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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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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八字不合,壓倒再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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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9:25 |只看該作者
二九章

  房間內,林逸跟焦清奕站在齊遜之的床頭,竊竊私語。

  “蜀王並不知曉自己的部下會來,而且領頭者並非他的人。”

  “這麼說,豈不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那般冒失的對齊大公子動手,明擺著就是要把事情鬧大,在下若是沒猜錯,應該是想挑撥蜀王跟安平殿下的關係吧。”

  “先生可知究竟是何人指使,為何他竟能說服蜀王益州的嫡系部隊?”

  “據說那人在益州散佈謠言,稱蜀王被安平殿下百般虐待,命不久矣。蜀王一向待兵親厚,肯為他賣命的大有人在,一挑動自然會出事。關於那人是誰……蜀王自稱不知,但在下認為,他大概是不便言明吧。”

  “唉……”

  兩人沉默下來,忽聽有人低聲道:“你們要討論,好歹也換個地方啊……”

  林逸和焦清奕垂眼看去,齊遜之已經睜開了雙眼,神情疲乏,蒼白的臉上滿是無奈。

  “咳咳,子都兄見諒,我們一時沒有注意。”焦清奕一邊說一邊朝外走:“你醒來就好了,我趕緊去跟齊大學士說一聲。”

  齊遜之抬眼看向林逸:“我睡了很久?”

  “是啊,不僅睡得久,還說了很多話呢。”

  “什麼話?”

  林逸在床邊坐下,忽而捧著臉擺出陶醉的表情:“殿下,啊,心悅君兮君不知啊……為何您就這樣棄子都而去了,哦,殿下……”

  齊遜之抽了一下嘴角:“我會說這些?”

  林逸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好在當時焦公子來沒到,否則可就天下皆知了啊!”

  “……”齊遜之默默翻身朝裡。

  林逸湊過去看他的神色,忽而驚悚地嚷了起來:“天呐,齊大公子居然臉紅了,焦公子呢?焦公子快來看啊,天下奇聞啊……”

  齊遜之歎了口氣,坐起身就要披衣下床。

  “誒?你這是做什麼?”

  “被你捉弄的都快忘了正事了。”

  齊遜之咳了幾聲,想要撐著身子去坐輪椅,卻被林逸按住:“行了,不開玩笑了,你有什麼事告訴我就好,我跟焦公子都會幫你處理好的。”

  他笑著點了點頭:“那好,煩請先生幫在下取文房四寶來吧。”

  林逸越過屏風,走到書桌邊取了筆墨,擱在用飯的小案上,端到床上:“你要這些做什麼?”

  “此事須儘早稟報殿下,免得她擔心京中情形。”

  齊遜之提筆蘸墨,稍作沉思,開始在潔白的宣紙上寫信,然而身體尚未恢復,寫的字也輕飄飄的。他寫了幾行,實在看不下去,只好將紙張揪成團丟掉,提筆重寫。

  這次停頓了許久,卻只寫了四個字:“諸事平安。”

  落下自己的私印後,他盯著最後兩個字看了一瞬,勾了勾唇角。林逸見狀在一旁哆嗦了一下:“受不了,在下還是幫你去送信吧。”說著也不等他同意便端著小案走了出去。

  在書桌邊坐下,卻見門口站著一道人影。

  “周小姐?”他笑了笑,朝內做了個請的手勢:“齊大公子剛醒,請進吧。”

  “多謝林先生。”周漣湘朝他行了一禮,這才走了進門,越過屏風後卻倒抽了口涼氣,大概是被齊遜之的模樣嚇到了。

  林逸看了看那封信,又朝屏風後的人影看了一眼,想了想,提起筆在下方添了一行小字,繼而偷笑起來。

  里間裡的二人說了幾句話,忽然傳出周漣湘驚慌的呼聲。他疑惑地繞過屏風,就見齊遜之又栽倒在床上昏睡了過去。

  “大夫呢?大夫!”林逸撫額,齊大公子您別弄的跟迴光返照一樣成不成啊!

  ※ ※ ※ ※ ※

  陽光燦爛,灑滿王宮。正寶殿外,號角聲聲,旌旗翻飛,織毯鋪地。

  安平身著白色禮服,領口和袖口則由絢麗的五色交織描繪,頭戴金冠,彩帶曳地,一步步走入大殿。

  百官垂手正色,待她終於踏上玉階,紛紛拜倒在地,山呼萬歲。

  劉緒站在使臣之列,望向那人,似乎只是個平常的儀式,她的神情竟然很放鬆,然而即使如此,又怎可忽視其周身氣勢。

  他的身邊有來自西域諸國的使臣,那些本要入梁都和談的西戎使臣得知消息,也中途停留前來觀禮,此時就在他身邊站著,不過看他們望向安平的眼神,顯然是在打著什麼主意。

  劉緒冷咳了一聲,幾人才回過神來,繼而紛紛對其報以訕笑。他皺了皺眉,素聞西戎狡詐多變,本就沒有好感,自然也就不想搭理。

  登基大典結束後,使臣們都有專門的官員接待,安平則招了內閣說要商議事情。

  東德陛下從安平登基大典開始就沒出現,此時竟也不在。幾位大臣都有些奇怪,但也不便多問,只好在殿中下方的小案後坐了,恭恭敬敬地等著新女王發話。

  安平坐在上方,過了許久才慢條斯理地開了口:“召諸位前來,只為一事。原本孤不打算這麼早就言明,但諸事纏身,應當不久就會啟程返回梁都,所以也不可耽擱。”

  東德卓依率先道:“我青海國女兒向來說話不會拐彎抹角,陛下直言便是。”

  “那好,”安平點了點頭,眼神掃視了一圈在場眾人,肅然道:“孤想與諸位簽個契約。”

  “契約?”幾位大人面面相覷。東德卓依不解地道:“有何內容?”

  “內容很簡單,待孤登基成為大樑皇帝,便將青海國撤國置藩,併入大樑。”

  “……”

  “……”

  “……”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們肯定是聽錯了吧?哪有新王剛即位就要併入另一個國家的?

  東德卓依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憤然起身道:“陛下這是在說什麼胡話!”

  安平看了她一眼:“孤是認真的。”

  “……”東德卓依差點沒氣暈過去,好半晌才平復了情緒,嗓門卻怎麼也壓低不了:“你這麼做對得起列祖列宗麼?祖先辛苦打下的江山,你竟然要拱手讓人?!”

  “拱手讓人?”安平笑了起來,颯然起身:“孤不認為自己是外人。”

  “……”

  諸位大臣再次愕然,難道她一定能成為大樑皇帝?那群臭男人怎麼會這麼好心!

  “總之此事萬萬不可!”東德卓依轉身就要朝外走:“本王要好好問問你的母親,怎麼會答應這樣的荒唐事!”

  “母后並未答應,她與您一樣,氣憤難當,但孤執意如此。”

  “為何?”東德卓依轉頭看她,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瞭解過這個孫輩,表面看似無害,實際竟是咄咄逼人。

  “答案顯而易見,”安平緩緩步下臺階:“往大了說,天下分久必合,數百年前青梁本就是一國不是麼?往小的說,有國家的隔閡,苦的是百姓,商旅往來,邊界安全和關隘稅銀都是極重的負擔,還有周邊的國家……”

  “夠了!”東德卓依氣得直喘粗氣:“說白了無非是你的野心在作祟罷了!”

  “是啊,孤從未否認過。”安平走到她面前:“姨祖母覺得有錯?”

  “……”東德卓依語塞。沒錯,當然沒錯,女子生來便是做大事的,有野心自然沒錯。

  她後退了一步,冷笑起來:“本王差點忘了,你是東德丹珠,更是蕭睿。大樑國的公主,自然是為大樑著想。”

  “若是這麼想就錯了,對孤來說,父皇與母后一樣,大樑與青海國自然也一樣,二國合併只有益處,姨祖母難道不這麼認為?”

  “本王是青海國的人,只知道祖宗基業不可廢!無論你怎麼說都無濟於事!”她甩袖就走,剛到門邊,卻又被安平的話驚得愣住。

  “那麼,只有兵戎相見了。”

  她詫異地轉頭,這才想起之前駐紮在青海國邊境的梁兵尚未退去,原來她一早就存了這樣的心思。

  東德卓依也不是善與之輩,經此一激,更是氣憤:“難道陛下就不怕被我們挾持了麼?”

  “無故挾持新王,國民作何所想?何況‘裡應外合’這樣的詞,想必姨祖母還是知道的。”

  東德卓依覺得頭有些暈,她幫著東德陛下辛苦治理的江山,竟然就要被她的女兒吞併進另一個國家。

  “哼,你的心思都打到自己母親身上來了,真是讓本王失望至極!”

  “若是孤想用陰招,就不會現在便挑明一切。”安平歎了口氣,好言安慰她:“姨祖母放心,青海國即使不再為國,所有風俗習慣都會保留,治理權力也交由青海人自理,只要不牽扯到國家,大樑絕不干涉。”

  殿中安靜非常,彼此都沒有再說話,直到有位大臣忍無可忍地說了一句:“還不知道陛下是否做得了大樑的主呢,這般急著吞併拱你上位的青海國,簡直就是忘恩負義!”

  周圍的大臣們紛紛附和,看向安平的神情都不怎麼好。早知道的話,是絕對不會同意讓她即位的!

  安平笑了起來:“說得好,所以孤才說要待到登基為皇之後,若是無法成為大樑皇帝,孤自然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國家併入大樑了。”

  “……”眾人語塞。

  殿門忽而被大力推開,東德陛下一臉冷色地走了進來,東德卓依與幾位大臣都愣了愣,剛想開口說話,卻被她抬手攔住。

  母女二人面對面站著,一樣的氣勢凜然。

  “既然新王要從孤手中拿走青海國,那麼契約裡一定會加上青海國的條件,你若能接受,簽了契約就能歸梁了,至於最後這份契約能否生效,就看你有沒有能力登上大樑皇位了!”頓了頓,東德陛下又道:“另外,為保青海國未來,你必須要立一位青海國男子為王夫。”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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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09:37 |只看該作者
三十章

  劉緒腳步匆忙地走到安平居住的宮殿外,正要求見,卻被門口的雙九擋住。

  “少傅大人留步,殿下特地交代過,此時不見客。”

  “是不見客,還是不見我?”

  若是以往,面對他這樣的質問,雙九即使是敷衍,也會說幾句好話,可是今日他竟頭一次直截了當地回了話,語氣也有些沖:“少傅大人既然知曉,就請不要為難屬下了。”

  自從得知安平可能要從青海國貴族中挑選一名男子成婚,劉緒就沒有好心情,不想雙九還在這時候火上澆油,當即便要動怒。

  雙九也正因此心情不悅,見他似要爆發,手也按上了腰間佩劍,大有重演當初劉緒闖殿情景的趨勢。

  兩人正彼此對峙著,忽然聽見身後響起圓喜的說話聲,同時轉頭看去,便見圓喜引著兩人遠遠地走了過來,邊走邊殷勤地說著什麼。到了近處,劉緒才認出那兩人正是當日安平繼位典禮時前來觀禮的西戎使臣。

  圓喜見到他在殿門口,立即就要為其引薦,其中一位使臣卻已主動跟他打起了招呼:“劉大人,又見了。”

  劉緒掃了對方一眼,敷衍地行了一禮:“是啊,使臣大人有禮。”

  那使臣倒不介意他的態度,笑著點了點頭就跟著圓喜直接推門進了殿內。

  既然安平要接見使臣,劉緒自然不方便此時求見,只好等在外面,跟雙九大眼瞪小眼。

  而殿內的安平此時卻正在看畫像,身邊站著太上王東德陛下與賢王東德卓依。

  兩位西戎使臣進來時,她正好看到東德卓依的孫子——自己的表弟的畫像,東德陛下有意無意地咳了一聲,示意她這個可以留意些。

  安平笑了一下,掩上畫卷,看了兩位使臣一眼,朝母親和姨祖母無奈地笑了一下,示意稍後再說。兩位長輩一邊一個,如同年畫上的門神,也不打算走,明顯是真的在等她稍後繼續。

  西戎使臣給三人見了禮,倒是規規矩矩,很有戰敗國的謙卑,之後又對安平說了一大通讚美之詞。大意為久聞丹珠公主大名,如今得見才知道真人如何如何年輕貌美,如何如何氣勢凜然,實乃女子中的明珠,萬里難選的人物,登上青海國女王之位是實至名歸巴拉巴拉……

  安平越聽越覺得有趣,句句丹珠公主,青海國女王,獨獨不提大樑,果然符合西戎狡猾的本性。

  她也不阻斷他們,直到二人再無讚美之詞可說,才笑著道:“二位使臣今日求見,不知所為何事?”

