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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 -【長安俏妞鐵郎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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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1: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喬安 - 長安俏妞鐵郎君

「求求你,不要再哭了。」
庫達從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
尤其是面對一個「男人」。
「唐朝的男人都這麼愛哭嗎?」
方莫離聞言又大哭了起來。
好不容易從長安翹家,萬裡尋父,
卻為了救這個男人,在沙漠中迷了路。
眼看前去巴格達的路越來越渺茫,
她不管,她一定要賴定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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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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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1: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公元七七一年,唐太宗年間

  長安城,一顆充滿生命力的東方之珠。

  雖然在十幾年前曾遭到安史之亂的「洗禮」,但仍是個群商雲集之地,富裕繁榮是它的代名詞,大批的異邦商人也都紛紛慕名而來,是個呈現蓬勃發展的朝陽城市。

  在長安城內,好玩的地方很多,新奇的玩意兒也不少,但有一處挺特殊的場所,常吸引許多大戶人家的子弟流連忘返。

  在此,他們常會為自己喜歡的貨色花上大筆銀子,眉頭連皺都不皺一下,啊--別誤會了,這裡不是什麼花街柳巷之類的哦!

  這裡可是長安城內屬一屬二專門銷售大食、波斯商品的集貨市場,從寶石、明珠、珊瑚、象牙……到丁香、乳香……等,貨色齊全,應有盡有。

  方莫離更是愛死了這個地方。

  自小她就是這兒的常客,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但她來這裡鮮少是為了買東西回家,對她而言,那是件浪費的奢侈行為。

  她來的目地只是為了看一些新鮮有趣的事物,以及聽取一些有關波斯、大食方面的消息罷了。

  拜那些大食、波斯商人所賜,長年下來,方莫離不但聽得懂波斯語,阿拉伯語更是說得流利,也常來市場為人充當免費翻譯。

  今天真是天賜的好日子。

  一大早十六歲表妹范婉婉即表示要到寺裡還願,方莫離當然是義不容辭的自願「護送」,因為她原本就打算要花用今天偷溜去集貨市場,難得遇上這樣好的機會,不好好把握豈不辜負老天爺的厚愛?

  主意一拿定,莫離根本無心於還願之事,一心一意都在思索著脫身之計,可惜挨到回家途中,她仍找不到機會。

  沒辦法!姨丈派來的老管家實在黏人黏得緊,一雙精明的視線從未離開過她。唉!誰叫她是前科累累的闖禍精,這下子她可真是體會到什麼叫自食惡果。

  突然,方莫離眼睛為之一亮,哈!天助我也!

  看著街角的雜耍表演,方莫離決定故技重施。雖說這方法老套又沒創意,但卻百分之百的管用。

  「婉婉,你看那兒有雜耍表演,我們去看看好不好?」莫離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不行的,娘特別交代千萬不能在外頭逗留的,況且今天是宋家大少爺要來提親的日子。」婉婉細細地說。

  婉婉是唐代「典型」的美女,豐滿的身材、圓圓的臉蛋、白皙的皮膚,完全符合男人追求的條件。反觀方莫離,皮膚雖然雪白,卻不豐腴圓潤,纖細如柳腰的身段往往被視為「不健康」,無怪乎年到二十還乏人問津。

  難得今天有個瞎了眼的人自動送上門,而且還是京內首屈一指的富商長公子,這種燒八輩子的香都不見得會有的好運,姨丈是絕不會放過的。

  「姊姊!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別只顧發呆呀!」見方莫離沒反應,婉婉繼續說道。

  「拜託啦!我的好婉婉,我們只看一下下就好,好不好嘛!」莫離眼底全是乞求,聲音可憐兮兮的,她知道表妹自己也想看。

  「你真的很想看嗎?」

  「小姐……」老管家警告。

  「嗯!」莫離點頭如搗蒜。

  「好吧!但只能看一會兒哦!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

  「沒問題,只看一會兒就好,我保證!」見婉婉的長篇大論即將開始,莫離熟練的轉移目標,拉著她就往人群裡頭擠,越擠越好,越擠就越有機會脫身。這是方莫離脫身之計第一條--「擠」為上策。

  約莫一刻鐘之後,莫離見表妹婉婉比自己還投入雜耍表演中,而老管家也沒注意到她,沒想到個頭矮還有這種好處。懷著竊喜的心,莫離迅速原地蹲下,從人群的腳邊努力「殺」出一條「生路」。

  終於,她以非常不淑女的姿勢「爬」出了人群。如果宋家大少見到此時的她,八成會帶著聘禮連滾帶爬的逃之夭夭,從此不再踏進范家大門一步。

  也許真該用這種方法嚇嚇他,以免除她不必要的困擾。想到此,莫離真想大笑三聲,但此時絕不是大笑的好時機,她這樣警惕自己。

  一脫困後,莫離以她所能迅速「隱遁」到街的另一端,往市集的方向直奔而去。唉!又成功了,這方法真是百用不膩、屢試不爽。

  她直喘著氣,找到了一個專賣香料的大食商販,以流利的阿拉伯語叫:「阿罕--」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阿罕年約五十,長年往返大食、中國之間,幾乎是看著莫離長大的。

  「你什麼時候回大食?」莫離問。

  「明天一早。」

  「明天?這麼快?」莫離驚叫。

  「有事嗎?」阿罕慢條斯理的抽著長煙。

  「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大食?」

  「你瘋啦?」阿罕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我不想誘拐良家婦女。」

  「我是認真的!就算你不帶我去,我也會想辦法自己去的。」莫離信誓旦旦,半帶威脅的說。

  「你還是再考慮考慮,畢竟到大食不是短距離,一路上危險得很,而你又是個女孩家……」

  「拜託嘛!我已經考慮很久了。」她正色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大食一趟,這是我的責任,一旦嫁人就沒機會了,拜託!我是很認真的,你能瞭解的是不是?」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堅毅的女子,阿罕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真摯果決。

  「是的,我瞭解,這些年來,我沒能幫你探聽出你父親的下落。但是去大食之事非同小可,一旦決定了就不許後悔。」

  「絕不後悔!」莫離保證地說。「那麼我該注意些什麼呢?」

  「你得自備馬匹和一些簡便的行李,記住!不要太笨重的,明天一早我在西城門等你。」

  「沒問題。」莫離握著阿罕的手說。「阿罕,真的很謝謝你,雖然我不知道將來會遇到什麼,但是我知道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 * *
   
  方莫離一直到近晚餐時才回到家,一踏進後門,她立刻感覺出空氣中一股不安的氣息。

  不妙!她完全忘了宋家大少要來提親的事了。這下可慘了,不被罵到臭頭才怪,直覺告訴她先溜回房再說。

  沿著長廊,莫離遠遠就看到房門口站著幾位婢女,正想掉頭開溜,身後即冒出興奮的喊叫聲:「表小姐回來了!表小姐回來了!」

  完了!該來的終歸要來,躲不掉了。莫離對自己吐了吐舌頭,硬著頭皮走進房間。

  進房後果然看到姨丈鐵青著臉坐在桌前,姨娘則顯得焦躁不安,而婉婉呢?早就在一旁哭成了淚人兒,圓圓的臉上又多了兩顆紅腫圓圓的核桃眼,奇怪?為什麼表妹渾身上下都是圓圓的?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說!這回又是怎麼回事?」姨丈首先開火。

  「嗯……我們去看雜耍……然後……」方莫離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想從其中找到一些新的借口。「然後,我就沒看到婉婉她們了。」

  這樣應該不算說謊吧!

  「不是這樣的!我一直沒走,怎會不見呢?肯定是姊姊又像上次一樣,棄我們於不顧--溜走了。」婉婉又哭了起來,天啊!她可真愛哭。

  「我沒有說你們不見了,只是說我沒看到你們,可是這並不代表你們不見了,你們只是沒有被我看見罷了,這是完全不同的……」莫離努力向她解釋其中的差異處。

  「夠了!」姨丈用力拍向桌面,怒吼。「我不想聽你那些似是而非的歪理,你說!你到底記不記得今天是怎樣重要的日子?」

  「是呀!莫離,你不替自己想想,也該為姨娘想想吧!」說著說著姨娘就哭了起來,莫離終於知道婉婉是遺傳自誰了。

  「你可是姊姊去世前千叮萬囑托付給我的。你看看你十六歲的婉婉表妹,親事早就定下來了,而你呢?都二十了,好不容易有人願意來提親,而且又是宋大少爺,你到底是哪裡不滿意呢!」

  眼前這位似母非母的姨娘,莫離心中著實有著千千萬萬的抱歉與愧疚,但卻無法化為任何一句話語,一時之間,正廳裡充斥著姨丈的責罵、姨娘的哀憐、婉婉的抱怨。
  爭執結束,夜早已深了。

  莫離最後得到的處罰是餓一頓晚餐,以及禁足數日直到宋家大少爺下次的前來提親。不過這一切對方莫離而言已微不足道,因為她明早就要離開了。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方莫離不斷提醒自己。

  當年她才剛出生甚至還來不及命名,爹爹就被徵召上戰場,至今已二十載,仍然生死不明、音訊全無。她的名字--莫離,就是娘不願爹爹離去時的心情,希望彼此永不分離。

  娘一直到死都還在盼望爹爹的歸來。現在娘去世了,她也了無牽掛。決定親赴大食打探爹爹的下落,聽阿罕說,當年怛羅斯一戰,有很多唐軍被俘回大食,以戰俘的身份淪為奴隸,也許……爹爹還活著。

  方莫離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將所有的髮簪首飾另外打包,這些東西也許能拿到大食賣些錢,賺點盤纏。除此之外,她又帶了一個黃色布袋,這是她認為重要的隨身寶貝。

  最後,方莫離努力地將自己裝扮成男孩的模樣,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了笑,這是生平第一次,慶幸自己沒有唐朝當代美女典型的豐腴身材。當一切都大功告成之後,她躡手躡腳的來到後院的馬房。

  該挑哪一匹呢?

  她將目光落在最角落,一匹極少被使用的「快步」身上。好吧!就是你了!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

  什麼緊要關頭了,她還不忘大人大量一番。

  把行李固定好,她輕輕地將馬牽出後門。

  環顧整座大宅,雖說自己根本不屬於此,明知和宋家大少的親事有著某一程度的利益輸送,但此時此刻,莫離仍不免對自己自私的行為愧疚起來,這一走,家裡會起多大的風暴啊!尤其是姨娘在看到她的留書時會是怎樣的傷心啊!

  但是,去尋找爹爹的念頭如鬼魅般的緊跟著她,如影隨形,甩不掉也揮不去。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你這麼做絕對是對的!」她再度慎重的告訴自己。

  心頭一橫,方莫離騎著「快步」逐漸遠離了范家大宅,迎著破曉的晨曦,踏上了期待已久的絲綢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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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荒漠!

  除了荒漠,舉目所見仍是無盡的荒漠!

  前往大食的旅程比莫離所能想像的要枯燥乏味許多,什麼絡繹不絕、群商雲集的「絲綢之路」,全是騙人的!除了幾個驛站小鎮稍微熱鬧外,其餘地方根本就是人煙罕至,鳥不生蛋、狗不拉屎、鳥龜不靠岸的地方。

  剛離開長安的前幾天,方莫離有如脫韁野馬般,對沿途的所見所聞總是興致勃勃,老拉著阿罕問東問西,興奮之情顯而易見。

  當他們愈往西行,愈是遠離繁華,尤其過了疏勒(安西四鎮之一)後,人煙更是稀少,看來看去都是一望無際的荒涼,炙熱乾燥的氣候使日子越是難熬,到最後莫離根本就數不清自己到底離家多久了?兩個月?三個月?或者更久更久。

  原本在經過疏勒時,要和其它商隊合併西行,但礙於莫離怕被識破身份,因此他們只好兩人獨自冒險西行。

  「阿罕,為什麼我們這幾天都沒碰到半個人呀?真無聊!」方莫離推了推包在頭上的那堆布,試著擦拭從額頭上冒出的斗大汗珠。阿拉伯人真奇怪,怎會喜歡用布將頭包得密不通風,企圖悶死自己。

  「沒碰到半個人是我們的幸運,這一帶是突厥人最常出沒的地方,我可不希望半途遭到打劫,你忘了之前我們看到的那批商旅遇劫的遺骸嗎?」阿罕說,他真懷疑莫離到底知不知道突厥人的可怕。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我真的快悶死了!還有,這個包在頭上的玩意兒一直讓我覺得好癢。」她又擦了擦汗。「我不覺得先前的喬裝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你一定要強迫我換上這一身大食男裝,頭上還包這麼一大捆,又不透風……」說完忍不住用漢語抱怨起來,手指還試圖伸進縫隙中抓癢。

  「這是最好的權宜之計了,你難道不覺得我一個大食商人帶著一個大唐裝扮的男孩,會引起別人的側目嗎?搞不好還會以為我是人口販子。」

  「可是這裡根本沒有『別人』嘛!又哪來的側目呢?」她又開始低聲咕噥。

  「怎麼了?我們的莫離是不是想家了?」阿罕以睿智的眼光看著她說。「只要大約再走一天,我們就能擺脫突厥人的威脅,進入波斯的勢力範圍了。」

  一陣沉默,莫離才緩緩開口。

  「阿罕,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我很慶幸能遇到你。」她由衷的表示。

  「莫離……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你這一趟去大食找尋父親,無疑是海底撈針,我勸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以免失望越大……」他突然打住,回頭緊盯著後方。

  「怎麼了?」莫離順著阿罕的視線回首望去。

  「噓!」阿罕依舊盯著後方看。

  莫離跟著莫名緊張了起來,她漸漸地感覺到好像有點微微震動,「快步」也開始焦躁不安。

  「怎……怎麼回事呀?」她一邊控制馬韁一邊顫聲道。

  「可能是突厥人……你好好跟著我!」說完阿罕策馬往另一方向疾馳而去,莫離騎著「快步」緊跟在後。

  他們並沒有機會跑太遠,隨著地表的震動,一陣塵土飛揚和類似打雷的轟隆蹄聲正朝他們疾奔而來。

  聽這等磅礡的「陣勢」,來者不少。雖然心中極為害怕,方莫離還是強迫自己回頭偷瞄了一眼,還好!大約只有十來騎,比她預期的要少了一點,應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過她的得意並沒有持續太久,眼看自己和阿罕就快要進入突厥人弓箭的射程範圍了。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人都還沒到大食,就不明不白死在突厥人手中,也未免太不值了吧!方莫離想起了隨身的黃色布袋,早知道帶它出門保證有用--正當她伸手到腰際的布袋內時,瞥見阿罕的動作。

  「阿罕!你……你在做什麼?」

  「這些中國瓷品太重了,會拖慢我們的速度。」阿罕拚命要將捆綁商品的繩索放鬆。「反正遲早會被搶去。」

  莫離急得大叫:「不行呀!那可是要拿到巴格達賣錢的……」

  倏地「快步」立了起來,便將莫離摔落馬背。

  由於突厥人狂馳的馬蹄聲如雷鳴般的朝他們而來,因此阿罕根本就沒發現莫離早已落馬。

  而摔落馬背的方莫離感到一陣頭昏腦脹,四周塵土飛揚,眼睛刺痛的張不開,滿嘴的沙子直入喉嚨深處,引發一串強烈的咳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沒被摔暈過去,還知道要奮力的抓住韁繩,沒讓「快步」有機會棄她而去。

  「拜託……咳……『快步』!乖……讓我上去……咳……」莫離輕拍「快步」的脖子安撫它,並試圖重新騎上馬背……雖然她已經試好幾次了。

  迎著強烈日光的反襯,她驚瞥黃沙滾滾中奔馳在最前方一位騎著黑馬、全身黑勁裝束的英挺男子。

  老天!這人必定是他們的首領了。

  情急之下,方莫離「證實」了人在危急時的潛能是可觀的--她如練了輕功般地以最快速度「飛」上馬背,並朝阿罕遠離的方向奔馳而去。

  其實她也不是那麼確定方向,畢竟在沙漠裡看起來都差不多,而且先前又被「快步」摔得七葷八素,根本完全搞不清楚方向,只能全憑直覺了。

  「『快步』!拜託你『名副其實』,再跑快一點嘛!你可是萬中選一才有這種榮幸和我一起去巴格達的。」

  逃命固然要緊,方莫離她不忘激勵一下「快步」的士氣。誰曉得它搞不好寧願待在長安享清福,也不願出來飽受這般的驚嚇和勞動。

  「搞什麼鬼!快逃呀!」這是一句阿拉伯語。

  莫離認為自己聽錯了!他應該是叫我別逃吧!開玩笑!怎麼可能?我又不是頭殼壞去。

  感覺馬蹄聲的逐漸逼近,她終究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又回頭瞧了一眼。

  「快閃開!別捲進來!」

  這回莫離可聽得一清二楚了,確實是一句阿拉伯語,而且是那位已追上來的黑衣人說的。怎麼回事?難道那人不是突厥人的頭子?管他的!逃命要緊!

  刀器碰撞的廝殺聲在她身後響起,頓時人聲、馬嘶聲早已混著揚起的塵土被遠拋在後。

  沒追來?

  方莫離納悶的勒緊韁繩停下來,回頭觀看那團停滯不前的煙塵,到底是怎麼回事?起內鬨了嗎?

  她仔細地釐清一些因素,最後,直覺告訴她這個黑衣人肯定與突厥人不是一夥的。

  不能見死不救呀!他一個人怎麼敵得過十幾個人呢?但是,理智卻又不斷提醒她--方莫離!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是先追上阿罕吧!

  但是……哎喲!怎麼辦?

  雖然只有短短數秒鐘,方莫離卻覺得似乎下了攸關命運的一項賭注莫離!莫離!你的名字不正告訴你切莫離去嗎?還是救人要緊!

  從隨身的黃布袋中拿出一樣東西後,方莫離立刻策馬回去那團混亂的廝殺當中,看準了黑衣人的正確位置後,毫不猶豫地直衝向他身旁並順勢拉住他的馬韁。

  「不要硬戰,逃命要緊!」說完莫離將手中的「東西」朝突厥人丟了過去,頓時一陣刺眼嗆鼻的濃煙四散開來,而廝殺聲也被咳嗽聲和咒罵聲所取代。

  至於方莫離和黑衣人呢?

  早就破陣而出,逃之夭夭!

  他們沉默並馳一段距離,確定沒有追兵後,方莫離終於忍不住喘出一口氣大笑出聲。「竟……竟然成功了……我真不敢相信……」她用漢語興奮的又叫又笑。

  聽到莫離的「話」後,黑衣人第一次正眼看她,用阿拉伯話道:「你不是阿拉伯人。」

  「我從未說過我是。」莫離用流利的阿拉伯語回答。

  「為什麼?」這句問話聽起來像命令句,聲音冷得足以使沙漠結冰,堅毅冷漠的下巴緊繃著。

  這個人一定不常笑,莫離想著。

  「你是問我為什麼不是阿拉伯人嗎?我生來就是這樣,沒有為什麼……」

  「為什麼回頭?」他依舊面無表情,一雙沒有感情的金眸直視前方--天!他的眼睛是金色的,她第一次看到金色眼睛的人,感覺好奇怪。

  「為什麼?嗯……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她淡淡地說,其實緊張的情緒根本還未平復下來,況且她也沒把握剛才的「試驗」會成功。

  「不知天高地厚!」這個黑衣傢伙似乎不領情。「我一個人對付得來,不必你來救我。」看來他有頑固的自尊心。

  「哈!你用了『救』這個字,表示你承認我救了你而且有恩於你,而你,竟然不知感激!」莫離氣憤叫道。

  好個尖牙利嘴又狂傲的沖小子!令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的馬好像快不行了。」他突然轉移話題。

  砰!

  「快步」應聲倒地,莫離的一條腿隨即被壓在它身下。

  「啊--」她被嚇到,忍不住扯開嗓門尖叫。

  「會用這麼老的馬做長途旅行的人,還真不多見。」他的口氣冷淡至極。

  「你!」這個人真是天下最冷血無情的動物。「哎喲……」方莫離突然意識到由腿上傳來的陣陣疼痛,她努力要抽出腿,無奈「快步」實在太重了,使她動彈不得。

  黑衣人緩緩下馬,一手抬高「快步」,一手將莫離的腳拉出來--媽呀!他的力氣真大!

  「我救你一次,扯平。」

  「你!」算了!不跟這人斤斤計較。

  她略帶猶豫的「跛」到「快步」跟前蹲下,輕輕拍了拍它,並用漢語喃喃說:「『快步』,我可是為了讓你有表現的機會才選你的……」一滴淚水滑落莫離的臉頰。
  「你是不是很累、跑不動了?我們還沒到巴格達呢!」一陣哽咽止住了莫離的話。

  黑衣人解下方莫離的行李並拉起她道:「年輕人別這麼婆婆媽媽的。」

  說完猛然將她往身後一拉,抽出月牙形的彎刀迅速劃下馬頭,飛濺出的血立刻將周圍的黃土染紅。方莫離發出結結實實震天動地的尖叫,一群隱居沙漠中的各式爬蟲動物紛紛逃離現場作鳥獸散。

  「你你你……殺了我的馬……」她不敢相信眼睛所見,他竟殺了她的馬?

  「你這個嗜血的殺馬魔,你把我的『快步』還來……」莫離尖叫道,一個箭步撲上前去,也不管兩人身高的巨大差距,直捶打他的胸膛。

  「我是讓它早點解脫。」黑衣人平靜地說。

  「可是……它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它已老得跑不動了,長痛不如短痛,拖個幾天它還是會死。」黑衣人逕自跨上高大的黑色駿馬,道:「走吧!小子!」

  方莫離倔強地不理會伸向她的手,只一味死盯著「快步」的屍體,她絕對不會向殺馬兇手屈服的。

  黑衣人聳聳肩,準備策馬離去。

  才走幾步路,就如預期般聽到氣急敗壞的叫喊:「喂!你別想逃避責任,你殺了我的馬,又拿走我的行李,你必須負責把我送到巴格達。」

  黑衣人感覺嘴角不由地微微翹了起來,回到她身邊重新伸手向她。

  莫離依依不捨看了「快步」一眼,再看看黑衣人不可一世的模樣,心中雖有萬般不願,但也別無選擇。

  莫離藉著黑衣人的協助,努力「爬」上黑駒,奔馳而去。
   
  * * *
   
  「我不敢相信你到現在還在哭。」

  方莫離抹了抹臉,抬眼望向坐在身前的黑衣人。

  「你又沒看見,怎麼知道我在哭?」

  「我不需要看!」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自大、狂傲又無情的冷血動物。」而且沒有愛心,莫離在心中又追加了一句。「你甚至連讓我跟『快步』道別的機會都沒有……喂!」

  二話不說,黑衣人猛然加快速度,莫離險些跌下馬背,還好她及時抓住他的衣服才防止自己摔落。「你實在很沒風度,人家才不過說幾句實話,你就試圖將我摔下馬背以示報復……」

  「閉嘴!」他的聲音比先前嚴肅許多。看來這傢伙的風度果然是不怎麼樣。

  一陣熟悉的馬蹄聲在他們身後轟轟大響,完了!那十來騎的突厥人又追了上來!他們真是不屈不撓,窮追不捨呀!

  「喂!我們身上應該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吧?為什麼那些突厥人還死纏活賴的?」莫離對黑衣人大聲說道,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

  他沒回答,只從腰間抽出月牙彎刀備戰。

  咻!

  莫離感覺一陣耳鳴,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耳旁飛過。

  咻!咻!

  可惡!突厥人開始對他們射箭了!

  黑衣人以持刀的手控制韁繩,另一隻手突然往後伸向莫離,像搬一袋榖糧般將她從他身後硬是「提」到前面,並將她整個人緊壓在他大腿上趴著。方莫離又被這突來的舉動嚇到,再次發出駭人的尖叫。

  咻!咻!咻!連著幾箭從身旁飛過。

  「閉嘴!」他喝道。

  整個人趴著的姿態極不舒服,加上劇烈顛簸震動,她的尖叫逐漸轉為呻吟。

  「我想吐……」

  「不許吐!」

  這個人真兇!

  過了一晌,她忍不住又開口:「不行了!我真的要吐出來了……嘔!」

  「吞回去!」他大叫。

  來不及了!莫離已吐在他腿上。

  「舒……服多了。」她氣喘吁吁。

  他真是招誰惹誰了?黑衣人低聲咒罵,一個麻煩未解決,又無端惹上另一個麻煩。

  他們拉距奔馳一段路,眼見始終無法擺脫突厥人,莫離覺得自己又要吐了。不行!再吐下去可能連五臟六腑都給吐了出來。

  非想個法子擺脫他們不可。

  俯趴在黑衣人腿上雖然很不方便有所動作,但她還是很努力地將手伸到腰間的布袋內。

  「看來之前的警告不太夠看,這次必須下猛藥才行。」她唸唸有詞。

  見莫離有所動作,黑衣人開口問:「你在做什麼?」

  「點火!」她全部精神都專心於手上的工作。在馬背上點火著實困難,更別提是在一個男人的腿上。

  「都什麼節骨眼了,你還在我腿上玩火?」他的口氣充滿了不可置信,這小子的腦袋有問題呀?

  「我也不想呀!是那些該死的突厥人逼人太甚!」她似乎已完成手上的工作,朝追來的突厥人大叫:「不要怪我沒警告你們!」並將手中的一包東西丟出。

  轟!這次真的驚天動地了!

  「哈!」方莫離發出非常不淑女的叫聲。這下可炸得你們片甲不留、回家找媽媽了吧!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黑衣人問,沒有因此放慢速度。

  「一點小教訓而已。」她掙扎著試圖從他腿上爬起來坐好。

  「教訓?你幾乎要了他們的命!」雖然好奇,他還是很快控制住自己驚訝的口氣。「你是怎麼製造出這樣巨大的殺傷力?只是點火嗎?我記得你先前使用的那一次只有煙霧,沒有這麼大聲。」

  嗄!第一次聽他講這麼長的句子。

  「那次只是警告順便方便我們脫身而已,是我的脫身之計第二計--『金蟬脫殼』。」方莫離洋洋得意,她才不會告訴黑衣人「使用」方法,那可是她的秘密武器。

  「哈!我又救了你一次!」

  黑衣人沒有搭腔,沉默迅速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

  方莫離整了整頭上的頭巾,心想這個男人天生有乖僻的性格。

  他們又繼續趕了一段路。

  「就在這過夜吧!」他拉韁即停,逕自下馬。

  「這裡?」莫離環顧四周。「可是沒有什麼遮蔽的地方呀?」

  「這裡有水源,而我們已經到達波斯的勢力範圍,突厥人不會追來的。」

  他等著莫離下馬,但她搖搖頭表示馬太高了,黑衣人低咒一聲,只好上前幫助,順便從馬背上的鞍袋中取出一包乾糧丟給莫離。「吃吧!我看你也吐得差不多了。」

  接過乾糧,莫離低頭囁嚅:「我……很抱歉,吐了你一身,我從來沒有『暈馬』的經驗,真的!」她一再強調。

  不知是因為愧疚,抑或是突然認知到自己從未像今天這般趴在一個陌生男子的腿上,頓時,莫離的臉迅速嫣紅了起來。還好黑衣人正蹲在水邊清理衣物,沒看見她羞紅的雙頰。

  「黑衣人,我們……」

  「艾布.卜爾法.庫達.穆罕默德.阿拔斯。」

  「什麼?」莫離一時會意不過來,他念一大串什麼玩意見,聽都聽不懂。「我的名字。」

  「該叫你艾布.卜爾法?還是……」天!哪個是名哪個是姓呀?

  「庫達。只要不叫黑衣人就行了。」

  「哦……庫……庫達。」雖然對阿拉伯人的名字沒什麼概念,但莫離覺得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你呢?」

  「什麼?」

  「你的名字。」

  「哦!我叫方莫離。對了!我問你,我們現在走的是往巴格達的方向嗎?」

  「嗯!」他輕應一聲。

  「我和我的夥伴失散了。」她補充道。「我只是想,我們已經走了這麼久,為什麼還沒追上他呢?」

  「到了巴格達再找人就容易多了。」庫達將身上的長袍褪下了一半。

  「幫我從袋中拿出一罐青色的小瓶。」方莫離早就緊張的轉過身子,利用找瓶子的動作企圖掩飾自己的失態。

  她壓根兒就沒想到庫達話說到一半會突然脫衣服,她從來沒見過裸體的男人,雖然只露出一半的臂膀,但也夠令人震驚的了。他的體格挺拔,呈現黝黑的古銅色,是個全然男性化、充滿陽剛的身軀。

  「找到了嗎?」

  莫離嚇了一跳,趕緊抓回飄遠的思緒。「找……找到了。」她拿出青色小瓶走到他身旁。

  「你受傷了?」莫離驚呼,訝異自己遲鈍於顯著而易見的事實,他腰際正淌著血。
  接過青色小瓶,庫達試圖將裡頭的藥粉倒在傷口上。

  「我幫你。」莫離搶過瓶子,認真仔細地幫他上藥並隨口問:「那些突厥人為什麼追你呢?我看你身上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嘛!」

  「……」庫達面無表情。

  「難道你本身就很值錢?」莫離開玩笑的說,必須隨便找個話題聊聊,她受不了「冷場」,尤其是面對這麼悶的一個男人。

  「可以這麼說。」

  莫離抬頭望他,心中開始評估他話中的真實性。她注意到庫達的黑袍上繡有一頭金色獅子,馬鞍上也有,那應該是貴族的徽飾吧!

  莫離起身走回馬邊又翻了翻庫達的鞍袋,她記得剛才好像有看見亞麻布。

  「莫離!」庫達叫她。

  沒反應!她正忙著找亞麻布。

  「莫離!」他又叫了一次。

  她手彈了一下,亞麻布整個掉到地上。奇怪!跟他在一起她似乎常被嚇到。

  而且他叫她名字時的發音好怪!

  「什麼?你叫我嗎?」莫離撿起亞麻布回他身邊,繼續剛才未完成的工作,順便用阿拉伯話糾正道:「我的名字叫『莫離』,不是『摸梨』。」

  對她的「指正」,庫達沒作任何表示,兩人各自靜默一會兒後,他才又突然開口:「阿離!」

  「什麼?」她又嚇了一跳,剛纏上的亞麻布整個掉了下來。從沒人這樣叫過她,太親密了,她不習慣。

  「你的口頭禪嗎?」

  「什麼?」

  「『什麼』,你老愛講這句。」庫達低頭打量正和一堆亞麻布奮戰的莫離。「雖然你的阿拉伯話說得很好,但你是第一次到巴格達吧?」

  莫離一驚,好不容易固定在傷口上的亞麻布又掉了下來。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常去巴格達的人,或多或少都聽過我的名字。」他用懶洋洋的口氣說道。

  「哦?」莫離的興致來了,她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

  她發現庫達金色的眼眸閃耀著如太陽般金黃的光芒,配上一雙桀驁不馴的濃眉,五官同時融合粗獷的野性和細緻的貴族味,很好看!

  只是……他的線條太緊繃了,感覺很嚴肅,他會不會是那種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大食人……莫離想起他殺「快步」時的情景。

  馬嘶聲嚇醒她神遊的心緒,莫離趕緊低垂下頭。

  「你在巴格達這麼有名?」她慶幸自己還能順利擠出一句話。

  「不是我自願的。」他聳聳肩,似乎有些無奈。

  「那麼我猜你也絕對沒去過長安做過買賣吧?」她探問,終於將亞麻布固定完畢。

  庫達揚起饒富興味的眉毛,重新穿回他的袍子。

  「因為……常去長安的大食、波斯商人幾乎部認得我。」她故意學他先前懶洋洋的口氣。

  他的眉毛揚得更高,充滿興趣的重新打量眼前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小子。

  庫達的反應讓莫離安心不少,她心情愉快的打開先前庫達遞給她的食物,看來,庫達明顯沒去過長安,也不認識她,當然更不會知道她是女扮男裝,不過,他應該也不是可以小覷的人物,她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這是什麼呀?」莫離盯著手中一片黑黑硬硬的東西皺眉問「這怎麼吃?」

  庫達二話不說拿起其中一片,輕輕用牙齒撕裂一塊,狀似愉快的咀嚼著。

  確定庫達順利吞嚥下去之後,方莫離才敢拿起手中那一片猶疑地住口中送。天啊!這男人的牙齒是鐵做的嗎?

