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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早,梁振衣的父親便來按門鈴。
「爸?」梁振衣開了門。進浴室沖個澡,刮了鬍子,神清氣爽地換上外出服。
「振衣,下星期我要出庭。」梁星宇也不管兒子有沒有在聽,迫不及待拿起各式文
件。「我的律師說,只要你願意出庭,幫爸作證你媽老是在外頭胡混,還有,從來都不
關心我們兩人,整天去打麻將亂花錢……」他拿出法院公文。「就這天,你盡管把小時
候受的委屈跟法官講,這樣我就可以跟她離婚了,打了三年官司,煩死了!」
梁星宇抬頭,兒子正穿上外套。「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在聽?」
梁振衣佇立鏡前,他懶洋洋地扣上袖扣,穿了一件藍襯衫,日光中,他看起來神采
飛揚,高大英俊。「爸,我打算向一個女人求婚。」他說。
梁星宇很震驚,霍地站起來,好激動地握住振衣手臂,非常嚴肅地打量他。
「你千萬要想清楚,說真的,」他深吸口氣。「兒子,婚姻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一個人過得不是很好嗎?」
梁振衣知道父親對婚姻失望透項,他濃眉輕佻。「我考慮清楚了。」
梁星宇可急了。「等等,她是個好女孩嗎?我是說,她會不會亂花你的錢?她真心
愛你嗎?她值得信任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如果不合適,一旦結婚要離可是非常困難
,你一定……」來不及說完,梁振衣揮手就走。
「我約了方董,和媽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吧!」他再不想淌這渾水。
真可笑,他爸媽急著要離婚,他卻忙奢想結婚。
一聽梁振衣要向霞飛求婚,方俊泯樂壞了。他帶梁振衣去認識的珠寶店挑鑽戒。
「買戒指問我就對了,我送過的鑽戒不計其數哩!」售貨小姐笑得一臉瞇瞇,猛點
頭。
梁振衣打量著款式。
方俊泯好內行地一樣一樣解釋給他聽。「決定鑽石品質要用4C去分析,Colour,
Clarity,Cut,Carat!」他說的好專業,小姐根本插不上嘴。
梁振衣沒理會那些,成排閃爍的鑽戒中,他只看中一隻燦黃鑽戒。霞飛說黃色的特
別好看。
小姐笑咧嘴,方俊泯驚呼。
「唉呀,你真識貨,這叫fancyColour,這種黃好貴的。」
就連一向大方的方俊泯,聽了價錢,都不禁驚呼。梁振衣眉也不皺就買下那只美麗
的鑽戒。
方俊泯笑瞇瞇。「你真愛慘她了,這麼大手筆?!」
梁振衣調侃他。「你過去送人的鑽戒加起來的錢,足足超過這只。」
「那倒是!」方俊泯無所謂地笑。「你將這鑽戒奉上,我想,沒有一個女人拒絕得
了,她一定會接受你的求婚。」
但願如此,梁振衣深吸口氣,扯了扯領帶。他還要再去買一束花,然後在星星出現
的夜晚,踏著月色去敲她的家門,他想像霞飛看見戒指的表情,他想像她星星一樣會說
話的眼睛,但願她說,她願意。
深夜的時候,冷風吹入陽台,感覺到涼意,霞飛趕緊將陽台的落地窗拉上。這時候
門鈴響起,霞飛抓了外套披上,開門前她遲疑了幾秒。
外婆明天才回來,這麼晚了,她臉一紅,極可能是梁振衣來。她慌張地扯下浴帽,