  左邊一人最為能言善道,當即拱手道:“女王陛下登基不久,此事本不該急著提出,但我國王上委實仰慕女王陛下,是以特地命臣等遞上求親文書,以求兩國永結秦晉之好。”

  東德陛下和東德卓依對視一眼,都愣了愣。她們這兒在給安平找成親的對象,那邊竟又冒出個西戎王出來了!

  “哦?這倒叫孤驚訝非常。”安平臉上的笑意加深:“西戎王從未見過孤,如何就萌生了求親的念頭呢?”

  “中原有句話叫‘娶妻娶賢’,如女王陛下這般驚才絕豔的女子,我國王上自然求之不得,無須見到本人就早已仰慕不已了。”使臣說著,趕忙遞上了文書。

  安平翻開大致流覽了一遍,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個娶妻娶賢,西戎王倒是有趣得很,孤記下了,請二位先行回去稟報,就說孤會仔細考慮再給答覆的。”

  二位使臣頓時露出喜悅之色,連連拜謝,退了出去。

  安平坐在看著合上的殿門冷笑了一下,此時以聯姻作為緩兵之計實在再好不過,西戎王本來定是打算去大樑求親的,只是沒想到會撞上自己在青海國即位。如今這麼一來,就可以說成是與青海國聯姻,到時再度與梁國開戰,便不用背負太多駡名。還真是會謀劃啊。

  不過此時提出,對她來說,卻也是個金蟬脫殼的好機會。

  安平佯裝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揭開畫卷看,卻被東德陛下伸手按住:“你為何要答應考慮?”

  “母后難道要女兒直接拒絕?”安平拿起文書遞給她:“就算是戰敗國,這般優越的條件,還是值得考慮的吧?”

  東德陛下沒好氣地冷哼:“青海國以一國為聘,你還嫌少?”

  “那倒不是,只是西戎雖敗,卻也仍舊是個威脅,若不穩住,怕是會節外生枝啊。”安平歎了口氣,起身握住她的手:“母后,對方剛來求親,女兒便張揚地招了王夫,這是明擺著甩人耳光啊。”

  “哼哼,本王倒是看得清楚,陛下這是在推脫了呢。”東德卓依冷笑著接話。

  安平笑眯眯地看向她:“姨祖母這話說的,您要是覺得合適,便定了表弟就是。”

  “……”

  “好了,”東德陛下擺了一下手,轉身朝外走:“今晚內閣擬定的契約會送到你手中,你能簽下再說吧!”

  東德卓依抿了抿唇,也跟著走了出去。

  安平垂眼看了一眼那素未謀面的表弟,畫中的神情還真不是一般的溫柔。她笑了笑,這般前後夾擊地逼迫,母后終究還是心軟了吧。

  是她不對在先,能回報的,也就只有好好治理青海的決心了。

  推門出去,劉緒和雙九一左一右站在門邊,倒是更像年畫裡的門神。兩人見她出來,都不約而同的看著她,顯然有話要說,安平卻沒有停留,抬手示意二人不用跟來,便舉步朝遠處走去。

  劉緒在原地歎了口氣,他剛才聽見了西戎使臣的話,當然免不了心憂,可是看到她的背影,還是覺得是自己僭越了,想必她也正左右為難著吧。

  雙九站在門邊,垂著頭默不吭聲,仿佛又做回了原先那個兢兢業業的侍衛。

  安平沿著王宮中的小徑一路往深處走去,穿過花園,已經到了崇德陛下居住的宮殿。門口的守衛是梁兵,見到她立即恭敬地行了一禮:“殿下終於來了,陛下久候多時了。”

  安平笑著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崇德陛下著了白色常服,正坐在院中悠閒地閉著眼睛曬太陽,手邊的小案上放著一隻小爐,上面的茶壺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父皇好興致,這日子可真是安逸啊。”

  崇德陛下掀開一隻眼皮子瞄了她一眼,慵懶地坐正了身子,指了指面前的空地:“過來。”

  安平乖乖走過去。

  “跪下。”

  安平看了他一眼,絲毫不覺詫異,也不分辯,掀了衣擺跪下,脊背挺直,神情肅然。

  “你在京中每一步都是劍走偏鋒,看似張狂,卻又步步為營,如今到青海國來也是早就計畫在握,朕很欣慰。可叫你跪下卻不是為此。”崇德陛下歎了口氣:“為帝者,無不希望疆土擴張,所以作為梁國帝王,朕要感激你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可是作為父親,為父要責怪你這個傷了母親心的不孝女。”

  安平垂眼:“父皇教訓的是。”

  “那麼你打算收回成命麼?”

  “自然不會。”

  崇德陛下無奈地笑了起來,搖頭道:“那也沒辦法了,出了你這樣的不孝女,也只有為父去安慰你母親了。”

  “父皇的話,肯定是可以的。”安平笑著恭維。

  “好吧,那便這樣吧。”崇德陛下抬手扶起她:“簽了契約便回去吧。”

  安平點頭道:“女兒也有此打算,那麼父皇母后呢?何時回去?”

  “朕暫時就不回去了,”他拍了拍安平的肩:“讓福貴陪你回去吧。”

  安平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後退一步,斂衽行了叩拜大禮:“女兒遵旨。”

  從宮殿裡出來時,安平又看了一眼父親,他老人家照舊悠悠然地眯眼曬太陽,等著那壺水泡茶,不過顯然在這高海拔的地方還要等上很久,他卻一點兒也不心急。這模樣可比在梁都時精神了許多,幾十年勤勉為政,驟然輕鬆下來,他竟然很快便適應了。

  福貴跟著出來,在她身邊笑道:“殿下,您可決定哪日回去了?”

  安平望了一下天:“看樣子明日天氣不錯,不如就明天吧。”

  “哈?”福貴眨眨眼,是不是太快了些,好歹給大部隊一些準備的時間啊。

  回到住處,圓喜早已等了半天,見到安平進門,立即上前,將手中托了許久的信件送到她眼前:“殿下,齊少師有信送到。”

  安平聞言心中一緊,她走前交代過焦清奕,現在齊遜之送信來,莫不是真的出了什麼事?然而待信展開,她卻不禁愣了一下。

  諸事平安?

  既然平安,何需寄信?

  稍稍一想,她便明白過來,想必是出了事又解決了吧。不過以齊遜之事無巨細的性格,會這麼簡潔地稟報事情還真是有些奇怪。

  她忍不住將信又看了一遍,忽然見到下方的折了一角,翻開一看,卻是一行瀟灑的行書,字雖小,卻難掩遒勁筆風。

  安平只看了一眼便認出這是林逸的字跡,待看完內容,臉色慢慢冷凝起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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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23:44 |只看該作者
三一章

  關於青海國撤國置藩一事,契約當然是暗地裡簽訂的。雖然是母女,東德陛下可沒有手下留情,畢竟祖宗基業有可能會在她手中終結,多為青海謀福利是必須的。

  有的部分安平自然也免不了要討價還價,但大多數都接受了,最後簽訂契約時,其實還是做了很大的讓步。不過能順利而和平地解決此事,什麼都值得了。

  至於挑選王夫一事,則因為西戎的介入而自然而然地被壓後了。東德卓依與內閣大臣自然是不太樂意的,安平於是很厚顏無恥地說可以帶著她們選的人選回梁都什麼的,笑得很是邪惡,大有送羊入虎口且還不吐骨頭的意味,愣是把一干大臣給弄的退縮了。

  算了,算了,到時候再說吧,反正您也不一定能坐上樑國皇帝寶座,哼!

  啟程之日定在契約簽訂完的一個月後,不知內情的國民們熱情而不舍地送著新女王的車駕離開了都城。

  這一個月安平一直忙碌,無論是國事還是所謂的“婚事”,所以直到此時劉緒才總算找到了機會與安平獨處說話。

  馬車速度不快,他便駕著馬緊貼著窗口朝內喚了一聲:“殿下……”

  車內並無人回應,劉緒有些奇怪,只好又提高聲音喚了一聲:“殿下!”

  這次也一樣,毫無回應。

  他皺了皺眉,奇怪,怎麼會這樣?

  打馬到了車前,卻見雙九仍然盡忠職守地坐在外面,不像出了什麼事的樣子。可是劉緒仍然不太放心,乾脆大聲喝令馬車停下,翻身下馬,在車前抱拳行禮道:“不知殿下是否身體不適,微臣委實擔心,望殿下恕罪,微臣要進來看看。”

  說著人真的登上了馬車,一把掀開車簾,卻頓時呆住。

  圓喜穿著華麗的女裝端端正正地坐著,哭喪著臉看著他:“少傅大人,您可真是讓奴才難做啊……”

  “……殿、殿下呢?”

  “回國了啊。”

  “什麼?何時的事?”

  圓喜眨了眨眼,仔細地想了想:“簽完契約後第二天吧,跟福貴公公一起回去的,此時算算,大概快到京城了吧。”

  “……”

  “哦,殿下說不告訴少傅大人是為了掩人耳目,所以連雙九也沒帶呢。”圓喜這番話說得的確很小聲,外面的人幾乎都不知道車裡發生了什麼。

  劉緒轉頭看了一眼雙九,發現他也是一臉訝然。

  看來安平殿下早就做好準備要提前走了,是怕青海國內的貴族們窮追猛打吧。

  他放下車簾,下車上馬,停頓了一會兒,無奈地揮了下手:“繼續走吧。”

  梁國都城外,一行商旅裝扮的行人慢悠悠地入了城門,狀似悠閒,隨從卻個個都是紀律井然,神情嚴肅,好似軍人。

  當中的馬車裡坐著兩人,一名身著藍色錦袍的中年男子,白麵無須,神情恭謹。反倒是身邊白衣寬袍的小輩明眸若水,神情悠然。

  馬車進入市集,中年人揭開簾子朝外看了一眼後,低聲對身邊人道:“公子,不是老奴……呃,不是,不是老夫說啊,您看看外面那些人哪有些隨從的樣子啊。”

  “你不也是?整整擔心了一路,也許這樣更讓人反倒讓人覺得可疑呢!”

  “唔,這個,老……老夫也是替公子安全擔憂嘛。”

  “既然已經入了城,不用多久便會有人前來接應,這下該放心了吧?”

  “啊,那就好,那就好。”

  過了許久,外面的熱鬧的聲音漸漸安靜了下來,車夫壓低聲音道:“公子,快到宮門了。”

  隨著話音落下,很快便傳來一陣馬蹄聲,到了近處又放緩下來,明顯地分開到了兩邊,引著馬車繼續朝前而去。

  “總算是到了,殿下,奴才可以不用假扮了吧?”

  安平看了身邊的福貴一眼,笑著點了點頭:“這一路你辛苦了。”

  福貴忙稱不敢,仔細地摸了摸貼放在胸口的東西,又揭了簾子朝外看去,微微吃了一驚:“殿下,宮門口有很多大臣來迎接您了啊。”

  “唉,寫信給首輔還真是失策啊,他老人家真是什麼都辦得周到。”安平好笑地搖了搖頭,馬車已經穩穩地停了下來。

  “恭迎殿下回宮!”車外響起一陣行禮之聲。

  福貴率先下車,又躬著身子扶安平出來,見外面有風,還不忘細心地替她系了披風。

  大臣們大多垂著頭,所以只有幾個人看到他們的殿下白衣翩翩的男兒裝扮,心裡自然免不了認為她這是貪玩弄出的花樣。

  安平朝眾人走去,邊走邊看,幾乎所有大臣都在,與送她離京的人差不多一致,只除了一人。

  她停下步子,蹙了蹙眉,難不成這麼久還沒有痊癒?

  眼睛掃了一圈,落在林逸身上,後者接觸到她的視線只是無奈地笑了一下,明擺著在說: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安平收回視線,朗聲道:“諸位請起吧,想必本宮繼任青海國女王之位一事各位都已聽說了,本宮便暫不贅述了,明日一早議事,現在各位便可各自回去了。”

  雖然朝政大事積壓了不少需要她定奪,但眾臣也體諒她旅途勞累,聞言紛紛稱是,恭送安平走入宮門後便相繼離去了。

  林逸沒急著走,只望著她的背影,摸著下巴一臉深思地低語:“殿下為何不問問我信的事呢?”

