,整個人癱軟在地板上,打定主意就是哭,哭得梨花帶雨、哭得楚楚可憐、哭得老爺回府,心疼自己被夫人欺辱,到時,她便反咬夫人一口,就說夫人嫉妒自己能生兒子,想毒死自己,就說……

是了,那日大小姐還影射小少爺不是老爺的種,老爺是再好面子不過的,事後老爺不是把大小姐叫進書房,狠狠責罵一頓嗎?這回,她定要鬧得小姐脫一層皮,如果能讓老爺反悔,扣下她的嫁妝,再好不過!

心頭一橫,她立定主意,一味的哭,哭聲穿透屋宇,幾個姨娘和下人全聚到門口看熱鬧。

「真是怪了,夫人賞賜燕窩給你,你不吃還哭得這麼厲害?柳姨娘可否替我分解分解,這是為著什麼?」童心冷笑問。

「夫人……夫人想毒死婢妾。」豁出去了,柳姨娘咬牙恨道。

「柳姨娘怎麼會這樣想呢?夫人可是很期待你再為童家添個小主子呢。」紫裳是個伶牙俐齒的,說的話合情合理。

「我的丫頭今兒個進懷恩園,聽見夫人和小姐密謀,要除去婢妾。」仰起淚流滿面的小臉,柳姨娘打算拚個魚死網破。

「是哪個丫頭聽見的啊,把她叫出來對質如何?」

「是、是……」她往門邊一指,指出自己的大丫頭宛兒。

宛兒見主子指向自己,本能想反駁,可被主子那雙凌厲眼睛掃過,她心頭受到驚嚇,忽地雙膝跪地,沒人問話,自己便一骨碌的把話全給交代了,也不管合不合理、有沒有漏洞百出--

「今兒個姨娘身子不爽利,命奴婢去懷恩園稟報夫人時,聽見夫人和大小姐密謀,要用毒燕窩害死姨娘。」

人啊,越是慌亂越是容易出錯。童心細細看住她,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

「怎麼可能呢?宛兒姑娘去懷恩園的時候約莫是辰時二刻,老爺還沒出門,而本小姐到的時候已近巳時一刻,老爺已經離府,這當中,你人在哪裡?」

「奴、奴婢……」宛兒慌得不知所措,想擠出話解釋,卻發覺腦子裡一片空白。

童心也不容她想清楚,又續道:「你在柳姨娘屋子裡,想做出主僕都安分待在屋子裡的模樣,若懷恩園出事,自不會有人聯想到你頭上。可惜柳姨娘派到廚房下藥的三等丫頭腦子不好,一進廚房,準備往熬燕窩的陶罐裡下藥時就被人給抓住,她是個膽小的,一旦被抓,什麼事全都招了。」

「阿屏說謊!我沒讓她去下藥,是她、她不安分,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每回老爺過來就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勾引老爺,夫人明監吶。」柳姨娘直覺否認,把事情全推到三等丫頭身上。

柳姨娘一出口,宛兒心中暗叫一聲不好,阿屏沒在懷恩園被逮,她下藥後回來稟過事,柳姨娘還讓自己賞她二兩銀子,柳姨娘怎地糊塗了?

沒錯,說謊的不是阿屏,是童心,那丫頭在她們進院子時企圖搶進屋裡稟報柳姨娘,卻先被嬤嬤給活逮,什麼話都沒來得及招,不過……

童心瞄一眼剛被帶過來的阿屏,她眼睛瞪得老大、滿眼狂怒,被主子誣賴的她,大概很樂意全招了。

童心笑得更加歡暢,看著柳姨娘的目光就像看著落入陷阱、四處亂竄的老鼠似的。

「我又沒說是誰,柳姨娘怎就知道是阿屏下的藥?」

被套話了!柳姨娘急得握緊拳頭,剛才要是不說話就好,只要她不招,就沒人能拿自己奈何。

用力抿起嘴巴,她再不開口說話。

「也好,你閉上嘴巴,靜靜聽我道來,前幾天老爺有樁生意要管事江青跑一趟江南,事前召了江青住進南院商議,可柳姨娘春心萌動、夜會情郎,卻教老爺給發現了。

「這事兒可是為難老爺了,江青年少有成,是個能謀事的,老爺日後還想重用他,而柳姨娘好歹是小少爺的親生娘親,為小少爺的名聲著想,實在不願意對姨娘動手、授人話柄,思來想去決定花點銀子將姨娘送回老家,並且去套套江青的話,看看他是不是個知恩圖報的。

「幸好江青還有幾分良心,懂得懸崖勒馬,不但把自己同姨娘的關係交代得清清楚楚,還說道柳姨娘有意謀害夫人和本小姐。

「姨娘想先除掉我們母女二人,霸住童府後院,再將老爺身邊的姨娘一個個解決,之後再用同樣的手法毒害老爺,屆時童家產業便落入姨娘手中。總算江青良知發現,若不是從他那裡得到確切消息,夫人總不能日日防賊……」

話未竟,柳姨娘忍不住大喝一聲,怒斥,「說謊,是江青勾引我的,是他想圖謀童家財產,是他……」

童心莞爾一笑,接下來的話,聽與不聽都不重要。其實她說的那一篇根本沒有半句禁得起推敲,所有的話不過是她的臆測罷了,她的人查到江青很可疑,其餘的話愛怎麼編全由己心,目的不過是想激得柳姨娘失去理智,為求自保,講出幾句實話罷了。

不管能從柳姨娘嘴裡撈出幾句實話,不管柳姨娘承不承認是否下毒,只要她招出與人苟合事實,母親就有權處置柳姨娘。

她才不管歷程如何、不管是否說謊騙人,她只在乎結果是不是自己要的。

在柳姨娘滔滔不絕說著江青的陰謀時,她在紫裳耳邊低語。

這天下午,柳姨娘被關了起來,而消息飛快地傳出去--柳姨娘發瘋了,口口聲聲指控江青對童老爺圖謀不軌,說自己手中握有江青想圖謀童家家產的證據……

當天夜晚,江青闖進柳姨娘屋子,執刀殺死柳姨娘,轉身欲離去時卻被府中護衛活逮送官,人證物證皆全,被判絞刑定瓛,等待秋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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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以眼遘眼不吃虧

紅通通的天地在眼前晃個不停,晃得童心有些頭疼。

記得試嫁衣那天,鳳冠上的珠翠寶石把她壓得抬不起頭,紫裳心疼,忍不住道:

「鳳冠幹嘛打造得這麼沉?難不成想謀害新娘子?」

幾個丫頭長期跟在童心身邊,心知主子脾氣,早已養得隨興隨心。

童心回話,「別把工匠想得這麼邪惡,鳳冠之所以沉重,應該是想讓新嫁娘提早適應吧。」

「適應什麼?」紫裳直問。

「適應被人壓在頭上,學會乖巧低頭。」

可怎麼辦呢?從小到大,她學了滿肚子知識學問技巧,就是沒學會過如何向人低頭,大家都讚她聰慧,連爹爹也道:不是你能不能,而是你要不要,天底下,還沒有我家女兒學不會的事兒。

明明是輕輕巧巧的幾句,童心還帶了點調笑口吻,卻沒想到轉眼四個丫頭全低下頭,眼底泛紅。

教習嬤嬤的諄諄叮嚀,官家夫人該遵守的大小規矩,別說主子,即便是她們幾個丫頭,也感到壓抑沉重。

結這個親啊,人人都說主子攀高枝、運道好,說老天厚待童家,可她們怎麼看都覺得主子委屈。

童心笑道:「我這個做主子的都還沒低頭呢,怎麼你們先低頭了?」

紫襄考慮半晌,憋著氣道:「若小姐發覺姑爺不值得依靠,就和離吧,帶著老爺給的嫁妝,可以海闊天空過好日子。」

紫襄話一出口,紫衣心慌,急急忙忙拍她一下膀子低聲道:「你真真是連命都不要了,這話若傳出去,老爺不把你發賣才怪。」

童心看看兩人,蹙眉道:「你別嚇唬她,我倒覺得紫襄沒說錯,人嘛,怎能發現前頭沒路就待在原地,把自己活活餓死?」

「不然呢?」紫衣悶聲問。

這就是身為女子的悲哀,嫁錯郎便是終生誤,像她娘親,活生生給爹爹打死,幾個女兒賣的賣、嫁的嫁,攢下來的銀子好讓當爹的娶美貌繼室,誰敢多說半句話?

「當然是要繼續往前闖,遇山炸山、遇水造船,碰到斷崖,綁根粗繩子往下攀,誰知道山谷底下沒有一片桃花源?」

童心豪氣萬丈說完這段,把壓得自己脖子往下縮兩節的鳳冠除去,整個人陡然一鬆。

因此待嫁的這些日子裡,她心底盤盤算算的都是和離。如果情況比自己料想得更糟,如果黎四公子有特殊癖好,如果黎府是外頭光鮮、內裡腐敗的骯髒處所……她該用什麼手段順利和離?

花轎終於到達黎府,在喜娘和紫袖的扶持下,童心穩穩地坐在床沿。

像是一場不真實的戲似的,一大清早,她被喚醒,淨身、梳髻、上妝、換嫁裳、上花轎、拜堂……

所有的過程,她不認真、分心了,像一隻木偶隨人操縱,她腦子裡擺進太多事,卻忽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直到坐定,直到發現屋裡有許多人,在一旁低低討論的吸嗡聲,幾句商戶女、下等人的字眼闖進她耳裡。

童心想過,這裡的人不會喜歡自己,尤其是和黎府交好的人家。

他們是官、是一群和她這種商戶女截然不同的人物,不管有意或無意,他們從小就被教導看輕商戶,自覺高人一等,即使他們的生活不能缺少商人為他們帶來的便利。

一隻外來雞被關進籠子裡,都會被鬥得雞飛狗跳,何況是一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很清楚,黎育岷是怎樣的一「鍋」香餑餑,有多少名門好女想嫁,偏偏讓她這個名聲不佳、家世平凡,勉強拿得出手、只有俗氣到不行的黃白物的商戶女給捷足先登,心裡頭那股子氣啊,真難平息。

她能夠理解,但理解不代表樂意自己被欺負。

童心胡思亂想的同時,紅蓋頭被掀開,她一抬眉,撞進黎育岷的視線裡,那是雙溫潤似水卻又飽藏智慧的眼睛,眼角含著微微笑意,他半句話沒說,童心卻能感受到他的安撫。

他也知道她不安?也知道她已經將藏好的爪子準備伸出來?

她沒笑,就這樣定定看著黎育岷,一瞬也不瞬。

「真不害臊,這樣直愣愣地看著男人,果然是低三下四的商戶女。」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句話,讓正在拚命誇獎新娘子美貌天成的喜娘僵住,接不出下一句。

黎育岷眉頭微蹙,但轉瞬間,童心便見他咧起嘴角笑開顏。

他一笑,童心原本還稱不上直愣愣的目光,現在果真直愣愣了,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眉眼鼻唇無一不美,便是女子生成他這副模樣,都可以稱為絕色,何況這樣的臉長在男人身上,這才是真正的禍國殃民吶,弟弟童允的等級遠遠及不上他。

童心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黎育岷轉過身,朝著站在喜房內的一堆女子道:「不知道方才開口的是哪位姑娘?」

他在笑,笑得耀眼燦爛,笑得在場姑娘們瞬間緋紅臉龐,那位開口的姑娘不禁朝前邁出一步,雖是滿面赧色,依然大方地朝他望去。

「是林尚書家的姑娘嗎?」

「是,黎四公子。」她嬌滴滴地應下。

她本想再多補上兩句說:四公子可記得我們曾在宮裡見過一面?家兄與四公子是同窗好友。以示兩人關係不同,卻沒想到黎育岷很快接下話。

「多謝林姑娘撥冗前來觀禮賀喜,想必姑娘通透明白,拜過天地之後,在下已經成為童氏的丈夫,若是林姑娘要這般『直愣愣』看著在下,還請姑娘先問過夫人允不允許?」

他用對方的話砍對方一刀,又狠又猛,半點不留情面。瞬間,一顆芳心遭人踐踏,林家姑娘兩眼倏地發紅低下頭,自覺難堪,哭著跑出喜房。

黎育岷的做法讓其他有心挑釁的姑娘噤聲,當然也有些不怕死的,只不過經過這一幕,心裡多少明白,黎育岷是護定自己的妻子,儘管她的身份卑下。

當然,最得意的是童心那四個丫頭,她們眉目傳……,姑爺好像比想像中要好,也許小姐和姑爺真能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童心慢慢將視線從黎育岷身上挪開,她是個多心眼的,一件小事都要掰成八瓣細細分析,何況是這樣出格之事,垂下柳眉,她自問:這人,當真是為自己好?

旁的人天真些、單純些,或許看不出來,但她是經歷過世面的,焉能不知道他這是把妻子給推到風口浪尖。

日後,他不納通房、不迎妾,定是家中惡虎不允,他把美女的芳心當成大糞糊在地上,是因為害怕家中內人,她的出身不良,本就足夠讓人詬病,現在再來這一出,她永遠別想在官家夫人當中混了。

可,她怕嗎?不怕,再大的風浪她都經歷過,這些小女子的小心思,她還沒放在眼裡。

若她真存心整人,幾句話就能逼得這些閨閣千金走投無路,連半分手段都不必祭出。

至於她們要給她下惡名?來啊,誰怕誰,招架不住的人先喊輸。

黎育岷坐到喜床邊,眼神示意喜娘繼續進行儀式,結同心結、喝交杯酒、吃子孫餑餑…一直到喜娘說過一串又一串的吉祥話,端著匾籮來撒帳,一把把紅棗、桂圓、花生、栗子紛紛往他們身上丟時,童心的臆測變成十足十的篤定,她果然教在場不少女人給記恨上。

她不知往黎育岷身上丟的果子有沒有幾分勁道,但朝她這邊丟來的,有不少重手。

幾個女子的揚臂動作帶上凶狠,這情況許多人都看在眼裡,卻沒人出聲制止,有人想看好戲,有人想藉著對方替自己出一口氣,當中有個穿朱紅長衫的女子最過分,丟過一把又一把,丟完手中的不過癮,還搶走別人手裡的再接再厲。

這個過分舉止看得紫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順手抄一把花生就想回砸。

紫衣發現,連忙扯住她的衣袖,生怕她給小姐招惹出禍事,這裡一個個都是官家千金,小姐惹不得,總不能害得小姐出嫁第一天就挨公婆的訓斥,傳出去,小姐的臉面要往哪裡擺?