理理頭發,這才開門。一陣濃獨的酒味撲進,霞飛皺眉,捏住鼻子,詫異地愣在門前。
她這輩子第一次見到男人也有這樣狼狽的模樣,她第一次看見男人流淚,霞飛怔住
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麼熟悉的一張臉,總是驕傲自負的徐少欽,衣衫凌亂,酒氣沖天,而眼淚……眼
淚從他殷紅的眼角淌落。
「你怎麼……」霞飛震驚。「你不是在美國嗎?」
徐少欽忽然似個孩子那樣淚汪汪地望住霞飛,腔調濃濁,語意模糊,他看著霞飛皎
白的臉龐,發現自己從沒有像此刻那樣需要她。
「我早就回來了……我每天都來……飛……你……原諒我……」他痛苦的表情彷彿
下一秒就要崩潰。想到將失去她,他書也念不下去了,廢寢忘食,人都瘦了好大一圈。
霞飛蹙起眉頭。「你……你來了正好,我整理了一些東西要還你。」不,再不可能
接受他了,經過梁振衣,她才發現,從前在他身旁的自己太不快樂了。霞飛要自己不能
心軟。目光堅定,看得他一陣心酸。她說:「我們再不可能了。」
徐少欽軟靠門旁,霞飛的話讓他的眼睛更紅了,他深吸口氣,朝著她的臉說:「可
我……我愛……」他忽然很痛苦的張大嘴巴,霞飛瞪大眼睛,退了一步。他……他要幹
麼,徐少欽胃液翻湧。「我……嘔——」
「啊……」這太嗯心啦!老天,他吐了,霞飛尖叫,趕緊躲開,還是被那穢物濺到
臂膀。
「你幹麼啦?!」她快昏倒了,徐少欽摀住嘴,身子又軟倒向她。害她一直尖叫,
推也推不開。
月亮露出臉來,紅磚牆上行道樹,被溫柔的晚風撫摸過後,愉悅地搖擺婆娑。踏著
一地跳舞的樹影,梁振衣繞進霞飛住的那楝公寓,抬頭,在一片月影中,那心上人兒居
住的地方,磷砒溫暖的燈火。
白瓷陽台上,茉莉花盛放,好似也在歡迎他的來臨。
公寓大門敞開著,梁振衣鬃砒花束上樓,腳步聲迴盪在清冷的樓梯間,越接近她住
的地方,他的心越忐忑,他眼色溫柔,他感覺到幸福。等她家門打開,他將對她說嫁給
我好嗎?
想像她聽了之後,想像她亮亮的眼睛,想像她仰臉呵呵笑的表情,想像她飛揚的眉
梢,夢一樣的眼色。
按下門鈴的時候,霞飛正在浴室吹頭發。
梁振衣微笑地看著赭紅色大門開了,屋內映出的溫暖的光束,緩緩映上他俊朗的臉
容,而他微笑的表情,在一瞬間凝住。
所有幸福的期待在看見應門的人時,幻化成一抹尷尬的神色。幸福竟像泡沫,瞬間
消失在他斂住了的眉梢。
徐少欽瞪著眼前西裝筆挺、拋砒鮮花的男人。徐少欽眼色朦朧,那沾了穢物的上衣
早被他扔在地上,他打著赤膊,脹紅著臉,努力想認清來人。
「你……找誰?」他不認識這個高大的男人。
梁振衣望向徐少欽後頭,裡面並沒有霞飛的身影,但是他聽見吹風機刺耳的聲音。
他斂容,就好像有一把鋒利的刀插入了胸膛,刺入他柔軟的心房。他暗了眸色,聲音苦
澀地問徐少欽。
「霞飛在嗎?」他應該問清楚,盡管他感到某種可怕的臆測如漩渦要吞噬他,盡管
他感到某種痛在他心中擴散。
徐少欽醉眼迷濛,口氣含糊。「她在洗澡啦!你幹麼?找她該瘁啊?」他打了個很
不禮貌的酒嗝。
梁振衣肅容,臉色很難看,他退身。「沒事了。」轉身下樓,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
心上那麼沈痛。
將出去時,梁振衣忽然停步,閉上眼,深吸口氣。一直怕受傷,一直不要感情,一
旦陷入情網,這害怕的感覺還是來了。
愛情很偉大,有時也很殘酷。他才像上了天堂那樣輕飄飄,瞬間卻被拉人地獄,這
