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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辛卉 -【叛逆騎士(似曾相識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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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00:12: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辛卉-叛逆騎士【似曾相識之三】

高敘不過一時善心突發,卻為自己惹上大麻煩──
這個被他救起的女人,總是淚眼汪汪,像只幼雛般看著他。
想要拋下她,卻又被她哀怨的眼神螫痛所剩無幾的良心……
他是名譽國際、以冷酷聞名的導演,可不是善心的保母!
正考慮登報「招領失物」時,人家的「未婚夫」前來認親……
能丟掉這包袱再好不過了,他的心中只有欣喜,絕無其他!

一趟例行的飛航,莫名改變了丁茴香的人生--
她的過去變成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這個救了她的冷漠男人,
陌生環境讓她無助地依賴他,但他卻擺明了厭惡與不耐……
她只想安靜待在他身旁,感受隱藏於冷淡下的些微溫柔,
但他的眼中終究沒有她,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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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00:12: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天氣艷陽高照,白雲如棉花般蓬鬆,教人心情也跟著如此美好的天氣而感到開闊舒朗。

「天氣真好。」自從歷盡千辛萬苦考進航空公司、成為副機長後,這幾年在飛機上度過的時間比在陸地上還多,縱是接近天空的機會如此之多,但丁茴香還是常常被大自然壯闊的景觀所感動。

「是啊!舒服的讓人想睡覺。」語畢,季欲寒還故意打了個大呵欠,作出打瞌睡的動作。

茴香被年逾半百的機長逗趣的舉動惹得發噱,每回飛航會有的戒慎緊張平定不少。

接下來,兩人又陸續聊了好一會,雖然雙方年紀相差幾乎一半,但一直以來都相處愉快,溝通無障礙。

聊天過程中,茴香注意到機長手上戴著不太符合他氣質及年紀的銀飾手環。

「Captain,你的手環……」她斟酌用字。「好特別喔。」

季欲寒順著她的視線低下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手環,輕笑道:「怎麼?很不搭軋吧?」

茴香笑著點了點頭。

他摸了摸手環,有些許皺紋但依舊不減英俊的臉孔,露出罕見的溫柔神情,陷入沈思。

「這手環對Captain很有意義吧?」茴香看著他恍神的模樣,低聲問道。

「嗯……是啊。」季欲寒從悠遠的記憶中回過神,淡淡的回答。

茴香不是個喜歡探問別人隱私的人,不過倒是對手環精緻的設計很有興趣。「Captain,手環可以借我看看嗎?」

季欲寒思考須臾,慨然允諾,取下手環遞給她。

茴香接過手環,仔細觀看把玩了好一下,小心翼翼的套上細腕欣賞著。

此時飛機正好進入大西洋中,百慕達群島與美國佛羅里達州尖端,以及西印度群島東端所圍成的三角形區域──也就是著名的「百慕達三角洲」地帶。突然,機身一陣猛烈搖晃,彷彿被捲入巨大的漩渦般,所有機械儀表完全呈現失控情況,指標瘋狂的亂轉……

「啊──」

「救命哪──」

驚惶刺耳的尖叫與哭喊聲響遍整個客艙,所有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連空服員們自己都嚇呆了,壓根無暇安撫乘客的情緒。

原本安靜平穩的空間,霎時猶如人間煉獄,充斥著哭喊尖叫。

「發生什麼事了?」季欲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掌握突發狀況。

然而,聯絡系統全都失靈,劇烈晃動的情況沒有絲毫減緩,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顛覆著龐大機身,機上每個人早已被晃得分不清方向、也害怕的喪失了理智。

幾分鐘後,飛機竟然詭異的消失在天空中,機內的工作人員和乘客,也隨著無端失蹤的飛機失去了蹤影。

至於飛機去向了何處、機上的全部人員又去了何方,沒有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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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00:1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香港

趁著手邊的戲尚未開拍的最後空閒時間,高敘和朋友聚餐後,駕著心愛的跑車離開擁擠的市中心,來到海邊。微寒的海風迎面襲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呼──」他深吐一口氣,在沙灘上漫步徐行,腦中飛快的運轉著關於執導下部戲的細節。