黎育岷也看出來,低聲在童心耳邊輕聲道:「需要我幫夫人解決嗎?」

「不過是小事,妾身能處理的,只不過……怕氣了嬌客,壞了黎府名聲。」

黎育岷眉頭微揚,自己明明不想娶個會惹事的,卻沒想到聽到她將要惹事時,心裡出現些許小期待,期待她做出驚人之舉。

他奇怪了,在娶進新媳婦的第一天。

「夫人多慮,黎府名聲不是夫人造就的,就算有些小衝突,自然不會壞了黎府名聲。」

在黎育岷看來,自個兒這話是鼓勵、是推波助瀾、是站在和她同一邊,暗示她:小小衝突不打緊。可聽進多思多慮多懷疑的童心耳裡,意思卻是:你愛怎麼做都行,但別指望黎府給你靠。

童心微笑,她從沒想過依靠誰,她比較常做的是證明自己,證明自己可以,證明自己行,證明自己即使是個小小女子,能力卻不輸給大男人。

「既然如此,妾身不客氣了。」

千萬別客氣,黎育岷在心底悄悄地接上一句,臉上帶著看好戲的神情。

終於所有人歇下手,童心盈盈起身笑道:「多謝諸位姐姐妹妹給我們夫妻這樣『盛大』的祝福,都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各位參加婚禮自是希望能沾沾喜氣,不如就此將喜氣分給各位姐妹。」

話落,她朝紫襄頷首示意,轉身滿滿地捧上兩掌心撒在床上的乾果笑道:「願在場的夫人都能添丁生子、願姑娘們都能找到一位好夫婿。」

眾人訝異童心的表現,當新娘子的不都該羞答答得連頭都抬不起嗎?她怎能這般落落大方、與人說話,也不怕新郎不滿意?

童心哪會理會她們心中暗話,雙手揚起,把乾果往前輕輕一拋--

所有人眼睛全盯在童心身上,而紫襄藉這個勢射出暗器,之前那位砸童心砸得最狠的紅衣姑娘著了道,吃痛驚呼,卻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覺得整張臉像同時被好幾隻蜂兒給叮上,熱辣辣地痛著,可她臉上敷了厚粉,沒人發現有何異狀。

她掩住雙頰,看看左右,尋思著,是不是童心下的毒手?

可現下有那麼多只眼睛看著,童心手上的乾果不過是輕飄飄一拋,哪能弄痛自己?何況站在她身邊的人都沒事,獨獨自己喊痛,眾人心裡定要不屑,以為她嫁不成黎四公子心有不甘,林尚書家的千金已經被掃臉,她可不想步人後塵。

這天回去後,她卸下濃妝,發現臉上出現幾十個小紅點,嚇得趕緊尋藥、厚厚塗上一層,卻不料隔天小紅點變成一顆顆豆子大小的紫斑,嚇得她好幾天不敢出門。她每每死盯住鏡中的自己,常被鏡中人的醜陋面貌、猙獰表情給嚇昏過去,不過這是後話了。

黎育岷自然聽見郭姑娘的驚呼聲,心知有異,可他把全副精神擺在嬌妻身上,竟瞧不出問題在哪裡,但……也好,終是讓她出了口惡氣,畢竟誰家的新娘子會在自己的喜房裡憋屈?就算是惡婆婆,也得在大喜日給新娘幾分面子,京城這些名門閨秀真是越活越回去。

滿屋子人退盡後,黎育岷得到前頭應酬,他對童心道:「先除去這身累贅,好好休息吧。」

他的口氣無比溫和,聽得紫丫頭們心軟,童心微微一笑,點頭相應。

黎育岷離開後,童心在丫頭的服侍下除去鳳冠霞帔、泡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再吃些點心茶水、填填肚子後,拿出本閒書慢慢讀著,沒多久被派出去的紫衣、紫裳回來。

放下書,童心看向她們,兩人臉色無異、神情安適,換言之,方才令自己難堪的那幾個傻姑娘不是黎府親戚?這樣很好,她真沒打算興風作浪,把人家的後院弄得烏煙癉氣。

「說說,探聽到什麼?」

童心眼神示意,紫襄、紫袖搬了椅子到床邊,還麻利地挪來小几,擺上茶水吃食,讓她們一邊說話一邊填肚子。

童心這人,別的好處沒有,但凡是自己人,便處處周到、不允許她們受半點委屈,這叫護短。所以在她心裡,外人和自己人涇渭分明,要得到她的誠心實意,得先得到她的認可。

「黎府除老太爺之外,有四位老爺,大老爺、二老爺在京裡當官,三老爺在外地為官,官聲都不錯,只有四老爺守在樂梁老家,雖然皇帝賞了個小官,卻是沒啥作為,不過四老爺長得一派瀟灑風流,前兩年還迎娶公主進門,日子過得也不差。

「咱們家姑爺是四房老爺外室所出,據說親生母親本是青樓名妓,後來母親過世才被接回黎府,當時主持黎府的是一位貴妾,姑爺在她手下受過不少苦,幸而姑爺展露智慧,受黎老太爺看重,親自帶在身邊教養,才漸漸有出息。

「大房老爺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都已經遠嫁,黎老太爺便將姑爺過繼到大房名下,大老爺、大夫人指望著姑爺傳承香火,待他甚好,且這些年姑爺受到皇帝看重,讓黎府其他房頗為羨慕。總之這一房無姑嫂妯娌,只有婆婆和太婆婆,聽說兩位長輩都是寬厚人,日後小姐同她們相處應是不難。」紫衣侃侃而談,把自己所聽的一一道來。

「姑爺不是有個妹妹嫁給平西大將軍?」

「小姐說的是八姑奶奶黎育清,她和五少爺為同母兄妹,聽說他們出身也不好,母親是個寡婦,也是四房老爺的外室,許是同病相憐吧,他們與姑爺感情特別些。

「八姑奶奶嫁給平西大將軍後,經常回府陪祖母、大伯母說話,至於五少爺現在鎮守幽州。姑爺極疼愛這位八姑奶奶,事事為她作主,有機會的話,小姐應該同八姑奶奶多親近。」紫裳接著道。

「知道了。」

黎老太爺和老夫人與長房同住,掌權利的是大夫人,童心不指望從權利裡撈油水,更沒心思與長輩奪權,免得累著自己,還傳出強勢名聲。

「奴婢在府裡轉了兩圈,每個人見著我們都笑咪咪地問好,還指點我們,哪裡是誰的居處、哪處的園子風景好,想來應是沒有奴大欺主之事。」紫衣再道。

「黎府上下就這麼和樂?沒人相爭、暗使手段?」童心問道。

不合理,連童府小小的商戶,都出了柳姨娘那檔子事,怎麼黎府就這麼風平浪靜、和和睦睦?她緩緩搖頭,認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天底下只要有糖的地方就有螞蟻,黎府這塊大餅,連外頭的人都想咬上一口,何況是已經住在裡頭的角色。

「你們出去逛一圈,雙員到拔尖、出脫的人?」

紫衣微笑道:「黎府裡主子少,老太爺、大老爺和姑爺鎮日忙著朝堂上的事,三人齊心,想把黎府發揚光大,平日在家的,也就老夫人和大夫人這對婆媳,聽說老夫人不

管事,而大夫人算不得精明,卻是賢良淑德、溫和寬厚之人,不是個好爭性子。

「據說長房過去有幾個小妾,為爭寵也曾鬧過不少事,後來因為無出,而大老爺本不好女色,過繼咱們家姑爺後,便淡了子嗣心思。為免除麻煩,大老爺親自將她們打發出去,從此府裡風平浪靜,沒折騰過什麼大事。」

童心點點頭,這就說得通了,沒有女人、沒有嫉妒,也就沒有黨派、沒有暗生手段,生事?確實沒必要且無聊。

「其他幾房夫人和奶奶呢?」

「都不住在一起呢,三房離得遠,三、四年才回京一趟,四房在樂梁老家,只有過年才會進京,不過聽說二房夫人的性子確實難纏些,好小利、眼皮子淺,給點好處應當能夠收買。」

「明兒個給長輩敬茶,都能見著了吧?」童心在心中打算著。

「是啊,咱們家姑爺可是黎府孫輩中最出脫的一個。」紫裳帶著與有榮焉的笑臉。

童心瞪她一眼,取笑道:「咱們家姑爺?這麼快就教人收買了?」

「還不是見姑爺待小姐好嘛,想到姑爺給那個林家姑娘下臉子,奴婢想十次、想一百次都忍不住偷樂。」紫裳說著說著,又是滿臉笑容。

「看來老爺沒挑錯人,姑爺確實可以依靠。」紫襄插話。

「情況總算沒有小姐料想的那樣糟糕,也許小姐可以依賴姑爺。」紫袖也道。童心生性多疑,又在商場上混得久,遇事便會多些想像。她沒辦法像她們這樣樂觀,揚眉道:「如果秋樺幾個在,定不會像你們這樣一面倒。」

「怎麼說?事情都是攤在咱們眼前的,難道小姐看不見姑爺替小姐撐腰?」紫袖忍不住問道。

「過去身為商戶女,官家女子不屑與你們家小姐相交,可日後不管是為著應酬還是身為黎四奶奶的責任,我都不得不與那群女子碰在一起,今兒個你家姑爺這番行止是真的替我撐腰?還是把我推到風口浪尖,讓我成為眾家小姐的人肉箭靶?還真不好說。」

過些日子婆婆定會領著新婦出席各家宴會,到時她得遭受多少白眼?她頗期待。

「小姐的意思是……姑爺故意讓你下不了台?」紫衣驚訝。

「難道姑爺不滿意這門親事,刻意給小姐下絆子?」紫襄憂心忡忡。

「為啥不滿意,咱們家小姐既聰明又能幹,滿京城也挑不出第二個比小姐更厲害的,更何況那上百抬嫁妝,有多少人眼紅啊!」紫裳不滿,為主子抱不平。

「也就你們幾個丫頭把小姐我看成珍珠,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我當成魚目呢。」閨中女子營商,名聲本就不好,再加上那些手下敗將的宣揚……

唉,她本沒打算擇門好婿,到最後卻是如此高嫁,不知道今兒個晚上過後,會有多少名門閨秀哭紅一雙眼睛。都說懷璧其罪,她啊,罪過大啦。

現在也只能希望自家婆婆不愛熱鬧,這類不懷好意的宴會能少參加些。

「所以啦,你們幾個傻丫頭,別看姑爺朝你家小姐多笑兩下,就當真以為他是好心腸,別以為他多講兩句好聽話,就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多想想、多看看,別被賣了換了現銀還替人家數元寶。」

「知道。」丫頭們齊聲應下。

「說到嫁妝……」

童心還真沒搞明白,爹娘沒事給她置辦一堆華而不實的東西作啥?這黎府哪缺桌子、少櫃子了?她本就不愛把金銀頭面插戴滿身,幹嘛給她幾十箱的珠寶簪佩?與其給她那些,倒不如多給她些銀票,好教她手頭寬裕些。

「明兒個你們幾個把嫁妝整理入庫,再把單子交給我。」她開口交代。

「是。」

「今晚紫襄守夜,其他人早點回屋子休息。」

「是。」眾婢領命。

紫襄先回屋簡單洗漱過,再回耳房待命。

童心重新把書拿起來,心頭犯疑,爹娘怎麼不把嫁妝單子給自己一份,讓她模模糊糊的,心裡沒有個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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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火花四射新婚夜 

黎育岷喝多少酒,童心不清楚,他進屋時跌跌撞撞,好似連站都站不穩。

可門一關上,那雙眼睛清澈無比。

假裝!童心不訝異,欺敵也是一種戰術,從前在做生意時,自己沒少做過。

紫襄傳來熱水,黎育岷不讓人服侍,自己進淨房洗乾淨後才出來。

看著他,童心相當不習慣。

她不習慣一個陌生男子闖進自己的地界,但她知道這場婚禮過後,狀況已然改變,更何況嚴格說來,是她闖入人家地界,不是人家闖入她的。壓下陌生感,童心放下書、下床,尋來一塊乾淨帕子,走到黎育岷身後替他擰乾頭髮。

她沒伺候過人、沒幫人擰過頭髮,真的很不習慣。

黎育岷多看童心一眼,她的手法並不熟練,顯然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可她也聰明地理解到,經過一場婚禮,童大小姐變為黎夫人,許多事情本就會改變,不管樂意或不樂意,她終究做了……她並沒有岳父想像中那樣傲慢。

處處看吧,也許娶個厲害媳婦,沒有想像中那樣糟。

「累嗎?」黎育岷善意開口,純粹是沒話找話講。

「有點。」

短短幾下功夫,她便上手,都說天下無難事,何況是替丈夫擦擦頭髮這種簡單活兒,自尊這種東西固然重要,但為了日後生活便利,偶爾略拋開一下,也沒有多大要緊,她自認最在行的本領是能屈能伸。

可不,營商嘛,若連折腰都不成,怎能誘得銀子上門。

童心站在他身後,輕淺一笑,這是好的開始,那個「山無陵,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她從來不敢想,只要能平安相處、各取所需,不爭不吵、好好過日子就行。

「婚禮確實是折騰人。」黎育岷接話。

從剛開始不斷的落帕子,到後來的順手,黎育岷明顯地感受到她的變化,是個伶俐人,他想。

「人生不就是一場折騰?只不過有時候折騰得厲害,有時候消停些。」

「這話聽起來倒新鮮。」

黎育岷心裡笑道:大概沒幾個男人的洞房花燭夜裡不直接上床,反在說新鮮話的吧。

「新鮮的事多了去,只不過通常不會發生在大宅院裡。」她這是在自怨,自怨自己離新鮮越來越遠。

他聽出來了,揚眉問:「你不喜歡生活在大宅院裡?」

她並不喜歡說謊,但擅長說謊。

矛盾嗎?是啊,有點,她本身就是個矛盾的女人,總覺得說謊話這種事就是種重大折騰,說過一句得再補上一句,若是感覺會被戳破,又得再補上一串,這樣一句一串一篇……無止境,弄到後來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說過什麼,然後漏洞百出、失去信用。

所以她不用謊話對待自己人,只用來對付敵人、對手,她不介意對敵人失去信用,但她介意對自己人使心機,她不想連回到自己的地兒也不能放輕鬆。

所以她護短,所以外人、自己人涇渭分明,而黎育岷還不是她的自己人,於是,謊話一骨碌地吐了出來。

「怎麼會?生為女子就該終生守著自己的家宅、夫婿,我不過是運氣好個幾分,比旁的女人多些見識,卻沒忘記自己的本分。」

她笑得眉彎眼瞇,至真至誠,就像在對付客人那樣。

童心的話讓他微微一愣,可不消多久他便笑出聲,她的話不可信,否則岳父怎會令他留一手,並親自將女兒的七寸交到他手中。

失望嗎?當然,誰不希望夫妻一心?