  “那說明你一定寫了無關緊要的內容,殿下連問都懶得問了。”

  林逸愣了一下,轉頭一看,身邊站著還沒離去的沈青慧。見他看著自己,她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轉身就走。

  “誒?沈大人這麼急著走做什麼?”林逸樂呵呵地跟上去了。

  “你跟著我做什麼?”沈青慧沒好氣地轉頭瞪了他一眼,腳步邁得飛快。

  林逸緊追不捨:“哦,沈大人這麼長時間對下官不理不睬,難得對下官露個笑臉,下官激動嘛。”

  “我……我何時對你笑了?”

  “對啊,所以你別跑這麼快啊,笑了再走啊。”

  “……”沈青慧氣惱地繼續加快腳步,身後的人照舊樂呵呵地跟著……

  春日正好,剛走入宮門沒多久便已聞到淡淡的花香了。

  安平慢慢走著,想起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她駕著疾風去參加趙王府裡的春日宴,如今短短一年,每個人都有了明顯的變化了。

  當然只有那人絲毫未變。

  她掖了掖披風,舉步走入御花園,思忖著還是抽個空去齊府探望一下為好。然而這個念頭剛產生,她便停下了步子。

  幾丈之外,蒼翠松柏之下,一人背對她坐在輪椅中,似乎正在欣賞周遭景致。聽到腳步聲,他轉頭看來,眸中訝然一閃而逝,繼而微笑著拱了拱手:“恭迎殿下回宮。”

  安平勾唇冷笑:“你躲在此處便是恭迎本宮了?”

  “這可怨不得微臣,微臣倒是想親迎十裡,奈何林先生說風大,硬是將微臣押在了宮內。”

  “哦?這麼說,倒是本宮不近人情了。”

  齊遜之閉了閉眼:“殿下也不必內疚,微臣會習慣的。”

  安平笑了一下,並未反駁。舉步上前,到近處才發現他瘦了許多,下巴都尖了不少,臉色越發蒼白,那雙眼睛便被襯托得越發黑亮。

  “瘦了許多。”

  “是啊,殿下不在京中,微臣一時得意忘形,夜夜笙歌,自然形容憔悴。”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憂傷地望著遠處:“殿下您回來的太早了,微臣可真捨不得那種生活啊……”

  “夜夜笙歌?嘖嘖……”安平搖頭感慨:“想不到堂堂少師的生活這般**不堪啊。”

  齊遜之聞言立即捂緊領口:“殿下可別誤解,微臣可還清白著呢,傳出去名聲不好。”

  安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故意摸著下巴邪笑:“誰知道呢……”

  “……”齊遜之扭頭,照這趨勢下去,他們之間的鬥嘴可能會朝著不太“文雅”的方向發展,所以他決定閉嘴了。

  “既然遇上了,一起下盤棋吧。”安平親自推著他往東宮方向走,齊遜之剛要阻止,卻見她又停下,解了披風罩在他身上:“穿這麼少也沒什麼看頭,還不如裹嚴實點了。”

  齊遜之怔了怔,抬手撫了撫肩頭的披風,淡笑了一下:“這是第二次殿下為微臣披上披風了。”他轉頭看了一眼安平搭在輪椅上的修長手指:“殿下知道什麼了?”

  “嗯,知道你夜夜笙歌,縱情酒色,但是礙于之前本宮警告,還是要老老實實向本宮稟報事情,可惜已經疲乏到握筆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只好在信中輕飄飄地寫了‘諸事平安’四個字。”安平無奈歎息:“罷了,本宮心腸好,這次便不予追究了。”

  定是林逸透露的吧。齊遜之笑出聲來:“那便多謝殿下了,微臣以後一定會痛改前非的。”

  安平深沉點頭:“很好。”

  “對了,還沒有恭喜殿下繼任青海國女王之位。”

  “說到這個,還有一事你應當恭喜本宮。”安平戲謔地笑道:“不僅母后打算讓本宮立表弟為王夫,連西戎王金玨都向本宮求親了。”

  “啊,那可真是可喜可賀。”齊遜之毫不驚訝地攤攤手:“只要貌美,殿下應該都不會放過的,不過您可要打算好,究竟要立誰為正室,誰為偏房呢?”

  “嗯,本宮正打算這段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少師不妨也給點主意啊。”安平邊走邊笑,就知道他不會說出什麼好話,果不其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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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章

  夜幕降臨,家家閉戶。

  蜀王府的管家正打算關門落閘,卻被一雙手及時攔住,他拉開門,便見門邊站著笑意親和的趙王蕭竛:“蜀王可睡了?本王找他有些要事。”

  管家連忙將他引入門:“王爺還未睡,趙王殿下請隨老奴來。”

  蕭竛跟著他一路走到蕭靖居住的院子,裡面果然燈火通明。他遣退管家,自己走進去,直奔主屋,剛推開門便見一身便服的蕭靖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擦拭著心愛的長劍。

  “蜀王這是在做什麼?”

  蕭靖抬眼看他,停下動作笑了笑:“無事可做,照顧一下老朋友罷了,趙王夜深怎會來此?”

  “唉,本王還不是為了你!”蕭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邊坐下,低聲道:“安平回來了,你打算怎麼做?”

  “能怎麼做?上次城門口的鬧事,只怕還要受罰吧。”

  “沒錯,她如今可是以女王身份歸國的,又搶在大部隊之前回來,還帶了陛□邊的福貴!”蕭竛左右看了看,湊近他耳邊低語:“聽聞福貴還帶著什麼重要的東西,若是沒有猜錯,恐怕是……”

  蕭靖恍然失笑:“趙王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

  “是你不關注才是真的,本王還是那句話,只要蜀王你一句話,本王一定會支持你到底的。”說著他又低聲補充了一句:“焦大人也特地派人去稟明攝政王了。”

  “且不說攝政皇叔會不會理會此事,”蕭靖端起茶盞飲了口茶,笑道:“趙王又打算如何支持本王呢?”

  “本王說了,只要蜀王你一句話。”蕭竛抬手,緩緩按上他的長劍。

  蕭靖眼珠輕轉,會意地點了一下頭:“本王明白了,但是你也知道上次那事剛發生沒多久,本王即使要調兵也沒有可能啊。”

  蕭竛又恢復了一直以來的和顏悅色:“只要能拖延一月時間,本王便有辦法,別忘了至少城外還有本王的五千兵馬呢。”

  “好,”蕭靖當機立斷地點頭:“反正大部還未返回梁都,怎麼都要等一月左右的。”

  話雖如此,實際上劉緒和雙九到達梁都卻比預期要早了幾天。

  回來的路是路線是雙九指的,雖然去的時候也走得捷徑,但這次很多捷徑劉緒連聽都沒聽說過,心中不禁對雙九刮目相看。

  他一個侍衛竟然知道這麼多事情。

  不過他們這麼沒日沒夜的趕路,實在是苦了嬌弱的太監圓喜啊……

  安平這段時間委實忙碌,且不說朝中積壓的事務,還連續幾晚招了首輔等皇帝的幾位重臣商議要事,有幾次甚至商議到天亮。

  這之後,一直在軍營中的秦樽和焦清奕也多次受召入宮。所以劉緒回來也未能受到召見,壓了一肚子話卻沒處說,鬱悶得很。

  齊遜之這段時間出入宮中也很勤,不過比起其他臣子,他就要清閒多了。安平批完最後一道奏摺,發現面前已經掌了燈,再看向圓桌邊,果然見他坐在那裡,正安靜地擺弄著一盤殘局。

  “子都,可知最近哪一天是好日子?”

  齊遜之聞言立即停了手上的動作,望瞭望屋頂,又裝模作樣地掐了掐手指,一本正經道:“明日。”

  “當真?”

  他聳聳肩:“撿日不如撞日啊。”

  “……”

  安平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殿門邊,暮色四合,距離明日,也不過就幾個時辰了。

  “說的也是,撿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齊遜之推著輪椅到她身邊停住:“殿下明日打算做什麼?”

  安平沖他笑了一下:“明日記得穿戴整齊,早朝上再說。”

  “……”

  朝廷自從監國當政後就沒有早朝過,如今忽然說要早朝,大部分人都沒想到。

  大臣們都十分不解,安平殿下回國一月,整日忙得不見人影,忽然說要早朝,難道有什麼事要宣佈?有人甚至聯想起了之前她帶劉緒去青海國的事情,一時間揣測不斷,莫非是立下駙馬人選了?

  於是太傅劉珂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許多恭賀之詞……→_→

  天才濛濛亮便到了入宮時間,眾位大人按序步入大殿。

  蕭靖與蕭竛並排走在一起,對於今日忽然早朝一事,心中都有些數。在殿中站定,蕭竛扯了扯蕭靖的袖口,朝他點了一下頭,示意一切都已安排好,讓他放心。

  齊遜之與劉緒俱在文官之列,兩人雖然為官也近一年了,卻是頭一次這麼正經地著了湛藍官袍,在這大殿內出現。

  說起來,大概齊遜之是第一個坐著輪椅進大殿的官員了吧。

  殿中眾人竊竊私語了一陣,便聽一道尖細的嗓音高聲道:“監國大人到——”

  眾人看清上方的公公是福貴時都有些詫異,除了得了恩典的齊遜之,都紛紛拜倒下去,心中猶自揣測著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免禮。”安平從上方緩步走出,身上難得地著了玄色朝服。眾人看見,再度愕然。

  那是太子朝服,換句話說,是儲君才能穿的。

  焦義德皺著眉看了幾眼,看來事情與他們想的差不多,果然提前稟明攝政王是正確的決定。

  安平站在上方,眾人神情各異,盡收眼底。她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朗聲道:“今日早朝,乃是有要事要宣佈。”說著朝福貴使了個眼色。

  福貴欠身行了一禮,上前一步,從袖中摸出一卷黃絹,徐徐展開,面向眾人朗聲道:“陛下有聖旨在此。”

  大臣們聞言又立即拜倒。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抱恙未愈,國事難顧,憂慮久矣,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唯有及早傳位,以延續大樑萬世基業。幸得皇女蕭睿,人品貴重,仁厚忠實,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欽此——”

  聖旨念完,眾人肅然,殿內鴉雀無聲。

  齊遜之十分詫異,難怪這段時間一直見安平在忙碌,原來是在佈置這件事。

  他身邊的劉緒顯然還沒回過神來,上次在青海國就已經受過一次突然襲擊了,沒想到回國後不久就又來了一次。這些事情是什麼時候安排好的,他一點也不知道。果然是深藏不露,難怪連崇德陛下也放心禪位於她了。

  焦義德悄悄朝蕭靖、蕭竛的方向望了一眼,蹙著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果然是被他們給猜中了。

  “殿下且慢!”他站起身來,拱手道:“老臣斗膽問一句,為何這麼重大的事情,陛下沒有歸國親自宣佈?”

  安平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福貴看了看安平,接話道:“陛下有旨,宣完聖旨後,由首輔、太傅、禦史大人三位重臣檢驗聖旨真偽。”

  焦義德一愣,見首輔周賢達已經與劉珂舉步出列,他只好也跟著走了上前。

  福貴托著聖旨下來,交到周賢達手中,他仔細看過之後,傳給劉珂,劉珂點頭道:“確實是陛下的筆跡。”

  他是天子之師,對陛下的筆跡最為熟悉不過,眾人聞言已經大多相信了。聖旨一般都由他人擬定,陛下卻親自寫了這道聖旨,可見他老人家是極其慎重的。

  焦義德心情複雜地接過聖旨,從第一個字到最後的落印都看得清清楚楚,絕無偽造的可能。

  “三位大人檢驗的如何?”安平站在上方,神情悠然。

  周賢達拱手道:“回稟殿下,確是陛下親筆。”

  “那麼,便是沒有異議了吧?”

  “恐怕沒那麼順利吧?”

  忽來的聲音讓眾人都愣了一下,卻見蜀王大步出列,冷笑著站在當中:“大樑從無讓女子即位的先例,陛下此舉只怕是偏心所致吧?”

  蕭竛見狀也出列附和道:“既然如此,便當好好傳達吾等意見,好讓陛下知曉民心所向。”

  即使再沒眼力的大臣也看出此時殿中的氣氛有些不妙了。他們當中自然不乏反對女子即位的,可是首輔和太傅都說沒問題了,又有聖旨在此,誰敢造次?

  倒忘了皇室中也有反對者。

  安平朝前方走了兩步,笑著看向二人:“那麼,二位皇叔想要如何傳達給父皇知曉呢?”

  蕭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揮了一下:“來人!”

  殿外忽然響起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隨即有兩個年輕將領身著盔甲,腰佩利刃,快步走入殿內。

  大臣們慌張無比,蕭靖面露得意之色。然而就在眾人手足無措之時,卻見那兩個將領單膝跪地,朝上方的安平行了禮:“末將參見殿下。”

  蕭靖和蕭竛齊齊怔在當場。

  焦老爺子朝二人仔細看了幾眼,差點沒驚叫起來,跪在左邊的可不就是他的寶貝兒子焦清奕!