  「這到底是什麼?咬都咬不動!」莫離叫道。

  「特製的羊肉乾。」

  「羊肉!」莫離尖叫,這才注意到由羊肉乾散發出的特有騷味。「我想我又要吐了!」她把羊肉乾丟還給他。

  庫達輕笑一聲,繼續慢條斯理地吃他的晚餐,最後他甚至還靠在石塊上,悠閒地仰望星空。莫離吞了吞口水,相信此時她肚子發出的抗議聲可能連巴格達都聽得見。

  「沒別的東西可吃了嗎?」她可憐兮兮地問。

  庫達聳聳肩,繼續吃他硬如鐵板的羊肉乾,說:「年輕人不應該如此挑剔阿拉恩賜的食物。」阿拉恩賜的食物?

  莫離不以為然地吐了吐舌頭,如果阿拉恩賜的食物都這麼難吃,她寧願出家天天吃齋念佛算了。

  「我又不是回教徒……」她咕咕噥噥道。

  「就你的年齡而言,你太瘦弱了,一個男孩子長得如此「嬌小」是很難有所作為的。」

  莫離又抱怨了一句才勉強拿起一片啃咬,這男人有比她姨娘更嘮叨的本領:而這塊羊肉乾有比他主人更「頑固」的性格,硬得要命,死都咬不下來,豈不氣煞人!連羊肉乾都要和她作對!再這樣咬下去,不出多久,她就要「齒牙動搖」了。

  庫達無奈地搖搖頭,從沒遇過這麼「寶」的人。咬下一小塊肉片,他順手丟給莫離。

  「快吃!」

  此舉明顯侮辱人,但此時此刻莫離實在餓得沒力氣和他爭辯,望向橫躺在手中的肉片,內心交戰著。他竟然咬了一塊肉給她,上面肯定有他的口水,她怎能就這樣吃一個陌生男子的口水,實在太不莊重了。

  但--阿罕不是曾經說過,人必須學習適應環境;現在或許就是她接受挑戰的開始,況且,她現在可是「男」的。一番天人交戰的結果,民生問題終究戰勝了道德矜持。她拿起肉片不落痕跡她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才往嘴裡送。

  這個小動作並沒有逃過庫達的雙眼。

  觀看這小子吃東西著實有趣極了,他臉部千變萬化的扭曲表情真是世間少有,可能連皇宮中一流的歌舞表演都沒他來的精彩。思及此,庫達終於忍不住大笑的衝動,狂笑出聲。

  好不容易咀嚼完畢,正小心翼翼準備嚥下那塊難纏的羊肉時,莫離被庫達突如其來的爆笑嚇到,當場肉塊卡在喉嚨,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

  她驚駭瞪視,指指自己又指指羊肉,難過得吐不出半個字。他還真是不笑則已,一笑驚人,順便拿她的命作陪。

  庫達遞給她一個水袋,輕拍著她的背。「抱歉嚇到你。」他的話裡仍有明顯笑意。
  連灌幾口之後,那塊羊肉才「馴服」的下了肚,本想大聲訓斥庫達的莫離,注意力頓時被手中的飲料吸引。

  「這是什麼?甜甜的,真好喝!還可以沖淡羊肉的騷味。」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葡萄汁。」他又咬了一口肉乾給莫離。

  就這樣,莫離以一口羊肉、一口葡萄汁的方式辛苦吃完她的晚餐。
   
  * * *
   
  酒足飯飽之後,方莫離感到昏昏欲睡,眼皮沉重,搖搖晃晃走向水邊準備沖個臉,除去一身的窒熱與狼狽……尤其是她的頭髮悶裹在布裡,活像給虱子作窩似的騷癢難耐……真想好好洗個頭……然後……她一頭栽進了水裡。

  「危險!」庫達衝向水邊一把撈起莫離。「不會才吃了幾口羊肉,你就挫敗得想投冰自盡吧!」

  「自盡?你是不是喝醉了?我……嗝!沒有要自盡,只是想……嗝!洗頭……不對!我不是要洗頭,我要……洗臉,可是我的頭好重……」莫離講話開始語無倫次。

  「我又想吐了!」她呻吟道,而且也真的說到做到,絕不食言。

  「老天!不會是……」庫達打開水袋聞了一下。果然!他拿錯了!這是別人送他的葡萄酒,另一袋才是葡萄汁,不過莫離還挺能喝的,解決了一半。

  莫離輕輕推開庫達環抱自己的雙手,回到水邊想洗把臉。

  「啊--」她突然對著水面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

  「該死的!閉嘴!又怎麼了?」庫達揉了揉泛疼的太陽穴,以一個男孩而言,他的聲音尖銳的可怕。

  「我中毒了!」

  「中毒?」庫達走近察看。

  「一定是那些羊肉乾。」莫離的臉和脖子已出現斑斑紅疹。「我不要死得……嗝!這麼難看,臉紅紅的讓我看起來很愚蠢……嗝!」

  庫達翻翻白眼,莫可奈何,他怎會遇到這麼在意自己容貌的男孩,娘娘腔的。「你只是起了酒疹,死不了的。」

  「酒疹?我……嗝!沒有喝酒呀!」莫離愣愣傻傻地說。酒精在她體內肆虐,她覺得自己虛弱的像只沒了殼的烏龜,處於垂死邊緣。「我一定是快死了……」

  「喂!你的衣服是濕的!」庫達伸手拉她。

  這小子真不知死活,這裡日夜溫差大,穿著濕衣不到天亮就會活活被凍死,他歎了一口氣,走向馬邊取下毯子鋪好準備讓莫離躺在上面。

  莫離像沒了骨頭,軟趴趴地賴在他身上,難過地呻吟,胃裡的東西早吐光了,一陣要人命的乾嘔之後,隨即沉沉睡去,但嘴裡仍不時呢喃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語。

  庫達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老媽子似的。平常都是別人服侍他,而今天,他竟淪落到「伺候」別人的地步,況且是個娘娘腔的毛頭小子。

  他盯著莫離絕美脫俗的五官……這男孩好像太……俊美了點。庫達眼中倏地閃過一絲警悟……不祥的預感沿背脊直上腦門,拜託!阿離不會是……

  迅速解開她的袍子,果然看見唐人婦女常穿的那種……叫做「抹胸」(註:類似肚兜)的東西。

  庫達慢慢抬起頭低喃道:「阿拉!」

  他懷疑自己也喝醉眼花了,走向水邊企圖以冷水冷卻他混沌不清的腦袋。當他重回莫離身旁時忍不住又咒罵一聲:「該死的!」

  女的?方莫離真的是女的?雖然「他」細皮嫩肉、聲音尖了點、神經質重了點,但他壓根兒沒想過「他」天殺的是個女的?

  莫離輕聲呻吟,拉回庫達的思緒--他不能放下她不管。

  以最快的速度,他脫下她的濕袍,盡量不去注意她誘人的身軀,小心謹慎地用毯子將她裡好。

  庫達擰了一條毛巾輕輕替莫離擦拭發紅的臉頰,著迷似地仔細打量她的容貌。

  他這才發現莫離有一副姣好精緻的面孔,皮膚細嫩,睫毛濃密微翹,雙唇如櫻桃般的嫣紅,體態輕盈瘦弱,不若他印象中一般中國婦女那樣的圓胖……她的一切一切都是那樣的女性化--該死!甚至連她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他竟然一直都沒發現。回想遇到莫離之後所發生的種種,真是荒謬至極,他認識她不到一天,但今天他所遇到的荒唐事卻比他一輩子碰到的都來得多。

  她真是個奇怪而特別的女子。

  為什麼她一介弱女子要女扮男裝,千里迢迢從長安遠赴巴格達呢?難道她愚鈍的大腦不知道這個危險性嗎?想到今天她被迫捲入他和突厥人的追殺中,他忍不住就……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麻煩事?」他握緊拳頭,甩甩頭喃喃低語。

  該死!他從不飲酒,早知道也不接受沙漠商旅熱心致贈的葡萄酒,「可蘭經」的訓誡沒錯,飲酒是一種惡魔的行為,故當遠離……

  聽到莫離夢囈一聲,庫達控制不住地又咒罵一句。

  她會是惡魔派來蠱惑他的嗎?

  不!她太單純了,單純到不會懷疑別人,而且她有一顆正義耿直的心,否則今天她不會冒生命危險回頭來救一個完全不相識的大食人。

  不由地,他伸手輕撫莫離嬌俏的臉龐,凝視她微蹙的秀眉,她發燒了?庫達再度觸摸她滾燙的雙頰,她現在一定不舒服,如果只是純粹的酒疹應當不會如此昏睡才對。

  莫離本能摩挲他厚實的雙掌,像只撒嬌的小貓。

  真是信任人的小東西,他輕歎。抱起莫離倚靠在水邊的大石塊,莫離順勢蜷曲在他懷中,臉頰深埋在他頸窩,柔軟的嬌軀緊貼著他。

  環抱莫離的感覺真是該死的舒服。

  庫達心中嘀咕,又不是沒抱過女人,為什麼懷中這位既不性感又不成熟的小女人,會令他產生一股強烈的保護欲與無比的滿足感。

  「真主阿拉!你開了我一個大玩笑!」

  看來,他真的惹上了一件大麻煩。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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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2: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迎晨時分,天露微白。

  庫達替方莫離穿好罩袍,以極快速度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夜裡,莫離又乾嘔了三次,見她酒疹未褪又受了涼,庫達決心加快速度。

  在抱莫離上馬時,她曾醒來一次。

  「要上路了嗎?」她模糊問了一句。

  「嗯!」他迅速躍上馬背。

  「我的東西……」

  「拿了!」他簡短答道。

  聽了他的話後,她似乎很安心,隨即又昏睡過去。

  庫達盯著她一晌--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種狀況,他不相信自己看起來像那種專門收留孤兒的大善人,但莫離對他極度的信任讓他有一種奇異的溫暖。

  為什麼?

  她只不過是他無意間遇上的一名異國女子罷了,他並無義務送她到巴格達雖然他正好順路。

  庫達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去恢復自己混雜的思緒,照理而論,莫離以男孩的裝扮,應當坐在他身後與他共騎,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坐在他腿上,整個人偎在他懷中,若被他人看見,恐怕會以為他--堂堂當今國王的侄子--有斷袖之癖吧?

  但莫離正在生病之中,這使一切都合理化了,況且在他知道莫離的真正性別後,他無法再像先前那樣讓她跨坐在他身後,隨時有摔下馬的可能,那不是一個女人該受到的待遇……真是,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在乎女人的感受了?女人主動親近他都是有目的的,不是為了財富、享樂,就是為了社會地位。

  無一例外!

  昏睡中的莫離不斷滑動,讓庫達一直沒有辦法再加快速度,最後他索性停下馬拍拍莫離。

  「阿離!阿離!」他柔聲喚道。

  「嗯?」她呻吟。

  「醒醒,想不想喝點水?」

  她搖搖頭。雙頰仍因起酒疹而泛紅,但唇色卻蒼白得嚇人。

  「你還會想吐嗎?」

  「如果你不叫醒我,我想是不會……只是……我頭痛。」

  「聽好,阿離!我知道你現在很不舒服,但我們必須盡快趕到目的地,才可以請醫生來瞧瞧,所以無論如何請你盡量打起精神,我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趕路。」

  她合作地點頭,努力死撐著眼皮。

  當他們繼續馳騁一段路後,莫離又不支睡著了,身體也開始不聽話的往前傾靠在馬脖子上,任庫達如何扶正,她都重心不穩。

  她還真能睡,天塌下來都沒她的事。庫達咕噥一聲,伸手扯下頭上的黑布頭巾,用它將莫離牢牢綁在自己身上固定住,如此一來,無論她怎樣「歪斜」都不至於跌下馬。

  幾近黃昏時,他們終於來到波斯一處貴族宮苑。庫達策馬由正院到馬廄途中,僕役們紛紛行禮,對他的敬畏之心顯露無遺,也足見他的份量。

  當他抱著昏睡中的莫離走進正廳時,迎接他們的是一位和庫達年約相仿,身材同等高大魁梧的男子,他的頭髮和雙眸如黑夜子星般的黑亮,嘴角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人如黑夜一般--高深莫測。

  「真難得,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這位是……」那名男子望著庫達手中的莫離,用波斯話問。

  「說來話長,能不能麻煩你去找西拉來,我待會兒再跟你談。」庫達定定地說,看不出在想什麼。

  「好吧!你先抱他去西邊的廂房,我差人找西拉來。」

  「謝了!」庫達抱著莫離快步走往廂房。

  西拉是這座宮苑的總管,掌理苑內奴僕的雜役工作,是位身材微胖、年約五旬的婦人。

  西拉聽說庫達主人來此就覺得不尋常,她趕往西廂房時,庫達正試圖讓莫離舒服的躺在床上,她注意到他的動作非常溫柔。

  西拉警覺地望向床上的莫離,評估此人在庫達主人心中的重要性。她從庫達十五歲時就認識他了,他從未對任何人展現過如此的溫情,尤其是一個女人--沒錯!一個女人!

  儘管莫離一身男裝打扮,但憑西拉閱人無數,一眼就可看出莫離是女的,而且是個面孔生疏的唐人女子。

  「怎麼回事?」西拉冷靜地問,順便吩咐女侍們端來一盆盆的溫水。

  「他起了酒疹,又受了涼,有點發燒的現象……」

  「沒問題,有我在不必擔心。」西拉邊說邊解開纏在莫離頭上的長條頭巾。

  「我沒有擔心。」

  「哦?」西拉揚高聲音,停下手邊的工作看他,帶著疑問的眼神表明不相信。

  「他救過我一次,我欠他一份人情。」庫達冷峻地說,走向桌邊替自己倒了一杯葡萄汁。

  「我瞭解,主人!」西拉順著庫達的話「高聲」回答,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欠一份人情?這個理由太牽強了吧?簡直有辱他的威名,庫達從不欠人人情,更別說讓一個女人救他的命了,倒不如直接殺了他算了!

  聽見西拉的回答,庫達不以為然地揚起眉毛。

  西拉只有在嘲諷或不苟同他的命令時,才會用這種怪腔怪調的語氣叫他「主人」。

  「我想你是否應該迴避一下?」西拉提醒他。

  「為什麼?」庫達皺眉。

  西拉用眼光瞄了一下莫離,給了他「明白」的「暗示」。

  庫達驚訝的挑高眉毛。

  西拉點點頭回答:「白癡都看得出來她是女的。」她推庫達走向門邊,繼續說道:「而且你表現得太明顯了,主人!」

  「西拉!」他實在無法忍受西拉用那種怪腔怪調叫他。

  「我只是陳述我所看到的,好了,去去去,別妨礙我工作,伊恩在大廳等你。」

  在西拉面前,庫達的主人身份常遭受很大的挑戰,但他相信西拉的辦事能力。

  正要關上門時,庫達突然轉身對西拉交代:「除了你和我之外,暫時別讓其它人進來打擾她,包括伊恩。」

  西拉頷首關上房門,庫達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走向大廳。

  伊恩.巴爾馬克和庫達是從小一起長大,並且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的戰友。庫達為當時大食帝國「哈裡發」曼蘇爾的庶生侄子(註:哈裡發即王位繼承人,國王的意思),而伊恩則是當時波斯第一大家族--巴爾馬克家族族長哈立德的庶出兒子,從小就被送去巴格達的皇宮中受教育兼皇室子弟的伴讀,也許都是庶出的關係,庫達和伊恩從小就建立起深厚的情誼。

  由於大食帝國的阿拔斯王朝建立之初,波斯人有極大的功勞,因此,王朝前期的歷任哈裡發都極為重用波斯人,尤其巴爾馬克家族人在朝中多擔任輔佐的「維齊爾」(即宰相),下轄行政、軍事、財務、司法……等各部門,權力之大,可想而知。財富榮耀更是不在國王之下,只要是巴爾馬克家族族長哈立德的座上客,都擁有其為之建造的豪華住宅和大片田莊。

  像這片位於波斯的宮苑,就是伊恩的父親致贈給庫達的禮物,不過私底下,庫達已經將一半的擁有權讓給了伊恩。

  才進正廳就見伊恩如往常悠哉的斜倚在軟榻上,身旁一定環繞數名女奴伺候。

  「說吧!怎麼回事?」伊恩用波斯語特有的腔調懶洋洋的問,其實心裡好奇得很。

  「什麼怎麼回事?」庫達也在軟榻上坐下,女奴替他端來一杯盛好的飲料。

  「這樣吧!讓我們先來談談你為什麼會突然跑來這裡?我記得自從家族的人提議要將茲娜許配給你時,你就不曾來過波斯了。」

  「為了救人!我本來是要直接回巴格達的。」庫達似乎顯得相當煩躁,因為伊恩提到了一個令他頭痛的名字。

  「切入正題!那個年輕人是怎麼回事?」伊恩怪叫道,這才是他要問的。

  庫達一口氣喝光手中的飲料才開口:「上個月要運往中國的那批珊瑚、寶石和玻璃,在中亞時被突厥人搶奪一空,我去瞭解一下狀況,沒想到回程時被突厥人盯上,而他莫名其妙就被捲進來了。」

  「他受傷了嗎?」

  「沒有,只是起了酒疹又受了涼。」庫達對他和莫離相遇的情形不願做太多的描述,尤其是莫離用「奇怪方法」逼退突厥人那段。

  「你讓他喝酒?你帶酒做什麼?」伊恩一臉吃驚,回教徒是禁止喝酒的。

  「拿錯了。酒是別人送的,況且他不是回教徒。」

  「這點我注意到了,很明顯的,他是個--唐人。」伊恩謹慎觀察著庫達的反應。

  「他是到巴格達做買賣的小販,和同伴走散了,他曾幫我從突厥人的追殺中脫困,而且他的馬死了,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讓他順利抵達巴格達。」

  一旁的女奴再斟滿葡萄汁。

  「他幫你脫困?有沒有搞錯?憑你還怕甩不掉突厥人嗎?需要那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子救你?」

  伊恩驚訝道,和西拉的反應一樣不以為然。庫達一口氣又喝個精光,他真搞不懂他為什麼要在這裡向他們解釋自己的行為。

  「我當然可以擺脫那些該死的突厥人!」

  伊恩斜睨視他,他知道庫達有所保留,但除非他肯主動說,否則以他的死硬脾氣,任誰都拿他沒辦法。

  「我說庫達,你也快三十了……」伊恩儼然以父親的口吻訓他。

  「如果你是來當說客,就免了吧!」庫達沉著一張臉,他此刻沒心情談這個。

  伊恩笑看庫達一副要殺人的模樣。「身為茲娜的哥哥,雖然明白你的決定,但有時還是得替自己的妹妹說說好話,受人之托,總得忠人之事,況且這次我父親好像滿堅持的。」

  「我的妻子,我自己會挑選。你呢?什麼時候才要停止和女人之間無聊的遊戲?」

  「唉!別傻了,天下女人之多,享用不盡,我何必娶妻來限制、虐待自己,而我的『妻妾們』也可能會爭風吃醋吵翻天,就像我父親那樣,沒一天安寧。不必了!」伊恩伸手攬摟在身旁服侍的女奴。

  「像現在這樣多好,我的情人之間都相敬如賓,我也輕鬆自在。」伊恩以口就身旁美女遞來的水果,順勢香啄她的臉龐惹得她嬌笑不已。

  典型的伊恩作風--多情風流,處處留情。

  庫達不予置評的聳肩,眼光頓時寒得透徹心扉……天下的女人都是一個樣子,全是金錢與頭銜的奴隸……

  然後,他彷彿看見一張與他怒目相向的小臉,聽到那異於常人的恐怖尖叫……

  不曉得她現在怎樣了,庫達陷入沉思,絲毫沒有發現一顆心正逐漸被一個女人所獨佔。
   
  * * *
   
  方莫離緩慢睜開眼睛,一時之間,她有置身雲端的錯覺,這張床不可思議的柔軟,她整個人幾乎是深陷其中,被純白的床單和棉被包圍。

  她猛然坐起身環顧房間各個角落,室內泛著柔和的燭光,房間裡的陳設雖然簡單,以她的標準而言也夠「華麗」的了,但問題是……這是哪裡?像回答她的問話似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一位身材圓胖的婦人托著一盤看起來像食物的東西進來。

  「醒啦?覺得好點沒?」她用阿拉伯話問。

  莫離愣愣地望著她,還搞不清楚狀況。

  「我叫西拉。來!吃點東西吧!庫達主人說你今天都還未吃任何東西。」西拉將食物連小桌放在莫離身前的床上。

  庫達!她想起來了,那個狂妄、沒風度又企圖以一塊硬羊肉噎死她,最後還害她全身過敏起疹的大食人。

  「你好點了嗎?」西拉替她固定好小桌的位置。

  莫離這才注意到自已被換上一件純白罩袍,頭髮也已鬆開,長過腰側的頭髮正披瀉在胸前。「好多了,謝謝!是你幫我更衣的嗎?」

  「沒錯!」西拉有點訝異莫離流利的阿拉伯語。「用餐前,請先將你的手臉洗淨。」

  「哦……」莫離發出會意的一聲,阿拉伯人還滿愛乾淨的嘛!可是……在床上吃飯……真怪!

  自從前一晚,她吐光胃裡僅有的幾片肉乾後,空無一物的胃就再沒機會為她效命了,如今忠誠的抗議聲早已咕嚕作響,她現在餓得幾乎可以吞下一整隻雞。

  可是,望著眼前的食物,她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要告訴我這是羊肉……」

  莫離敢發誓她現在的面部五官一定扭得很難看,正如她現在的胃。她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羊肉會「騷」成這種地步。

  「幫她換成牛肉。」庫達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他的出現嚇了莫離一跳,她下意識將棉被拉高至胸前,殊不知這完全女性化的動作反而更顯露她真實的性別。

  但真正令方莫離感到緊張和不自在的原因,其實是來自庫達今晚所發散出來的男性魅力。

  解下纏繞在頭上的頭巾,一頭及肩的長髮幾乎黑得發亮,而卸下黑袍換穿上較舒適的白色襯衫和長袍之後,使他顯得較不似先前冷酷,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俊挺飄逸的感覺。

  唯一不變的是庫達始終有一股大唐男人所沒有的野性與彪悍,一對若有所思的金眸,讓莫離覺得自己宛若是桌上那塊等著被吃的肉。

  「我也不吃牛肉。」她好不容易擠出一句還算正常的話。「我覺得吃牛肉很不道德。」

  這算什麼理由?

  庫達習慣性微挑右眉,雙手交叉胸前,倒想聽聽吃牛肉是怎麼個「不道德」,連西拉也忍不住豎耳傾聽。

  「牛天天在田裡耕作,辛苦自不在話下,你們怎麼還忍心讓祂不得善終呢?」基於中國以農立國的觀點,莫離覺得自己的見解很具說服力。

  「我真懷疑你平常都吃些什麼。」庫達揶榆道,在他看來莫離簡直與一般挑食的小孩無異。

  沒有聽出庫達的取笑,莫離很認真地回答:「如果你們能換成豬肉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豬肉!」西拉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手裡迅速做出祈禱的手勢。「真主阿拉!」

  「很可惜的,我們不吃豬肉。」庫達閉閉眼,強迫自己沉著地說,眼角已有掩不住的笑意。「而你也沒有豬肉可吃。」

  「為什麼?」

  「因為……」他思索該如何解釋回教徒不吃豬肉的原因。「吃豬肉是不道德的。」最後他決定引用莫離的話。

  「嗄?你們都用豬耕田?」莫離美目圓睜,一臉認真。

  這可好玩了,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用豬耕田,大食人果然是很特殊的民族。

  庫達低頭,雙肩不住抖動,最後終究還是爆出豪邁的大笑。

  一旁的西拉更是一臉驚訝的睜大雙眼瞪著他,天下奇聞!她的主人在笑?一向待人嚴肅、不苟言笑的主人竟被一個小女子逗得哈哈大笑?

  莫離聳聳肩,將庫達的反應視為贊同,唉!搞不懂大食人。

  原先她一直以為她從來往大食和中國的商販身上學到了很多有關大食人的生活習性,但現在她終於認清自己依舊才疏學淺的事實,正感困窘時,她瞥見她的救星--一顆蛋。

  「這顆蛋是生的還是熟的?」她小心翼翼,得先確定清楚,也許大食人有生吃雞蛋的習慣。

  「熟的。」庫達走向莫離,整個人盤坐在床中央,隔著餐桌正對著莫離。

  一得到庫達的「保證」,莫離二話不說,專心攻佔眼前那顆「至高無上」的蛋,另外值得安慰的是,他們也有面類食物足以挽救她可憐的胃。

  「西拉!」

  「主人!」西拉往前跨一步,還未完全從驚見主人大笑的震驚中回復過來。

  「你先去隔壁澡堂準備一下。」庫達刻意用波斯語交代西拉,並順手拿起莫離盤中的羊肉。

  莫離太專注於填飽她的肚子,絲毫沒注意到庫達對西拉說的話。

  「難怪你們吃飯前要洗手。」莫離用阿拉伯語指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們吃飯都不用筷子。

  庫達瞇起眼打量這位似真如幻,來自遙遠東方的女子,儘管從認識到現在,她絲毫沒有顯露過女子應有的溫柔,處處表現出挑釁人的本質,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她確有與眾不同的迷人之處。

  「你現在也是用手,不是嗎?」瞧她只差沒把指頭也吃下肚的可愛模樣,庫達自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笑。

  「如果你能給我一雙筷子,我一樣會很感謝你。」她準備進攻下一盤食物。莫離天生有不服輸的固執性格。

  庫達再度露出他低沉而富磁性的爽朗笑聲。

  「咳咳……嗚……」

  莫離再度被他突來的笑聲嚇到……她遲早會被他嚇死人不償命的笑聲給噎死。

  「我承認你笑起來很好看,但拜託別次次都選在我要吞東西的時候,遲早會出人命的。」她氣喘吁吁地說。

  庫達擱在桌上的手支著臉,一手不斷輕拍她後背,欣賞她惱怒的表情。

  她真的很特別。

  庫達忍不住深深凝視著她。

  就以往接觸過的異性,不是對他必恭必敬怕得要死,就是為了討他歡心,處處順他的意,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大聲大氣地說話,更別說是質問或挑釁了。

  而她--方莫離,也許是因為不清楚他所擁有的權力和財富,才會如此對他。

  他溫柔地伸手撥開覆蓋她臉龐的一綹青絲,心想如果有一天她知曉一切,會不會也像其它女人一樣,變得虛偽不堪呢?

  這個極自然的關懷動作,宛如電殛般直轟入莫離的腦門。望向眼前充滿陽剛氣概的男子,她頓然有一種心魂俱失的錯覺感,隨著他的靠近更令她產生不能呼吸的壓迫感。

  「你你你……你在幹麼?」莫離全身充滿防備。

  難道……他知道自己是女的?或者是他有斷袖之癖?

  不管答案如何,她和他同在一張「床」上就是致命的錯誤,天!她甚至衣衫不整,她發誓如果宋家大少知道她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肯定倒貼一千萬兩求他回頭娶她都嫌賠錢。

  「你們唐人……的男人,頭髮都這麼長?」庫達的聲音粗嗄暗啞。

  「當……當然。」雖然沒比我長,但肯定比你長,莫離在心裡想,準備繼續吃光桌上僅剩的水果。「想洗頭嗎?」

  「什麼?」莫離一下沒轉過來,腮幫子鼓鼓的,滿嘴塞滿水果。現在話題扯到哪去了?

  「我記得這一路行來,一直聽到你在抱怨什麼頭好重、好癢之類的話,待會兒你用完餐我們一起去洗。」

  原本要感謝他細心照料的話硬是讓莫離給吞了回去。「我們?」她怪腔怪調地問。

  庫達點點頭。「浴室就在隔壁房間,我怕你使用起來不習慣,特地來等你一同去淨身的。」

  方莫離的臉色隨著他的話一陣青一陣白,庫達自覺不是那種幽默風趣、愛損人的人,但他想他可能已經迷上她千變萬化的臉部扭曲表情。

  「是……嗎?我……想不用麻煩你了,我……可能會吃很久,你……你先去洗吧!」

  庫達嘴角掛起意味深長的微笑。他發現當莫離說話開始結巴的時候,正代表她心裡有鬼。

  「害羞嗎?」

  「……」她張大嘴巴啞口無言,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男人到底怎麼回事?

  庫達期待中的表情即將出現。

  「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的身你也看過了,你的身體我也『見識』過了,害羞不嫌多餘嗎?」

  果然!他「如願」見識到他有生以來看過最「錯綜複雜」的表情。
   
  * * *
   
  「自大、無聊、神經、卑鄙、色狼……」莫離用最快速流利的漢語連串咒罵。

  「你罵的可是主人?他沒那麼糟吧!」西拉以阿拉伯話問,語氣極度親切,更貼切一點說是帶著笑意。

  「嗄?」莫離轉頭看她。「你聽得懂漢語?」

  西拉搖搖頭,雙手持續幫她搓揉著柔軟如絲的秀髮。「不!我只是從你的語氣猜測的。「他真的把你惹毛了,不是嗎?」

  「那個自大狂竟然在我神志不清昏睡的當兒,偷看我的身子!」她氣憤指控,不說還好,愈說愈氣。

  「哦……」西拉婉歎一聲。「真對不起,我也在你昏睡時『偷看』了你。」

  「那不一樣,你是為了照顧我。」

  西拉微微一笑。「這就對了,主人是個重榮譽、有責任感的人,況且當時他並不知道你是女的,而且我敢以阿拉之名保證,主人絕對對男人沒有興趣,他純粹只是為了照顧你而已。」

  西拉一臉真摯,方莫離不禁迷惑,是嗎?事情是這樣嗎?為什麼一切會變得這樣混亂,這已經脫出她巴格達之行的計劃之外了。

  「可是,他……他老愛戲弄我,拿我窮開心。」她對西拉大吐苦水。

  主人戲弄她?她們談論的可是同一個人?她的主人從不輕薄女性同胞的。

  洗淨頭髮後,莫離整個人泡進偌大的浴池,溫熱的水流徹底舒展了她一身的緊繃。大食人還真懂得享受,她壓根兒沒見過洗澡的地方能夠設備如此完善,裝飾如此富麗堂皇。

  「庫達呢?」雖然很不願再見到他,但莫離還是忍不住問起。自從他丟下滿嘴塞滿水果驚愕不已的她狂笑離去之後,就沒見他再出現。

  「他在另一間淨身,有其它人照料著,你要找他嗎?」

  「我才沒有要找他,只是隨便問問。」

  聽說大食人滿好色的,果然名不虛傳。

  莫離管不住自己的腦袋,忍不住開始想像庫達裸身浸泡浴池,身旁美女環伺,左一個遞水果,右一個獻美酒的畫面。

  「你使他感到快樂。」

  西拉突然冒出的話顯然和她剛才想像的畫面配不起來。

  「什麼?」莫離發現她完全抓不住大食人轉話題的方向。

  「我從來沒見過主人笑,我曾經懷疑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笑,可是,你做到了。」

  「我想他是太久沒找到可以戲弄的對象了。」

  「不!主人向來沉默嚴肅、惜字如金,說真的,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主人有那麼高的興致和一個人說話,而且不是談公事。」

  「真是我的榮幸!」莫離悻悻然。

  西拉慈愛的笑了笑,柔聲道:「主人十五歲時我就開始服侍他了,我看得出來主人真的很關心你,如果你能對他有耐心點,你會發現主人是個很棒的男人。」

  有耐心點?

  就算他真的是很好的男人又如何?一旦到了巴格達,他們就得分道揚鑣,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了無瓜葛。

  她必須先找到阿罕,然後再想辦法打聽爹爹的下落,遇上庫達只是她「巴格達之行」的「意外」罷了。

  沒錯!只是一項「意外」!
   