可多數女子習慣把真心隱藏在假意裡,讓男人去猜、去想、去臆斷,也許對女人而言,這樣的虛偽會讓自己感覺安全,只是他想不到,連她也需要靠隱瞞來令自己安全?他抽掉帕子,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她的手不像一般女子那般柔若無骨,指節處有薄繭子,是長期打算盤的原故吧?

她大方坐下,沒有忸怩害羞,坦然的目光與他對視。

「你並不想嫁給我,對吧?」他用的是疑問句。

她略一思索,考慮著在不說實話的情況下,哪種話更能說服他。

「哪能呢?黎四公子與三皇子並稱京城雙駿,哪個名門閨秀不想著攀上這門親事,何況以童府家世而言,是高攀了,若非如此,喜房怎會出現下午那幕?」她的口氣有些酸溜溜的,嘴角微掀,一股子驕傲掛在嘴邊。

他看見了,眉微彎、唇微展,她是個很難交心的女子吶。

「我沒料到會出現那些事,母親知悉後心裡也不舒服,以後那幾位小姐應該不會上門礙你的眼了。」

「她們不上門,可京城就這麼點大小,終究會碰上,名門貴戶不都喜歡辦賞花會、春遊會……藉各種名目把人給湊在一起。」畢竟見過世面,童心顧慮得多。

「是,那些宴會通常有兩個目的,其一,讓未婚男女碰在一起,評點對方,促成日後的婚事;其二,男人不方便出面的事,必須透過後院女子來聯絡各家感情。但不管是前者或後者,黎府都不需要你去做這種事。」

早些年,祖父剛剛重返朝廷,黎府必須在京城立足生根,那時候確實需要祖母和母親去做這種事,他有印象,當年祖母因而倦怠困頓、身子虛弱,可為著丈夫、子孫,還是得打起精神,往各家各院去應酬拉攏,好讓他們幾個爺孫在朝堂上行事順利。

可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情況已然不同,黎府腳步站穩,而祖父是皇帝身邊近臣,他們要顧忌的是龍心、是不樂見臣子拉攏結黨的皇帝。

所以……童心搖頭,是自己猜錯了嗎?回望他,她在心中忖度,他的話中有幾分真實。

「若黎府真的需要做這種事,我想,祖父應該能夠找到更合適的孫媳婦。」比如一品大員家的千金或郡主。

這句話有強烈的說服力,雖然有眨低童心的意味,但無法否認,於是童心信了他。

做錯事、想歪了人心,她認錯!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是她邪惡的認定他挑事讓自己難收場,是她的錯。

童心並不曉得自己在認錯時表情沒有平日的精明能幹,而是帶著微微的歉意和嬌憨,她會略微歪著頭、蹙緊眉頭、輕咬下唇,像做錯事的小女娃兒,有點傻氣、有很多點可愛。

看著她,黎育岷移不開視線。

第一眼相見,是在紅蓋頭掀起的那一刻,他發現她有一雙燦亮靈活、閃動人心的漂亮眼睛,她臉上塗著濃妝教人分辨不清五官模樣,但她的自信與大方教人激賞。

而眼前這張乾淨的、略帶英氣的臉蛋,帶上憨甜的表情,有點不協調,但他喜歡。

一個莫測高深的岳父讓他有旗鼓相當的剌激感,而這個與外傳並不相符的妻子讓他感興趣,短短幾天,他對這門親事有了新看法。

「為什麼黎府不需要做這種事?因為要鶴立雞群、顯示清高?但就是清流名臣也會互相攀交。」童心認真問出她的疑問。

「上頭那位不愛臣官結黨,所以除非必要應酬,你不必出面。」

「這就是黎童聯姻的原因?」童心直接追問。

他不回答,唯淡漠一笑。

童心恍然大悟,原來是帝心聖意,難怪黎老太爺特地尋了童府為親。

可是千百年來,哪有朝臣不結黨營私的?即使皇帝老子擺明不愛,可他高坐朝堂之上、尊養在宮廷內,怎能掌控所有朝臣的私生活?

說難聽點,多少清流大官,口口聲聲兩袖清風,但私底下收過她送的「大禮」的為數還不少,她不相信,黎老太爺為官多年會單純到連陽奉陰違這種事兒都不懂。

見著她時而緊蹙、時而挑起的雙眉,黎育岷嘴邊笑意更深了。

果然如岳父所言,她生就一顆七巧玲瓏心,什麼事兒都要來回思慮千百遍,才敢下定義。

就這麼難?對別的女子而言,成親就是找到一個能夠倚靠終生的男人,從此生兒育女、安安穩穩過完下半輩子,何必理會對方議親的原由,畢竟那理由再荒謬,人都已經嫁進門,刨根究底有意思嗎?

「思慮不必那麼重,讓我們之間成立關係的是婚姻,不是生意。」黎育岷在嘲笑她,忖度著下一刻她會不會拿出賬本算盤敲敲撥撥,計算這場婚事的損益?

「誰說婚姻不是生意?」童心想也不想便反口辯駁。

話一出口,她驚覺不對勁,在心中痛罵自己,真是的,早早計劃好的,先裝幾天淑媛、悉心觀察黎府上下,擇出一個最安全的生存角色,現在卻……三兩下露出馬腳。

唉,是在他面前說謊不容易,還是她對他太輕易放下戒心?

「婚姻是生意?怎麼說?」又是一句新鮮話,黎育岷又感到興趣了。

真話洩露,謊話怎麼也補不上,這時候再頑強抵抗沒意思,考慮片刻,童心選擇說真話。

「何謂生意?生意就是交換所得、各取所需,婚姻亦然,男人需要女人為他生兒育女、開枝散葉,要女人為他掌理後院、聯絡交際,而女人需要男人供養一生、榮耀母族,因此低娶高嫁為正理,因此女子若無出得為男人納妾。」

「你把夫妻之情看得很輕?」果然是個冷血的。黎育岷聞言失笑。

「怎麼會?碰上老客戶,買賣間我也會打個折扣,何況丈夫是一輩子的顧客,自然要對夫君多方體貼、設想周到。」

「若如你所講的那樣,為什麼會有夫妻鬧得天翻地覆?為什麼會禍起蕭牆?反正買賣不成仁義在。」

「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天底下又不只有一棵大樹,何必非要在這上頭吊死,也許多走幾步,能發現更高、更綠、更能替自己遮蔭的大樹。」

所以她氣恨柳姨娘愚蠢,又不是沒有其他的樹可以選擇,幹嘛非要靠上她家這一棵,靠也就靠了,反正她家大樹很會結果,分她一二無所謂。

可柳姨娘心大,愛上她家果子、又捨不得旁邊的柳樹條,最後搞得吃不到果子還教柳樹扎傷手。

想到柳姨娘,就想起弟弟……童允不是她的親弟弟,娘哭紅眼睛說:枉我疼他一場,誰知他竟不是你爹爹的親生兒子。

出嫁在即,又不能悔婚,當下童心只能勸道:只要娘心疼弟弟、悉心教導,別讓他像親生爹娘那樣長出一副壞心腸,他長大後,自然會懂得孝順娘親、敬愛爹爹,將童家門戶撐起來,是不是親骨血又怎樣?我還聽過親生兒子砍殺親生父親的慘事呢。

這人世間吶,什麼事都說不定,只能求本心,賺錢也一樣,用歪手段掙來的留不久,她跟著爹爹學幾年生意,便看透世間許多無奈事。

「換言之,哪天你發現我不可靠,就會大步跨出去,尋找另一方綠蔭?」黎育岷揚眉問。

他那個表情叫做不生氣,還是叫做城府深、心計重?她分辨不清,比起許多商人,他更讓她捉摸不透。

如果確定他不生氣,她會回答:是啊,夫君難道沒聽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分飛?如果確定他生氣,她會順他兩下毛說:夫君這是什麼話,我可是很看好夫君這棵遮蔭大樹的。

但黎育岷……她是真的看不清。於是童心不答反問:「夫君能夠允許自己無法被依靠嗎?」

眼睛一勾,黎育岷把她心思抓透澈,她這是沒把握,才將問題丟給他。

若夫妻關係是場角力賽,童心注定要失敗,因為她看眼色、揣測人心,是為著做生意,而他看眼色、端測人心,是為著生存,這兩之間有相當大的差異,生意成不成無所謂,但想生存得必勝。

所以兩人程度不可同日而語,最重要的是,黎育岷有個心機高深的岳父伸手援助,而童心必須孤軍奮戰,贏面等於零。

「不允許。」他回答她後再補上一句,「既然你已經嫁給我,便安心倚仗吧,我會替你撐好一片天空。」

童心點點頭,又問:「夫君要替我撐天,那我得回饋給夫君什麼?」

他略略思索道:「別欺騙我,有話直說,甭算計、甭耍心機,我們是夫妻,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男女。」

他的話聽似簡單,可於她還真是千難萬難。對外人,她說謊不必打草稿,欺騙不覺罪惡,算計是家常便飯,心機是絕對需要的手段。

他這樣的要求吶……或許撐不到三個月,兩人就得談和離。

她尚未回答,黎育岷先笑著說:「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似乎浪費太多時間在說話上頭。」

儘管他很喜歡同她說話,但洞房花燭夜的意義不可廢。

思緒被拉回來,童心輕咬下唇,她不是那等害羞的新娘子,早在父親決定讓她招婿上門時,家裡就聘了嬤嬤專門教導她男女閨房術。

春宮圖冊她有不少,香艷刺激、火辣激情的看過無數本,男女上床是怎麼回事,別人不懂,她可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

說不定沒納妾、未收通房的夫君對道門學問還沒她高深,只不過要親身體驗驗……讀萬卷書終是不如行萬里路,生意經人人會說,能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還真沒多少人。童心深吸兩口氣,往黎育岷身前一站,驟下決心,拉起他的手向床邊走去。

她的身形僵硬、表情決絕,視死如歸的神態讓黎育岷不得不拚命壓抑滿肚子笑意,看來娶個常勝將軍並沒想像中那樣糟,至少溫良賢德的女子絕不會有這樣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表情。

他「順從地」隨她走到床邊,突然她站定轉過身,鼓起腮幫子,帶著幾分凶狠的動手扯開他的衣服。

沒服侍過別人更衣,解開男人的鈕扣對童心而言,比撥算盤珠子困難上一百倍,她接連試了幾次都試不成,本想高喊一聲,「紫襄進來!給你家姑爺脫衣裳。」可話到嘴邊硬是吞下,萬一他誤會自己有怪癖,喜歡在床上玩一男二女,豈不是糟蹋她家紫襄?黎育岷盯著她看,看過百遍也不厭倦,那寶裡寶氣的模樣用「手足無措、心慌意亂」來形容不恰當,應該用……對了,用「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比較恰當。

他忍不住了,很想放任自己大笑出聲,卻又感覺不厚道,但童心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懂他的強忍,氣急敗壞的她用力轉身,跑到櫃子邊去尋東西。

看著她急促的背影,他滿眼含笑問:「娘子要找什麼?告訴相公,我幫你。」

她頭也不轉的回話,「剪子,你這裡有嗎?」

有嗎?應該有吧,他對這間屋子不會比她熟悉,在她的嫁妝擺進來之前,這屋子只有一床一櫃一書案,現在大大小小的櫃子、茶几、妝台,連床、桌……都不是他記得的模樣。

乍見新房那一刻,老實說,他不大舒服,那感覺像是自己的領土被侵入,並且預感自己的生活將被蠶食鯨吞。可如今看著她急促的背影,他無聲笑了,突然間覺得生活中有這樣一個闖入者也不錯。

終於找到了!童心重重彈一下手指,轉身面向他時眉開眼笑,得意得好像剛拿下一筆上萬兩銀子的生意。

黎育岷朝她挑眉。「殺雞焉用牛刀,不過是幾顆小小的鈕子罷了,放下剪子,為夫替你解決吧。」

她微瞇眼搖搖頭,笑得有兩分奸惡,手執利剪緩緩朝他靠近。「不,那些鈕子同我結仇了,不擺平它,誓不罷休。」

當然,與她結仇的不是鈕子而是鈕子的主子,她侷促、明知她焦躁,卻好以暇看著她演一回熱鍋螞蟺,她是何等人物,有這麼容易演戲討別人開心嗎?

童心放慢腳步緩緩走近,企圖從他眼底找到心驚,可這人沉穩得很,隨著距離越拉越近,笑容越來越……引人垂涎。

好吧,她無法否認,自己貪婪的目光離不開那張好看得教人心悸的俊臉。

那些女人怎會選擇與她為敵?她們共同的敵人就在眼前吶,長那樣一張臉,他已是把天底下女人的顏面全放在地上踩,她們怎能無視驕傲自尊,匍匍在敵人跟前?叛國投敵,一群沒有志節的傻女人!

