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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 -【短路小尼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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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9 00:20: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喬安 - 短路小尼姑

男人?  
男人就是長這個樣子嗎?  
沒有四隻腳,也沒有翅膀,和美麗的羽毛。  
奇怪?和師姑畫得不太像啊!
官水心覺得十分疑惑。  

「不太像……」邵巡差點沒跌進河裡,  
說他不像男人,這……可是莫大的恥辱,  
她,到底有沒有見過男人?  
「尼姑奄裡沒有男人。」  
天啊!他居然碰上了一個「純」透了的尼姑,  
難怪一直用奇異的眼神,死盯著他不放。  
他,該如何讓她瞭解,什麼是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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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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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9 00:20: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化善鎮,一個在大唐版圖中,渺小到讓人找不到的荒僻小鎮。

  關於這個鎮--嗯……該怎麼說呢?

  它很平凡--請注意,它不是普通的平凡,而是非常非常的平凡。至少到目前為止,它平凡到為文寫書者,根本不認為會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在此地發生。

  這裡的人們生活恬淡,不但簡樸知足、安居樂業,而且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宛如人人欣羨的世外桃源一般,呈現一片大同世界的美好景象……呃……這聽起來或許是有那麼一點點誇張,但仔細想想,其實也相差不遠嘛!

  因為,化善鎮從沒有類似殺人放火的大事發生,就連偷拐搶騙之事也從未曾耳聞。

  總之,這個鎮已經「祥和」到完全乏「惡」可陳的地步。

  如果你真的窮極無聊,想在這個和樂的平凡小鎮中找尋一絲絲的「不平凡」,那麼,你可能會「驚喜」地發現,它最特殊的地方竟是小鎮裡唯一的一座庵院--

  渡塵庵。

  言及此,有人心裡可能已經開始犯嘀咕了。

  開什麼玩笑!放眼全國上下,人人禮佛崇道,上自大唐天子,下至市井小民,置寺立觀蔚然成風,別的不敢講,就是佛寺眾多,光是長安城內就有佛寺上百所,不僅數量多,規模也大;相形之下,一個小鎮裡的一座小庵有什麼好稀奇的,閉眼隨便找一個都比它來得有規模。

  不過,如果說整個化善鎮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尼姑,而且全都住在渡塵庵裡,少與人接觸,這……聽起來總有些「不平凡」了吧!

  基本上,渡塵庵位在化善鎮西邊的樹林深處,位置相當隱蔽,離鎮上也有段距離,庵裡的尼姑都是自給自足,有自己的農地可供耕種,因此平常很少走出樹林。

  也許正是這個緣故,反而更增添了它的神秘感……

  「哈哈哈……」

  「呵呵呵……」

  「嘻嘻嘻……」

  襯著落日的餘暉,從林間深處、庵寺內院裡隱約傳來三陣「不平凡」的笑聲,活像鴨子學雞叫似的--怪異得很!

  當下,只見偌大的渡塵庵後院,三團圓圓胖胖的身軀,像三顆黏在一起的球,並排蹲在菜圃旁。

  毫無疑問地,這三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正是出自她們之口,而她們身後,站著一位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尼姑」……

  官水心皺著眉、抿著嘴,無奈地看著眼前笑得不知令夕是何夕的三位師姑。

  自從她向她們宣佈自己一生以來最重大的決定之後,她們就像忘了她的存在似的,三個人立刻聚攏成一個小圈圈,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討論什麼,而且還不時發出奇怪的笑聲。

  官水心深吸一口氣,對著仍蹲成一窩的三位師姑,再次大聲重申她堅定的立場:「我真的決定了,十八歲那天,我要正式剃度受戒,成為真正的比丘尼。」

  這一宣告有如五雷轟頂,經過一番熱烈討論的三位師姑,這才想起官水心的存在,紛紛轉過身子站起來,面對這個「噩耗」。

  「怎麼年紀輕輕就這麼想不開?」

  「你這樣叫我們如何對得起你死去的娘呢?」

  「就是嘛!而且頭髮剃掉會不好看啦!光禿禿的,像我剃起來就很醜。」

  三位師姑一湧而上,按照順序一人一句,轉眼間已像三隻母雞搶著保護一隻小雞般,將官水心團團圍住。

  看著眼前又在唱「三簧」的師姑,官水心忍不住搖搖頭,笑了。

  在渡塵庵裡,就屬這三位師姑最親近,行為言談也最特別。

  大師姑圖理,一向理智,說話直接,笑聲十分爽朗。

  二師姑圓情,較為感性,言談之間喜歡動之以情,笑聲比較靦腆。

  相對於圓理和圓情的個性,三師姑圓圓就顯得比較活潑,個性憨直可愛,只是時常搞不清楚狀況,講話沾不到重點。

  她們三人年齡相仿,約莫四十多歲,身材也是「人如其名」,「圓」得頗具「份量」除此之外,她們還有一個共通點--

  就是她們素來樂觀,不太會為一件事煩惱太久;所以像現在,她們極力擰著眉頭,眼睛卻盈滿笑意的樣子,著實一點說服力都沒有,要她們正經嚴肅地講話簡直比殺一隻雞還難。

  她們現在一定已經想好千百種理由來反對她了,不過,怕什麼?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受三位師姑「熏陶」良久,她早練就以冷靜的態度去應付各種狀況。

  她太瞭解她們了。

  「阿彌陀佛,師姑這麼說就有些偏頗了,水心從小就抱定必入佛門之心,怎麼會是看不開呢?而且娘臨終前也曾說過,等我十八歲時,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決定是否願意剃度為尼,而我已經決定好了。」

  官水心渾身散發出不容妥協的態度,讓一直將此事看得很輕鬆的三位師姑,不免也感受到事態的嚴重,看來水心出家的決心比她們想像中還要來得堅決。

  這還得了!

  她們三人好歹也是看盡人間冷暖之後才決定出家的。她,官水心,可就不同了。

  她在渡塵庵出生,也在渡塵庵裡長大。

  自從五歲那年,親生母親官倩柔因身體孱弱往生後,多年以來,她們三人基於保護的原則,一直沒讓水心出過渡塵庵,她的人生單純得就像一張白紙,絲毫沒沾染到人世間的任何污彩。

  照理來講,同為出家人的她們,其實可以讓水心的人生繼續白得徹底,沒理由反對她剃度為尼才是。

  但,只要一想到這孩子的人生還未開始,就已注定長伴青燈,怎能不令她們這些做師姑的心疼呵!

  「你早已皈依三寶,已是佛門中人了,並不一定要和我們一樣剃度出家嘛!」

  二師姑圓情按著官水心的肩頭,語重心長,並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哀淒一點,她的眼角甚至快要成功地擠出一滴淚水了。

  「而且你娘的意思是,等你十八歲時若還沒嫁人,再做打算,你還有好幾個月才十八……」

  圓情還來不及講完,三師姑圓圓連忙勾住官水心的手搶話道:「嘻嘻嘻,別擔心,有三師姑在,絕對替你找到一個如意郎君,順利在十八歲以前嫁掉,我以前可也是炙手可熱、大家搶著要呢!憑著三師姑我的姿色,你還會差到哪裡去嗎……」

  「哈哈哈,水心又不是你生的,她的長相關你什麼事?」一直比較少說話的大師姑圖理突然大笑道,並指著圓圓的鼻子說:「而且你不要忘了,你剛才的提議早就我們被否決掉了。」

  「可是我還是認為替水心安排嫁人才是最好的點子。」圓圓咕噥道。

  「那是個愚蠢的點子。」圓理撇撇嘴。

  「它才不蠢!」圓圓氣呼呼地大叫。

  「萬一水心所嫁非人,到頭來還不如出家算了,那你說蠢不蠢?」圖理兩手插腰,以多出半個頭的身高優勢俯看著圓圓。

  「可是……」

  「我不嫁人,我要準備參加考試。」官水心的一句話果然又順利地讓三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她身上,否則大師姑和三師姑又要鬥嘴鬥個沒完。

  二師姑圓情似乎比較冷靜,點了點頭,問道:「哦……考試嗎?今年好像是在長安考的,是不是?」其實她一雙杏眼早已笑瞇成半月形,不斷地和圖理猛眨眼,一副奸計就要得逞的樣子。

  「這……我還不清楚,要再問問看。」官水心低聲回答,她原本是想等到獲得三位師姑的同意之後,再去多想有關考試的事情。

  「不會錯的,每年都是在長安舉行的。」圓理拍著胸脯保證道。

  「對不對呀,圓圓?」圓理用手肘子頂了圓圓一下。

  「對呀對呀!這個我最有經驗了,想當初我就是考了好幾年才通過,其中有一道題目我到現在還百思不得其解……」圓圓又準備搬出當年的事跡加以說明。

  「那是因為你笨!」圓理一根釘子當場碰了回去。

  「我才不笨,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總共考了哪些題目,不信我說給你聽……」圓圓反駁道。

  眼見三師姑又要和大師姑卯上了,官水心趕緊將話題岔開。「這麼說來……是不是表示你們已經答應了?」

  「答應什麼?」三位師姑轉而看她,異口同聲。

  「讓我剃度出家。」

  「還早呢!等你二十歲再說,而且你得先通過考試才行。」圓理師姑笑得賊兮兮地。

  「這樣說好像我考不過似的!」官水心咕噥道。

  三人沉默地對望一眼,似乎在評估她通過考試的可能性--亦即她們「計劃」失敗的可能性。最後,圖理點頭說道:「沒問題,一定會成功的。」

  官水心聞言之後,感動莫名,忍不住同時抱住三位師姑,雖然事實上有點困難,因為她的手臂沒那麼長,無法負荷她們的身形範圍。

  「謝謝你們給我的鼓勵,水心一定全力以赴,努力應考。」她感激道。

  圓理忍不住大笑。「哦?是嗎?哈哈哈……」

  「呵呵呵……其實你也不必太努力啦……」圓情也掩嘴而笑。

  「嘻嘻嘻……」圓圓則只是笑著,還沒想到要說什麼。

  瞧!好一幅溫馨感人的天倫和樂圖呀!真令人感動。

  只可惜她們三位怪異笑聲的背後,其實真正的意思是--她們的計劃一定會成功的,也就是指官水心必定不會通過考試。

  但,到底是什麼樣的考試,這般重要呢?


  ※   ※  ※

  一般人的印象中,似乎只知道通過科舉考試的人可以當官,卻很少人聽過當僧尼之前,還得先通過考試的。

  不要懷疑,根據大唐政府規定,出家者先要在寺院中作「行者」,從事各種勞役,垂發而不剃髮,女孩子在十八歲以前,可以從師受沙彌戒。然後,等到政府規定的度僧的日子,經過政府的甄別或考試,合格者給予度牒,才算取得僧人的資格,可以剃度出家。

  不過,通過是要年滿二十方可以正式剃度,沒經過政府許可而私自剃度的人,是要受到懲罰的哦!這也就是為什麼官水心必須參加考試的原因。

  因此,十八年來,官水心終於出了渡塵庵,而且是獨自一個人。

  她身著沙彌尼所穿的縵衣,將頭髮綰進尼帽裡,除了一套替換衣物、缽和幾本經書之外,只帶了隨身水囊、縫衣針等生活必需品。

  也許是第一次接觸外在世界,雖然出庵大半天還未遇到其它人,不過官水心還是樂在其中,對所見事物都充滿了高昂的興致,在它的眼裡,外面的樹和庵裡的不同,樹林裡的鳥囀聲聽起來也不太一聲,甚至連呼吸到的空氣感覺都是特別的。

  所有的事情似乎部比地想像的順利許多。原以為三位師姑對她執意要參加會考之事必會反應強烈,豈知,她們的態度不但突然轉變,而且還力促庵裡全體僧眾一致同意讓她出外參加考試。

  只是她有一項小小要求--她必須只憑自己的力量前往長安應考,作為一種基本的修行,而這項要求也已獲得住持的同意。

  以三位師姑以往對她的保護態度來看,這次她們主動要求讓她一個人單獨出遠門,確實是有些反常。

  不過也好,反正官水心本來就打算自己一個人前去應考,不想麻煩任何人陪她,更何況三位師姑已替她畫好前往長安的地圖,應該不會有問題才是……想到此,官水心的腳步不由得輕快了起來。

  和煦的陽光從樹縫間傾洩而下,官水心仰起頭,任微風徐徐拂過因趕路而略顯紅潤的雙頰,循著潺潺的流水聲,她來到一處林間小溪。

  官水心在心底小小歡呼了一聲,快步朝溪邊走去,趕了大半天的路,正好可以歇歇腿、休息一下。

  用溪水洗淨手而後,她左右張望,確定周圍沒有人後,便像個準備做壞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脫了鞋,迫不及待地將一雙蓮足浸入水中,任冰涼的溪水洗去其中的不適。她從沒一次走過那麼長的路,兩腳著實有些吃不消。

  舒服地坐在溪旁的大石上,官水心取出師姑畫給她的地圖研究著,走了大半天,她根本還沒走出化善鎮,照這種情形,她不禁開始懷疑兩個月內她是否真能順利到達長安。

  算了,不想這個,她將地圖和包袱擱在一旁,也將這種俗世的擔憂拋諸腦後,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吸取空氣中蘊涵的草香與泥土味,想像自己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舒適感,此刻,官水心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正如她的名,如水般的透明清澈……

  她就這樣徜徉在天地中,靜靜聆聽風兒吹過樹間時所發出的和鳴之聲,享受那份寧靜,直到一聲「刺耳」的窸窣聲傳來……對這突來的「干擾」,官水心不由得皺皺眉,那是什麼聲音?

  窸窣聲持續出現,官水心覺得這聲音好像……糟了!她突然低呼一聲,迅速張開雙眼望向噪音來源。

  果然!她的地圖……正揮一揮衣袖,瀟灑的隨風而去了!官水心反射性地彈起身子,赤足追趕棄她而去的地圖,只見它如蝴蝶般,隨著風的節奏翩翩飛舞,忽高忽低,最後竟順勢「翩」上了一棵大樹。

  官水心兩手插腰站在樹下,氣喘吁吁,想著要如何把地圖拿下來。

  這棵樹非常高壯,而且枝葉濃密,爬上去不是件容易的事,事實上她也不敢爬,她從小就怕高。

  如果此時能吹來一陣風,將地圖從樹上直接吹下來,那該有多好!官水心雙手合掌誠心地祈禱。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這會兒反而靜悄悄的,一點風都沒有,這方法顯然無效。

  瞧!這就是偷懶不趕路的結果,遭到懲罰了吧!官水心歎一口氣,忍不住自責了起來。

  突然地,她想到一個更好的方法。她撿起一塊石頭,站妥位置,瞄準樹縫間的白色目標用力擲去。

  「啪」地一聲,她好像打中了什麼,聲音有點悶悶的。

  官水心緊張地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任何鳥窩掉下來,才重重吁一口氣。還好,如果因此殺生豈不罪孽深重?

  她放心地撿起石頭,再丟一次……「啪!」

  這次她確定打到目標了,可是,怎麼沒見到地圖飄下來?她又連續試了好幾回,還是不見地圖的蹤跡。奇怪了?

  正在納悶的同時,她瞥見河邊有一枝被人丟棄的長竹竿。

  嘻,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變換策略--既然丟不下來,改用搆的!

  她開心地取來長竹竿,回到樹下,踮起腳尖,將竹竿伸進濃密的樹葉間開始撥弄,只見一片片樹葉飄落而下……然後……嗄?卡住了嗎?

  官水心用力扯了扯竿子,抽不回來?她不信邪,又試一次,奇怪!竿子還是卡著不動。然後,地似乎感覺有一股力量正拉著竹竿……

  「南--無--阿--彌--陀--佛--」官水心僵直地念著佛號,嚇得趕緊放開竿子,只見竿子仍然「掛」在半空中晃蕩,她瞪大雙眼,不由得倒退三步。

  她相信,佛祖絕對不會無聊到顯神跡來嚇她,所以……所以……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倏地,她看見竹竿的最上端正有一隻手,緩緩地、緩緩地從樹縫中伸了出來……

  「啊--」官水心發出尖叫,驚駭極了,樹上怎麼會有人的手?

  「哦……拜託!別叫了!」

  隨著一句低沉的男聲,樹上突然跳下一個體型瘦高、身著白衫的男子。

  這突來的狀況,嚇得官水心叫得更加駭人,好像發生了謀殺案。

  「再叫就要破嗓了。」那男子蹙著眉,拿著竹竿輕輕敲她的頭提醒道,好心拯救她的喉嚨,也順便救救自己可憐的耳朵,再叫下去,他頭都痛了。

  被他敲這麼一記,官水心果然立刻收口,她美目圓睜,仍然一臉驚愕地直瞪著他,無法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十七年來,她單純的生活一向嚴謹規律,凡事都是井然有序,連放東西都是整整齊齊的,絕不會亂了位置,所以,只要是一樣東西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都會令她不知所措,而這個人突然從樹上下來,就令她感到非常震驚,他又不是猴子,為什麼會在樹上?

  「我想,你應該是在找這個吧?」

  他將地圖塞進官水心手中,也沒理會呆若木雞的她,逕自咕噥地朝河邊走去。

  想他邵巡,最近不知道是招誰惹誰了?老是犯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先前為了家裡的事業,下了一趟泉州,沒想到回程經過洛陽時,遇上了以前在雲遊四方時結識的好友,把酒甚歡之餘,竟莫名其妙地答應替對方回長安打探一項極為重要的消息。

  而現在,他只不過是在樹上睡一覺,作個短暫的休息,都有人要來「打」擾。邵巡蹲在河邊,用水輕輕拍拭著自己微紅的額頭,回想先前發生的事情,直覺得想笑。

  憑他邵巡雖不是武功蓋世,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在睡覺時被人以石頭打傷的紀錄,所以,當第一顆石頭乘他熟睡打上他的額頭之時,他簡直不敢相信!還以為是哪個不怕死的來謀財害命。

  接下來,他雖然巧妙地躲過一連串的石頭「攻擊」,卻完全沒料到會有人拿竹竿戳他,敢情他要睡一頓覺這麼難?

  更荒謬的是,這看起來不超過十八歲的小尼姑,竟然還一臉見鬼的表情看他,好像他才是那個拿石頭打人的冒失鬼。

  邵巡脫了靴子,準備在河邊閒坐一會兒再上路,才發現小尼姑還杵在原地,一臉呆樣。突然之間,他起了好玩的念頭。

  「沒見過男人脫鞋子嗎?」他故意逗她,若無其事地捲起褲管,露出半截小腿,泡在冰涼的河中。

  雖然平常他的思想作風較為狂放不羈,生活也隨性慣了,但他發誓他絕對沒有捉弄尼姑的癖好,只是突然發現她拘謹彆扭的表情很有趣。

  說到她的表情,這還是怕第一次仔細打量官水心。

  她很嬌小--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她甚至還不到他的肩膀,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唐朝的女子很少有這麼瘦小的;她的五官分開來看很平凡,組合在一起也不特別出色,可是她有一股吸引人的特質,但……是什麼呢?

  他們就這樣互望著對方,彼此打量。

  邵巡原以為他的一句調侃話,會議她收回緊盯著他的目光,但相反地,她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更像是在研究稀有動物般的死盯著他不放,表情更加怪異了。

  「男人……」她吶吶地開口,搖搖頭,有點喃喃自語地評道:「不太像……」

  沒料到她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邵巡驚訝得差點跌入河裡。

  什麼意思?她說他不像男人?

  像是回答他的話,官水心繼續說道:「好奇怪,你長得和孔雀不一樣,也不太像烏鴉,更不像豬。」

  邵巡以為自己聽錯了,先是一陣錯愕,然後突然哈哈大笑,她的回答很耐人尋味。

  「此話怎講?」

  她仍站在原地,與他保持一段距離。「師姑說,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都像豬一樣,好吃懶做,而且男人的虛榮心和自尊心就像一隻孔雀那樣的愛現……」

  聽著她對男人的觀點,邵巡微揚左眉,興致也被挑起了。

  他懷疑她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的?竟然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就算是出家的尼姑,也應該不至於單純無知到這種地步,就他所知,很多道觀裡的女道士和尼姑庵裡的尼姑,都會和外界保持聯絡,甚至定期舉行聚會,邀請一些文人詩人一起吟詩作樂。

  「你……以前可曾見過男人?」他忍不住問道。

  她搖搖頭,再度顯得忸怩不安,整張臉紅通通的,而且一路延燒到脖子。

  難怪!

  邵巡明白了原因,也終於發現她到底是什麼地方吸引人了,就是她那雙黑翦明瞳,帶有一般世間女子少有的靈氣,是他見過最純真的眼眸,無絲毫做作。

  對於邵巡專注的打量,官水心很不習慣,不由得低下頭去。

  「啊……」她驚呼一聲,可怕的發現--剛才因為急著追趕地圖,忘了穿鞋,此時她正和他一樣光著腳。

  官水心僵硬地移動步伐,一面對他微微頷首,一面將腳盡量縮進袍子底下,企圖神鬼不知地踱回她放鞋子的地方。

  但邵巡的動作比她更快,一個輕功直接到她放鞋子和包袱的地方,然後再旋身躍回原來坐的地方,臉不紅氣不喘的,叫官水心看傻了眼。

  「你跟烏鴉一樣--會飛?」她不可置信。

  「我會飛,但我和烏鴉不一樣。」邵巡翻翻白眼,起身走到她身邊。

  「你的腳好像受傷了,你沒發現嗎?」

  經他這麼一說,官水心才注意到她腳底下傳來的一陣陣刺痛,可能是她在追地圖時,不小心被河邊的碎石劃破的。

  他突然抱起她,把她嚇了一跳,直覺環住他的頸項。

  「你你你……請問這位施主,你要做什麼?你不可以這樣抱我。」她的語氣拘謹有禮。

  「哦?」他高聳眉毛,充滿興致地問道:「為什麼?」

  「因……因為我是個……尼姑,這……不合時宜……」她講得吞吞吐吐、結結巴巴,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尼姑的腳受傷了,也是會痛的呀!我乃本著『慈悲為懷』的心幫你,沒別的意思。放心,我對出家人沒有興趣。」

  話畢,他已經將她輕輕放在河邊的石頭上坐好。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了。」她堅持自己清理傷口,邵巡聳聳肩,索性雙手交叉腦後,一派淡然地在她身旁躺了下來。

  官水心緊盯閉著眼睛的邵巡,這才明白自己剛才打擾了他睡覺,只是……為什麼他要在樹上睡呢?他是像剛才那樣,直接「飛」上去的嗎?不曉得為何,官水心對這點很有興趣。

  但她沒開口問他,因為他已經睡著了。

  午後的樹林,陽光雖熾,但整個林間氤氳靜謐,給人一股安詳的和諧感。

  時間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邵巡伸個懶腰,醒了。第一眼就看到仍在河邊「奮戰」的官水心。

  「咦?你還沒弄好呀?」

  官水心靦腆地笑了笑,被他說中了!她從沒想過清理傷口是這麼難的一件事,尤其當傷口是在腳底的時候,她連要撈河裡的水都很不容易。

  她現在已經滿身是汗。邵巡好像見到白癡般地莫可奈何,搖搖頭,走向一旁的草叢牽出一匹駿馬,從鞍袋裡取出一個瓶子,然後拉過她的腳,二話不說地開始幫她清洗傷口。

  官水心怔了一下,沒說什麼,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師姑們曾經說過有關男人的一切惡形惡狀,此刻一一浮現她的腦海,可是卻沒有一項適用於眼前這個男人。

  他也許不拘小節、倜儻不羈,但她相信他不是壞人,至少她先前不小心拿石頭打到他,他也沒生氣。

  而且,他長得很好看。

  雖然她沒見過其它的男人,無從比較,但她就是覺得他很好看。

  他的鼻樑挺直,眉宇間帶有正義之氣,一襲的白衫,使他顯得瀟灑俊逸,整個人看起來偉岸挺拔、玉樹臨風。

  只是,和他在一起會使她感到渾身不自在。

  「可能會有點痛,你忍耐一下。」

  邵巡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迅速拉回她的思緒,可她還未來得及弄清楚他的意思,腳底已竄來一陣劇疼,她忍不住倒抽口氣。

  他正以他隨身攜帶的清酒,替她消毒,動作熟練而迅速。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他問道:「你住在渡塵庵?」如果他沒記錯,化善鎮上只有這麼一座寺院。

  「嗯。」她點點頭。

  「你在哪裡見過孔雀、烏鴉和豬的?你們庵裡自己養的?」

  官水心不懂他為何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她還是很老實地回答:「我們庵裡只種菜,不養動物,所以孔雀和烏鴉都沒見過,但我們收留過一隻別人家走失的豬哦!」

  「那麼,你怎麼知道我長得不像孔雀和烏鴉?」

  「我就是知道,而且師姑有畫給我看過,雖然畫得很醜,可是我知道她們已經盡力了。」

  清理完畢,邵巡同時也覺得他們的對話,到目前為止已經接近莫名其妙的地步了。

  看看日頭,他也早該上路了,可是他不放心讓她一個人,於是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去哪兒?」她穿好鞋,背起袋子,一臉茫然。

  「當然是回渡塵庵。」他的音量不自覺放大,她到底用不用腦袋思考?