  * * *
   
  哦!老天!這項「意外」連帶地幾乎害她散了全身的骨頭。

  方莫離坐在床前梳理她一頭過腰的秀髮,兩眼卻直盯「罪魁禍首」。

  從長安一路行來,大多時間都是和阿罕露宿野外,睡的都是滿佈石礫的地面,倒也不覺辛苦。但昨晚,試圖讓自己能安穩躺臥在這張床上的努力簡直就是她有生以來嘗試過最辛苦的事,比登天還難。

  這張床擁有她見過最不可思議的柔軟,而且雪白如天上的雲,之前一次睡它時,她正處於昏睡的虛弱狀態,根本沒機會去體驗躺在上頭那種軟綿綿的舒適感。直到昨晚,她懷著興奮的心情準備去好好享受那躺臥雲端的感覺。

  豈知情況與她想像的完全不同,甚至更糟,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躺」它,全身上下根本找不到適當的「施力點」,不論是左躺右側伏趴正臥,都會使她「深陷」其中不得動彈。

  總之,莫離完全被這張床打敗,它令她覺得自己像只快溺斃的鴨子,她懷疑睡這種床的人是不是都練過「軟骨功」?

  窮則變、變則通,聰明如她便決定不再和自己快散掉的骨頭過不去,連棉被帶枕頭的打起地鋪倒也一覺到天明,唉!莫離不禁懷念家中那張硬實但溫暖的床炕。

  放下梳子,莫離熟練的盤起長髮,無奈地,眼前的難題使她皺起纖眉。

  之前都是阿罕負責替她纏頭上「那堆東西」,現在可好了,她該拿眼前這堆布怎麼辦?記得阿罕好像是這樣纏的。

  方莫離連試好幾種纏法,那些布硬是不肯乖乖待在她頭上,一會兒不是遮住她臉就是纏著她的脖子……最後連她的手都要打結了。

  「叩、叩、叩、」就在莫離弄得不可開交,滿頭大汗與那堆頑劣的頭布奮戰時,響起禮貌的敲門聲。

  太好了!西拉來得正是時候,她正想去找她來幫忙。

  「請進!」她大喊。纏在頭上的布條整個又脫落下來,全繞在脖子上。

  一見來人,莫離大驚,指著他久久無法出聲……事實上,她確實無法出聲,因為她忘記自己手中仍握著布條,一伸手的結果,反而更勒緊了脖子上的布條。

  「這麼高興見到我嗎?」庫達關上房門,以慵懶但沉穩的步伐走向她,替她解開那些糾纏一堆的麻煩。「咳……」

  「你……」她劇烈咳嗽上氣不接下氣。

  「故……」她總有一天真會窒息而亡。

  「意……」不是噎死也肯定是被勒死。

  「的……」庫達是派來取她性命的嗎?

  庫達理順那堆混亂糾葛的頭巾,表情突然恢復到她剛認識他時的嚴肅冷峻,他的金眸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狂烈真摯定定注視她……他動作輕柔地替她纏頭巾。

  一陣沉默後,他首先打破僵局。「為什麼一個人到巴格達?」

  「什麼?」莫離愣愣的,不曉得是因為跟不上他轉話題的速度?抑或是被他輕柔的動作所迷醉?

  「一個人到巴格達是很危險的,尤其像你這樣的東方女子。」庫達熟練的將布條塞好固定。該死!她遲鈍的腦袋難道想不出這種危險性嗎?

  這下莫離聽懂了!庫達說話的語氣和姨丈訓她時一模一樣,若不是她現在腦筋清楚而且明白身處何地,可能會以為正在長安家中聆聽姨丈的訓話。

  「我不是一個人到巴格達,我和同伴阿罕走散了,記得嗎?」她好心提醒。「況且我是男裝出現,不會有人認出我的,你剛開始不也是沒認出我是女的。」

  「你很可能會遇上人口販子,阿離!很不幸的,人口販子的目標通常是不分性別的。」庫達只要想到這種可能性就不自覺惱怒起來。「而你--太沒警覺心了。」這小傻瓜有輕易相信人的特質。

  天啊!這人不但有她姨丈愛訓人的性格,而且比她姨娘嘮叨。

  等一等!難道庫達是在關心她?莫離心中頓感暖烘烘的,可能嗎?他們認識甚至不到兩天。

  但,她明白像姨丈、姨娘對她的嘮叨與訓誡全僅出於關心,庫達……應該也是……

  「別擔心!我有秘密的防身武器,記得嗎?我用『它』救過你兩次。」莫離興沖沖趴向地面,以極不淑女的姿態跪著,上半身緊貼地面,臀部則翹得老高伸手探向床底下摸索。

  「你在幹什麼?」庫達耐著性子問,難道她的言行舉止不能「正常」一點嗎?

  「找我的隨身寶貝呀!奇怪……我昨天睡覺前明明把它塞得好好的……怎麼找不到……哈!有了!」她從床底下抽出她隨身攜帶的黃色布袋。

  庫達翻翻白眼,又來了!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這種「笑聲」--哈--如果它也算是一種笑聲的話。

  「你看,就是這些。」莫離從黃布袋中拿出一些奇怪造型的東西,洋洋得意。「這是我自己研究調配的火藥,你一定沒見過吧!」

  「火藥?就是你用來逼退突厥人的玩意兒?」庫達拿起其中一個把玩察看。「我是聽過中國有一種『煉丹術』……」

  從認識庫達以來,他表現得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那種連生活常識都嚴重欠缺的庸脂俗粉,現在她終於也有機會向他炫耀。哈!你到底也有知識淺薄的時候吧!這就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

  「嗯!這些火藥全是我自己看這本書研究出來的……」莫離突然想起庫達先前說的話,瞪大雙眸死瞅著他。

  「你……不會恰巧是人口販子吧?」她神秘兮兮的問,心想不會就這麼倒霉真誤上了賊船吧?

  她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就算是真的人口販子也不會承認的!

  庫達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輕鬆模樣,臉上擺明了--你看我像嗎?

  姑且信之--莫離的表情如是說。很好,確認完畢。她繼續說道:「我可是相信你的人格才告訴你的哦!你看,就是這本孫思邈的『丹經』,裡面就寫得很清楚,哦!對了,我正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因為我出門時太匆忙了,帶的『硝』可能不夠,我能在哪裡買到它?」莫離問。

  「『硝』?」庫達學著莫離的漢語發音。「這又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

  莫離無奈地搖搖頭,她確定這個人對自己不懂的事沒什麼耐心。「就是這個!它可是我調配火藥的重要成份。」她取出一塊硝石給他看。

  庫達仔細觀看那塊硝石。

  「這個東西我們叫它『中國雪』,波斯人都叫它「中國鹽」。」

  「中國雪……」莫離重複念著。這個名稱好,她喜歡!挺有意境的,至於那個「中國鹽」聽起來就比較遜一點。

  「很可惜,這裡買不到。」

  「真的?」這下玩完了。

  「不過在巴格達的中國市集裡也許買得到。」

  「真的?」總算還有點天良。

  「你沒事都帶這些危險物品?」他想起它的威力。

  「危急的時候非常好用。」

  庫達現在更確定一件事他根本不必擔心莫離會被人口販子拐騙走,因為她會先炸死她自己。

  「你可能會不小心炸掉你愚蠢的腦袋。」他用手輕敲了她頭一記。

  她氣唬唬地說:「我的腦袋才不愚蠢,所以根本不會被炸掉!」

  遠方傳來一陣鐘聲,庫達突然改口道:「你暫時先別離開這間房間,待會兒西拉會送早膳來給你。」

  「為什麼?」

  「怕你餓壞了!」庫達帶著愉快的笑容忍不住捏捏她蘋果般的粉頰。

  莫離雙手插腰。「我是說,我為什麼不能離開這間房間?」

  他們兩人真是無法溝通!

  「你只要答應我不亂跑,等你身體較恢復後,我們就動身前往巴格達。」庫達的「命令」有不容妥協的堅決。

  「我在等你的回答。」

  「好嘛!我答應你不亂跑就是了。」莫離心不甘情不願。

  「很好!」得到莫離的「保證」後,庫達帶著一臉不可一世的滿意笑容離去,莫離則在他身後做了一個超級大鬼臉。

  走回床邊坐下,她摸了摸剛才被庫達輕捏的臉頰,心中泛起一股奇異的感覺,他……是在關心她嗎?莫離不確定,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他--絕對是個霸道至極的男人。

  我只答應他不「亂跑」,可沒允諾他不「離開」這間房間。

  莫離輕輕拉開房門,她已在房裡待了一會兒,都快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還不見西拉和食物的蹤跡。

  奇怪!怎麼四周靜悄悄的?人都上哪兒去了?

  她躡手躡腳的穿過長廊,來到另一室,這一室中無論男男女女全都停下手邊的工作正在淨面、洗手、洗足,準備朝著同一方向朝拜,他們一定都是朝著一個叫「麥加」的地方膜拜,之前阿罕也是這樣,而且一天要拜五次(註:即晨禮、十禮、哺禮、昏禮、宵禮),她看見庫達也在他們之中。

  太好了,先到花園逛逛吧!不趁現在更待何時?等庫達朝拜完她就沒機會了。

  莫離快步穿越長廊走向花園,這裡的景觀和中國庭園設計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裡,華麗--除了華麗還是華麗。

  花園後是一處空曠的庫場,看起來像是操練士兵或練武的專用場地,在庫場的正中央有一具真人大小的草人,草人上有許多洞。

  莫離好奇向前打量,心裡忐忑難安,聽說在西域一帶有些民族使用巫術……波斯人不會也來這套吧?愈想心裡愈發毛,還是回房去吧!誰曉得波斯人有沒有活祭生人的習俗。正想回頭時。

  咻!

  莫離感覺頭頂微微震了一下,她立即嚇得放聲尖叫。

  「射中了!射中了!」稚嫩叫喊的男聲打斷她。

  莫離伸手摸向她的頭頂……這、這、這……這太誇張了吧!她頭上那包頭裡布上正插著一枝箭。

  「小鬼!這就是你們波斯人的待客之道嗎?」莫離氣得臉色發青跑上前企圖揪住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太過份了!竟拿她的腦袋當標靶,剛才箭只要再射偏一寸就直入她美麗的小腦袋了。

  男孩身手俐落地跳上石頭,雙手插腰,一副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子很像某個人,他高聲宣示:「我不是波斯人,我是阿拉伯人。」

  「很好!」她用力明白的點頭。「我的小阿拉伯人,現在每個人都在做『晨禮』,請問你現在在這裡做什麼?小心真主阿拉因為你的偷懶而打你的小屁股!」

  這項恐嚇似乎有點效果,男孩頓了頓,示威的嗓音明顯小了許多。「你又是誰?我沒見過你!待會兒我叫庫達叔叔把你趕出去。」

  哦!庫達叔叔是吧--難怪這小子狂傲的態度和他叔叔如出一轍,不過知道這項事實後,莫離忍不住露出一種嚇唬小孩的邪笑。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聰明的保持沉默,因為就算你告訴他們,你還是會被打屁股的,第一,你偷懶沒有做晨禮;第二,很不巧的我是你庫達叔叔的客人……而且你還留下了犯罪的證據。」她指了指插在自己頭上的那枝箭。

  這招果然厲害,男孩立即沉默不語。

  嚇唬小孩實在不是她的作風,她只想給這下巴快齊天高的小子一點教訓,現在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她還是和他握手言和才是明智之舉。

  「我叫方莫離,來自很遠很遠的中國,如果你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告訴你庫達叔叔這件事。」

  「你保證?」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男孩不是很瞭解她話的意思,但他依然從實招來。「我叫哈倫,我的父親邁赫迪是哈裡發的繼承人,庫達是我的堂叔。」

  原來庫達是大食帝國的皇室貴族,難怪突厥人要追他,他實在太值錢了!

  「你的箭射得相當不錯!」莫離稱讚道。

  「你真的這麼認為?」哈倫恍若碰上難得一見的知音。

  「肯露一手給我瞧瞧嗎?但別拿我的頭當靶。」莫離事先聲明。

  「咻!咻!咻!」

  話才剛說完,哈倫以極快的速度連放三箭,箭箭都射中草人的心臟部位。

  強!真是太強了!莫離打心底佩服,這小子真有兩把刷子,如此稚齡箭術就如此純熟,想必將來定會有一番作為。

  「你今年幾歲?」她一面鼓掌一面激賞地問。

  「七歲。」哈倫也志得意滿。

  「真厲害,可以借我玩玩嗎?」以前就想學射弓箭,但一直都沒有接觸的機會,如今有此機緣,怎能不好好把握?

  哈倫大方出借弓箭給莫離,難得有人賞識他的箭術。

  方莫離用力拉弓。

  奇怪!就是拉不開。她使盡全身的力量跟它拚了,她不信她的力氣會輸給一個七歲的小毛頭。

  「用力一點,你有沒有吃飯啊?」哈倫以極老練的口吻嘲笑道。

  拉不開弓也就算了,但她拉不下這個臉,目前看來她至少還是個虛長他幾歲的「大哥哥」,說什麼也不能就這樣栽在他手上。

  「你說對了!我還沒吃飯!」莫離也是個禁不起別人激的人。

  她將弓箭遞還給哈倫,對這玩意兒失去了興致,拍拍衣袖,她決定小小的現一下寶,讓哈倫開開眼界。

  「我告訴你,對付敵人的方法並不是只有射箭而已,我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方法!」
   
  * * *
   
  「怎麼樣?厲害吧?」

  方莫離和哈倫連跑帶笑的衝回房間,紛紛倒在床上笑岔了氣,兩人的臉像被黑炭抹過似的烏漆抹黑。

  哈倫用力點頭。「嗯!真厲害!你怎麼辦到的?」

  「秘密--」莫離志得意滿,擺出「大哥哥」的權威。

  「阿離!」

  「砰!」門被硬生生撞開,只見庫達如旋風般捲進房內,整張臉脹成他最痛恨的「豬」肝色,兩道帶刀的目光足以殺死在場的任何「動物」,巨大的身影矗立門口,擋住他們唯一的「生路」。

  一見庫達臉上因憤怒而肌肉抽動的表情,莫離和哈倫同時收起笑聲,互看對方,想找出「共同」的反應來面對怒氣沖沖的庫達……如願以償地,他們找到了一個「共同」的表情--裝傻。

  「天殺的!你們在搞什麼鬼?」庫達吼道。自他十四歲那年因故和伊恩大打一架後,就再沒人能真正激起他的怒氣,但她--方莫離辦到了。

  因為她做了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更貼切一點的說,那聲爆炸引起的「恐慌」足以媲美世界末日。

  爆炸發生時,宮苑內上上下下的人都正在做晨禮,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讓所有膜拜的人都以為是真主阿拉降怒,紛紛奪門逃竄。一時之間,人擠人,人推人,有人跌倒被踩,有人踩到人而跌倒,全部亂成一團。

  火藥這東西是在唐朝以後才逐漸由中國傳到大食的,所以當時大部份的大食人和波斯人壓根兒就沒見過這麼「威力十足」的東西,聲音大得嚇人。

  唯一沒有被爆炸所「嚇到」的大概只有庫達而已,因為先前在沙漠中已見識過莫離對付突厥人的「功力」,因此,轟隆巨響傳來,不用想他知道莫離又在使用她的寶貝了,除了她還有誰會幹這種事!

  現在的庫達顯然是開不起任何玩笑。當他發現插在她頭上的竟是一枝箭時,原本已擰在一起的眉頭又更緊纏。

  「你頭上那枝箭見鬼的又是怎麼回事?」庫達依然大聲吼道。

  這個就比較好解釋了!

  方莫離搶先開口:「你不要那麼大聲,我和哈倫只是在練習射箭……」

  庫達將殺人的目光轉向哈倫,咬著牙以極不置信的口吻,一字一字慢慢迸出:「你--拿--她--的--頭--當--靶?」

  莫離正準備搖頭否認說是誤射的同時,哈倫倒是誠實的承認。「對不起!我不知道莫離是叔叔的客人。」

  「不是理由!」庫達拎起哈倫坐在床上,將他翻身壓在膝上,重重打他的屁股以示懲罰。

  「我不是告訴過你很多次了,練箭不是為了給你惡作劇或炫耀用的,你不能隨便拿人開這種玩笑,我們應該將它視為和上戰場時一樣神聖。」

  「對不起!哈倫一定謹記在心。」庫達下手的力道十足,但哈倫仍忍住痛堅定的向他叔叔保證。

  哈倫的父親邁赫迪是現今國王曼蘇爾之後,最有可能的王位繼承人,而哈倫之上又有哥哥哈迪有繼承之權,由於可能涉及未來王位的繼承糾紛,因此身為次子的哈倫被長期送往波斯受巴爾馬克家族教養。

  不過,身為邁赫迪的堂兄弟,庫達受托監督巴爾馬克家族對哈倫的調教。而庫達對哈倫管教態度之嚴格,是因為他看得出來哈倫日後必定會比他的哥哥哈迪更有作為與擔當。

  「很好!你先去用膳。」庫達拍拍哈倫肩膀,他雖年僅七歲,已頗有敢做敢當的風度與霸氣。

  「是!」哈倫恭敬有禮的退場,臉上升起一抹擔憂之色,似乎暗示她不要惹惱了庫達。

  庫達默默扯開她的頭巾取下箭,並用頭巾將她臉上沾的一團黑拭去。

  「你其實不必對他那麼凶的,我不在意……」

  「你身上還有多少那種危險的東西?」庫達聲音冷得懾人,莫離反而希望他像之前一樣大吼大叫的遠比較好應付。

  「你……你要做什麼?」她有不祥的預感。

  「全部拿出來!我要將它們毀掉。」

  「你敢!你不可以那麼做,那是我的東西,你無權拿走它!」她尖聲抗議,那是她花了不少錢買材料精心研究調製成功的火藥,而且是她前往巴格達隨身必備的防身武器,怎能說給就給。

  「你看我敢不敢!庫達氣極了,將她同樣壓在他的腿上,作勢要打她的屁股。

  他向來是不會恨女人斤斤計較的,但只要想到她可能會做出炸掉自己腦袋的蠢事,就讓他怒不可遏。

  「你這個霸道的野蠻人,我又不是哈倫,你也不是我爹娘,你憑什麼因為我損壞了你的草人就對我使用暴力?」她雙腳死命在半空中擺動,雙手也不斷捶打他的小腿,他讓她丟臉丟大了。

  「損壞草人?只有損壞草人而已嗎?」庫達瞇著眼,不用看也能猜到他的額頭上現在一定有兩條青筋正在暴烈的跳動著。

  莫離吞吞口水,不太願意地說:「我承認……我是製造了一點噪音,打擾到你們做晨禮。」

  「一點噪音?」他按捺不住地吼道。「你的一點噪音讓宮苑內一半的人因驚嚇在逃跑時跌倒而被踩傷!」

  聞言莫離立即停止擺動雙腳。

  「呃……」典型裝蒜的聲音,她感到有絲愧疚,不過情況起碼沒有她想像的糟,至少另一半的人。

  彷彿看穿她心思似的,庫達繼續陳述:「另一半的人因為踩到已經跌倒的人跟著跌傷了。」

  「嗄?」莫離完全放棄掙扎,整個人乖乖趴在庫達腿上。「對……不起……我不曉得會引起這麼大的災難。」

  看她棄甲投降,準備接受處罰的楚楚可憐模樣,庫達反而下不了手。

  拉起她坐著並扳過她的身體幫她重新纏好頭巾,他發現她圓亮的眼中轉動著隨時會滴落的淚珠,一臉悔悟。

  「我真的很抱歉……有什麼我可以做的嗎?」她吸吸鼻子,拚命絞著雙手,好像隨時要哭了,想到什麼似的,她連忙道:「我幫你療過傷……也許我可以替受傷的人包紮。」

  庫達瞭解她想贖罪的心理,起碼證明她還有點良知。

  但從認識她以來,所有在他生命中不可能發生的「狀況」都紛紛出現,一個草人都可以讓苑內所有的人受傷,那麼如果她因替一個人包紮而讓其它人被慘叫聲活活嚇死,他想他都不會覺得太驚訝了,他甚至不敢去想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況且,如果讓奴僕們知道這場驚天動地的「阿拉發怒」是由一位來自遙遠神秘東方的唐人女子所引起,恐怕會有更大的騷動,他們也許會以為莫離使用了某種宗教的邪惡妖術,到時她的下場可能會比任何一個多神教徒都來的慘,畢竟在阿拉伯帝國境內,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到外國遊歷,對新鮮事物及其它民族文化的包容力也就狹小許多,大多數保守人士仍很難去接受多神教徒。

  莫離一雙盛滿無辜與愧疚的玉瞳緊盯著他,讓他心中莫名悸動一下,他才認識她兩天而已,該死的!為什麼他要替她擔心那麼多?

  「你不必做任何事,只要待在房間哪裡都不去,並且不再使用你的寶貝火藥就行了。」

  庫達說完走出房間,頭也不回的帶上房門,留下深感挫敗的莫離呆坐在床上。

  他的表情簡直就像是看到瘟神一樣,她越想越沮喪,難道她真的這麼可怕?她知道自己帶給庫達很多麻煩,但也不全是她的錯呀!

  毫無疑問的,遇上突厥人的追捕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完全是庫達自己的問題。

  但話說回來,若不是受到突厥人的驚擾,可憐的「快步」也許還可以「撐」到巴格達,她就不必被迫和他同行,去吃那噁心巴拉的羊肉、誤喝葡萄酒,然後跌進水裡受了涼、起了酒疹,那麼,她當然也不會住進這裡,遇上哈倫--

  最後引起這場騷動……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庫達怎能全怪她呢?

  現在他肯定不會再理她了!

  不知怎地,莫離萬分難過,坐在床上,唏哩嘩啦的哭了起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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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2: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真的好久都沒哭過了。

  從小和娘相依為命,在她記憶所及,娘幾乎是天天愁容滿面,日日盼望爹爹歸來,所以養成她天天都必須保持精力充沛的神采逗娘開心,不厭其煩地聆聽早已述說過無數次有關爹被徵召打仗的點點滴滴。

  十六歲那年,娘去世時,從來不哭的她,第一次嘗到被親人遺棄的滋味而痛哭失聲。

  爾今,她竟然就這樣哭了起來,是因為……感到自已被……「拋棄」?

  這種感覺和娘去世時一模一樣。

  可是她和庫達只不過是萍水相逢,怎麼可能對他產生這麼大的依賴感?庫達的喜怒哀樂又關她什麼事?

  不過莫離還是不得不承認她很在意他生氣了的事實,無奈她做出如此「天怒人怨」的事來,該怪誰呢?或許該是他們分道揚鑣的時候了,總比到時候被他「掃地出門」要好吧!

  痛快哭完一場,莫離她拿定了主意,她吸吸鼻子望向桌上先前由西拉拿來的早膳,先填飽肚子,再準備收拾東西。

  房門被輕輕推開,哈倫一溜煙溜進房來。

  「庫達叔叔有沒有對你發脾氣呀?」哈倫憂心忡忡,走向床邊和莫離並坐著,雙腳不安地前後晃動。

  莫離搖搖頭,不想讓哈倫太擔心。

  「那就好。」哈倫吁了一口氣。「你知道嗎?庫達叔叔發起脾氣來是很可怕的,只要惹他生氣,他可以一口氣殺掉好幾個人,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有時伊恩叔叔也不敢惹他生氣。」

  生氣時會殺人?像嗎?庫達是這種人嗎?

  除非哈倫說話加油添醋,否則就是之前庫達對她的「怒氣」根本還算不上「生氣」的程度。

  「你庫達叔叔……現在還在生氣嗎?」她試探性的問。

  哈倫撇嘴道:「我也不曉得,不過剛才茲娜來的時候,我還看見叔叔向她問候,應該沒生氣了吧!」

  「茲娜?」

  「她是伊恩叔叔的妹妹,也是巴爾馬克家族的人,他們說她會嫁給庫達叔叔。」哈倫又撇撇嘴。

  「你不喜歡嗎?」莫離注意到哈倫臉上的不悅之色。

  「我不喜歡巴爾馬克家族的人,除了伊恩叔叔之外。」他小聲而誠實地說。

  「伊恩?」

  「他是庫達叔叔的好朋友,你沒見過他?你不也是庫達叔叔的好朋友嗎?」哈倫天真地說。「不過你可能要晚上才會見到他了,因為哈立德大人聽說庫達叔叔來波斯了,想見見他,因此他們剛才出門去了,所以我才敢偷跑來找你。」

  看來,庫達暫時是不會離開波斯前往巴格達了,畢竟他是個已經訂親的人,難得來此一趟,當然會多陪陪那位叫茲娜的未婚妻。

  莫離心中的失落感更加擴大,現在的情況顯示,如果她仍賴在這裡不走,反倒有點礙手礙腳,誤了別人辦正事,而她必須趕緊到巴格達和阿罕會合才行。

  「哈倫,你有自己的馬嗎?」

  他點頭。「當然!」

  「可不可以賣給我?」

  他兩眼睜得奇大。「你要買我的馬做什麼?」

  「我的馬死了,而我又有急事必須先離開這裡。」

  「你要走了?庫達叔叔知道嗎?」哈倫感到依依不捨,好不容易有個人可以陪他「玩」,怎麼這會兒說走就走呢?

  「你幫我轉告他,他會明白的。怎麼樣?肯將馬賣給我嗎?」莫離說,順手整理她的行囊。

  「這樣好了,乾脆送你當見面禮。」哈倫挺喜歡莫離的,因為「他」是第一個欣賞他箭術的人。

  「這怎麼行?」莫離從行李中挑選出一支她最喜愛的簪子和一隻玉手鐲塞在哈倫手中。「這個給你,算是買馬的代價,還挺值錢的。」

  哈倫看著髮簪和手鐲,猶豫著是否要接受。「這是做什麼用的?」

  「這個你現在也許用不到,不過以後你可以把它賣掉或是送給喜歡的人。」

  她拎起包袱,由哈倫帶路來到馬廄,牽出一匹棕色漂亮的馬。「馬伕受傷了,所以現在這裡都沒人。」

  「我真的很抱歉……」哈倫急急說。

  「不是你的錯。」

  「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嗎?你確定不要等到庫達叔叔回來?」

  爬上馬背,她對他鼓勵地笑。

  「如果有緣的話,也許以後我們會再見面。」至於庫達,她現在最不想面對的就是他那雙懾人心神的金眸,她一向討厭當面和人說再見的感覺。

  「有緣?」

  哈倫不是很瞭解這句話的真正涵義,畢竟他的年紀還太小,而「緣份」這東西又是很難解釋的,不過聰明如哈倫,將來一定會明白的。

  莫離拉了拉披風,掉轉馬頭準備離去時,對哈倫請求道:「幫我向西拉道謝,好嗎?」

  獲得哈倫首肯,莫離滿意的點點頭,以漢語對他說:「再見!」

  隨即策馬疾馳而去,奔向天之一方、如夢幻傳說般的繁華城市
   
  * * *
   
  巴格達。

  巴格達城位於底格裡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由現任國王--曼蘇爾所建造。

  由於阿拔斯王朝的建立,波斯人功勞不小,在朝中勢力也大,為兼顧開發建設與監視控制的功能,所以在選擇首都時必須考慮選在距離伊朗較近的地方。

  首都經過多次的遷移,最後終於選擇了近伊朗、地處東西要衝的海陸信道,而且又於帝國中心位置的巴格達為首都。

  巴格達是由「巴格」和「達德」兩詞組成的。「巴格」意為「花園」,而「達德」則是「真主」的意思,所以巴格達意指「真主的花園」。

  為了建造這座城,曼蘇爾還遠從敘利亞、埃及、伊朗、庫法……等地請來了大批技師和建築工人,此城設計之精良,在當代是很少見的,其繁華的程度,恐怕只有遙在遠方大唐帝國的長安城足以和它千裡相互輝映,有如兩座燈塔,各自照亮它們的文化。

  巴格達城中央是木蘭巴庫場,有四條大路輻射出四道城門,大路兩旁形成鬧市,各種商販五方雜陳。

  但後來曼蘇爾國王怕市場在首都內不易管理,外國間諜容易藏身滲透,萬一有外敵進犯,他們來個裡應外合那還了得,於是另辟庫場,將城內的市場遷出。

  新市場上商店鱗次櫛比,每一個行業都設置有專區,商旅雲集……

  方莫離興奮地打量城內的一景一物,巴格達果然如她想像美妙。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來到了巴格達,真真實實的站在這塊土地上。

  天賜般的幸運,讓她和哈倫道別後沒多久就遇到一群正要前往巴格達的商隊,便和他們合併同行。

  途中,方莫離順利將她攜帶出來的簪子一一高價賣出,她從沒料到這些屬於中國婦女的髮飾在阿拉伯會這樣搶手。

  另外,她還以一根簪子和一位來自埃及的商人換了一個鋼製墜子,它是以一頭獅子為造型,讓她想起庫達衣服、馬鞍上的金繡獅徽飾……莫離他不明白她為何會花這麼多錢買一個男性墜飾?她和庫達已不會再見面了,不是嗎?

  充裕的盤纏足以讓她在巴格達無後顧之憂,當下之急就是先找到阿罕,這樣她才能開始探查爹爹的下落。

  但--面對人聲雜杳、忙碌擁擠的市集,她該從何找起?

  對了!不妨先逛逛市集,也許運氣好點會讓她遇上以前在長安市集裡認識的一些熟面孔。就這麼辦吧!

  拿定主意的當兒,方莫離突然在吵雜的鼎沸聲中聽到了一絲微弱的叫賣聲,管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循聲找去……果然看見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心男孩跪在一處不起眼的街角,身前放著一個破爛不堪的變形鳥籠,裡頭有一隻正忙著不斷說話的八哥鳥。

  「好心的大爺……拜託……買下這隻鳥吧……」男孩聲音顫弱。

  「拜託--拜託--」這隻鳥不斷學主人說話。

  莫離走到男孩面前蹲下,仔細打量籠中那隻鳥。

  「這隻鳥是你的嗎?」她問,手指頭伸入籠內去逗那隻鳥。

  「小心!它有時候會啄人……」男孩突然發現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改口:「當然,它通常都很乖的……」

  「小心--它有時候會啄人--小心--」這隻鳥學話能力頗強。

  「你還沒回答我,這隻鳥是你的嗎?叫什麼名字?」

  男孩點頭如搗蒜。「是--是,這隻鳥是我的,它叫『嘎嘎』。」

  「為什麼想賣掉它呢?我看它挺聰明的。」

  「我母親生病了,好幾天沒吃什麼東西,而家中已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了……所以……求求你……買它吧!我求求你……」男孩不住磕頭,額上、鼻上至沾滿了灰。

  「求求你--買它吧!」連「嘎嘎」都一起求情。

  想到男孩病重的母親,莫離一陣鼻酸,想起死去的娘。

  早耳聞在阿拉伯貧富差距相當大,地主壓搾佃農之事屢見不鮮,富者揮金如土,貧者三餐不繼,甚至聽說有人因生出女嬰無力扶養而將嬰兒活埋的慘絕寰事,而自己向男孩買一隻鳥對他又有多少幫助呢?頂多也只是暫時援助而已,但……她也只能這麼做了。

  「這樣夠不夠?」方莫離拿出一個迪爾汗(註:銀幣)。

  男孩驚愕的瞪大雙眼,口中喃喃自語:「太……太多了,一……一個迪爾汗幾乎可以買一頭羊了……」

  「哦?是嗎?」方莫離又拿出一枚銀幣,將兩個迪爾汗硬塞到男孩手中,然後興高采烈的用漢語對「嘎嘎」說話:「我買下你了哦!我叫莫離。」

  「買下你--莫離--買下你--」「嘎嘎」也學漢語。

  「聰明!」莫離大樂,她從沒見過這麼天資聰穎的鳥。

  「它並不聰明,只是會模仿聲音而已……」男孩倒也算是誠實的商人,收了她高額的兩個迪爾汗,覺得有必要為他的「商品」說明一下,以免這位好心的「小哥」買回去後悔了。

  「殺人呀--聰明--殺人呀--」「嘎嘎」開始胡亂尖聲怪叫。

  「你瞧!這是我家隔壁吵架時最常說的一句話……」男孩非常誠實的向莫離解說。「有人說『嘎嘎』是一隻瘋鳥,如果你要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吵架--一句話--殺人呀--」「嘎嘎」截取片段話語拼湊著講。

  男孩哭喪著臉,現在客人鐵定要收回這兩個迪爾汗了。

  殊料莫離早已因「嘎嘎」的精彩表演而笑彎了腰。有趣!真是太有趣了!這隻鳥是她見過最神奇的一隻了,說什麼她都不會後悔買下它的。

  「『嘎嘎』我決定買了,你趕快去買些好吃的給你母親補補身子吧!」莫離打開鳥籠放出「嘎嘎」,而「嘎嘎」也乖乖飛上她肩膀。

  「莫離--聰明--莫離--」

  「謝謝誇獎!」莫離格格笑了起來,開心的與「嘎嘎」進行對話。

  男孩向方莫離道謝,便消失在人群中。莫離則繼續在市集裡試探運氣,看能否遇上熟人,沿路上,她還不時嘰哩呱啦地和「嘎嘎」講些人不人、鳥不鳥的怪話。

  「好久不見,你怎麼會來巴格達?」

  一位身材略胖的大食商人主動趨前招呼,莫離眨眨眼,似乎也認出來人身份。

  「賽卡!是你呀!」

  「賽卡!賽卡!」「嘎嘎」鼓動興奮的翅膀。

  賽卡是經年往返巴格達和長安兩地的商販,在長安時和她也有數面之緣,不過莫離並不是很喜歡他,因為在他圓圓油油臉上的那雙細長眼睛,總讓人覺得隨時隨地在計量些什麼似的,很不舒服,而阿罕也曾說過賽卡是那種斤斤計較、喜歡貪小便宜的圖利商人,少和他打交道才是上策。

  可是聊勝於無,也許他知道如何聯絡阿罕。

  在告知賽卡她和阿罕失散的情況後,賽卡頗盡地主之誼的願意帶她去城郊的外人居留地找阿罕。

  不過是找個人,應該是不會有什麼狀況才是,方莫離便安心隨他而去。

  莫離在屋外等待,還不忘與「嘎嘎」對上兩句。許久,仍不見賽卡出來,莫離開始顯得心煩氣燥,到底辦什麼事那麼久?