她的腦子太活絡,想的事情太多,又要流口水、又要擇定敵人,以至於沒發現他靈活的十指已經開始動作,所以在她走到「適當」位置,準備用剪子對付和自己結仇的鈕子時才發現--

他的上半身已經赤裸,而那件令人髮指、罄竹難書的衣服早就輕飄飄地躺在地面,對她俯首稱臣。

第一次看到男子精壯的胸腔,硬邦邦的感覺和她的柔軟完全不一樣,心臟狠狠在胸口衝撞幾下,因為心跳得太兇猛,於是手指不受控,因為手指不受控,於是那把剪子很沒志氣地從半空中墜落……

倘若方向無誤,下一刻,它戳上的不是她的腳指頭就是他的,新婚夜見血……大凶!

但,奇蹟發生,他的左手勾住她的腰往旁邊一帶,右手朝下一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童心沒看清楚,等回神時那把剪子已經穩穩地躺在他的手掌心,他握住剪子,很不懷好意地喀擦喀擦開閨幾下。

他在笑,笑得傾國傾城、禍國殃民,笑得她的魂魄離體、神迷意亂,他湊近她的臉,嘴裡呼出暖暖的氣息道:「以後辦不到的事,可以試著依賴夫君,終歸是要許你一片涼蔭之人,你可以多予幾分信任。」

她沒有點頭,眼睛直直地盯住他手中那把剪子,害怕著下一瞬間無緣無故地它同自己結仇。

果然,那把剪子向她行來!她的呼吸急促,突兀的想法瞬間飆進腦海,他要謀財害命了,他要殺掉她了,他要找個會易容的女子喬扮成她,將童家的半份家產吞進肚子裡--

「全天下最迷人的財富在哪裡?在別人的口袋……」黎育岷甩著一把銀票。

「天底下最好發的是什麼財?女人財。」黎育岷親親滿箱子金黃澄亮的金條。

「娶一個有錢的老婆,少奮鬥三百年,子子孫孫無憂無愁……」黎育岷一手抱兒子一手攬美妾。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金銀忘不了,終日只恨聚無多,娶對老婆全得了。」在剪子貼近她脖子那一刻,童心狠狠閉上眼睛,暗忖:她死定了!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出現,但耳邊出現一聲喀擦、再一聲喀擦、再喀擦喀擦喀擦……好奇心戰勝恐懼,她張開眼睛發現,自己身上的鈕子幾時招惹他的恨?拜託,那不是普通鈕子,是南珠吶,一顆顆晶瑩剔透、圓潤光滑的南珠就這樣掉落地上,滴溜溜地轉著,要是紫袖看見,要心疼死了。

「你這是……」

「相公本不解娘子為何要尋剪子,原來這樣做……別有一番情趣,多謝娘子教導。」

隨著話出口,最後一顆鈕子落下,童心胸前一片微涼,她看見自己的紅色肚兜!

黎育岷瞇了瞇眼笑容更深,因為上頭繡的不是牡丹祥雲而是繡了四句詩。

他輕輕念出:「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嫵婉及良時。這是……夫人的心聲嗎?」

聽見這些句子,童心的臉轟地炸出透紅。紫袖……好個背主的紫袖,誰讓她在肚兜上頭繡這個?太閒嗎?想展現滿腹文采嗎?她又不是沒給她們紙墨筆硯,為啥在主子的肚兜上作文章?此刻她的額頭橫橫豎豎滿是黑線。

童心暗暗發誓,就算明天紫袖不心疼,也定要教她肉疼一把。

「不是,我的繡工不行,衣服全出自紫袖之手。」對,她就是不公平,她不允許婢女出賣主子,卻允許主子出賣婢女,並且出賣得理所當然。

「這是紫袖的自作主張?」他緩聲問。

該死的聲音、該死的低沉,也該死的誘人。

「對。」她點頭點得頭昏腦脹。

「那麼如果讓娘子來繡,娘子會繡上什麼?」

「繡……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狠狠咬牙,她說得豪氣干雲,卻惹得黎育岷笑意不歇,這個妻子太有意思。

他搖頭,嘖嘖兩聲後道:「真真是太糟糕了。」

「哪裡糟糕?」

「這座陰山,為夫今晚還非渡不可。」

下一瞬,黎育岷打橫將她抱起,兩人雙雙落入紅被中,事前沒通知、事後不交代,他的吻就這樣朝她封下來。

他慢條斯理,控制得宜,反觀「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童心,卻被無數個教人臉紅心跳的畫面給弄得全身哆嗉,所有的知識全化成重複的兩個字--天吶、天吶、天吶、天吶……

他的吻從她唇邊往下滑,每個落點都讓她膽顫心驚,只覺得一顆心快要從胸膛跳出來,他是個不懂得體貼的,也不管她是不是快要抓狂,依然在她身上烙下一串串心悸。他的唇是熱的,呼吸更熱,熱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肌膚上,帶出一股醉人酒香。

她敏感極了,微微顫抖,臉熱身更熱,皮膚上凝起一顆顆的小小疙瘩,她輕輕閉上雙眼,似乎有種失重的感覺。

他俯下身,一手輕揉她胸前豐盈,卻含住另一邊的小巧嫣紅,唇舌並用,吸吮舔弄,將她化成一池春水,喉間發出無力的呻吟聲。

天旋地轉,身體像被漩渦給席捲,帳頂上的花紋和結帶震動著,像是風吹過的水面。

雙喜紅燭,燭心結了花,啪地一聲爆開來,燭焰陡然一高,又縮了回去……

他狠,他身子強健,他是個表裡不一的男人……

童心在入睡前,滿肚子全是惱恨,以為是白面書生,原來是玉面俠客,以為憐香惜玉、予她一方林蔭,卻是雨打艷麗落英繽紛、一樹梨花壓海棠,他在這個晚上,一口氣橫渡陰山不打緊,還來來回回攀登好幾遍,真當是春遊還是練武功吶?

苦啊、惱啊,她真不明白,好端端的幹嘛嫁人,拿著嫁妝離家出走不是更輕省?黎育岷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覺得軟香在懷,幸福常在。

人人都說祖父眼光好、看事透澈,他從來都當是旁人的阿諛之詞,但這回他完全同意這句話,祖父英明!祖父偉大!祖父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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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54: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有人覬覦嫁妝 

童心起不了床,紫袖、紫衣幾個輪流來拉她,她打死都要賴床。

到遠方行商,沒有這麼折騰過,與人鬥心機、牟取利益,也沒這麼傷神過,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男人要用一紙婚書把女人給牢牢拴住,因為不拴好,沒有女人願意為男人的開枝散葉做出這等重大犧牲!

「小姐,起床了,再不起床會來不及。」

紫衣推搡她,童心轉過身,把棉被往頭上一蓋,不理。

「小姐,今天要給長輩奉茶,你不能讓所有人等新媳婦。」

紫袖拉她,她發狠抓起枕頭把自己的頭蓋住。

「小姐,胡老闆來了,你再不起床,生意要讓人搶走!」

紫裳大喊一聲,童心的小心肝猛然一顫,彈坐起來。

她看看左再看看右,看清楚自己已經嫁人的事實。這些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連主子都敢眶騙?可她沒力氣罵人,她只想睡覺,伸出食指往嘴巴貼上,噓一聲,側過身拉起棉被,聖旨來都打死不醒。

已經打理好自己、精神奕奕的黎育岷進屋,發現四個愁雲慘霧的丫頭圍在床邊,心裡有些不快。

他不習慣自己的地方有這麼多人,過去他連貼身丫頭都不肯留,只在屋外擺兩個二等丫頭,讓她們跑跑腿、整理屋子,現在……一群女人擠在他床邊、拉扯他的女人,讓他感覺自己被侵犯似的不痛快。

「通通讓開!」他低聲斥喝,幾個丫頭乖乖退到一旁。

童心閉眼、心頭不滿,連她的丫頭都能罵?怎地,被睡一晚,她從頭到腳、從內到外、所有的身家財產全記到他名下?

她氣惱,卻也明白這就是人在屋簷下,奉勸天下女子,沒事別跑去成親,一成親,人家就把你當成私產,愛怎麼擺弄、怎麼使用全由人家,就算人家把你給「用」壞了,也別指望聽見半句道歉話。

童心很想冷嘲熱諷幾句,無奈累得眼皮睜不開,只能暗恨道:等本小姐精神來了,再同相公好好算帳。

但是她寬容,人家可不大度,她累死是她家的事,他要老婆起床、維護在長輩前的面子,她就得乖乖配合。

於是下一刻她被打橫抱起,基於求生本能,童心下意識攀住他的脖子,本想一掌狠狠甩過去,讓他明白,就算是陰山也有脾氣,卻沒想到目光接觸到他俊美無儔的笑臉時,又傻了。

如果毒藥是一種武器,會讓人失血丟命,那麼他的笑臉也是武器之一,因為光是笑著,就會令她手軟頭昏,失去正常反應。

他笑著抱著她,捨不得放開,即使她已經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清醒。

她喜歡他的笑臉,而他喜歡她的傻臉,少了聰明睿智的眉眼唇鼻,讓她有了小女孩的柔和天真。

因為捨不得放下,所以把她一路抱進淨房,她的臉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是被熱騰騰的水給蒸紅還是被他那張笑臉給羞紅,在她還尚未搞清楚狀況時,她已經連人帶衣被泡進木桶裡。

尖叫!但叫聲才衝到舌尖,自尊就逼迫她把尖叫聲召回,因為天底下還沒有能讓她花容失色的東西或……人。

等等,他在幹什麼?!

幾個丫頭飛快追在黎育岷身後進入淨房,眼睜睜看著小姐被姑爺丟進浴桶中,爭先恐後搶上前來,企圖解救小姐於水難之中,卻沒想到早已經洗過身子的姑爺居然開始寬自己的衣、解自己的帶,搞得幾個紫丫頭嚇得擠在門口,不知道該前進或退後。

紫襄反應最快,一把將所有人全推出去,啪地關上門。

難道是紫襄天生性子穩定,腦袋清明?並不是,而是因為昨兒個在耳房伺候,被吵鬧了整整一晚上,經驗告訴她,她家的新姑爺身子有多勇猛。

紫襄歎氣,男人果然不能沒有通房丫頭,要不要建議小姐幫姑爺挑幾個,免得日夜「操持」,小姐累得不成人形?

「你!」童心帶著警戒目光,瞪著朝自己走近的黎育岷。

「你要做什麼?我現在沒有體力。」

「為夫明白,這不是來幫娘子洗浴了嗎?」

話才出口,人已經進入操盆中,他是認真的、負責的人,展現了充分的善意,幫童心從頭到腳、從內到外洗得……乾乾淨淨。

洗得她呻吟不息、洗得高潮迭起,這一洗,非常之好,前頭的長輩不等這對新人還真的不行。

雙腿發軟、動作彆扭,童心讓紫衣、紫袖扶進黎府大廳時,幾個坐在堂上的長輩看見她遲緩的動作,眼角眉梢忍不住帶上喜意。

很顯然,長輩們對於黎育岷的賣力表現非常滿意,由此可見,大房真的很缺子嗣。

黎育岷領著她一一奉茶,每次起身,他都適時扶持。因為他體貼熱心,錯!是他不想丟臉失禮,若不出手幫上一把,她會直接癱軟在地上。

向四房叔嬸,也就是黎育岷的親生父親和嫡母敬完最後一杯茶後,大房婆婆笑著對黎育岷道:「快扶童氏坐下,別教她累著。」

話雖這麼說,童心真能坐下?滿屋子的哥哥嫂嫂全在場,他們連張板凳都沒有,她要真坐下,還不得上一句「商戶女就是缺禮儀」的評語。

童心笑著向大房婆婆李氏屈身為禮道:「多謝母親體貼,媳婦不累。」

見她落落大方、舉止合宜,哪有外頭傳的那樣,分明就是個有教養的好女子吶。

李氏衝著媳婦猛瞧,越看越稱心滿意,尤其是那副身子板,定是個能生養的,她笑得眼睛瞇起來,與老夫人對視一眼,微微點頭,心裡忖度著,回頭要給媳婦送點補品,好好將養才是。

童心低頭,表現出幾分害羞,即使她沒有半點羞澀感,但新嫁娘的角色就得配上這樣一副表情。

她不想同意,但娘的確是對的,身份不同了,行為舉止再不能像過去那樣,何況黎府是個講禮、講規矩的官家。

在敬茶時,她悄悄打量過黎家人,高坐在上頭的老太爺雖然堆起滿臉笑意,卻是個城府深沉之人,他的眼光精明爍厲,臉龐不怒自威,並且同黎育岷一樣,教人看不透。童心相信,若是個可以輕易被看穿的,如何成為皇帝近身的朝臣。

至於老夫人,一眼即可看出是個聰慧睿智的,雖多年不操持家務,養出幾分平和性子,卻不是可以被輕易糊弄之人。

大老爺黎品方有點嚴肅、不苟言笑,身材是四兄弟中略矮的,大夫人李氏是滿臉的慈藹和善,即使童心天性多疑,也得相信自己運氣特好,攤到一個好婆婆。

二房老爺黎品正形容與大老爺有些相似,不過眉眼間多出幾分靈活,至於妻子莊氏那就……初次見面,她不想使用太多的負面評語,若每個家族中都會出現一個挑事、愛是非的,那麼不必懷疑,莊氏就是那個人。

她的身材略顯豐潤,不過五官明媚,年輕時定是個招人喜愛的大美人,可惜眼神不定、不斷上下打量童心的服裝首飾,眼底的貪婪啊,恨不得把她給剝乾淨,將她全身上下的好東西全納入自己袋中。

三房老爺黎品則在外地為官,這回只讓妻子邱氏領著嫡子育昆回京,幫著大房操辦親事,邱氏也是個平和人,氣質優雅,看人的眼光溫溫潤潤,令人感到舒服。

至於四房的黎品為確實如傳言所說,是老太爺四個兒子裡面長相最好、身材最高姚的,長得風流瀟灑、氣質翩翩,可惜目光裡少了幾分男人該有的沉穩篤定。

童心暗思,比起四老爺,自家相公絕對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不管外貌、氣度都勝過無數。