  官水心一臉怪樣看他。

  「我好不容易才從那裡出來,我回去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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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9 00:21: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邵巡相信自己的同情心已經氾濫到可以淹沒一個小鎮。

  他本來是看在她受傷的分上,順路載她一程,可是她卻寧願跛著腳用走的,也不肯與他共騎。

  邵巡外型俊美、個性隨和,向來深受女孩子歡迎。說穿了,他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麼保守的女子,尤其對方還是個尼姑,一時之間,他真不知該如何應付。

  結果,高潔的君子情操終究使他不能假裝沒遇到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拂袖而去。

  所以現在可好,他明明是急著趕回長安,結果馬卻讓給她騎,自己反倒淪為「馬伕」,在一旁用走的,還得義務為沒騎過馬的她拉住馬嚼鐵,以免她摔下來。

  「你是翹家的尼姑?」邵巡走在馬側,牽著馬問。

  「我才不是,你怎麼可以那樣說?」

  官水心正襟危坐在馬背上,下巴拾得高高的,覺得深受侮辱。

  雖然她很感激他對她伸出援手,可是她看起來像是那種愛玩的尼姑嗎?在她的觀念裡,翹家與愛玩是同義詞,都是不好的。

  「你說好不容易才從那裡出來,所以我以為……」邵巡解釋道。

  「那是因為我從小就沒出過渡塵庵,師姑說外面有好多專門吃女孩子的狼。」

  「吃女孩子的狼?」

  邵巡一臉怪表情,開始懷疑她的那些師姑不曉得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態,怎麼專門灌輸她一些異於常人的觀念?

  「師姑說偷跑出來就會容易遇到。」官水心認真地點點頭,繼續說道:「可是事實上,我不是偷跑出來的,我到長安是為了要……呃……見習。」

  官水心臨時改口,想起師姑們曾經再三交代,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是還未剃度之人,這樣會為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不能告訴他,她是準備參加剃度資格的甄試。

  「一個人?」

  「當然!」

  她很驕傲的說,沒想到卻換來邵巡的哈哈大笑。

  「你身上既沒有盤纏,又沒有代步的工具,如果沒有遇到我,憑你一個人就想走到長安?」

  「我可以一路化緣走到長安,絕對沒有問題。」

  「化緣?」邵巡怪叫道,語氣充滿了取笑,她以為每個人都可以跟玄奘一樣嗎?

  「我們已經走了將近一天,也沒見到半個兒影子,你要跟誰化緣?」

  對於邵巡的調侃,官水心完全聽不出來,還一臉正經地說:「你呀!你就是我化緣的對象呀!你先前不是也分給我一些食物嗎?」

  天啊!她是白癡嗎?

  邵巡大歎口氣,收住笑臉,覺得自己有必要為這位沒常識的尼姑,好好開導一番,否則她可能會運自己怎麼餓死的都不知道。

  「你想想看,如果你沒遇到我,也沒遇到別的人,那麼你該怎麼辦?向誰化緣?」他盡量耐著性子,想要引導她一步步去思考事情的嚴重性。

  「我遇到你了,不是嗎?」官水心覺得他的問題很怪。

  「我是說『如果』!你就不會用點想像力嗎?」他已經快要克制不住吼叫的衝動了。

  「可是我明明就遇到你了呀!」

  官水心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她真搞不懂他到底在執著什麼?他們兩人分明就已經遇到了,為什麼他硬要她去想那種沒有發生的事情?真是奇怪!

  邵巡緊蹙著眉頭,不斷在心底提醒自己要冷靜。

  他一向自信交友廣、見識多,各式各樣的人都碰到過;除了擁有自傲的好脾氣外,對人也相當風趣,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能夠把他給惹毛。

  在以前,他若是聽說有一個愚蠢的尼姑,因為化不到緣而餓肚子,他可能會當它是一則笑話,大笑三聲後了事,但現在,他一點都笑不出來。

  真不曉得她口中的那些師姑在想什麼?怎麼能夠放心讓她一個人出遠門?

  「你的腳……酸了吧?換我下來用走的好了。」

  官水心怯怯地提議道,因為邵巡突然板起一張臉,笑都不笑,看起來好嚴肅,地想他一定是後悔遇到她,並且將馬讓給她騎,所以……她還是識相點比較好。

  果然,邵巡立刻拉馬停下,並沉沉地命令道:「下來!」

  官水心依言行事,扶著邵巡的肩頭乖乖下馬,並偷瞄他一眼,不敢再隨意攀談。

  可是邵巡也沒有要上馬的跡象,他只是牽著馬穿過路旁的小徑,不發一語地在一處空地前停下。

  始終跟在他身後彎來繞去的官水心,見他遲遲不上馬,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為什麼不上馬?要跟我一樣用走的?」

  繫妥,半晌,邵巡才緩緩轉身,以先前那種莫可奈何的表情對她說道:「我們今晚在這裡落腳!」

   ※  ※  ※

  天色已暗,邵巡和官水心對坐在火堆兩側,沉默地吃完晚餐,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邵巡背靠在樹幹上,仰望黑夜星空,悠閒地飲著酒,似乎在思索什麼;而官水心則在用完餐後,就一直埋首閱讀她的經書。陪伴他們的,除了夜晚的蟲叫蛙鳴之外,就只有從火堆裡偶爾發出的辟啪聲了。

  透過火光的照映,官水心忍不住抬起頭來偷看邵巡一眼--他已經維持那樣的姿勢好久了。

  他在生氣!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官水心從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沮喪感,她不確定問題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畢竟除了庵裡的尼姑之外,她從來沒有實際與人相處的經驗,更別提是一個男人了。

  「該睡了,明天一早還得趕路。」邵巡突然站起身道,首先打破整晚沉默的僵局。

  官水心沒有搭他的話,只是驚訝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邵巡定定瞧了她好一會兒,為她被嚇壞的樣子感到懊惱。整晚下來,她就像是被貓盯住的老鼠,一直縮在角落,好像他會吃人似的。

  竟然有人會怕他?他簡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怎麼,我看起來很可怕嗎?」邵巡故作輕鬆說。

  官水心反射性地點點頭,隨即又趕緊搖搖頭,她瞪大了眼,看著正準備上樹的邵巡,驚訝地問道:「你又要在樹上睡覺嗎?」

  「當然!而且不只是我,是我們。」

  睡在樹上?她覺得好奇怪。「不……不用了,我在這兒睡就行了。」官水心急切道,不懂他為什麼會有在樹上睡覺的怪癖。

  「你是怕爬不上去嗎?我可以背你。」邵巡道。

  她再次用力的搖搖頭,連忙拒絕他的好意。「真的不用了。」

  她怯怯地抬頭打量一下這棵高壯無比的大樹,心想這不是上不上得去的問題,而是她可能會從樹上掉下來的問題。

  「睡這裡,容易遭受野獸的攻擊,也許會有狼也說不定。」邵巡慢條斯理的說道,他要確定所說的每一個字都進入她的耳朵,而且深植在她腦中,否則她老是搞不清楚狀況。

  官水心聞言,全身輕顫了一下,她想起師姑說過專門吃女孩子的狼。可是……

  她雖然怕狼,但她更怕高。

  「沒關係,我們有火,不是嗎?不會有事的!」她力持鎮定,雖然已經害怕得要命,可是她還是寧願不要睡在樹上。

  邵巡站在原地,覺得自己又要發火了。

  這女人不但保守,而且像騾子一樣頑固,她老是有一些奇怪的堅持,他知道自己是勸不動她了。

  他聳聳肩,故意一臉無聊的樣子看她,撂下一句:「隨便你吧!」

  說完一躍就上了樹,悠哉地找了個好位置,他相信過不多久,他就會聽到她害怕的求救聲了。

  邵巡上樹後,官水心頓感一陣空虛,她緊張地環顧四周,第一次體會到從樹林深處傳來的陰森與恐怖,好像隨時就會有野獸衝出來似的。

  一絲恐懼倏地竄過心頭。

  她連忙將所有的樹枝一股腦兒的全部丟進火堆裡,按著又放了一把枯樹進去,確定火燒得非常旺盛,她才露出滿意的笑容。突地,她想起什麼似的,又趕緊起身將四周所有的樹枝收集起來,放在火堆旁邊,以便可以隨時添加柴火。

  一陣忙碌後,官水心安心地倚著樹幹坐下來,開始念誦「阿彌佛陀經」和佛名……

  慢慢地,也很愧對佛祖地--她睡著了。

  沉睡中,她還夢到自己正在專心地唸經做晚課,十分虔誠……直到一陣怒吼傳來。

  ※  ※  ※

  這個傻瓜!

  邵巡聆聽樹下的一舉一動,忍不住心裡犯嘀咕。看她挺忙碌的,還唸經哩!可能是打算一整晚不睡了。

  他靠著樹幹閉目養神,決定不再為她的行為困擾自己,他要安心睡個好覺。

  不到片刻,就感覺不對勁了!

  邵巡猛然張開眼,發現有煙正從樹縫中直竄上來,他簡直不敢相信。

  失火了?

  他迅速跳下樹,看見火苗正從堆著的樹枝,延燒到樹根,並順著另一側的樹幹往上竄燒,而官水心在一旁早睡得不省人事。

  「該死的!醒醒!」他率先搖醒官水心,氣得直想把她的頭扭下來。

  「什麼事?」官水心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邵巡直接卸下坐騎上的毯子,忙著撲打火苗,並連連咒罵道:「你在搞什麼鬼?你是想引起森林大火,還是想把我燒死在樹上?」

  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官水心才注意到週遭的狀況,且大吃一驚,怎麼好端端的就燒起來了呢?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要去哪裡提水?」她慌道,胡亂在一旁兜圈子跳腳。

  「啊!對了!」她解開隨身包袱,取出替換的縵衣,開始學著邵巡的動作,參與滅火行列。

  「站開點!」他一把推開她,吼道:「你是不是地想燒死你自己呀?」

  邵巡這一分心,衣角迅速就沾著火,官水心嚇得大叫:「著火了!著火了!」

  慌亂的她,拿著縵衣在他身上就是一陣亂打。沒多久,所有的火苗完全被撲滅,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只剩天上一輪明月的光亮使他們勉強看得到對方。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官水心顫道,聲音充滿了泣意,她是真的被這場火嚇到了,而且完全沒料到火會燒到邵巡身上,都是她害的。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燒起來?」

  一陣沉默之後,見邵巡逕自瞪著她沒搭話,她連忙指了指他的衣角,心虛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你,是你的衣服著火了……」

  原本一肚子怒火等待發洩的邵巡,一看見她烏漆抹黑、泫淚欲泣的小臉,再聽到她跟他道歉的理由,忍不住開懷大笑了起來。

  此時、此地、此景,活像出鬧劇似的,簡直荒謬得可以。

  官水心一臉疑惑地望他,為何他一下子怒氣沖沖,好像要殺人,一會兒又笑得這樣誇張,他到底是有沒有生氣,還是……已經氣瘋了?

  「你……為什麼要笑?」她不解道,覺得這件事很嚴重,一點都不好笑。

  邵巡看了她一眼,繼續笑道:「因為你的臉很好笑,黑黑的,好像黑炭。」

  他拿走她手上的縵衣,摸黑將毯子和她的包袱一併捆在馬背上。

  官水心抹了抹自己的臉,不暇思索道:「騙人,這裡這麼暗,你怎麼可能看得出我臉上黑黑的?你又不是貓!」

  「你說得對,我不是貓,可是……」邵巡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微笑道:「我是喜歡睡在樹上的貓頭鷹……」

  不等她有所反應,他一把抱起她跳上另一棵大樹。

  「你要做什麼?放我下去!」官水心尖叫道。

  「別忘了你闖的禍,這次得聽我的,在--樹--上--過--夜。」邵巡威脅道。

  「我不要!我不要在樹上睡覺啦!」她拚命扭動身體。

  邵巡在樹上找了個位置不錯的地方放她下來,順便敲敲她的頭說:「你再動,掉下去我可不負責!」

  聞言,官水心果然立刻全身僵直不動。

  邵巡滿意地點點頭,正想跳到旁邊的樹幹上時,官水心反而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害怕道:「你……你要去哪兒?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我怕……」

  雖然她看不見實際離地面有多高,可是她想她一定會掉下去的。

  官水心的反應讓邵巡直覺她和一般女孩子一樣,怕黑!

  他不禁失笑了,他還以為尼姑們都是有佛在心中,什麼都不怕的。

  試了試樹幹的承受力,確定可以負荷他倆的重量之後,他才緩緩在她身旁坐下,同時發現官水心全身僵硬。她可能是不習慣和男人賭得太近,所以才會以不自然的狀態直挺著身體吧!他想。

  「快睡吧!反正閉上眼睛一樣都是黑的,沒什麼好怕的。」

  「我們會不會掉下去呀?」她細聲問。

  他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懶洋洋的說:「放輕鬆點,你全身緊繃成這樣,要怎麼睡?小心明天會腰酸背疼。」

  「可是……這麼高……我怕會摔下去……」

  邵巡恍然大悟,弄了半天,原來是懼高呀!難怪她會怕成那個樣子。

  他輕柔地拉著她靠向自己,將下巴放在她的頭頂上,試著哄她。「你可以假裝現在不是在樹上,這樣就不會摔下去了。」

  「怎麼可能……」官水心喃喃道。「我明明就在樹上……」

  又來了!她真的很死腦筋!他要到什麼時候方可以安心睡覺?

  他大歎口氣,無奈道:「這樣吧!你先閉上眼睛。」

  「為什麼?」

  「那是因為……可以幫助想像。」邵巡隨口胡藹,反正目的就是要她閉上眼睛,趕快睡覺。

  官水心不大瞭解他的意思,但她還是聽話的試著把眼睛閉上。

  過了半晌,官水心又開口了:「沒有用,我已經很努力試了,但我還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坐在樹上……」

  「你只要專心的閉著眼睛,不出一個時辰,我保證你一定辦得到。」

  因為那時你已經睡著了,邵巡暗忖道,從沒想過自己會在一棵樹上哄一個小尼姑睡覺,這種經驗恐怕無人能比吧!

  「我不懂,一個人明明在樹上,怎麼可能因為閉著眼睛而改變了會摔下去的事實?」

  老天爺!再這樣耗下去,天都要亮了!

  邵巡開了閉眼,將她的頭按壓在胸前,沉聲命令道:「現在,閉上眼睛,然後睡覺!否則我把你直接丟下去。」

  官水心以為他又生氣了,乖乖倚在他懷中,不敢有太大反應。

  沁人的晚風輕柔拂面,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她漸漸感到安心,這種熟悉的安全感,就好像小時候倚在阿娘懷中時一樣。

  真奇怪,一個男人怎麼可能也會給她這種靜心的感覺?也許……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師姑說的那麼壞,至少邵巡就不會,雖然有時講話會大聲了點,但她相信他絕對是個好人。

  待官水心身體完全放鬆,呼吸也漸次平穩後,邵巡才柔聲的問了句:「你今年幾歲了?」

  「快十八了……」她隨口答道,透過胸膛聽他的聲音,她覺得很好聽。

  「水心是你的法號?」

  「不是……是我的本名……我娘替我取的……」官水心的話細軟無力,聲音出現明顯的睡意,靠著他好舒服,她快睡著了。

  「那你正式的法號呢?」

  「……法號……我還沒……」她話還未說完,就咕噥地睡著了。

  還沒?還沒……什麼?

  雖然對她來不及說完的話很好奇,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睡著,他可不會笨到這時候把她叫醒,只為了要跟她繼續有可能令他崩潰的談話。

  她磨人的說話方式連狗都會被逼瘋,他相信只要長久和她相處,他很可能會因此短命,到時還得勞頓她替他頌經超渡,多悲慘呀!

  官水心挪了挪身體,像只小貓般更加偎進他溫暖的懷中,為了怕她摔出去,邵巡以雙臂輕摟著她,自己則仰頭向後倚在樹幹上。

  真是罪惡!他竟親密地抱著一個尼姑睡覺!

  說出去恐怕不是被人笑死,就是嚇死別人。還好官水心來不及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親密就已經睡著了,不過他也挺懷疑她是否真的清楚男女之間的事情。

  他強迫自己合上雙眼,不要再去想這個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問題。

  反正只要到了長安,兩人就無任何瓜葛,而他在打聽完他要的消息之後,還得趕回洛陽,到時候,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擺脫她了,況且只要他不說出去,絕對沒有人會知道他曾經抱著一個尼姑在樹上過夜的事。

  邵巡在心中愉快地盤算著。

  只是,這種想法無疑是掩耳盜鈴,他和她之間奇妙的緣分,真的可以如此輕易地賴掉嗎?

  ※  ※  ※

  可能是第一次出遠門的關係,她真的累壞了。

  昨晚火燒樹幹時,她都能睡得死死的,他又怎能期望他抱她跳下樹時,她會醒來?

  下了樹後,邵巡將她輕輕靠著樹幹放下,發現她睡著時其實還滿可愛的,只是,她的臉怎麼好像乾淨了不少?

  邵巡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果然!她臉上的污漬有一部分已經轉移到他的衣服上了,他的白衫現在簡直比破抹布還髒,而且破爛;衣擺部分被燒了一個大洞。

  他從鞍袋中取出一條毛巾,本來是想替她擦淨俏臉的,只是……他賊笑著,臨時改變主意,走到旁邊被火燒熏成黑色的樹幹,用手在上頭抹了一把,然後踅回她的身邊,輕手輕腳地將她的臉塗了個烏漆抹黑。

  昨晚夜色太暗,他一直無法真切地看清楚她黑臉的樣子,覺得很可惜,現在不但如願以償,而且是越看越樂,她黑臉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邵巡知道自己捉弄人的行為挺幼稚的,可是他又覺得很有趣,不忍就此收手。

  不料此時官水心突然張開眼睛,黑若子夜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把正在惡作劇的邵巡嚇了一跳,他有笑那麼大聲嗎?

  「你醒啦?」邵巡故作鎮定地說,不認為她聰明到會猜出他在做什麼。

  果然,她本來迷惑的眼神,一發現自己正半躺在地上時,不禁轉為驚愕。

  「我……掉下樹了嗎?」

  不能笑,絕對不能笑!邵巡努力忍住大笑的衝動。

  見他久不答話,臉上的表情又扭來扭去,官水心無奈道:「我就說我會摔下來吧!你還不信。」

  她勉強撐起身子,覺得有點腰酸背疼的,但還不至於像摔斷骨頭那樣痛,這倒奇怪了。

  「你沒有摔下來,是我抱你下來的。」邵巡一臉促狹,好心地解釋道。

  官水心疑惑不解的表情好似看見雞在表演吞蛋,她微微蹙眉,盯著他問:「那麼……你剛才在做什麼?」

  她記得她醒來時,邵巡正蹲在她前面,一張臉和她湊得很近,她原以為他是在看她有沒有摔傷。

  邵巡不疾不徐地舉起手中的毛巾,道:「我正在幫你擦臉,你的臉髒了,記得嗎?」他確實開始很體貼地替她擦掉臉上的黑污。

  「謝謝!」官水心輕聲道,眼中充滿了感激。「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接過毛巾,官水心認真地繼續擦拭自己的臉,她想起他前一晚說過她的臉像黑炭一樣;果然沒錯,而且比她想像的還黑,她一定是被煙熏了很久,也難怪他一看到她的臉就一副忍不住想笑的樣子,她現在看起來一定是醜到家了。

  邵巡輕鬆自若地走向他的愛駒,抵著馬的側腹,開始忍不住雙肩抖動,悶笑了起來,天啊!她真的很遲鈍!不過他不想戳破這個秘密。

  待他笑夠之後,才轉身對她說:「你準備好了嗎?我們必須趕緊上路了。」

  官水心朝他點點頭,一起身就看見昨晚被燒得黑黑的樹幹,忍不住一陣愧疚,她走過去以手掌貼著它,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才慢慢踱向邵巡。

  「你跟那棵樹道歉?」

  她微微頷首。

  見她難過的樣子,邵巡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它只是受了點傷,不會有事的。」

  他本身就對大自然有著特殊的情感,有時候他也會對著植物吟詩敘話,所以他對她向樹道歉的行為,不但不會覺到奇怪,相反地,他倒覺得很窩心。

  「謝謝你安慰我,我覺得好多了。」

  「現在可以上路了嗎?」他問道,扶她上馬。

  「嗯。」

  待在馬上坐走後,官水心突然不好意思地說:「你也上來好了,老是要你用走的,我覺得很過意不去。」其實她一個人坐在馬背上也有點害怕,老是覺得會摔下去。

  「你確定?不會到時候又把我趕下馬?」他揶揄道。

  「不會的……這是你的馬……」她的臉紅得像快著火了。邵巡大笑出聲,迅速俐落地翻身上馬,對她不太正經地眨眨眼,隨即策馬沿著小路疾馳出發。

  離去前,還聽到官水心突然發出一聲驚呼。「糟了……我忘了做早課了……」

  「反正就唸經嘛,在哪兒念不都一樣……」

  「可是……在馬背上唸經……好奇怪……」

  交談聲漸行漸遠。

  待兩人身影逐漸消失後,遠遠地,從樹林後頭隱約冒出三團令人熟悉、圓圓似球的影子。

  「現在可好了,我們的水心跟男人跑了,我們怎麼跟她死去的娘交代?」二師姑圓情急切道,淚眼汪汪的,好像快哭了。

  從後頭姍姍來遲的三師姑圓圓,嘴裡塞滿了食物,憨憨笑著。「這樣正好…我們可以叫他娶咱們家水心,我早就說過將水心嫁人是個不錯的點子。」

  大師姑圓理沉不住氣了,奪走圓圓手中的食物,責聲道:「你還敢說!從我們出來到現在,你就只知道吃,沿路一直吃,好幾次還為了等你,差點把人給跟丟了。」

  圓圓又搶回食物。

  「如果不是你答應讓她出來應考,現在也不會出這種狀況了,況且『吃』是為了走更長的路,想當年……」

  「你們兩個!」二師姑圓情大喊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快想想辦法!」

  「繼續跟嘍!」三師姑圓圓輕鬆道。

  「我們當然知道要繼續跟,問題是現在我們三個人六腿條,根本就追不上那匹兩條腿的馬。」圓理皺眉道。

  圓情力持鎮定。「我們可不能落後太多,水心到達長安後,一定會發現我們給的地圖有問題,到時……」

  三人互望一眼,察覺事態真的有些嚴重了,她們千算萬算,也沒算出半路會殺出個相貌堂堂的英挺男子。萬一所遇非人,她們寶貝的水心就這麼給人騙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別急,水心一向是我們之中,頭腦最清醒、也最聰明的,不會這麼輕易給人騙去,他們同路前往長安,這點是絕對錯不了,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趕到比較熱鬧的地方,看能不能找到同樣前往長安的車隊,麻煩他們載我們一程。」大師姑圖理快速作出最後結論。

  「就這麼決定。」圓情及圓圓附和道。

  說實在的,要三個圓鼓鼓的人這樣十萬火急地趕路,可真是難為了她們,但為了她們視如己出的官水心,她們可以說是無怨無悔。

  於是,她們三人就這樣累呼呼地謀求趕上官水心的方法去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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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9 00:2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打從一踏上長安城內的朱雀大街開始,官水心訝異的表情就沒停歇過。

  長安果然名不虛傳,百聞不如一見,這會兒她可以說是徹底開了眼界,真正見識到大唐第一大城的繁榮景象了。

  這裡的街道又寬又直,隨便一條小街都比化善鎮裡的有規模,而且還有很多她見都沒見過的商店;不過,最令她驚訝的還是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

  以前,她常常聽師姑們談起有關她們出家前,曾經如何裝扮自己的事情,當時她還不相信有人會穿那種半露酥胸的衣棠到處閒晃。

  如今,她雙眸圓睜,不可置信地緊盯著她眼前一一經過的婦女,原來,真的有人敢這樣穿,且還不是只有一個,而是大家都時興這麼穿。

  真的很奇怪,是因為天氣熱的關係,大家才這樣穿的嗎?