來到幾塊巨大岩石旁、他慣於逗留的沙灘一角,高敘打算抽根煙、把剛才所想的事情和突然迸出的點子,重新整理一遍。

遠遠地,他便看見岩石後露出一雙腳,看來已有人「闖進」他的地盤──一直以來,鮮少會有人走到這麼偏僻的角落,所以這兒才會成為他需要安靜思考時的秘密場所。

待他走近後,卻見一名女人動也不動的躺在沙灘上。

高敘皺起英揚的劍眉,站在原地觀察了好一會兒,思忖著是該當作沒看見而離開,抑或上前去一探究竟。

一個女人在微冷的天氣裡躺在這兒,當然不可能是在「睡覺」,直覺告訴他,這絕對是個麻煩。

他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他不是個愛管閒事、正義感十足的人,但攸關人命,他又無法昧著良心視而不見、一走了之。

猶豫片刻,高敘最終還是調回頭,蹲在不省人事的女人身邊。「喂?喂?你聽得見嗎?」他推推女人的肩,試圖喚醒她。

沒有反應。

他又加重力道用力的推了好幾下,女人仍舊不醒,微蹙的眉攏得更緊,他伸手探測她的鼻息。

雖然很微弱,但總算還有生命跡象,這讓高敘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伸手抱起昏迷的女人,走了一段難行的沙子路,回到車上將女人安置妥當後,駛往醫院。

抵達目的地,高敘將女人抱下車,到急診室櫃檯前要求護士先處理他帶來的患者。

櫃檯護士認出他,知道他除了是知名電影導演外,也是這家醫院少東的朋友,所以很快替他安排醫生,為他帶來的女性病患診斷。

十分鐘後,高敘的少東朋友、亦是有名的外科醫生藍祖硯出現在急診室內。

看到好友,藍祖硯先是一頓調侃。「什麼時候變得行俠仗義,熱心救人了?」

高敘睨著他,冷冷地回答:「我雖然冷漠,但還不至於冷血。」

「是是是。」藍祖硯點點頭、拉長了尾音,表情明顯的不以為然。

「廢話少說。」高敘輕斥道。「人就交給你,我先走了。」

在他踏出門口前,藍祖硯開口叫住他。「她是誰?在哪裡撿來的?」

「囉嗦!」高敘沒好氣的回嘴。「快點開始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理論。」語畢,他邁開長腿離開急診室。

他把燙手山芋丟給好友後,便以為接下來再也沒有他的事了。畢竟,救人是醫生的職責,而他只是個電影導演,幫不上忙。

然而他卻從沒想過,他的一念之仁,會對他往後的生活造成莫大的影響……

休息了半個月,高敘再度投入新電影的拍攝工作。

這次片商挹注了高達將近上億港元的資金,花了大把銀子請來他所指定的大牌演員,也給了他最大的發揮空間,要他拍出精采賣座的電影。

如此大手筆的製作費、加上極有挑戰性的劇本和揮灑空間,讓他工作起來格外帶勁。

他非但要拍出叫好且叫座的電影,更想在電影最高殿堂之一的奧斯卡金像獎中奪下小金人,為華人的電影界爭光。

而他也有這樣的自信!那絕不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更是他積極想要達成的目標。

剛結束一場戲,高敘喊出「休息」,一旁的助理、經紀人什麼的,立刻湧向前,按捺那些昂貴又大牌的演員們。

整個拍片現場可說是眾星雲集、星光熠熠,週遭擠滿想要採訪的媒體記者,好不熱鬧。

這些大牌演員們也不是光靠出色的臉蛋就能坐領高額片酬,他們一個個演技精湛,NG出錯的機會少之又少,拍片進度比預期快了許多。

因此,他這個導演也不必像以往要教導一些菜鳥,或是片商指定卻根本不會演戲的偶像花瓶,而搞得氣血攻心、灰頭土臉。

獨自坐在片場一隅,高敘滿意地看過剛才所拍攝的畫面後,打開一旁的電視。

沒有意外的,這幾天統統都在報導同一件事──

一架滿載乘客的飛機在經過百慕達三角洲時莫名消失、機上所有人全都下落不明。打撈至今,仍未發現任何飛機殘骸或是遺體。

一切彷彿憑空消失,詭異的消失。

高敘想起年少時,曾經看過不少關於百慕達三角洲的神秘失蹤事件資料,驚歎之餘又覺得荒謬,始終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沒想到,在他有生之年,竟然真的碰到了?!

該航空公司也證實,那架本該在兩天前的晚上六點抵達蓋特威機場的班機,完全失聯,塔台則在前兩天的下午時發現該架飛機突然失去訊號。

於是乎,百慕達三角洲的傳說再度甚囂塵上,炒得沸沸揚揚。

「真有這回事?」盯著新聞畫面,高敘喃喃低語。

機上的那些人,真的會像傳說所記載那般,可能穿越時空,去到過去、未來,甚或和當時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嗎?