  正欲探頭進屋內察看時,賽卡隨兩名壯漢從內而出,差點將莫離撞得人仰馬翻。

  「我已經打點好了,這兩個人會帶你去找阿罕。」

  賽卡邊說邊火燒屁股似的疾步而去,連扶都沒扶她一把。

  「喂!賽卡!」

  搞什麼鬼呀?突然把她丟給兩個陌生人,真是沒禮貌,明明說好要帶她去找阿罕的,大食人都這樣莽撞無禮嗎?

  她腦中沒來由的竄進庫達盛怒的臉。

  奇怪?離開波斯以來,為什麼她還會不斷想起他呢?

  一句庫達曾經說過的話赫然浮現腦海,直讓她有股不祥的預兆,不會真這麼倒霉吧?

  二話不說,先溜為妙!

  莫離拔腿就跑,無奈腿短,兩個壯漢一個箭步而上,就像捉小雞般將她整個拎起來。莫離立即發出招牌震天尖叫,「嘎嘎」也同樣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沒頭沒腦的飛來飛去。

  「閉嘴!否則我宰了你!」另外一個滿臉油垢的壯漢高聲恐嚇,過來伸手扯下莫離腰側的黃色布袋。

  「閉嘴--否則我宰了你--宰了你--」「嘎嘎」學壯漢的威脅。

  「那是我的東西,還給我!」被高高拎起的莫離眼見布袋中僅有的財物被搜刮一空,情急之下,雙腳不斷在半空中舞動。

  「該死的!賽卡竟然出賣我!」她順口就說出了庫達生氣時最常咒罵的字眼。

  「啊--」抓住莫離衣領的男子猛然慘叫,只見他面如糞土原地跪下,兩手緊摀住兩腿中顯然是「極重要」的部份。

  丟下莫離的布袋,另一名壯漢一拳揮向正欲逃走的莫離。

  突如其來的一拳,令莫離腦中轟轟作響,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一陣熱辣辣的刺麻從臉頰直入心窩,疼呀!

  「臭小子!想害我絕子絕孫呀?」一陣恐嚇威脅謾罵,壯漢將莫離扛上肩頭。

  「臭小子!賽卡--想害我絕子絕孫--殺人--」「嘎嘎」越叫越起勁。

  跪在地上的男人惱羞成怒,這輩子還沒被一隻鳥這般羞辱過,順手撿起一塊石頭朝這只瘋鳥丟去,力道大而准,正中「嘎嘎」下腹部。

  「殺……人……呀……」「嘎嘎」驚呼,應聲摔落地面,作垂死掙扎。

  「你殺了我的鳥?」莫離痛呼出聲,聲音不知因害怕或憤怒而微微發抖,粉拳死命捶著壯漢的背。

  「你這該死的殺鳥魔!」

  她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是對庫達說的。莫離開始後悔沒當面跟庫達道別,以後只怕也沒機會了。

  為什麼?為什麼在此攸關自己生死關頭的當兒,她卻只想到庫達一個人?他的殺人怒顏、他的嚴肅冷峻、他的爽朗大笑……他的一言一行,都不斷在她記憶中重現……

  此刻,莫離才正視到庫達的身影早已深深印入她的心中,如影隨形地跟著她,擺脫不掉了。

  基本上,一隻「橫屍」在巴格達街頭的鳥是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偏偏這隻鳥「臨死前」嘴裡還不忘交代「遺言」。

  仍然一襲黑衣的庫達坐在他高大的坐騎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半瞇起那雙噴火的金眸,眉頭緊蹙得駭人,他確定他剛才聽到了一個擾亂他生活之後跑掉,並且還讓他魂不守捨半個月之久的名字--該死的!他連用餐時都會想到她。

  而他快馬加鞭從波斯疾追而來,目的就是要揪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女人,證明他只是太氣憤才忘不掉她的,可惡!從來沒有女人膽敢棄他而去。

  「殺--人--呀--莫--離--殺--人--呀--」

  庫達快速翻身下馬,一手撈起地上的「嘎嘎」,不太願意相信這個名字會出自一隻垂死的鳥之口。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庫達粗聲粗氣對「嘎嘎」厲聲喝道,老天爺!他竟淪落到要跟一隻鳥打聽消息,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閉--嘴--否--則--我--宰--了--你--」「嘎嘎」不怕死地說。

  庫達鐵青著臉,咬牙切齒,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傳來的一聲悶笑。

  這隻鳥明顯是受過莫離的「調教」,挑釁的話如出一轍,輕易就能挑起他的怒氣。「你……」他終於迸出一個字,抓著鳥的手不自覺地緊縮一下。

  「你這該死的殺鳥魔--想害我絕子絕孫--殺鳥魔--」「嘎嘎」開始怪叫,聲音不似先前那般虛弱。

  原來的悶笑聲終於轉為不可遏抑的狂笑。庫達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早已笑癱在馬背上的伊恩,他連忙想辦法收住笑,甚至捏了自己的大腿才勉強止住。

  這下子庫達百分之百確定這隻鳥和莫離有牽連,殺鳥魔?只有她會說這種話,似乎只要和她沾上邊,任何不按常理進行的事情也都不足為奇了。

  「殺鳥魔--賽卡--出賣我--買它--求求你--」「嘎嘎」開始語無倫次,但庫達迅速捕捉到一個人名,賽卡?誰呢?他記得莫離的同伴叫阿罕!

  庫達眼角餘光瞥見躺在不遠處已沾成灰色的熟悉布袋,那是莫離連睡覺都不離身的寶貝,怎麼會掉在這兒?

  他拾起布袋並拉開,裡頭已無任何值錢的東西,只剩莫離那本研究火藥的書、幾個用竹筒裝的火藥以及一個男性獅頭墜飾……他有預感莫離一定遇上了壞人,早知如此真該好好痛打她屁股一頓。

  二話不說,庫達翻身上馬,往城中心方向策馬而去。

  「你要去哪?」伊恩急急問,他有預感隱藏在庫達怒氣下的急切,到底那個唐人小子是何方神聖,能讓庫達如此在意。「警察署!」庫達低聲丟下一句。

  「警察署!」伊恩大叫。「你瘋啦?你會嚇壞他們的!」

  (註:巴格達城中心設有警察署,正條街設的警察所,負責商場的管理、度量衡的檢查、維持社會治安等,警察署長通常兼任國王的警衛長。)

  莫離終於相信自己已被賽卡賣掉的事實。

  在「驗名正身」後,她被丟進一間擠滿二十名女子的狹小悶熱石室,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她們可能會面臨被拍賣的命運。

  庫達說對了,她就是太相信別人,才會被出賣,不行!千辛萬苦才來到巴格達,她不能坐以待斃,否則就功虧一簣了:也許……她能聯合其它人一起叛逃……

  可是……她現在簡直挫敗的直想尖叫。

  都什麼生死關頭了,這些人還有閒情逸致在那邊拜呀拜的,難道這樣她們的真主阿拉就會救她們出去嗎?房間就這麼一丁點兒大,她們也真會夾縫中利用空間朝拜。

  一陣繾柔的撥弦音傳來,似哀猶憐,如訴如泣,是誰在彈奏這麼悲傷的曲子?莫離眨眨眼,發現在房裡陰暗的角落,一位身著雪白輕紗的女子正在彈撥某種樂器,長而翹的睫毛在眼下形成兩道陰影,流露淡淡的哀愁,莫離不但被她的容貌,更被她特殊的氣質所吸引……發現到莫離的注視,琴聲嘎停,女子緩緩轉向莫離,沒有一絲訝異與震驚。

  「你沒有做朝拜。」她用阿拉伯語問,嗓音淡而柔,像她的人一樣脫俗秀麗。

  「很明顯的,我是唐人,宗教信仰有所不同,哎喲!」莫離痛呼,捂著紅腫的臉頰,嘴巴不敢有太大的動作說:「你呢?怎麼……」

  她的嘴角扯動一絲苦澀,對莫離堅定地說:「我是希臘人,不是回教徒,你的臉……」

  「被打的!我叫方莫離,從長安來的。」莫離先自我介紹。

  她朝莫離嫣然一笑。「諾瑪。」

  按著她開始吟唱一段因戰爭而導致家破人亡的故事,莫離感同身受也似乎明白,她所吟唱的故事其實就是親身經歷。

  故事詠完,諾瑪雖已淚流滿面,嘴角卻仍微笑以對……誰該為那抹微笑後的哀愁負責?

  當權者只知不斷擴充版圖,殊不知戰爭的成與敗都得陪葬掉多少家庭的幸福,一個能成功從沙場上歸來的戰士,正代表著他已殺戮掉其它家庭的幸福支柱,戰爭是一項殘酷的競賽,誰都不願它發生,但它卻又是歷史上不斷重演的悲劇。

  諾瑪和莫離都是時局下的受害者,無力反抗也無法扭轉些什麼。

  見諾瑪珠淚雙垂的認命模樣,莫離油然升起一股疼惜的保護欲。

  她癡看著諾瑪,決定將她列入自己的逃脫計劃,否則以諾瑪的美貌,在拍賣場上必定會引來一群貪圖美色的好淫之徒,不行,諾瑪絕對值得更好的人來守候她一輩子。

  那自己呢?誰來守候她呢。

  算了!先逃出去再說吧!
   
  * * *
   
  大食帝國的奴隸多來自戰俘,奴隸市場隨處可見,後來戰俘日漸減少,奴隸的來源大多都靠人口販子。

  奴隸販子從非洲、印度、中亞、拜占庭及斯拉夫各地收買奴隸。奴隸有男女小孩,甚至也有出自豪門的千金:在帝國創建初期,更有波斯末代公主淪為女奴。

  聰明伶俐的女奴被收在宮廷大院中充當侍女,買主則來自東西各地,生意十分興隆,光看那一片萬頭鑽動的景象就可以證明。

  這次拍賣因為聽說有來自外國的絕妙貨色,自然更是聚集不少鉅富豪官之人。

  莫離重重歎一口氣,她和同室一干女奴都已被帶至拍賣場,而她還是苦無脫逃機會,簡直欲哭無淚……她雙手雙腳被捆綁,兩足之間的繩索僅留一小步伐的長度,看來想跑都跑不了了。

  「我想我們應該準備說再見了。」站在莫離前方的諾瑪轉過身對她說,好像即將永別的模樣。

  一竿「奴犯」成一字型排開,一個個準備上台被叫價,諾瑪排在莫離前面,而莫離又是排在隊伍末端,可能會是最後一個被叫價,言下之意也就表示諾瑪會比她先拍賣。

  「別擔心,我就快想出辦法了。」莫離安慰道,其實腦中仍一片空白。

  如果她的隨身布袋還在的話,也許還能利用「金蟬脫殼」那招,先來陣煙霧,然後脫身……就在莫離神遊之際,從身後傳來刻意壓低聲音的話語……

  「不要轉身,我有話對你說。」聲音小得只容莫離聽見。

  她嚥下口水,瞪大的雙眼露出緊張。她記得在她身後全是專門看管、監視預防她們脫逃的嘍囉,怎會有人如此神秘地同她說話……而且是用……漢語?強壓住回頭的衝動,因為那人緊接出口的話讓她明白,她死都不能回頭。

  「你是從中國來的?」

  莫離輕輕點頭,不敢有太明顯的動作,她緊張的一顆心都快從嘴裡跳出來只要她開口的話。

  「長安嗎?」

  莫離又微微頷首。

  「聽好!你腳下的繩子我已動了手腳,待會兒我會製造一些小騷動,你只要將腳用力一扯,繩子便會鬆脫,記得把握機會逃走。」說完一隻手由身後往前塞了一張紙條在她手中。

  莫離握拳,以手掌緊緊包握住紙條,大氣不敢吭一聲,也不敢低下頭看字條,只能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在拍賣場上,也許……真如那人所言,繩子好像真的比較鬆了,莫離心中大喜,脫逃有望了。

  她微微傾身附耳告知諾瑪她的脫逃計劃,只見諾瑪慘白著一張臉,擺明不相信有這種天賜的好運。

  隨著一個接一個拍賣完畢,騷動依舊沒有發生,反倒是台下競購民眾情緒越來越高漲,莫離才體悟到她和諾瑪被放在最後的原因了這些人根本就是對來自異國的「貨色」有明顯偏好。

  看著台上諾瑪無助但又堅強挺直背脊的身影,莫離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騙了?

  台下為搶購諾瑪已叫價到五千個迪爾汗了,眼見諾瑪該落誰家已大勢已定,莫離著急的左顯右盼,拜託!誰來拖一下時間呀!

  天賜的好運似乎有一就有二!一句鏗鏘有力的低沉聲音出價一萬迪爾汗,眾人一片倒抽氣。

  莫離也忍不住好奇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比人群明顯高大俊偉的英俊男子,雙手交握胸前,眼光直盯著台上的諾瑪。

  原先即將喊到手的那名富商臉上肥油微顫,惡氣的狠瞪英俊男子一眼,立即叫價一萬五千個迪爾汗。

  「三萬!」男子眉頭皺都不皺一下。

  肥油富商和他卯上了,其它人只能噤聲看兩人廝殺,沒一個插嘴的份。

  一陣驚心動魄、高潮迭起的海拚,英俊男子以五萬迪爾汗標得,群眾一陣惋惜,紛紛將目標放在最後一個聽說是來自遙遠中國的唐人女子身上。

  果然!莫離一上台立刻引起台下一片讚歎與議價之聲。

  在阿拉伯的奴隸市場,曾經出現不少唐軍戰俘,但拍賣大唐女子倒還是頭一回。
  況且莫離還被強迫換上只有阿拉伯舞者才會穿的衣裳,輕紗薄翼,幾乎衣不蔽體,完全遮蓋不住莫離姣好、玲瓏有致的身材、玉脂凝膚盡收眾人眼底,難怪一開價就是高出其它女奴數倍的三萬迪爾汗。

  一雙雙貪婪打量的目光像箭般掃射過來,讓莫離不禁打個寒顫,一股怪異的直覺感讓她相信有一雙灼熱目光正盯著她。

  當她與台下英俊男子目光交會時,只見他以一種饒富興味的眸子緊打量她。

  「五萬!」英俊男子不疾不徐出價,眾人又是一片驚呼。

  「五萬五千!」上回敗北的富商叫得有點勉強,但裡子不行面子還是要顧到。

  「七萬!」英俊男子出價三級跳,手筆之大令莫離倒吸一口氣,他還想一箭雙鵰不成?

  不行!一旦自已被買走,到時插翅也難飛了,看來騷動只好自己製造了。

  「聰明--絕子絕孫--」「嘎嘎」飛進拍賣場盤旋,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嘎嘎』?」莫離高興的大叫,幾天不見,「嘎嘎」依舊頗有元氣,她還以為「嘎嘎」死了。

  「殺--人--呀--」就在「嘎嘎」的尖叫下,一群羊群從街角瘋狂衝入會場,攪動喊價的人潮,哀嚎慘叫不斷,現場陷入一片混亂。

  不把握此時更待何時?莫離迅速扯動雙腳,繩索果然如預期脫落,環顧四周,沒有看見諾瑪,她不曉得被帶到哪裡去了?也已不見那高大男子的蹤跡,不管了,先落跑要緊。

  莫離當機立斷跳下高台,企圖混入四處奔竄的群眾之中,不料,奴隸販子全都針對尚未被競價完畢的莫離進行圍捕行動,煮熟的鴨子豈容任意飛去!

  沒商量的餘地,她朝第一個撲上來的倒霉鬼踹上「致命」的一腳,撞倒路旁的木箱雜物阻礙追捕,頓時只聽慘嚎連連,她則以最快速度朝街角跑去。

  「嘿!給咱們逮到了吧!」不曉得打哪兒又冒出一批人將莫離團團圍住。

  「該--死--的--絕--子--絕--孫--呀--」

  「嘎嘎」在他們正上方竄飛,似乎很喜歡複習學過的單字。「殺人呀--」但它特別偏好這句。

  一陣抵死掙扎,莫離還是被追捕的壯漢扛上肩頭,任她發出再駭人的尖叫也於事無補,只可憐了壯漢的耳朵。

  就在莫離眼見大勢已去之時,忽覺身子一輕,硬是被人抄上馬背,而原來扛著她的壯漢早已被踢出視線之外,淒慘退場。其它人見勢蜂擁齊上,騎馬者抱她旋身一踢,彎刀一揮,其它人三兩下便紛紛倒地呻吟不止。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莫離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唯一的念頭是--除了逃還是逃。

  「放開我!」她抵死不從,無奈那人臂膀強而有力,她連跳馬的機會都沒有,也不曉得自己會被帶到哪兒去?情急之下,莫離想都沒想就朝那人手腕狠狠咬了下去,使勁所有力量。

  「該死!」

  那人怒吼一聲,差點讓她直接彈離馬背。

  她倏地轉頭,迎上一對她記憶中閃耀的金眸,只是此刻,這雙金瞳正有如熊熊烈火,憤怒得似乎想吞噬她。

  他霸氣的拉過披風蓋住她幾近裸露的身子,使她完全被他的氣息所包圍。

  莫離窩進他寬闊溫暖的懷中,雙頰和耳根快速燥熱起來,心跳加快,她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反應,只清楚意識到再次見到庫達的喜悅幾乎讓她難以自持。

  誰都沒再開口說話,直到馬已不再奔馳,莫離才發現他們已出了巴格達城。

  停下馬,庫達勾起她低垂的臉,竟發現她晶亮明眸中蘊涵盈盈珠淚,從他認識她以來,何曾見過她含淚的模樣?原本因為怒氣而冷峻的臉部線條,全在這一刻間化為溫柔纏綿的憐惜。

  在莫離未能有所反應之前,他便已拉下蒙面的布巾,吻住那兩片玫瑰花似柔軟紅潤的唇瓣。莫離倒吸一口氣,顯得不知所措,直覺地向後撤退,他的雙臂縮緊,不容許她退卻。他的吻霸道獨佔,卻也充滿繾戀柔情。

  當從哈倫口中得知莫離已先行離去時,他憤怒至極,沒有女人敢甩掉他,從來沒有!況且她根本沒憂患意識可言,天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苦尋她的下落,原本的盛怒早已逐漸轉為焦急。

  沒錯!她是個麻煩!百分之百的麻煩!而在這一吻間,他更加發現他早就放不下這個麻煩了,而且也捨不得放下。

  終於,他移開唇,依依不捨地結束這一吻。

  「為什麼哭?不高興見到我?」他的氣息在她髮梢吹拂,溫柔多情之外,霸氣依舊。

  莫離拚命搖頭,被捆綁的雙手向上套勾住庫達的頸項,整個人偎進他懷中。

  他愛煞她臉紅嬌羞的模樣,和她插腰怒目挑釁他意見時同樣吸引人,他並不是沒有過女人,他也從不在乎她們的感受,但從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曾這般吸引他;他迫切想知道莫離的小腦袋瓜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他想知道她的一切,該死!他在乎她!

  庫達是個相當自持的男人,理智冷靜往往駕馭一切,生活一向井然有序,凡事都有自訂原則,可是她讓一切全都失控了。

  以他一介「維齊爾」的身份(註:即宰相、大臣),實在是不應該隨便叨擾基層部門的人,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揣測:但為了她,他動用了警察署完備縝密的消息網線,以最快速度找到了叫賽卡的商人,探聽出莫離的去向。

  當然賽卡的下場是可想而知的,庫達沒在盛怒之下砍了他項上人頭已是奇跡中的奇跡了,而賽卡在知道自己得罪了巴格達重量級人物之後,早已負傷連夜離開,逃之夭夭!

  「真巧……在這裡遇到你。」

  莫離尚未從庫達吻她的震驚中回復過來,她知道這句話有點怪,可是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講些什麼作為再度見面的開場白。

  她臉依然深埋他的胸膛,不敢抬頭看他,她想他一定正在生氣……

  「對……對不起,咬了你。」她囁嚅說,輕撫過庫達手腕上兩排明顯的齒痕。

  巧?警察署長又兼任國王的警衛長,他驚動了警察署的事情恐怕早已傳到當今聖上的耳朵了,而她竟會以為他只是碰巧路過那裡!

  庫達的沉默讓莫離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我知道了!一切都是你策劃安排的,對不對?」她抬起頭,明白庫達是有計劃的來營救她,先前替她鬆綁的那個人和騷動一定都是他故意安排的,但是,為什麼?他怎麼知道她被抓走了?

  從小到大,她和娘相依為命,她一直是娘的精神支柱,除了娘外,沒有人會為她做任何事,而今,因緣際會來到巴格達,遇上眼前這位英挺卓絕、出色非凡的男人,她想探觸他冷漠外表下真正的自我,想去瞭解他的一切,她想--倚靠他?

  莫離渾身一顫,被這個想法所震驚,自己不是曾經發誓,此生此世絕不能受男人牽絆,她討厭生離更恨死別,娘窮盡一生日日夜夜盼望爹的歸來,虛度青春,終日以淚洗面,這樣的日子她已看盡不想再來過,

  所以她不願嫁人,更不願倚靠男人,誠如娘臨終前所言,如果嫁給真心至情之人,當面對人生無可避免的生離死別時,情何以堪?如果不幸所嫁非人,又何苦讓薄情寡義之人來糟蹋自己呢?

  但是……現在她不確定了,庫達的存在讓她心慌,同時又令她心安,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只是親了她,怎麼就讓她信奉的原則動搖了呢?

  庫達疼惜的捧起她的臉,見她脆弱不安的眼神,他心悸了!沒見過莫離如此令他直覺認為是她對差點被賣掉的事還心有餘悸,如果現在要求傾他所有的財富喚她展眉而笑,他會做到!

  緊摟她入懷,灼熱的唇再度覆上她的,他發現他喜歡她的慌亂,那代表在他之前沒人吻過她,他努力採擷她的甜蜜,而莫離在他唇的挑逗中幾乎忘了要呼吸……

  「小--心--小--心--」

  「嘎嘎」氣急敗壞地從遠方飛來,顯然在跟他們出城後一度失去了方向。

  「它--有--時--候--會--啄--人……會--啄--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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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2: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庫達在巴格達的住所和波斯的宮苑比起來,簡直就像個金碧輝煌的宮殿。

  門上裝飾著各式各樣的雕刻,壁上懸著繡有各種飛禽走獸和奇花異草的艷麗掛毯,金飾的天花板上,垂吊各種爭奇鬥艷的掛燈,地上鋪的是五光十色的波斯地毯,室內陳設極盡華麗,媽呀!連窗戶都是彩色玻璃。

  不過方莫離沒太多心思細細觀賞,大部份時間都將臉埋在庫達懷中,因為她早已羞得無地自容了。

  都怪「嘎嘎」!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挑在兩人正濃情密意時尖聲怪叫,害她就著庫達的嘴大笑出聲,也費了好大的勁才阻止了庫達對「嘎嘎」的狙殺,他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親她了。

  正當莫離冥想出神,一位身著華美服飾、身材高姚、曲線噴火的艷麗女子從長廊的彼端翩翩而來,儼然女主人的架勢。

  「主人,您回來啦!」她嬌嗔地喊,尾音刻意拉長,直酥入骨子裡。

  「主人--您回來啦--閉嘴--我宰了你--閉嘴--」

  她真的閉嘴了,眼睛張得老大直瞪著站在主人肩上的黑色怪鳥。

  「阿離,這位是巴納蘭,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掌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儘管跟她說。」庫達柔聲說,以手輕拭莫離仍微微浮腫的蒼白臉蛋,眼中滿是溫柔情意,瞧她現在一定又累又痛又餘悸猶存,他比較習慣她原來精力充沛的樣子。

  巴納蘭一雙精明勾人的媚眼掃向始終偎在庫達懷中的東方女子。庫達以披風包裡她的方式顯出十足的佔有慾,任誰都看得出莫離對庫達的重要性。

  她不清楚主人是打哪兒「撿」回這麼一位瘦弱的唐人女子,但她不得不承認她有股異教徒才有的神秘美感,足以蠱惑任何正常男人。

  「巴納蘭,你帶阿離去沐浴更衣,準備用餐。」庫達交代道,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莫離。

  現在絕不是惹惱主人的時候,討他歡心才是明智抉擇,強捺住心中的不滿與怨懟,巴納蘭展露出莫離見過最完美的笑容。

  「累了吧?來!我帶你去沐浴更衣。」

  巴納蘭拉住莫離的手,盡量想表現友好和善的態度。

  「哎喲!」莫離忽然驚叫一聲,豆大的冷汗直冒。

  「放開她!」庫達大吼。

  「哎喲--放開她--」「嘎嘎」叫。

  巴納蘭嚇得趕緊放開莫離的手,心中頗不是滋味,敢情她嬌貴的碰不得?

  莫離晶瑩雪白的手腕因被捆綁而多處擦破皮正滲著血。

  庫達執起莫離紅腫不堪的手腕審視著,嘴裡忍不住咒罵:「該死!」

  巴納蘭聞言刷白了臉,不住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主阿拉明鑒,我只是輕輕的握著……怎麼會……」

  「不是你的錯。」庫達擺手,雖無責備但擺明了不悅。「你先下去張羅吧!」巴納蘭急急退去。

  「疼嗎?」

  「還好……」莫離實在不習慣庫達對她展現出這般的溫柔關懷,以往他都是對她大吼大叫的。

  「這是什麼?」他瞥見她手中的草紙條。

  莫離這才省悟到從拍賣會場逃出後直到現在,她始終緊握這張草紙條,庫達不是會居功的人,明明就是他安排人來救她,還故意裝出不知道的樣子。

  「我也不清楚!」莫離據實以答,同時瞧見草紙上寫著一行中國字。

  聚禮日南郊見

  什麼意思?不懂!

  她全部注意力皆用在研究那張紙條,忽然被庫達一把橫抱起,她連忙摟住他脖子。

  「你你你……你做什麼?」她慌亂問。

  「送你去沐浴更衣。」他邪氣一笑,抱著她直穿過迴廊,雖然迎面而來的奴僕皆恭敬低頭,不敢也不能正視主人,莫離仍羞澀地紅了雙頰,怕被人笑話。

  「我可以自己走!」她抬高下巴,企圖挽回一點尊嚴。

  「你受傷了。」

  庫達笑了笑,態度很理所當然,心中也釋然不少,至少莫離講話有精神多了。

  莫離翻翻白眼。

  「我受傷的是手,不是腳!」

  她崩潰喊叫換來庫達的狂笑,久違的尖叫終於又重現江湖,這才是他所認識的方莫離。
   
  * * *
   
  方莫離身著鑲金邊的黑外衣,面罩黑紗,頭戴鑲滿珠璣的黑帽,腳穿涼鞋,在侍女帶領下,來到一處被燭光照得燈火通明的居處。

  這是她第一次穿阿拉伯女子的服飾,很怪異!

  阿拉伯女子顯然比大唐女子保守得多,撇開衣服樣式不談,光是衣服顏色就有很大的差別,她這輩子還沒穿過全身黑的衣服,以前隨便一件衣裳都比這件鮮艷,而這雙鞋子似乎快掉了,她必須小心謹慎的走路才能讓它們乖乖待在腳上。

  「這裡請。」女侍以禮貌的阿拉伯語對她說。

  室內除了庫達外,尚有另一名男子在座……而且不是別人,正是拍賣場上買走諾瑪的那個男人。

  莫離嚇了一跳,冷不防腳被地毯邊緣絆了個踉蹌,庫達眼明手快扶住她,讓她直撲溫暖堅實的胸膛,足上的涼鞋也順勢飛了出去,直接降落在那位「貴客」腳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侍僕們全抿著唇忍住笑,沒有人敢上前撿鞋子,也不知道該不該撿。

  「你確定她受傷的是手而不是腳?」英俊男子拾起她的鞋子,走近庫達身側滿臉笑意。

  其後傳來此起彼落的悶笑聲。

  庫達奪過莫離的鞋子,順便回頭投下警告的一瞥,大家頓時噤若寒蟬。

  「阿離,他是伊恩,你們本該在波斯就見到面的。」庫達沉聲說道,並單膝蹲下預備替她穿上鞋子。

  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氣,全愣瞪這一幕,在巴格達從沒聽過一個男人會替女人穿鞋,而主人「失常」的表現更像是天方夜譚。

  莫離以手輕撐庫達的肩頭,只覺心頭一陣暖烘,從未有男人見過、甚至摸過她的足裸。

  為紓解尷尬的氣氛,她清清喉嚨直接開口問伊恩:「諾瑪有沒有在你那裡?」

  伊恩還未來得及回答,庫達早已站在她和伊恩之間,輕聲斥喝:「不可以隨便和陌生男子說話。」

  「為什麼?你已經介紹我們認識了,不算陌生。」莫離不解,庫達有些原則和行為自相矛盾,她認識他時,他不也是「陌生男子」嗎?怎麼突然限制起她說話來了?

  「先用膳!」庫達又板起一張臉,帶她在位子上坐定,她也知趣的不再質疑他的「權威」,她想他必定是好面子之人,她也不好讓他在傭人面前失了做主人的風範,反正她也餓了,等填飽肚子後再向他討回公道。

  一陣繁瑣的飯前禮儀下來,莫離已快餓得整個人趴在桌上,吃頓飯還真麻煩。

  不過發現除了羊肉和牛肉之外,庫達還細心的差人替她烹煮了雞肉以及其它一些較符合她口味的食物,她對自己歎息,自從被救以來,庫達所展現的儘是他細心體貼的一面,而她似乎理所當然的就接受了,可是她憑什麼該接受這一切?憑她和庫達之間什麼都不是的關係?