  官水心實在無法理解。

  「你這是什麼表情?好像看見沒有毛的孔雀在逛街。」邵巡習慣性敲了敲她的腦袋,取笑道。

  一路行至長安以來,他們兩人倒也相安無事,沒再發生什麼重大事件,他發現只要抓到了她思考的模式,和她談話其實還滿有趣的。

  沒有毛的孔雀?

  官水心怪異地想像那個畫面,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在朱雀大街上,有一群沒有毛的孔雀在散步?

  哦!虧他想得出來。這個形容實在是有點貼切又不會太貼切,瞧瞧那些婦人的衣著雖然華麗,但又少得好像沒有穿衣服一樣,就跟沒有毛的孔雀一樣……

  笑得正開心的官水心突然意識到修佛之人,是不能這樣嘲笑別人的,很不應該,她連忙忍住笑意,強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像什麼嗎?」邵巡的眼神很促狹。

  她搖搖頭,嘴角遠因忍著笑而緊繃著。

  他神秘兮兮瞄她一眼之後,才揶揄道:「好像一隻忍著不敢放屁的小笨猴。」

  這個人講話好毒!

  官水心馬上怒目相向,鼓著腮幫子斜睨著他,都快要分道揚鑣了,他還不放過調侃她的機會。

  「生氣啦?你知道你生氣的樣子看起來又像什麼嗎?」他臉上的賊笑更深了。

  「我怎麼會知道?」她沒好氣地說。

  「很像是一隻被打腫臉的小豬。」他大笑道。此行最大的收穫,就是發現官水心瘦歸瘦,但氣呼呼的臉真的很像小豬。

  「我才不像!」官水心凶巴巴的說。「師姑說,只有男人才像豬。」

  真奇怪,從小到大生活在渡塵庵裡,她的心一直寧靜無波,幾乎很少生氣,可是為什麼每次和他講不到兩句話,她就會動了氣?這對修佛之人無疑是一項大忌。

  邵巡笑得更加不亦樂乎,並立即引來路人的側目。

  一位尼姑和一名男子共乘一匹馬,本來就已經很醒目了,他就非要這樣引起別人注意不可嗎?官水心反身以手捂著他的嘴,惱火地想要堵住他誇張的笑聲。

  殊料,她一個重心不穩,嘴沒捂到,人倒先滑下了馬背,口中還發出難聽的驚叫,若不是邵巡眼明手快抓住她,她肯定會摔得很難看。

  被她這麼一叫,現在街上所有的目光都轉到她身上了,老天爺!她真想挖個地洞藏起來。

  「你如果要下馬,通知我一聲就是,何必這般折騰自己呢?」邵巡忍笑道,她的臉比猴子的屁股還紅。

  盡量不去理會眾人好奇的眼光,官水心困窘地挪了挪身體,抬高下巴,順著他的話鎮定地說:「那就麻煩你了,我要在這裡下馬。」她本就打算在此和他話別。

  見邵巡沒啥反應,她接著又說:「反正再走幾步路就到了,我在這裡下馬就行了。」

  邵巡收住笑容,還是沒有答話,只是逕自盯著她瞧,她開始有些不知所措。

  「呃……這些天來,非常謝謝你的照顧,我的腳也已經好了……」她邊說邊觀察他的反應。

  怎麼回事?他怎麼突然不笑了?她雖然不喜歡他那副吊兒郎當、捉弄人的樣子,但他嚴肅地板著臉讓她更是不習慣。

  「無所謂,我順道送你過去。」邵巡悶悶地開口。不曉得為何?在聽到她的道別後,他有種奇怪的失落感。

  「不不……不行啦!」官水心慌道,整個人又一個不穩,險些跌下馬背。

  「就……就在前面而已,我……我走過去就行了,真的!」她開始結巴,因為她不想讓寺裡的人看見她和男人在一起,說不定那會影響到她的考試成績。

  邵巡停下馬,但並沒有要讓她下馬的動作。

  「也……許,有師父在那裡等我,所以……你過去會不太方便,能夠相識自是有緣,以後若有機會再經過化善鎮,不妨來渡塵庵走走,我想這次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師姑一定會和我一樣感謝你,她們也會很歡迎你的……」老天,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見官水心一臉認真,邵巡嘴角微微上揚,經輕拍拍她的頭,說道:「你確定你的師姑們會歡迎我?」

  他可不認為他會受到歡迎,她的師姑若知道他抱著她在樹上睡覺的事情,可能會要了他的命。

  「確--定。」她有些心虛,事實是--她也沒那麼確定,因為師姑們最討厭男人了。

  「好吧!我們就在這裡道別。」邵巡扶她下馬,突然又起了捉弄她的興致,最後惡毒地補充一句:「記得別把人家的佛寺給燒了。」

  官水心拾著包袱仰頭望他,她才剛站穩,根本來不及聽清楚他的話,正想問清楚時,突然……「啪答」一聲……

  大街尾端傳來小小的騷動,兩人同時楞住,不約而同回頭張望,好像有什麼東西垮下來了。

  街上其它的人紛紛朝聲音來源集中,官水心其實也滿好奇的,想過去看看,只是礙於有事在身,她必須先找到「法雲寺」再說。

  於是,她聳聳肩,笑笑地對邵巡說道:「再次謝謝你,那麼……就此告辭了,再見!」

  官水心微微鞠躬,不等邵巡開口,匆匆忙忙就往街的另一側走去。她從沒如此和人辭別的經驗,她知道自己是不喜歡的。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邵巡始終無法將目光移開,直到確定她已轉入「大興善寺」,他才有些意興闌珊地掉轉馬頭,從反方向離去,並且為這種強烈的失落情緒,感到十分的不悅。

  和官水心這一段短暫的相遇。確實為他的這趟旅程平添不少樂趣,但是向來瀟灑自若的邵巡,是不會為女人掛心的。

  邵巡強迫自己將全部的心思放在今天晚上的正事上,洛陽方面還在等他的消息呢!他可不能耽擱。

  就在他行經先前發生騷動的街角時,他忍不住朝人潮聚集處望了一眼。

  那裡有一輛載貨馬車因為車輛的橫軸斷了,正停在路中間,馬車的主人似乎和人起了爭執,雙方人馬韁持不下,連旁觀的民眾都分成兩派。

  邵巡策馬正要穿越人群時,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看見了--尼姑?

  而且是正在吵架的尼姑?

  他不信邪,眨了眨眼,再看一次。這回他可看得非常真確,吵架的尼姑不只一個--有三個。

  三個正在吵架的胖尼姑!

  邵巡翻了翻白眼,忍不住在心裡咕噥道:「見鬼了!最近怎麼和尼姑這麼有緣?」

  ※  ※  ※

  官水心已經在「大興善寺」附近,來來回迴繞過不下數十趟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地圖,再比對附近的地形,奇怪?怎麼看都是這裡沒錯,可是為什麼這裡不是「法雲寺」,而是「大興善寺」呢?

  難道是遷寺了嗎?

  「對不起,請問一下『法雲寺』怎麼走?」

  天色已暗,難得又有一個「女人」經過,官水心逮到機會上前詢問。

  「法雲寺?沒聽說過耶!」對方搖搖頭回答道,便丟下一臉愕然的官水心往大街上走去。

  這已經是她問到的第九個人了,而她的回答和前八個一模一樣,官水心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所有長安城的女人都不知道「法雲寺」在哪兒?可是她又不敢找男的來問,因為她發現好像除了邵巡以外,其它的男人,她看起來都有些……怕怕的。

  也許她應該往城的另一個方向找找看。

  有了這個念頭,官水心立即付諸行動,沿路上她又問了好幾個女性路人,但是依然沒有斬獲。

  就在一籌莫展、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她決定重新走回「大興善寺」找裡頭的師父直接問個明白,也許是「法雲寺」改名了也說不定!

  官水心為這遲來的好方法感到雀躍不已,早想到不就得了,她也不必走得這麼辛苦。

  官水心高高興興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回走,她的肚子也有些餓了,幸運的話,她也許趕得上和寺裡的師父一同用餐。

  可是,她走了好久,還是不見「大興善寺」的蹤跡,她記得她沒走那麼遠呀?

  沒關係!路是人問出來的,官水心聰明的又找人問了路。

  豈知,不問還好,越問越「花」,她到現在才知道光是長安城內,就有佛寺一百多座。且每個人跟她說的都不太一樣,有人跟她說過街後左轉,有人說右轉,有人甚至把在晉昌坊的「大慈恩寺」和靖善坊的「大興善寺」搞錯了,害得她白跑一趟。

  官水心就這樣持續在長安城裡繞來轉去,約莫一個時辰半之後,她才終於體悟到一個事實--長安城的女人都和她一樣,是個路癡!

  因為在她們「明確」的指點之下--她迷路了!

  她又累又餓又困,已經快走不動了。

  兩相權衡之下,她決定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再說,可是……另一個實際的問題又來了,從她出渡塵庵以來,她就沒「真正」化過緣,充其量她化過緣的對象只有邵巡一個人,她現在該怎麼辦呢?

  官水心站在街道上左右張望,想起師姑教她的化緣第一要訣--要向人多的地方化緣。

  人多的地方?天都黑了,要到哪兒去找人多的地方?

  她記得剛才有經過一個滿熱鬧的地方,也許可以去試試看。

  嗯!就這麼決定!

  ※  ※  ※

  入夜後的長安,非但沒有特別冷清,相反地,更是熱鬧非凡,呈現另一番不同的繁榮景象。

  醉杏樓,是長安城內規模最大的高級妓院,這裡的姑娘不但長得國色天香,琴技歌藝更是沒話說。

  每晚來此尋歡作樂的達官顯貴有如過江之鯽,個個出手闊綽,姑娘們自是使出渾身解數,以博得大爺們更豐厚的犒賞。

  但儘管琴藝再精湛、歌聲再動人,此時的邵巡卻覺得相當索然無味、無聊得直想打瞌睡。可惡!他今天來醉杏樓是另有目的,但卻有一個影子老是在他心中盤旋不去,嚴重干擾了他一個晚上。

  邵巡仰頭重重飲下一口酒,企圖將腦中那抹身影摒除掉。

  真是!他現在人可是在妓院耶!眼前出色動人的女子一堆,為何他老是會想到那張氣呼呼的小臉?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病?否則怎會對一個尼姑念念不忘?

  邵巡一直努力思索這個問題,絲毫沒注意到燕歌姑娘已彈完一曲,正充滿深意地打量著他。

  燕歌姑娘可是醉杏樓的當家花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言行舉止之間更是充滿了一股慵懶的媚態,想花大錢為她贖身的大爺到處都是,但她卻獨獨鍾情於邵家的長公子邵巡。

  邵家是長安城內首屈一指的巨富人家,也是全國出了名的陵宮建商,連當今皇上都欽點邵家負責中央一切的宮殿和陵墓的建造,可說是擁有響噹噹的盛名。

  可是儘管邵家名氣之大,但一般人也僅僅見過邵巡和他的父親邵雍。

  至於邵巡的爺爺邵農平、母親呂翠意、小妹邵尋尋的一切,都只限於聽說,沒有人真正見過他們,連邵巡本人,因為個性比較漂泊不定,本身也很少待在長安的家中,大部分的時間他都遊歷各地,享受閒雲野鶴、雲淡風輕的日子,只是偶爾會順便到一些據點打點邵家相關的業務事項。

  「邵公子難得前來,怎麼一來這兒儘是埋頭喝悶酒,可有什麼煩人之事?不妨說來給燕歌聽聽?」燕歌起身坐在邵巡身邊,微笑著為他斟酒。

  她一向欣賞邵巡。雖然邵家富可敵國,但邵巡絲毫沒有富豪公子的貴氣與流氣,同樣地,他也許倜儻不羈,卻沒有時下文人詩者的靡爛與浪蕩。

  「喝悶酒?我看起來像是會喝悶酒的人嗎?」邵巡淡笑道。

  「那麼……就是燕歌的琴藝退步了,無法逗邵公子開心……」

  見燕歌一臉自責,邵巡揮著手解釋道:「沒的事,和你沒關係,大家都曉得燕歌姑娘琴藝過人,歌聲自不在話下,為姑娘著迷的人比比皆是……」

  「邵公子也是嗎?」燕歌淡淡地問,一顆心早已忐忑不安,她一直希望邵巡為她贖身。

  邵巡眼中閃過一抹警戒,隨即又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是不是又如何?我可爭不過天宇那小子。」

  他喝著酒,並且偷偷觀察燕歌的反應。周天宇和他也算是舊識了,而他這次回長安的目的就是要查一查周天宇近幾個月都在幹什麼。

  「您別誤會了,我和周公子可沒什麼,完全是他一廂情願,況且周公子已經好一陣子沒來了。」燕歌連忙撇清關係,心中不免有些竊喜,她將邵巡的反應視為他很在乎她和周天宇的事。

  「沒來?」邵巡挑眉道,不落痕跡地慢慢切入他想知道的重點。

  「天宇對燕姑娘的喜愛,在長安城內眾所皆知,他怎麼可能不來呢?」

  燕歌再為他斟滿酒。「是真的,他到洛陽去了,他說要去做賺大錢的生意。」

  「哦?」邵巡的興致可來了,但他並沒有明顯表現出來,只是有些氣憤地說:「這種事天宇竟然沒有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我人就在洛陽,他也不會來找我,人生地不熟的,做起事來總是會有些不便。」

  周家和邵家還頗有一點交情,因此燕歌可以瞭解邵巡的感受。

  「這件事其實不是周公子告訴我的,是他和另外兩位客倌談話時,被我聽到的……」燕歌的話被房門外疾步而過的腳步聲給打斷,她微微皺眉地看向門外匆匆走過約兩名保鑣,心想大概又有人在大廳鬧事了。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分心,燕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對不起,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那兩位客倌。」邵巡經扯嘴角提醒道。

  「哦,對!那兩個人!後來他們還和周公子來過這裡一次,好像是在慶祝第一筆生意的成功。」

  本來邵巡還覺得自己刻意套話的行為有些小人,但沒想到這會兒燕歌反而在聊天中洩漏了更多蛛絲馬跡。

  正當她請到周天宇在醉杏樓認識那兩個人的經過時,房外的迴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回換成一個丫頭急匆匆地往裡頭的廂房走去,半晌,只見醉杏樓最有名的風騷老闆娘楨娘,正氣急敗壞地趕往大廳方向,嘴裡還不住咒罵著。

  這次,連邵巡都不由得被分散了注意力,因為……他好像聽到老闆娘說了那兩個他最害怕的字眼。

  這簡直是噩夢,他怎麼連來妓院都會聽到「尼姑」這兩個字?

  此時,一位姑娘邊笑邊走進來換酒,頭還不住地向外張望。

  燕歌起身抓著她問道:「外頭發生什麼事了嗎?」

  「說是有個尼姑化緣化到我們這兒來了,趕都趕不走呢!你說奇不奇怪。」她格格笑得好開心,一換完酒就飛也似地跑出去看熱鬧了。

  邵巡按壓著額頭,覺得頭忽然痛了起來,他有股不祥的預感。

  燕歌搖搖頭,重新在邵巡身旁坐下,絲毫沒注意到邵巡鐵青的面孔,斟滿了酒,她嬌笑道:「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竟然會有尼姑跑到妓院來化緣,真不曉得她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倏地,一聲熟悉的尖叫傳來,是她沒錯!

  邵巡低低咕噥一句,也沒理會一旁驚愕的燕歌,便起身趕出房門,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腳剛落定,就聽到楨娘的大嗓門。

  「……走走走,客人都被你嚇跑了,你這樣我們要怎麼做生意……」

  邵巡快步走向門口,果然看到官水心被一群人團團圍住,而妓院的兩個保鑣正要動手拉她。

  「放開她!」他吼道,大步跨前隔開保鑣和官水心。

  眾人對這突來的狀況一時反應不過來,紛紛噤若寒蟬,印象中的邵巡總是笑瞇瞇的,從不大聲說話,更遑論吼叫了。

  始終低著頭的官水心,聽到這一聲怒吼後,不禁抬起頭,望向那個令她熟悉的聲音主人。

  「邵巡……」

  老天!她從沒這麼高興見到一個人,官水心當著眾人的面直接撲進邵巡懷中。

  「你見鬼的在這裡幹麼!」邵巡咆哮道。

  「我只是站在這裡而已。」她仰頭望他,一臉可憐兮兮。

  原本一肚子怒氣待發的邵巡,一見到她泫然飲泣的小臉,整個人頓時心軟起來,她顯然是嚇壞了。

  「傻瓜!」他忍不住敲她的頭。

  「你在罵我嗎?」官水心問,她沒做錯什麼事呀?

  「很高興你聽得出來。」他微笑道,這時候他竟然還笑得出來,連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圍觀的群眾裡,已經有人噗出竊笑,每個人都饒富興味地看著他們。

  一位來路不明的小尼姑惹惱了笑面公子邵巡,而且狀似親密,這……似乎有些不太尋常。其中一定有他們不知道的秘密,而人們總是愛聽秘密的。

  「怎麼回事啊?」正從裡面趕出來的燕歌,一來到門口就看見小尼姑投懷送抱的一幕,心裡頗不是滋味,敢情邵巡的魅力連尼姑也抵擋不了?一見小尼姑有邵巡這位重量級的人物為靠山,楨娘的臉色倒是和悅不少,口氣也緩和許多。

  「怎麼,你們認識?」

  當著一屋子人的面前,邵巡無奈地點點頭,並且將官水心稍稍拉開一點距離,以免她悶死自己。

  而官水心在看到站在一旁的兩名壯漢,連忙怯生生地躲到邵巡背後,兩手緊抓著他的衣服不放,邵巡翻翻白眼,深覺自己像只保護小雞的老母雞。

  見多識廣的楨娘遣退兩名保鑣之後,便扭腰擺臀地踱到邵巡面前。

  「既然是自己人就好說話,可不可以麻煩您請這位小師父發發慈悲心,別來這兒砸場子,我們還得做生意呢!」

  楨娘是屬於艷麗型的女人,雖然外表看不出實際年齡,但大約也有四十好幾,醉杏樓就是靠著她八面玲瓏的手腕一手建立起來的。

  邵巡對楨娘微微頷首,隨即對官水心說道:「麻煩你站到前面來好嗎?你在我背後,我沒辦法跟你說話。」

  官水心從他身後探出了頭,雖說那兩個凶神惡煞的壯漢走了,可是眼前還是圍了一堆奇怪的男人,她覺得有點可怕,搖搖頭又趕緊縮回身子。

  「你這樣說,我聽得到。」她堅持道。

  邵巡忍住吼叫的衝動。

  人群中已經有人因為她的回答開始竊笑,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興致也越來越高昂,他和她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不好意思,我的賬先幫我記著。」邵巡對楨娘交代道,轉身拉著官水心就要離開。

  「邵公子……」燕歌開口喚他,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棄她而去。

  「燕姑娘,今晚很盡興,非常謝謝你。」邵巡勉強寒暄兩句,頭也不回地拖著官水心快速離開事故現場,留下燕歌獨自錯愕地面對一個事實--醉杏樓當家花魁的魅力竟然比不上一個尼姑?

  主角退場,眾人一見沒戲可唱,立即哄然作鳥獸散,不過倒是有人開始對邵巡和那個小尼姑之間的關係議論紛紛。

  楨娘也是個明眼人,她走向燕歌身旁,輕輕安撫她的情緒,牽著她的手要進屋時,突然瞥見街角又冒出三個尼姑,正要經過醉杏樓。

  楨娘擰著手絹,真想尖叫!

  她醉杏樓今天到底走了什麼狗屎楣運!老是有尼姑在店門口閒晃,送走一個來了三個,她到底還要不要做生意呀?

  楨娘揮手欲叫保鑣過來嚇走她們時,那三個胖尼姑竟然也同時朝她揮手。

  並且以足以震破楨娘耳膜的音量,齊聲呼喊她的小名。

  「小--楨--兒!」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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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9 00:21: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回到落腳的客棧,他們並沒有從正門進去,邵巡反而拉著官水心繞到客棧後頭。

  「閉上眼睛!」邵巡命令道。

  「為什麼要閉上眼睛?我們現在又沒有在樹上。」

  「閉上就是,否則別怪我沒提醒你。」

  官水心一臉狐疑,還沒搞懂他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就被他攬住腰側,一記輕功縱身向上,直接躍上三樓窗台,飛身入屋。

  她沒想到她的腳會突然騰空,驚嚇之餘,除了尖叫還是尖叫,無奈邵巡的另一隻手本來是要蒙住她眼睛的,被她這麼一叫,只好犧牲眼睛改而摀住她的嘴,否則全客棧的人不被她給吵醒才怪。

  「唔……」官水心眼睛瞪得老大,驚叫聲全悶在邵巡的手掌中。

  「我警告過你的。」他放開手,見她發白的臉色,心中有些不捨,他知道她怕高,可是如果告訴她,他準備帶她飛身上樓,她鐵定抵死不從。

  「明明有門,為什麼要從窗戶進來?師姑說,只有小偷和壞人才從窗戶進進出出,不走正門。」官水心眉頭深鎖,非常不解。

  「我不能讓客棧裡其它的人看見你和我在一起,這對你不好。」邵巡動手點燃油燈,室內乍明。

  「為什麼?我又沒做壞事,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怕人看見?我又不是小偷。」

  官水心邊說邊好奇地摸著桌緣,她第一次看見雕花的桌子,好漂亮!

  「別忘了你是出家人,若被人看見和男人共同出入客棧,是會被說閒話的。」邵巡深覺自己像個老爹,囉哩叭嗦的。

  她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她那些師姑除了灌輸她一些對於男人的奇怪觀念之外,難道都沒有教她和男人相處的一些「社會規矩」嗎?

  官水心仔細思考了一下它的話,覺得可以理解,但同時又感到有點奇怪,因為師姑也曾說過男人都是壞胚子,不可以單獨和他們在一起,非常危險;可是,她知道邵巡並不是壞人,而且她和他在一起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難道她也不能單獨和他在一起嗎?