又不是在拍電影!

縱使事實擺在眼前,高敘仍舊不太相信。

身為電影導演,他對媒體誇大虛浮的報導一律秉持著懷疑的心態,就算沒打對折,也要打個七、八折。

總之,不能全然信以為真,不然就是真正的傻子!

不過,機上全部的人都失去聯絡,也是不爭的事實。

螢幕上列出這次失蹤的人名以及照片,當他掃過畫面上出現的一名姣美女性臉孔時,突然覺得有點眼熟……

然而因為休息時間結束,高敘起身離開座位,也沒再多細想。

戲拍到半夜兩點暫告一段落,演員及劇組的工作人員們收工後相偕去吃宵夜,而他婉拒了。

一上車,手機便赫然響起,他皺起眉,掏出手機接聽。

「阿敘,下工了吧?」藍祖硯打來的。

「幹什麼?」高敘冷冷的回道。他真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在他身上裝了監視器,否則怎會對他的行蹤瞭若指掌?

「到醫院來一趟。」他冷漠的語氣對別人或許有用,但對相識十年的藍祖硯而言,一點作用都沒有。

「我沒空。」沒事去醫院,感覺很觸霉頭,高敘不假思索的拒絕。

「你一定要來!」藍祖硯的口氣比他更堅決。「若不來,我會詛咒你拍片不順利!」事關重大,就算當小人也無妨。

「嗤!」高敘冷啐一聲,然後切斷電話,啟動引擎後上路。

他實在很想把好友扯後腿的言詞置之不理,但偏偏這些話老在他腦中打轉。不得已,他最後還是驅車前往醫院,看看對方有何貴事。

依照指示,他來到副院長辦公室,敲了敲門後,開門入內。

見到他來,藍祖硯立刻從椅子上彈起身,俊痞的臉上還挺嚴肅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藍祖硯比誰都明白,高敘將目前開拍的片子視為登上國際舞台的踏腳石,比以往任何作品都要重視,他的到來便是最好的證明。

像被點到死穴似的,高敘繃著俊臉,不發一語。

「她醒了。」藍祖硯突然說。

「誰?」高敘瞪著他,好像他說了外星語。

「你送來的女人。」藍祖硯迎向他冰冷的目光。

「然後?」高敘的語調沒有起伏的質問。「與我何干?」

病人醒了,有必要特別打電話威脅強迫他來,只為了跟他報告這件……算是好事,但卻與他無關的消息?

這傢伙該做的,應該是問對方該如何聯絡她的家人來看她,而不是告訴他這個與她非親非故的陌生人吧?

「她醒了,不過不記得自己是誰。」藍祖硯緩緩說明。「你帶來的麻煩,當然要通知你,由你解決。」

聽著好友的話,高敘的思緒有片刻空白,回神後,他不悅道:「你在整我?」

藍祖硯搖搖頭。「我現在跟你講正經事,沒有一句玩笑話。」

高敘陷入沈默。

「總之,你得負責把麻煩處理掉。」藍祖硯鄭重申明。「救人是我的職責,而我辦到了,剩下的你自行解決。」

半晌,高敘才擠出一句話。「她真的失憶了?」他忽然覺得好後悔。不順從直覺,硬是插手救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真是活該!他自嘲的想,臉色鐵青。

見義勇為或許是一件好事,卻不會有好報。

難怪這年頭,人越來越冷漠,現在他終於領略個中道理。

「沒錯。忘了她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哪裡、有哪些家人。」藍祖硯再度強調事情的嚴重性。

他每說一樣,高敘眉心的褶痕就越深,到最後頭簡直抽痛起來。然後,高敘下了結論:「不關我的事。」把一切撇得一乾二淨,準備走人。

「等一下!」藍祖硯伸手揪住他的衣領,臉上雖掛著微笑,語氣卻嗅不出絲毫玩笑意味。「沒給我個明確的解決之道,休想走出醫院。」

「她失憶,關我什麼事?」高敘沈聲道,始終不願接下好不容易丟出去的燙手山芋。

「她失憶不是你的錯,不過既然你一時善心大發,就好人做到底,自己看著辦吧!」藍祖硯的口氣很堅決。

「讓她住在醫院裡。」高敘敷衍道。「住院費我負責。」這樣夠慷慨、也夠仁至義盡了。

這家私人醫院的費用,可是貴得讓人想撞牆──想抓醫院主事者去撞牆!