感覺殺他措手不及,實在太可怕。
他不想猜想,徐少欽為什麼衣衫不整;他不想揣想,霞飛為拭瘁在洗澡,那畫面太
可怕,他不要去想。
可是當他步出公寓,步入了美麗的月光下,他卻開始覺得刺眼。夜色太美,他卻覺
得很傷感。涼涼的晚風,拂過他臉頰,怎麼也像故意刮痛他,他坐入車裡,盛放的一把
玫瑰,耀眼地如在嘲笑他眼角凝住的憂鬱。
梁振衣狼狽地扒過黑髮,一把扯下領帶,扭開音樂。倒向車座,疲憊地歎口氣。這
感覺就像倏然被捲入黑色漩渦。他一直想著那令人椎心的疑問,他不該想卻甩不掉那猜
疑蝕、心的畫面……最怕就是這樣傻傻敞開了心房,像決定盛放的玫瑰,毫無防備地迎
向溫暖日光。並不知道,一心向著日光,花瓣也會被曬傷。
想愛的心在一瞬間,脆弱地也會傷、心枯萎。
溫霞飛吹干了頭發,將霧濛濛的鏡子矢澀,對著鏡子揉了揉眼睛,穿好衣服,套上
梁振衣買給她的羊毛衫,步出浴室。
徐少欽醉躺沙發,酒氣沖天,她皺眉抱怨。「很臭ㄟ!」跑去掀了窗簾,將落地窗
拉開,忍不住到陽台上,挨著鐵欄杆,吸一口清新的空氣。
車內的梁振衣緩緩拉下車窗,黝黑的眼睛看見赤足立在陽台上的溫霞飛。月光映在
她身上,他送的羊毛衫貼著她雪白的身體,她醋砒一條寬鬆的麻紗褲。她長長頭發散在
肩後,她望著星空,只隔著短短距離,她沒看見他。她仰望星空,表情既無辜又天真。
就在梁振衣深情的視線中,她轉身入內,她的頭發飛揚。他彷彿能聞到某種茉莉的
香味,遺憾地漫過他鼻尖……霞飛一進屋裡就問爛醉的徐少欽。「剛剛我怎麼好像聽見
門鈴聲?」
徐少欽懶洋洋坐起來,吐都吐了,醉意稍退,他難過地賴在她地方。
「對不起。」他難堪困窘。「我不是故意喝醉的。」
霞飛歎一口氣,幫他倒了杯水二喝口水醒醒酒,然後……你走吧。」她拿出一隻紙
箱。「這裡面都是你的東西,包括這些年我們的相片,你拿走吧。」
徐少欽握住霞飛的手腕。「霞飛,」他極認真地解釋。「男人都有欲望的,我和那
個女的只是純粹的發洩慾望而已,但我心底──」他揪緊胸口。「我真的愛你啊!你相
信我!」這是真的,他想娶的只有霞飛。
霞飛瞇起眼睛,抽開手。「我真是聽不懂ㄟ!」她不悅地瞪住他。「什麼欲望啊?
你的意思是你愛我,卻又跟別的女人亂來,這是沒有關係的事嗎?老天!」她翻個白眼
。「我現在才知道我們觀念差那麼多,我真是……」她頭痛地打開門。「你回去吧,我
不管你悅瘁想的,對我而言,因為欲望就可以和別的人亂來,是很髒的事!」
徐少欽臉色難看。「我答應再不發生這種事,我答應你。我可以為你改,我可以發
誓,霞飛——」他抬起頭好深情地望住她。「你不知道,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霞飛定定望住他,忽然很感慨。「奇怪,你一天到晚說你愛我,但我越來越覺得,
你愛的根本就是自已。你想發洩慾望,就跟別的女人胡來,完全不覺得我會傷心;你想
開餐廳,就要我辭掉工作配合你,說是為我好,其實都是為了你方便;還有——」她很
受不了瞪住他咆道。「你永遠永遠記不住我不吃辣!還有——」
「吃不吃辣很重要嗎?」他打斷她的話。眼一瞠,駭見霞飛沖過來氣呼呼指著他臉
罵。
「還有就是你老是打斷我的話!徐少欽,你愛的出口始至終根本只有你自己!」
「如果……我這樣為你憔悴都不叫愛,那什麼算愛?」他反駁她。
霞飛看著他,想起梁振衣,羊毛衫讓她整個身子暖烘烘地。
她抿了抿嘴說:「我只知道有個人,從來沒說過一句他愛我,一句都沒有……」她