  不論找不找得到爹,她終有一天還是要回中國的。

  「庫達。」

  「嗯?」庫達抬眼望她。「東西不合胃口?」

  莫離搖頭。「很好吃,只是……」

  「怎麼了?」

  「你知道在巴格達有多少唐人?男的!我在哪裡可以找到他們?」

  「你要做什麼?」庫達立即嚴肅著臉沉聲問,他想起莫離布袋中有一個男性獅頭墜飾。

  她不明白他怒氣從何而來。「我想找一個人。」

  「那可難了。」開口的是伊恩。「在巴格達的唐人很少,撒馬爾罕比較多一點,不過大部份都是二十年前留下的戰俘,年紀都滿大的……」

  「二十年前的戰俘?你確定?」莫離眼中重燃雀躍的光彩。

  庫達警覺的盯著莫離看,心中評估她突然飆去撒馬爾罕的可能性,看她的樣子很可能這麼做。

  而莫離心中也正在盤算這件事。

  一陣熟悉的弦聲傳來,倏地打斷莫離的思緒,抬眼才發現所有的女侍皆被遣退,房間只剩下四個人,她、庫達、伊恩……和……諾瑪?

  莫離眨眨眼想確定是否看走了眼,諾瑪正端坐在房間中央準備獻唱,並沒有注意到她,正想起身上前,庫達一手緊按壓住她,低聲道:「你是貴客,她是奴隸,別壞了規矩,專心吃飯!」

  一股怒氣急衝上來,這男人明顯有階級歧視,誰規定不能和女侍說話?當時若伊恩也買下了她,是否表示她也會落得如諾瑪一樣的命運?

  莫離在心中盤算,她一定得想辦法救救諾瑪,她答應過要救她出去的,說話算話一向是她做人的不二法則。

  「你欠我五萬迪爾汗。」庫達見伊恩始終將注意力放在諾瑪身上,以波斯語半開玩笑的低聲對伊恩說。

  莫離假裝專心欣賞諾瑪表演,其實耳朵早就豎得老高,她猜庫達突然改以波斯語和伊恩交談,必定是料想她聽不懂,那麼她就讓他這樣以為好了,以她對波斯粗淺的瞭解,要聽懂他們之間的談話應該並非難事,她倒想聽聽有什麼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區區小錢,何必在意呢?你不是要我多少錢都要想辦法標下來的嗎?」伊恩同樣以波斯話回答,眼睛不住瞄向莫離這邊。

  「我是要你標下莫離,沒要你標下她。」聽到自己的名字,莫離看了庫達一眼,庫達對她搖頭表示沒事,看了諾瑪一眼繼續道:「顯然是你又臨時起意對她心動了,才會連她一同標下。」

  「我可是犧牲『色』相,代你出面買人扮黑臉,就算是獎勵如何?她真的很美不是嗎?」伊恩輕鬆自若的風流樣,

  他知道庫達不會和他計較那區區五萬迪爾汗,只是從他老兄認識了方莫離之後,就變得對他的風流行徑頗有微言,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否則他不會在得知莫離離去後,十萬火急地快馬趕來巴格達找人,唉!他妹妹茲娜可能沒啥希望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記得這主意好像是你出的吧?是誰說以他在巴格達奴隸市場響噹噹的名號,從沒有他標不到的美人?」

  莫離趕緊低頭專心吃飯,怕臉上因忍笑而扭曲的表情會洩漏她偷聽的事實,看不出這兩人這麼愛抬槓。

  「我那樣做還不是為了幫你!難不成我還真讓你去搶人!開玩笑!你光是去警察署的事,早就傳到國王那兒去了,若再加上搶人,那可不得了了。」伊恩說。

  庫達平常沉默寡言,這番玩笑談話可是八輩子難得一聽,雖板著臉,但仍看得出他的心情極佳,而這都和莫離有關。

  什麼?庫達為了她連國王都驚動了?莫離不安地吞下一口食物。

  「結果也差不多了。」庫達看向莫離,心中絲毫沒有半點後悔之意。

  「事情本來進行得很順利,誰知道會突然起騷動,否則也不用來硬的了。」伊恩也望向諾瑪。

  等等!事情有點不對勁,和她想的不太一樣。方莫離在腦中快速將剛才的對話整理一遍

  庫達委託顯然對競標美麗女奴頗有心得的伊恩預備將自己買回。

  不料伊恩看上了諾瑪,心動之下順便將她買下。

  然後在即將標下自己的時候,突然發生騷動。

  於是計劃生變,改為搶人……這也就是說。

  騷動不是他們製造的,替她鬆綁的人也不是他們安排的。

  那麼……表示另有人預備要救她。

  問題是……誰會要救她?

  她在巴格達沒認識什麼人,尤其是會說漢語的人,莫離想起了那張紙條--「聚禮日南郊見」是什麼意思?

  「想什麼這麼入神?」庫達突然悄聲以波斯語問,一張臉湊得好近,嚇了她一跳,雞肉隨著手的震動彈出了盤外,搖搖欲墜垂在桌邊。

  「你說什麼?」她直覺用阿拉伯語問,因為波斯語她僅止於聽的階段,開口說的話可能就不太靈光了,況且剛才她確實也沒注意到庫達問了些什麼。

  「我想知道你這裹在想什麼?」他以食指輕點她的腦袋改以阿拉伯語問。

  庫達輕撫過她臉頰的氣息,擾得她心緒不寧,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

  「沒什麼!專心聽歌,還有努力想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她回答得挺老實的。

  庫達聳聳肩,悠哉吃起水果,不準備讓她知道剛才的對話內容。

  也罷!反正她已聽得一清二楚,沒重複的必要,只是庫達不告訴她是因為怕她擔心,或是根本就不信任她?

  巴納蘭手持瓷壺入內為三人各添滿一杯葡萄汁後,就待在庫達的另一邊沒預備出去,莫離皺皺鼻子,忍不住偷偷瞪她一眼,

  心中暗自盤算巴納蘭在這座宮苑中以及在庫達心中的份量如何,只是單純的掌理大小事務嗎?瞧她熟練伺候庫達用餐的樣子宛如以其妻妾自居般,讓莫離備感萬分礙眼。

  諾瑪曲畢退場,莫離也無心用餐,尤其有巴納蘭在場更是令她沒了食慾。

  「我吃飽了,想先休息。」莫離起身告退。

  「我送你回房。」庫達說。

  「不用了,我認得路,自己回房就行了。」她禮貌地道,萬分急切得想追上諾瑪。

  才走到門邊就聽到伊恩好心的建議:「走慢點!小心你的鞋子!」

  方莫離回頭橫眉怒瞪,早知道就將鞋子直接砸在他頭上還來得乾脆。

  她宣告自己迷路了。

  庫達的住所比她想像的大太多太多了,有錢的程度令人咋舌。

  房子金碧輝煌不說,宮苑內開地道通向外頭大街,地道兩旁更是房捨毗連,看樣子是專供僕人住宿之用,光這規模奴僕起碼數百人。

  所有的傭人都還在上頭忙,不曉得諾瑪回房了沒?而且到底是住哪一間?

  正徘徊不決的當兒,走道盡頭迴盪起穩健自製的腳步聲,莫離連忙閃進一凹壁的陰影中,還好身上的一襲黑使她更容易隱遁。

  真奇怪!她幹麼躲起來呀?有人來直接問路不是更好嗎?可是……

  來人直接開門進入甬道底最後一間房內,談話聲輕瀉而出,聽不清楚,莫離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躡手躡腳的來到門邊……準備一聽究竟。

  正解開髮束,準備梳理頭髮的諾瑪被突然闖入的伊恩震驚了一下,整個人彈起來,直覺往距離僅一步遙的牆角縮去,小聲道:「有什麼事嗎?主人?」

  伊恩打量狹小窄隘的房間,眉頭擰了一下,隨即恢復慣有的迷人笑容。「你這間房間太小了,該換一間。」

  「都是奴僕,不需有差別待遇,謝謝主人!」諾瑪嘴角泛起嘲諷的淒笑,先前的恐懼瞬間褪去,頂撞主人的結果最壞不過一死,又有何懼呢?

  伊恩常掛笑容的臉上倏地閃過少見的冷峻神色。

  他承認她的美深深吸引他,這也是他執意要買下她的原因。

  當他看見她一個人站在拍賣場台上任人品賞、標價時,仍然保持冷漠高傲的自持態度,恍若神聖不可侵犯的女神般高貴,他當下便決定連她也納入自己的「收藏」之中;而今,同樣冷傲的態度竟讓他難以忍受,從沒有女人能在見識到他的笑容與關心後而不棄械投降的。

  「我是主人,你必須聽令於我,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伊恩邊說邊逐漸接近,將她困在牆角動彈不得。

  「至於現在……」他露出詭異又迷人的笑容,朝她深深吻了下去。

  諾瑪掙扎抵抗,死命捶打他硬實的胸膛,無奈伊恩的力量實在大她太多,任她推也推不開。

  「啪!」一記有力的巴掌準確無誤的打在伊恩臉上,聲音清脆響亮,連她自己都愣住。

  「我雖是奴隸,但不是娼婦。」諾瑪擠出一句話,勉強打破斗室之內凝結的氣氛。伊恩的雙眸散發出危險火簇。

  諾瑪明白她即將為此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可能是她的生命,不是被殺就是自殺,與其受到凌辱,她寧願一死以求得永遠的解脫。

  門外的莫離倒抽了口氣,屏住呼吸,猶豫著該不該衝進房內。伊恩狠力抓住諾瑪的雙腕,將它們牢牢釘在牆上,狂亂的雙唇再度攫獲她的,恣意豪奪,企圖藉此平熄滿腔熊熊怒火。

  半晌,他似乎嘗到一股鹹味,退開身來,只見諾瑪因強忍屈辱的淚水竟將自己的唇給咬破,激動的情緒使她呼吸急促,胸部跟著上下起伏,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和那些人口販子一樣卑鄙。

  奇怪?他是她的主人,不必有罪惡感。伊恩懊惱,他真的有罪惡感!

  伊恩以他純白罩衫衣袖溫柔緩慢的輕拭她的唇角,室內頓時陷入異常的沉默,只聞兩人粗淺不一的呼吸聲。

  他的情婦雖眾多,但從不強迫任何人,也沒有人需要他的「強迫」,而她怎會讓他產生這麼強烈的憐惜感?想要保護她的念頭揮之不去。

  「你是我的人,記住這一點!」

  伊恩轉身開門,莫離趕緊閃進一旁的陰暗角落;伊恩則在門外猶豫了一會兒,沒有馬上離去。

  莫離突然發現自己的腳正露在光線之中,心虛之餘,大氣不敢吭一聲慢慢抽同腳。待伊恩離去後,莫離偷偷從陰暗中出來。

  嚇死人了!開門也不先通知一聲,起碼講個像樣的結束詞嘛!還好她反應機靈,否則緊貼在門上的臉要往哪兒擺呀!不曉得他有沒有發現她在偷聽?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諾瑪現在一定正在哭泣……莫離推開房門即驚見一把亮晃晃的刀子掠過眼前。

  「喂喂喂……有話好說嘛!」莫離失聲叫道。

  「莫離!」諾瑪同樣不可置信地叫道,嘴角還殘留著血漬。

  方莫離取過諾瑪手中的刀子,並給她一記溫暖的擁抱。被關的那段日子,她們兩人一直是相依談心的知己,她瞭解諾瑪脫俗不凡的氣質包裡的其實是一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原本幸福的家園,在大食帝國不斷擴充的侵佔之下,硬是焚燬在戰爭之中,父母雙亡,兄弟姊妹只有她一人倖存,長久以來,她以吟唱詩人的身份遊走各地,為集聚豪權貴仕的席宴表演……

  但終究逃不掉命運擺佈,最後淪落到人口販子手中,歌女的身份讓她價碼拉抬的比一般奴隸高,因為在巴格達,許多富人、貴族,包括國王,都喜歡購買歌女為自己帶來休閒娛樂,甚至納為小妾。

  莫離將刀丟得老遠,拉諾瑪一同在床邊坐下。

  「你為什麼也會在這裡?」諾瑪擔憂地問。「你不是逃走了嗎?」

  於是莫離將事情經過詳細敘述給她聽,包括伊恩買下諾瑪那一段,不過莫離稍稍在當中加了一些伊恩的好話,因為她覺得伊恩其實也滿不錯的,諾瑪被他買下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若她能夠跟他有好結果的話,未嘗不是件好事。

  「原來那人就是庫達。」莫離曾經不下數次跟她提到這個人。

  「我真的相信伊恩和庫達一樣,都是好人。」莫離再次拍胸脯保證,她自信一向看人很準……當然賽卡那一次是例外,她同時也相信伊恩一定非常在意諾瑪,更或者,也許是愛上了諾瑪。

  「是不是好人對我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個阿拉伯人。」

  「伊恩不算是阿拉伯人……他……是波斯人。」諾瑪解釋。

  「我更恨波斯人,當年就是來自波斯的軍隊將我的家園夷為平地。」

  完了!情況越來越糟。

  「這樣吧!」她心生一計。

  「今晚你先跟我離開這裡,我的房間又大又舒適,絕對夠我們兩人睡。明天,我去拜託庫達向伊恩買下你,然後再還你自由之身,庫達一定會幫忙的,他是個好人,尤其喜歡幫助陌生人。」

  莫離對這個提議得意洋洋,反正那五萬迪爾汗是庫達出的,應該沒問題,至於這錢嘛……她再想辦法湊齊還他,至於怎麼湊嘛……暫時還沒想到。

  「這……」諾瑪不知該說什麼,為何莫離總有異於常人的行動與想法,而且從不氣餒不認命,隨時隨地保持樂觀心境,同時也給週遭的人帶來希望。

  「不可能!」

  突然迸出的低沉男音截斷她們的談話,庫達正斜倚靠在門邊,雙臂交叉胸前,擺明正在隱忍怒氣。

  「伊恩告訴我你在這裡!」

  事實上,當他回到寢宮發現她根本沒有回房時,簡直快急瘋了,只差沒把整座宮苑翻過來找人。

  「我迷路了。」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是為了找人才迷路的……伊恩終究發現了她,他有天眼通嗎?

  猛地,她想到庫達的話,忍不住嘴巴嘟得鼓鼓的說:「你剛說不可能是什麼意思?是因為那五萬迪爾汗?還是你不能放她自由之身?」

  「伊恩不可能將她轉賣給我。」他斬釘截鐵。

  「為什麼?」

  「一旦他真心看上的女人,他是絕不會放手的。」而這次他是真正看上一個女人,就跟他一樣--庫達在心中想道,眼光深沉灼熱緊盯著莫離。

  莫離挫敗得直想放聲尖叫,這樣不行那樣也不成,諾瑪是她的好朋友,她非想出法子來不可!

  「時間已晚,有任何事明天再說。」庫達決定道。

  「我可不可以……」莫離話未說完,已見庫達眼中閃著否決的神色,他真的有階級歧視。

  在庫達往前欲牽起她的手時,莫離以更快的速度一把抱住諾瑪,像黏皮糖似的拉也拉不開。

  「我今晚要和諾瑪一同睡在這兒。」她有點耍賴。

  「不行!」

  「除非你答應讓諾瑪去我房裡睡,否則我就要睡在這裡。」要挾別人不是她方莫離的作風,但說實在的,有時她真不知該如何去應付庫達的死硬脾氣和一些奇奇怪怪的規定和原則。

  最後,庫達還是妥協讓步了。

  莫離如願以償的和諾瑪同睡一室。

  而且是在她舒適溫暖的房間。
   
  * * *
   
  「該死的--」

  「嘿!誰教你講這麼粗野的話?」莫離打開用純金打造的鳥籠,「嘎嘎」立刻飛上她肩頭,鼓動久未運動的翅膀。

  「我招誰--惹誰了--我--我--」「嘎嘎」又開始賣弄它高超的語言天份。

  「是庫達對不對?他一定在背後偷偷罵我。」莫離披散著頭髮,仍著睡衣,一早就被「嘎嘎」聒噪的自言自語吵醒。

  「偷偷罵我--聰明--庫達--庫達--」

  才幾天不見,庫達就教壞了她的寶貝鳥。

  「它真有趣!」諾瑪已梳理好頭髮、仍穿原來的一襲白袍,悠悠然地走向了莫離。

  「當然!而且它真的很聰明,庫達說他就是靠它提供線索才找到我的。」她與有榮焉。

  「聰明--你這該死的殺鳥魔--」「嘎嘎」又在練習單字。

  「『嘎嘎』」!你不可以講這麼難聽的話。」

  真是的,庫達到底都講了些什麼,亂教一遍……嗄?等一等!這句話有點熟悉,好像是她自己說的,她怎麼會講這麼難聽的話?可惡!全都要怪庫達。

  「我幫你梳頭好不好?」諾瑪提議道,莫離待她情同手足,但主僕之間的分際總是要拿捏分寸,不能逾越本分,雖然有時她會有奇怪的行徑出現,但不可否認的她擁有善體人意的好心腸。

  像昨晚,莫離就堅持將床位讓出來,自己去睡地板。這種怪異行為令她相當不解,睡地板的應該是她才對。

  莫離打量諾瑪清麗精緻的髮辮,好漂亮!「我也要類似這種髮型可不可以?」

  「沒問題。」諾瑪展顏笑道,難得見她笑容,果真傾國傾城。

  在兩人談笑間,三名女侍推門而入。

  「主人要我們為您梳洗更衣。」帶頭的那位公式化的說,並指使其中一位僕人接手諾瑪的工作。

  「沒關係,我們已經快弄好了。」莫離笑笑說。

  「這是我們分內的工作,請您別為難我們,如果主人知道我們沒有做好該做的事,怪罪下來我們可承擔不起。」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晚娘臉孔,口氣冷淡至極。

  太言重了吧!不過是梳個頭而已。

  諾瑪識趣的退站屋角,讓她們接手。帶頭的「晚娘女侍」吩咐另一位傭人準備今天要穿的衣服,自己則動手整理床鋪。

  替她整理頭髮的那位顯然年紀最小,她無奈的對莫離笑笑,並輕輕稱讚:「你的頭髮好漂亮,又黑又亮。」

  「真的?謝謝!」這位十二、二歲的小女孩肯定比其它兩位好相處多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

  「動手工作少動口。」晚娘女侍厲聲道,女孩哦了一聲,畏怯的繼續替她整理頭髮。

  莫離一肚子火,講個話都不行,這算什麼規定。

  「少開口--少開口--」「嘎嘎」在房間內飛來飛去。

  「哎約誰把這隻鳥放出來的?」晚娘女侍大驚小怪的拐著彎說她,莫離確定這位女侍看她不順眼,至於為什麼?不知道!

  「殺人呀--絕子絕孫--」

  「嘎嘎」飛上莫離肩頭避難,晚娘女侍則氣脹著臉,企圖抓下這只饒舌的惡魔,扭斷它的脖子。

  「喂!打狗也要看主人吧?」女侍面面相覷。狗?明明是鳥,怎麼變成狗了呢?她們只當她用錯了單字。

  「巴納蘭最討厭動物了,如果它不小心飛出去被看見,我們就完蛋了。」替她梳頭的女孩脫口而出,另一位女孩同時贊同的點頭。

  「阿萊!」晚娘女侍警告地要那女孩閉嘴。

  莫離悶著氣讓她們替她換裝,心裡不是滋味,她已被視為不速之客了。

  「庫達呢?」

  「主人一早就和伊恩大人出去了。」晚娘女侍冷聲道,先遣退兩位女孩,自己也準備離去。

  「待會兒我們會送餐過來,至於……」她看向諾瑪。「請你到廚房用餐。」

  「我堅持她留下來用餐。」莫離向前跨一步,差一點又被地上軟絨絨的地毯絆倒。

  「不行!巴納蘭小姐交代,下人就該要有下人的樣子,別逾越了身份。」晚娘女侍毫不客氣,接著退出房外。

  巴納蘭!又是巴納蘭!庫達沒表示什麼,這位女管家意見倒是挺多的,女侍們幾乎全都聽令於她,她說東沒人敢往西,到底是誰逾越了身份,哪來那麼多規定,難道她們從來不知道變通一下嗎?老是死板板的。

  她們終究還是只送來一人份的餐點,莫離簡直快氣炸了,堅持諾瑪一定要和她一起分享早餐,待庫達回來,她肯定要好好跟他溝通建議。

  「你會不會看阿拉伯文?」吃飽之後,精神也來了,莫離興致勃勃地問。「我只會聽和說,但阿拉伯文不太認得!」

  如果她沒記錯,一般的吟遊詩人,通常都相當博學多聞,多才多藝,而且希臘已為大食佔領,一般人說看阿拉伯文應該不是問題。

  「你要做什麼?」諾瑪問,一看莫離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有奇怪的計劃了。

  「你瞧!我昨天在那裡看到的。」莫離拿出一本書冊,指了指房間一角的櫃子。「我想知道它的內容。」

  「古蘭經?」諾瑪接過古蘭經(又稱可蘭經),有點驚訝。

  方莫離點點頭,玉頰迅速飛上兩抹紅暈--她想多瞭解有關庫達的一切,也許藉由認識他的宗教信仰會幫助她更接近他的想法與生活習慣。諾瑪似乎明白她的想法。
  「你真的很在乎他,對不對?」

  「他很仁慈,樂於助人,他甚至不吝於對一隻鳥伸出援手,我娘曾經說過要看一個人的本性就要看他如何對待動物。」

  仁慈?樂於助人?

  她眼中的庫達真是「與眾不同」!

  庫達向來以殘酷鐵血著稱,不但在帝國內如此,於周圍的鄰國中更是威名遠播,男女老少都知道他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事跡,

  大家談論他同時也都懼怕他,而他對女人的冷漠無情更是眾所皆知,人多是想攀附權貴、多的想是享受財富的女子希望登上他妻子的寶座,但到目前為止,尚未有人成功過。

  不過以諾瑪長年吟遊各國、閱人無數的直覺在在都告訴她,方莫離已經擄獲冷酷戰士的心了。

  在莫離面前,庫達雖然都板著臉,口氣不耐煩,甚至大吼大叫,但她卻在他眼中看見了一個男人對女人專有的憐愛與柔情。

  諾瑪微微一笑,不禁好生羨慕,莫離始終知道自己要怎麼做,大概也只有像她這樣充滿勇氣及膽識的奇特女子才配得上庫達吧!

  「好吧!我念給你聽,你想知道什麼?」

  「全部!」莫離偏著頭想了一會兒,道:「不過,我們先看有關『食』的部份好了。」

  畢竟,她和庫達在這方面始終無法達成共識,不是嗎?

  她的笑容甜如春風般直沁入他內心深處。

  庫達站在原地觀察許久,無法將目光從莫離身上移開,一身雪白輕紗相映肌膚,玉頰嬌紅,雙眸明亮,她的一顰一笑深深吸引著他。
   
  * * *
   
  可是,她好像笑得太誇張了。

  她們似乎正在研究一本書。

  「在看什麼?很有趣的樣子。」他朝莫離走去,雖然有時她會惹怒他,但大多時候和她在一起會讓他感到輕鬆,擁有莫名的好心情。

  「你回來啦!」莫離朝他嫣然一笑。

  庫達心中一顫,突然有股衝動想留住這抹笑靨,永遠只屬於他的歡顏。

  他拿起諾瑪手中的書仔細一瞧,古蘭經?一本古蘭經可以讓人笑成這個樣子?

  「我怎麼不記得這本書這麼有趣?」庫達的眉頭因不解而擰成一團。

  「我有說這本書有趣嗎?」她笑出的眼淚就是明顯的證據。

  「你為什麼笑?」

  「呃……」這個嘛……就有點難以解釋了,她盡量控制臉上因忍笑而不自然的表情,她實在不願意去傷庫達的心。

  庫達揚眉,眼中浮出隱約的笑意,他不認為莫離能忍話太久。

  果然,她馬上不打自招。

  「我實在非常佩服這些獨到的見解,實在設想的太周到了。」

  「何以見得?」庫達追不及待洗耳恭聽她的高論。

  「你聽聽這段。」她清清喉嚨,朗誦她剛才聽到的片段。

  「禁止你們吃『自死物』、血液、豬肉,以及誦非真主之名而宰殺的、勒死的、捶死的……」莫離眨眨眼,忘記接下來是「怎麼死的」?

  「跌死的。」庫達提醒她。

  「哦!對!跌死的……觸死的、野獸吃剩的動物,但宰後才死的仍可吃……」

  「勒死的--跌死的--該死的……」「嘎嘎」又再嘎嘎叫道。

  「『嘎嘎』!」莫離斜睨著它。「這些動物才不該死,它們『死於非命』已經夠可憐的了。」

  「死於非命--死於非命--可憐」

  「嘎嘎」興高采烈的鼓動雙翅,拚命反覆新學會的話,莫離搖搖頭,轉向庫達道:「雖然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要去勒死一隻動物?但我相信你們的先知除了具有一顆憐憫動物的心之外,也相當關心你們的飲食健康……」

  「哦?」庫達的笑意已從眼角擴散到了嘴角。

  「沒錯!真的設想很周到,而且很有健康概念,像禁止你們吃野獸吃剩的動物,就是覺得不乾淨、不衛生,而不准吃『自己死掉的動物』可能也是怕會有什麼惡疾,吃了會生病,畢竟……動物應該是不會自殺才對。」

  庫達欣賞的大笑。

  自有記憶以來就視信奉遵循教義為理所當然,從未去細想其中的「奧妙」,如今莫離以一個完全「異教徒」的身份,竟能分析出如此精闢獨到的見解。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你應該多笑才是。」她著迷似的欣賞他柔和帶笑的英俊臉龐。

  狂襲而來的情潮讓他第一次興起獨佔一個女人的念頭。

  今早他和伊恩就被召見入宮,國王對他「毀婚」之事極為震怒,尤其伊恩的父親哈立德大人在朝中勢力之大,足以左右王位的繼承。

  如今哈立德大人親自帶女兒茲娜由波斯專程來巴格達「抗議」,足見態勢嚴重。

  不過話說回來,這樁婚姻從頭到尾他都不曾答應過,完全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想法,又哪來的婚可毀呢?

  為擺脫這樁聯姻計劃,他在國王面前鄭重表明自己已有婚娶對象,當時他想到的只有莫離一人……現在,渴望擁有她的慾望如此強烈。

  見庫達緊盯著她陰睛不定的表情,她雙頰紅灩坦白地問:「你……是不是又想親我了?」

  她在誘惑我?像其它女人一樣?

  他定定望進她的雙瞳,不!她太純真了,也蠢得不會去算計別人,說話全憑直覺。

  「不!我想吻你!」

  莫離眨動長而翹的睫毛,轉頭四下搜尋,還好諾瑪不知何時已退出房間,否則這廂對話豈不羞死人了。

  「有何不同?」她終於鼓足勇氣問,渴望再次倚偎在庫達懷中的感覺,一顆心因期待而急促跳動,她敢發誓現在只要她一講話,它就會從口中跳出完全叛逃。

  庫達輕笑一聲。「就是這般不同。」

  隨即採擷她那兩片如玫瑰花柔軟紅潤芬芳的唇瓣,品嚐那份只屬於他的甜蜜。在他的挑逗哄誘之下,莫離終於輕啟雙齒允許他的糾纏,雙手圈住他的頸項,身體緊密貼合。

  他強壯的手臂輕攬她纖細柳腰,兩人皆因激情喘息不已,她直盯庫達的胸膛,藉以迴避他熾熱的目光,庫達抬起她嬌羞的俏臉,輕啄了她的額際一下,微微一笑

  他決定「順水推舟」也許是個不錯的方法。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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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3: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是在作夢吧?

  方莫離使勁往腿上一捏,疼得她五官全擰在一起,很好!不是在作夢,一顆心幾乎快樂得飛上了天。

  庫達不解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會兒眉頭緊蹙狀似痛苦,一會兒又眉開眼笑萬分欣喜。從他們出門到現在,她這種循環交替的表情已上演無數次,還好她臉上蒙著面紗。

  「阿離!」庫達輕喚,今天帶她進宮,目的就是要向曼蘇爾國王表明不娶茲娜的決心,他預料將引發哈立德大人強烈的憤怒及不滿,但他的態度將比他更堅決。

  「嗯?」她應道,兀自沉浸在興奮的心情中。開玩笑!進宮耶!她何等榮幸能有機會參加宮廷的聚會,不好好把握大開眼界的機會豈不太對不起自己?

  「待會兒進宮後保持沉默,盡量不要開口講話,也不要有任何奇怪的動作。」

  「奇怪的動作?打噴嚏行不行?」莫離扭了扭置於庫達腿上的小屁股,不調整好位置她就要重心不穩摔下馬背了。

  庫達一手控制韁繩一手扣住她細不盛握的柳腰,制止她的扭動。

  「你打算在國王面前打噴嚏?」他取笑她,不祥的預感爬上背脊,她會不會在宮中引起騷動呀?很難說!他想起先前在波斯宮發生的慘劇,不過她的火藥在他手中……應該不會吧!

  「如果不帶這鬼玩意見,我保證不會。」

  莫離扯下面紗大呼一口氣,但立刻被庫達專制地拉回鼻尖戴好。

  她皺皺鼻頭,嘟嘴說:「戴著它讓我一直感覺鼻子癢癢的想打噴嚏。」

  「習慣就不會了。」他俯身將臉湊近她的頸窩,熱呼呼的氣息吹得她癢酥酥的。「記住!不可以在我以外的人面前露出你的臉,尤其是男人。」

  「為什麼?」

  「那樣會為你帶來不必要的危險,答應我你會照著做。」

  莫離雖然不是很瞭解庫達的意思,但她決定相信他。

  阿拉伯男人真的很小器,這是她最近發現的,他們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妻子在外「拋頭露面」,在中國,婦女總是竭盡所能妝扮自己,甚至在臉上化妝的花樣下工夫,不像這裡女人蒙著面紗、包得緊緊的,好像臉上有麻花見不得人似的。

  嗄!等等,她又不是他的妻子,為什麼她的臉只能讓他看?這是不是代表他在乎她?一定是的!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覺與判斷。

  「阿離,我等著你的回答。」他攬緊她。

  哈!他果然是在乎她的。
   
  * * *
   
  皇宮位在巴格達城木蘭巴中央庫場上,氣勢巍峨,宮殿上面是綠色圓頂,顯得無比壯麗,環繞皇宮的是國庫、兵器、政府機關和王公庭院,其次才是市街、禮拜寺、醫院、公園、浴池、旅社、詩人集會所和外人居留地。

  庫達不喜交際,所以他的宮苑在巴格達城的較外圍,不過,從皇宮內衛兵對他必恭必敬的態度來看,庫達在朝中也算是重量級的人物。

  抱她下馬,庫達便逕自往皇宮內走去,待走一段距離後才發現莫離仍呆愣在原地,便撇頭示意她跟上來。

  但莫離奇怪庫達走路怎麼變得這麼快,她除了努力要跟上他的腳步外,還得避免腳上鞋子脫韁而出的意外發生,忙得很!所以她始終在他身後苦苦追趕,無法與他並肩而行。

  由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腳上,莫離絲毫沒有注意到庫達的急停,便一鼻子朝他堅實的背撞去。

  「嗚……」她捂著鼻子低哼一聲,好痛!正要開口才想到他不准講話的「禁令」,硬是把抱怨的話給吞了回去。

  正廳內一片肅穆,身前的庫達全身肌肉也緊繃了起來,怎麼這麼安靜?莫離雙手抓住庫達的衣服,抵著他高大挺拔的身軀,慢慢地偏側著頭,一探前方乾坤。

  去掉庫達和她,房內共有四個人三男一女。

  除了正位上那位顯然是國王的人之外,其它三人全都正襟危坐,伊恩也在,只是面色有點凝重,但他還不是最糟的,另外一男一女臉色更是難看,全朝他們怒目相視,只是男的是瞪庫達,女的則是針對她來,瞧這勢態,完全不像莫離想像中的歡樂聚會,倒像是鴻門宴。

  「就是她嗎?」中央正位上的老人緩慢開口問,語氣中有不容反駁的威儀,他就是曼蘇爾國王。

  庫達橫跨一步,將身後的莫離攬在身側,無需開口意思就已表示的很清楚。

  不料那名年約十六、七歲女孩突然唏哩嘩啦的啼哭了起來。「除了庫達,茲娜誰都不嫁……」她囁嚅地說。

  「她是異邦人?」盯看莫離的眼睛,另一名男子驚吼著,大步朝她走來,伸手就要將她臉上的面紗扯掉以證實他的猜測。

  方莫離根本沒搞懂他們之間的談話,但直覺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臉,因此反射性地揮手將他的手隔開。

  「除了庫達,任何人都不能看我的臉。」她語氣堅決,嬌小的身軀散發尊貴氣勢,神聖不可侵犯。

  此番大膽動作使室內原本不安的氣氛更加劍拔弩張,女孩立即停止哭泣,驚恐大眼骨碌張望一切,伊恩也瞪大雙眼不敢相信有人敢輕捻他父親的虎鬚,倒是正坐的曼蘇爾國王反而以一種有趣的神情重新打量方莫離。

  庫達知道他應該糾正她無禮的行為,但此時此刻,莫離對他的忠誠令他有一股驕傲,他再不會讓她離開身邊一步,因為--他要定她了。

  「哈立德大人,這件事情我已經表明的很清楚了,相信你不會再做出『無禮』的舉動才是。」庫達聲音冷而冰。

  原本惱羞成怒的哈立德大人聞言更是氣得吹鬍子瞪眼,滿臉脹紅。

  「庫達,你要為帝國的前途著想……」曼蘇爾暗示道。他不想強拆他人姻緣,無奈巴爾馬克家族在朝中勢力實在太大,連他都不得不畏敬三分,他言不由衷地說:「沒有人反對你納妾。」

  帝國內娶異族女子並不足為奇,王公大臣、富豪巨戶內充斥著大量混血兒、外族侍婢和歌女,她們大多被阿拉伯上層納為姬妾。

  莫離終於明白他們談話的焦點是在自己身上,但--庫達要娶她?怎麼可能!正要開口反駁,即被庫達有力的臂膀重重按住肩膀。

  「承蒙聖上和哈立德大人的看重,以我庶出的身份,我相信在朝中一定有比我更好的人選配得上茲娜,我要娶方莫離做我正妻,希望聖上諒解,而且我相信以邁赫迪堂兄的例子,聖上應該會成全我的請求。」

  這句話的後果相當嚴重。

  未來的王位繼承人邁赫迪的妻子--赫祖蘭,也就是哈倫的母親,原來也不過是個希臘女奴,如今,他膽敢挑釁國王就是料定這點,就算是開罪了哈立德,他也早已做了辭官的打算。

  曼蘇爾國王注視眼前性格執拗的侄子,明白上回驚動警察署的事一定也和這位個性頑固的女子有關,但他又該如何向巴爾馬克家族交代呢?他為難地看了怒氣沖沖的哈立德及泫淚欲泣的茲娜,下了最後的決定。

  「這件事再讓我仔細想想,我會給你們雙方一個滿意的裁定,好了?下午的狩獵活動照常舉行,我想先休息一會兒。」

  曼蘇爾國王退出正廳,哈立德大人則一路咒罵著離開,至於茲娜早就哭倒在伊恩懷中,由其攙扶出去。

  從小她就愛庫達,雖然他始終是那麼冷漠,眼中從未有她的存在,但她早就一心一意要當他的新娘,如今夢想無法實現,叫她怎能不傷心呢!?