黎育岷對親生父親並不親近,連恭敬也談不上,似乎還有那麼些許輕視。唉,她就說啦,血緣哪有那麼重要,維繫親情的可不能靠那點兒東西。

四老爺新娶的公主夫人董麗華,非常漂亮,但除漂亮之外,童心說不出其他評論。

也許是高傲,也許是自視甚高,滿屋子人她似乎都看不上眼,童心有些萬幸,婚禮過後她很快就會回樂梁城,自己不必和這位年輕婆婆相處。

童心讓紫衣、紫裳上前,二給同輩們禮物,男子是玉珮,女子是髮簪,都是精緻貨色,而包著禮物的荷包全是出自紫袖之手。

同輩當中,大房嫁出去的女兒育敏、育琳都回來了,還帶回自己的夫婿,姐夫妹婿和黎育岷相處得不差,二房的育南、育朗也帶著妻子過來,三房只帶嫡子育昆,四房的公主夫人誰都沒帶,不過,同黎育岷交好的黎育莘、黎育清都回來參加婚禮,育清還帶著夫婿齊靳過來。

黎育莘濃眉大眼,皮膚有些黑,臉龐英氣滿滿,聽說是個頗有建樹的小將軍,性子憨厚樸實,讓人有意願同他交好,黎育清秀麗漂亮,和丈夫站在一起很是般配,郎才女貌,教人羨慕。

童心確定自己和黎育岷並肩站,定不會得到「般配」這個詞,誰教黎育岷長得沉魚落雁、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若身為女子,定艷冠後宮,而她這個妻子不過秀麗而已。

沒有他的好容顏已是委屈,偏偏人家還不是繡花枕頭,內涵學養都經過皇帝認同,這樣的好男娶她這童家女,不喊幾聲委屈她都看不過去。真是高攀吶,她不曉得該諷刺自己,還是感激自己天生好命。

另外還有一個表姑娘叫做徐靈雪,是莊氏的外甥女。

名字很好,有那麼幾分出塵味道,瓜子臉、柳葉眉,小巧秀麗的紅唇微嘟,那樣貌十個男人九個愛,在青樓裡有這樣五官的女子必定成為紅牌,可惜那股氣質……童心說不上來,就是不討她歡喜,許是沒緣分吧。

「嫂嫂,這荷包繡得真好,我要同嫂嫂討教。」

黎育清看著荷包一臉驚艷,她也是一手好女紅的,比起這個,還有幾分不如,若非童心身份擺在那兒,她真想把四嫂延攬進天衣吾鳳,天衣吾鳳是她與「前嫡母」、現在的靜親王妃合作的鋪子。

童心看一眼黎育清,那不是奉承,是真心喜歡,對於觀察人,她有八九成把握,不過這話……幸好她嘴裡沒東西,否則會嘖出來。

童心揚眉笑道:「女紅我不在行,荷包是丫頭做的,我可不敢居功。」

黎育清眼底單純的崇拜,把童心的尷尬給按捺下。

「真的嗎?那我可不可以見見?」黎育清見獵心喜。

「回頭讓她去尋妹妹便是。」童心笑道。

「多謝四嫂。」

黎育清才停下,莊氏便酸溜溜的道:「四少奶奶又不是普通女子,何必學旁人做繡工,兩片嘴皮子輕碰幾下,白花花的銀子就滾進來了。」

她的聲音不低,可滿屋子人卻是一致將她的話給忽略過去。

童心低頭淺淺微笑,這位二夫人,還真不得人緣。

可莊氏是個不懂眼色的,竟沒發現眾人的態度不對,還真當自己聲音太小,居然揚起聲音續道:「我說四媳婦啊,你這十里紅妝,可是滿京城百姓看著吶,那實打實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羨煞多少人家,聽說童老爺還把大通票號的股份給你五成,既然你已經嫁進黎府,總得孝敬孝敬長輩,不如拿個一、兩成股份賣給婆婆嬸嬸如何?」

就這樣明明白白地討要起來?不會吧,知道她眼皮子淺,沒想到會嚴重至此,童心訝然地望向莊氏,可惜她絲毫不覺得自己這話有錯,昂頭挺胸等童心給個確定答案,而其他三房夫人都低眉順眼垂下頭,擺明此事與她們無關。

貪想新媳婦嫁妝,這話傳出去,長輩的臉還要不要?

莊氏的話讓黎品正黝黑的臉微紅,他低聲斥喝,「你閉嘴!」

「怎麼就讓我閉嘴?既然進了黎家大門就是黎家人,本就該多替黎家著想幾分,這是本分。」

莊氏是個愛爭的,過去同四房的萱姨娘爭,萱姨娘輸了、敗了,她終於揚眉吐氣,覺得自己佔上贏面,還想著主持黎府權利,從當中謀些好處。

誰曉得三房四房在外,本就過自己的小日子,而她同大房李氏一爭,卻沒料到育清丫頭本事大,成親前想到給親哥哥置辦宅府,還求著哄著讓老太爺領著大房搬進來住。

從此她能支使的不過是丈夫、兒子那點月銀,偏偏公公愛惜名聲,不許兒子在任上貪百姓半文錢。

官夫人?名聲好聽,可內裡就是個窮的,看看四媳婦身上那塊布料,她敢打賭,一尺沒有十兩絕對買不到,再不說那繡工、款樣兒……天衣吾鳳已經是京城姑娘追求的目標,可和四媳婦這一身相比,拿什麼比吶?!

更別說她頭上那幾顆鑲在簪子上拇指大的黑珍珠,自家媳婦不過從娘家得了一小顆,便驕傲得說要拿來當傳家寶,而人家頭上那些,天,是把好幾棟大宅給戴在頭上了。

就說公爹偏心,給二房找的媳婦不過是中等家庭,哪像童家這樣,唉,童心要是嫁給他們家育南不知多好。

現在這般思量,她忘記在得知黎育岷與童家訂親時,還冷嘲熱諷地道:「大嫂這是想貪圖親家錢財吶,也不想想童老爺老年得子,能不把財產全都留給兒子?女人出嫁就是外姓人,能多得些銀錢就罷了,可童大小姐是用黃金嬌養大的,花錢如流水,那些嫁妝禁得起幾年敗。」

她怎麼都沒想到,童老爺居然這樣疼女兒,連大通票號的股份都捨得讓女兒帶進夫家,為給女兒添臉面,還將此事傳得沸沸揚揚,這會,童心便是坐在家裡什麼都不做,每年的利錢砸也能砸死她。

比起能生兒子的媳婦,她更樂意娶個能生銀子的。

站在一旁的黎育清不滿了,她這是替黎家還是替自己著想啊?

丟臉!之前知道她佔天衣吾鳳五成股份,二嬸也是這樣沒臉皮地伸手討要,若不是大房把京城的屋子讓給二房,搬到她置辦的這處宅子,與二嬸見面的機會不多,再加上她是出嫁女兒,齊靳那張冷臉及時阻止二嬸的貪婪,還不知道她要說多少沒臉皮的話。

現在又……若是今天的事兒傳出去,新婦才進門,黎府上下便覬覦起媳婦的嫁妝……她到底要把黎府的名聲踐踏成怎樣?、

忍不住,黎育清挪挪步子,走到童心身邊,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掌心道:「四嫂,別理會二伯母,她性子就是那樣。」

「我知道,沒關係的。」童心向前一步,微微屈膝回話,「二嬸,媳婦尚未規整嫁妝,著實不清楚娘家給了媳婦什麼,所以這事兒暫時無法應下。」

這是場面話,若莊氏是個明白人,自不會再苦苦糾纏,偏偏她不是壞人也不是明白人,非要童心當場應下她要的股份。

「這話可是推托了,滿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兒,倒是你這個正主兒不清楚。」說完話,她重重哼一聲,擺明心情不順。

黎老太爺見狀惱火,今天是新媳婦見長輩,她非要擺出那張勢利臉孔,她自己壞了名聲不打緊,兩個女兒還在別人家裡呢,也不怕被夫家看輕。

黎老太爺本想出聲說幾句,卻沒料到黎育岷搶在前頭。

他走到童心身邊笑道:「二嬸,你這是在為難童氏呢,岳父的股份不是給她而是給了侄子,侄子答應過岳父,大通票號的股份永不易名,傳子不傳女。」

「怎麼可能,你這是在說二嬸吶,你當二嬸是三歲孩子?」哪家的岳父會把女兒嫁妝過到女婿名下?何況童老爺子是個精明人,怎會做蠢事。

童心在心底笑道:就是眶你呀。關起門來,東西是誰的,只有他們夫妻知道。

這會,她對黎育岷有點感激了,雖然自己不是沒有能力解決二夫人的貪婪,可他願意為此事出頭,這棵大樹,傍著傍著……還挺不錯。

「夠了!」黎老太爺臉色一沉,莊氏就是有再多的話也不能出口。「育岷,你帶童氏下去休息吧,中午再過來 - 起吃個飯,全家人聚聚。」

「是,祖父。」黎育岷向長輩告辭後,領著童心往外走。

黎育莘、黎育清飛快向祖父等一干長輩告辭後,跟著離開大廳,像兩塊牛皮糖似的巴上黎育岷夫婦。

黎育莘搭上黎育岷的肩膀,「四哥,我從幽州帶回幾罈好酒,咱們同妹婿樂樂。」

黎育清勾起童心的手臂道:「四嫂,我去看看你那丫頭成不成?」

兩個人親親熱熱,一下子就把童氏視為自家人。

童心才要應下,黎育岷卻板起臉孔道:「你們都回去,你們四嫂累了,得歇歇。」這話說得人臉紅,不過童心承認心頭有幾分甜滋滋的,對自家大樹益發順眼。

黎育清噘起嘴不滿道:「我早知道,有了新娘就沒爹,有了四嫂就沒四哥。」黎育莘也揶揄一句,「沒辦法,誰讓四哥的心全偏到四嫂身上。」

黎育清朝黎育岷吐舌頭,「四嫂,以後我就認你了,那個壞哥哥……我不要了。」

幾句話彰顯三人交情,旁的兄弟姐妹可沒像他們這樣兒。

童心微哂,心裡有些羨慕,她沒有可以支應的兄弟姐妹,這些年才會過得任重道遠。

心微暖,她拍拍黎育清的手背道:「行,認四嫂就成了,往後吃香喝辣有四嫂照應。」

這邊一團和樂融融,另一邊卻是氣憤難當,為中午那餐團圓飯,二房的宅子雖然在京城,卻也還不能回去。

兩個媳婦見婆婆不開心,找個借口避開,兒子被二老爺叫到另一處說話,屋子裡就剩下莊氏和她的外甥女徐靈雪。

莊氏忿忿不平,徐靈雪也滿心怨慰,莊氏嫉妒,徐靈雪亦然,只不過莊氏嫉妒的是落在大房的金銀財富,而徐靈雪嫉妒的是童心。

昨兒個敷了厚粉還看不出,今兒個她可是從頭到腳都給打量清楚了。

雖然穿的是上等綢布、戴的是昂貴飾物,整個人打扮得花團錦簇,卻也掩飾不了她的平庸姿色,長得不美就算了,身量又不纖細動人,那副模樣同四哥哥站在一起,簡直就是糟蹋人,黎老太爺怎能為銀子斷送四哥哥的一生?

徐靈雪是莊氏同母胞妹的女兒,妹妹過世前怕丈夫再娶的妻子不善待女兒,便求著丈夫將女兒送到同自己感情深厚的姐姐身邊,指望藉著黎府名聲替女兒尋一門好親事。

徐靈雪本屬意兩個表哥,卻發現表哥、表嫂鶼鰈情深,自己插不進去,後來見著一表人才的黎育岷,芳心便寄托上了。她不時在黎育岷身邊晃,黎育岷待她雖然有幾分疏離但也算客氣,可惜黎育岷受皇帝看重、經常因皇差出京,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

她本還盤算著,如何慫恿姨母去向大房說親,卻沒想到一轉眼,老太爺就將黎育岷的親事給定下,這盆兜頭淋下的冷水,教她怎麼忍?

越想越怒,莊氏一掌拍在桌上,嚇得徐靈雪心頭一震,轉頭望向姨母。

「我就不相信童老爺會這麼糊塗,怎麼可能把嫁妝歸在女婿名下?」

徐靈雪怯生生地望向莊氏,突地靈機一動。

以前她向姨母透過口風,對黎育岷有好感,姨母想也不想就否決,還斥責她一頓,說是看男人不能只看長相,還得看出身、身家,這黎府上下有多窮,自己是見識過的,怎能讓她嫁進去。

那時徐靈雪便隱約猜測,姨母想把自己嫁給某個大官或富商,利用自己的美貌替姨父、表哥謀前途,既然如此……不如就讓姨母利用一回。

徐靈雪揚聲道:「其實也不是不可能,若非童老爺開出這樣的條件,以四哥哥的好模樣、好前程,滿京城想嫁給四哥哥的名門淑媛多得是,老太爺怎會為四哥哥挑選一個商戶女子為妻?」

「你的意思是育岷沒眶我?」

「靈雪是這樣猜想的。」

莊氏定心一想,還真有可能,四房老爺是個廢的,除了玩女人沒啥特長,現在有公主撐住房頭,往後日子定是好過的。

三房老爺在外地為官,聽說私底下營生做得不錯,在當地買屋買田買鋪子,生活寬裕得很。現在大房得了一個富媳婦,日後吃香喝辣、舒坦得緊。只剩下他們二房,裡裡外外就是個窮字,站到哪兒都矮人一截。

「這童老爺是精明多年、一時糊塗,萬一育岷寵妾滅妻,把童氏給謀害,童老爺還能把嫁妝給要回去嗎?寵妾……」她猛地轉頭望向徐靈雪,臉上的笑意加深,目光定定落在外甥女身上,許久緩聲問:「靈雪,你不是挺喜歡育岷的嗎?」

聽見莊氏的話,她知道自己勾動姨母的心思,紅了臉垂下頭,抿唇輕笑,柔柔回一句,「靈雪但憑姨母吩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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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54: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關起房門針鋒相對 

紫襄、紫裳站在新房門口,滿臉焦躁。

守了一夜,紫襄眼底下有淡淡的青痕,但紫裳發覺嫁妝不對,硬是把她從床上給挖了起來,兩人再次核對後,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遠遠地,看見小姐和姑爺回來,紫裳跳起來就要奔上前稟事,卻讓紫襄一把將她拉住,紫襄眼睛四下瞄了貓,這屋子裡多數是黎府下人,事情要是鬧將起來,前頭定會知道,而這種事……只能關起門來講。

紫裳會意,強行按捺住滿心驚狂,她深吸兩口氣退開幾步,等著小姐進房。

不多久,童心和黎育岷走進屋子。

童心滿臉笑意,大樹相公的表現令人滿意,至少他沒把自己給摘出去,懂得替新媳婦護住嫁妝,這樣的表現,可以算得上夫妻一條心。

紫裳心頭雖然焦急萬分,卻還是先擰來帕子、泡上茶水,伺候小姐和姑爺。

紫袖和紫衣也跟著進門。

看著滿屋子丫頭,黎育岷不舒服了,又有地界被侵犯的感覺。壓著眉頭,他揮揮手道:「都下去吧。」

下去?!這是要隱瞞事實嗎?能夠隱瞞多久啊,她們家小姐可不是見識淺薄、眼界狹窄的閨閣女子,會被幾幾句傻話哄得不知天南地北,早晚要東窗事發的。

紫裳不滿,故意不理會姑爺的命令,直接走到童心跟前雙膝跪地。

這是挑釁?黎育岷橫眉,他還不想在這時候立威,可對方不識好歹,還當這裡是童府,是她家小姐的玉瓊軒?