挑眉正色道。「但是很奇怪,我能感覺得到,非常清楚地感覺得到,他愛我。他、很愛
、很愛我!」
徐少欽聽了好沮喪。「而你……你也愛他?」他問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霞飛卻答得斬釘截鐵:「是,我愛他。我愛他!我真的愛他!」
徐少敘有什麼資格哭泣,這一切是他一手造成的。
溫霞飛心底清楚至極,誰在她最無助時鼓勵她;誰又在她最傷心時,溫暖地在她耳
畔低語安撫她徬徨的心;又是誰,一通電話,他就千里迢迢飛來見她。
這世上再沒有誰會像梁振衣那樣寵她了。
溫霞飛決絕的表情、強悍的口吻、斬釘截鐵的答案,令徐少欽徹底覺悟到,霞飛已
不可能回頭了。
他傷心地淌淚,像個無助的孩子,霞飛忽然不知說什麼好,只好坐下來,望著眼前
這個與她度過許多青春歲月的男人,不禁也鼻酸。
「我們……各自去找更適合的人吧,這些年……還是謝謝你了。」
聽了她的話,他好像更難過了,將臉埋入掌中。
霞飛歎息。「你等酒退了再開車回去。」怕他出意外,尤其在他這麼激動傷心的時
候。
天濛濛亮時,徐少欽睡倒沙發;而屋外,梁振衣備受煎熬地等了一夜,一直不見徐
少欽離開,直至凌晨四點,梁振衣發動車子,黑色朋馳,在微紫的天色下,沒入寂靜冷
清的道路,離開心上人兒住的地方。
「這是怎麼回事?」蔚茵茵和同事們擠在公司佈告欄前。張茜嚼著口香糖,瞇起眼
睛打量人事部發的那張公告。
「總經理梁振衣,轉任紐約V.J.行銷顧問,歡送會訂於……」張茜看完了很不雅地
詛咒一聲,和總機小姐一起歎氣。
「公司又帥又單身的人已經夠少了,總經理還走!」
總機小姐很傷心。「總經理不是一直不答應的嗎?怎麼放個年假回來就肯去了,他
不會捨不得我們啊?真無情ㄟ……」
蔚茵茵瞪著佈告低聲詛咒。「要死了,梁總吃錯藥啦?」
後頭傳來一聲抽氣。
蔚茵茵回頭。「霞飛?」她挽住正瞪著佈告的霞飛,笑瞇瞇地說:「ㄟ,有沒有帶
禮物給組長啊?」她問著,戳著霞飛纖腰。「我要你幫我帶的咖啡有沒有拿來?怎樣,
玩得開心嗎?霞飛?!」
蔚茵茵戳她,她沒感覺;捏她手臂,她沒反應。她只是瞪著那張佈告,像被一道雷
當頭打中似的,她眼色震驚,腳下宛如生了根。
他?他要去紐約?!因為太過震驚,霞飛腦袋一陣空白,真像有人把她釘在地上,
動也不動傻傻望著那張佈告。是真的嗎?她駭極了,看得迷糊,思緒紊亂。
「喂!」蔚茵茵的手在她眼前晃。「放個假回來就變白癡啦?」
她傻愣愣地轉過臉來望住茵茵。「組……組長……」她聲音虛弱,勉強擠出笑容,
問她:「我們公司是不是有兩個梁振衣?同名同姓?!」不可能,他不可能去紐約,他
們才那麼開心地從舊金山回來,他還說有事要告訴她,他讓她一直覺得他要給她一個承
諾,他要跟她在一起……悅瘁可能?
蔚茵茵狠瞪她一眼,好像她問得有多白癡。「哇塞!霞飛你智障啦?」她指了指上
頭文字。「總經理梁振衣人,難不成公司也有兩個總經理啊?」她笑嘻嘻地用手肘撞了
撞霞飛。「喂,捨不得喔?」她湊嘴過來,附在霞飛耳朵悄聲說:「一定是你去舊金山
看情人,給他太大的打擊,他才會忽然決定去紐約……」
不是這樣的!耳邊蔚茵茵悄聲說著話,霞飛傻傻妥砒佈告,眼眶紅了,淚往心底淌
,一陣酸。事實正好相反,她接受他的感情,他們很愉快地共度了幾個夜晚,肌膚相親
,他溫柔的嗓音都還留在她心底,怎麼他忽然做出這樣的決定?!她不明白,她真的不
明白!