  整個大廳頓時只剩庫達和莫離兩人。

  「我不要嫁給你。」等所有人都走後,方莫離憋不住滿肚子的怒火,拉開面紗叫道,雙手插腰,腮幫子鼓鼓的。

  「沒有選擇的餘地。」面對她爆發的怒氣。庫達絲毫不以為意,反而以一副欣賞好戲的眼光看她。

  好個專制的男人,她方莫離豈是那麼容易擺佈的角色。

  「你沒有詢問我的意見就擅自決定,而且我也不要涉入你們的爭執之中。」莫離百分之百的堅持。

  他深皺著眉,金色眼眸閃著奇異的光芒。「難道你討厭我,不願嫁給我?」抓住她的手更加用力,使她動彈不得,只能直視他。

  「我當然不討厭你……」話才脫口而出,莫離頓時語塞--

  她當然不討厭他,相反地……非常喜歡他,而且……她也不排斥嫁給他這個念頭,但……不對了;整件事都不對勁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這才是她來巴格達的真正目的。

  「但我就是不能嫁給你。」

  「給我個理由!」庫達臉色嚴峻,他做任何決定都不需要理由,但他不要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嫁給他,他想聽聽她的意見。

  「我來巴格達是要找我爹的,不是來成親的,怎麼可以還未找到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給嫁了。」她吶吶地說,還帶著些許嬌羞。

  「這根本就是不衝突的兩碼子事,你嫁給我還是可以繼續打探你父親的下落,而且我會負責幫你找到,不必擔心!」庫達覺得這不是個理由。

  莫離的心意有些動搖,但她仍有所顧慮。

  「你已經有茲娜了,我不要做別人的妾。」莫離又舉了一個明顯的事實。

  「我不娶茲娜,也不是要娶你當妾。」他蹙眉更緊,剛才在國王面前已表明得夠清楚了,為何這小東西還是沒聽進去。

  「你以後還是會娶妾,而我……只能天天祈求生個兒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這種日子,我不要!」

  「我絕不娶妾。」

  未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連庫達都覺得訝異。又是這種脆弱的眼神,他見過的--也怕見到的。

  「真的?」

  「我保證!」他作夢都想不到他正在跟一個女人討價還價。

  莫離釋然一笑,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臉馬上沈了下來。「但--我還是不能嫁給你。」

  「又是什麼該死的理由?」他吼道,耐心宣告用盡。

  「你不要老是對我吼叫!」她也順勢吼回去。

  庫達強迫自己要耐住性子和她說話,切記!不能用吼的。

  「這就是你不能嫁給我的原因!」

  「不是。」她咕噥。

  「那到底是什麼?」

  「我不是淫婦,我也不要你變成姦夫。」

  「沒有人說你是……什麼?」庫達最後兩個字吼聲之大,足以震死全巴格達的駱駝,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拜託!她就不能給點「正常」的理由嗎?

  「誰?誰敢說你是……」他吐不出那兩個字。「我要將他大卸八塊丟到沙漠裡去。」而這還算是便宜了他。

  方莫離試探性地望向他的怒容。

  「古蘭經上說的。」她才不相信他真會這樣對待一本書,讓它們在沙漠裡任駱駝無情踐踏。

  「古蘭經上說你是……說我是姦夫?」這是他聽過最荒謬的事了。

  「沒錯!」她正經八百,好心提醒他。

  「我記得它裡面寫道:『姦夫只得娶淫婦,或娶多神教徒;淫婦只得嫁姦夫,或嫁多神教徒,信道者不得娶她。』」講到此莫離沮喪得好像快哭了。

  「很不幸地,以前我常和表妹一同上佛寺禮佛,所以應該就是你們說的多神教如果你娶了我就變成了姦夫,我嫁給你就成了淫婦,而我知道你是個虔誠的信徒,因此你不能娶我。」

  有好一會兒,庫達不知該作何反應,他該大吼或是大笑?阿離真的擁有他見過最奇的「解話」能力,異於常人。

  「阿離,沒有人這樣解釋的,第一,多神教徒不等於『淫婦』。第二,就算『姦夫』只能娶多神教徒,也不代表娶多神教徒的人就是姦夫呀!」

  老天爺,他是在求婚,怎麼變成和她討論姦夫淫婦的問題?

  庫達將她困在臂彎中。「還有其它不能嫁給我的理由嗎?」就算有!他接招便是。

  「我已經有婚約了。」她想起宋家大少提親的事。

  「什麼!」他橫眉豎眼,想宰了那捷足先登的傢伙。

  莫離突然覺得庫達一副氣憤想殺人的表情煞是可愛,忍不住嬌笑出聲--他在吃醋了。

  「騙你的啦!八字都還沒一撇我就跑了,跑來巴格達了。」莫離笑得更不可遏抑。

  「不准笑!」他粗魯地拉她入懷,摟得更緊。

  在長安她也許會聽從姨父母的安排嫁給宋家大少,但因緣際會,她來到巴格達認識了庫達,她有絕對自主的能力決定該嫁給誰。

  他的眼光令她心慌,但也只有他的存在會令她心安,她想留在他身邊、她想瞭解他的一切、她想讓他愛她。

  「庫達?」

  「嗯?」

  「如果我不小心又闖禍了怎麼辦?你會不會把我養在深宮中、強迫我信奉回教、限制我的行動?」

  庫達微微一笑。「不,我不會!」

  莫離摟住他的脖子,高興的親了下他的唇。

  她真會逼瘋他,傾注而出的熱情促使他深深吻住她,這是一項承諾。

  她如小貓般偎在他懷中,低語道:「萬一皇上不答應婚事怎麼辦?」

  「不用擔心,我保證!」

  是嗎?為何她心裡始終有股不安的感覺,怕有什麼即將來臨似的……
   
  * * *
   
  庫達要娶那女人為妻了?努力多年的心血豈不是都要自費了?她也許美麗動人足以垂惑他的心,但只要……一切又都會照她的心意進行了,對!一個直接迅速的方法……

  狩獵活動熱鬧非凡,除了要展現個人獵捕技巧之外,還將分組進行狩獵。王公貴族悉數到齊,戰士們更是個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

  不過庫達在戰士當中依舊是最高大突出的,他穿著三襲繡金黑袍,俊挺偉岸,卓倫出色,散發出王者的尊貴氣勢,莫離相信他會是今天狩獵活動中最耀眼的一位。

  「你又在想什麼?老是發呆。」庫達一邊檢查馬鞍一邊問,高大黑駒噴氣一聲,好像頗贊同主人的話。

  莫離罩在面紗後的臉又紅了,為什麼每次她在偷偷欣賞他時都會被逮到?

  「你真的很好看!」她實話實說,高大駿馬又噴氣一次,不知道是贊成還是不平?

  庫達突然攬住她一個轉身,拉下面紗,讓她抵著馬側腹困於駿馬與他之間,以自己的身軀擋住眾人視線,細細綿綿的吻她,接下來的炫麗光彩讓她在他懷中化成一池春水,只憑內心對他的真摯牽引著去感受他突來的熱情……

  使他失控的感覺真好,只需當面讚美他就行。

  「你也不差!」

  庫達喘息,將面紗重新往她鼻尖固定好,以額頭抵著她的,試圖平復快要背叛的自制力,他只要再碰她一下,可能就無法參加狩獵活動。

  「乖乖待在宮中,不准再私自離開!」他努力收回心神,板起較具說服力的臉。

  「如果我的火藥還在的話……」

  「阿離!」

  「喂喂喂……你別誤會,我是想如果我的火藥袋還在的話,我包準你今天會是狩獵活動上最出鋒頭的人……」她差點忘記「火藥」在庫達面前幾乎是個禁忌的名詞,

  連忙改口:「呃……當然你是用不到的,因為你可以憑自己的實力獲得好成績,不過,拜託別太搶了國王的風采,萬一他面子掛不住,不答應我們的婚事怎麼辦?」

  「擔心了,嗯?」他點點她俏挺的鼻子,逗她。

  「你偷看過我的身體,還偷走我的初吻,你要負責到底。」她捶他的胸膛。笑!她都快擔心死了他還笑得出來。

  遠方號角聲響,狩獵活動即將開始,莫離心跳急促了起來,拉住庫達衣角,依依不捨的目送庫達帥勁上馬。

  「你可不可以不要參加這場殺戮遊戲了?」她仍不放開他的衣角,幾乎可以體會娘當年送爹上戰場的心情。

  「別孩子氣了,只是狩獵而已,很快就回來。」瞧她一臉可憐兮兮的,無盡憐愛溢滿胸懷,儘管她很獨立,但她一直是需要他的。

  不理會以恩的眼光,庫達側彎腰身佔有地吻她的眉心。

  三十年的歲月,他有一半是在戰場上度過的,一顆不羈的凡心注定要在片片柔情與無悔的純真中沉淪。

  「又不是上戰場作戰,幹麼這樣難分難捨?」

  伊恩騎馬過來,周圍擁簇一群美女,左擁右摟好不風流,對身旁美人的親吻有求必應。

  莫離心中不免犯嘀咕,伊恩到底在搞什麼鬼?花心大蘿蔔!只顧沉浸美色,到底置諾瑪於何地?

  如果只是玩玩,她可不會坐視不管,如果他是真心的,她也不會任他繼續花心下去,他必須一心一意對待諾瑪才行,就像庫達對她一樣。

  「伊恩!」莫離上前趨散人群,完全忘了先前的感傷。「你不可以只受了一點阻力就自暴自棄,那諾瑪怎麼辦?」

  「阿離!」庫達提醒地叫,她真是熱心過了頭。伊恩反而朝她曖昧的眨眨眼,老沒個正經。

  「我先走了,寶貝們!」他吆喝一句,撒馬離去,只見眾女人紛紛舉手揮別。

  「乖乖的別惹麻煩。」庫達輕點她的鼻尖,也隨伊恩身後騎馬奔去,飛揚的塵土漸漸隱沒他俊碩的身形。

  在他們走遠後,伊恩的「情婦群」紛紛將注意力轉向莫離。

  不妙!七嘴八舌即將登場,還是先溜為妙吧!

  她發誓她真的沒有要惹麻煩,可是為什麼麻煩總會自動找上她呢?

  話說莫離提起裙擺落跑,還未走完長廊,前面就迎來另一群曼蘇爾國王寵幸的妻妾以及茲娜。天!她想圖個清靜都難。

  瞧見方莫離露在面罩外頭一雙靈俏慧黠的黑瞳以及茲娜尷尬的神情,眾妻妾立即明白莫離就是那位讓庫達「抗旨」的異族女子;平常在後宮待久了,遊樂雖多但總嫌無新意,日子過得也挺無聊的,如今有這樣的「新鮮事物」,不乘機「研究研究」更待何時?

  結果,莫離不但無法逃過「七嘴八舌」的評頭論足,全身上下更慘遭「七手八腳」的「騷擾」,她們當她是死人嗎?全身摸來摸去不用錢的,會癢唉!而且她的身子連庫達都沒摸過,她們這些閒雜人怎麼可以……真是太過份了!

  「啊--」她忍無可忍地發出震天尖叫。

  從沒見過有人能以這麼快速整齊的方式一致散開,「天女散花」見過嗎?就是那樣!「天」皇的「女」人紛紛「散」開並且個個「花」容失色。

  收到預期效果,方莫離隨即停住尖叫,戲劇化的掛上一股人見人愛的甜美笑容,客氣地說:「承蒙各位『熱情』的『招呼』,我想我也應該向你們問候一聲才是,你們人多怕聽不清楚,所以我以平常十倍大的聲音打招呼,希望你們都聽到我親切的『問候』了。」

  靜默一晌,眾人皆以怪異的眼神打量她,包括茲娜在內。

  一聲噗哧的嬌笑打破尷尬的沉默,像傳染病似的,每個人立即笑得花枝亂顫。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難怪庫達會被迷得神魂顛倒的。」其中一個比較大姊大的寵妃下結論道。

  話一出口,眾人紛紛住口,她們全都忘了茲娜的存在,這下……該如何收場才好?人這麼多,此時竟沒有人想得出轉圜之辭。

  「我們不是要去玩波羅球嗎?不如讓她加入我們!」開口的是茲娜,臉上寫著大方愉快的邀請,沒人看得出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不是應該大發脾氣,理都不理人嗎?怎麼會……太奇怪了!

  「對呀!對呀!你和我們一起來玩波羅球。」一陣起哄,趕緊轉移話題。

  「我……我不會……」

  在莫離的拒絕中,眾人已簇擁她來到後苑另一處庫場,僕役早已牽出一匹匹牝馬上鞍準備好。

  原來波羅球就是騎在馬上以棍棒擊球的一種遊戲,也有人稱「馬球」,以前在長安時也聽說過宮廷內有人玩這種遊戲。

  「不要怕,我可以教你。」

  茲娜眼中快速閃過一絲頑皮的神情,盡收莫離眼底,她仔細評量這位曾經是她「情敵」的茲娜,這才發現她是個標緻的美人兒,五官細緻突出,皮膚柔嫩白皙,十六、七歲的豆蔻年華,自信的面容使人不難聯想她所受到的寵愛。

  而她從頭到尾表現出異常的親切與熱心,讓莫離受寵若驚,她甚至將她平常溫馴的白色坐騎讓給莫離,自己則騎另一匹紅馬。

  莫離心中有點明白看來茲娜的本性並非先前在庫達面前所表現出的柔弱,不管她在打什麼主意,好奇與不服輸的性格讓她決定奉陪到底。

  生手和老手的差別還是很明顯的,球賽開球以來,莫離根本沒碰到球的機會,不過她並不以為意,搶球的過程本身就是精彩又刺激的。

  「啪!」

  茲娜一記揮棍,球直剌剌地正中莫離的臉頰,害她險些不穩摔下馬背,眾妻妾一陣驚喘抽氣,全都驅馬近看莫離的狀況。

  「沒事的,我們繼續玩吧!」莫離忍著疼說,不想壞了大家的興致。她的臉又熱又麻,牙齒不曉得還在不在?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沒有怎樣?」茲娜顰蹙雙眉,驚甫未定,被自己的「失誤」嚇到。

  不管她剛才那一球是不是故意的,不過方莫離非常確定接下來的這球絕對是故意的,這次它結結實實的打在她坐騎的臉上,茲娜可能是乘機整她。

  於是,第一個麻煩就發生了。

  因為坐騎受到驚嚇,突然發狂,像匹野馬似的前跳後踢,要把莫離摔出馬背,其它的馬受到影響也開始焦躁不安。

  「抓緊呀」

  全部的人亂成一堆,拿不出具體主意,男人們全都出外狩獵去了,誰來制伏這匹瘋馬?現在只求莫離別摔下來,否則以庫達暴烈的脾氣,只怕會誓死拆了國王的後宮以洩憤。

  莫離死命抱住馬脖子,感覺馬鞍似乎在鬆動當中,不行!撐不下去了!對準庫場邊的一堆乾草,她孤注一擲的棄馬朝它跳去。

  眾人再度驚呼,慘了!後宮不保,會不會跌斷脖子了?有的小妾甚至嚇得哭了出來,緩慢緩慢……乾草堆才有些許動靜。

  方莫離坐起來,拍掉沾在頭上身上的乾草屑,朝一群驚愕的面孔靦腆笑了笑,說:「安全著地!」

  全部的人蜂擁而上又摟又抱,查看她是否仍四肢健在,茲娜亦趨前探望,一張臉蒼白無血色,萬萬沒想到自己「小小」的惡作劇會演變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你可不可以拉我一把,我的腳好像扭傷了。」

  莫離伸手向茲娜,給彼此一個機會,她可不是個會記恨的人,但她仍決定要和她「私下解決」一番。

  「茲娜先送我回房,你們繼續玩,不必擔心我。」

  茲娜連忙攙起莫離,同房途中始終保持沉默。

  「別放在心上!」莫離拍拍她的肩膀。「我保證不會告訴庫達,你也不要洩漏出去好不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話說麻煩事似乎有一就有二。

  才轉過迴廊,一抹人影倏地跳到她倆面前,還未認清來人長相,就見亮晃晃的刀子直刺而來。

  「危險!」

  莫離直覺推開茲娜,兩人從走廊摔入花園。

  來者不善,蒙面刺客好像是針對茲娜而來,直追過去似要置她於死地,情急之下,莫離忘了自身腳疼,一個箭步上前,茲娜也順勢躲向莫離背後尋求庇護。

  短刀刺下時,莫離原本是要抓住對方的手腕,誰知一個失算,抓住的反而是鋒刃。

  「救……救命啊!」茲娜放嗓求救,莫離死抓住刀子不放,和刺客僵持不下。

  眼見聞聲而至的人朝花園奔來,刺客快速抽刀,隨即逃逸無蹤。

  「啊……」莫離痛呼,對方抽刀的動作反而在她手掌心劃出更深的一道口子,鮮血如泉湧出,茲娜趕緊扯下頭巾按住莫離掌心的傷口,雙手仍因驚魂未定而微微顫抖,手中的紗布也以極快的速度染紅濡濕。

  「怎……怎麼會這樣?」茲娜哭道。

  整座後宮立即陷入一片混亂……而莫離唯一擔心的是--她該如何向庫達解釋--這場混亂絕對不是她引起的。

  「不要再哭了。」莫離求助地看向床邊的眾寵姬,她好像時常在講這句話,以前也常對表妹婉婉說。

  「可是你的手……」茲娜勉強收住淚水哽咽道。

  「起碼現在沒有流血了,你們說是不是?」她高高舉起包得像「饅頭」的手向圍滿床邊的眾後宮佳麗展示著,同時無奈的聳聳肩。

  「莫離姊姊……你真的好勇敢,之前在玩波羅球的時候,我只想故意試試你的性子,以前有好多女人都試圖要嫁給庫達哥哥,但她們全都不懷好意,心眼小、眼睛長在頭頂上,脾氣壞得很……所以……我以為你也會是那樣的人……可是……你救了我的命。」

  「你真的很喜歡你的庫達哥哥,對不對?我也一樣,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庫達周圍的人受到傷害,如果當時庫達在場,他一定也會像我一樣保護你。」

  她眼中流露出誠摯與信任,全部的人皆被這番話感動不已。

  「你才是真正適合庫達哥哥的人。」茲娜抹掉淚水,拍胸脯保證。「我父親那邊由我負責說服,至於國王……」

  「當然就要靠我們的魅力和纏功了,姊妹們是不是呀?」全部一致同意。

  所謂因禍得福,不過就是如此吧!

  「阿離!」

  粗魯的開門和吼叫聲打散了一室的溫馨,庫達臉色發白的衝進房內。

  「我聽說……老天!」他衝向床邊,眼中因怒氣充滿血絲,小心捧起裹滿紗布的雙掌,咬牙切齒一字字道:「該死的!是誰幹的?我要宰了他!」

  「然後大卸八塊丟到沙漠裡任駱駝踐踏?」莫離微笑,反而用兩隻「饅頭手」輕捧他臉頰欣賞他眼中擔憂的神色,甜甜的在頰上印下一吻。

  「不要每次都說些無用的傻話。」

  抽氣與竊笑聲此起彼落,有人驚愕於方莫離竟敢挑戰盛怒中的庫達,有人則喜於見到這難得一見的好戲,只差沒鼓掌叫好,在阿拉伯社會婦女是不會也不敢去挑戰做丈夫的權威。

  庫達知道莫離生性活潑,不同於一般女子,但卻不知她大膽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取笑又對他調情,尤其又是在茲娜和國王的寵姬面前。

  他必須對這小東西施以再教育,好好教導她一個做妻子應有的言行,但不是在這裡。

  一把掀開床單,庫達逕自橫抱起莫離就要往門外走去。

  「你要帶她上哪兒去?」眾人異口同聲。

  「回家!」庫達大聲道,頭連回都沒回。「我向國王請示過了。」

  莫離在庫達肩上方朝後頭的眾人興奮揮手。「再見!我今天玩得很愉快。」

  「莫離姊姊,我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茲娜說。

  「謝謝你們,我在家等好消息就是了。」莫離開心的回答。

  「什麼事?」庫達眉頭一擰,她實在不像受傷的人。

  她手環他的頸項,對著他嚴肅緊繃的臉又是一記安撫的響吻。「好事!」

  「把面紗戴好!」他毫無情趣的大潑冷水。

  她撇撇嘴好玩的發現,在兩人獨處時,庫達喜歡逗她開心,也禁得起玩笑,但只要她在人前稍稍主動表示關愛與親密,他就會不自在,哈!他只是不習慣而已。

  「庫達,你可能要抱我好一陣子了,高不高興?」

  「怎麼說?」

  「因為我腳終於也受傷了。」她舉起同樣包著紗布的蓮足給他看。

  這回她真的確定他要殺人了。

  不過被丟到沙漠去的可能是那匹馬。
   
  * * *
   
  婚禮之夜。

  宮苑內裝飾得金碧輝煌,艷麗絕倫,龍涎香燭照得通明如晝,大廳賓客雲集。

  哈立德大人在茲娜的撒嬌攻勢下,看在方莫離是救命恩人的情份上,終於點頭答應退出這場爭執,並勉為其難的來參加婚禮,曼蘇爾國王更帶領後宮大隊人馬前來祝賀,每個人都穿上最得意的華麗服飾,使用最高級的香料。

  一切就緒卻獨不見新娘子的蹤跡。

  「我不要穿這件衣服。」莫離鬧彆扭地高聲抗議,對女侍手上那件全黑鑲金的新娘裝皺眉嘟嘴。

  「夫人……」女侍哀求道。

  「怎麼回事?這麼慢!」庫達身著阿拉伯新郎傳統服裝,帥勁的走進房內。

  「大人!」

  女侍紛紛轉頭驚呼,此時此刻新郎絕不適合出現於此。庫達知道他這樣做不合時宜,但若對方是莫離則就另當別論了。

  「庫達你來得正好,我不要穿那件全黑的,多不吉利呀!我也不要穿那件白色的,又不是要去參加喪禮。」莫離快哭出來了,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可是為什麼她們硬要她穿上黑色的衣服。

  「我看這件衣服沒什麼不對,裁製得很具高貴質感。」巴納蘭在一旁建言。

  「我不要,我要換穿紅色的。」

  莫離堅持不穿庫達特地為她請人縫製的新娘服,實在拗不過她,最後只好答應讓她換穿一件樣式較簡單樸素的紅色軟紗禮服。

  「庫達,你不能穿黑色的衣服娶我,好奇怪!」庫達轉身要出去時,莫離提醒他。「你應該和我一樣穿紅色的。」

  靜默一晌,庫達才緩慢帶笑的回答:「我不穿紅色的衣服,而且我命令你一刻後馬上換好衣服,否則我就來扛你到大廳去。」在莫離來得及用眼光殺死他以前,他已話畢離去。

  雖然咕噥有詞,但莫離還是以最快速度著裝完畢。

  在結婚儀式結束後,庫達和莫離坐在正位上接受眾賓客祝賀,冗長的儀式程序無聊得讓莫離直打呵欠,第一次發現帶著面紗的最大好處--遮醜。

  好不容易表演登場,輪到諾瑪上台獻藝,將整個婚禮帶至最高潮。

  儘管婚禮的歡樂氣氛洋溢,但庫達始終保持高度警覺。

  在宮中發生的摔馬事件,看似一樁意外,但根據他的調查,發現在馬後腿上有針刺痕跡,計謀者可能是趁球誤擊馬頭時,利用吹管之類的器具吹針刺中馬匹,使其疼痛發狂,此外馬鞍也不是自然鬆脫,而是被人蓄意割斷……

  照一般的說法,那匹溫馴的馬原本是茲娜的專屬坐騎,加上後來的刺殺行動……種種跡象顯示對方完全是衝著茲娜來的,但……他的直覺告訴他事情可能沒這麼簡單。

  無論如何,他絕不容許有人做出傷害莫離的事。

  他憐愛的溫柔目光轉移到她身上,卻發現他甜蜜的妻子正張著骨碌碌的大眼瞪著廳內另一男人。佔有慾的大掌立刻直接擋住她的視線,另一手猛地收緊手臂,她整個人順勢貼到他身上。

  「你只屬於我,不准看別的男人。」他對她耳語。

  莫離忍不住偷笑臉都已經被面紗遮住了,現在連眼睛都不能隨便看,他實在吃醋吃得沒道理。

  挪開他的手,見他拉下臉,悶悶瞪她的樣子,實在非常有趣。

  「我也不想傷了我的眼睛,可是那個不知羞的胖男人剛才一直瞪著我看,現在又盯著諾瑪,我可不吃虧的,瞪也要瞪死他!」

  那雙貪婪的眼顯示出對女人慣於強取豪奪,讓人很不舒服,她窩進庫達的懷中尋求溫暖的依靠。

  不過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忙著回瞪那個下流男人,因為伊恩正倚著一根紅柱以殺人的眼光一一清除那些膽敢覬覦諾瑪的無恥之輩,莫離更好玩的瞥見諾瑪一雙翦水雙眸總是似有情若無意的掃向伊恩,莫非……諾瑪並不像她所表現出的無情。

  方莫離當下暗自喝彩,或許她可以推他們一把。

  還未思索完畢,那不知死活的男人已轉移陣地來到她和庫達面前。

  「大人好福氣,夫人長得實在標緻動人,出色絕美。」虛偽的稱讚讓莫離雞皮疙瘩掉滿地,騙誰呀!臉都遮住了還知道長得好看?

  不懷好意的眼賊溜溜的直盯她,這位名為蘇福的胖男人在巴格達也算是頗具份量的富人,但他和庫達貴族的身份比起來最大的不同在於他的財富多為牲畜和農產,而庫達多為金銀貨幣且擁有階級地位。

  不過近年來蘇福靠販賣人口獲取暴利,雖無貴族身份,但也和一些重量級的權要關係良好,講話難免趾高氣昂。

  蘇福意有所指地說:「我敢肯定夫人的美貌在巴格達城內是絕無僅有的,尤其是這雙眼更是讓在下印象深刻……」

  話未畢,這好色的胖男人突然伸手企圖拉下莫離的面罩,但庫達動作更快,緊緊扣住那只不規矩的髒手。

  「當著我的面輕薄我的妻子,你應該知道下場。」

  「不敢!不敢!只是尊夫人讓我想起前些日子被搶走的一件『商品』……」一雙賊眼仍不死心地在她身上溜轉。

  氣氛一下子緊凝起來,莫離渾身微顫,庫達輕摟在她腰側的手稍稍收緊,口氣是一貫的冷靜與權威。

  「我的婚禮由國王主婚,不如我們到國王面前當面確認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雖然庫達維持冷冰冰的禮貌,她知道他已在怒氣爆發邊緣,而且腦中鐵定正在計劃如何將這男人丟到沙漠。

  「有麻煩嗎?」伊恩威儀十足地走近,早就注意到這涎著口水窺伺諾瑪的急色鬼。

  「沒事沒事,問候一聲,不成敬意。」蘇福一路鞠躬哈腰退向角落,自己怎會笨到為了一個脫逃的奴隸去得罪國王。

  「他不是上回我們卯上的那個奴隸販子嗎?你怎會邀請這種人?」伊恩靠向他們低聲道。

  「這裡起碼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不請自來的。」

  「我們專心欣賞諾瑪表演,不要再談他了好不好?只要一想到他,我的手又痛,腳也疼了。」莫離輕扯庫達胸前的衣襟,想以這個十足牽強的理由吸引他注意。

  「有人抗議嘍!我還是速速退場才是,以免她的鞋子……」伊恩曖昧的眼神望向她的腳。

  庫達大笑,她還未意會過來即雙腳騰空,被霸氣地橫抱起來。

  「這樣你的腳就不疼了,鞋子也不會威脅伊恩了。」他盈滿笑意,在她髮際偷香了一下。「保證你的手也不痛。」

  「胡扯!」

  她笑罵,熟稔地環上他的頸項,早已習慣他有力的臂膀,任由他抱她回房。

  「奇怪?那個人怎會這麼沒大腦,笨到要來招惹你……」她格格笑。

  「你的美貌值得他搏命一試。」

  「你也會為我搏命一試嗎?」她明知故問。

  「我招惹的是國王和哈立德大人。」他自信十足又充滿佔有地吻她,吻得她意亂情迷。

  「完了!」莫離攀住庫達的肩頭望向他身後的正廳方向,慌張道:「庫達!快!快放我下來!」

  「不可能!」他也很堅持。

  「那個色老頭去騷擾諾瑪了!」她望眼欲穿,眼珠子快掉了出來。

  「有伊恩在,不必擔心!」他輕鬆自若,絲毫沒有放慢腳步。

  「更慘!他可能會把他殺了。」

  「正合我意!」

  醋勁大發的男人有時是很可怕的,莫離忍不住可憐起蘇福來了。

  拐過彎穿越迴廊,便完全看不見正廳的狀況。

  莫離輕捶他的肩膀。「我跟你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新娘子專心點,別老想著其它男人。」他沉著臉。

  大廳隱約傳來騷動。

  「庫達,我聽到有人慘叫。」她引頸後盼。

  「阿離!」

  「幹什麼?」

  「閉嘴!」

  * * *

  伊恩.巴爾馬克發怒了!