  邵巡撩起袍子,瀟灑俐落地坐下,想起最重要的事還沒問。

  「這麼晚了,你為什麼還到處閒晃?」

  「我才沒有閒晃。」官水心喊道,隨後又立刻改了口氣,心虛道:「我……迷路了。」

  「迷路?怎麼可能?」邵巡淡淡道,替兩人各倒了一杯水。「我親自送你到目的地的!」

  官水心也坐下來,拿了水就喝,她好渴、好餓。

  「可是法雲寺不見了,所以我必須……」

  「等等!」邵巡突然怪叫一聲,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你說什麼寺來著?」他以為他聽錯了。

  「法雲寺。」官水心皺眉又說了一遍,為他打斷她的話感到不悅。

  她又繼續說道:「我在大興善寺附近問了好多人,可是每個人都不知道法雲寺在哪裡,我想它可能是搬家了,所以我決定到城裡其它地方我找,可是後來我想了想,也許大興善寺就是法雲寺,它只是改了名而已,於是我又沿著原路走回去,誰知……就迷路了。」

  聽了她的說詞,邵巡的表情頓時變得錯綜複雜。

  「你確定你要去的地方是法雲寺,不是大興善寺?」他問。

  「當然。」她斬釘截鐵答道。

  邵巡愣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來她做了一件有夠烏龍的事情,他簡直不知道該大笑還是大叫,最後他只能迸出一句:「白--癡!」

  「你又罵我?你為什麼老愛罵我?」官水心氣道,好像她很笨的樣子。

  邵巡指著她的鼻尖說道:「因為你真的很呆,就算你找成老太婆,你也不可能在長安城內找到法雲寺。」

  「為什麼?」

  「因為法雲寺不在長安,在--洛--陽。」他故意拖長後面的音,好讓她聽清楚一點,以明白自己的愚蠢。

  天啊!她千裡迢迢趕路,竟然連佛寺的真正地點都搞不清楚。

  「你亂講,法雲寺怎麼曾往洛陽?師姑說在長安。」官水心從包袱裡翻出師姑畫給她的地圖,信誓旦旦地說:「我有地圖為證,不會錯的。」

  邵巡接過地圖看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地圖本身是沒有畫錯,但是如果你照著地圖走,很抱歉!你走到的會是長安的大興善寺,而非洛陽的法雲寺,很顯然的,你師姑可能把法雲寺和大興善寺的位置搞錯了。」

  官水心拿回地圖,仔仔細細再瞧個清楚。

  「怎麼會……師姑明明說得很清楚……應該不會錯才對……」她捧著地圖兀自嘀嘀咕咕。

  邵巡無奈地搖搖頭,開口問道:「你跑去妓院門口作啥?我不覺得它長得像法雲寺。」

  「我肚子餓了,所以跑去化緣。」官水心隨口應了兩句,也沒看他,全部的注意力還放在那張地圖上。

  「你……跑去妓院門口化緣?」他眉毛挑得老高。

  官水心這才抬頭看他,木然地說:「妓院……」

  努力在記憶範圍搜尋這兩個字的意思,她怎麼從沒聽師姑們提到有關「妓院」的事情?它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嗎?

  為什麼不能在那裡化緣?

  邵巡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壓根兒就不知道妓院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找那種地方化緣,難怪你會被人趕出來。」他嘀咕道。

  「可是師姑說,化緣要找人多的地方,我是看那家店的生意挺不錯,進出的人也很多,才會挑它的。」

  師姑,師姑,又是師姑,他已經受夠了她口中的那些寶貝師姑,他真懷疑她們到底有沒有大腦。

  哦不!他在心中修正道,她們可能連小腦也沒有。

  官水心會出這些奇怪的狀況,她們必須要負一半的責任。

  「你站在那裡,客人看到你哪敢進去呀!」邵巡暗忖,他們可能會因此感到良心不安。

  「我站在一旁又沒有擋到他們的路,可是他們的反應就跟你一樣,大驚小怪的,好像我偷了他們的錢一樣。」官水心覺得很無辜。

  「阿彌陀佛,我只是想吃頓飯而已。」

  邵巡頓了一下,突然不悅地咒了一句:「該死!」

  官水心看著他突然開了門,就往樓下大步走去。過沒多久,邵巡端了一盤飯菜上來。

  「哇!謝謝。」官水心歡呼一聲,毫不考慮地就吃了起來。「我真的好餓。」

  「如果你不是幸運的剛好又碰到我,看你怎麼辦?」

  他拿了瓶酒,跳上窗台隨意而坐,看著她一臉快樂滿足的吃相。

  官水心微微偏著頭,衝著他開心地笑道:「可是我遇到你了呀!」隨即又低頭專心品嚐這遲來的晚餐。

  本來他聽到這樣的回答都會不由得生氣,但此時,邵巡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她那燦爛快樂的笑靨所吸引,不禁有些失神,他第一次看見這樣毫無保留的笑容--單純,而且充滿了信任。

  察覺到內心異樣的感覺,邵巡趕緊將視線調往窗外,強迫自己去欣賞皎潔的月色。

  他到底是中了什麼邪?她可是一個尼姑耶!

  邵巡獨自喝著酒,思索這個惱人的問題,為什麼他老是會忘記它是個尼姑呢?

  事實上,大多時候他甚至感覺不到她身上有出家人的味道,頂多只是個有心向佛的單純女孩罷了!而且是屬於「極」單純的那種。

  不過她倒是擁有相當執拗的脾氣。

  思及此,邵巡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了起來。

  「你別坐在窗戶上,好危險,掉下樓去怎麼辦?」官水心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下來,他老是睡在或坐在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邵巡聳聳肩,又喝了一口酒,沒移動身體。

  「你在喝什麼?」她好奇地問。

  「酒,你想喝嗎?」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官水心連忙用力搖頭,告誡道:「你實在不應該喝酒,師姑說喝酒是不好的,尤其對男人而言,更是糟糕。」

  「哦?怎麼個糟糕法?」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酒,問道。她那些寶貝師姑不曉得又跟她說了些什麼?

  「男人會酒後亂性!」

  噗地一聲,這回他一口酒直接噴出窗外,人也差點從窗戶摔出去,他忍不住倚著窗欞哈哈大笑了起來。

  官水心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到時最痛苦的人就會是我,而且你可能就會開始不能控制的亂吼亂叫,製造很大的噪音,把全部的人都給吵醒。」

  聽她曖昧又露骨的說明,更是讓邵巡笑得不司遏抑,她可真是處變不驚。

  「那麼,你不怕嗎?」他饒富興味地問,其實他才不相信她會真正知道男人亂的是什麼性。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喝。」

  她確實也走向他,準備拿走他手中的酒瓶,可是邵巡動作更快,連人帶酒立刻跳到窗外的大樹上,並且以勝利者的姿勢朝她嘻皮笑臉。

  官水心撲了個空,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靠窗戶非常的近,她反射性地退後幾步,才有點不甘示弱地說:「你怎麼像個猴子一樣,老是在樹上跑來蕩去的。」

  他悠哉地在樹上坐了下來,大搖大擺地在她面前喝起酒來,他甚至故意做出猴模猴樣的搔癢動作。

  官水心瞪了他半晌,氣得轉過身走回桌邊,不想理他。男人一喝了酒,果然就會胡亂地使性子,說都說不通。

  算了,她還是繼續吃她的晚餐吧!就讓他當個「酒後亂性」的男人好了。

  隨他高興!

  ※  ※  ※

  同一時間,在熱鬧華麗的醉杏樓裡,有處安靜偏僻的廂房,正有四個女人圍坐一桌,進行多邊對談,不過倒是有一個人從開始就只顧忙著吃東西。

  「姊姊們真會折騰人!在店門口被你們這麼大呼小叫的,我以後哪敢出去見人哪!」楨娘嗲聲道,語氣雖有責備,卻掩不住久別重逢的欣喜。

  「小楨兒這名字都已經快被我們叫到爛了,你還怕人家知道。」圓理、圓情異口同聲取笑道。

  至於三師姑圓圓呢?當然就是忙著吃東西,沒空開口的那個。

  「拜託,現在都已經徐娘半老了還這樣叫,會給人笑死的!我這個做嬤嬤的威嚴還得顧著呢!」楨娘揮著手絹嬌笑道,舉手投足間儘是風情。

  圓理以大姊的身份,拍了拍楨娘的肩稱讚道:「說真的,我們剛開始也不確定是你,畢竟我們已經十幾二十年沒見了,看起來你混得滿好的嘛!這醉杏樓挺氣派的,規模比以前藏春閣要大得多了。」

  「還不是靠當年攢的那麼一點積蓄,苦撐過來的。」楨娘不由得想起以前的種種,然後問:「不曉得姊姊出家後過得好不好?倩柔姊呢,她過得好嗎?」

  被她這一問,連圓圓都放下手邊的食物,一臉深意地看她。

  「倩柔……已經往生好多年了。」圓情淡淡道。

  楨娘捂著嘴不敢相信,她毫無心理準備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她們四人,加上官水心的親生母親官情柔,以前都是長安有名妓院「藏春閣」裡的姑娘。

  當年,藏春閣裡有所謂當家四大花魁,即官倩柔和圓理她們三人。官倩柔以琴棋書畫著稱,而圓理她們三人則是精通舞蹈,善於自創舞步,風靡一時。

  楨娘當時是妓院中年齡最小的,所以難免會受到一些姊姊的欺負,但相反地,她們四人卻很照顧、保護她,所以讓她打從心底就很喜愛並佩服這四位姊姊,只可惜……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情,使得倩柔毅然決定剃度出家,長伴青燈。

  但四人之間牢不可破的情感,使得後來圓理、圓情、圓圓三人,也都陸續出家,自願陪伴在官倩柔身旁。楨娘當時還為了她們三人的行為感到佩服不已。沒想到,這一晃眼就是十幾二十年。

  楨娘默默地拭去眼角的淚水,故作輕鬆地問:「姊姊們又突然回來長安,是為了什麼事嗎?」

  「還不是因為圓理出了個爛主意。」圓圓叫道,結果遭圓理和圓情回了兩記大白眼。

  「事情本來就有點脫出控制了……」她又囁嚅了一句。

  「什麼事呀?」楨娘關切道。

  於是她們三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說明事情的始末。

  聽完三人的描述,楨娘無限唏噓地說:「真沒想到她竟然是倩柔的女兒。」倩柔姊姊是當時所有人裡待她最好的,早知道她就不該對那個「小尼姑」那麼凶。

  「事情本來不會這麼複雜的,誰知道半路會冒出個男人,更糟的是,水心似乎滿喜歡他,對他挺信任的。」圓情有些憂心忡忡。

  「我也挺喜歡他的,他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圓圓又開始吃東西了。

  圓理凶巴巴通:「你還敢說,就是你一直吃一直吃,我們才會……」

  「到底怎麼回事?」楨娘好奇地問。

  圓理歎口氣,繼續說道:「還不是因為水心遇到了那男人之後,有馬可以代步,我們為了能趕上她的速度,所以到處尋找前往長安的車隊,看是不是可以順路載我們一程……」

  「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幫忙,誰知道才一進長安城,那個人的車子就垮了。」圓情按著說。

  「垮了?」楨娘驚訝地問,一雙杏眼睜得圓大。

  正埋頭苦吃的圓圓,抬起頭來補充道:「就是一條橫槓斷了,讓車子垮了。」

  楨娘聞言忍不住竊笑出聲,以三位姊姊的「噸位」,那輛車不垮才怪,能撐到長安已經是個奇跡了。

  「都是你,我們三個人加起來已經夠重了,你還在車上拚命吃。」圓理再抱怨一句。

  「那怎麼辦?車子壞了。」楨娘轉而問旁邊的圓情,她通常是夾在她們兩人之間,比較不會加入鬥嘴行列的。

  「車主當然是要我們賠,但我們身上哪來那麼多錢賠他?正在路上僵持不下的時候,那個和水心在一起的男子突然出現在我們身邊,替我們解決了這場紛爭。」

  「幫你們賠錢?」

  「當然!」圓圓搶話道,一副很欣賞崇拜的樣子。

  「他口才挺好,才兩、三句,車主就降低了一半的索賠價錢。」

  「才怪!」圓理不以為然,她義憤填膺地對楨娘說。

  「你知道嗎?他竟然對那個車主說,身為出家人,我們這麼胖已經夠可憐了,要他別太為難我們。」

  這會兒楨娘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聲。「這倒是很像邵巡會說的話。」

  「邵巡?」她們三人齊聲道。「那個男人?你認識他?」

  楨娘點頭道:「小有認識,水心和他在一起你們應該可以放心。」

  「哦--」這下可引起她們的高度興趣,三人全部不約而同拉著椅子攏向楨娘,七嘴八舌地問。

  「他是哪裡人?家裡有什麼人?」圓理問。

  「人品如何?有沒有不良嗜好?」圓情也問。

  「咱們家水心長得不賴,你想他看上水心的可能性大不大?」圓圓覺得這個問題比較重要。

  「你們別急嘛!一次問這麼多,我頭都昏了。」楨娘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才緩緩道:「你們也是見過邵巡的,他那風度翩翩、秀朗俊逸的模樣,嘖嘖,可真是沒話說,如果我再年輕個二十歲……」

  「說重點!」可急煞了她們三人。

  楨娘揮揮手要她們別急。「他的長相可是頗有來頭的哦!聽說他漂亮約五官就是完全來自他母親呂翠意的遺傳。」

  「廢話!」她們三人再度異口同聲,誰的長相不是來自父母遺傳?不過,呂翠意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還記得邵雍嗎?」楨娘一臉曖昧的笑容,等著看她們三人的反應。

  「邵雍……」她們果然隨即記起這個名字的主人,臉部表情地出現了戲劇化的轉變。

  「你說……那個邵巡……就是那個邵雍……的兒子?」三人開始結巴。

  「哪個那個?就是你們心裡想的那個!」天啊!她們在繞口令嗎?

  她們三人同時陷入沉默,互相看著對方,表情各異。

  楨娘只是微笑著,對她們的反應其實並不吃驚,因為她早知道她們有--「邵雍情結」。

  提到這個「邵雍情結」,楨娘忍不住就想笑。

  以前在「藏春閣」時,也許是因為看盡世間男人的醜態,所以她們三人可以說是非常討厭男人。哦不!更真切一點的說,她們厭惡男人的程度,連同在青樓的姊妹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所以她們壓根兒就不相信世上會有好男人的存在。

  不過,很不巧的,當時長安城裡就有一個與她們「相剋」的男人--邵雍。

  一直以來,邵家總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一般人只知道邵家是個崛起於建築界的巨富之家,其它的則一概不清楚,就連傳說中個性古怪的邵家老太爺邵農平,人們也是難得見上一面。

  雖然外型英俊偉岸的邵雍,以他正直果決的處世原則,獲得城裡人們的景仰,但是,他對妻子深情的愛,才真正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

  邵雍對呂翠意的專寵,眾所皆知!

  偏偏篤信天下沒有好男人的三人組,聽到這個傳言更是嗤之以鼻,總認為邵雍一定沒有人們說的那麼好。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為了要打破這個可笑的傳言,她們三人想出了一個極為無聊的計謀--她們決定要誘惑他。

  於是,她們使出在藏春閣的看家本領,極盡誘惑之能事,三個人甚至不惜輪番上陣,為的只是要證明天底下沒有男人不好色的,就連「傳說中」深愛妻子的邵雍也一樣。

  豈知,半年過去,別說她們想誘惑他上妓院的計謀失敗,邵雍甚至連她們長啥樣都記不得。

  更丟臉的還不只於此,有一次她們趁著邵雍帶著難得露面的妻子出遊之際,故意現身攪和一番。結果誘惑不成不說,到頭來還變成呂翠意責怪她的丈夫不應該對她們如此冷淡無禮。

  這件事讓她們深受侮辱,不願相信邵雍沒有被她們誘惑的事實,也許儘管她們內心裡佩服邵雍,但「邵雍」同時也變成了禁忌之詞,誰要敢在她們面前提起這兩個字,她們就跟誰翻臉。

  但事隔這麼多年,就不知她們今日會如何看待邵雍的兒子了。

  「我記得今天還看見邵巡從你們店裡出來,看來他和他爹不一樣嘛!」

  經過一番沉思,大姊圓理比較冷靜地開口,心想會上妓院的男人大概都好不到哪兒去。

  「他其實也滿少來的,大多是被朋友拖來喝酒,今天他獨自一人前來倒還是頭一次,不過好像只是來喝酒的。」楨娘解釋道,其實她個人頗欣賞邵巡,總想替他說說好話。

  「邵巡還有哪些兄弟姊妹嗎?」圓情接著問。

  「有一個妹妹叫邵尋尋,聽說也是一個標緻的大美人,每天上門提親的人一堆,只是同她娘一樣,鮮少人看過她真正的模樣。」

  圓圓皺皺鼻子,有點惋惜。「有小姑就比較麻煩了……」

  「喂,誰說要讓水心嫁給那個人的兒子啦?」圓理不滿道。

  圓圓撇撇嘴,說道:「雖然我們都討厭男人,可是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能讓水心和我們一樣剃度出家嗎?就像我們討厭吃梨子,可是我們不能強迫水心不要吃梨的道理是一樣的……」

  「誰討厭吃梨啦?那是你!」圓理喊道。

  「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吵!」圓情忍不住發火了。

  瞧她們三人吵來吵去的模樣,楨娘忍不住掩嘴經笑道:「都十幾二十年了,姊姊們除了胖了點,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一點出家人的樣子都沒有。」

  這下不得了了,她們三人紛紛轉頭看向楨娘,充滿殺氣地說--

  「你什麼意思?」

  「什麼叫沒有出家人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進去騙吃騙喝?」

  嗄?怎麼一下子全部的攻擊目標全轉到自己身上來了?

  楨娘拿手絹拭了拭汗,看來三位姊姊的脾氣並沒有因為出家而有太大的改變,為了保身,她還是趕緊跟她們多談談邵巡,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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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就在全部的人都已經知道邵巡是何來歷時,在客棧裡,有一個人才正要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宮水心盯著正倒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邵巡,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

  昨天晚上她一直睡不安穩。

  可能是因為擔心他睡在樹上的關係,半夜裡她忍不住起身察看,卻發現他根本不在樹上;一直到接近清晨,她已起床作早課時,他才從窗戶進來,並且倒頭就睡,顯得很疲累的樣子。

  她實在很納悶,他為什麼半夜不睡覺,到處亂跑?他會不會是又跑回去那個叫醉杏樓的地方?

  師姑曾說過,每個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姑娘,偏偏那個地方有好多很漂亮的姑娘,而且有一位美麗得讓人「不敢逼視」的……燕姑娘……她記得邵巡是這麼喚她的。

  可是,為什麼他會這麼疲累的樣子呢?

  還是……她突然想起師姑曾經說過有一種人叫做「小偷」,專門是在晚上去偷別人的東西,邵巡會不會也是……

  仔細想想,她好像除了知道他家裡有父母、爺爺和一個妹妹之外,其它的都一無所知。她甚至也沒有看他在工作賺錢,但為什麼他又好像有花不完的銀子?

  官水心搖搖頭,摒除這個邪惡的想法,她相信邵巡絕對不會去偷別人的東西,他不是這種人。

  「你一個人坐在那裡對講搖頭呀?」邵巡的聲音懶洋洋的傳來。

  官水心嚇一跳,趕緊回神。邵巡正以手支著頭,笑瞇瞇地欣賞她多變的表情。

  「你……什麼時候醒的?」這個問題實在很蠢。

  邵巡又做出他招牌性的聳肩動作,沒正面回答。

  官水心螓首低垂,有些忸怩不安。他們相處的這段時間下來,邵巡雖然偶爾會有衣衫不整的時候,但她的心從沒跳得像現在這般劇烈飛快,因為此時他的衣襟正微微敞開,露出裡頭強健堅實的胸膛。

  天啊!這真是罪惡,她怎麼可以隨便看男人的裸……胸?

  「你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她怔怔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她的衣服下擺破了一個大洞。

  「哦!這就是那時拿來撲火的那件衣服呀!不小心燒了個洞。」她有點不好意思。

  可是這件衣服她先前替換了好幾次,難道他完全都沒注意到嗎?

  「你會餓嗎?」邵巡坐起身問。

  官水心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

  「你不再多睡一會兒嗎?你才睡了……」她開始認真計算他到底睡了多久。

  邵巡笑笑,起身理好衣服,通:「無所謂,我已經睡飽了,你想吃什麼?我下樓拿來給你。」

  「不……不用了,我……我現在想立刻去大興善寺走一趟。」官水心急切地說,她想去確定一下她考試的地點到底在長安還是洛陽,這可是很重要的大事。

  「你想問什麼事嗎?我替你去就行了,你還是不要亂跑比較好。」他熱心地說。事實是,他怕她又惹出一些很烏龍的事來。

  「不……不用了,我……我自己去就行了。」

  「沒關係,我最愛幫人家跑腿了。」他真的非常、十分的熱心,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

  「不……不用了,真……真的!」

  「你很容易緊張?」他話鋒一轉,哈哈大笑了起來。

  「嗄?」她吶吶地應了一聲。

  「你一緊張就會這樣說話:『不……不用了……』。」他壞壞地學她結巴的樣子,笑得更是誇張。

  「你……你……」她又開始氣唬唬的。

  「說不出話來了?」他真的很愛逗她。

  奇怪,她明明看他回來時累得半死,又沒睡多久,為什麼他精神還這麼好?

  「走吧!我們順便去外頭吃點東西也好。」他拉著她往窗邊走去。

  「等等,我……我們還要從這裡出去?」她緊張地問。

  「當然!」

  官水心以另一隻手死命地攀著窗邊的柱子,並且緊閉著眼,不敢往窗外多瞧,她一定會頭暈。

  「我不要,我要走門出去。」她堅持道,並且開始和他拔河,努力要抽出被邵巡緊握住的手。她實在執拗得像頭驢子,死都不肯妥協。

  邵巡趁她緊閉雙眼的同時,快速掰開她抓著窗柱的手,抱著她一躍而下。

  官水心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只覺身子一輕,待她睜開眼睛,她已雙腳著地,而邵巡正在她眼前咧嘴壞笑著。

  「如何,好玩吧?」他無賴道。

  官水心「哼」了一聲,臉已脹紅了起來。「我真的確定你是小偷。」

  「小偷?」

  她點點頭,正義凜然地陳述:「因為你不但三更半夜到處亂跑,還喜歡從窗戶進進出出。」

  邵巡先是因為她的話,眉毛驚訝得全糾在一起,隨後又因她的推斷而「扭」得更厲害,哦!她簡直單純得像個小白癡。

  「你說得對。」邵巡露出頑皮的笑容,不正經地說道。「昨天晚上我和我那寶貝妹妹邵尋尋,合力偷了個『人』。」

  這次換成官水心的眉毛糾結成一團,她沒全到他會承認得如此爽快,而且偷的是人?和他妹妹?怎麼偷?

  官水心完全沒有概念,她想他一定在騙她。

  還好附近一個人也沒有,否則他和她之間的對話足以驚死一缸子的人。

  他敲敲她的額頭,帶著她繞到栓馬的地方,不曉得從什麼時子開始,他和她之間竟然培養出這個親暱的小動作。

  邵巡在抱她上馬的剎那,突然發現了一件極為「恐怖」的事--

  他想,他好像有點喜歡這個拘謹白癡的小尼姑了。

  哦!天啊!

  ※  ※  ※

  大興善寺門外,人來人往。

  邵巡斜倚在旁邊的圍牆,雙手交叉在胸前,靜靜地看著過往的人群。

  他不懂,真的不懂。

  這世上女孩這麼多,他為什麼不動心則已,一動心對象就是個尼姑呢?老天爺這不是在尋他開心嗎?他邵巡雖然平日隨性慣了,但這種事可隨性不得,開什麼玩笑?他還不想遭到天打雷劈!

  官水心只是樣子可愛了點,稱不上美麗,她的長相甚至不及燕歌的一半,可是為什麼他放著自動送上門的燕歌沒感覺,偏偏要喜歡她呢?