霞飛無心工作,處理了幾個待辦的案子。本來今天外婆回來,她要請梁振衣來晚餐
的,她菜都買好了,她昨天臨時惡補了好幾道食譜,准備今日大展身手。沮喪的情緒淹
沒霞飛,但更多的是一種困惑不解、被騙的感覺。
梁振衣只是跟她玩玩嗎?他分明不是這種人啊!霞飛怎麼也想不透,他明明可以不
去紐約的,他為拭瘁還來?
「該死!」霞飛想問個清楚。
終於在快下班時,趁走廊上沒什麼人,像往常一樣,她偷偷溜進他的辦公室,她打
開門,探頭望向裡邊。
梁振衣聽見聲響,抬起臉望住她。「霞飛?」他若無其事地合上文件。看她神色略
顯惶恐地進來,關上門。
霞飛背抵著門,黃昏的光線映入辦公室,映在他好看的臉容上,他深邃的眼睛,莫
測高深的表情,今天的他感覺很遙遠。
「嗯……我……」她想問他為什麼要去紐約,卻欲言又止。
梁振衣望著霞飛臉龐,不禁就想到前夜衣衫不整的徐少欽,他黑色眼睛閃過一抹憂
鬱,但很快就被更冷漠的眼色掩過。
「你看見佈告了?」他試著別再去想,天知道他已經想到快發瘋。
「嗯。」她想求他別走,卻尷尬地說不出口,為什麼回來台灣後他忽然變得這麼生
疏,霞飛簡直要以為在舊金山的一切不過是場夢。她抓抓頭發,勉強擠出聲音。「你拭
瘁時候決定的?」
「昨天,我跟方董通了電話。」
霞飛眼中閃過一抹惱怒,握緊雙手。也就是說——他根本沒考慮過她嘍?
「還有事嗎?」他問。用刻意疏遠的冷漠嗓音掩蓋他的失望傷心。
霞飛拳頭越握越緊,他把她當什麼?他冷漠的態度令她的胃像在燃燒,一把火燒上
腦門。她抬頭,梓然咆哮:「你混帳!」
蔚茵茵敲門進來,就驚駭地聽見這聲咆哮。她僵在門口,臉色尷尬,瞠目結舌,她
有……有沒有聽錯,她的笨徒兒罵梁振衣混帳?!還沒回過神,霞飛已掉頭沖過她身旁
離開。
茵茵硬著頭皮進來關上門。「呃……這是今天要簽的案子。」她戰戰兢兢地將文件
放到梁振衣桌上,深怕被颱風尾掃到。
梁振衣緘默地翻看文件,蔚茵茵還是忍不住斗膽問一句:「你和霞飛怎麼了?」
梁振衣簽字,沒答腔,臉色陰鬱。
茵茵冒死又問:「不是很喜歡霞飛,捨得去紐約?」
梁振衣苦澀一笑,停住簽字的勢子,給她一句頗值得玩味的話。
「正是太喜歡她,所以……我去紐約。」他想得很多,他考慮得好清楚,他做了一
個他自認最好的決定。他只需要一點時間冷靜。
茵茵聽得困惑,梁振衣抬頭望住她,他緩緩挑眉。「還不懂?」
她很無奈地聳聳肩。「有時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你做了啥事讓她拿瘁火?」
「……」梁振衣低頭,盯著暗褐色桌面,苦澀道:「我做了什麼?」他一直想做的
只有寵愛她,但是愛情真辛苦。霞飛懂不懂──男人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些話根本
問不出口。
「唉呀!」溫婆婆歡喜地坐在桌前,桌上豐盛的菜色叫她笑咧嘴。「這麼多菜,要
把我撐死啊?!」她剛回來,神色疲憊,表情卻很愉悅。這趟旅程真了了她心願,她看
見年輕定情時看的日出,溫暖的晨光映入她的老眼時,她感覺老伴好像也來看她了。
霞飛幫外婆盛飯。「多吃點啊!你好像瘦了!」
外婆呵呵笑。「你也煮太多了吧?」並不知道原先霞飛想請梁振衣來。
霞飛勉強微笑,她不想掃外婆的興,笑著聽外婆直說這趟旅程有趣的事。她聽得恍
惚,一直獻砒的都是梁振衣冷漠的表情、冷漠的語氣。