  安平抬了抬手:“免禮,秦樽,焦清奕,何故擅入殿中?”

  秦樽抱拳道:“回稟殿下,城外有兵馬欲闖入城中,末將已下令落下城門。為保宮城安全,特率兵前來,護衛宮廷。”

  “哦,原來如此。”安平勾著唇角看向蕭靖:“別因這點小事而耽誤了正題,剛才皇叔說要如何傳達給父皇知曉來著?本宮沒有聽清楚呢。”

  “……”蕭靖的臉色鐵青一片,旁邊的蕭竛滿臉煞白,柔弱的讓人不忍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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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章

  “殿下!”焦義德見幾乎已經到了無可收拾的地步,終於使出了殺手鐧:“此事事關重大,老臣覺得應當請請示一下攝政王的意見。”

  安平聞言冷笑起來:“焦大人不是已經稟報過了麼?”

  “……”焦義德驚得後退一步,一邊的焦清奕見狀不忍,差點就要上前,被安平一個安撫的眼神止住。

  殿中的氣氛已經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刻,劉緒下意識地揪緊了衣擺,看著上方的女子,也不知她究竟能不能順利應對到最後。轉頭看一眼齊遜之,發現他也全神貫注地盯著安平,眉頭微蹙,第一次露出這般明顯的擔憂之色。

  “攝政王世子到——”

  殿外忽然響起唱名聲,眾位大人驚訝之余,紛紛轉頭看向焦義德,心中感歎,原來他早就請了救兵了。

  實際上焦義德自己卻也很詫異,怎麼也沒想到攝政王世子會親自前來。

  蕭靖也驚訝非常,反觀蕭竛的臉色,倒是緩和了不少,畢竟攝政王對蕭靖不錯,怎麼看都是有利於他的吧?

  殿外很快便有人大步走了進來,玄色朝服,金冠束髮,氣勢凜然地一路走來,讓許多老臣一瞬間還以為見到了當年那位隻手遮天的攝政王。

  蕭竚腳步不停,逕自走到階下站定,從袖中取出一份摺子,在手心裡輕輕敲了敲:“父王久不理朝政,奈何還一直受到諸位大人惦念,只好插手管一管了。”

  安平正色,看著他展開那份摺子。蕭竚卻只是大致流覽了一遍便又合了起來,擺擺手道:“長話短說吧,大樑從未有過女子即位,所以陛下此舉委實驚世駭俗。”

  眾臣紛紛點頭,看來攝政王也覺得不妥啊。

  “不過父王覺得公主殿下自任監國以來,兢兢業業,有勇有謀,可堪大任,所以……”他頓了頓,在眾人愕然的眼神中又迅速展開摺子瞄了一眼,合上後咳了一聲道:“所以父王的意思是,一定要他給個意見的話,便是——”

  眾人拉長了耳朵,緊張萬分地看著故意賣關子的攝政王世子。

  “允!”

  蕭竚一錘定音,上方的安平露出了笑意。

  殿中再度彌漫起寂靜,接連而來的突變讓眾人都不知道此時究竟該作何應對了。

  劉緒尚在怔愕之中,忽然感覺臂彎一沉,身邊的齊遜之已經扶著他的胳膊勉強站了起來,他驚愕之間連忙扶住他,卻見他笑著搖了一下頭,而後掀了衣擺緩緩跪倒在地。

  “微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聲叩拜如同驚雷,在眾人耳中炸開,醍醐灌頂,瞬間讓他們清醒了過來,隨即紛紛拜倒在地,山呼萬歲。

  焦義德左右看了看,皺了皺眉,終究還是掀了衣擺拜倒在地。

  只有蕭靖冷冷注視著安平,最後乾脆甩袖離去,竟不顧失儀之罪。蕭竛看了看他的背影,猶豫再三,也拜倒了下來。

  眼前的人都跪了一地,蕭竚只好也跟著拜倒,一時間“萬歲”之聲響徹殿宇。

  安平的視線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齊遜之的身上。

  這第一聲叩拜,她記下了。

  ……

  蕭竚發揮一如既往的來無影去無蹤特質,事情一定下便脫了朝服走人了,安平連追都沒來得及就不見了他的人影。只知道他臨走前擺著架子,在眾臣面前十分鄭重地囑託了一句:“父王有句話一定要轉告各位:以後千萬千萬千萬別再拿朝政大事煩他了!”

  “……”諸位大人面面相覷……

  眾人散去,安平回到東宮,給父母寫信告之了現在的情形,便坐在桌邊沒有動彈。

  一步步走到今日,她不覺得疲倦,也不覺得艱辛,只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難,朝中還有許多不服她的大臣,要收服都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如今既然力排眾議要登基,還是得趁熱打鐵才是。

  她想了想,叫來圓喜,吩咐他去通知禮部準備,一切從簡,三日後便登基。

  圓喜應下時心裡還忍不住嘀咕,殿下如今做事還真是風風火火啊,在青海國即位是這樣,回國即位也這樣。

  所以說跟著安平殿下這樣的主子,需要強大的心理承受力啊。= =

  諸位大人收到消息時便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蕭靖和蕭竛都各自待在府邸裡不再見客,焦老爺子也被兒子洗了一遍腦,安分了不少。畢竟不能鬧到父子對立的份上不是?而且除去女子身份讓人無法接受之外,安平也這段時間的作為,焦老爺子還是看在眼裡的。

  恰逢一年一度的詩會將至,天下才子齊聚京城,聽聞安平即將即位的消息,自然免不了有諷刺挖苦女子為政的詩句流傳出來。

  原先禮部尚書張大人還覺得要好好準備一番,打算稟報安平延後舉行典禮,見此情形,還是覺得早日登基的好,免得引起更大的騷動啊。

  安平三天內都極其安靜,沒有見任何人,也沒有與大臣們議事。每日除去看奏摺,也只在東宮內活動,外面因她要即位而風風雨雨之時,她卻照舊安寧的很。

  不同于在青海國即位那日,登基當日,梁都的天氣並不算好,一早便是陰沉沉的,更是惹得一群迷信自大的讀書人感慨不斷。

  宮中紅綢鋪地,綿延一路。

  從太廟祭告上蒼後,安平乘禦攆至正殿前停下,百官皆按官階分列兩邊,從殿外綿延至殿內。

  她走下禦攆,沒有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只是一步步沉著地踏著步伐邁上高高的臺階。

  周圍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安平烏髮束起,著冠加冕,前後垂有十二旒珠。身上則著了帝王袞冕,玄衣以象天,黃裳以象地。廣袖繪出日月星辰紋樣,下裳繡宗彝藻火禮器圖案,整件袍子上則都隱隱浮動著暗金繡龍紋樣。裳前為朱色蔽膝,上繪龍紋,腰系綬帶,裳旁佩玉。

  然而最特別的,當屬她腰側配著的長劍。

  在這登基的莊嚴時刻,她華衣曳地,一路堅定地邁上那最高的位置時,竟還按著一柄劍。

  一路走入殿內,大臣們紛紛垂目低頭,卻仍舊有人忍不住悄悄去看這大樑第一位女帝的神情。

  實際上她什麼表情也沒有,眼前垂著的玉珠擋著她的眼神,便叫人覺得越發的高深莫測。

  一直到踏上玉階,她轉身面向眾人,緩緩坐上龍椅,宛如一種宣告,一切塵埃落定。

  眾臣整齊拜倒,一致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似乎這一刻早就註定,她的聲音無悲無喜,平淡無波,卻綿延出絲絲縷縷難以忽視的氣勢。

  劉緒仰頭看著她,忽然覺得彼此的距離又遠了一大截,然而心底還是由衷為她高興的。

  趁著這間隙,他掃視了一圈,心中奇怪,怎麼沒有見到子都兄?

  宮中瞭望臺上,有人一步步走到了台頂,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背影時,笑了起來:“做齊府的下人可真是辛苦,這麼高的瞭望台,竟然還一步步背著齊大公子走上來了。”

  齊遜之轉頭看了來人一眼,笑著回道:“先生說的不錯,所以不是身強力壯的還真進不了齊府大門。”

  “哈哈……”林逸大笑著走到他身邊站定,遠遠眺望著下方正在進行登基大典的前殿:“當日是你頭一個承認陛下的人,為何今日又不去觀禮了?”

  齊遜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搖頭歎道:“不太習慣而已。”

  林逸看了看他,摸著下巴道:“在下忽然想起了以前在民間聽說過的一個故事,有個養雀人養了一隻雲雀,悉心照料,待其長成,卻發覺是只蒼鷹,早已無法駕馭。莫非你此時的心情就如同這養雀人?”

  “自然不是。”齊遜之頓時失笑搖頭:“我不是養雀人,陛下更非蒼鷹。”他仰頭看向天際,黑雲層疊,仿佛暗含摧枯拉朽之力。

  “陛下是鯤鵬,翱翔四海,羽遮天下的鯤鵬……”

  不過話說回來,以前的安平還真的像是只雲雀。雖然早就習慣了安平的舉止作為,可是到了這樣重要的一日,齊遜之還是忍不住想起了過往。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安平照著幼年的軌跡成長,她早就應該是受人愛戴敬仰的皇儲,退一萬步說,也會成為一板一眼,極有規矩的深宮公主,總之絕非是後來那般遭大臣質疑,風流輕佻的形象。

  大概是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大概就在他入宮陪讀的第三年吧。

  那年安平遭人下毒,險些救不回來。他至今還記得當時的場景,皇帝皇后連續幾晚都沒合眼。

  之後又遇上她差點從疾風背上摔下的意外,若不是他捨身相救,後果無法預料。然而包括崇德陛下在內的很多人都知道,那並非是場意外。

  經此之後,安平便頑皮多了,再也沒有了之前安分守己的模樣。等分別幾年再見,齊遜之赫然發現她早已成了頑劣不堪,讓人頭疼到聞風喪膽的安平殿下……

  那些陰謀詭計、暗潮洶湧不是不存在,只是都隱藏在了她的輕佻笑容之後。

  當日他之所以第一個在殿上承認她,更多的卻是承認她至今走來每一步的艱辛。崇德陛下也是,否則不會放心讓她一個人回來即位。

  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她往日的風流和今日的輝煌,又有幾人知道她所付出的努力?而登上帝位,還將會有更多的艱辛等待著她……

  “你倒是說說,陛下為何會在登基大典上特地佩劍?”梁朝登基儀式根本無此先例,所以林逸好奇並不奇怪。而他這一開口,自然也就拉回了齊遜之的思緒。

  後者想了一下,沉吟道:“想必是種威懾吧,如今西戎仍是威脅,殿下又身兼二國之主,武力震懾天下也是必須的。”

  林逸聞言蹙眉道:“既然如此,為何陛下還在考慮西戎的求親呢?”

  “……”齊遜之一愣,當日聽安平口氣,分明是當做玩笑來說的,難道她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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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24:28 |只看該作者
三四章

  西戎使臣到達梁都後的心情只能用兩個字形容:震撼!

  那位女王陛下現在居然已經成為帝國皇帝了,那麼求親的事情該怎麼辦?

  兩位使臣十分憂慮,幾乎只在驛館歇了一晚便要求見安平。

  安平卻並沒有立即接見他們,只是叫人傳話說自己最近國事繁忙,稍後再說,請二位使臣安心在梁都做客。

  其實她倒不是真的忙碌,甚至還有空閒操心林逸的終身大事。

  下了早朝,沈青慧正要出宮,就被圓喜請去了禦書房。

  雖然已經稱帝,安平卻沒有著厚重的龍袍,仍舊一身白色常服,正坐在桌後看奏摺。見到沈青慧進門,她立即擺了一下手:“沈愛卿免禮吧,今日召你前來只是說些私事。”

  沈青慧不解地看著她:“敢問陛下是何私事?”

  “嗯,”安平合上奏摺,笑道:“就是關於你與林先生的事啊。”

  “……”

  見她一副尷尬無語的模樣,安平越發覺得好笑:“林先生早年四海遊蕩,至今才遇上鐘意之人,論人品樣貌,樣樣不差,沈愛卿為何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呢?”

  “陛下言重了……”沈青慧囁嚅道:“正是因為他什麼都好,微臣才不能答應。”

  “為何?”