  或者……他只是喜歡她可愛的樣子,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很有可能!

  邵巡覺得心裡好過多了。再過不久,他就要動身前往洛陽,如果官水心確定是自己搞錯寺名的話,她就會留在大興善寺,到時他們就真正「無瓜葛」了。

  就在邵巡自己騙自己的時候,只見官水心溫溫吞吞地從大興善寺裡哭喪著一張臉出來。

  「邵巡……」官水心哽咽喚道,她一看見站在門外的邵巡,忍不住巨大的淚珠撲簌簌地奪眶而出。

  「怎麼了?」邵巡上前柔聲詢問,冷不防心頭被狠狠擰了下。

  自從認識她以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從沒見她哭過,怎麼才去寺裡一下子,就傷心成這樣?

  「我不曉得裡面都是男師父……」她抽泣道,並輕輕地打了一個嗝。

  「這就是你哭的原因?」他詫異地問道。他知道她很怕和其它男人相處,但為了這個哭成這樣也太離譜了吧!

  官水心低首搖頭。「師父說……法雲寺在洛陽……」

  「我早告訴過你的。」

  「來不及了……一定來不及了……」她憂慮道,便咽得更厲害了。

  「什麼來不及?你好好講,別哭嘛!」他拍拍她的背。

  「師父說……我應該不是來大興善寺,而是要去法雲寺才對,可是……法雲寺在洛陽,我在一個月內一定走不到那裡的,我完了……來不及了……」她越講越傷心。

  邵巡暗自吁了口氣,他還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呢!

  「別擔心,我過幾天也要去洛陽,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就快多了,我有一匹跑得很快的馬,記得嗎?」

  他細聲哄道,只知道輕輕地攬她靠在胸前,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攬什麼樣的重責大任,他先前立下的「無瓜葛」宣言,已經完全被拋諸腦後。

  「真的可以嗎?」她揚首問道,淚汪汪的大眼充滿了希望的欣喜。

  「真的!」邵巡敲敲她的額頭保證道,看她開心的樣子,他也寬心不少。

  有了邵巡的幫忙,官水心安心多了,她吸吸鼻子,正想向他道謝時,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而這件事讓她的心情再度跌落谷底。

  「糟了……我忘記了……師姑不准我去洛陽。」她囁嚅道,看起來又要哭了。

  「不准?為什麼?」

  「我不曉得,師姑就是不准,她們說洛陽的男人都很壞。」她啜泣著,淚水不斷滑落她紅潤的面頰。

  邵巡歎口氣,經經摟著她安慰道:「不是每個男人都是壞人,像我就不是,對不對?」

  等她悄悄點了點頭,他才繼續說道:「而且就算有壞人,也是到處都有,並不只有洛陽而已。」

  「可是師姑說,洛陽是全天下最壞的。」她抽噎道。

  邵巡揉著額角,他真想直接掐死那些師姑。

  「反正你又不嫁人,洛陽的男人壞不壞,跟你去法雲寺有什麼關係?你那些師姑真是有病!」

  「你怎麼可以罵我師姑?」官水心轉而怒道,她真的生氣了,沒有人可以當著她的面批評師姑的不是。

  「而且洛陽的男人本來就很壞,他們都是些沒情沒義、始亂終棄、見異思遷的壞男人!」她雙手插腰,朝他大吼大叫。

  「你怎麼這麼清楚?你見過那些男人嗎?」邵巡滿是笑意,感謝老天,至少她已經氣憤到忘記哭泣。

  被他這麼一問,官水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她還是承認道:「是……師姑說的……」

  邵巡早料到她的回答會是如此。

  這些師姑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會讓水心把她們的話奉為聖旨一般?

  他邵巡也是個有脾氣的人,他已經受夠了她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師姑,她們不准她去,他就偏要帶她去,他就不相信那些遠在渡塵庵的尼姑能奈他如何。

  「難道你不想去洛陽證實一下你師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正確?」他提議道。

  「師姑才不會說謊,你怎麼可以這樣暗示?」她忿忿不平。

  「我沒有任何暗示。」

  「你有。」官水心依然兩手插腰,一臉非要他認錯的樣子。

  「好吧好吧!你的師姑不會說謊。」邵巡聳聳肩,妥協道。「她們只是騙你而已。」

  「你……」見她吹鬍子瞪眼睛的俏模樣,邵巡忍不住朗聲大笑。

  他敲敲她的頭,趁她還沒想出新的反駁話之前,快速抱她上馬,準備帶她先回客棧。

  「你還有好幾天的時間可以考慮,到時你再告訴我,你要不要去洛陽揭穿你師姑騙你的秘密。」

  「師……師姑才……才不會騙我!」她努力抗議道。

  邵巡笑得更開心了,因為官水心又氣憤得開始結巴了。

  ※  ※  ※

  「你騙我……」

  三天後,他們兩人果然踏上了前往洛陽的旅程。

  「我騙你什麼?」

  「你說要好幾天才會前往洛陽,現在才三天而已。」官水心呢喃道。

  事實上,她根本還沒考慮清楚,而邵巡又臨時決定要提前出發,匆忙之中,她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我們何時動身有很大的差別嗎?去洛陽是你的決定,我又沒有強迫你。」邵巡笑得有點奸詐。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官水心還是覺得這個決定很匆促,雖然她一心一意要去參加考試,可是並不代表她想違背師姑的交代,萬一師姑知道她私自跑去洛陽,不曉得會不會恨生氣?

  她越想心頭越是難安,也許她應該麻煩邵巡順道繞到化善鎮,她直接回渡塵庵去問問師姑的意見比較妥當。

  「我實在不應該瞞著師姑跑去洛陽。」水心不安道。

  「別擔心,她們不會知道的。而且一到洛陽之後,你就會發現她們說的太誇張了。

  「我去洛陽才不是為了證明這個,我是要讓你知道,師姑說的是對的。」她辯解道。

  「哦?」邵巡揚高雙眉,興致高昂地說:「既然如此,你有沒有勇氣和我打個賭?」

  「打賭?」水心重複道,半轉過身子瞧他。

  「你怎麼可以叫我做這種事?師姑說過:『十賭九輸』,我才不要和你打賭。」

  「那麼你是認輸嘍?」邵巡例嘴笑道。「也好,反正我本來就會贏。」

  「誰說我會輸?我只是不想和你賭而已!」水心反駁道。

  「我瞭解。」邵巡說道,將臉向前湊近她的面前,怪腔怪調的再次強調。「我真的瞭解。」

  官水心斜睨著他,覺得他的話很刺耳。

  「我才不……」

  「哦,我真的--非常--瞭解。」他捏著她的鼻子,頑皮地逗她。

  「不!你才不瞭解!」她喊道,他分明就是在嘲笑她沒有膽量。「賭就賭!如果我贏了,你要怎麼說?」

  「我可以無條件答應你一項要求。」

  邵巡語帶笑意,好玩的發現她鼓著腮幫子的模樣,除了像被打腫臉的豬之外,也很像一隻青蛙,而且是一隻容易中激將法的青蛙。

  「當真?」官水心顯得有點得意,她知道修佛之人實在不應該跟他計較這個,但她就是無法忍受有人誤解師姑。

  「當真!」他保證。「不過,如果我贏了……」

  「我也可以無條件答應你一項要求。」官水心很君子的允諾道,所謂人人平等嘛!

  邵巡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這個小白癡是個典型容易衝動行事的人,他已經等不及要看她認輸時的表情了。

  他越想越覺得有趣,完全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警覺地看著前方不遠處,有一對騎馬男女正進入視線範圍,看樣子他們準備停下馬休息,邵巡也立刻拉韁急停,捂著宮水心的嘴,抱她下馬。

  官水心被他突來的行為嚇了一大跳,不斷地扭著身體。

  「噓,不要出聲。」邵巡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放開捂嘴的手,拉著她、牽著馬慢慢隱身在一旁的草叢後面。

  看他神秘兮兮的樣子,官水心也不由得好奇心大發,蹲在他身旁順著他的目光緊盯著那對男女猛瞧。

  「他們……是壞人嗎?」官水心細聲細語地問道,眼睛還直勾勾地盯著前方沒有離開。

  「不是!」

  「噓,會被發現。」她以食指就口,要他小聲點,然後又神秘兮兮地偷看那對男女的動靜。

  邵巡反過身坐著,注意力已被轉移,他發現看她專注的表情比較有趣。

  半晌,官水心叉悄聲問:「既然他們不是壞人,為什麼我們要躲在這裡?」她眼睛依然沒有離開目標,顯然比他還緊張。

  「因為好玩。」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什麼?」她大叫一聲,轉頭看他。

  他反射性地摀住她的嘴,拉著她快速躺在草叢下方,這個小白癡恐怕是想引起全世界人的注意。邵巡將她的頭緊緊按壓在胸前,忍不住悶笑起來,她剛才的表情好像踩到狗屎。

  官水心趴在邵巡身上,全身緊繃。方纔她太激動了,才會叫那麼大聲,不曉得有沒有被他們發現?她緊張地聆聽遠方動靜,大氣不敢吭一聲。

  可是偏偏從邵巡胸前一直傳來悶悶的低笑聲,若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害她不能專心,而且他的胸膛也因極力忍笑而不斷上下劇烈起伏著,震得她的頭都暈了。

  最後,她終於受不了了,抬起手用力摀住他的嘴,不准他再笑--雖然他根本就沒笑出聲音。

  於是,他們就形成了互相用手摀住對方嘴巴的場面。

  能成功摀住他的嘴,她顯得很興奮,他不禁有些著迷似的看著她靈動的大眼中,閃著一抹頑皮的光采,她看起來好可愛。

  邵巡放開他的手,改以手背輕撫著她紅潤的臉龐。

  她終於成功地堵住他的賊笑了!官水心得意洋洋。可是就在她自得其樂的同時,她也漸漸覺得有點怪怪的。

  他為什麼猛盯著她瞧?

  而且他的眼神讓他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她不明白,一個人的眼神怎能同時令人安心,卻又同時令人感到緊張呢?

  一陣馬嘶鳴傳來,兩人這才像破除了魔咒,驚覺到彼此正以極親暱的姿勢抱在一起。

  官水心則像只炸蜢般從他身上迅速跳起。

  「他們好像要走了耶?」她連忙轉個話題。「他們到底是誰呀?」

  「嗯。」他暗啞道。「她是我妹妹。」

  邵巡趕緊轉移注意力,否則他真會覺得自己有病,竟會對一個尼姑產生著迷的感覺。

  「嗄?真的?她真的是你妹妹?」官水心從草叢中露出小頭,想將已逐漸遠去的女孩再看清楚些,雖然距離有些遠,但仔細看來,還真的長得和邵巡有點像。

  「如果真是你妹妹豈不更好,為什麼我們不上前打個招呼?」

  「我不能讓她知道我跟在她後面。」他無奈道。

  「為什麼?」

  「因為她是離家出走的。」

  「離家出走?」她瞪大了眼。

  「難怪你會突然急著離開長安,可是……你妹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離家出走的壞女孩呀!是不是你在家都欺負她?」

  邵巡翻了翻白眼。「我還真希望我這個做大哥的,有讓她願意離家出走的能耐呢!」

  「那麼……是因為那個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嘍?」官水心想起他妹妹身邊那個裝扮有一點怪異的高壯男子。

  「可以這麼說!」

  「所以你在跟蹤他們對不對?」她興高采烈地問,好像發現一件好玩的事情一樣。

  「那我們還杵在這裡做什麼?人會跟丟的。」

  他敲敲她遲鈍的小腦袋,面帶微笑道:「別急,我們先用個餐再說,跟太近也不太好,會被發現。」

  「也對……」她接過他遞來的乾糧,吶吶地說:「可是好奇怪哦!竟然有人會為了一個男人而不要自己的家人……」

  「她沒有不要家人,相反的,小妹正努力地把他變成我們家裡的一份子。」邵巡捏了捏她疑惑的臉頰,說明道:「因為她已經愛上那個男人了。」

  「愛……」

  官水心突然覺得這個字,對她而言相當陌生。理所當然的,她愛娘、也愛師姑,但……愛一個男人?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

  「那麼,那個男人呢?他也愛她嗎?」她問。「有這個可能,不過目前還不能確定。」

  「所以你才想要順便觀察一下,萬一發現他是個無情無義、始亂終棄、見異思遷的壞男人時,你還可以立刻救走你妹妹,對不對?」她一口氣說完她的推論,自己都覺得很滿意。

  「聰明!」雖然她對男人的觀點令他有點不敢恭維,但他還是決定給予小小的讚美,因為她顯然對小妹尋尋的事很熱中。

  「他們也和我們一樣要去洛陽嗎?」她滿心期待地問。

  「看這個情形,多半是要去洛陽。」他點頭道。

  「太好了。」官水心拿起乾糧愉快地吃著,並且驕傲地宣佈。

  「我可以幫你一起觀察,雖然我不太善於跟男人相處,可是我有絕佳的判斷標準和能力,這些都是師姑教我的哦!」

  「哦,是嗎?」邵巡挑眉道。

  這個嘛……他就不予、也不敢置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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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官水心幾乎完全忘記她到洛陽的真正目的。

  一路上,她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邵巡的妹妹邵尋尋身上。

  一方面是因為她從來沒有跟蹤過人,覺得很刺激;另一方面,是因為尋尋是邵巡的親人,所以她對她特別有好感。

  對於父母、兄弟姊妹這樣的親屬關係,官水心可說是全然的陌生,除了庵裡的眾師姑之外,她根本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可言。

  所以只要邵巡提到有關他家人的一切,她都是聽得津津有味,因為這樣會讓她覺得和他親近不少。

  「他們進去那裡面做什麼?」官水心提出疑問,邵尋尋他們已經在一家寫著「當」字的店裡逗留很久了。

  「他們沒錢了,所以準備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暫時拿去換錢。」邵巡摸著下顎猜測道。

  「他們可以化緣呀!這樣就不必賣東西了。」她熱心地建議。

  「又不是和尚尼姑,化什麼緣!搞不好人家還當他們是乞丐呢!」邵巡哈哈笑,忍不住又手癢地敲了敲她的頭,取笑道:「況且,有些尼姑還未必化得到緣。」

  官水心一時語塞,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她摸著額頭,不服氣地蹶嘴道:「你不要每次都打我的頭,會變笨的!」

  「你本來就有點笨。」他又敲了敲她的額頭。

  「我才不笨!師姑都說我是全庵裡最聰明的,每次只要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她們都一定會找我想辦法解決。」她有些惱怒。

  他開懷大笑,又道:「那是因為她們比你還笨。」

  「你亂講!」他為什麼老愛批評師姑?

  「那麼就是你比較笨嘍?」他促狹道。

  「你……」

  她的腮幫子又鼓起來了,邵巡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准笑!」她怒不可遏地踮起腳尖,向上伸手想要摀住他狂笑的嘴,可是她的個子實在太矮了,所以這個姿勢對她而言,著實有些吃力。

  就在她勉強摀住他的嘴時,邵巡突然摟著她的腰,往巷子裡的更深處閃進去。

  官水心低呼一聲,原本捂著他嘴的手,改為摟住他的脖子。

  還來不及回神,就聽見達達的馬蹄聲從巷口而過。

  「他……他們……要走了。」官水心支吾道,心跳得好快,她怎麼又和他抱在一起了?

  邵巡輕輕放開她,原本輕鬆自若的神情,此時變得有點嚴肅,他蹙著眉,對突然發生在兩人之間的吸引力感到非常苦惱,這種情形已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是在他抱她的時候,而且好像一次比一次更為強烈。

  搞什麼鬼呀!難道沒有別人嗎?

  早知道他這次回長安就答應家裡安排的相親,隨便娶個醜娘子,也比對一個尼姑動心來得好,可是偏偏他又放不下官水心,和她在一起非常輕鬆愉快,她是個特殊且迷人的……尼姑。

  對,尼姑!這個殘酷的事實再次敲擊他的心頭。

  他歎口氣,對她說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不要亂跑。」

  說完,邵巡直接走進當鋪,過沒多久,就見他拿著一隻玉鐲子出來。

  「這個你幫我保管著。」他直接將玉鐲子套進她的右手。

  「這……是……」她怔怔地看著手腕上的玉觸子,除了佛珠之外,她身上沒戴過任何飾品。

  「這是尋尋剛才當掉的東西,她是死當,看樣子是不準備贖回了,不過我還是先把它買下來再說,以免她後悔想贖回時,被老闆賣掉了。而這個東西不太容易帶在身邊,可能會弄丟或砸碎,我是個男人,手又太粗,所以只好借用一下你的手了。」邵巡說明道。

  官水心低頭輕觸著手鐲,感動地說道:「你知道嗎?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哥哥,當你的妹妹一定很幸福……」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起羨慕之心,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邵巡支起她的下巴,細心審視她的臉,他不想告訴她,她也可以將他視為哥哥一般,但他就是無法說出口,儘管她是一個出家人,他仍然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拍拍她的臉頰,他微笑道:「走吧,天都黑了,尋尋他們一定在找投宿的地方,我們得比他們先到一步。」

  他拉著她準備上馬。

  「等……一等,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在哪裡投宿?」她好奇地問。

  「這個小鎮只有一家客棧,他們要找到它可能還得花些時間,我們先去。」邵巡抱她上馬,隨即掉轉馬頭,抄小路往客棧方向前去。

  ※  ※  ※

  「他們怎麼還沒來?」

  官水心倚在門邊,一雙大眼已黏在門縫上。

  邵巡為她和自己各開了一間客房,全在二樓,但因邵巡的房間就在樓梯口附近,比較容易看見樓下的情形,因此一用完晚膳,官水心就躲在他房內,一直偷看樓下的動靜。

  「你先來坐著吧,你的身體都快要和那扇門合而為一了。」邵巡調侃道,悠閒地坐在窗台上喝著酒,自色長衫迎著拂窗而入的晚風微微飄動,顯得自在而瀟灑。

  她回頭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他身上。

  「你又在喝酒了?」

  她合上門,走到他旁邊,想拿下他手中的酒,可惜個子實在矮得可憐,她只不過將酒向上舉起,她就完全沒轍了。

  「喝酒真的很不好。」水心蹙眉道,瞧見他敞開的衣襟,忍不住又像個管家婆似的說教。

  「你的衣服又沒穿好了。」

  她很雞婆的上前將他的衣服拉好,因為她習慣看一切東西都是整整齊齊的,尤其它衣衫不整時會令她渾身不自在。

  邵巡不發一語地盯著她看,眼神高深莫測。

  「你……你在看什麼?我臉上有髒東西嗎?」她下意識摸摸自己的面頰,整張臉開始不自覺地嫣紅了起來。

  「沒什麼。」邵巡喝了口酒,將目光調往窗外。「我只是在想,尋尋當掉玉鐲子的錢,一定不夠他們撐回長安。」

  「哦……這樣呀!」官水心愣愣地說。

  「所以你想拿錢幫他們?」

  邵巡點點頭,視線依舊放在窗外。「我還沒想到要如何拿給他們。」

  「直接拿給他們嘍!」她心直口快地說,然後自己也發覺不太對勁,又匆匆補充道:「只要不讓他們看見你的臉就行了。」

  聽了她的高見之後,他的眉毛開始一高一低的聳動著。

  「你的意思是要我蒙著臉拿錢給他們嗎?」他揶揄道,表情很詭異。「搞不好他們還當我要搶劫呢!」

  「不是這樣啦!」宮水心格格笑道,心想邵巡真是會開玩笑。「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幫你拿給他們,反正他們又不認識我。」

  「你?」邵巡顯然很不信任這個提議。「你想怎麼告訴他們?說是我派你送錢去的。」

  「我當然不會跟他們這麼說。」官水心頓了一下,才又說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邵巡聳聳肩,莞爾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要你每次想辦法,好像都沒一次順利解決問題。」

  「這次我有絕對的把握,不但可以將錢交到他們手上,又不會讓他們知道是你給的。」

  官水心信誓旦旦地保證,樓下同時也隱約傳來掌櫃的歡迎之聲。

  她趕緊跑向門邊開了個小縫一探虛實,隨即關上房門,緊張兮兮地說:「他們來了,現在正在樓下。」

  她伸出雙手,擺出要錢的姿態催促道:「快點!」

  邵巡長吁一口氣,實在拗不過她。他探進衣服裡拿出一小袋銀子去向她,身體動都沒動。

  一接到錢,官水心轉身走向門邊,正欲開門時,她忽然又回過身子說道:「如果我成功了,你是不是可以不要再喝酒?」

  耶?還會交換條件哩!他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饒富興味地說道:「可以。」不過,他倒想看看她要怎樣達成任務。

  得到他的首肯之後,她便興沖沖地跑了出去,可是才踏出房門,就在樓梯口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邵巡兩手枕在腦後,好整以暇地將頭靠在窗邊,誰知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聽到邵尋尋的迭聲驚叫,他猜是水心撞到了尋尋。

  然後全客棧的人開始狂笑,按著更傳來一陣怒吼叫囂,顯然是有某個粗魯的人被惹毛了。邵巡嘴露微笑地聆聽房外的動靜,並不打算起身察看--雖然他知道外頭有一齣好戲正在上演。

  他聽到那個叫囂的人自動報上大名,叫萬得鏢,他顯然和尋尋他們起了某種爭執……

  果然!沒多久就傳來間歇的打鬥聲。

  邵巡挪了挪身體,還是沒有起身幫忙的打算。

  想不到那個和尋尋在一起,叫做項子忌的男人,還挺有兩下子的,光聽打鬥的聲勢,就可知道他的身手不凡,且實力遠在萬得鏢之上。

  突然之間,那個萬得鏢發出惱羞成怒的吼叫,外頭頓時混戰成一團。

  邵巡正想去瞧瞧戰況時,官水心倏地破門而入,反手將房門在背後緊緊合上。

  「打……打起來了,尋尋的……頭……打到了……頭,我也……打到了……頭,所以……」她不但說得結結巴巴,而且語無倫次,完全讓人聽不懂。

  什麼頭跟什麼頭?尋尋的頭到底打到了什麼頭?邵巡聽得是一頭霧水。

  「別急,一件一件慢慢來。」他倒是挺沉得住氣的間:「錢交給尋尋了嗎?」

  「還……沒!」官水心衝上前拉住邵巡的手臂,急道:「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他們在外面打起來了,你得趕快去幫他們……」

  話未說完,外頭卻傳來邵尋尋得意的笑聲,官水心和邵巡面面相覷,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邵尋尋的笑聲立刻又轉為更壯烈的慘叫。

  官水心又跑回門邊,開了一條縫觀戰。

  「糟……糟了,尋尋從樓梯摔下去了。」她的臉色已經急得發白。

  邵巡聞言臉色驟變,跳下窗台,才剛趕到門邊……就聽見項子忌怒吼一聲。

  啪!啪!啪!