紫裳的動作也讓童心蹙眉,只不過她惱怒的點與黎育岷不同。

這是怎麼回事?誰規定丫頭稟事得先用膝頭貼地,童府可沒這個規矩,難不成是黎府嬤嬤到這裡訓誡她的丫頭,要她們遵守規矩?

紫襄搖頭歎氣,這丫頭恁地沉不住氣,這番做派是要給誰難堪,姑爺嗎?難不成她要小姐為幾個婢女同姑爺對峙?這才新婚呢,若真鬧將起來,小姐該如何自處?

她氣紫裳,想把她給拉起來,卻被甩掉手臂。

「到底怎麼回事,起來說話!」童心口氣怏怏,目光掃過黎育岷,卻見他面上波瀾不興,唯有眉心微聚。

「稟姑娘,方才奴婢整理過姑娘的嫁妝,發現除上好的傢俱用物和幾十箱刻了小姐閨名的頭面首飾之外,只有一千兩銀子。」紫裳看也不看黎育岷,一口氣說得飛快。

原來是為著這個?黎育岷微沉的眉頭瞬地展開,若是為此事,就不能怪紫裳心急,人家忠心耿耿嘛。

還以為被折騰得沒力氣下床的童心,會緩個幾天才想起要整理嫁妝,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讓下人動作,可見得岳父料得無誤,自家閨女不會安安分分待在後院。

所以要拘著她……怎麼拘?確實是他該費心的地方,不過他早有準備,剛抓來的野駒也會衝撞幾日欄籠,何況是童心,要她當個安分貴婦,自然得多花點心思。

聽見紫裳的話,童心心頭震驚。

怎麼可能!她雖沒看過嫁妝單子,可娘分明清楚告訴過自己,要把一半的家業隨她嫁進童府。

紫襄捧起木匣子來到童心跟前,打開。

童心動手翻看,裡面有田地、莊園,還有她沒料到的鋪子,最重要也最惹眼的是大通票號五成股份,父親的確給了她童家一半產業,但重點是,那上頭的名字,記的是黎育岷,不是童心!

爹爹糊塗了嗎?他怎麼可以這樣做,怎能把家產給外姓人,萬一他寵妾滅妻,萬一他心生邪念,萬一他……看過世情的爹爹,怎不知有千萬種可能,難不成為了與官家攀上姻親,爹爹便什麼都不管不顧?

那麼是真的?剛剛黎育岷同二夫人說的話全是真的,他才不是在維護自己。

咬牙怒恨,爹爹竟然做出此等糊塗事兒,他就這麼相信黎家門風,相信她能夠在這裡安然度過春夏秋冬?

臉色霎時刷白,童心緊咬牙關,半晌不言語。

這還不是教人最恨的,最痛恨的是,四個紫丫頭的身契換成新的,從現在起,她們不是她的人,而是黎府下人,要生要死全憑黎育岷一句話。

她現在終於明白,好端端的,紫裳回個話要下跪了,當著新主子的面宣誓效忠舊主子,這是任何愛惜性命的丫頭都不會做的傻事,她得承擔多大的風險,才敢在黎育岷面前挑費。

很好……很好,她已經等不及明兒個回門,她現在就要衝到爹爹跟前問清楚,自己身上流的是不是童家的血?為什麼要把她的七寸送到人家手上,任人拿捏?

還以為整個黎府最難對付的是二夫人,現在想想,她該提起全副精神對付的是自己的枕邊人。

「都下去!」黎育岷看見童心精彩萬分的表情,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有的女人能用幾句謊話哄哄、有的女人得在沙鍋打破之前讓她看到底。

擰起雙眉,他對四個紫丫頭揮手,捏捏有些發癢的鼻子,他討厭脂粉味兒、討厭眾女環繞,眾星拱月的幸福不是每個男人都能享受的。

紫裳不想走,她要留下來替主子壯大聲勢。

但紫襄二話不說,東拉一個、西挽一個,硬把所有人拉出門外。

她們的身契全在姑爺手上,一個不高興,將她們給發賣了,難不成真讓小姐在黎府孤軍奮戰?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小姐想,識時務者為俊傑吶。

她們出屋,順手將門給掩上。

「你在生氣?」見眾人離開,黎育岷喝口水、好整以暇地問,彷彿事情沒啥大不了,只不過是童心在使小性子。

撇嘴,這麼明顯的事,還需要問?

童心笑著,但笑容很僵,她也學他喝一口茶,順便沖掉幾分怒火,在談判桌上,忍控不住先發脾氣的那個輸!

「四爺說的是什麼話?有什麼事情值得我生氣嗎?」

「你生氣岳父把嫁妝記到我名下。」他開門見山地直指問題所在。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夫為天、妻為地,夫為妻綱,妻侍夫為倫常,妻子本就是丈夫的財產,區區身外之物算得了什麼?」

她說著反話,卻一句句講得咬牙切齒,看得黎育岷想笑。

原來她發威是這副模樣?沒有露獠牙、沒有怒吼狂叫、沒有摔東西砸物品,臉上只有淡淡的譏諷,可每句話卻都酸得讓人掉牙。

「為夫的怎麼都沒想到,竟能夠娶得如此賢慧女子為妻,真是此生大幸。」

「是啊,能嫁與相公也是妾身的幸運呢。」她笑得越發猙擰,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昨夜……真不該口下留情的!

「好說、好說。」

她深吸氣,再壓抑一回脾氣。「妾身有句話,不知問得問不得?」

「娘子儘管說,為夫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請教相公,這嫁妝的形式是妾身嫁進黎府的條件之一嗎?」

「不,嫁妝記名之事,是在合過婚書、定下婚期後,岳父才尋我談的,為夫的也是在此事上頭得知,岳父相當寵愛娘子。」

寵愛!他的話像一把針瞬間扎入她心間,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臭男人!得了利益,口舌還要一路贏到底。

「是啊,只不過童家特殊,連寵愛子女的方式也不同些。」她恨恨道。

黎育岷正起神色,逗弄幾句夠了,別把她的爪子給逼出來,昨兒個忙一夜,精神不濟的女人脾氣大些,他不想弄得無法收拾。

「童心,你覺得岳父是會吃虧的男人嗎?」

「這件事情,吃虧的不會是爹爹。」現在她唯一感到慶幸的是,自己留了後手,四個秋丫頭還是自己人。

「岳父之所以將嫁妝記入我名下,有三個理由。」

「願聞其詳。」

「第一,依娘子的性情,手上有這麼多銀子絕不可能拿來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定要弄出幾筆能與童家相媲美的生意,方能罷休,是不?可是官家夫人拋頭露面做生意,這名聲……若是上達天聽,對你不好,對我更不好。」

「胡扯,靜親王妃的生意可做得風風火火的。」她隨口就可以找到幾個實證。

「王妃的生意是由靜親王出的頭,靜親王越是熱衷銀子皇上便越安心,你家相公不能拿來與靜親王相比。」愛銀子總強過愛龍椅,能力越高的兄弟皇帝越忌憚,王妃愛財,皇帝自然樂得成全,但自己的身份不同,皇帝看他的角度自然不同。

被反駁了,童心閉嘴。

「也許你還要提提育清,可她只有入股份,沒有插手經營。」

再深吸氣,他沒說錯,京裡官夫人誰沒幾間鋪子陪嫁,可都是家僕管事在經營,小打小鬧、賺點脂粉銀子罷了,但以她的性子,那種小生意哪看得上眼。

她不開口,他續道:「再者,人人都說黎府官多銀子少,是因為做官清廉,事實的確如此,因此窮得想結下一門富親,給子孫留下些許財產。黎童聯姻,便能坐實這項傳聞,讓黎府的清廉形象落實在皇帝百官民眾眼裡,對黎府百利而無一害。」

可不是嗎?黎府得銀、童府得勢,他們都是受利者,只有她受害,蒼鷹入籠,縛翅捆身,一身羽翼盡獻,還得被一群無知女子嘲笑諷剌,她這場婚事,結得還真是「妙趣橫生」吶。

「第三,童府這些年來生意日益坐大,尤其大通票號收入更令童府富可敵國,你以為這樣的童府不會惹來四方覬覦?當大通票號的一年收益比國庫還豐盈時,想想,會有多少人產生別樣心思?!國庫豐盈時,皇帝自然不會有別的想法,但倘若哪天戰事起,國庫窮了呢?天家要對付一個商號,那是連手段都不必使的。

「所以這五成的股份不是要給你的嫁妝,而是要透過我的手貢獻給朝廷的,趁著現在國富,我將股份賣給朝廷,咱們還可以得到一筆為數可觀的銀子,若是讓人眼紅到想耍手段時,別說銀子,便是身家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何況大通票號有朝廷入股,惡人宵小就算流口水也不敢動它半分,這是用五成股份換取童府的長安。」

他的話她無法反駁,很早之前,童心就想過,大通票號在這幾年擴充得太快,若是不能想到好辦法,定會成為別人的箭靶,她只是沒想到爹爹會用這種方法來解決。

「你憑什麼確定皇帝不會得隴望蜀,想要更多?」

「拿人手短,對於皇帝的性子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皇上愛護名聲、想要名留青史,怎肯輕易留下掠奪百姓財產的惡名,但若由我主動將股份獻上,自然不同。」只是這時機得挑得好,越是適時、越能替童黎二府謀得更多利益。

「朝廷佔五成股後,就有權力插手經營,若派出的是貪婪之輩,大通票號的經營怕會困難。」票號能有今日的局面可不是靠爹爹一個人,爹爹做的最好的,不過是知人善任,若他們被替換下來,票號定會受到重大影響。

「這點你不必擔心,皇帝想要的是銀子、不是經營,有人可以替他掙錢,不勞他費心,有什麼不好?就算他派人進票號,岳父的手段多了,只要票號收入一口氣少掉幾成,你說,皇帝會怎麼想、怎麼做?其次,眼下朝堂上最善於經營的除了靜親王再無旁人,有他幾句話,皇帝自會樂得坐享其利。」

他說的話,童心無從反駁,但到底意難平,誰捨得在自己身上剜一塊肉往外送?

「你也別氣,那些東西雖然在我名下,我也與岳父簽下一紙契約,契約言明,若你我兩人的婚姻無法持續,和離後,我必須將所有的嫁妝悉數奉還。若你無福早夭,有孩子的話,嫁妝便全數歸於孩子名下,若無孩子,這筆嫁妝則需歸還童府。」

「這紙契約對你有什麼好處?」當個過路財神,看白花花銀子三過家門而不入?她不信他有這麼善良。

他確實沒有這麼善良,黎育岷實話實說,「在嫁妝歸還童府或記於孩子名下之前,我可以善用這筆銀子,賺的銀錢歸我。其次,確定你手中無財、不會背著我暗地營生,鐵血娘子、常勝將軍……等等惡意傳言將隨著時間流逝,隱沒在新謠言裡,我會很滿意有一個在家相夫教子的安分娘子。」

「你有好處、童府有好處、黎府有好處,連皇帝的好處你們都藉著這個聯姻算計到了,請問,我的好處在哪裡?哦!想起來了,和離之後,我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富婆?所以我是不是該從現在起,專心致志、奮發圖強、宵衣旰食、夙興夜寐為和離這件事積極籌劃?」

聽她嘴裡吐出四個字、四個字連成一串的句子,半點停頓都無,黎育岷忍不住發笑,她還真是氣得不輕,即使明白他說的句句在理。

「岳父用這紙合約交換我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終生不得納妾、收用通房丫頭。」

「你應了?」她微挑眉。

「應了。」

「銀子的吸引力有這麼大?能讓你放棄身為男人天生的利益?」童心忍不住譏諷。

「你要這麼說亦無不可。」他收下大利益,讓她刻薄幾句不算什麼。

「條件可不可略略交換?」

「怎麼交換?」

「你把嫁妝還給我,我給你買宅子、娶新妾、納通房,讓你夜夜洞房花燭、新人環繞?」

她說得咬牙切齒,他臉上的笑靨越加燦爛。「我該感激自己的妻子寬厚大度嗎?」

「你自然應該感激,有誠意的話,就用金銀來展現誠意。」手掌往他跟前一擺,她要她的嫁妝。

他果然很有誠意,從荷包裡取出一錠銀角子放到她掌心中央。

瞪著手心的銀角子,她冷聲道:「相公的誠意真大。」

他歎氣,用自己的掌心裹上她的手。「就算沒有這筆嫁妝、沒有這個承諾,我也不會納妾、收通房。」

真心話?哼!她不信,天底下沒有癡心男兒,只有癡情憨女,何況一夜之間他突然對她感情深厚、癡心癡情?這種謊言,騙騙穿紅衣的、砸果子的那幾個還行,要哄她這種有閱歷的?省省吧。

她沉默,可態度擺明--你說謊,但我懶得戳破它。

拉過她,走進內室,黎育岷緩聲道:「我母親是黎四老爺的外室,從良之前是青樓名妓,她死後我被領回黎府,幾次被萱姨娘陷害,差點活不下來。多妻多妾多福氣?騙人的,那話是男人用來替自己的風流遮羞,何況為造就這樣的『福氣』,犧牲女人的幸福、孩子的快樂,值得嗎?我絕對不讓我的孩子遭受同樣的罪。」

他的語氣並不沉重,可他的表情沉重極了。

他的身世童心打聽過,人人都把重點放在他連中三元、他的聰明才幹以及他受皇帝重用的程度,卻沒有人在乎他小時候那段不光彩的過去。

聽說直到今天,他的母親還不能葬入黎家祖墳。

她還在生氣,但生氣無益,何況對於爹爹與黎育岷的安排,她還真挑不出不妥當處,他們得意、她憋屈,是因為角色不同、想法不一致,站在男人的立場,要求女人安分是天經地義,真要論斷是非,只能怪她經歷迥異於一般女人,性子也不夠良家婦女。

生氣無益,事已至今,她能做的是另謀出路,而不是同他叫囂哭鬧,當潑婦並不會改變自己的現況。

童心暫且將怒氣放下,望向他的憂鬱表情,心思微動,幾分同情出籠,人人都圖光鮮亮麗,誰會在乎對方的晦暗過去?