  沈青慧歎了口氣:“且不論微臣相貌平平,才疏學淺,就是年紀也比他大上幾歲,實在是不適合。”

  安平笑著搖了搖頭:“朕還以為是你看不上他呢?你無須妄自菲薄,更何況林先生若是介意這些,一早便不會看中你了。”

  “可是……”沈青慧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半晌才接著道:“微臣如今這般年紀,根本無法……延續香火,所以不能耽誤了他。”

  女子為官有太多的艱辛,也會遭受很多白眼,所以自入官場那日,她便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有舍必有得,如今能以一己之力為國效力,此生足矣,其它的豈敢再有奢求?

  安平靜靜地看著她,淡淡地笑了笑。同為女子,她自然知曉她每一步走來的艱難,所以才更希望能有人為她遮風擋雨。

  她起身走到沈青慧身邊,笑道:“若是因為這個原因,你就更不必擔心了,若無子嗣,可以收養啊。林先生若是介意什麼親生和血緣,此時便不會身處官場了。”

  沈青慧呐呐地看著她:“微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朕會告訴你的,等你知曉他的身世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接受他吧……”

  宮門口,林逸已經等候良久。安平特地叫他等在此處,說會給他一個驚喜。

  老實說,他還真不覺得宮門口會有什麼驚喜。→_→

  一直到日上三竿仍然沒有什麼事情發生,林逸已經把門邊守衛的前後三代都打聽清楚了,最後只有抱著胳膊無聊地歎息。

  正打算入宮去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卻見一道人影慢慢地朝宮門處走了過來。那身朝服他實在再熟悉不過,所以幾乎立即就笑著地上前打起了招呼:“沈大人,真是巧啊。”

  若是往常,沈青慧肯定掉頭就走,可是今日見到他卻只是眼光閃了閃便點了點頭,臉還紅了起來。

  林逸覺得詫異無比,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沈青慧舉步走到自己的馬車邊,轉頭見他還愣在原地,尷尬地咳了一聲,沒好氣道:“怎麼還不走?”

  “啊?”林逸回過神來,見她似乎在等自己,連忙走上前去:“沈大人不介意的話,下官可以搭您的馬車吧?”

  沈青慧沒有做聲,提起衣擺便要上車,卻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緊張,竟然一腳踏空,驚呼一聲就要摔下來,恰好落在林逸張開的臂彎裡。她吃驚不已,轉頭正對上他謔笑的眼神,連忙推開他站穩,幾步登上了馬車,連耳根都紅透了。

  林逸一臉無辜地站在車外,還以為她這是拒絕了,卻又見她挑了簾子埋怨了一句:“不是要走麼?怎麼還不上車?”

  他怔了怔,舒心地笑了起來,舉步登車之際,終於明白安平說的驚喜是什麼了。

  “陛下……”

  禦書房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低喚,安平抬眼看去,就見雙九站在門邊,垂著頭,只可見光潔的額頭。

  “進來吧,有事?”

  雙九舉步入內,行了叩拜大禮:“陛下登基幾日了,屬下還未曾道賀。”

  安平笑了笑:“你有心了,不必多禮,本宮知道你的心意了。”

  “是。”雙九站起身來,卻沒急著走,猶猶豫豫,似乎有話想說。

  安平注意到他泛紅的臉頰,料想有事,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看著他,等著他自己開口。

  果然,沒一會兒他便忍不住了:“陛、陛下,屬下僭越,想要為陛下慶賀一番,不知陛下是否允許。”

  “哦?”安平眼中閃過詫異:“如何慶賀?”

  “就是……屬下備了些薄酒,只怕陛下嫌棄……”

  “哪裡的話。”安平立即接話道:“既然你一番好意,朕豈會在乎那些身份隔閡,晚上你帶著酒過來便是,朕會吩咐圓喜備菜的。”

  雙九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容易就答應,臉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拜了又拜才退了出去。

  安平坐在桌後沒有動,臉上的笑容卻瞬間便消失無蹤了。

  晚上雙九果然帶著一壺酒來了寢宮,難得地除了身上的甲胄,著了青色便服,身姿挺拔,瀟灑俊逸,只是那張臉太過可愛,讓人不禁覺得他還很稚嫩。

  安平著了白色深衣,青絲用緞帶系於肩後,隨意地仿若尋常百姓家的女子。見到雙九進門,目光特地掃了一眼他的領口,這次倒是穿對了。

  雙九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起身道:“酒是屬下上次在青海國內買的,本是打算慶賀陛下繼任女王之位的,不想如今倒是有了更大的用處。”

  “呵呵,果然還是雙九你最體貼,朕身邊可沒有其他人想著要為朕慶祝呢。”安平和顏悅色地招手喚他走近,指了指面前的圓桌:“不用拘禮,坐吧。”

  桌上果然備了菜,圓喜蹲在門外畫圈圈,雙九這個傢伙又想攀高枝了,過分!

  泛著淡青色的美酒落入晶瑩剔透的玉盞,也不知是不是緊張,雙九連倒酒都有些手抖。一杯酒倒滿,安平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不用在意其他,今日只當朕是一位故友便是。”

  雙九聞言怔了怔,繼而笑著點了點頭:“多謝陛下。”說著他舉起了酒杯,朝安平敬了敬:“微臣恭賀陛下,願大樑盛世永駐。”

  “哈哈哈……”安平笑著與他碰了碰杯:“說得好。”那杯酒移到了唇邊,她卻沒急著飲下,垂眼看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冷色。

  “陛下,怎麼了?”

  安平抬眼看了雙九一眼,笑了笑:“沒什麼,青海國的酒氣味有些獨特,朕一時有些不習慣罷了。”

  她仰脖飲盡,勾著唇,朝他翻過了酒杯。

  雙九見狀,頓感失禮,連忙就要飲酒,卻被安平抬手按住了胳膊:“你還要當值,便不要飲酒了吧,朕喝了這一杯,就算是承了你的恭賀之情了。”

  “……”雙九愣了愣,只好放下了酒杯,卻沒有告退,仍舊坐著,只是沒有抬眼看她。

  安平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直到感到手腳發熱,才蹙起了眉頭。

  藥效發揮得倒是挺快。

  “這酒……似乎有些古怪?”她看著雙九,說出的話不自覺地染上了一層媚意。

  雙九終於抬頭,臉上神情複雜,起身走到她身邊跪下,握住了她的手:“陛下,若是難受,屬下會幫你的。”

  安平笑了起來,抬手撫上他的臉:“還是雙九對朕最好……”

  手下的肌膚泛著微微的涼意,剛好解了掌心的灼熱,安平卻並未留戀,反而收回手搖了搖:“朕好得很,你去幫朕傳個人來。”

  雙九一愣:“傳誰?”

  “是啊,傳誰呢?”安平眼波流轉地看向他,笑得越發魅惑,卻吐出了另外一人的名字:“齊遜之,去傳他過來。”

  “……”雙九鬆開了她的手,起身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去吧!”安平仍然微笑著,說出的話卻不容反駁。

  “屬下……遵旨。”雙九終於轉身離去,背影帶著一絲孤絕和難以察覺的難堪。

  殿門剛關上,安平便起身走到了內殿,從梳粧檯的抽屜裡摸出一隻瓶子,拔開塞子仰脖飲下。

  她坐到床沿,閉著眼睛調息了一瞬,仍然覺得有些不適。她睜開眼,發現周圍的場景都有些朦朧起來。

  這個時候雙九會忽然走這一步,實在出乎她的預料,不過未免打草驚蛇,也只好當做是個意外了。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仍舊清明,身上的灼熱卻還未退。殿門忽然發出一陣輕響,圓喜走了進來:“陛下,您休息了?”

  “嗯……”安平應了一聲:“沒事不要來打擾朕。”

  殿外安靜了一瞬,響起另一道聲音:“那陛下召見微臣所為何事?”

  安平微怔,笑了起來:“進來吧。”

  齊遜之推著輪椅進了內殿,見她坐在床邊,臉上還有汗,不禁有些奇怪:“陛下怎麼了?”

  安平朝外看了一眼,朗聲道:“圓喜,退出去吧,讓雙九在外值夜即可。”

  圓喜立即稱是,很快便傳來殿門關上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齊遜之剛要發問,胳膊一緊,人已經被安平一把拉著朝床上倒去。

  對上他詫異的眸子,安平勾了勾唇,貼近他耳邊低語:“好好配合。”

  感到手臂上灼熱的溫度,齊遜之蹙了一下眉:“陛下有些不對勁。”

  “嗯,中了媚藥。”

  齊遜之愕然,隨即皺眉:“誰做的?”

  “雙九。”

  “看樣子陛下是在知情的情況下中了招。”

  “不錯,朕尚不清楚他此舉的動機,只有當做是一場奪寵的戲碼了。所以作為心腹,少師你也要配合朕演好這場戲。”

  “……”安平貼在他耳邊低語,灼熱的氣息拂過他的側臉,齊遜之微微側頭,掩飾住神情間的尷尬。

  殿門口有輕微的踱步聲,安平眸光微閃,取了床頭的空瓶擲向燭火,瓶子在地上碎裂的同時,室內陷入黑暗。

  “陛下?”門外立即傳來雙九擔憂的呼喚。

  “無妨,朕就寢了,好好在外守著!”

  殿外恢復了安靜。

  安平翻身壓住齊遜之,低聲威脅:“少師,你倒是配合點兒啊。”

  齊遜之扭頭不吭聲,直到安平的手摸上他的腰帶,猛然抽開,他才無奈地高聲嚷了一句:“陛下,您溫柔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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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章

  二人很快就適應了室內的昏暗,窗外月光明亮,齊遜之尚可看出安平深邃眸中的笑意。

  他翻了個白眼,鬱悶道:“陛下竟然還有心思笑。”

  安平閉了閉眼,有些無力地躺到了裡側:“是啊,苦中作樂啊。”

  齊遜之轉頭看她,微弱的亮光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只能看出她微微泛白的側臉。他抿了抿唇,笑了起來,故意湊到她耳邊吹了口氣,用極其魅惑的語氣道:“陛下,這麼辛苦,何必忍著呢?”

  安平側頭看他,挑了挑眉:“你這是引誘朕?”

  “哪裡,微臣只是不忍陛下太辛苦罷了。”

  “放心,朕若是連這點媚藥都扛不住,豈不是太不濟了?”她忽而翻身壓住他,幾乎與他鼻息相聞,邪笑起來:“倒是你,始終一副四平八穩的模樣,朕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扛得住。”

  隨著低沉的話音落下,她的手已經探入齊遜之的領口,腰帶已被抽走,衣裳輕易便散開了來,她的手掌灼熱無比,覆上齊遜之的胸膛時,仿若在他的胸口烙上了熱鐵。掌心緩緩遊移,偏偏安平還用戲謔的眼神看著他,齊遜之蹙了蹙眉,卻沒有吭聲。

  “不錯嘛……”安平笑了笑,身上越發無力,直接伏在了他的身上,氣息曖昧地繚繞在他的頸邊,手還不忘緩緩移向齊遜之的腰間……

  “唔……”齊遜之呻吟一聲,一把按住她的手,沒好氣道:“陛下,微臣殘的只是腿,其他地方可都正常著呢!”

  “那你就好好地叫出來,讓外面的雙九聽到。”

  齊遜之抽了一下嘴角:“這個時候……好像應該是女子叫吧?”

  安平的手指在他胸前繞著圈圈,說出的話有氣無力:“是麼?少師倒是很清楚。”

  齊遜之扭頭:“微臣以前在宮裡可是研究過春宮圖的。”

  “那說明你研究的還不夠,朕看的那些可不是這樣。”

  “……”

  “不叫是麼?”安平忽然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齊遜之怔了怔,也跟著坐了起來,剛想問她怎麼了,下巴忽然被她伸手扣住,胳膊被她另一隻手扯著猛然拉近,她的唇便貼了上來。

  宛若陡然間掀起了滔天巨瀾,齊遜之的腦中空白了一瞬才回過神來。安平的唇細細地碾磨著他的唇瓣,眼睛卻始終帶著笑意盯著他,好似一池幽潭,將其扯入其中,再難掙脫。

  太可怕了,明明中媚藥的是她,可偏偏意識最清醒的也是她。齊遜之卻覺得自己已經沉淪在她深邃的眸光裡。手不自覺地攬住她,雙唇微啟,仿佛迎接,安平便毫不客氣地攻城掠地。

  “唔,陛下……”齊遜之擁緊了身前的人,肩頭衣裳半褪,人已漸漸沉溺,含糊不清的話語如同夢囈。

  安平的唇沿著他的下巴落在他的鎖骨,手沿著他光潔的肩頭慢慢摩挲,低笑起來:“就這樣,子都,你配合的很好。”

  齊遜之猛然驚醒,睜開眼睛看她,卻只看到她汗水淋漓的臉頰。

  外面傳來來回踱步的輕響,他抿了抿唇,終於主動擁住安平躺了下來,沖她笑了一下,開始賣力演戲:“啊,陛下您輕點……別、別摸那裡……”

  安平埋頭在他頸邊滿意地悶笑,手從他的肩頭移到了脊背,寸寸摩挲,伴隨著他刻意的呻吟輕喘,分外**。

  然而下一刻他卻忽然發出了一聲輕嘶。安平手下一頓,手下凸起的線形明顯是道疤痕。

  兩人安靜了一瞬,齊遜之又嗔怪地嚷了一句:“陛下,您弄疼微臣了……”

  安平的手輕輕拂過那裡,低聲道:“這是上次在城門口弄傷的?”