  連出三掌,迅速解決了這場莫名其妙的紛爭。

  ※  ※  ※

  邵巡點點頭,滿意地掩上房門,悠哉悠哉晃回窗邊,臉上緩緩露出一抹笑容。

  「很顯然的,你不但沒有成功,好像還引起不小的騷動嘛!」他取笑她。

  官水心貼在門邊,不敢靠近邵巡,內心充滿了愧疚。

  「我沒料到他們那麼快就上樓來了,所以才會不小心在樓梯口撞到尋尋……」

  她停了一下,聽到樓下正傳來掌櫃氣憤的抗議,他們好像在談論索賠的事情。

  「然後呢?」他眼底盈滿笑意,一副笑看猴戲的樣子。

  「然後她手上正拿著的一顆饅頭,就……飛出去了。」她低著頭說。

  「我嚇了一跳,心裡原本想好的計劃全都亂了,所以我慌亂地想將手中的錢交給她,誰知道……」

  「她反而被你嚇到?」邵巡猜測,他想起妹妹的驚叫聲。

  「咦?你怎麼知道?」官水心抬眼看他,非常吃驚。

  他聳聳肩,表示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嚇得差點跌倒,還好那個項子忌扶住她,可是她手裡的那一大包饅頭就沒那麼幸運了……」她扭著手,神情黯然地說道。

  「它們全都直接掉到那個大鬍子的頭上去了。」看她為饅頭哀悼的可憐樣,邵巡實在忍俊不住,拍著大腿狂笑起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官水心皺眉道。

  邵巡笑著走過,敲敲她的頭說道:「我想那個人一定被饅頭打得很痛,否則他不會那麼生氣。」

  原本難過萬分的官水心,也被他的話逗得笑了出來。

  「對呀!他剛才確實叫得好大聲。」她掩著嘴格格笑著。「尤其是我打中他的時候。」

  「你打他?用什麼打?」邵巡張大好奇的雙眼。

  「饅頭呀!」官水心興奮地比劃描述著。「恰巧有一顆饅頭掉在我腳邊,我隨手拿起來一丟,就剛好打中他的頭。」

  邵巡笑得更大聲了。「我真的相信那個人的頭,不但和這些饅頭犯沖,也與你和尋尋大大的相剋。」

  「我也不是故意的,誰叫他們三個人以多欺少。」她無辜地說。

  他拍拍她的臉頰,十分欣賞她的正義感。

  「看在你努力『制敵』的分上,就讓你將功抵罪,送錢的事還是我來就好。」

  他拿走她手中的錢袋,開門探了一下,才拉著她往她的房間走去。

  官水心朝樓下望了一眼,卻沒有發現邵尋尋他們的身影。「等一下,尋尋他們不見了。」

  「一定是被趕走了,發生這種事,掌櫃的是不會讓他們住房的。」

  「可惡,掌櫃的怎麼可以這樣?我去找他說去。」官水心轉身要往樓下走去,這麼不通人情的人,她實在看不過去。

  他拉住她,低聲道:「你要跟他講經開釋嗎?別傻了,沒用的!這個掌櫃的是鎮上吝嗇出了名的。」

  「現在該怎麼辦?」她擔心道。

  「別想那麼多,他們不會有事的,時間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邵巡半哄著她回房。

  官水心反身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要出去找他們?我也跟你去。」

  「現在很晚了,你也累了……」

  「不!我不累!」她用力搖著頭,一臉乞求。「事情會變成這樣都是我造成的,我也有責任。」

  邵巡歎一口氣,握著她的手,走回他的房間。

  「從樓下正門出去太引人注意了,我們還是從窗戶下去,這樣……你還是要去?」

  官水心遲疑了一下,然後堅定地點點頭說道:「我可以把眼睛閉起來。」

  她充滿了壯士斷腕的決心。

  「好!看在勇氣可嘉的分上,准許你跟。」

  邵巡寬宏大量地宣佈,心裡早已拚命的在竊笑。

  其實他們從樓下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地無所謂,不一定非要從窗戶下去不可。

  但是既然她如此熱心,又有犧牲奉獻的精神,那麼,他就乘此再練練她的膽量也是不錯。

  ※ ※ ※

  這個小鎮在入夜之後,就靜悄悄得像座死城,沒半點人氣。

  為了怕馬蹄聲太過招搖,容易引起注意,邵巡和官水心並沒有騎馬,而是以步行的方式,在街上尋找項子忌和邵尋尋的蹤跡。

  「我們這樣的速度趕得上尋尋他們嗎?」

  「沒問題的,我剛才還在客棧馬廄裡看見他們的馬。」邵巡態度非常冷靜。

  「他們怎麼這麼糊塗?連馬都忘了騎走!」

  她真是個遲鈍又單純的傢伙,邵巡微笑地敲她一記。

  「他們不是忘記騎走,而是為了賠償客棧的損失,但身上的錢又不夠賠,所以連馬都抵債去了。」

  「那個掌櫃的簡直是吃人不吐骨頭嘛……噢!」官水心掩住嘴巴,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這句話實在不應該出自一個出家人之口。

  她好像自從出庵之後,不但有時會脫口而出一些以前根本不會說的話,更常常會忘記自己的身份,真的是很糟糕!

  不過話雖如此,那個掌櫃的還是很可惡!

  此鎮就只有這麼一家客棧,他也不會通融一下,該賠的錢都已經賠了,他非要害尋尋他們流落街頭才甘心嗎?

  官水心岔忿不平。

  「你怎麼老是氣嘟嘟的?」邵巡捏捏她的鼻子,想逗她開心,她已經生那個掌櫃的一整晚的氣了。

  「我決定了!」她嘟著嘴,鄭重說道。「我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開導一下那個掌櫃的,教他做人別那麼唯利是圖……唔!」

  沒等地說完,邵巡掩著她的嘴就往一旁胡同裡閃入,使她的宣言聽起來顯得有些沒有魄力。

  過沒多久,大約有十來個捕快從大街上巡邏而過。

  官水心緊緊靠著邵巡,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她自己也同時緊張得要命,若非有邵巡的手堵住她的嘴,她的一顆心可能早就從口裡跳出,逃之夭夭了。

  待腳步聲漸遠,官水心拉下他的手,大大呼氣。

  「你好像很愛捂我的嘴嘛!」

  「沒辦法,誰叫狀況都要挑你講話的時候發生。」他擺擺衣袖,探出半個身子察看。

  「他們是誰呀?」她也跟著好奇地探出頭,出這一趟遠門,讓她見識到好多各式各樣的人。

  「捕快!專門抓壞人的。」邵巡解釋著,他知道水心一定會辯解自己不是壞人,因此他馬上又補充道:「這附近的城鎮最近夜晚都不准隨意外出,因為他們在抓掘墓大盜。」

  「掘墓大盜?」她的眼睛瞪得像銅鈴那麼大。「偷死人的東西嗎?」

  邵巡微微頷首。「沒錯!他們專門挑選新下葬的墓,偷取那些值錢的陪葬品。」

  他拉著她繼續往街的一頭走去。

  「真奇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專偷死人的東西。」

  「其實在各地,盜墓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這次之所以會鬧這麼大,主要是因為這個掘墓大盜在偷完東西之後,竟然任其曝屍荒野,搞得人心惶惶,無論白天或晚上,人們都不太敢出門。」

  「怎麼會這樣?那些死者好可憐!死後還不得入土為安。」官水心憂心忡忡地說。

  「死者的家屬也很可憐,金銀珠寶被盜也就算了,看見往生的親人遭到這樣的蹂躪,情何以堪哪!」

  邵巡放緩腳步,側著臉看她,眼底儘是欣賞與寵愛。她是個奇特的女子,不但有異於常人的古道熱腸,更有一顆憐憫眾生的慈悲心。

  摸摸她嫩紅的粉頰,他忍不住彎下身輕啄了她一下……

  官水心驚呼一聲,沒有避開,只是愣站在原地;反而是邵巡嚇了一大跳,立刻向後彈開,表情錯綜複雜。

  完了!他……他終於發病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親了她!

  一個尼姑!

  他已被搞得一腦子爛泥,完全無法釐清自己的行為了。

  官水心撫著剛才被親過的地方,雙頰蛇紅,心底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而那種感覺就像是唸經念到一半,突然有隻蟑螂從眼前爬過一般的令人感到震驚。

  不曉得邵巡是否也有同樣的感受?她暗自思忖,只是他的表情比較像是看見豬在跳舞。

  就在兩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遠方街角傳來捕快的斥吼聲。

  「糟了!是尋尋他們。」官水心輕呼道。

  邵巡按住她,要她別急,但他深知情況不妙,尋尋似乎惹毛了那個帶隊的捕頭,雙方正處於對立相向的狀態。

  「怎麼辦?他們好像快要打起來了,那些官差該不會以為尋尋他們是掘墓大盜吧?」她急得很。

  「很有可能。」他冷聲道。

  「我們得想辦法引開他們。」官水心提議道,心中頓時湧現一個好主意,只是……

  她看了邵巡一眼,心想他一定又會覺得她這個辦法不可行,可是現在情勢非常緊迫,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記得你像烏鴉一樣會飛,對不對?」她突然冒出一句。

  邵巡警覺地看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想做什麼嗎?

  她笑著深呼吸,給了他「祝你好運」的一眼之後,便拔腿朝尋尋他們直奔而去,並且用力扯開嗓門大喊--

  「啊--搶劫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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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9 00:2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成功了!

  官水心按著肚子興奮地悶笑著,她知道她不該說謊的,可是她不得不佩服自己演得這樣像,連那些官差都以為她真的被搶了。

  順利引開那些捕快之後,她根本不敢與尋尋他們攀談,深怕露出馬腳,所以就一溜煙的落跑,繞原路先回客棧等邵巡。

  真想不到!邵巡不但會飛,跑得也挺快的!那些捕快一定抓不到他,她對他有信心。

  官水心輕鬆走回客棧,還好這個小鎮不大,路也不會太複雜,否則她一定又會迷路了。

  只是此時店門已關,她沒辦法進去。

  官水心歎一口氣,本想坐在門口等邵巡回來,但是她好像聽到店裡有人講話的聲音,而且有微弱的光線從門縫裡透出來。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她舉手敲了敲門板。

  不久,掌櫃臉色極差地跑出來叫道:「我們已經打烊了。」

  「抱歉,我是已住房的客人。」官水心很有禮貌地說道,雖然她不太喜歡這個掌櫃的。

  「喔!進來吧!」因為她是尼姑的關係,所以掌櫃認得她,對她倒也客氣,只是……他狐疑地打量她,心裡不大明白她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她對他點頭道謝之後,才一踏進前廳,就看見三個傷痕累累的人,正挑燈坐在一桌喝酒。

  「你們……」官水心瞪大眼死瞅著面前三個人,然後不可置信地轉身詢問掌櫃的:「他們怎麼會在這裡?」是那三個被丟下樓的人!

  掌櫃的冷眼看她,好像當她是個白癡。「廢話!他們也是付錢住房的客倌。」

  官水心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生氣過,這個掌櫃的根本就是欺善怕惡,他怎麼可以趕走尋尋他們,卻讓這三個人住房?不行!她一定要跟他評評理!

  「嘿,我認得你!」三個人中的頭頭,也就是一臉大鬍子的萬得鏢率先發飆。

  官水心和掌櫃的不約而同轉頭看他。

  「是你拿饅頭打我的,對不對?」他粗聲惡狀的。

  他想起來了!就是這個小尼姑害他「第三度」被饅頭打中的,這個恥辱他將永遠無法洗去,除非……

  「你……你想做什麼?」官水心連連倒退三步。

  「讓我想想我要做什麼。」萬得鏢捻著他的鬍鬚,一步步朝她逼近,警告意味十分濃厚,他的兩個手下也團團圍上來。

  「阿彌陀佛,我……我可是出家人耶,我……我警告你們……別亂來哦!」

  她挺直著腰桿,顫聲道:「如果你們敢動我一根汗毛的話?就算菩薩饒得了你們,佛祖也不會原諒你們的。」

  「哈哈哈,菩薩?就是那種沒事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等等!好像叫什麼來著?」萬得鏢搔了搔他雜亂的大頭,嘲笑道:「地藏?文殊?還是普賢呢?」

  「看不出來你知道的還不少,但是你忘了一個觀音,還有……啊!」她大叫一聲,向後跳開。

  「你……你別過來!」

  「我管你什麼菩薩。」萬得鏢對兩個手下命令道。「先抓住她再說。」

  官水心開始沿著桌子和他們周旋,那個怕事的掌櫃早就不知道跑去哪兒躲起來了,難道他每次都不勸架,等別人打完了再出來索取賠償嗎?

  她一面躲他們,一面還不忘教化他們一番。

  「你們可能不知道……觀音菩薩會顯示三十三化身……專門拯救一切人的苦難……當眾生遇到災難苦惱時……只要念其名號……觀音菩薩就會觀其音……實時前往解救……」

  「哦?是嗎?那你念呀!我們倒想知道觀音長啥樣子。」萬得鏢挑釁道。

  三人頓時笑成一團。

  「我跟你們說真的,你們別不相信。」她再次提醒他們。

  偏偏他們三人就是不信邪,一窩蜂一擁而上,官水心尖叫一聲,抱頭鑽進桌子底下,嘴裡喃喃念著菩薩名號。

  此時,桌上燭火果然應聲熄滅,大廳裡陷入一片漆黑。萬得鏢怔忡一下,看了看四周。行走江湖十數年,什麼陣仗沒見過,他才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之事。

  他正要伸手到桌下拉出官水心時,大門突然一撞而開,一抹白色的身影飛身而入。

  「老……大。」萬得鏢的兩名手下嚇得半死,臉色早已白得像個鬼。

  推開那兩個不爭氣的傢伙,萬得鏢大叫道:「來者何人?」

  「觀音菩薩是也!」他裝得怪裡怪氣的。

  官水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認得這個聲音,是邵巡!

  他實在很愛開別人玩笑。

  她急忙從桌子底下爬出,跑到他身邊,然後大聲對萬得鏢說道:「我就說過,只要一念名號,觀音菩薩就會出現,你們還不相信。」

  黑暗中,萬得鏢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今天先是連續遭饅頭砸頂,接著慘敗在一個叫項子忌的男子手下,被全客棧裡的人當作笑柄;現在竟又殺出一個裝神弄鬼的,教他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臭小子,敢耍我!看我如何收拾你!」

  萬得鏢狂叫一聲,拔劍朝他們兩人衝過去。

  可他還沒來得及跨開步伐,放在他身旁桌上的筷子,突然連筷帶筒地朝他直射而去,正中他拿劍的右手,頓時只聽「鏗鏘!」一聲,他的愛劍已橫躺地面,不願再戰。

  「可惡!」萬得鏢悶哼一聲,深知此人內力深厚。

  沒關係!他萬得鏢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迅速擺好架勢,調氣運功,準備回賞邵巡一掌。

  嘖嘖,只可惜,接下來的情勢只能再度證明--他這個燈確實不是普通的省油,而是非常的省油。

  萬得鏢根本還來不及吸完氣,邵巡正前方的一張桌子就已經迫不及待朝他狂奔而去,快樂地「親吻」他肥油滿佈的肚子,只聽他哀嚎一聲,整個人順勢往後摔在牆壁上。

  「老--大!」兩名手下趕緊衝向萬得鏢。

  「滾開!」萬得鏢怒吼一聲,使出蠻力一堆,整張桌子又筆直地朝邵巡和官水心飛回去。

  邵巡推開官水心,自己則一躍而起。

  現場又聞「啪!啪!啪!」三聲,這會兒他們連做垂死掙扎的機會也沒了,只能呆若木雞地傻在原地,因為……

  他們被點穴了!

  走遍江湖十數年,最愛挑戰高手的萬得鏢,從來沒有像今晚這麼吃癟過,連連敗在兩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手下!他很納悶這兩個人到底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怎麼他以前從未聽過江湖之中有這樣身手不凡的好手?

  「水心?」邵巡左右張望,黑暗之中,突然不見官水心的蹤跡。

  「我在這兒……」她的聲音從靠近櫃台的桌角邊微弱傳來。

  「你怎麼又跑到桌子底下去了?」邵巡語帶笑意,走上前扶起她。他先前可能是推她推得太猛,才會害她一屁股跌坐在地。

  此時室內大亮,掌櫃的點著燈不曉得從哪兒冒出來,不過看他一雙賊眼,八成又是來算錢的。

  還未等掌櫃的開口,邵巡就狀似無辜地先說道:「我想掌櫃的也一定看得很清楚了,從頭到尾,我們根本就沒碰到任何客棧裡的東西,對不對呀?」

  掌櫃的為難地點點頭,不太願意承認,可是偏偏邵巡所言屬實,他根本就沒有「碰」到任何東西,那些筷子和桌子是「自己」飛向萬得鏢的,真正和桌筷有所「接觸」的,應該是萬得鏢才對。

  可是……掌櫃的皺眉看向那三個可憐鬼,要他向那個大鬍子要錢,無疑是老虎嘴邊拔毛,送死!但眼前這個白衫公子似乎武功更為高強……

  兩相權衡之下,掌櫃的決定依照舊有原則--向好說話的要錢!

  於是,他又轉向邵巡……

  「他們被我點穴了,要到明日午後才會解穴,錢在他們身上,您就甭客氣了。」邵巡再度搶先開口,他早就對這掌櫃的習性有所耳聞。

  「可是……」掌櫃的完全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他吃驚地往邵巡身後直看。

  邵巡沒有注意到掌櫃的異樣,逕自交代道:「你只能拿你該拿的,不能多拿,這樣的話,這位萬大哥應該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邵巡看著萬得鏢,心裡明白他還算是個有義氣的江湖漢子,只是脾氣壞了點。

  萬得鏢定定看著邵巡,眼底有著允諾,同時也有著欣賞。

  慢慢地,他將目光調往自始至終都站在邵巡身後的官水心身上,然後,他的眼角和嘴角開始不自覺地抽動著……他的兩名手下也是同等的模樣。

  察覺到大夥兒詭異的表情,邵巡也跟著回頭看……頓時,他吃驚的表情足以讓人相信他真的看見豬在跳舞。

  「你……你們,在……看什麼?」官水心結巴道,奇怪,怎麼大家的注意力突然全集中到自己身上來了?

  她順著眾人的目光低頭看……咦?怎麼有一撮頭髮正垂在自己胸前?

  啊!糟了!她遲鈍地驚呼一聲,連忙伸手往上摸了摸頭頂。

  果然!經過剛才那一陣混亂的打鬥,她的帽子歪了,一大撮頭髮正脫序地從帽子邊緣跑了出來,洩漏了她還未剃度的秘密。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官水心腦子一片空白,找不出任何話語來圓謊,她只能在眾人的注視下,快生生地往樓梯橫向靠近,最後愚蠢地丟下一句:「千……萬……不要相信你們所看見的!」

  然後二話不說,拔腿就往樓上跑,直奔自己的房間。

  在大夥兒還沒釐清狀況之前,邵巡首先爆笑出聲,哦!天啊!這情景真的是荒謬得可以。

  「難道她……不是尼姑?」掌櫃的懷疑地問。

  邵巡對掌櫃的搖搖食指,引用官水心的話調侃道:「哦--不要相信你所看見的。」

  語畢,他自己笑得更是誇張,她到底是不是尼姑?等一下他會仔仔細細問個清楚。

  至於現在,他得先把該交代的事交代清楚。

  「掌櫃的可知道鎮郊的那家茶店?」邵巡問。

  「知道,那是秋娘開的。」掌櫃的回答道,心裡還在想尼姑為什麼會有頭髮的問題。

  邵巡點點頭,滿意地說:「很好,今天被你趕出去的那對客人現在就寄住在那裡。」他從懷中取出一個錢袋丟給掌櫃的。

  「這是我代付的賠償費用,麻煩你明天一早立刻將他們的錢和馬拿去茶店歸還他們。」

  掌櫃的「職業性」以手稱了稱錢袋的重量,邵巡則一手搭上他的肩。

  「放心,絕對比他們賠償你的還多,剩下的就當是跑路費,記住,務必要把東西拿去歸還,否則……」邵巡暗示性看了看萬得鏢三人一眼。

  「沒有問題!絕對送到!」掌櫃的連連鞠躬哈腰,他這輩子從沒嘗過被點穴的滋味,他也不想嘗試。

  「那就麻煩你了。」交代完畢,邵巡直接一躍就上了二樓,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官水心的「真面目」了。

  「等等,他們……」掌櫃的指著萬得鏢急問道。

  「他們今晚要睡哪裡,全憑掌櫃的決定就是,我要休息了。」

  他揮揮手,逕自轉進走道深處。

  哦不!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他直接朝官水心的房間走去。

  ※  ※  ※

  她的房間鎖得死緊,連一隻螞蟻都爬不進去,無論他如何敲門,她不應聲也不開門。 

  他才不相信她已經睡死了,可是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到時全客棧的人可能都會被他給吵醒。

  邵巡走回自己房間,關好房門,開了窗,直接從窗戶攀上屋頂,沿著屋簷來到官水心的房間。

  「水心……」他低喚道,一面用手推開窗戶。「我要進去嘍……」

  咦?還是沒反應!裡頭靜得很。

  他慢慢從窗戶跨了進來,環顧整個房內,都澳見到水心的蹤跡;不過所幸要找她並不是很困難,因為他已經看到在床上的棉被裡,正有一大坨「突起物」。

  他氣定神閒地靠過去,坐在床邊問道:「你想悶死你自己嗎?」

  官水心仍然窩在棉被裡一動都不動,半晌,她的聲音才悶悶地從棉被裡傳來。

  「……怎麼辦……我完了……我不敢出去見人了……」

  「為什麼?有頭髮又不是一件很羞恥的事。」他忍不住微笑,知道她還未剃度,讓他感到很高興。

  「他們……一定知道我不是尼姑了……」她哽聲道,聲音裡充滿憂慮。

  他隔著棉被抱起那坨不動如山的「突起物」,靠著床柱柔聲問:「這很重要嗎?」

  他實在太愉快了,至少他現在不必懷疑自己是個迷戀尼姑的變態了。

  她在棉被裡點了點頭,仍然不肯出來。

  他故作輕鬆地轉移話題道:「你知道嗎?你今天為了引開捕快所想出來的辦法實在很糟糕,也不先跟我通知一聲,害我被逮個正著。」

  「真的?」她果然大有反應,努力掙扎著坐起來,但等著它的卻是一雙促狹的黑眸。

  「當然是騙你的!」雖然她全身上下還是以棉被裡得密不透風,但他已經很滿意她終於肯露出那張白淨紅通的小臉。

  「說吧!為什麼怕別人知道你不是真的尼姑?」

  「師姑說,如果讓人知道我不是尼姑,就會引來那種專門吃女孩子的狼……」她招認道。

  邵巡差點笑出來,但她眼中泛有淚光,可見她有多擔心這個問題,他若在此時大笑,她一定會以為他在嘲笑她,老天保佑!他說什麼都不能笑出來。

  於是,他攬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我想你說的可能是一種叫做『色狼』的人,對不對?」

  官水心困惑地看著他,帶著濃濃的鼻音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眨眨雙眼,一滴淚水瞬間奪眶而出,那模樣煞是可愛。

  「我就是知道。」他咧嘴而笑,撫去她頰上的淚痕,安慰道:「別擔心,如果有人敢碰你,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你說好不好?」

  這同時也是他的肺俯之言,誰要是活得不耐煩,膽敢在他面前打她的主意,他就要那個人好看。

  官水心點點頭,破涕為笑,她真的相信邵巡有能力保護她,只要有他在身旁,她就感到很安心,但……

  打人實在不是一件好事,因此,她連忙又搖搖頭道:「不好不好,這樣不是會變得很醜嗎?」

  她到這時候,還要擔心「色狼」變醜的問題。

  「可是沒了牙齒,他就不能再吃女孩子了,對不對?」他逗逗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哄小孩子。

  她聽了他的話後,忍不住格格笑著,臉上霎時展現一抹動人的光采。

  邵巡有些迷醉地看著她,手掌撫過她紅潤明亮的俏臉,並輕輕推開包覆在頭上的被褥,一頭烏黑柔長的秀髮頓時呈現眼前。

  他溫柔地鞠起一絡青絲,了然道:「難怪你有時候淨身的時間需要那麼久,原來是在洗頭。」他怎麼會到現在才發現這個事實呢?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每次都要想辦法將頭髮趕快弄乾,盤進帽子裡後,才敢出來;可是我以前在渡塵庵裡的時候,都不必這麼麻煩。」