「有機會的話,能帶我去祭拜母親嗎?」她真心問道。

「你想去?」黎育岷訝異,她居然不介意母親的出身?任何女人知道自己有個青樓名妓的婆婆,定要打死不承認的,可她想去祭拜?眼角多出幾分溫柔,這個女人從來不在他的想像中。

「想。我會因此得罪任何人嗎?」比方現在名義上的母親。

「如果會的話,你就不去了嗎?」他反問道。

「還是去,只不過悄悄的去,別大張旗鼓的去。」她老實道。

她的回答令黎育岷仰頭大笑。

他的笑很好看,一笑,春暖了、花開了,溫溫的感覺渦過心中,有副好容貌的男人真的很吃香。

她挑挑眉毛笑道:「陽奉陰違的事兒我做的還少了?」

「意思是,就算岳父想盡辦法捆住你的手腳,你還是有本事折騰?」他早想過,她不是聽話的大家閨秀,明面上順從是有的,要讓她打心底同意信服,恐怕不容易。

「有的人天生是鴻鵠蒼鷹,除非剪除他的羽翼,否則一得機會他還是會翱翔天際。就像你母親,若是跟對男人,怎知她不會成就一番潑天事業,是男人誤她,是命運苛待她,可這世間就是如此,有捨方有得,她捨卻自己成就了你,你該感激她的取捨。」

黎育岷搖頭微笑,他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企圖予他一份溫馨。

再握緊她的手一次,他喜歡同她說話、喜歡她的聰明慧黠、更喜歡她的逗趣幽默,在他眼中,多數女人都是傻的,所以他對妻子的要求是溫柔婉順、溫良恭儉,從沒要求過智慧才情,而她……給了他意外之喜。

「童心,你不像外傳那般鐵面冷血。」

「那是手下敗將的中傷,真實性要大打折扣,就像你……」她皺皺鼻子,實話道:「你也不像傳說中那樣親切溫柔。」

雖然相處時間不多,但她隱約看出他溫和的外表下隱藏著一把刀,隨時可以開刃見血,他是個不容許旁人算計的。

在這樣的男人眼皮子底下,能陽奉陰違到什麼程度?她沒有太大把握。

「看來,我們對彼此都不甚瞭解。」

她聳肩誇張地歎口大氣,「同意,盲婚啞嫁真是件可怕的事,我爹爹和你祖父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不過是想把兩隻鴻鵠關在一起,看看他們是會合力衝破牢籠、尋得一片天空,還是會互爭互鬥,弄得雞犬不寧。」

他的話惹笑了童心,可不是嗎?把兩個都想控制對方的人湊在一起,家宅怎能安寧?

她原想嫁一個唯唯諾諾、就算幫不了忙也不能阻擋自己的男人,卻沒想到嫁了個有主意的,夫妻之間若是一場爭奪戰,對手是他,她的勝算不高。

「童心,你從不介意自己的名聲嗎?」黎育岷突地轉移話題。

「說不介意是假的,但身為童家女兒,我有卸不去的責任,後來慢慢見識多了,看事情不再人云亦云,對於名聲這種事我有自己的見解。」她誠實回答。

「什麼見解?」

「好名聲與壞名聲的分野在哪裡?在於結論,成功了便會得到奉承讚美,失敗了便遭遇落井下石,名聲好壞不在於你做什麼事,而是你有沒有把事情給做好、做得讓所有的人打心底羨慕。就像靜親王妃,她開的鋪子哪會少,且一家比一家掙錢,可我從沒聽見誰詆毀靜親王或王妃,反而羨慕的大有人在。」

她羨慕蘇志芬,除了她的能力外,還羨慕她能嫁給一個不介意妻子撲騰的好男人。

天底下有幾個男子能夠欣賞妻子的成就勝於她的身家背景,有幾個男子能支持妻子的才能勝於一座可以給自己增添顏面的牌坊,說句刻薄話,若是女人肯上吊自盡,朝廷就為她建一座貞節牌坊,她敢保證,整個大齊會在短死間內死掉一半以上的女人。

「靜親王妃曾經是我的嫡母。」

「我知道這件事,只是想不透靜親王怎肯紆尊降貴娶個和離過的女子?」

見她滿臉興趣,黎育岷笑從蘇致芬不忍違抗父命講起,講到她易容、嫁給風流倜儻的黎四老爺,卻因形容醜陋不受待見,一步步順利圖謀和離的過程,整個故事聽得童心瞠目結舌,世間竟有人比自己更不在乎名聲?這樣的女人,她一定要想辦法攀交。

黎育岷問:「故事聽完,有什麼感覺?」

「覺得和離對女人而言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她滿臉嚮往。

「錯!那是在我父親身上,若是離了我,我保證會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損失。」他輕敲兩下桌面,把她的嚮往給敲散。

哼呵兩聲,童心說道:「你是我見過最有自信的男人。」

「自信來自於無數的勝利經驗。」他坦然接受她的讚美。

「那麼我將會是你見過最有自信的女人,因為我痛宰過無數像你這般自信滿滿的男人。」

那些看不起女人的行商啊,總喜歡花筆銀子買點失敗經驗,才能學會不小看女人,而黎育岷當真以為把所有嫁妝納於他的名下,她便動彈不得了?

不是她愛自吹自擂,可痛宰男人……這件事對所有女人而言,都是種相當美好且幸福的經驗。

「好漢不提當年勇。」他輕哼一聲。

「你憑什麼確定是當年勇?說不定日後我還要一路勇下去。」她忍不住逞口舌之快。

「別忘記,你身上只有一千兩銀子,而你的食衣住行樣樣精緻,黎府公中可供不起,那些銀子自然會慢慢貼進去。」他一針見血的點出她的問題。

「人在貧困中自然學會精打細算,何況妻子的吃穿用度不是該伸手向丈夫索要的嗎?」該厚臉皮時,她絕不會苛待自己。

「我以為童大姑娘傲氣,不食嗟來食。」

「傲氣和現實是兩碼子事,而我,是樂意向現實低頭的女子。」

表面上兩人是在鬥嘴,可他們藉著一句一句聽起來並非真心實意的話來估量對方,她在探他的底線,而他在捉摸她的心思,直到午時將近,必須到前頭與各房長輩兄妹用餐,黎育岷才結束這場對話。

他喚來幾個丫頭弄點東西給童心墊墊肚子,畢竟在長輩們立規矩的情況下,新媳婦想吃上一頓飽餐,可沒有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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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0:54: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厚臉皮表小姐上門 

兩個人都在適應彼此,黎育岷試著對在跟前走來走去的丫頭們視而不見,而童心試著說服自己,黎府很大、黎府的吃食很適合自己的胃口;黎育岷假裝沒有人侵犯到他的地界,而童心假裝守在門口的小廝不是為著阻止她外出,而是為了保護她。

這對兩人都不容易,真的!

小時候黎育岷身邊服侍的是萱姨娘的人,對於丫頭,他習慣帶著偏見,他痛恨幾雙不相干的眼睛不時忖度自己的一言一行,更痛恨自己的地界被別人家的狗亂小便。

而童心,從小生活便過得比公主精緻,她覺得自己宛如從後宮淪落到街頭。

黎府的院子小、淨房小,連房間都逼仄得讓她呼吸不順,幸而她的穿用全是從娘家帶過來的,但吃的東西就……

唉,慘不忍睹,粗製濫造,童家的貓狗吃得都比這裡的主子好,她想不通,這樣的廚子怎能在黎府立足?

可惜她沒有自己的小廚房,餓得緊了,還得等到廚房不開伙,紫衣才能借到爐灶給她弄幾道吃食。

不過兩人磕磕絆絆,日子總算順利的過了下來,他們都確定對方的口舌不比自己差,吵架論不出輸贏,何苦教自己惱心?鬥個幾句添添情趣就罷了。

夫妻生活嘛,哪有事事順利的,不都說了嗎,床頭吵、床尾和,何況在床上這對夫妻有說不出的合拍,再大的爭執,往床上滾個幾圈後哪還留有半點痕跡?

這天黎育岷回府,已經過了午時,發現童心正在用飯,但桌上只有兩道菜,一湯、一豆腐。

就兩樣?是大廚房送來的?難不成廚房下人知道嫁妝歸屬,又鄙薄童心的出身,刻意給她難堪?

不可能,母親不是苛刻媳婦之人,何況童心又不是沒有體己銀子,何必讓自己吃成這樣。所以……她這是在向自己抗議?

還以為嫁妝之事已經過去,況且他已經答應,公中不給的額外吃穿用度,只要記賬,他就會掏銀子,這做派……給誰看?

微慍,一進屋他便對紫衣道:「添副碗筷。」

「相公還沒用膳?」童心抬起頭問了聲。

「嗯,公事忙,吃過飯還要和齊靳一起進宮。」

儘管心頭不爽快,但他臉上看不出來,童心只覺得他有些疲憊。

這麼累,夜夜還要折騰,真不曉得男人腦子裡頭裝了多少豆腐渣兒。

紫衣應聲下去,不多久將小姐的午膳給端上來,早冷了,但她親手熱過,才送到姑爺跟前。

黎育岷看一眼桌上的四菜一湯,魚香茄子、蒸魚、炒豆腐和青菜,湯是酸菜鴨湯,再看看童心手邊的豆腐和清湯,這是怎麼回事?

「今兒個府裡的午膳是這個?」他指指自己面前的菜色。

「回姑爺,是的。」紫衣回話。

「為什麼四奶奶只吃那個?」

審度黎育岷臉色,童心知道他想錯什麼,微微一笑道:「別小看我面前這兩道菜,豆腐是用一整隻雞熬出來的湯用小火煨出來的,一層豆腐、一層火腿,煮好後,撈出豆腐、抽掉火腿再加入燙熟切碎的蘑菇,所有的鮮甜滋味全進入豆腐裡頭。

「再看這道飛龍湯,飛龍又叫榛雞,是長年生長在深山裡的飛禽,脫毛去內臟後,外面抹上一層薄鹽入味,待鍋中水熱,便拿起熱水從上頭一次次澆燙,直到六分熟後,才放入熱水中煮小半刻,放入野蔥,不加半點調味料,嘗的就是榛雞本身的鮮味。」

「為兩道菜花這麼大的功夫?」

「這是紫衣的樂趣,也是我的樂趣。」人生在世,不圖個吃好穿好,賺那麼多銀子作啥?買金棺材用嗎?躺進去又不會比較舒服。

「為什麼不吃大廚房裡做的?」

「那怎能吃?茄子太鹹、青菜太老、魚不新鮮、酸菜鴨火候太大,且豆腐都煎焦了,當真以為拚命往裡頭擱醬油別人就嘗不出來,貴府的吳大娘月銀也太好掙。」

她的回話讓黎育岷想起處處講究的童老爺,她果真是童家小姐。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了--祖母、母親沒要求童心去立規矩,她成日無事可做,不是吃就是睡,了不起看幾本書、逛逛園子,這樣的生活,她還能夠把自己給養得瘦骨嶙峋,連祖父看見都忍不住問了句:童氏是不是水土不服,要不要尋個御醫來看看?

「是嗎?」他舉箸,一道道嘗去,沒有她說的問題,茄子確實是鹹了一點,可這才好下飯不是?