  “嗯。”齊遜之垂眼看著她的額角,笑了笑:“快長好了,其實並不是很疼。”

  “子都,對不住……”

  齊遜之一怔。

  “小不忍則亂大謀,朕只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城門口發生的事暫時也不能追究,這傷因朕而受,朕又虧欠了你。”

  齊遜之勾了勾唇角,語氣柔和下來:“陛下怎麼忽然說起這些了?”

  安平沒有接話,手沿著他的腿慢慢下移,最終按住他受傷的那條腿的膝蓋,側過臉看著他:“還有這腿疾,朕也一直沒有深究,當年對方既然能在宮中動手,你該明白其中棘手程度。”

  “是,微臣明白。”

  安平頓了頓,忽然笑了一下:“說起來,以前秦樽在國子監欺負朕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齊遜之疑惑地“嗯”了一聲。

  “後來他卻再也不敢欺負朕了,你可知是何原因?”

  “微臣不知。”

  “因為有人教訓了他,之後他便特別害怕那人,每次見到他便幾乎要繞道。”安平盯著他的鼻樑,唇幾乎貼上他的耳朵:“那人莫非便是你?”

  齊遜之僵了一下,繼而失笑:“陛下是不是弄錯了,微臣可是有腿疾的。”

  安平伏在他肩窩處喘了口氣,身上的汗水幾乎浸濕了他的衣襟,說出來的話也越發軟綿綿的沒有力氣,按著他膝蓋的手卻加重了力道:“朕最恨被騙,但是只有這件,反倒希望你是騙了朕,那樣朕也能減輕些愧疚。”

  齊遜之攬著她的手緊了緊,面上卻笑得若無其事:“陛下說這些作甚,微臣既然自願成為您的心腹,便不會再計較過往了,您自然也無須內疚。”

  安平沒有做聲,反而喘息的更厲害了些。齊遜之連忙要撐起身子看她,卻被她翻身壓住:“子都,朕今晚若是真要了你,你會怎樣?”

  藥效顯然還沒退,安平的意識雖然仍舊清明,卻也的確很辛苦,整個人已經如同浸在了水裡,衣裳早已濕透。齊遜之垂下眼簾勾了勾唇:“總之不至於尋死覓活。”

  “嗤……”安平笑了一聲摸了摸他的臉:“放心,朕開玩笑的,今晚的事絕對不會張揚出去,你的清白能保住。”

  齊遜之斂目,偏過了頭:“那就多謝陛下了。”

  安平已經完全沒有力氣,整個人都伏在了他的身上,頭擱在他的肩頭輕輕喘息,身上的熱度似乎有所減退了,人卻像是經歷了一場戰爭,幾要虛脫。兩人緊貼在一起許久,她忽然低笑起來,語氣曖昧地道:“子都,你竟然動情了……”

  “陛下!”齊遜之難堪地側過頭:“微臣好歹也是個男人。”

  何況還是對著你!

  大概是出於尷尬,兩人都陷入了沉寂。過了許久,感到頸邊傳來均勻的呼吸,齊遜之才側頭看了一眼,發現安平已經閉上眼睛,竟然睡著了。

  大概是太累了。

  刻意製造的動靜早已清楚的傳送到殿外,圓喜早就尷尬地躲遠了。只有奉命值守的雙九靜靜立在門邊,宛若石雕。月光傾瀉在地上,冷然若寒霜一片,勾勒他的身影,寂寥而狼狽。

  他曾經清清楚楚地對安平說不會介意她坐擁美男無數,所以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別人。

  仰頭看了看那輪孤月,他握著劍柄的手猛然撰緊。

  他不想輸給那個人,可是計畫已經被破壞。這一場謀劃雖然倉促,卻並非出於一時意氣,只是其中終究還是摻雜了太多私人情感。

  果然是個難以捉摸的女子,在他以為她對自己有意時,她卻明明白白的把機會給了別人。

  齊遜之……

  他眯了眯眼,之前一直以為劉緒才是障礙,倒恰恰忽略了這個一直跟安平不對盤的齊少師了。想必是有些手段的,不然為何今晚偏偏是他入了宮?

  夜深人靜,月光越發透亮,將他整個人都照的清清楚楚。臉仍舊是那張可愛的包子臉,但是神情卻再無過往的青澀,只有無盡的肅殺和孤傲……

  之前的藥力實在太強,一向慣於淺眠的安平被折騰了許久,頭一次睡得這麼沉。

  齊遜之動了動胳膊,讓她躺得舒服些,直到此時,一直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鬆了些。他盯著帳頂看了許久,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意外的爬上了龍床。可若是安平今晚沒有召他,換成別人,又當如何?

  手忽然撰緊,他側頭看著身邊的人,輕輕歎了口氣。一直都是遠遠地看著,靠近了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做不到淡然。這麼多年來早已習慣了只看著這一人,怎能輕易割捨?

  他果然早已一敗塗地。

  懷裡的人呼吸均勻,神情安寧,只是似乎是做了什麼夢,長睫微顫。

  齊遜之忽然覺得很滿足,她這模樣,自己是第一個看到的人吧?

  但願他是唯一一個能看見這一幕的人。

  許久未動,胳膊有些酸麻,他側過身子,儘量不驚醒她,安平卻忽然一把扣住他的肩胛,低呼了一聲:“毒……”

  齊遜之被她手下的力道弄得一陣生疼,待聽見她的話,瞬間明白過來,連忙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陛下,沒事了,您已經是帝國的主宰了,再也沒人能傷害你了。”

  安平動了動身子,安穩下來,繼續睡了過去。

  齊遜之皺了一下眉,這藥竟然這麼烈,意志堅定如她這般的人竟也會被弄得放鬆警惕,若是平時,只怕一點響動她便會驚醒了,更別提說夢話了。何況做的還是幼年時差點被害的噩夢。

  他的視線飄向視窗,雙九為何突然這般處心積慮地要爬上龍床?為了達成目的,竟還不擇手段地用了這般烈性的藥物。

  眼神瞬間冷然,待轉頭看向安平,又轉為柔和。齊遜之吻了吻她的額角,雙手擁緊了她,喃喃自語:“我很高興你今夜招來的人是我……”

  夜寂無聲,懷裡的人靜靜地睡著,片刻後,緩緩睜開了深邃的眸子,神情疲倦,眼神卻很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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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章

  安平登基的消息傳到青海國,自然引來貴族們的震驚。

  雖然不甘願,但言出必行乃是女子本色,青海國自不會違反契約。所以賢王東德卓依收到消息不久便寫了國書送往大樑。

  因之前沒有公開,此事還是個秘密,國書遂由專使送到了曾任使臣的劉緒手中,請他代為轉交。

  然而一早便沒有看到安平的身影。上朝時雙九神情詭異地過來說了一聲“陛□體不適,今日免朝”便走了,弄得一群大臣莫名其妙。

  劉緒覺得古怪,畢竟剛剛登基不久,安平此時就算帶病上朝也不算稀奇啊。

  難道病的很嚴重?

  青海國的事情耽誤不得,劉緒想了想,還是決定將國書送去安平的寢宮……

  一直到辰時安平才醒,轉頭看了看,卻見齊遜之已經坐在床邊,只著了素白中衣,髮絲散在肩頭,手中拿著一卷書靜靜地看著,顯然也是剛起不久。

  聽到響動,他轉頭看來,笑了一下:“陛下總算醒了,圓喜已為您準備好了熱湯,先沐浴過換了衣裳再說吧。”

  安平穿著汗濕的衣裳睡了一宿早就不舒服,聞言坐起身來點了點頭。那藥實在太烈,她一個練過武的,熬了一夜竟如同虛脫了一般,到現在也仍舊沒有什麼力氣,只怕還要好好補一補身子才行。

  齊遜之看她臉色泛白,便知道她還沒恢復,便替她朝外喚了一聲圓喜。

  圓喜哪知什麼內情,招來宮娥伺候安平去沐浴時還神情曖昧地看了齊遜之好一會兒。

  哎喲,看不出來齊少師文文弱弱的,還挺厲害呢!

  齊遜之被這眼神盯得難受,偏偏自己外衣被安平的汗水染濕了,一時之間也只好只待在這裡。最後乾脆請他派人去齊府報個信,才算是把他支走。

  沒一會兒安平沐浴完畢,裹了輕便的單衣,由兩個宮娥扶著走到了內殿門邊。想起齊遜之在,不願被他人撞見毀其清譽,便擺擺手遣退了兩人,自己走了進去。

  先前折騰了一夜,又泡了熱湯,此時走路都有些飄忽。這頹弱的感覺讓安平很鬱結。齊遜之見狀放下書卷,在她走近時抬手托住她的胳膊,扶著她在旁邊的梳妝桌前坐下。

  安平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朕還是第一次這般狼狽。”

  “陛下放心,微臣不會說出去的。”

  安平冷笑一聲:“敢說出去就拔了你的舌頭。”

  “是是是,微臣遵旨。”齊遜之笑的很是敷衍:“早知這般難受,陛下昨晚又何需隱忍?”

  “人若是不懂如何在生活中取樂,便容易活得不快,但毫無理性、毫無道德地放縱享樂,又會讓人生更無意義。”安平看了他一眼:“朕只是按照自己的原則來做罷了。”

  齊遜之笑了笑,忽而對她一向風流輕佻卻又潔身自好的品行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是,她向來都有自己的準則,豈會因一些小小的意外輕易更改。

  鏡中映出的臉有些憔悴,安平皺了皺眉,中原藥材大多藥性溫和,這藥這般兇猛,只怕來自異域。也許這是個契機,能讓她查到雙九的真實身份。

  她想事情想的太入神,直到手裡拿著的梳子被身旁的人拿了過去才回過神來。

  “陛下沒有力氣的話,微臣替您梳好了。”齊遜之笑著揚了揚梳子,說著便替她緩緩梳理起來。

  青絲如墨,長及腰下,他梳的很細心,竟一點也沒弄疼她。安平從鏡中看著他垂著眼簾專心為自己梳頭的模樣,抿了抿唇。

  其實齊遜之也在悄悄觀察她的神情,但是鏡中的人臉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陛下,劉少傅求見。”

  忽然的稟報讓殿內的兩人都怔了怔。

  安平沒有做聲,圓喜一向最有眼力,自己不說話,他就該明白,一定會想辦法支走劉緒的。

  實際上圓喜從開始就在試圖支走劉少傅,只是一向寡言少語的雙九忽然搶在他前面說了一句“陛下並無大礙,少傅大人寬心”,便讓他不好找理由了。

  他氣憤地瞪了一眼雙九,確定殿內不會給答覆了,才又開始勸解劉緒:“少傅大人,陛□體雖無大礙,但終究也不舒服,您還是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不遲啊。”

  劉緒道:“還是煩請公公再稟報一次吧,就說是青海國內送來的國書,請陛下及早過目為好。”

  圓喜沒有辦法,只好又進了殿內,在內殿門邊稟報了一次。

  安平很是無奈,劉緒是實在人,遇到事情自然要辦妥了才放心,看來還是要親自出去看看才行。

  她撐著梳粧檯的桌面要站起身來,忽然頭皮一疼,“嘶”了一聲,忙抬手捂住痛處,袖口恰好拂過梳粧檯上的一盒胭脂,掉落在地,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見她險些摔倒,齊遜之趕忙伸手接住她,垂眼去看,原來是先前梳頭時,她的頭髮與自己散在胸前的髮絲纏繞到了一起。

  “陛下!”殿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安平還沒來得及做出應對,門便被推開,劉緒一臉憂色地站在門口,待看清室內情形,頓時大驚失色:“這……”

  淩亂的床榻,單薄的衣裳,那兩道相互依偎的身影……

  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手中的國書掉落在地竟也不自知。

  圓喜連忙跑過來擋住門,訕笑著圓場:“少傅大人,您還是先回去吧,呵呵……”

  劉緒盯著那兩人看了許久,他們卻誰也沒有回頭。

  他仿若失了魂,再也待不下去,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早就忘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場景。一定是他看錯了,沒錯……

  門邊的雙九看著他狼狽的背影,忽然覺得他跟昨晚的自己很像。

  一直到了宮門口,劉緒仍舊沒有回過神來,險些摔倒在地,幸而有人及時扶住了他:“劉公子,你怎麼了?”