  邵巡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托高她的下巴。

  「我也覺得--」他俯身靠近她,意有所指地說。「挺麻煩的。」

  在她還沒瞭解他的意圖之前,他的唇迅速覆上她的。

  官水心驚喘一聲,想要掙扎,卻發現她的思緒無法和身體配合,她全身烘暖無力,腦袋也開始昏昏沉沉的;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好像身在高處,正逐漸向下墜落……她害怕這種感覺,只能圈住他的頸項,牢牢攀附著他。

  邵巡緊緊擁著她,細細品嚐她的甜蜜,為自己傾出的熱情感到訝異;良久,當他放開她時,冷不防接觸到的竟是她一雙呆愣的眼眸。

  「當我吻你的時候,請不要像個白癡一樣直瞪著我看,好嗎?」他捏捏她已紅透半邊天的臉頰打趣道,知道她還未從他吻她的震驚中恢復過來。

  官水心回神地望著他,連忙縮迴繞在他脖子上的手,改為蒙住自己的臉,哦!天啊!她簡直羞得無地自容,她太放縱自己了。

  邵巡笑著想拉下她的手,但她卻抵死不從,兩隻手硬是執拗地待在臉上不肯放下來。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她羞怯時的反應實在很有趣。殊料,他的笑聲反而讓她立刻「騰」出一隻手摀住他的嘴。

  「噓--你不要笑那麼大聲,所有的人都會知道你在我房間裡。」她緊張道。

  邵巡挪開她的手,附在她耳邊悄聲說道…「那我就負責到底好了。」

  為了表示他的誠意,他順帶又親了她耳旁的臉頰一下。

  她的臉更紅了。邵巡整張臉埋在她頸側悶笑著,官水心覺得很癢,本想推開他的,但又立刻想到推開他的後果不堪設想,因為至少他現在這種笑法小聲多了。

  然後,她發覺她的思緒逐漸混亂,那種昏沉沉的感覺再度出現,因為他又開始親吻她了,只是這次他親的是脖子。

  「色狼……」她從口裡喃喃吐出這兩個字。

  「什麼?」邵巡抬起頭來,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絞著僅存的腦汁努力回想道:「我差點忘了……師姑說過,色狼也喜歡親女孩子……」

  邵巡一臉古怪,她以為他生氣了,趕緊澄清。

  「我沒有……什麼意思,也不是說你……是色狼,呃……」官水心扭著手,又開始結巴了,她雙頰酡紅,

  羞赧地說道:「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要親我,我……是個尼姑耶……」

  「你不是尼姑!」他翻翻白眼,像尋求保證似地說道。

  「我是。」

  「你不是!」

  「我就會是了,等我通過考試以後。」她非常確定地說。

  聽了她的話後,他反而輕鬆地靠在床邊,以手撫著下巴,帶有深意地賊笑著。

  「原來你到洛陽是為了參加考試。」這聽來倒是個「好消息」。

  「沒錯!」她驕傲地一點頭,突然覺得他的笑容很礙眼。「你幹麼笑成這樣子?」

  「我『真的』很遺憾要這麼說,可是……考試……好像舉行過了耶!」他帶笑的表情顯然沒那麼「遺憾」。

  「騙人!」她一把推開他,張大雙眸,吃驚道:「考試怎麼可能會舉行過了呢?」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離開洛陽時就已經快要考試了,現在應該已經考完才對。」

  邵巡很高興有這項意外的斬獲,就算考試還沒舉行,他也會盡可能阻止她參加考試,他不可能讓她年紀輕輕就出家當尼姑。

  哦不!他在心中更正道,她這輩子都別想剃度為尼,他不准、也不允許。

  邵巡為自己專制的佔有慾發出會心的一笑,看來他是真的喜歡--並且在乎她了。

  「可是,師姑明明說兩個月後舉行考試……」她比著手指頭開始數日子。

  「我到長安才花了半個月,停留三天,又連續趕路……」

  看她苦思疑惑的樣子,邵巡有些不捨,他握住她忙碌的手指頭,柔聲道:「別再算了,以日期看來,你離開渡塵庵沒多久就已經考完了。」

  「怎麼可能?師姑不可能會弄錯日期的……」她語氣裡也有絲不確定,畢竟師姑先前已有一次畫錯地圖的不良記錄。

  問題又是出在那些寶貝師姑身上!

  邵巡不禁懷疑她師姑是不是故意的。

  也許--她師姑也和他一樣,壓根兒就不希望水心剃度出家,而偏偏水心又執意要參加考試,所以她們才會大費周章地想出這個麻煩的辦法,一方面可以陰錯陽差地使她錯過考試,一方面又不會讓她懷疑是她們存心阻止。

  只是她們當初一定沒料到水心曾往半路認識他。

  思及此,邵巡倒打從心底感謝她們,若沒有這個不甚高明的計劃,他也不可能會遇到她了,是不是?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師姑對她似乎也太放心了吧?竟讓沒出過渡塵庵的她獨自出遠門!

  這下如果她被他這個「色狼」給「拐跑」的話,也不能怪任何人了吧!邵巡在心裡有趣地想道。

  「我想,我還是要親自到洛陽確定一下。」官水心細聲道。

  「因為我相信師姑說的話,可是我也相信你說的話,我實在不知道該聽誰的才好,所以……」

  邵巡似乎很滿意她的決定,他攬著她,將下巴擱在她的頭上,嘴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容。

  她其實很依賴他,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問你一件事,你要非常認真回答我,好嗎?」他打斷她的話問道。

  她在他懷中點點頭。

  「你信任我嗎?」他的聲音因充滿感情而顯得粗啞。

  她靜默一會兒,果然很「認真」地開始回答:「雖然你有點自大、愛喝酒、又愛開玩笑,有的時候有點凶,可是你待人很好、很體貼、武功也很高強,又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哥哥,所以……」

  「直接回答就好,不必說理由。」邵巡摩娑著她的頭頂微笑道:「你信任我嗎?」

  她微微頷首,綻出安心的笑容。

  「我信任你,也很喜歡你,你是個好人。」她毫不掩飾地講出內心真正的感覺。

  邵巡很高興她這麼說,但是如果沒有後面那句肯定感覺會更好。

  「你也喜歡我嗎?」她問,反而擔心他會不喜歡她。

  「你說呢?」他兩手捧著她的雙頰,炙熱的唇輕輕刷過她的。

  官水心覺得一股熱氣直衝腦門,她的臉紅得快著火了。

  「我娘以前也常常親我,所以我想……你應該也是喜歡我……」她窩進他懷中,避開那道令她心跳紊亂的目光,繼續說道:「我很高興你喜歡我,娘說過要做一個讓人喜歡的好女孩。」

  「你確實是個好女孩。」他抱著她,在她頭頂親了一下,才起身道:「今天折騰一天了,你早點休息吧!」

  他剛一站起來,官水心就急忙拉著他的衣袖,問:「你……還會陪我到洛陽吧?」

  邵巡無奈地笑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說什麼傻話?我們明天就可以到達洛陽了。快睡吧!別想太多,想到頭痛就睡不著了。」說完,他又從窗戶循原路走回自己的房間。

  待邵巡走後,官水心頓時覺得整個房間空蕩蕩的,好空虛!

  法雲寺在洛陽,這是絕對錯不了的!所以,這也就意味著到達洛陽之後,她也即將和邵巡分開的事實。

  想到此,她突然害怕到洛陽後,可能會接踵而來的一切!

  她不想這麼快和邵巡分開,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她現在這種落寞的情緒是上回在長安和他分別時所沒有的。

  她好像已經習慣有他在身邊了。

  她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

  萬一,她通過了甄試,那麼,她雖然可以「如願以償」的剃度出家,但又總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麼。

  又萬一,考試真的已經舉行過了,她又該如何對庵裡的住持和眾師姑交代?

  官水心大歎一口氣,重重地往床上一躺,用棉被緊緊蒙住自己的頭。她第一次感到心情無比煩躁,再加上她腦中不斷出現邵巡的身影,使她想睡都睡不著。

  今晚,她確實體驗了很多生平的「第一次」,當然啦!也是第一次失眠。

  直到天露微白時,她才朦朦朧朧地入睡。

  也是第一次,她夢到了邵巡。

  夢中,她見到那張她所熟悉的笑臉--一張令她寬心與安心的笑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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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9 00:22: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官水心一直睡到近中午才醒來。

  她第一次睡得這麼晚,醒來第一眼就是看到邵巡正坐在窗戶邊,悠哉地欣賞她的睡相,害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反射性瞧了自己一眼。

  很好!棉被蓋得很完美,沒有踢被子。

  她想邵巡一定是刻意讓她多睡一會兒,所以才沒有叫醒她,對於他的體貼,官水心不由得感到有些窩心。

  邵巡跳下窗台,拿起桌上的一疊衣服,微笑地走到她身邊,說道:「換上這個,我們得準備上路了。」

  「這個……」官水心木然地盯著手上的衣服,他要她穿這個?

  這雖然是一套很素雅的女裝,但和她穿慣了的縵衣比起來,顏色仍然顯得鮮艷許多,她不敢穿,也不懂他為什麼硬要她穿。

  邵巡當然清楚她在想什麼,他若無其事地又坐回窗邊,淡淡說道:「難不成你還要以尼姑的裝扮從這裡走出去?樓下那些人都已經知道你不是尼姑的事實了,這樣不是反而會很怪嗎?」

  其實他要她換裝最主要的原因,是想漸漸淡化她意圖出家的念頭,再加上如果她老是穿著縵衣,他就不能隨便抱她或親她了,那會讓他覺得怪怪的。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讓她穿上一個正常女孩應該穿的衣棠。

  「如果你不想換也沒關係啦!那我們就從窗戶直接下去好了。」見她有些動搖了,邵巡決定再加油添醋一番。

  「不過,從你房間的窗戶出去,還得先爬上屋頂,沿著屋脊走到我房間的位置,才有地方可以下去。」

  這一招果然有效!

  官水心白著一張臉,立刻答應換上那一襲有著鵝黃色輕紗的衣棠。

  只是,有點出人意料的,她在換穿衣服之後,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不好意思出去見人,尤其是怕被掌櫃的看見,所以她倒是破天荒地要求他帶她從窗戶出去。

  因此,他和水心到最後依然像個小偷一樣,選擇從窗戶出去。

  嗯!她越來越有「進步」了,邵巡很高興看到她的轉變。

  而換裝之後的官水心,也覺得自己變得輕鬆不少,看世界的角度自然也有所不同了,至洛陽的一路上,她都愉快地和邵巡聊著天,他告訴她好多他遊歷各地時的所見所聞,令她聽得津津有味。

  她發現邵巡和她真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她自小所見就僅局限於渡塵庵裡的一草一木,而他卻幾乎遊遍整個大唐疆土,他知道好多她不懂的事情,也去過好多她從沒聽過的地方,她真的挺佩服他的。

  到了下午,當他們進入洛陽城之後,官水心才憶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以及……

  糟了!他們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了?

  她半轉過身子,急急問道:「尋尋他們呢?我們怎麼完全把他們給忘了!」

  「那是你!我可沒忘。」邵巡冷靜地說。

  「昨晚我跟蹤他們到落腳之處,也交代了掌櫃的必須拿錢去還他們,今天早上,他們已經先一步啟程來洛陽了。」

  「哦!」官水心低低應了一聲,她總覺得邵巡是很能幹的人,他總是在她沒注意的時候,默默地做了很多事情。

  「喏!到了!下來吧!」

  就在她發呆想事情的同時,邵巡已經抱她下馬了,於是,官水心忍不住又在心裡補充一點--他不但做了很多事,而且速度都很快。

  「這裡是……」官水心眨眨眼,看著坐落在洛陽城外圍、屬於比較幽靜角落的一幢古樸小苑。

  「歡迎光臨寒捨。」邵巡繫妥馬,做了個邀請入內的動作。

  「嗄?你住這裡?一個人?你家不是在長安嗎?」官水心口裡雖有一堆問題,但她一雙翦翦玉瞳仍興奮地到處打量每個角落。

  「這是我在洛陽的住所。」

  他帶著她進入主屋,在入門處,官水心第一眼就看見三個瀟灑俐落的大字--

  雲起居。

  「行到水窮,坐看雲起時……」她望著「雲起居」三個字,喃喃自語了起來。

  她雖然還未窺及這座苑落的全貌,但她已決定愛上了這座叫「雲起居」的小築,因為這裡的擺設相當簡樸,完全沒有任何矯情的裝飾,一切都是最接近自然的,從窗戶望出去,它甚至還有十大片種植地呢!

  邵巡笑看她著迷的樣子,忍不住俯身輕啄她櫻紅的小嘴,然後笑嘻嘻地欣賞那片嫣紅逐漸擴散到她的頰邊。

  天!她實在很會臉紅。

  「你實在不應該隨便親我……」她推開他,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萬一被別人看見就糟了……」

  邵巡攬著她,無賴道:「這裡不會有人看見的。」

  話都還來不及進入她的耳朵,門外立刻傳來一句:「我就看見了!」

  官水心驚慌失措地瞪著這位全身黑色裝扮的訪客,他……怎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想嚇死人!

  「我早該猜到是你,大老遠就聽到你吵死人的腳步聲。」邵巡故意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眼睛早就已經笑到呈現半月形了,因為水心的表情好像見鬼了。

  「你消息還真靈通,我前腳才剛到,你後腳就跟來了。」

  「當然!」那個人大剌刺地自行挑了個仔位置坐下,笑道:「看來你這趟回長安『收穫』還真不少,怎麼不介紹一下?」他笑得很曖昧。

  邵巡簡短地介紹了兩人的名字。

  官水心好奇地打量這個名叫李卓傑的男子。

  他長得很高壯,皮膚也比邵巡黝黑很多,一雙劍眉更顯出他有剛烈的脾氣,她猜想他不笑的時候一定很可怕,還好他現在正和邵巡有說有笑的,使他臉部剛硬的線條柔和許多。

  總之,他和邵巡是完全不同典型的人,屬於一黑一白的組合,一個粗獷不失瀟灑,一個飄逸中見不羈,但他們在一起看來又是那麼的和諧自然,她似乎可以在他們身上找到相似的特質。

  就在她兀自拿李卓傑和邵巡比較的同時,室內熱絡的談話氣氛突然一下冷了下來,兩個男人都不約而同盯著官水心看。

  「你在看什麼?」邵巡皺著眉問道,他不喜歡官水心這樣坦率地打量其它男人,就算是他好朋友也不行。

  她對他笑著搖搖頭,然後興致高昂地對著李卓傑說:「我在想……你姓李,這是國姓耶!我第一次遇到姓李的人,你是皇上的親戚嗎?」

  「八竿子快要打不在一塊兒的遠親。」李卓傑聳聳肩,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姓李有什麼了不起的,但眼前這位單純的小妮子卻好像見到什麼稀有動物似的。

  對於官水心對李卓傑表現出的熱絡,邵巡顯得很不悅,他摟著她腰側的手不自覺得縮緊一些,將她更攬向他,而這一切充滿佔有慾的動作,又豈會逃過李卓傑這位總捕頭的眼睛。

  而向來遲鈍的官水心,此時也隱約感到有點怪怪的,她連忙識相道:「邵巡,我想一個人到後院去逛逛,好不好?」她看他們好像也有話要談的樣子。

  「好!」他答得毫不考慮,至少她的注意力不再放在李卓傑身上了。

  「小心點,別走太遠,走去了我還得去找你,挺麻煩的。」他打趣道,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官水心點點頭,紅著臉匆匆跑了出去,看都不敢看他們一眼。

  ※  ※  ※

  「我又不是老鷹,你別表現得像隻母雞似的。」李卓傑揶揄道,他從來不知道他所認識的這位逍遙公子對女孩子也有這麼強的佔有慾。

  「你再多說一個字,就沒酒可喝。」邵巡威脅道,不過他還是從屋裡頭取出一罈酒放在桌上。

  李卓傑當然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不但自己倒起酒來,還繼續說道:「不過,她看起來倒像是個大孩子,單純得很,你可別乘機欺負她。」

  「我是這種人嗎?」他悻悻然。

  李卓傑不著痕跡地瞧他微慍的樣子,心裡非常明白,他們這位標榜自由灑脫的邵大公子,已經徹徹底底地對那位孩子似的女孩認真了。

  不過,他大概也看得出來官水心和他其實相當適合,因為在她純真的眼中,含有「自然」的味道。

  為此,他和邵巡乾了一杯。

  「飲,說真的,你是在哪兒找到這塊寶的?」

  邵巡看了他一眼,慢慢說道:「化善鎮。」

  「難怪!」李卓傑拍著大腿讚歎一聲。

  以他總捕頭的身份來看,這個鎮風純樸、治安良好到不需要任何執法人員為它操心,可說是個沒有犯罪的奇葩小鎮,也難怪官水心看起來會這麼與眾不同,原來是和她的生長環境有關。

  「你今天該不會是專程來和我談論水心的吧?」邵巡沒好氣地說道,眼睛不斷觀察著窗外水心的一舉一動。

  一個男人的妒意有時此女人還可怕,李卓傑搖著頭,道:「當然不是,你回長安打聽到什麼了嗎?」

  「衝著邵家和周家那麼一點微薄的交情,倒是打聽到周天宇的一些消息,不過這些充其量都只能說明他也許有犯罪動機,但並沒有直接的犯罪證據。」

  「沒關係,說來聽聽。」

  邵巡喝了口酒,緩緩道:「我想你也相當清楚,當年周家以盜墓致富,傳至周天宇已是第三代,但事實上,從天宇他爹開始,周家就逐漸轉往商業發展,雖然這幾年來,他們的投資都不太順利,但起碼還不至於讓他們走回頭路,再去盜墓,不過……」

  「怎麼?」李卓傑急問道。

  「這次掘墓大盜的事你會懷疑天宇,我其實並不訝異。誠如你所言,他確實在外頭欠了不少賭債,而且都已經還清了,不過,就我的瞭解,周家目前的經濟大權 仍然掌握在爺爺周本福手中,而他管錢甚嚴,周家所有的收入和支出,他一定一清二楚;兩天宇偏偏又很怕他爺爺,以他的個性,是絕對不敢跟家裡開口要錢還那麼 一大筆賭債。」

  「所以他極可能另外有錢財的來源管道。」李卓傑推測道。

  邵巡頷首表示同意。「就我打聽的結果,他來洛陽是為了『做生意』,而且已有多筆交易成功,賺了不少銀子。」

  「做生意?鬼才相信!」李卓傑撇撇嘴道。「我查過了,根本就沒有任何商家曾與他往來過。」

  「聽說他另有兩位合作的夥伴。」

  「哦?真的?是誰?」李卓傑揚起雙肩。

  「不清楚,不過醉杏樓的燕歌十分肯定他們是來自南方。」邵巡道。

  「何以見得?」

  「口音。」

  李卓傑撫著下顎深思著,問道:「他們……會不會故意偽裝口音?」

  「我想不大可能。」邵巡擺擺手,不這麼認為。

  「長安是天宇再熟悉不過的環境,在那裡他必定會相當放鬆,而且一個男人如果連在尋歡作樂的時候還要偽裝口音的話,那麼,他也未免太有『閒情逸致』了吧!」

  「說的也是!」李卓傑替空了的杯子再斟滿酒,一飲而盡。

  「這邊的狀況如何?最近好像抓得很緊。」邵巡的目光又瞥向窗外,不見水心的蹤影,她可能繞到屋子的另一頭去了。

  「緊?緊得一塌糊塗!」李卓傑重重拍了一下桌面,不滿地喊道:「真要讓我給逮到那掘墓的傢伙,我一定第一個先掐死他……」

  他手指一根根縮緊,面部猙獰地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

  來了!又開始了:這傢伙每次只要一喝起酒來,嗓門就變得特別大。

  「冷靜點,你是辦案辦瘋了嗎?」邵巡敲敲他的腦袋,要他清醒。「別忘了,你是皇上指定來洛陽協助破案的。」

  「說到這個我才覺得奇怪,掘墓大盜在此地猖獗了起碼半年以上:這裡的官差老抓不到人,現在他們只不過聽說皇上指定總捕要來協助破案,甚至連我本人都還沒見到,就宣稱抓到不少嫌犯。」李卓傑氣憤地又喝乾了一杯。

  「什麼嫌犯?根本就是胡亂抓人!有的人只是因為怕自己新葬的親人也遭被盜的命運,所以親自派人手守墓,結果,守墓的人反而被當成掘墓大盜給抓進大牢,現在可好,真正的嫌犯沒抓著,人民也怨聲載道。」

  李卓傑冷哼一聲。「真不知道他們在緊張什麼?」

  此話一出,邵巡立即按著李卓傑的手,省悟道:「等等……」他好像有點頭緒了。

  他們兩人同時陷入沉思,然後,彼此很有默契地互相看著對方。

  「會不會……」

  「官府也有一份?」邵巡接道。

  「很有可能!」李卓傑眼睛閃著興奮的光采,擊掌推測道。

  「現在風聲這麼緊,巡捕夜夜巡邏抓人,但盜墓者還是次次得手,再加上盜來的東西一定是運到外地再脫手,這中間也許真有官府的人在暗中幫忙。」

  邵巡點點頭,瞄了他一眼,低聲道:「官府的人見過你了嗎?」

  「還沒!看他們這種做事方法,我才懶得跟他們共事,一定礙手礙腳的,我決定先自行調查一番。」

  李卓傑端著酒杯靠向邵巡,說:「所以才要拜託你這位仁兄幫忙呀!」

  「喝我的酒,還敢陷害我。」邵巡朝他肩膀敲上一拳。「每次好事沒找我的份,壞事才來拖我下水。」

  「好朋友分這麼清楚幹麼!你的酒就是我的酒,我的酒當然還是……」邵巡狠狠地瞪著他,李卓傑當場有點狗腿地把話給轉了過來。

  「你的酒。」

  李卓傑賊笑著,他平常看起來雖然一副冷酷寡言的模樣,但只要一碰上邵巡和酒,就會完全走了樣,不但會變得嬉皮笑臉的,有時還會罵人兼發牢騷,任誰看了都不會把他跟名震天下的名捕李卓傑聯想在一起。

  邵巡滿意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我看暫時還是不要讓官府的人知道你就是皇上派來的總捕,以免打草驚蛇,自縛手腳。」

  「我也正有此意!」

  兩人為此又乾了一杯。

  此時,邵巡和李卓傑同時聽到外頭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便是官水心傳來的一聲驚叫。

  兩人迅速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才跨出門,他們就看到一抹人影正消失在樹林彼端;李卓傑朝邵巡使了個眼色後,便朝林間追人去了,而邵巡則連忙趕到後院找官水心。

  「水心!」在後院沒看到她人,邵巡急得大叫一聲,他的胸口像被狠狠地擰過,他害怕那個闖入者傷害了她。

  「我……我在這兒……」官水心的聲音從屋子的另一側傳來。

  邵巡繞過後院才看到宮水心正抱著掃帚跌坐在地上。他跑到她身旁扶起她,緊張得上下檢查她的手腳。

  「有沒有哪裡摔傷了?」

  「沒有……」官水心靦腆地說,長那麼大還跌倒實在很難為情。

  他輕經撥開她頰邊的髮絲,撫掉沾在她臉上的確巴,柔聲道:「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官水心搖搖頭,展顏笑道:「我有這個!」她舉起手上的掃帚向他展示。

  「不過事實上,根本還來不及怎樣,它就被我的叫聲嚇跑了。」

  「傻瓜!」他咕噥一聲,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如果那個壞人真要對她怎樣,又豈是她用掃帚可以對付的?