「飛啊——」溫婆婆用筷子戳戳發呆的孫女。「ㄟ,換你說啊,你去舊金山見那小
子,怎樣,高興嗎?」
霞飛回神,丟下一句:「我們分了。」
「什麼?!」溫婆婆震撼,瞪著霞飛,隨即白砒胸口寬慰一句。「我許的願終於實
現了,太棒了!」
「外婆!」霞飛瞪她。「哪有人希望外孫女失戀的?」
「幹麼?」溫婆婆瞪著霞飛紅紅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好傷心啊?那小子又不
好,你聽我的,你絕對可以找到更好的人,你們公司那個總經理不是對你——」
「外婆!」霞飛打斷她的話。「吃飯啦!」
溫婆婆還不死心。「真的,那個總經理真的對你有意思,外婆絕不會猜錯——」
「吃點蒜苗臘肉。」霞飛轉移話題,她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這事。
溫婆婆不知外孫女心在淌血,還白目地淨往她死穴踩。「那個總經理啊,你要給他
機會,他肯定——」
「他、要、去、紐、約、了!」霞飛拍桌咆哮,嚇得溫婆婆筷子都掉到地上了。
溫婆婆撿起筷子,不敢吭聲。恐怖恐怖,霞飛發飆了,她看霞飛氣沖沖地埋首吃飯
,哦,原來她真正傷心的是這事。
唉!溫婆婆歎息,不敢再亂說什麼,只是幫霞飛挾菜。「乖,多吃點,你拿瘁瘦,
外婆看了好心疼。」她羅羅唆唆地嘮叨。「外婆出門那麼久,不知有多想你,外婆看見
山上的星星,就許願希望活久一點,不然我可愛的霞飛怎麼辦。」
「神經!」霞飛瞪外婆一眼。「又不是流星,你亂許什麼願。」
溫婆婆幫霞飛舀湯。「管他的,我看到神木,我也許願,希望我的乖寶貝跟那個渾
小子分手,要不然我死了,讓那臭小子照顧你,我可不放心。」
「胡說什麼啊!」霞飛踢外婆,笑了。「哪有人許這種願?」
「怎麼沒有?」溫婆婆認真又說。「我看見日出啊,我就許願,希望快點有個好人
,寵我可憐的霞飛,她一早就沒父親,媽又走了,我的霞飛孤零零的多可憐,要有個人
疼就好了。」
霞飛瞪她。「外婆疼我就好啦!」
「傻丫頭,外婆會死的。」
「你別亂說啦!」外婆怎麼老說死,討厭!
溫婆婆呵呵笑。「你捨不得啊?外婆要死了就可以去看你阿公啦,所以哪天我死啦
,丫頭,你可不准哭啊,要高高興興地,因為外婆和阿公終於見面啦。」溫婆婆說得霞
飛大聲抗議。飯後,她穿上霞飛送的花外套,拿出給霞飛的禮物。
那是一包綁得緊緊的花袋子。
溫婆婆催促道:「快拆啊!」
綁得很緊,霞飛使勁扯了半天,終於霍地打開,瞬間眼前一片紅,那細碎的紅飄落
,撲上她的臉,打上她驚愕的表情。
她聽著外婆高興地嚷:「好漂亮對不?山櫻花ㄟ,外婆幫你檢的。」櫻花瓣撒得霞
飛一身。
「你阿公說看見山櫻花就會有好事發生,飛啊,你看見了,一定會有好事喔!」
霞飛想起外婆在寒冷的山林為她撿了那麼多山櫻花,她的眼睛變得也跟櫻花一樣的
紅了。她揉著眼睛,忽然蹲下來,抱住膝蓋嚶嚶哭了起來。
「唉啊,哭什麼啊?」溫婆婆趕緊抱住外孫女哄她。「乖喔,別哭啦,把好事都哭
跑了,別哭、別哭!」
外婆對著神木許願,她就真的跟徐少欽分了。
那外婆跟阿里山的日出許的願,會實現嗎?霞飛偎在外婆溫暖的懷抱底,摸著的是
跟梁振衣一起買來的衣服。不靈啊,因為她以為的幸福,就要離開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他給的溫暖和愛情原來像流星,燦爛地閃過她眼前,她看見了正開心時,怎麼就隱
沒黑夜底了?