  他抬眼去看,原來是周漣湘。

  “沒什麼……”

  周漣湘皺了皺眉,不明白他為何會這般失魂落魄。“你這樣出宮沒事麼?我還要去見陛下,就不送你出去了。”

  劉緒木然地點了點頭,舉步要走,忽然又反應過來,轉身一把拉住了她:“不,你不能去!”

  “啊?為何?”周漣湘詫異地看著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劉緒撰緊了她的手腕:“總之你現在不能去見陛下。”

  周漣湘入宮是因為安平前些日子終於將她調到了自己身邊,她是特來拜謝的。只是現在見劉緒這樣子實在不對勁。左思右想不放心,她只好暫時將此事擱下,扶著他道:“既然如此,我還是先送劉公子回府吧。”

  ……

  此時殿內,氣氛有些詭異。

  之前安平不看劉緒是因為自己這模樣會讓他看出端倪,齊遜之則是不願直面他受傷的一面。

  他盯著那縷纏繞在一起的髮絲看了許久,終究還是用梳子一絲一縷梳理開來:“陛下,微臣該回去了。”

  “嗯。”安平點了一下頭,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守在門邊的圓喜立即上前扶著她坐到了床上。

  齊遜之取過外衣披上,束起頭髮,看了她一眼,出了殿門。

  雙九守在門邊,見他要出門,立即搭手道:“讓屬下來幫少師大人吧。”

  齊遜之抬眼看他,不動聲色地點了一下頭。

  雙九幫他邁過門檻,正要送他下臺階,忽然故意晃了一下輪椅扶手,在其無暇顧及其他時,一掌拍向他頸側,卻又在距其肌膚幾寸處生生停住。

  齊遜之豎著手掌,擋在自己臉側,隔開了他襲來的那掌。

  “少師大人好俊的功夫。”

  齊遜之轉頭看他,眼角餘光掃過殿門,忽而鬆手,朝前摔倒在地。

  圓喜得了安平吩咐,出來幫齊遜之出宮,沒想到剛走到門邊便見他在雙九面前摔倒,雙九一手還未收回,顯然是他動的手!

  他連忙跑了過來,扶著齊遜之坐好:“少師大人,您沒事吧?”昨晚他還在懊惱著之前太關注劉緒,反而揣摩錯了陛下的心思,如今在他眼裡齊遜之已經成功上位,自然一有機會就積極地套近乎了。

  “無妨……”齊遜之忍著疼痛看了一眼雙九,蹙了蹙眉,自己推著輪椅朝前走了。

  圓喜轉身看了一眼雙九,神情有些幸災樂禍,然後風風火火地朝殿內走去了。

  雙九沒有動,只是盯著齊遜之的背影深思。

  氣息不算渾厚,大概是身子弱的緣故,但是反應卻這般敏捷,到底還是有些本事的。乍一看他分明是個不會武藝的,之前也從沒有人見過他展露功夫,原來竟隱藏得這麼深。

  其實若不是周圍無人,齊遜之也不會出手,他早已習慣了隱藏,甚至忘了自己身上還會一些拳腳功夫。在即將轉過假山一角時,他停住轉頭,看了雙九一眼,眼神森寒如出鞘之劍。

  後者一怔,這才明白過來。他動手是為試探,而齊遜之出手則是出於對他的警告。

  想不到他這般護著安平陛下……

  而此時圓喜已經興高采烈地在安平面前打起小報告來了:“陛下,奴才真沒看錯,雙九仗著您平日裡寵愛竟然敢對少師大人動手,您說他是不是太目中無人了?少師大人本就身子不好,他竟也下得去手!哼,奴才早就發現他心機不善,面有凶相,不是好人……”以下省略幾萬字……

  安平躺在床上闔目養神,仔細地聽完之後,擺手道:“去禦膳房傳些清淡的膳食來,再去太醫院配些溫和的補藥,然後守在門邊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朕要好好休息。”

  “……”圓喜撅著嘴不甘不願地出去了。

  陛下您到底有沒有聽見奴才的心聲啊,雙九那樣一心要攀高枝的侍衛您不能不管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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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25:02 |只看該作者
三七章

  休養了一天安平已然大好,恰逢西戎使臣再度求見,她本打算就此接見,卻在上朝時改變了念頭。

  禮部尚書提出此事後,一干大臣俱是一副不聞不問的模樣,甚至還有些看好戲的成分在其中。

  安平一身朝服,威嚴地坐在龍椅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諸位大臣的神色,眸光漸漸森冷。

  如今雖然已經登基,滿朝文武對她不滿的仍大有人在,明裡不說,遇上事情暗地裡動手腳的也不少,看這情形就知道。若是此時召見使臣,豈不是給外人看了笑話?

  看來是時候讓他們接受自己這個新主子了,若是無法自己接受,便強制他們接受……

  不久趙王府舉行春宴,蕭竛力邀群臣,許多大臣到訪。焦義德也去了,卻沒有見到蜀王。

  想起當日蜀王在殿上衝撞了安平,此時不再與他人接觸,倒也正常。焦老爺子搖頭歎息了一陣,掀了衣擺坐入席中。

  來之前焦清奕還特地勸阻過他,說上次趙王得罪了陛下,最好莫要再與其接觸。但是焦老爺子覺得蕭竛好歹是皇族,請了自己哪有不去的道理,所以還是到了場。

  不過今日倒有些不同,若是往常,趙王一定會將其奉為上賓,此時卻是與他的下屬——任十三道監察禦史的李銘尋有說有笑。

  焦老爺子人雖耿直,卻也不傻,一看情形就知道是因為自己兒子是安平陛下的心腹而遭到排擠了。他搖頭歎了口氣,如今大局已定,難道你們還指望會有更改麼?

  他端起酒盞默默喝悶酒,再不過問周遭情形,直到旁邊坐著的某位官員捅了捅他的胳膊:“禦史大人,您看咱們要不要先走?”

  焦老爺子一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為何要走?”

  那官員左右看了看,湊近他小聲道:“您沒聽見在場大人們的言論麼?雖然隱晦,但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傳到陛下耳中,咱們可都要遭殃啦。”

  焦義德先前根本沒有聽他們說話,自然不知曉其中內容,剛想問他們說了什麼,卻聽上方的趙王蕭竛笑道:“諸位大人還是莫要再談論這些了,陛下已然就位,豈容吾輩置喙?今日只喝酒,莫談政事吧。”

  這番話說來甚為誠懇,帶著他慣常的柔弱之態,加上那種想阻止又阻止不了的尷尬笑容,還真的阻止了大家的討論。

  不過安靜不過只持續了一瞬,忽有下人撞開門沖了進來,在眾人驚愕的眼神裡跪下,急切的稟報道:“啟稟王爺,陛下剛剛派焦將軍抄了李禦史的府邸,現在已經帶人朝咱們王府來了!”

  “什麼?”

  趙王驚愕起身,身邊的李銘尋已經呆住,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立即不管不顧地朝門外奔去,打翻了身前的酒水也顧不上,一時間杯盤狼藉,眾人盡皆大驚失色。

  剛跑到趙王府門口,便見一群士兵手執火把迅速地沖了進來,分列兩邊站定。不多時,一身戎裝的焦清奕便走了進來。

  見到門口的李銘尋,他二話不說就招呼人將其綁住:“正要尋李禦史,您倒是自己送到門口來了!”

  李銘尋又氣又急,想起先前那下人稟報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登時就要落下淚來:“焦將軍,你老實告訴本官,本官家中是不是真的……被查抄了?”

  焦清奕看了一眼已經湧到前庭的諸位大臣,冷笑了一聲:“千真萬確。”

  李銘尋晃了晃身子,險些便要暈過去。

  焦清奕邁著步子在眾人面前踱了一圈,沉聲道:“陛下有旨,十三道監察禦史李銘尋濫用私權,結黨營私,慫恿趙王謀反,其罪當誅!”

  李銘尋瞪大了眼睛,怒喝道:“一派胡言,本官怎會成了慫恿者,本官是冤枉的!”

  “李大人,勸您還是省省力氣吧,陛下早有論斷。”焦清奕打斷他的話,眼神掃過後方諸位早已變色的大臣,見到自己的父親時,微微蹙了一下眉,而後揮了一下手:“統統拿下!”

  趙王忙站出來道:“焦將軍這是做什麼?本王府邸,豈是你想拿人便拿人的?”

  “趙王殿下誤會了,末將職權有限,豈能隨便拿人?”焦清奕抬起雙手朝皇宮方向拱了拱:“不過陛下早有聖旨,見到十人以上官員私會,便做私結朋黨論處,所以末將只有將諸位押解了以聽候陛下吩咐。”

  有人氣憤道:“難不成你連自己的父親也要拿?”

  焦清奕自懷間取出一塊權杖亮了亮,面若寒霜:“末將說了,統統拿下!”

  眾人無言以對,瞬間便被士兵們綁了起來,連趙王身份尊貴也不能倖免。前一刻還言笑晏晏的春日宴,頃刻間便電閃雷鳴,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二日上朝,安平神色如舊,百官卻是戰戰兢兢。很快犯事的十幾位大臣便被帶上了金殿,齊遜之從前方轉頭看去,心下了然,安平這次真的是要樹立威信了。

  殿上跪了一地的人,百官噤聲,莫敢多言。李銘尋卻是頭一個開口,連連聲稱自己有罪,但罪不當誅。安平不動聲色地聽完,冷笑不語。

  她捏了個私結朋黨的罪名將這些人押來,本就罪不當誅,但是李銘尋不同,她忍耐到此時才動手,便是打算靠他收網捉大魚的,但他若是直到此時還護著那人,便必須要誅!很顯然,他已經選了保全那人,對方果然是個難纏的角色。

  她朝圓喜看了一眼,後者會意,立即自袖間取出一疊信件朝諸位大人眼前送了送,以作展示。

  “李愛卿句句動情,朕聽了也不禁心生惻隱,然證據確鑿,你指使下屬私造兵器,販賣私鹽,大行叛逆之道,朕如何能恕你無罪?”

  李銘尋驚懼地往後癱倒在地,定是有人出賣了他!可是這些事豈是他一人做的?為何最後卻全都成了他一人的罪過?

  見他臉色慘白,驚駭非常,其他官員已是信了,心中不禁對龍椅上的女子生出一絲寒意。不動聲色地就破了一起謀逆案,朝中必然四處都是她的耳目,看來以後要加倍小心才行。

  安平起身道:“李銘尋意圖謀反,還試圖牽扯進趙王,實在罪不可恕,李家上下,一個也不能留!”

  李銘尋慘呼一聲,忙不迭地叩頭,頃刻便滿額是血,哭喊道:“陛下,罪臣該死,但是罪臣一家老小實在不知情啊,還望陛下法外開恩啊!”

  一旁的趙王也嚇得白了臉色,垂著頭不敢吭聲。

  安平見他始終不肯開口指證幕後之人,冷哼道:“朕已經法外開恩了,不然便該判你個誅九族!”

  李銘尋猛然驚住,白眼一翻,暈倒過去。

  其他被綁著的大臣俱是渾身顫抖,大氣也不敢出。

  “另外,朝中與李銘尋一案有牽連者,全部削去官爵,子孫永不可入朝。”安平轉頭看向蕭竛:“趙王在京中待得也夠久了,是時候回去鎮守邊疆了。昨晚之事,朕知道皇叔您是受了牽連,但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所以朕有個提議。”她頓了頓,緩緩走下玉階,在蕭竛低垂著的頭邊停住:“皇叔照舊領兵戍邊,朕不責罰您,但是朕把醜話說在前面,若是西南邊境有半分閃失,李大人的下場您也看到了!哦,為表朕之關心,還是將您在封地的家人接往宮中安置吧,朕定會好好照料他們的。”

  蕭竛顫抖著身子半晌,重重地叩了頭:“微臣遵旨。”

  安平無聲冷笑,轉身朝玉階上走:“至於其他人,統統貶官一級,罰三年俸祿,領十軍棍。”

  眾人惶惶稱是,早已苦不堪言,不說別的,只那十軍棍,豈是誰都能受得了的?