  「你有沒有看清楚他的長相?」

  官水心蹙眉仰頭望著他,覺得他的問題有點怪,但她還是照實回答。「就跟一般人長得沒什麼兩樣呀!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他翻了翻白眼,解釋道:「我是指特徵,他臉上有沒有比較令你印象深刻的特徵?」

  她想了想,突然興奮地大叫一聲。「有,我想起來了。」

  「說來聽聽。」

  「我記得眼睛這裡好像有一塊黑黑的,像是被打到瘀青了一樣。」她笑著問:「這算是個很明顯的特徵了吧?」

  「嗯!」邵巡微微頷首,這個提供很不錯,找起來就容易多了,他摸摸她的頭,又追問道:「還有沒有其它的?譬如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官水心覺得他的問題更怪了,她揉了揉眼睛。「沒……沒穿衣服呀!」

  「什麼?」他吼叫一聲。

  敢情是個暴露狂跑進他家?太可惡了!竟然敢這樣侮辱他的水心,他非得揪出這個變態不可。

  官水心撫了撫他氣憤的眉毛,不解他的氣憤從何而來。

  此時,李卓傑也是氣呼呼地走回他們身邊,咬牙道:「可惡!那個人腳程真快,給他跑了。」

  「什麼人?」官水心張著疑惑的大眼。

  「就是闖進來的那個人啊!」李卓傑叫道。

  「有人闖進來了嗎?我沒看見耶!」她的表情相當無辜。

  「你--沒--看--見?」他們兩人同時不可置信地大喊。

  「那你為什麼叫那麼大聲?」李卓傑問。「因為我不小心跌倒了……」

  「你剛才跟我講的那個傢伙又是誰?」邵巡的眼睛正噴出熊熊烈火。

  「當然是那隻偷跑進來的狗呀!」她理直氣壯地吼回去,這兩個人從剛才就一直大驚小怪的。

  「狗?」她的話再度令兩個男人崩潰地大喊,尤其是邵巡,看起來更像是要扭下她的腦袋似的。

  他們兩人顯然是誤會了什麼,官水心覺得自己有必要說明一下,於是,她開始現場實地講解。

  「起初,我在後院看見很多瀕臨垂死邊緣的果菜,顯然是因為你離家太久,疏於照顧的關係,當我正想好好替你整頓一番的時候,突然發現菜園裡有一條狗正在 掘土,而且把根都給掘斷了,所以,我才來這裡拿掃帚,想把它趕走,誰知……我太急、也太緊張了,才會不小心跌了一跤……結果,還沒趕走它,它就被我的叫聲 給嚇跑了。」官水心大喘口氣,她很少一口氣講這麼多話。

  「然後你又問我什麼特徵、衣服的,我都很老實的回答你了。」

  講解完畢,現場同時陷入一陣沉默,講了半天原來是一條狗!

  半晌,邵巡首先爆出大笑,按著是李卓傑,官水心則是以不解的眼光看著一會兒大叫、一會兒大笑的兩個男人。

  「害我剛才以為是有暴露傾向的瘋子跑進來了!」邵巡按著肚子狂笑道。

  「什麼暴露的瘋子?」李卓傑興致濃厚地問,他剛才一定錯過最精彩的一段。

  邵巡一手摟著官水心,一手搭著好友的肩,一邊重述剛才和水心的對話,一邊朝屋子裡走去。

  天邊,夕陽晚照,拉長了三人的身影。

  「是你們自己搞錯了,還笑!」官水心的抗議聲漸行漸遠。

  而邵巡和李卓傑豪邁的大笑依舊在斜陽映照的林間迴盪。

  但,這兩個男人的心中卻都同時明白一件事情--

  剛才確實有一個人闖入雲起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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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9 00:22: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洛陽的夜晚,因為緝拿掘墓大盜的關係,街道顯得冷冷清清,酒樓妓院也都早早關門休息,唯一忙碌的大概就只有那些盜墓者和巡捕吧!

  不過,由於被盜的範圍以洛陽為中心,有逐漸向外擴展的趨勢,因此,鄰近各鄉鎮也都人人自危,晚上沒人敢出門。

  「這個鎮是怎麼回事?連個讓人住宿的地方都沒有!」

  圓理左右張望,偌大的街道除了她和圓情、圓圓三人,以及各自騎的三匹馬之外,連隻貓都沒看見。

  「對呀!這裡晚上怎麼比化善鎮遠安靜?我還以為越接近洛陽,會越熱鬧才是。」圓情也覺得很納悶。

  「我就說要在上一個鎮歇腳,你們就硬要趕路,現在天也黑了、店也關了,我們準備露宿街頭吧!」圓圓嚼著乾糧,已經開始尋找一個順眼人家的門前屋簷,準備歇腳過夜。

  說到官水心的這三位師姑,也實在是夠辛苦的了!

  猶記得初到長安的那晚,因為在醉杏樓巧遇以前在妓院的姊妹楨娘,興奮高興之餘,沒有想到要繼續跟蹤水心,因為她們都知道邵家的所在位置。

  豈知,千料萬料,就是沒料到邵巡竟然沒有帶水心回家住。

  這下她們可急了,才開始在楨娘的幫助下,在長安城內拚命尋找水心和邵巡落腳的客棧。

  經過三天的尋找,當她們終於打聽出來的時候,水心早就離開了,而且毫無疑問的,一定是拚了命的趕到洛陽去找法雲寺了。她們三人差點沒哭出來。

  所幸楨娘還算冷靜,連忙替她們三人張羅馬車,讓她們能盡快動身前往洛陽。

  但是,在圓理的堅持下,那輛原本要載她們去洛陽的馬車,硬是臨時改成了三匹牝馬。

  她的理由很簡單,第一,這樣速度比較快;第二,萬一其中一匹馬先「累死」了,還有其它兩匹可以代步。

  而且各人騎各人的馬,比較不會再發生馬車垮毀事件,且採責任份制,誰的馬累垮了,就由誰全權負責。

  這樣大家都不會有意見,且圓圓也比較會節制,少吃一點。

  「我們好像離鎮越來越遠了耶……」圓情有些擔心道,眼前一片黑茫茫的,她渾身不由得打顫。

  「前面好像有一座小寺耶……」圓圓指著正前方不遠處高興地喊道。

  「太好了,我們今晚就在那裡歇腳。」大師姑圓理決定道,帶頭策馬騎去。

  待三人騎至小寺前,才發現那是座已廢棄的佛寺,雜草叢生。

  圓圓跳下馬,落地時因身體太「圓」而有些踉蹌。

  「我們太幸運了,這一定是佛祖的保佑。」

  三個人頓時抱著感恩的心摸黑走進那座廢棄的佛寺。

  「打掃打掃還是勉強可以過一夜的,先來生火吧!」圓情從背袋裡取出生火的用具。

  順利生了火,她們便開始七手八腳的打掃。

  「不曉得邵巡有沒有欺負咱們家水心呢?」圓情有些憂心地說。「都怪咱們太粗心了才會這樣。」

  「別擔心啦!他是邵雍的兒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你沒聽過虎父無犬子嗎?」圓圓拿起水袋喝了口水後說道,她又想吃東西了。

  圓圓對邵巡一向有不錯的印象,自從知道他是邵雍的兒子後,更是「疼愛有加」。

  三人之中,她年齡最小,孩子性最重,看事情也最樂觀,自從當年她們三人色誘計劃未果,她便已經在心底對邵雍這個人另眼相看,只是一直不敢明顯表現出來,因為大姊圓理似乎遠比較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好竹有時候也會出壞筍。」圓理拿過圓圓手中的水袋,自己也喝了一口。

  「可是像沉沁那樣薄情寡義的人,還不是生出像水心這樣重情義的女兒。」圓圓反駁道。

  「剛好相反,這叫壞竹出好筍。」圓理以食指按著圓理的額頭,更正道:「而且水心是倩柔的女兒,也是我們的女兒,她會重情義完全是因為遺傳到她娘,再加上我們教導有方,和沉沁那個臭男人八竿子打不著。」

  「可是……」

  「你們有完沒完,從出庵就一直抬槓,一個像聒噪的麻雀,一個像嘮叨的老母雞。」

  圓情揮動著手中用來揮灰塵的一束野草,她是不生氣則已,一生氣講話比誰都毒。

  「你們現在要擔心的應該是--萬一水心在洛陽遇到沉沁,怎麼辦?」

  圓理和圓圓彼此互看一眼,再掉頭看看圓情,然後雙雙撫著眉認真思索這個問題。

  「不會那麼倒霉的,洛陽那麼大,要碰上他談何容易?」圓理分析道。

  「是呀,就算碰上了,只要我們不說,誰會知道沉沁是水心的親爹?」圓圓也抱持著樂觀的態度。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當年我們不是曾發過誓,這輩子絕不來洛陽,否則將願意承擔世上一切倒霉的事於一身……」圓情有點擔心道,對於破誓她心裡一直感到毛毛的。

  「欸?當年到底是誰想到這麼好笑的誓言啊?」圓圓笑道。

  圓理用力地瞪了圓圓一眼要她閉嘴。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原以為水心在發現地圖有誤之後,知道自己絕對趕不到洛陽,會打算回渡塵庵,誰知……」她頓了一下,

  隨即說道:「哎喲!反正我們又不能先回渡塵庵等水心自己回來,住持師父一定第一個不原諒我們,所以,阿--彌--陀--佛,我們只好破誓嘍!」

  圓情歎了口氣,說道:「不過,水心已經發現地圖有誤了,她到洛陽之後,一定也會知道我們告訴她的考試日期不對,我們是不是應該要想個統一的說詞來解釋這兩個『錯誤』?」

  「這倒不必擔心,水心幾乎從來不生氣的,不是嗎?就算這次她為了這件事生氣,我想也一定不會超過一刻鐘的時間,因為她生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圓理沉著地說,並起身繼續拿著野草掃地。

  「我們還是趕快把這裡清理乾淨,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方可以趕路。」

  此時,圓圓坐在原地動都不動,圓情覺得很奇怪,遂催促著:「圓圓,你也快幫忙呀!三個人動作會快些。」

  「糟了……」圓圓抱著肚子,面色有些蒼白。「我肚子痛,想去解手。」

  「這是你想偷懶的藉口對不對?」圓理冷聲道。

  「會不會是吃壞肚子了?」圓情走近圓圓身旁,撫著她直冒冷汗的額頭。

  「一定是吃大多,連她的肚子都看不過去了。」圓理又毫無愛心地損她一句。「要解手就去,快去快回,別在外頭睡著了。」

  「可是……」圓圓瞄了手外一眼,著急道:「陪我去好不好?你們也可以順便一起解決。」

  「都幾歲的人了,解手還要人家陪……」圓理的話還沒說完,圓圓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衝往門外。

  「她看起來好像真的很急。」圓情忍不住笑道。

  而急著跑出去解手的圓圓,也不敢離寺太遠,她隨便選了一個樹叢,確定沒有奇怪的動物在裡面之後,便直接蹲下解決肚子痛問題。

  然後,當她解完手起身後,她突然瞥見林間的另一頭,有些火把和人影交錯晃動。

  圓圓好奇心大起,先前的害怕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她低彎著身子,慢慢朝那些人趨近。

  太遠了,她看不清楚他們在做什麼,只知道他們在挖土。真奇怪,這三個人三更半夜不睡,跑出來挖土做什麼?

  圓圓感到有點無趣,正想反身匍匐回去時,恰巧聽到他們小小的歡呼聲,他們好像挖到什麼令人興奮的東西了?

  她忍不住又從矮樹叢後頭探出頭來,想瞧個仔細,但實在是離得太遠了,完全看不出個所以然,可是她又不敢靠得太近,怕被那三個人發現。

  畢竟三更半夜不睡覺,還出來亂跑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幹些不好的事情,圓圓在心底忿忿地想著。

  不過,她似乎忘了她自己也是三更半夜出來亂跑的人。

  那三個人一邊忙碌著一邊談論事情,他們似乎在決定下次「工作」的地點。過渡多久,他們三人各自扛了一個布袋離開。

  等他們走遠後,圓圓才就著微弱的月光,走到他們剛才挖東西的地方。

  「叩!」她好像踢到了一塊木板。

  圓圓原地蹲下,想努力瞧個仔細。孰料,她這一蹲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因為她終於看清楚了那個東西--是一副……棺材,而且……是一副打開的棺材;很不巧地,棺材旁正躺著一具屍體。

  圓圓連尖叫的力氣都嚇跑了。

  她完完全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爬回小寺的,她只知道當她看到圓理和圓情時,她的喉嚨才發得出一絲絲微弱的聲音。

  「有……有三個……」她震驚得講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怎麼了?見到死人了嗎?」圓理拍了拍圓圓滿身是泥土的衣服,開玩笑的問說。

  「對……對……」圓圓嚥了嚥口水,緊張道:「有……有死人,在……在林子……那邊。」

  她們兩人很明顯的不太相信她的話。

  「真……真的啦!」圓圓的聲音大了不少。

  圓理歎一口氣,難得想要安慰安慰她。

  「好吧!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我們一天到晚幫鎮上往生的居民唸經超渡,見的還不夠多嗎?」

  「不……不一樣!那……那是下葬前的死人,這……這是下葬後的死人。」圓圓結巴道,這下終於可以知道官水心一緊張就會講話結巴的習慣是受誰影響了。

  為了安撫圓圓激動的情緒,圓理和圓情決定親自去瞧瞧,否則她們今晚誰也別想要睡覺了。

  待她們三人到達目的地後,圓理和圓情不約而同以拳頭捂嘴,驚呼出聲。

  「天啊!是真的!」

  「我就說吧!」圓圓得意洋洋,真不曉得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得意的。

  「真過分,是誰幹這種缺德事?」圓理非常不平。

  「好可憐,我們把他抬回去棺木裡躺好,好不好?」圓情的同情又開始氾濫。

  「抬?不……不會吧?」圓圓開始覺得反胃,這是一具正要腐爛的屍體耶!

  「有什麼好怕的?我們讓『他』入土為安,『他』一定會感謝我們的,快點!

  你抬那頭,我扶這裡,圓情撐中間。」圓理快速交代著,準備著手搬屍體。

  「不……不要啦!不公平!」圓圓大叫。「我這邊是頭耶!」

  圓理實在很想罵人,這種事還要分什麼公平不公平!

  「你很囉嗦哦!也不想想這件麻煩事是誰引來的!」圓理沒好氣地說:「好啦!和你換啦!」

  當三人終於在搬運位置上達成共識之後,她們口裡喃喃念著佛經,手則開始動手搬運屍體。

  就在她們瞄準棺木位置,準備一鼓作氣把屍體放下去的時候,倏地--

  「好呀!通通不要動!」

  這突如其來的叫喊把她們嚇了一跳,三人同時尖叫出聲,紛紛放開手。

  煞時,只聽「砰!砰!砰!」三聲,那位「死不安寧」的仁兄,以「三段」落地的方式直接躺回棺材裡。

  而此時,她們三人也瞬間被人團團圍住。

  「哈哈!終於被我逮到了吧!」帶頭的捕快狂笑著,並對其他的捕快命令道:「來人呀!給我抓起來!」

  就這樣,三位「現行犯」根本沒有任何抗辯的機會,就被直接押回洛陽去了。

  而她們三人腦中所浮現的共同念頭是--毒誓果然應驗了!

  這一晚,她們不但碰上了生平最倒霉的事,而且果然也到了洛陽。

  ※  ※  ※

  官水心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她真的錯過了考試日期。

  可是說也奇怪,她本來應該是要感到難過沮喪才對,怎麼現在反而有大大鬆一口氣的感覺?好像心中頓時放下一塊沉重的大石頭般,非常輕鬆。

  現在她唯一要面對的,大概就是渡塵庵裡的眾師姑們了。

  不過,她猜想師姑們應該不會怪她才對,她們本來就有點反對她這麼早剃度。

  「你又在想什麼了嗎?」

  一根麥芽糖忽然擋住了她的視線,透過晶瑩的金黃色,她看到了邵巡熟悉的笑臉。

  「我在想下次舉行考試的時間不曉得是什麼時候?」她老實回答。

  邵巡倏地收起臉上的笑容,板著一張臉,不高興地把麥芽糖塞進她嘴裡,粗魯地說:「想那麼多幹麼?專心吃糖比較實際,你一定沒吃過這個,對吧?」

  官水心輕輕點頭,真的低下頭專心吃糖。

  她還記得剛認識邵巡的時候,每次只要他嬉皮笑臉、說些不正經的話調侃她時,都會讓她不由得火冒三丈;且如果她沒做錯,而他卻莫名其妙發脾氣的話,那麼,她就會比他更生氣。

  可是現在情況好像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官水心覺得自己有些改變了。

  她變得喜歡看他笑,那令她感到很輕鬆;相反地,他板著臉不高興的時候,她也不再覺得困擾,反而會有一股窩心的感覺流過心頭,因為她可以從中感受到他對她的關心。

  「好不好吃?」他俯聲問道。

  「嗯!」官水心用力地點點頭,然後以疑惑的眼光看他。「為什麼只有我吃?你不喜歡吃嗎?」

  邵巡聳聳肩,逕自看著街上過往的人群,突然,他的視線被一根麥芽糖佔滿。

  「喏,你也吃一口!」官水心將手上的麥芽糖學得高高的。「不要客氣。」

  他笑了笑,真的毫不客氣地吃了一口。

  「好吃吧?」她像個孩子似地綻開燦爛的笑容。

  不顧路人投來的好奇眼光,邵巡情不自禁地擁她入懷,親了親她的頭頂,聞著她帶檀香的髮絲。

  官水心脹紅著臉,高高舉著麥芽糖奮力扭動她嬌小的身軀,想掙脫他的懷抱,老天!他怎麼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做這麼親密的舉動?

  「有……有人在看……」她咕噥道,其實她滿喜歡被邵巡擁在懷裡的感覺,只是……這麼多人看?

  「他們在嫉妒我。」他笑得更狂妄了,拉著她走到大街上比較偏僻的角落。

  「你為什麼想當尼姑,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嗎?」他突然問。

  為什麼?

  官水心愣了一下,不知該從何回答,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自小在渡塵庵長大,週遭接觸到的全是尼姑,日子過得平靜安詳,總覺得當尼姑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如能就此過完一生,應該也是件很幸福的事。

  她從不知道當尼姑還需要有理由,如果真要有個理由,她唯一想到的只有--

  「我是在渡塵庵長大的……」她低語著。「我在那裡過得很好。」

  對她的回答,邵巡並沒有特殊的反應,他只是淡淡的、沒來由的問了一句:「你覺得洛陽這個地方如何?」

  「嗄?」她一下轉不過來。

  「你喜歡這裡嗎?」他又問。

  官水心啄著麥芽糖思考著。「滿喜歡的,這裡文化氣氛很濃郁,繁華卻不失詩意,而且到處都是樹木和鮮花,和長安非常不同,我比較喜歡這裡。」

  「想不到你才住了幾天,就能點出洛陽的精髓所在。」他捏著她的鼻子,心裡很高興,水心喜歡洛陽對他來講是件好事。

  官水心眼角餘光不小心瞥向在大街對面的客棧。

  「尋尋他們出來了。」她提醒邵巡。

  自從水心知道自己錯過考試以後,本來想一個人立刻回渡塵庵的,可是邵巡卻要求她在洛陽多住幾天,他說等時候到了,他自然會帶她回去。

  她不是很明白他所謂的「時候到了」是什麼意思?

  她想可能是邵巡要等到妹妹安全回到長安後,才會有空送她回化善鎮吧!

  「其實我根本不必再跟著尋尋了。」邵巡嘴裡雖這樣說,但他還是拉著官水心有技巧地遠遠跟在邵尋尋和項子忌的後面。

  「為什麼?」

  「因為我信任項子忌。」他定定地說。

  「可是我們只是這樣跟著,從來沒和他說過話,不是嗎?你怎麼會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水心很納悶。

  「根據我的直覺和觀察,」他十分有自信地說。「而且尋尋很愛他。」

  官水心想了很久,才回應道:「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項子忌是個挺可靠的人,只是好像很嚴肅的樣子……」

  她停頓一下,順著邵巡的目光,看到正有一名左右各攬著一位美人的無聊男子,正在跟邵尋尋搭訕。

  「那個男的好白哦!」官水心發表她的第一個直覺。「他一定很少出來曬太陽。」

  邵巡扯動一下嘴角,笑道:「的確是,今天難得看他白天出來。」

  「你認識他?」她問。

  「從我爺爺那一代就認識了。」

  「我知道了,他就是周天宇對不對?」她高高舉著手中的木棒興奮道,不過棒子上的麥芽糖早被吃光了。

  「聰明!」他愛憐地敲了敲她的頭,發現她其實也沒地想像中的笨嘛!

  得到邵巡的讚美,官水心覺得很開心。

  「聽你和李卓傑談起這個人,不過他似乎是個不太受歡迎的人物……」她拉了拉邵巡的衣角,說:「尋尋好像很受不了他的樣子。」

  邵尋尋和周天宇顯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再加上有一個正鐵青著臉的項子忌站在一旁,那場面實在不是一句「彆扭」可以形容。

  沒多久,周天宇擁著兩個女人悻悻然地準備離去,但臨走之前,他附在邵尋尋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只見邵尋尋沉著一張臉,面色有些慘白。

  「尋尋不太對勁耶……好像生氣了。」

  官水心又拉了拉邵巡的衣角,抬頭看他,發現邵巡也正冷著一張臉,似乎比邵尋尋更生氣。

  惹惱邵尋尋,周天宇似乎相當得意,走起路來都有風!

  不過,他的威風好像也沒持續多久,因為邵巡拾起地上的小石子,隨意一彈,便直蹭蹭地打在他腿上,讓他當場跪地不起。

  邵巡從來不會暗中傷人,他這一番舉動無非是想給周天宇一個小教訓,另外也證明了他有多生氣。

  「走吧!」他拉著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走在大街上。

  「邵大哥!」才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周天宇眼尖地看見邵巡經過,遂大聲地叫喚他。

  「怎麼,長那麼大還跌倒啊?」邵巡語帶諷刺地說,臉上卻堆滿笑意。

  「邵大哥,你來得正好……」

  邵巡比了個手勢阻止他的話語。「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不過我妹妹想嫁給誰,得出她決定,我不便插手。」

  「可是……我一直很喜歡尋尋……」周天宇像個小孩似的咕噥道。

  「對不起,我們還有事要先走了。」邵巡毫不客氣地撥他冷水,拉著官水心就要走人。

  「邵大哥!」周天宇叫住他。

  「我是衝著我爺爺和你爺爺的交情,才這樣叫你的,你別和尋尋一樣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除非你想讓別人都知道你們邵家那段見不得人的過去。」

  一個人的耐性也是有限的,當邵巡正要發火時,有一個人的動作比他更快。

  「你這個人講話怎麼可以這樣子呢?」官水心手插著腰,教訓道。

  「你不想叫人家邵大哥,就不要叫,別把什麼爺爺奶奶扯出來,而且當你指責別人做見不得人的事之前,請你先檢討一下自己有沒有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官水心突然冒出來講這麼一大段話,不僅把邵巡嚇了一跳,周天宇更是愣在原地,直盯著她看。

  她拿起麥芽糖的棒子,問:「你知道這根棒子是用什麼做的嗎?」

  「是竹子!」她替周天宇回答,接著又問:「你知道竹子是長什麼樣子嗎?」

  沒等周天宇回答,她又接著道:「它中間是空的!這就是教我們做人要虛懷若谷……」

  她話還沒說完,周天宇身旁的女人聽不下去了,開口喊道:「你這女人在這裡胡說八道什麼呀?」

  官水心似乎被這個沒禮貌的女人給惹毛了,她搖搖頭不想理她,繼續對周天宇說道:「算了,有些人沒慧根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根棒子送你,你自己回去好好思考一下。」

  她踮起腳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那根棒子插進他的帽裡,隨即挽著邵巡的手臂一走了之。

  沒走幾步,就聽到周天宇在他們身後咒罵連連。

  邵巡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不出來你罵人還挺有一套的嘛!」

  官水心也覺得不好意思,這好像是她第一次以這麼凶的態度罵人,天啊!她以前是從不罵人的。

  都要怪那個周天宇啦!沒事講那些過分的話。

  只是……邵家真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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