歡送會訂在星期四,方董訂了錢櫃最大的包廂,V.J.同仁出席,大家在包廂內搶麥
克風,爭著要唱歌。
在角落一隅,昏暗的一抹高大側影,梁振衣落寞地吸菸。
蔚茵茵猛打電話,催促霞飛。她從不遲到的,時間已過了一個鐘頭,她卻遲遲未出
現。茵茵清楚,梁振衣最想見的人只有霞飛。
方董倒是很開心地和男同事們拚酒,劃起酒拳,熱鬧的氣氛中,梁振衣默默吸煙的
身影看來益發寂寥。
窗外細雨紛飛,雨絲斜打上窗,蜿蜒的雨痕也似霞飛臉上的淚痕,斷斷續續,密密
地消。
「外婆……」她縮著肩膀坐在省立醫院的病房內。
溫婆婆面色蒼白,躺在病床上。
憶及方才慌亂的場面,霞飛嚇得一身冷汗。
外婆有午睡的習慣,可是今晚她要出門參加歡送會的時候,外婆都沒醒。她察覺有
異,敲門進去,才發現外婆不知昏迷了多久。
是天氣太冷嗎?外婆血壓過低,雖然已經急救過了,但是情況仍不穩定。
霞飛無助又害怕,守在病床前,一直緊握著外婆的手。
護士推車進來幫溫婆婆打針。
「她沒事吧?她會醒嗎?」霞飛心急地問護土。
「你別擔心。」護土小姐親切地微笑道。「天氣太冷了,她血壓過低,又有糖尿病
,才會昏迷……」她調著點滴高度。「明天應該會醒吧?你甲砒幫她保暖。有事的話,
就按緊急鈕,值夜的護士會幫你。」
霞飛聽清楚了,一夜都不敢睡。她托著下巴,凝視外婆滿佈皺紋的老臉。
如果外婆死了,她就只剩一個人了。霞飛害怕地背脊發寒,不也想像沒有外婆的日
子。抬頭打量窗外黯黑的天色,遠處霓虹閃爍。歡送會應該已經開始了吧?霞飛揉揉酸
痛的眼睛,看著身上原來要參加歡送會穿的洋裝,腳上甚至還穿著高跟鞋,不由得牽一
抹苦笑。
梁振衣就要出國,他們卻沒有好好談過,現在連說聲再見都來不及……□又有什麼
分別?不用去歡送會,不用面對他,霞飛反而鬆了口氣。
?見了他,只怕自己更傷心,在歡送會上,她該拿什麼表情面對他的冷漠。霞飛苦
澀地想,她畢竟不像他拿瘁冷血,可以裝得好像他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霞飛抱住頭仍不明白,想不透,他為什麼拿瘁可惡?為什麼對她那麼殘忍?!他如
何做得出來?!霞飛不曾很過誰,但這刻她真的恨梁振衣。
而也許懂得了愛的甜蜜,就避免不了體會到恨的情緒。
霞飛怨他,假如一開始就不打算對她認真,又何必追到舊金山,她不懂,她真的不
懂!就算只是給她一句話都好,說清楚他的想法。假若他覺得舊金山發生的一切,只不
過是因為那城市太浪漫,只要他願意說清楚,就算他說他覺得他們其實不適合,只要他
該死的說明白,再傷心她都能承受,但他混帳的選擇去紐約,他若無其事的態度,徹底
傷害地。
對著生病的外婆,獻砒梁振衣的冷漠,霞飛傷心無助地在夜裡消淚。
梁振衣的心底到底有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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