  “不過焦禦史年事已高,又一向忠心不二……”安平故意拖著調子,迎上焦義德驚詫的雙眼:“所以朕特免你除去那十軍棍的處罰。”

  “罪臣……謝主隆恩。”

  不止焦義德,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平說的那個理由是胡謅,之前對她反對聲最高的不就是焦禦史?現在放他一馬,無非是看在他兒子是自己心腹的份上罷了。

  想到這點,眾人瞬間恍然,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也不過如此啊……

  安平站在上方斂去了所有神情,聲音驀然森冷:“在場諸位大多是太上皇身邊的重臣,爾等是心念舊主也好,是不服女子也罷,朕如今身在此位已是事實,天下終是我蕭家的天下,朕乃九五之尊,天命所歸,已是不可更改!若有不服者,三日內卸官歸鄉,朕絕不阻攔,但留下的只能為朕之臣,有心懷不軌者,朕必誅之!”

  最後四字以沉穩淩厲地語調落入眾人耳中,讓所有人都不禁有些畏懼。連一向熟知其秉性的齊遜之也心悸了一下。

  臨近下朝,太傅劉珂終是心有不忍,請奏道:“陛下息怒,李禦史雖犯下滔天大罪,但微臣聽聞他有一幼女不過剛剛滿月,陛下是不是……”

  “太傅莫不是沒有聽清?朕說了,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話音落下,安平拂袖離去,眾臣惶恐拜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賢達看了一眼劉珂,雖心有同情,卻忍不住暗暗點了點頭。

  之前還以為她身為女子會難逃婦人之仁,甚至連崇德陛下也同他們提過這點,但如今看來,她不是沒有膽識,更不是毫不知情,而是忍著沒有動手。

  先禮後兵,不吃敬酒,便只有灌下穿腸毒藥。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政權天下,陰謀紛爭,終究免不了流血犧牲,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你不動手,便會有人將你生吞活剝。朝堂詭譎,身在至高之位,更是容不得半分掉以輕心。

  齊遜之朝安平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身在此位,該有多累?

  轉頭看向空蕩蕩的身邊,他斂目悵然,慶之幾日稱病不朝,也不知怎樣了。他曾想過找個機會與他言明,卻沒想到最後恰恰是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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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25:15 |只看該作者
三八章

  首輔府的書房內,劉珂歎息著對周賢達道:“觀遠兄,陛下忽然這般淩厲行事,是不是有什麼計畫?”

  “陛下一直都有計劃,吾等猜不透,便乾脆跟著走就是。”周賢達拍了拍劉珂的肩,笑道:“且不說這個,朝卿,前些日子我那閨女是不是送你家慶之回府了?”

  劉珂想了一下,點了點頭:“是有此事,觀遠兄問這個做什麼?”

  “哈哈,你還真是個榆木腦袋!愚兄沒親眼見到都知道此中有異,你竟然還蒙在鼓裡。”

  “哦?何異之有?”

  周賢達瞥了一眼坐在一邊的齊簡,湊近他低語:“那日聽漣湘身邊的丫鬟說,前年他們倆便在中元節見過了,前些日子我還一直在想那丫頭一直神不守舍所為何人,卻不想正是為你家慶之啊。”

  “誒?”劉珂皺了皺眉:“不太可能吧……”他看他兒子經常提起安平陛下,應該是對她有意吧?何時跟周家閨女牽扯上了?

  齊簡在旁不滿道:“說這麼小聲我便聽不到了?就知道觀遠兄偏心,你家有閨女便只曉得往劉家送,我當初還想讓她做我齊家兒媳,奈何被慶之那小子搶了先,真是氣結!我家遜之哪裡不好了?不就是有個腿疾麼?”

  周賢達憋著笑道:“無淵,你家子都明明都在宮中過過夜了,還這般說,莫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話是這麼說,但其實周賢達並不肯定,因為當日只是有人看到齊遜之一早出宮而已。

  “嗨,別提了。”齊簡鬱悶道:“我也以為真的有什麼,跑去問遜之,誰知只是幫殿下處理了一夜的政務,你說氣人不氣人?陛下不願招了他,還讓他勞心勞力,即使身為臣子,我也要有怨言了啊!”

  劉珂胡亂搖了搖手:“你們別一人一句,我都聽糊塗了,慶之那孩子分明是對陛下有意,怎麼又扯上漣湘了?”

  “陛下?”周賢達攤攤手:“你可知在青海國皇后娘娘還逼過陛下成親,結果她借了西戎的幌子二話不說便跑回國了。看她那模樣,分明對婚事半分念頭也無,所以指望陛下的話,你還不如指望我家漣湘來的實際呢!”

  劉珂聞言不禁發起了愁,他也注意到了,安平陛下似乎完全沒有成親之意,之前還風流一些,現在卻成天專心政務,一副明君模樣,竟連原先的輕佻也丟棄了。這本是好事,可是近日來兒子情緒不對也是事實,已經多日稱病不朝不說,還不願告訴他原因,怎麼想都不對勁。

  雖然希望兒子與陛下成就好事,但是劉珂那時是出於對陛下有個交代。實際上自從沾染上了安平,劉緒的情緒便一直處於起伏不定的狀態,如今回頭想想,當時追他回頭,做得究竟是錯是對呢?

  想到這點,他不禁好奇地看向齊簡:“無淵,你家子都是如何與陛下相處的?”

  齊簡抖了一下:“此事就更別提了,每次我都提醒他莫要與陛下爭鋒相對,陛下是害了他腿疾,可是終究是陛下啊。但這孩子頑固的很,最喜與陛下鬥嘴,好在至今陛下未曾怪罪,不然十條命也不夠砍的。”

  劉珂又道:“那子都可有出現過魂不守舍,心緒不寧,茶飯不思,寢食難安之症?”

  “當然沒有!”齊簡一口否認後與周賢達對視了一眼,齊齊一驚:“你家慶之這是病了啊!”

  “哈?”

  周賢達搖頭道:“指望你這個榆木腦袋能懂也不太可能,這分明是相思病嘛。”

  周賢達年輕時是三人中最為風流的,對這些小兒女心事最為熟悉不過。相比較而言,劉珂最為木訥,自然不及他想得透徹,聞言不禁焦急起來:“這般說來,可要如何是好?”

  周賢達想了想,問道:“朝卿,慶之是從何時出現此症的?”

  “嗯……大約正是漣湘那日送他回去之後。”

  “那就對了嘛!”一心想要為女兒套住劉緒這個好郎君的周首輔奸險地笑了起來:“現在還說你兒子對我家漣湘無意?”

  “……”劉珂蹙眉,難道真的是為了周漣湘?

  齊簡在旁憂傷地托著下巴:“你們兩個結親家去了,我家遜之該怎麼辦呢……”

  臨近傍晚,宮中安靜非常,有人提著一隻方形食盒快步朝皇帝寢宮內而去。

  到了門邊,圓喜立即接過,朝他揮了一下手,來人便悄然隱退。

  圓喜拎著食盒進了門,直走入內殿,將食盒放在軟榻邊的地上。倚在榻上的安平坐起身來,朝他揮了一下手:“快打開,別悶壞了。”

  圓喜連連稱是,揭開食盒的蓋子,露出一個裹著繈褓的嬰兒。

  “陛下,您要不要看看?”圓喜抱著孩子送到她眼前。

  “朕殺了她全家,她不會願意看見朕的,你帶著就好。”

  圓喜遺憾地應下,隨即悚然:“誒?陛下,怎麼是奴才帶啊?”他鼓了鼓腮幫子:“奴才一個……一個太監,如何帶孩子嘛……”

  “太監才好啊,既當爹又做娘啊。”安平揶揄地看著他。

  “陛下……”圓喜托著懷裡的孩子一副進退維艱的模樣:“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若是不小心被奴才給弄沒了,奴才會一輩子寢食難安的,你看她又圓又嫩,這般可愛……”以下省略幾萬字……

  “好了,好了……”安平拍了拍耳朵:“你最近真是越來越囉嗦了,朕與你說笑呢。”

  圓喜聞言頓時喜笑顏開。

  安平指了指嬰兒:“她是誰?”

  “哈?”圓喜一愣,下意識便道:“李禦史家的……”

  “閉嘴!”安平瞪著他:“你記住了,她現在姓林,不姓李。”

  “啊?姓林?”

  正說著,外殿響起了一道聲音:“陛下,微臣到了。”

  安平朝圓喜使了個眼色,後者連忙放下孩子出去迎了人進來,原來是林逸。

  “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召見所為何事?”

  “免禮吧。”安平指了指食盒,笑道:“朕今日想做回送子觀音罷了。”

  林逸一愣,順著她的手指看向食盒,愣了愣:“這是……”

  “先生與沈愛卿也是時候辦喜事了,雙喜臨門豈不是更好?”

  此時怎會忽然多出個孩子?林逸心思一轉便知道定是她手下留了情。他抱起孩子看了看,見她乖巧地睡著,臉上露出笑意,卻轉頭對安平故意道:“陛下,微臣將來可是會告訴她真實身份的喲。”

  “想說便說吧,朕敢留她,又豈會懼她?”

  “哈哈,說的是,如此微臣便謝過送子觀音娘娘了。”

  安平笑了笑,揮揮手,他便又將孩子放入食盒,悄然拎出了宮去。圓喜跟去給他打掩護,沒一會兒回來,手裡卻多了一份摺子。

  “陛下,剛才太傅大人說將這個遞給您,請您一定要私下過目。”

  “哦?”安平立即正色,還以為是什麼軍國大事,等展開奏摺一看,卻發現並非如此。

  劉珂在奏摺中說,希望她能為兒子劉緒和周首輔之女周漣湘賜婚。

  她皺了皺眉,太傅此舉是在試探她對劉緒的態度,還是真心所為呢?

  其實若是雙方有意,大可以直接定下親事,但是因為劉緒之前是崇德陛下口中的駙馬候選人,要想另結親事,便必須要通過安平這一關,安平說不要,他才能去娶別人。不過真要那樣,劉家便免不得要失些顏面,所以劉珂便提出讓安平賜婚,這樣一來,雙方都有臺階下。

  安平捏著摺子思索了一瞬,不免聯想到是因為劉緒那日受了傷害才生出了這樣的念頭,自然不可草率行事,便讓圓喜去劉府傳他入宮前來問話。恰好周漣湘也在禦書房當值,便也命其將之一並傳過來。

  沒一會兒周漣湘便到了,安平在桌後坐下,沒有說話,她便也不敢做聲。直到劉緒跟在圓喜身後進了門,安平才指了指凳子道:“坐吧,今日私下說話,不必拘禮。”

  圓喜已經關了殿門守在外面,周漣湘恭謹地坐了下來,劉緒行禮後卻停頓了許久才跟著坐下。

  安平看了看他的神色,短短幾日不見,他已消瘦不少,那身湛藍的錦袍都顯得寬大了許多,坐在那裡許久也沒有看她一眼。想起當日他在青海國對自己的告白,她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她自問從不耽於男女情愛,但劉緒是第一個對她誠心誠意袒露真心之人,即使無意,當時內心也是有震動的。

  三人沉默了一瞬,她才開口道:“朕今日找你們二人前來,是要詢問一事。”她將面前的摺子推到劉緒跟前:“這是令尊剛剛送到的奏摺,朕想知道你自己的心意,若是你也願意,朕便允了。”

  劉緒神情微動,接過來展開看了看,臉色忽而蒼白,接著立即站了起來,退後一步朝安平行禮道:“微臣不能答應。”

  安平見他這樣子便知道是太傅自己做的決定,大概是太擔心兒子了。說到底,終是她惹出來的……

  周漣湘早已不解了半天,忽而接受到安平眼神的示意,便也接過那份摺子看了一眼,瞬間大驚失色,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高聲道:“陛下,這……這萬萬不可啊!”

  安平有些愕然,劉緒的心思她知曉,可是周漣湘一向溫順,忽而這般激烈的反對,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她點了一下頭:“莫急,漣湘有什麼想說的直言便是。”

  周漣湘咬著牙不吭聲,只是使勁絞著衣角,臉漲的通紅卻說不出話。

  “漣湘,朕說過,以後要記著抬頭,什麼話都可以直說,你已經是朝廷命官了。”

  周漣湘聞言霍然抬起頭來,神情卻仍舊有些猶豫,看了看身邊的劉緒,吞吞吐吐了半晌才像是鼓足了勇氣,猛然道:“微臣早已心有所屬,還望陛下明察。”

  不僅是安平,連心不在焉的劉緒也愣了一下。

  “哦?”安平笑了一下:“是何人?”

  “是……”周漣湘垂下眼簾,囁嚅了許久,小聲道:“是齊少師齊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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