  從波斯到巴格達公認最笑面和善的伊恩.巴爾馬克翻臉了,而且是為了一個女人?

  上層貴族每個人都知道,以恩風流灑脫,身邊情人如過江之鯽,向來只聽說女人為他爭風吃醋,倒還未聞他會為了女人傷了和氣,他堅持的原則是「合則聚不合則散」,也從不曾在意過誰或試圖挽留某個女人。

  結果,在新郎新娘落跑缺席的晚宴上,他只是看見蘇福用不規矩的賤手碰了諾瑪,從未有過的妒意與憤怒急上心頭,無法控制地就當著國王及眾賓客的面猛揍了一拳。

  蘇福這輩子還沒有吃過這樣的悶虧,在他販賣經手過的女奴中不乏各國風情的美女,但像這般令人心動的,倒從未碰過,當初若非匆促趕著將那批奴隸脫手,他也不會任這麼好的貨色自他手邊溜走。

  只是……沒想到一個脫逃且「有可能」已成為庫達的東方妻子,另一個又為伊恩.巴爾馬克所有,這下他想重新弄回這兩位大美人恐怕比登天還難,提頭交換也許快些。

  一向仗勢欺人的蘇福開始後悔自己將事情弄到這步田地,一時色迷心竅竟惹上如此重量級令人聞之腿軟的大人物。

  放著一屋子驚愕的嘴臉,伊恩逕自拉著諾瑪離開正廳。

  兩人一路行至後花園,諾瑪才驚見自己仍然被他溫暖的大手緊緊包握著。

  「主人,身份不同,不合禮儀!」諾瑪聲音暗啞不敢抬頭看他,還未從剛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

  類似這樣的騷擾她早已司空見慣,也總能以一貫自持的淡然去面對,但她萬萬沒想到伊恩會……她低頭看見伊恩緊握她的手關節正微微泛紅,一時驚覺,連忙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讓他霸道的手牢牢握住。

  「主人決定一切。」伊恩冷峻道。

  他送她到先前莫離的臥房。「以後你就睡這裡。」說完,他轉身就走。

  「主人。」諾瑪對他離去的背影喊道,語氣中的急迫連自己都嚇一跳。

  伊恩緩緩旋身定在原地看她,表情高深莫測。

  「謝謝!」她氣若游絲,覺得有必要向他道謝,不管為了什麼。

  伊恩按捺住伸手撫平她髮絲的衝動,瞇眼向她,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向他道謝?她應該是高傲不可侵犯甚至是張牙舞爪的保護自己,而非像現在一樣宛若一隻受了驚的小貓,可憐兮兮等著主人的憐愛。

  許久,他才定定吐了一句:「我不會允許別人來搶屬於我的東西。」

  諾瑪一顫,是的!她是他的財產,他只是保護屬於自己的財產罷了……而她,竟傻到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一絲絲……感動,甚至天真的以為他也許和其它人不一樣。

  身為歌姬本來就沒有權利擁有太多的奢望……諾瑪淡淡扯動嘴角,面無表情。

  「晚安,主人。」她退回房間,同時也退回自我的保護色中。

  望著關上的房門,伊恩低咒一聲,剛才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才會看見諾瑪眼中受傷的神情,怎麼可能?

  「天下女人之多一輩子用不盡,我又何必娶妻限制自己?」

  對庫達說的話言猶在耳,怎麼就真的為了一個女人讓自己的行為模式全走了樣……他踱往後花園,望向正廳歌舞昇平、舉杯作樂的貴族名媛,踏著夜色的足跡,伊恩再度展現他醉死人的風采,擄獲每一顆願意交付他的芳心。

  但他的心呢?又由誰來收藏呢?

  上回真是一次巨大的失誤,庫達娶的竟不是茲娜,反而是這來路不明的小賤人。

  同樣出自奴隸市場,為什麼她有幸能獲得庫達的憐愛?她們努力了這麼久,怎能就此讓她平自無故的捷足先登?不行!這一切都該是她們的,絕對!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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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命運真的很奇妙,不是嗎?

  庫達從沒認真思索這個問題,四處征戰多年,他第一次細細體會這種感覺。

  方莫離此刻像只依人的小貓躺在他身上,昨晚,他花了極大的工夫才將她過人的好奇心從正廳的騷動轉移到自己身上,但他相信在經過昨夜之後,要引起莫離對他的「注意」絕非難事,因為,他已點燃了她身為女人的熱情--一份專屬於他的熱情,他驕傲地想。

  他的手撫上她光滑細嫩的背脊,心中儘是滿足。她真的很與眾不同,他嘴角翹了起來。

  昨夜他愛過她後,這小傻瓜竟然捲走他的棉被和枕頭準備打地鋪,從來沒有人這般侮辱他的「能力」,而她給他的理由是--這床會拆了她的骨頭?

  聽聽!這是什麼理由?她是在恭維他?抑或是恭維他的床?

  不過他非常確定他絕不會陪她一同睡地板,也不允許她離開他身邊獨睡……就在他強行抱她上床而她死命捶打他的時候,感謝阿拉!他甜美聰明的小妻子突然「發現」他渾身上下糾結的肌肉比她想像的還「硬」,足以充當她的床……然後,就這麼趴睡在他身上一覺到天亮。

  他簡直哭笑不得,這種荒謬的情況從認識她以來,就不斷在他生活中上演,久而久之,他竟也甘之如貽。

  庫達的手指沿著莫離赤裸的背溝輕輕描繪,從她不穩定的呼吸中,他知道她已經醒了,而且正極力忍住笑。

  好玩的念頭攫獲他,他倒想測測她的定力……蠕動的手慢慢推開蓋在他倆身上的被子……他觀察她的粉頰,隨被子褪去一分便更嬌紅一分。

  「我完了……」她終於投降的呻吟道,被他逗弄得全身顫抖。

  但庫達怎樣也沒料到她開口第一句話是這麼出人意外的匪夷所思,碩壯的胸膛隨著笑聲劇烈地起伏,震得她耳膜轟轟作響,忍不住又開口道:「我真的完了,原來只有手和腳痛,現在全身都酸痛。你再笑,我就要被你震壞了。」

  她聲調柔軟,抬頭欣賞他全然放鬆的表情,狂騖不馴與性感,不像平常的嚴肅和一絲不苟。

  「真好看,我喜歡你現在的模樣。」

  她的稱讚真的很能令他失控,庫達停止大笑與她目光相對,瞳孔因蘊藏的激情而變成金色。

  「哇!你的眼睛會變色!」莫離宣告她的新發現。

  又來了!庫達翻翻白眼,為什麼她總有問不完的問題、發現不完的驚奇呢?她就不能專心一點嗎?可見他的「調教」還不夠。

  他吻住她耳垂,撫摸的手充滿佔有性,引起她全身灼熱,他更用他的吻讓她意亂情迷,終於停止了殺風景的發問。

  過後,他抱她步向鄰室的專用澡堂。

  澡堂的構造複雜講究,地上鋪著花磚,頂上罩著圓頂,浴池四周圍掛輕紗,完全蘊涵在暈黃色澤的如夢似幻,與黎明前的最後夜色相互輝映。

  他們兩人泡在浴池內,庫達背靠池邊,莫離則懶洋洋地趴在他身上,享受親暱的感覺,雙掌越過他的肩頭放在浴池外,怕繃帶弄濕了。

  「你們阿拉伯人真愛清潔,又懂享受。」莫離輕啜一口庫達遞餵給她喝的飲料。洗個澡還有飲料喝,真是不錯!她以前就聽說阿拉伯人夫妻在親熱後都有沐浴的習慣。

  庫達抱她的手在水波之下一寸寸游移過她的身子,莫離心跳急促,媚態橫生地將臉靠在他的頸窩。

  庫達除了有副好看的五官之外,更有一股雄渾豪邁的味道,相形之下,自己就差勁多了,既沒有諾瑪的細緻柔美,也沒有巴納蘭的曲線窈窕,在長安,她根本連女人「基本」的條件都沒有。

  「聽說你們唐人女子都很豐滿圓潤。」

  咦?他真會讀心術?

  「我是例外,以前姨娘也常說我太瘦了,說我應該像表妹婉婉那樣白白圓圓的才會惹丈夫垂愛與疼惜。」她一臉擔憂。

  「你是不是也這麼認為?可是吃不胖又不是我的錯。」

  他笑了笑,親了下她嬌艷的嘴。

  「我喜歡你這身子,穠纖合度。」他誇張地比了個又胖又肥的身材逗她笑。「太胖太圓我可抱不動,這樣剛好。」

  而他也以行動徹底證明,在她柔嫩的肌膚上再度烙下屬於他的印記,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產生如此的歡愉,完全的投入與眷戀。

  「你有沒有去過中國?」她隨意問問。

  「有!」

  「真的?什麼時候?我怎麼沒見過你?」她興奮的眼眸閃動輝彩。

  水面因他的輕笑泛起陣陣漣漪。「你怎麼會見過我?那時候你才五歲。」

  「你去做什麼?」

  「救你們呀!」

  「騙人!」她格格笑。

  「那年我和伊恩才十五歲,第一次上戰場就是隨軍隊到中國援助平反內亂。」

  莫離想了想,興奮地說:「你是說安祿山擁兵造反那次?」

  庫達點點頭。

  她以前聽娘提起過那次的叛亂,也知道皇上求助於大食軍隊(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只是她從沒想過庫達也參加了那次的征討。

  「知道你曾經去過中國讓我覺得和你親近不少,除了二十年前的怛羅斯之役,你們大食和我們大唐帝國似乎處得相當不錯。」

  莫離嬌慵地賴在他身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想多留住這甜蜜的一刻。

  外面已全亮,庫達拉了拉池邊的紅繩,沒多久即見巴納蘭領著一群女侍進入澡堂,每個人手上不是拿著衣服就是拿著食物。

  「主人準備著裝了嗎?」巴納蘭極盡嫵媚地問道,目光明顯流連在庫達健壯碩美的裸背上。

  莫離心裡頗不是滋味,下意識緊偎庫達懷中。

  「是的!」他欲推開她起身,卻被她緊緊賴住。「阿離?」

  「你你你……要幹什麼?」她結結巴巴,危機意識湧上心頭。

  「我要穿衣服。」他曖昧頑皮地眨眨眼。

  庫達要站起來?當著巴納蘭的面?這怎麼可以?

  「你……你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浴池內,我的手痛……可能是不小心弄濕了,我的頭也有點暈……可能是泡太久了,而且我可能會溺水……」她開始胡亂找理由拖住他。

  「阿離?」庫達狐疑地看她,他的小妻子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黏人了?

  「你們先退下去。」莫離向女侍們揮揮手。

  沒有人行動,全部的人都望向巴納蘭,等著她下命令,巴納蘭則定定看著庫達,她相信庫達不會允許妻子放肆更改他的命令。

  望向莫離嘟起高高的嘴,庫達告訴巴納蘭:「東西放下,你們先退出去,待會兒我叫你們的時候再進來。」

  巴納蘭神色一變,繃著一張臉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出去。

  這是什麼態度?莫離從未見過這麼傲氣的侍者,就算巴納蘭負責掌管苑中女侍,但眼中顯然並不認同她是庫達的妻子。

  「很疼嗎?你臉色不太好。」他抱她離開浴池。

  莫離佔有慾十足地環抱他。「一向都是巴納蘭在伺候你更衣嗎?」

  「沒錯。」

  巴納蘭真的看過庫達的裸體!她也上過他的床嗎?

  莫離想起她那高傲目中無人的態度與在苑中的影響力,很有可能!好吧!就算她真的上過庫達的床又怎樣?

  今後要防止這樣的事發生才是她這個做妻子的職責所在,而最佳方式就是竭盡所能的展現魅力,讓庫達捨不得找別人,但--莫離她不太清楚自己的「魅力」到底在哪裡?

  不想還好,一想反而不安--她完全不知道庫達是基於什麼理由娶她?是因為愛她?但從未聽他說過愛自己的話……不過,她可不是個會輕言放棄的人。

  「你已經娶了我,以後你的身體只能給我一個人看。」

  庫達放下莫離,正欲用袍子包裹她嬌軀的手停了一下。

  「阿離?」他神色詭異地打量她。

  「如果你不答應也行,以後我要換成男侍來服侍我更衣。」

  「你敢!」他將袍子用力把她包得滴水不露。「你身子是屬於我……的……」

  庫達頓時明白妻子古怪反應的原因了,倘笑吟吟道:「你在吃醋!」

  她脹紅臉,一方面是因為被說中心事,一方面是因為第一次細看庫達裸體的樣子。

  「妻子應該服侍丈夫更衣,以後由我來伺候你,好不好?」她體貼地說,用包著繃帶不太靈光的雙手拿起庫達的衣服努力要替他穿上。

  「你的手受傷了,不方便。」他接過袍子乾脆自己來。

  「好不好嘛?由我替你更衣,夫君。」

  「夫君?」庫達驚愕地看她,表情錯綜複雜,要套進袍子的右臂僵在半空中,只差沒聽到突然折斷的聲音。

  「答應你是否表示以後可以不必再聽到這種稱呼?」

  莫離笑吻他,覺得他其實滿好溝通的嘛!

  待兩人各自幫忙對方穿好衣服回到房間後,庫達拆開她的繃帶準備叫人來換藥,莫離觀察掌中醜陋的血痂,陡然道:「好醜!萬一留下疤會不會變成斷掌?」

  「斷掌?」他失笑。「阿離,你看得太嚴重了,你的手還好好的連在一起,不是嗎?」

  這次換莫離笑了。

  「你真會逗人開心。」她和庫達之間仍存有極大的文化差異。

  「斷掌的意思是掌中這裡有一條線橫過,聽說女人斷掌不好。」她比劃給他看。

  「沒這回事!你這是受傷來的,而且如果沒有它,我也不可能這麼順利娶到你。」

  庫達低頭親吻她掌中的傷疤,此番溫柔親暱的動作觸動她內心微細的情感,久久不能自己。

  她低頭看她的手,真的好醜!

  「來!我給你看樣東西。」他從矮櫃中拿出一個眼熟的黃色布袋在她面前晃來蕩去。

  「啊?怎麼會在你這裡?」她驚喜的接過布袋查看,火藥、「丹經」以及那條獅頭項鏈都在。

  「我還有東西要送你。」他神秘兮兮的舉動,連他都受不了自己,怎麼會為她做這麼……奇怪的事?又不是沒送過女人東西,但他卻非常期待她驚喜的表情,這和以前送東西的心境完全不同。

  「嗄?這……」

  她望著他另外拿出的東西驚訝不已,這不是她最鍾愛的髮簪和鐲子嗎?她不是用來向哈倫買馬去了嗎?怎麼跑來他這裡了?

  「我威脅哈倫賣給我的。」庫達笑著說,替莫離套上玉鐲。

  「你威脅一個七歲的小孩?」

  「事實上,我們是公平交易。」他輕點她的俏挺鼻尖。「他很久以前就很喜歡我的短鞘。」

  莫離好感動,如果他不要那麼常對她吼叫,他其實可以是很細心的丈夫,而這樣的丈夫有足夠的資格得到相同的回報。

  「我也有東西要送你。」她伸手掏出銅飾獅墜。

  「我第一次看到它就聯想到你,當時我並沒有料到還有機會再見到你……哈!看吧!我就知道買下它絕對是正確的,它跟你真的很相配。」

  庫達粗魯地緊摟她在懷中。在他的標準價值裡,男人送女人東西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女人送男人東西的情況他從沒遇過,況且她甚至不求回報,只是單純的認為這東西適合他。

  被箍得喘不過氣,她愣生生開口:「庫達?怎麼了,不喜歡?」

  「你覺得我像獅子?為什麼?」他原以為這是另一個男人的東西。

  「當然是第一眼的印象嘍!因為我看見你的馬鞍和衣服上都繡有獅子圖案,而且你對付突厥人時的那股狠勁,勇猛如一頭獅子,殺人不眨眼……就連我的『快步』……」她想起她可憐的「快步」也是死於庫達的刀下。

  「那是一匹馬!」

  「可是你眉頭連皺都沒皺一下,我嚇壞了……」

  「你很怕我嗎?當時?」

  莫離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堅定地搖搖頭,雙手同時環上他的腰。

  「你雖然看起來很凶,但卻不可怕,和你在一起感覺很自然,我想……我可能天生就是一頭母獅子。」她嘻嘻笑,幸福地想。

  他的胸膛又開始劇烈震動,貼在上面的耳朵也轟隆作響他完全破壞了她美麗的想像。

  「為什麼笑?」她用食指戳戳他。

  「我倒覺得你比較像一隻臭鼬。」他仍笑不可抑。

  「什麼臭鼬?」

  「我聽說過一種叫臭鼬的動物,在遇到敵人攻擊時會先放屁,臭暈對手後乘機脫逃……你不覺得你對付突厥人的方法和臭鼬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她皺皺鼻子,咬了咬下唇,不以為然的反擊:「我如果是一隻臭鼬,那麼你就是全天下最笨、最奇怪的一頭獅子。」

  她改攀住他的脖子,親吻他方正堅毅的下巴。

  「因為沒有一頭獅子會笨到娶臭鼬為妻。」

  庫達大笑出聲,自從認識她之後,他笑的次數比過去幾十年都來得多,與她談話總有意想不到的樂趣。

  他慶幸自己娶到了她。
   
  * * *
   
  他後悔了!

  不是後悔娶了她。

  而是後悔帶她上街逛市集、後悔將布袋交還給她……一切的一切都是日後一連串麻煩的開始。

  當然這都必須從一頭頑固的駱駝開始談起

  「諾瑪,你瞧它長長翹翹的眼睫毛是不是很可愛呢?」莫離讚歎,自從她一早發現庫達飼養的駱駝以來,這句話已講過不下數十次了。

  「諾瑪,你有沒有騎過駱駝?」

  「沒有。」

  「我們來騎騎看好不好?一定很好玩。」

  「很危險的,萬一摔下來怎麼辦?」

  「不會啦!駱駝又沒有馬跑得快,我騎馬技術不賴,騎駱駝應該輕而易舉。」

  方莫離跑向繫在一旁的單峰駱駝,找了眼睫毛最長的一頭,準備一試身手。

  「這件事是不是該先讓庫達主人知道才是?你的手和腳還沒完全好,萬一?」諾瑪有所顧慮,這種情況下最好有人站在較理性的一方。

  「沒關係的,我們又不騎出去,只是試坐一下,不會有事的!」她左瞄右瞧了一會兒,發現第一個問題。

  「它沒有裝『駱駝蹬』,我要怎麼上去?」

  「莫離,別試了……」

  「啊--」她愉快地叫道,找到一個解決方法,根本沒注意到諾媽的哀求。「諾瑪,你過來幫我一下。」

  方莫離奔往一旁堆放的木箱,連拉帶拖的搬到駱駝大少跟前。

  「莫離,我來搬就好,小心你的手傷又裂開了。」

  諾瑪提醒她,搶著不讓她搬木箱,拉扯推拖間也總算大功告成,她倆終於辛苦在駱駝旁搭起一座等高的木箱梯。

  「好了,我現在要準備上去了,乖乖的別亂動。」她囑咐駱駝站好,想爬上木箱卻老是被裙擺絆得礙手礙腳,模樣不甚優雅。

  好不容易上木箱站穩後,那只駱駝嘖嘖氣,絲毫不理會莫離的辛苦努力,不耐煩地踱步到一旁。

  「喂!給點面子嘛……乖!快回來!待會兒再給你好吃的。」莫離誘哄道,站在木箱上等它「良心發現」。

  過了一會兒,那頭駱駝仍理都不理人,莫離只好跳下木箱,動手移動箱子。

  「莫離,這樣行不通。沒人這樣上駱駝的。」諾瑪一邊幫她搬一邊勸阻。

  千辛萬苦搬妥箱子,那頭駱駝又不合作的移了位;莫離愈挫愈勇,追著它又搬了幾次。

  「喂!你跟我作對哦!」她雙手插腰怒目瞪視,大聲吼道。

  「別逼我吃駱駝肉。」好動的駱駝聽懂威脅似的,終於不再和她玩「搬木箱」的遊戲,聽話的站在原地不動。

  「這才對嘛!早聽話不就沒事了嗎?不要動哦!我要上去嘍!」莫離提起裙擺,準備爬上駱駝背。

  「莫離……」諾瑪擔憂地叫道,面色發白。

  「阿離!」

  一聲怒吼,駱駝嘖嘖氣走了兩步,原本快爬上駱駝背的莫離嚇了一跳,差點摔跌,只好死命攀住駱駝,形成一腳「掛」在駱駝上,一腳懸空上下不得的窘境,姿勢極為難看。

  「見鬼的你又在做什麼?」

  庫達一個箭步上前解除她的困境,莫離則像溺水獲救似的緊攀他的頸項。

  「你嚇到『阿盧』了!」上駱駝沒成功,她將罪過全推到庫達身上。

  「『阿盧』?」他學她的發音,放她雙腳著地站好。

  「這是我剛剛想到的名字,因為它實在很驢又笨,可是它又不是馬,因此我就把中國字的『驢』字去掉馬字邊,所以叫做阿盧。」莫離解釋一長串,由庫達糾結的眉毛,她知道他根本沒聽懂。

  「你的面紗呢?」他嚴聲問。

  「在這裡。」她從腰帶上扯下面紗,理所當然地交給他。

  庫達幫她戴上面紗,以其高大的身軀隔在她和伊恩之間,有效地擋住伊恩的視線。「告訴你多少次了,出來一定要記得遮住臉。」

  「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很醜?每次都要我把臉遮住,我們現在又沒有出門。」

  「有其它男人在。」

  「你只說不能給陌生男人看,伊恩又不是陌生人,而且我的臉他也已經看過了。」

  「你是我的妻子,以後你的臉只能給我一個人看。」他宣佈做丈夫應享的權利,提醒她做妻子應盡的義務就是每天記得戴好面紗。

  莫離噘噘小嘴,轉移話題。「你忙完了嗎?教我騎駱駝好不好?騎完了我們再一起去逛市集。」

  庫達沒回答,顯然在思索這項提議。

  「你不會是想反悔了吧?」她提醒道。

  「反悔?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

  「昨天呀!」她理直氣壯,毫不退讓地爭取權利。

  「昨天什麼時候?」

  莫離的臉不自覺燥熱起來,敢情他真的這麼健忘?

  「你確定要我說?夫君。」

  她又用那種讓庫達不習慣的親暱稱呼叫他,而且是在伊恩和諾瑪面前。

  伊恩憋不住爆笑的衝動,狂笑出聲。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一連串的對話令他聽得直呼過癮,從沒見過有哪個女人膽敢頂撞反駁庫達的話,而且還逼得他不知所措,老天!他甚至臉紅了!在戰場上驍勇善戰、殺敵無數的庫達,穆罕默德,阿拔斯竟然臉紅了!

  「你還是別說的好,我想我們都已經很明白他是在什麼時候答應你的。」伊恩曖昧取笑庫達,換來一記足以燒光任何東西的金色火焰的瞪視。

  莫離拉拉庫達的衣角。

  「諾瑪剛才幫我搬木箱,手好像有點受傷了,必須趕緊給醫生瞧瞧,你也知道諾瑪每天彈琴的手,對我們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很重要的。」話才說畢,冷不防捕捉到伊恩眼中的一抹關心。

  「不如這樣,你教我騎駱駝,麻煩伊恩先帶諾瑪去給醫生診斷,待會兒我們四個人再一起去逛市集。」

  莫離熱心地向庫達提議,其實心裡另有計劃,她打算替諾瑪和伊恩多製造一點機會,照諾瑪這種從不懂為自己爭取幸福的個性,何時才會像她一樣找到適合的如意郎君?

  情況膠著下去也不是辦法,她有責任推他們一把,至於成不成就全看他們倆的緣份了。

  「我的手沒什麼大礙……」諾瑪喚她,剛才只不過是手滑了一下,被莫離說得好像手殘了一樣。

  「給醫生瞧瞧也是好的,伊恩,那就麻煩你了。」庫達想讓莫離安心。

  伊恩神色複雜,看不出想什麼,但他還是帶諾瑪離去。

  「別忘了看仔細點。」莫離朝他們離去的背影大聲交代,滿意地點點頭,隨後轉身在庫達臉上印下一記響吻。

  「謝謝!你真是體貼人。」

  他捏捏她的鼻子,滿意地欣賞她甜美純真的笑靨。「你以為你在幹什麼?」

  「你不覺得他們兩人是天生一對嗎?」她希望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 * *
   
  「你必須讓她知道你要騎它,它才會跪下讓你上去。」

  僕役為駱駝上好騎乘的必備軟墊後,庫達教授第一步驟。

  「這個簡單!」莫離深吸一口氣,鄭重對駱駝聲明:「『阿盧』!我現在要上去了,麻煩你跪低一點。」「阿盧」嘖嘖氣,仍驕傲的站著。

  「它不甩我!」莫離叫道。

  庫達一面走向另一頭駱駝一面說:「你以為它通人性、聽得懂人話呀?」他發出特有的聲音,駱駝隨即跪了下去;輕鬆自若地坐上駱駝,他嘴裡又發出奇怪的聲音,駱駝跟著乖乖站起來。

  看起來頗簡單,莫離學庫達一樣發出奇特的音調,「阿盧」竟真的順從跪下。

  「萬歲!」她歡呼,愉快地爬上「阿盧」的背,她又學庫達方纔的聲音。

  咦?這次怎麼不靈了?莫離連試好幾次,它依然不動如山。「你要像這樣控制它的韁繩。」

  莫離照庫達說的方法做,嘴裡發出信號響聲,「阿盧」果然聞聲站了起來,不過它在直腿的過程中,過斜的身體讓她險些滾下駱駝背。

  才甫站起來,「阿盧」即開始小跑步繞圈子,而且越跑越快。

  「喂喂喂……我還沒有叫你跑啊!庫達--」莫離嚇得呼救,印象中駱駝都是慢慢走的,趕投胎也沒見過跑得如此快的駱駝。

  庫達騎近她身邊,嘴裡吼斥一聲,「阿盧」即刻停下腳步,典型欺善怕惡。他將她從「阿盧」身上拉抱過去後,帶她一同下駱駝,怕駱駝沒辦法承受兩人的重量太久。

  在騎駱駝興頭上時,莫離根本就忘了自己身體因前夜的激情仍酸痛不已,經剛才的一番折騰,現在鬆懈下來才覺得疼痛。

  「這下吃到苦頭了吧!騎駱駝並不像你想像中的好玩。」他嘴裡雖然輕責,但心中仍為她剛才受到的驚嚇心疼不已。

  「還會痛嗎?」他柔聲問。

  莫離嬌羞地搖頭,對他親暱的關懷感到窩心。

  而讓她更加疼痛的罪魁禍首正在那兒悠哉踱步,她皺眉直瞪「阿盧」,聽說睫毛長的人脾氣都不太好,沒想到連駱駝也如此。

  還好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注意力也是如此。不一會兒工夫,她就對騎駱駝失去了興致。

  「真沒意思……」她滿嘴咕咕噥噥,驟然想到。

  「你猜諾瑪是不是很嚴重呀?怎麼這麼久還沒好?會不會……」她臉上露出狐狸般賊賊的笑容。

  「不要亂想!」庫達敲敲她的小腦袋瓜。

  「我才沒有亂想。」說不定事情比她想得順利許多。

  還來不及結束來她美麗的一廂情願,伊恩和諾瑪已走進他們的視線之中……兩人依舊一樣「生疏」、「相敬如賓」,唉!看來是沒啥進展了。

  想想伊恩也真該去跳紅海自殺算了,號稱大食帝國公認最受歡迎的大情聖,怎麼到現在還沒打動諾瑪的芳心?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 * *
   
  「你的手好點了吧?」莫離湊近問,其實真正的目的是想更看清她眼中所流露出的秘密。

  「好多了,謝謝!」諾瑪淡淡回答,有點心不在焉。

  諾瑪雖也以面紗蒙住臉,但她神色倉皇不安,整個人散發一股奇異的光彩。很好!在她捨命騎駱駝的時間裡,事情好像有點進展了哦!

  接下來在莫離的辛苦張羅下,他們終於四人成行共騎兩匹馬一同逛市集去也。

  和長安一樣,在巴格達城中,有專門銷售絲綢、瓷器等中國商品的「中國市場」,這當然也成為他們逛市集的重點市場。

  一來是庫達想買些莫離用得到的中國商品送她,二來是因為大食貴族原本就對中國的若竿商品有所偏愛,常來中國市場尋找來自遙遠東方的珍奇異寶。

  他們來到一個專賣絲織品的小販前,莫離立刻看中一款圖案素淨柔美的絲料,覺得它的花色跟諾瑪很相配。

  「什麼?這要三十個第納爾(金幣)?你坑人哪?」莫離對小販討價還價。

  「去中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負擔很高的風險,這樣的價錢已經算很便宜的了。」小販的話也頗有道理。

  「我也覺得這個價錢挺合理的。」庫達伸手摸摸絲料,探其價值。「你喜歡嗎?」

  莫離點頭。「喜歡,我想買來送給諾瑪,可是身上又沒有錢,我可不可以先向你借?或者你替我買下來送給諾瑪?」

  他會借她錢才怪!都已是夫妻了,豈有丈夫借錢給妻子的道理?而且他也絕不送東西給莫離以外的第二個女人。

  見庫達沒做表示,莫離瞄了瞄一旁的伊恩和諾瑪,順水推舟道:「我瞭解你的原則和顧慮,但我和諾瑪情同姊妹,不如乾脆你也娶諾瑪,我不但可以天天和她在一起,你也可以買東西送她,一舉兩得。」

  她等不及要看諾瑪和伊恩的反應了。

  「你說什麼?」庫達咬牙切齒低聲道,以為他聽錯了,莫離不是一向最擔心也最反對他娶妾?怎麼才剛新婚就鼓勵他納妾?

  「我想我說的已經夠明白了,雖然你曾經向我保證絕不娶妾,但現在我已不那麼堅持了,如果對象是諾瑪的話,我不反對破例一次,只怕是委屈了諾瑪姊姊。」

  莫離眼中閃動一抹調皮的神采,庫達立即明白她的把戲。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就買下這塊布料送給諾瑪。」庫達配合她繼續玩下去。

  伊恩不敢置信地瞪視庫達,他什麼時候變得對女人這麼有興趣了?

  諾瑪幽怨低垂的目光偷覷了伊恩一眼,沒開口表示什麼,莫離注意到伊恩一臉驚愕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看在庫達的面子上,不曉得伊恩肯不肯『讓賢』,願不願意釋奴?」她乘勝追擊。

  伊恩面無表情的取出三十個金幣向小販買下那塊絲,然後迅速恢復一貫的笑臉算是回答。

  「事情其實不必弄得這麼複雜。」

  「聰明!」她本來的目的就是要他買下送給諾瑪,但這還不夠,她繼續扇風點人。

  「這塊布料拿來縫製新娘服再適合不過了,你說是不是呀?庫達!」

  「當然!」

  「我們再去別地方看看有沒有婚禮上用得到的東西。」莫離一頭熱的拉著庫達到別的攤位。

  在到達安全距離後,莫離才敢讓自己因忍住笑而快抽筋的臉得到鬆懈。「你看到伊恩錯愕的表情沒?」

  「別玩得太過火了,當心伊恩不顧兄弟情誼砍了我。」庫達寵溺地說。

  「放心,他不會。」她相當信心十足。「倒是你,我可沒答應你可以納妾。」

  「我知道,別人不行,諾瑪才可以。」他逗她。

  「才怪!連諾瑪都不行。」莫離神色驟地一黯。「如果哪一天你真的娶妾,也就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不會有這麼一天的!」他保證。

  一趙市集逛下來,莫離成果豐碩,宮苑內頓時湧進大批中國商品,瓷器、茶具、絲織等等,連茶葉、字畫都一應俱全。

  奴侍按庫達的指示紛紛將這些中國用品整理歸位,莫離她忙著跑進跑出的張羅重新佈置房間,宮苑內一陣忙碌,沒有人注意到後花園內一雙愁雲慘霧的翦影。

  「你想嫁給庫達嗎?」伊恩低啞地開口。

  諾瑪內心掙扎,不確定自己矛盾混亂的心緒,她該怎麼辦?怎麼辦?