瞧他把所有菜全往碗裡撥,嘴巴一張,便把菜飯填進嘴裡咀嚼,牛嚼牡丹吶,就算再好的菜色和在一塊兒,也難分辨出好壞。

童心忍不住翻白眼,這哪叫做吃飯,這叫填肚子,若是貧窮人家便罷,黎府少爺居然這副德性,真是慘不忍睹。

眼底湧起一絲鄙夷,童心低下頭,繼續品嚐自個兒碗裡的豆腐。

黎育岷抬起頭見她細嚼慢咽,像在品嚐什麼珍食美饌似的,表情美得教人別不開眼,她悠閒安然地用烏金筷子挑動雪白豆腐,小小的動作,卻撓上他心頭似的,微癢。

真有那麼好吃?心一動,他拿過湯匙,要往她的飛龍湯伸過去。

卻沒想到童心竟伸手去擋,而紫衣也在同時間伸出托盤護在她的碗湯前方。

黎育岷惱了,冷聲問:「難道我不能吃?」

他的目光是對著紫衣的,她膽敢跟姑爺說一句「本來就沒準備你的分」?當然不敢,她的賣身契還在人家手上呢。

「回姑爺,姑爺的湯匙沾過酸菜鴨,若攪進湯裡,會壞了飛龍湯的味兒。」

連個小丫頭都這麼講究?黎育岷瞪她,紫衣急急低下頭。

瞪她的丫頭?!童心是再護短不過的人了,她放下筷子,淡淡一笑。

「相公說的對,就是不能讓相公吃,相公被過多的醬料壞了舌頭,這東西入相公的嘴也不過是寡淡二字,哪能品嚐出真滋味?既然品不出,何必浪費。」這隻雞要價五兩銀子吶,而且還不是天天能買得到。

「娘子的意思是,我的嘴會糟蹋那隻小雞?」他的眉頭微皺。

「是榛雞,不是小雞,差別在於會飛不會飛。」會飛的和不會飛的口感天差地別。

「死了一樣不會飛。」

他瞪著那只真雞還是假雞,眼睛冒出火花,不是因為吃不得,而是因為童心的拒絕。

在她眼裡,一隻沒幾兩肉的雞比丈夫重要?這個念頭深深打擊他的男性自尊。

「嚼勁不同,當然,這種事對相公而言太難理解,而我這個人,從來不要求小狗抓老鼠、小貓守門戶,是什麼人就做什麼事,什麼舌頭就吃什麼食物,相公就別勉強自己了吧。」她雖然笑著說,但口氣尖酸。

不過是喝一口湯,又是糟蹋又是勉強,這是什麼世道,她真連半點知覺都沒有,不曉得自己腳下這塊地的主人姓黎不姓童。

「說的好,什麼人做什麼事兒,你既然已經嫁入黎府就是黎家媳婦,該早點適應黎府的生活,習慣黎府的作息、黎府的水、黎府的食物,以後廚房的事就別讓丫頭去瞎攪和了吧。」這是在賭一口無聊的氣,有點幼稚,黎育岷心底很清楚。

可他尚未發現,不過短短幾日,童心已經有本事影響他的情緒,他是那種風吹不動的性子,對人,他只有兩種分別--一種是要花心思應付,一種是不必花心思應付。

不管是不是花心思,他都不會影響了情緒,因為他的腦子理智而清楚,他明白過多的情緒只會壞事,誰都難以撩撥他的心情,可童心幾句話便激出他的幼稚。

「你要我吃這些……餿水?」這下子輪到童心火大了,雙眼直視著黎育岷。

這是她打出生到現在受過最大的委屈,爹爹說過,委屈天、委屈地,怎麼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肚皮。

「別人能吃的東西,為何你不能吃?」

說著,他慢條斯理地將一塊鴨肉夾進她碗裡,看見她因為生氣而漲紅的臉,他竟然感到一股暢快,果然啊,當惡人比當善人愉快,教別人吃癟,會讓自己成就非凡。

這個新發現讓黎育岷無比地快樂起來。

「難不成童家那麼一大筆嫁妝,還換不得我三餐溫飽?」童心不甘就這麼吃虧。

「放心,為夫保證絕對不會讓夫人餓著。」一面說,他一面將那盤鹹得教人噁心的茄子推到她面前。

童心冷笑兩聲,正待發作,紫袖適時進屋低聲道:「姑爺、小姐,表小姐來了。」

表小姐?聽見徐靈雪來訪,童心眼角的怒氣換上譏誚,這男人才信誓旦旦不納妾、不收通房呢,可漂亮明麗的表小姐經常往這邊跑,送衣送鞋送汗巾,還不時送來親手做的小點心,也不知道圖的是什麼?

怒氣像球似的,從黎育岷手上丟到童心手中,現在又接回自己懷裡。

別人家的妻子發現有人窺視自己丈夫,就算沒暴跳如雷、怒火中燒,也絕對不會像她這樣一臉的看好戲。

「你們全給我記住,以後這屋子裡沒有小姐、姑爺,只有四爺、四奶奶,要是連這麼點小事都記不住,你們就別待在屋裡伺候。」

撂下話,紫丫頭們皺緊細眉,低下頭齊聲應和,「是,四爺、四奶奶。」

明明知道不是紫丫頭們的錯,明明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理兒,但在聽見四奶奶這個稱呼時,童心忍不住火冒三丈。

好得很,她被激得同黎育岷一樣幼稚了!

為這種無聊小事發脾氣,她是越活越回去,面對同行陷害、生意險境,她都可以不洩露半分表情,但是他……看見他那張禍國殃民的臉、聽見他低醇得令人心悸的嗓音說出那麼可惡的話,她就是無法平心靜氣。

怒氣的火球再度丟到她手上,燙得她恨不得找桶水澆一澆,當然,她想往黎育岷的頭上撓去。

屋外,久久不見丫頭出來回話,徐靈雪大起膽子自作主張的走進屋裡,她揚起笑靨,脆生生地說了句,「童姐姐好。」

問過安,看著滿屋子人,她這才發現氣氛不對勁,可這時候退出去已經來不及,徐靈雪只好硬起頭皮道:「四哥哥也在?真是巧了。」

巧嗎?童心目含譏誚地朝丈夫投去一眼。

她這人向來識趣,誰惹下的風流債誰解決,她才不當拆散交頸鴛鴦、折斷並蒂蓮的惡女人。因此不管徐靈雪來幾次,她從來不見。

只是她不見,黎育岷一個大男人哪有獨自接見表妹的道理?虧得徐靈雪把劉備那招三顧茅廬學得透澈,瞧,這不就給見上了。

童心滿肚子火正愁沒處發洩,這會有「妹妹」親自送上門來讓自己敗火,童心怎會客氣?

只不過她還真搞不清楚,她是哪門子的親戚,姐姐妹妹?喊得還真熟絡。

可童心表面上仍親親熱熱的問:「徐妹妹過來不知道有什麼事?」

徐靈雪悄悄覷了黎育岷一眼,瞬間香腮轉紅,眼角含春,她小小地朝前湊近幾步,站到兩人身旁柔聲道:「妹妹見那日姐姐送的荷包繡工精緻,今兒個是特地來向姐姐討教的。」

她站到桌旁,這會若是主人客氣兩聲,她大概會腆著臉,直接往童心和黎育岷中間那把椅子坐下了吧。

童心微微一笑,她才不依徐靈雪的心意,站起身,把徐靈雪拉到一旁,「認親那天不是說過嗎?荷包是我手底下的丫頭做的,妹妹那天是看什麼分了神,怎麼沒聽到?」

微微一詫,徐靈雪嘴裡與童心說著話,美目依然落在黎育岷身上。「這是妹妹的不是了,還望姐姐原宥。」

覬覦別人家丈夫,光明正大到這個程度,大概少不了二夫人的……支持。

童心順著她的目光往黎育岷望去,見他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想起方纔那把未競之火,笑得更歡了,她拉起徐靈雪的手輕拍幾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什麼原不原諒的,豈不是生分了。」

徐靈雪心覺有異,自己來過數趟,童心不是借口休息就是不在屋裡,怎麼都不肯見自己,今兒個怎地熱絡起來?

雖知不對勁,可她從沒把商戶女看在眼裡,自己的父親再不濟,還是個六品官呢,別說她容貌贏童心太多,身份也比她高上好幾階,只要童心不從中作梗,她相信早晚黎育岷會看上自己。

她後悔當初太矜持,若是早點向他表明心意,童心憑什麼插足?如今的黎府四少奶奶必定是自己。

「姐姐說的是。」

「除女紅外,妹妹找我還有其他事嗎?」

徐靈雪抿了抿唇,依舊維持著方纔的角度,目光片刻不離黎育岷身上,可聲音多上兩分黏膩柔軟,輕聲細語道:「不知道四哥哥和童姐姐有沒有空,過幾日是妹妹生辰,妹妹想邀四哥哥和姐姐過府去吃個飯。」

幾個紫丫頭著實看不下去,紫裳大起膽子,直接走到黎育岷身前,阻隔徐靈雪那吞人似的目光。

動作不大,可黎育岷發現了,他滿意的點頭,看在紫裳的維護上,他承諾,會慢慢習慣她們在自己的地盤閒晃。

黎育岷樂了,童心卻不歡,心裡暗罵:好個紫裳,擋啥呀,說不定人家被看得很心歡,幹嘛生生拆斷人家的姻緣橋,多事!

「生辰?妹妹這是幾歲啦?」童心瞅了紫裳一眼,這才皮笑肉不笑的問徐靈雪。

「妹妹今年十六。」

「正是宣蔻年華,女人一輩子最美的時候呢,家裡給說了親沒有?」

沒有俊男可看,她羞答答地朝童心瞄去,低聲道:「姐姐這話讓妹妹怎麼回答?」

「實話實說唄,既然你喊我一聲姐姐,若有幫得上的地方,姐姐自然要為妹妹盡份心。」

彷彿就在等童心這話似的,倏地,她紅了眼眶哽咽道:「妹妹的親娘早已過世,爹爹一顆心全在繼母身上,繼母是不待見妹妹的,哪願意替妹妹操這個心,如今婚事也只能憑姨母和姐姐作主。」

要她作主?行,既然開不了鋪子,轉戰媒人業也不壞。

「不知怎地,我一見妹妹就覺得投緣,不如你回去與二嬸嬸商量商量,姐姐這院子裡空著呢,如果妹妹不反對的話……以後咱們便姐妹相稱。」

話說到這裡,徐靈雪心裡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羞紅著一張小臉,雪白柔荑緊緊攥起,把手裡的帕子扭成了麻花,差點就腿軟得站不住腳,她垂著姣美的頸項,沒說話,臉上卻寫滿--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她這會才想起,就算對童心看不上眼,好歹人家是正妻,有權作主丈夫的後院,今兒個提這個話,也許是四哥哥早對她心有所屬,才會讓童心來探探自己的口風……

念頭一轉,徐靈雪心口撲通撲通跳得厲害,認定她與四哥哥是郎有情、妹有意,否則童心怎麼看都不是個寬厚大度的。

算她懂事,知道順著丈夫的心意、為四哥哥考慮。

「妹妹也極喜歡姐姐,如果能得這個緣分,妹妹定……」

聽到這裡,黎育岷再也按捺不住,倏地起身,走到童心身邊,一把勾起她的腰,往寢室走進去。

徐靈雪想也不想便提起腳跟上前,卻被紫丫頭們給攔下,她們一字排開,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沒臉皮的表小姐,滿面輕鄙地道:「四爺、四奶奶有私話要說,表小姐怎能闖進去,這可是主子的寢室呢。」

別說她是個未出閣的表小姐,就算主子真端了茶、讓她當上妾……妾是什麼?是半個奴婢,主子的寢室不經召喚,誰敢進去?

都說官家規矩多,她們幾個商戶丫頭好像比這位官小姐多懂一些規矩呢。

徐靈雪是心急了,想追著童心說一個確定,這會兒被阻攔,才想起裡頭是寢室,自己哪能不請自入,她不禁紅了臉說:「勞煩四位姐姐與童姐姐說一聲,過兩日有空,再來拜訪姐姐。」

沒有人應下她的話,徐靈雪抬眼,發現幾個丫頭的臉上掛著淡淡的鄙夷,好看的眉揪成線,她輕咬貝齒,哼!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待她成為四哥哥的枕邊人,定要讓這幾個賤婢好看。

她明明感到難堪而氣憤,臉上卻半分未顯,心中直道可惜,若四哥哥不插這一腳,或許兩人的事就此定下。

步出房門時,她暗暗提醒自己,就算看不起童心還是得虛與委蛇,待大事底定,再將礙路石子給一腳踢開。

黎育岷將童心押進寢室,怒氣沖沖地問:「你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投緣,幾時咱們院子裡空著?什麼姐妹相稱?你要她回去問二嬸什麼?」

「你說呢?」人家把意思表達得這麼明白,他還裝?嫌不嫌膩味呀。

「要我說?行!我說你在玩她,讓她誤以為你有意讓我收她進房。」

童心分明是惡毒,若二嬸認真了、鬧上門來,她肯定會涼涼地回道:二嬸,這是打哪兒來的謠言,我不過與徐妹妹投緣,想認個義妹,讓她陪在身邊說說話,怎就傳成我要替相公收丫頭了?

徐靈雪的名節受不受損他無所謂,但二嬸不是個好相與的,別的不成,鬧事的閒功夫多得很,她就不怕二嬸天天上門鬧?就算不理會二嬸,二叔還在呢,難道要弄得一家人翻臉她才滿意?

他猜到了!一直以來好像你沒有他猜不到的事,可她就是嘴硬。

「相公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怎會以為我不是真心實意想要成全四哥哥和徐妹妹?」

「成全?」聽到這兩個字,他失控,揚高聲調吼道,一把將她壓進床內。

動作曖昧,姿勢更曖昧,正常女人在這時候就該軟下身段,可惜她是童心,不是正常女人,於是她繼續嘴硬--

「可不,郎有情、妹有意,這等好事不成全,若是傳揚出去,人人定要說我童氏心胸狹窄、無容人之量,相公不是最在乎名聲的嗎?也許可以藉徐妹妹洗一洗我的名聲呢。」

「她是胰子還是熱水?清洗的事兒用不著她,如果你有心,相公自會助你一臂之力。」

她本還想再出聲諷刺的,可他在上頭,身子與她相密合,剛硬的胸膛遇上柔軟的豐腴,幾下磨蹭,那股不安分的悸動從腳底倏地竄上頭頂。

該死!他們不是在吵架嗎?能不能換個姿勢再繼續?

他俯下身,很滿意她的嘴巴終於閉起來,他的額頭貼住她的,暖暖的氣息噴在她頰邊。

「唉,我不捨得你背罵名,你卻捨得拿我去成全別人?童心,你能不能對你的相公多上點心?」

身子貼合、熱度上升,兩人額間皆冒出汗珠子,他也發覺不對勁了,但他不想矯正,成為夫妻多日,他漸漸學會說服她的身體比說服她的嘴巴更容易。

「說得好聽,若你沒那份心,人家小姑娘會朝思暮……嗚……」她低鳴一聲,斷了下文。

而他在童心第一聲呻吟出口後,忘記自己還要出門,還要去見妹婿,還要辦一大堆的事……

因為說服是一項極其辛苦的過程,他必須卯足力氣才能讓他頑強的妻子低頭。

這個說服讓他錯過國家大事,讓她錯過晚餐,讓他們錯過今晚的月色很圓滿,直到月落西山,星子低垂,秋蟲在草間寂靜……

天底下的夫妻都是這樣床頭吵、床尾和的,他們並不是例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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