  「你是主人,由你決定。」她懦弱地將難題拋給伊恩。

  靜默半晌。

  「庫達是我最要好的兄弟……我信得過他。」

  這句話終將判定了她的一生,無助脆弱的眼淚悄聲滑落,諾瑪低泣欲往房中奔去,冷不防被一雙堅實鐵臂攬入寬闊的胸膛。

  「為什麼哭?」他痛楚的語氣表現出他深切的情感,他習慣風流與不羈,沒一個女人能讓他真正動心,諾瑪是第一個能使他心生牽念真正在乎的女人,他更緊摟她,生怕她消失似的。

  面對他獨斷柔情的擁抱,諾瑪突然覺得好累、好累……她不想再流浪各地了,只想在這溫暖安全的懷抱中停歇。

  「不要將我讓給別人……求你……」她埋在他懷中低訴,冰封多年的心正一寸寸融化在他熱切的情感中。

  伊恩整顆心漲滿狂喜,沒料到能引發她說出藏在靈魂深處的話語,她一顆纖細敏感的心並非絕對的無情,只是太習慣保護自己。

  「我當然不會將你讓給任何人,你是我的,永遠只屬於我一個人,而庫達是我最要好的兄弟,我信得過他!」

  諾瑪驚覺抬頭,這才明白剛才伊恩那句話真正的意思,倘並沒有要將她讓給庫達,自始至終都沒有。

  「主人……」

  他以手阻止她繼續說道:「在拍賣場上,你雖孤立無援,但我看見了你發自內心的高貴自尊,買下你後,雖然無助,可是你仍是那麼貞潔自持,我雖然買了你,但我從沒想過要以一個主人的身份去控制你,所以每當聽到你以充滿敵意的語氣叫我主人時,讓我忍不住覺得自己很卑鄙、自私,我不該以金錢囚禁你的自由。」

  一番真切的表白令諾瑪熱淚盈眶,也許她早就知道逃不過他對自己致命的吸引,所以才會反抗越深……可是她強迫的自我壓抑換來的反而是更加濃烈的情感。她終究是逃不掉了。

  「我知道我的行為比那些專門在拍賣場上競買小妾的富商高明不了多少,但我想將你永遠留在身邊,不是以主人和奴隸的關係,而是以……」

  「你不要說。」諾瑪阻止道,咬了咬下唇。「我只求你不要再將我轉賣給別人。」

  她不想和那麼多女人競爭伊恩,她只想留在他身邊,每天彈琴唱歌給他聽就足夠了,不是嗎?

  伊恩俯下頭,在她鮮嫩的紅唇上印下他最真心誠意的回答她注定是屬於他的,否則他們的吻不會如此契合、如此心醉神迷……沿著他們銷魂的吻,以恩輕輕依附她耳邊悄聲說:「我要給你一切你該得的,我要娶你。」

  那是其它女人一直希望從他身上得到,而他一向吝於給予的保證,因為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始終在等待像諾瑪這般讓他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女人,就像庫達遇上莫離一樣。

  莫離盡可能無聲無息地躡手躡腳穿過花園迴廊,心中早因不小心看到的一幕而竊喜不已,這帖猛藥看來是下對了!

  原本她預計不成還想來點更猛更烈的狠招,沒想到才稍稍嚇唬一下,就讓小倆口急得告白了事,害她想好的眾多招數無用武之地,她根本還沒看夠伊恩集驚愕、焦急、懊惱、憤怒於一臉的表情。

  不過話又說回來,伊恩平常挺不正經的,但她深信他對諾瑪絕對是認真而癡情的,能看到諾瑪和她一樣獲得心愛男人的疼寵,她比任何人都高興。

  回到房間,莫離嘴角仍不自覺掛著一抹甜蜜微笑,忙著重新佈置房內擺設,一切都是那麼順利--諾瑪和伊恩、她和庫達,甚至房間的各項裝飾都融合得這麼完美--

  美麗的波斯地毯和清雅的中國瓷瓶、幾何圖形的錦織掛飾和有山有水的中國掛晝……其中最令她驕傲的成就,莫過於她為庫達掛在牆上的月牙形彎刀配上了來自中國的滿月形玉珮。

  她站在房內一角滿意地打量,覺得自己是個配對天才,她等不及要看庫達驚喜的表情了。

  面庫達果然也沒令她失望!震天的吼叫足以證明他真的很驚訝。

  「你該死的又在做什麼?」庫達告訴自己他絕對沒有吼叫,只是一時忘了控制音量,莫離被他「驚喜」的吼聲震得手中的東西飛奔而出,差點命中正在一旁吃食的「嘎嘎」。

  天!她先前所做過任何異於常人的事都不會比這件更讓他來得驚訝--他一進門就見她拿他刮鬍子的刀子在……刮眉毛?

  「我知道你對我所做的改變可能有點意見,可是你也不要突然叫那麼大聲,會出『人』命的。」莫離放下鏡子,起身走向「嘎嘎」旁邊撿起刀子,伸開雙臂展示道:「你不覺得很有創意嗎?」

  「剃掉一半的眉毛?」

  「我是說房間啦!」她嘟著嘴,不高興。「我辛苦佈置了一下午,你看都沒看!」

  「我當然看到房間的改變了,但你的眉毛是怎麼回事?」

  「你沒看見我正在化妝嗎?而且我還沒完成。」她正經八百地說,庫達就是愛大驚小怪。

  「你要把全部的眉毛都剃掉?」他的音量不自覺又提高。

  「當然!剃一半多難看呀?」莫離無奈搖搖頭,她和庫達在文化觀念上的差異仍大,每天至少都會為一件事爭執不下,她有預感這樣的情形日後一定會常上演。

  「在中國,女人的眉毛都是用畫的,之前是因為我喬裝男孩來巴格達,才故意保留眉毛,現在我恢復女兒身,又在中國市集買了螺黛(注),自然也該將我的眉毛恢復『原狀』。」

  莫離一面說一面完成手邊的工作。「好了,接下來就是你的工作了。」

  「什麼?」庫達因錯愕而暗啞走音。

  「畫眉呀!丈夫幫妻子畫眉才能顯出夫妻間的恩愛,你也要幫我畫眉來表示你很愛我。」她遞給他眉筆。

  庫達扭曲著表情覺得深受侮辱,她要他持刀上戰場的雙手來做這麼娘娘腔的事?「男人不做女人該做的事。」而畫眉正是女人自己該做的事。

  「這是不是表示你不愛我?」莫離可憐兮兮地問。

  「該死的,我當然……」他猛然打住,為何向她解釋那麼多?做丈夫的不必告訴妻子自己有多愛她。

  「你不願幫我畫眉,就表示不愛我……而且我的手還沒完全好,畫出來會歪歪扭扭的。」她好像快哭了。

  她總是便他陷入兩難的局面,正當他不知該如何響應她時,他突然瞥見牆上的彎刀。

  「那又是怎麼回事?」他幾乎徹底崩潰,上前取下他的彎刀。

  望著自己的得意傑作,莫離重燃希望,她深信庫達一定會為此大大讚美她,更甚者他也許會改變主意願意替她畫眉。

  「我整理房間時,總覺得有個地方好像缺了點什麼,後來才發現問題出在你那把刀上……」

  「這把刀隨我出生入死,我很瞭解它,它該死的正常得很!」

  莫離朝他搖搖食指。「這你就不懂了,在中國有很多劍客俠士,都會在劍的握把端上裝有玉珮墜飾或結帶。」

  「這是刀,不是劍!」他叫道。

  她已徹底毀了這把刀的威武氣質,他敢發誓如果他拿這把刀上戰場,敵人們可能不會被他殺死,而是先讓這把被裝飾得花枝招展的刀給笑死。

  只要他再吼叫一次,她保證她就要因沮喪而哭出來了,她忙了一個下午,不但沒換來庫達的讚美,反而得到他的大驚小怪。

  「你是不是不喜歡玉珮?要不然我可以將墜飾改為其它東西,上次我送你的那個獅子頭你覺得如何?」她仍抱著一絲希望。

  「我不要我的刀上有任何娘娘腔的累贅。」他表明得相當清楚。

  她真的哭了,豆大的眼淚如珍珠般滾落臉頰,他怎麼可以這樣侮辱她「得意的創作」?

  庫達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一見她哭令他莫名的心疼與不捨,對她的關心讓他變得脆弱不堪,而她的眼淚更是他最大的致命傷。

  他挫敗得歎一口氣,上前抱住她輕哄。「別哭了,哭成小花臉就沒人愛嘍!」

  「我本來就沒人愛,你不幫我畫眉毛,還嫌棄我的苦心。」她抽泣著。

  「我沒有嫌棄你的苦心……」他腦中飛快尋找轉圜之辭。

  「我只說不要我的刀上有『東西』,但並不是說你的『手藝』不好,這把刀已經是你的,你想怎麼裝飾就怎麼裝飾吧!」

  抬起感動的雙眼,她說:「我可以繼續把它掛在牆上嗎?」

  「嗯?但只限於房間內,不可以讓其它人看見。」這是他最大極限的讓步了。

  「如果不讓其它人看見,你也可以幫我畫眉嗎?」

  仍有兩滴淚光在她眼中打轉閃爍,望著隨時會掉落出來的淚水--他認輸投降了。

  除了允許她將娘娘腔的彎刀掛在牆上展覽外,他更掉入自己的陷阱中,做了生平最娘娘腔的事--幫她畫眉。

  (註:螺黛,隋唐女子畫眉之用,是一種經過加工製造、已成為各種固定形狀的黛塊,使用時蘸水即可,不必碾碎,模樣似書寫的墨塊,又稱「墨眉墨」或「石墨」。)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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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14: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接連三天,莫離盡自己最大的能耐努力當個聽話的病人,連房門都沒有踏出一步,除了庫達之外,只有西拉、諾瑪、哈倫和阿萊進過房間。

  晚娘女侍倒像是銷聲匿跡似的,沒再見她來為莫離整理房間。

  「老太婆--老公公--測試一下--」「嘎嘎」在一旁喀啦喀啦的吃著果子,嘴裡還不斷複習之前偷聽到的對話。

  聽見「嘎嘎」的話,莫離臉都紅到耳根子去了,怕它又說出更令人不好意思的話,連忙警告:「『嘎嘎』,你在庫達面前別亂說話,到時候他要把你抓去煮來吃,你可別怪我沒事先通知你。」

  「嘎嘎」果然住嘴,「不安靜」地吃著果子。

  不過,「嘎嘎」突然不說話,讓莫離一下子頗感無聊,頓時失去聊天的對象。

  「我叫你不要亂說話,不是叫你不要說話,你怎麼這麼呆!」她拉開籠蓋,放它出來。

  「你怎麼這麼呆--這麼呆--」「嘎嘎」又恢復生龍活虎的本性。

  三天沒出房門著實破了莫離有史以來的新紀錄,可能是跟著齋戒的緣故,最近身體也比較容易疲累,但三天似乎太久了一點,也該是「出關」的時候了。

  眼見天色已暗,馬上就可以吃飯,莫離決定今天要和庫達一同用餐。

  「走吧!我們出去找庫達。」她對著停在她肩頭的「嘎嘎」說。

  推開房門,和站崗的兩名侍衛「談判」老半天,他們就是不肯放行,念在他們盡忠職守的分上,莫離也不想太刁難他們,討價還價的結果,最後他們妥協放她出房間,但他們得亦步亦趨的跟著。

  唉!沒魚蝦也好。

  一路閒逛到正廳,也沒見到半個人影,奇怪?平常接近晚餐時間,總會看到傭人們忙進忙出的穿梭,怎麼現在整座宮苑冷冷清清的?遠遠地,阿萊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急急走來,完全沒注意到莫離。

  「阿萊!」

  「啊!」阿萊驚叫一聲,手上東西掉落一地。「夫人?你嚇了我一跳。」

  「你匆匆忙忙在趕什麼?」

  「沒……什麼。」她蹲下連忙撿拾散落的物品。

  莫離也蹲下幫忙。「其它的人都上哪兒去了?怎麼都沒半個人呀?」

  「他們都離開了。」

  「離開了?」怎麼她才「閉關」三天,外面的世界變化如此之快,為什麼全部的人都離開了?沒道理呀!

  「夫人被炸傷的那天,主人就宣佈釋奴,全部的人幾乎都是強制釋放為自由人,並且每人發放一筆遣散金,主人念我無親無故年紀又小,所以才讓我自由選擇是否願意留下來繼續伺候夫人,儘管我現在已是自由人的身份,但我還是願意每天為夫人梳頭。」

  阿萊的忠心讓莫離好生感動,但她還是不太瞭解庫達為什麼突然做出這麼激烈的舉動,會不會是因為她受傷的緣故,他一時氣糊塗了?

  「阿萊,你好了沒?」西拉從迴廊一角轉進來,手裡同樣大包小包,在看見莫離後說:「夫人,你來得正好,我剛巧要到房間找你,快!車子已在門口等了。」

  「要出門嗎?」

  「我們要趕緊離開這裡才行。」西拉牽著她就往大門走去,一路還交代阿萊要記得拿該拿的東西。

  「為什麼?」莫離的心也跟著莫名緊張了起來,看西拉和阿萊倉皇的神色,一定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了。

  到大門口,看見同樣神色怪異的伊恩和諾瑪,她的不安更加擴大。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怎麼看起來全像要逃難的樣子?」

  「我們先離開再說,等一下也許就有人會來查封房子。」

  「可是庫達還沒有回來,是誰?誰要查封庫達的房子?」莫離吼叫道,只有藉由大聲說話才稍稍可以緩和她的害怕。

  「是不是庫達做生意失敗欠了別人錢?所以人家要來討債?」她想起庫達釋奴的行為,這樣的推斷不無可能。

  伊恩和西拉對看了一下,以眼神討論了很多事情,現在時間緊迫,他知道如果不對莫離說出實情,她可能會賴在這裡繼續猜測,直到庫達回來。

  「國王今天請庫達進宮,有可能現在已經將他暫時軟禁,我們必須先離開這裡。」伊恩欲牽莫離上馬車。

  「怎麼會這樣?」她彷彿想起什麼。「等等!」

  莫離轉身直奔宮苑內虛的房間,取下掛在牆上的那把月牙彎刀,隨即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整座宮苑現在已寂靜得像座死城。

  「可以了。」她跳上馬車。

  他們一行人,駕著兩輛馬車疾馳隱沒在夜色之中。「阿罕?耿叔?」

  莫離他們來到巴格達城郊的外人居留地一處矮小房舍。原本見到阿罕和耿叔該有的喜悅,如今已被擔心庫達的心情所取代。

  「萬一庫達回去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莫離像個好奇發問的小孩般,極度缺乏安全感。

  「這一切都是在庫達的預料和安排之中,不必擔心。」伊恩努力安慰,希望她能放鬆心情,只差沒叫諾瑪彈琴唱歌一番。

  「原本庫達打算最近這幾天就要帶你和耿叔動身一起回中國,但事情有點變化,庫達特別交代,在他這次進宮後,先帶你來阿罕這裡避一避。」

  阿罕點點頭道:「庫達已經先和我聯絡上了,他想給你一個驚喜,順便讓我搭你們的船一同去中國。」

  「國王是哪根筋不對勁了?為什麼軟禁庫達?」莫離問。

  「很簡單,預防謀反!」伊恩提醒自己,他可沒說出是怕誰謀反。

  「謀反?」莫離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有沒有搞錯?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也輪不到庫達來謀反!

  「庫達最近查出巴納蘭其實是他叔公阿卜杜拉一族派來監視他的,對方有可能為求自保,先反咬庫達一口。」然後庫達就來個將計就計,伊恩在心中暗自說道。

  「奸人,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莫離從沒遇過這麼卑鄙無恥的人,也第一次見識到宮廷鬥爭的可怕,庫達以前一定都沒有把柄落在他們手上,很多事情都是因為她才引起的,平白讓那些奸佞小人得逞。

  「你們先在這裡待個一、兩天,庫達如果沒事,就會立刻過來和我們會合。」

  「如果有事呢?」莫離老實問,她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不會有事的!」

  伊恩好幾次都想告知真相,他實在不忍心看莫離擔心受怕的模樣。

  當晚,莫離硬是緊抱著那把月牙彎刀入睡,任西拉如何勸阻,她都堅持著。

  如此又過了三天,庫達仍舊沒有音訊,他們也從阿罕的住處,轉移到庫達早已在底格裡斯河岸準備好前往中國的商船處落腳。

  莫離知道伊恩遵照了庫達的意思,萬一情況糟到無法挽救的局面時,他們的船隨時會啟航。

  伊恩也實在很奇怪,這些天來只見他和他們一同待在船上,也不幫忙打探消息,好像一點都不著急似的,難道他已宣告放棄,想眼睜睜看庫達被判謀反的罪名?

  不行!她寧願和庫達死守在巴格達,也不願一個人苟活回長安。

  而且一直待在船上讓她想吐,要不是齋戒月白天沒吃任何東西,她早就吐得一塌糊塗了。

  莫離手拿彎刀站在船緣處,蒙著面,等到都沒人注意到她時,一個人偷偷下了船。自己的丈夫自己救,她必須冒險一試,總比坐以待斃來得好吧!

  她以模糊的記憶徒步走到皇宮,「嘎嘎」一直站在她的肩頭,給她最有力的支持。

  到達皇宮外牆時,一抹全身黑的人影從街角一端直竄到她眼前。是巴納蘭!

  莫離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她。

  「你是不是要去見國王?」

  「與你何竿?」

  巴納蘭抿了抿嘴角。「庫達這次的麻煩可不輕,連伊恩都一籌莫展,哈立德大人也已劃清界線,而你,除了給庫達帶來更多的麻煩之外,別無用處,如果你肯離開庫達,我自有辦法可以救庫達出來。」

  莫離淡淡一笑。

  「我相信您巴納蘭有此能耐,但家務事不勞您費心,今日小女子的夫君有此劫難還真托了您的福。」

  莫離從來沒對人講話如此酸溜不留情面,但對一個陷害她夫君的人也就不用客氣了,她方莫離本來就沒那麼大肚量。

  在轉身離去前,她還不忘補充一句:「還有,庫達這個名字是你可以直接叫的嗎?」

  「可以叫的嗎……這麼呆!這麼呆!」「嗄嗄」再度發揮它激怒人的本領。

  巴納蘭的臉乍紅乍白,以前見方莫離只會專門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殊不知她的一張嘴也辣得很,連她的鳥都一個樣。

  「庫達娶到你真是不幸,如果到時你們夫妻一同被處死,可不要怪我。」巴納蘭不甘示弱,企圖挽回一點挫敗的顏面。

  「多謝!如果做鬼第一個來向你討賞!」

  「多謝--討賞--這麼呆--這麼呆--」

  莫離直往皇宮大門走去,她可沒那麼多工夫和她閒扯,當下之急是要救出她的丈夫。好不容易說動侍衛隊的人進去通報,莫離終於盼到國王肯撥空見她。

  二度進入皇宮,方莫離心中感慨萬千。

  當初庫達為了她,在此和哈立德大人針鋒相對,國王站在庫達這邊。她和庫達的婚禮,國王也親自參加了,如今,因別人的一句讒言,國王就可以不顧叔侄情份以及庫達曾經為他立下的汗馬功勞,這樣的君王,忠他何用?

  但為表示她的誠心與善意,莫離還是先將手中的彎刀遞交給一旁的御林軍,但「嘎嘎」則獲准和她一同入內,它可能是第一隻有榮幸參見國王的幸運鳥了。

  「你來可是為了庫達的事?」國王高坐王位,身旁站立一位她從未見過的男子,年紀和庫達差不多,細細的長眼,令人懷疑螞蟻是否找得到空隙。

  「國王明理,我也就明說,庫達在此作客多天,仍未回家,做妻子的我當然擔心,特來查明一切,不知庫達是因何種理由必須待在這裡?」

  「有些事情等待查明與預防。」國王說道。

  「什麼樣的事情?國王可曾親自問過庫達?」

  另一個人大笑,開口說道:「事情其實很明顯,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你的丈夫準備做出不利王室的事情,而你也是可怕的共謀者,今天你自投羅網,正好夫妻倆人一起接受調查,也許正是你慫恿庫達這麼做的……」

  「哈哈哈--這麼呆--哈哈哈--」「嘎嘎」模仿那人的笑聲。

  這真是莫離聽過最神經的猜測了,他怎會以為名不見經傳的她有能耐去扇動庫達謀反?連「嘎嘎」都看不過去,努力嘲笑他的愚蠢。

  面對莫名其妙的指控,莫離不疾不徐。「請問閣下是哪位?專門替國王發言的人嗎?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的消息來源一定是對的?而且剛才是國王和我之間的對話,你憑什麼搶在國王之前說話?」

  莫離一連串的反問,再加上被一隻瘋鳥嘲笑,那人的臉由紅轉綠,由綠轉青,目前正在由青慢慢轉黑當中,阿卜杜拉家族的人從沒受過這樣的侮辱。

  「他是阿卜杜拉家族的阿蒙,我信得過他,我不介意由他來替我回答所有的問題。」

  那人因曼蘇爾國王的一席話而幾乎拽上了天,曼蘇爾國王則悠哉斜倚在王座上,眼角閃爍怪異的光芒。

  莫離以為自己眼花了才會看到國王帶笑的表情,他好像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樣子。打量國王半晌,她才聳聳肩微帶挑釁的轉問阿蒙:「既然如此,可否請舉出我丈夫預備謀反的具體證據,以服眾人。若沒有,也請還給我們一個公道。」

  阿蒙步下台階,慢慢朝莫離走近,半瞇著細如門縫的雙眼打量這位傳說中的異教徒,道:「大家都知道庫達覬覦王位很久了,最近他終於露出真正的野心,開始大肆變賣家產,籌集財源,不但釋放奴隸以籠絡人心,甚至還賄賂城內屬一屬二的富商,準備來個裡應外合。」

  謀反是條重罪,理由不需多,只需一個就足以定他的罪。

  「哈哈哈--這麼呆--哈哈哈--」

  莫離以不怎麼有說服力的語氣斥責狂笑不已的「嘎嘎」,因她自己也笑得很誇張。

  「這就是你的可靠消息來源?我不知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但那個人肯定具有過度的想像力,你怎會用這麼呆的人替你收集情報?」

  「這麼呆--這麼呆--」

  「巴納蘭才不呆……」阿蒙心直口快,他一直對巴納蘭有好感,要不是當初家族挑中她到庫達那兒臥底,他早就想納她為寵妾。

  現在他為了反駁方莫離對巴納蘭的「侮辱」,竟然就這樣的漏了口風,虧他還是家族中倚重的一份子,也不過是個禁不起別人激話的沖小子。

  「原來巴納蘭是你們派來臥底的……」莫離收起笑意瞪大雙眼,難怪巴納蘭敢信誓旦旦的說出可以救庫達的話,太過份了!竟聯手出賣庫達!

  她轉頭看看國王的反應,後者依然倚著頭在看好戲的樣子,她忍不住怒火中燒。

  阿蒙更是因為自己的失言,一張臉扭曲得不見眼睛的蹤跡。「不管如何,庫達不尋常的行為是事實,你是打算不承認嘍?」

  「我承認庫達有變賣家產,也確實贈予蘇福一些羊畜。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莫須有的罪名,叫我如何承認?」方莫離下巴高高抬起,一臉嚴肅不可侵犯的模樣。

  「我來自中國長安,在生活觀念上和你們有所不同,你們當中有很多人總是將我視為異類,為了怕我受到傷害,庫達才會決定帶我一同回長安定居。變賣家產完全是為了轉移資金到中國,而且既已計劃要回中國,當然就不再需要奴隸,所以有釋奴的行動。

  至於贈送羊畜給蘇福一事,則是為了要跟他交換一名奴隸,這名奴隸乃家父至交,當年怛羅斯一役,滯留巴格達至今已二十年,我們只是想帶他一起回中國罷了,什麼籌集財源、裡應外合,簡直是胡說八道、毫無根據的說法。」

  豁出去了!反正最糟的狀況大不了一死,但死前至少也得有人來點一點這位隨便懷疑人的昏君,算是她替庫達為這國家盡的最後一份心力。

  她轉向國王繼續說道:「國王陛下,我很抱歉在您面前說這些有失淑女風範的話,但我堅信庫達是我見過最正直不阿的人,也是你們大食帝國應該引以為傲的一項榮耀,他在沙場上奮勇殺敵的戰跡和為朝廷賣命的表現,

  或許太過搶眼,惹得某些有心份子眼紅,也或許您對庫達日益威重的權勢感到不安與威脅,但庫達是您的侄子,他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出賣您。您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請您相信--並不是一個人都想當皇帝。」

  莫離的眼有意無意瞟向阿蒙,意有所指。

  「他不想當才怪,有誰會不想當國王?」阿蒙看不慣方莫離漠然的態度,怒吼道,幾乎忘了國王的存在。

  「哦?你想當嗎?」

  莫離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阿蒙的臉更雜看了,他吞吞口水,心虛地愣看國王一會兒,繼續作困獸之鬥。

  「好個伶牙俐齒的女人,看來你還滿有膽識的,哦--我忘了,你就是慫恿庫達的幕後黑手……噢!」

  阿蒙不規矩的手在她頰邊被「嘎嘎」用力啄了一下,立即惱羞成怒。「你的鳥就和你一樣,擁有邪惡的力量,專門施展邪術。」

  「邪術?我如果有邪術,才不會讓你有機會往這裡污蔑庫達,同時又浪費我寶貴的時間。」直接解決你還比較快,她在心中暗加一句。

  「我們都知道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都會發生不尋常的巨響,你是個可怕的異教徒,我不允許你有機會來毀滅這個國家。」

  這個人有病!莫離非常確定這點,他不但有嚴重的幻想症,恐怕還是宗教激進的狂熱份子。

  「哈!你們的『都知道』正可悲的暴露你們『孤陋寡聞』的事實,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要因為自己沒見過的東西就隨便賦予怪力亂神的想像,在我們大唐帝國還有很多你們見都沒見過、聽都沒聽過的寶貝,我帶來的東西叫火藥,只是其中的一項而已。」她搖搖頭莫可奈何。

  「沒吃過豬肉,也起碼見過豬走路吧!」

  「我當然見過豬走路!」

  阿蒙的怒吼聲之大,惹得「嘎嘎」不斷地鼓動翅膀,道:「豬走路--這麼呆--豬走路--哈哈哈--」

  阿蒙被莫離和「嘎嘎」有一句沒一句的冷嘲熱諷,弄得惱羞成怒,拿起刀就要掃向「嘎嘎」,火爆性格表露無疑。

  「我要宰了你這只賤鳥,別瞧不起人!」

  幸好莫離反應夠快,一記快速閃身躲過阿蒙抓狂的攻擊,直往一旁御林軍的方向跑去,一陣追逐叫囂,引來宮內其它人的好奇觀看,這個人的脾氣比庫達還壞,修養也差多了。

  御林軍全數衝向前,合力制止阿蒙。

  「夠了,阿蒙!」一直不開口說話的曼蘇爾國王終於開口喝道。「注意你身為男人應有的氣度。」

  像阿蒙這樣心浮氣躁、心直口快的人,阿卜杜拉家族就算有什麼詭計,也全都會被他給搞砸。

  「是呀!是呀!脾氣這麼壞,怎麼成得了大事?」莫離在一旁加油添醋。

  「你!」阿蒙鐵青著臉怒視著她,又準備衝上前,但被御林軍牢牢押住。

  「放肆!你眼裡到底有沒有我的存在?」曼蘇爾國王突然態度強硬,顯然對阿蒙的行為相當生氣。

  「你先下去!」

  御林軍帶著阿蒙先退下。

  「對不起!可不可以把東西還給我?」莫離指了指先前其中一位御林軍替她保管的彎刀。

  「很抱歉,我們不能讓人身懷武器靠近國王。」御林軍說。

  「你誤會了,我是想將那把刀送給國王。」她解釋。「這樣吧!請你現在將那把刀直接遞給國王,我不碰就是了。」

  曼蘇爾朝御林軍點點頭,接過那把裝有墜飾的彎刀。

  「國王陛下,這把彎刀曾陪伴庫達上過無數的戰場,也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榮耀所在,它代表了庫達對您的忠誠,更代表了大食帝國和大唐帝國關係的緊密性。今天,我將它轉贈給您,

  是為了向您表示我的決心,希望您能允許庫達和我一同前往長安定居,我知道庫達的離開勢必會造成帝國的損失,但做妻子的我,卻不能不希望丈夫不要死在莫名其妙的宮廷政爭內鬥中。」

  莫離眼中慢慢凝聚一層霧氣。

  「如果國王您定要判庫達死罪,也希望您能讓我和庫達一同死在那把刀下。」

  她嬌小的身軀此刻正散發出一股強大的無形力量,足以震懾人心。

  曼蘇爾國王的表情高深莫測,眼中充滿激賞。

  「謀反是條重罪,我會查明清楚,不隨便定人的罪,你先回去,等事情有個段落,自然會給你個交代。」

  她有點不敢置信,打從她進皇宮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打算能夠再出去。

  「我……可以看一下庫達嗎?」

  「不行!」曼蘇爾不通人情的揮揮手,示意她離開,表示談話到此結束。

  方莫離帶著濃濃的失望向國王行了禮,便與「嘎嘎」離去。

  曼蘇爾握著彎刀遣退所有的人後,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刻從幃幔後現身。

  「她真的很有勇氣。」曼蘇爾下結論道。

  「嗯!否則她不會一個人不怕死的跑來巴格達。」

  國王拿起手上的那把彎刀,微蹙雙眉。

  「唉!她把我賜給你的刀,又拿來送給我了。」
   
  * * *
   
  「夫人,你好歹吃點東西吧!每天茶不思飯不想的,這樣下去怎麼可以?主人如果知道,只怕又要生氣了。」西拉整了整被褥,同時勸莫離下床走動走動,不忍心見夫人整天關在船艙中,原本的活潑朝氣一日日流失掉。

  「我吃不下,這船晃來晃去的,我怕我吃下去會吐出來。」莫離歎一口氣,哀怨地說:「西拉,怎麼辦?這麼多天了,庫達還是沒有消息,一定是我害了他,我實在不是有意要教訓國王的,只是……唉喲!都是我的錯。」

  「夫人,你別胡思亂想了……啊!小心!」

  整個船身突然劇烈搖動起來,莫離險些摔下床,幸好西拉及時扶住。

  「怎……麼回事?」船身的震動,使她一陣昏眩,頭暈暈的,直想吐!

  「我也不清楚,會不會是……船準備要啟航了?」

  「啟航?這怎麼可以?庫達還沒有回來。」莫離勉強撐起身體,跳下床。「快!快帶我出去看看。」

  「夫人,你得先更衣,穿這樣不能出去呀!夫人!」

  西拉的喊叫早已被莫離拋諸腦後,也不管自己幾乎衣冠不整,快速的往甲板上移動,西拉拿著面紗跟在後頭。

  可能是人多天沒出過船艙的緣故,迎面襲來的涼風加上快速的奔跑,讓莫離一上甲板眼前即一陣霧白,什麼東西都看不清楚,她覺得自己好像快暈倒了。

  依稀聽見模糊的交談聲,好像在討論啟航的事情,莫離一陣心慌,急得像個無頭蒼蠅對著甲板另一端大喊:「誰?是誰叫你們起錨的?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能擅自決定。」

  聲音微顫,她必須阻止他們,她不能棄庫達不顧,待視線稍稍回復一些,頭也不那麼暈了,方莫離立刻朝剛才的聲音來源尋去。

  「伊恩?是你嗎?」

  還未細看談話者為何人,莫離即感到自已被人從後頭一把抱起,雙腳騰空。

  「我才幾天不在而已,怎麼就只顧叫別的男人名字?」

  「庫達?」莫離和追上來的西拉同時叫道。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庫達是如此真實的在她眼前,他的臂膀依舊強健有力,他的胸膛仍然溫暖堅實。

  「怎麼穿這麼少在外頭亂跑?」


                          ——全書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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