「你好歹也去看看她。」藍祖硯說。「我覺得她似曾相識……」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哼!」高敘冷嗤一聲,譏笑道:「搞不好她是你的夢中情人。」

「你何時變得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像個男人。」藍祖硯也反唇相譏。「你救了她,就應該知道接下來的後續更令人頭痛。」

他當然想過!他就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才會去而復返,自找麻煩。高敘沒把心裡的悶氣說出來。

「走吧!」藍祖硯拉著他,硬是走向特別病房。

聽到有人進房,丁茴香立刻神經緊繃,抓著被子,一臉防備。

「你還好嗎?」面對病患,藍祖硯自然而然的露出溫和的神情,口氣也十分溫柔,很能安撫人心。

茴香遲疑的點點頭,稍微鬆弛的心情在看見另一個陌生人時,恐懼感再度油然而生。

「別怕,他是我朋友。」藍祖硯柔聲解釋。「也是送你來醫院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高敘對這麼古老的說詞覺得可笑。

茴香低著頭,抬眼偷瞄離床邊三步之遙,長相俊逸的男人。

「他會負責你往後的一切。」藍祖硯不期然丟出一枚炸彈。

聞言,茴香露出困惑的表情,模樣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般害怕無助。

高敘也睜大眼瞪著好友,眼神充滿騰騰殺氣。

「你儘管住下來,不必擔心錢的問題。」高敘終於還是開了口,好像把醫院當作飯店。

茴香依舊不發一語。

「喂!她該不會啞了還是聾了吧?」高敘問身旁的好友。

他說的話,再大牌的演員也要聽,她憑什麼裝聾作啞?!

藍祖硯搖搖頭,正經道:「我檢查過,她除了因某些不知名因素而導致解離性失憶症外,其他身體功能一切正常。」

「解離性失憶症?」專業名詞讓高敘皺起眉。「那是什麼?」

「通常而言,患有解離性失憶症的患者,會對個人身份失憶,但對一般資訊的記憶則是完整的。」藍祖硯盡量用簡單白話的方式表達。「事實上,在所有解離症中,失憶是最常見的症狀。」

高敘似懂非懂。茴香也豎耳傾聽。

藍祖硯再補充說:「這一類個案的失憶發作通常很突然,患者會無法回憶先前的生活或人格,且主要是失去『過去的記憶』,特別是創傷性的生活事件。」

高敘斂眉沈吟。「也就是說,她不是因為意外而造成失憶?」

藍祖硯點頭。「應該是。」

「在失憶前,她可能遭遇某種令她無法負荷的恐怖創傷?」高敘儼然已進入狀況。

「應該是。」藍祖硯並沒給予肯定的答案,還是模稜兩可地說。

「你這是什麼兩光醫生?什麼都說『應該是』?」高敘不以為然的嗤哼。「要是這樣,每個人都可以當醫生了。」他字裡行間有著嘲諷。

「人體很奧妙,尤其是失憶這種症狀,沒有一定的原因。」藍祖硯沒有因他貶損的話而不快。

「這是庸醫的藉口。」高敘大有趁機報仇的意思。

藍祖硯聳聳肩,沒有反駁。他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被這只會拍電影的門外漢批評,他不痛不癢。

茴香聽著他們的對話,腦中一片空白。

聽說她昏迷了好幾天,直到不久前才醒過來,當護士問她的名字、家住哪裡,她什麼都答不出來,對自己的一切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那種想要想起什麼,卻偏偏一無所知的感覺好痛苦,有種與世隔絕的孤獨與茫然。

她是誰?今年幾歲?是個怎樣的人?住在哪?有哪些家人、朋友?無論她再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任何關於過往的片段,一丁點都想不起。

茴香抱著身體,不自覺的發起抖,彷徨無依的脆弱侵襲她的神經,淚水逼至眼眶。

聽到她抽泣的聲音,兩個大男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表情凝肅。

半晌,高敘開口:「這幾天先讓她待在醫院。」

藍祖硯看著他,明白他的態度已經軟化。

「我明天一早有戲,得先走了。」臨走前,高敘望了病床上正在哭泣的女人一眼,恰好對上她蓄淚的眼瞳,讓他心頭猛地一震。

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迅速離開。

「你好好休息幾天,有什麼問題儘管告訴我。」藍祖硯叮嚀幾句後也隨後走出病房。

室內又恢復一片寂靜,茴香再度被排山倒海而來的孤單吞噬。

這一夜,她的淚水未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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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因為拍戲過程十分順利,所以高敘的心情也處於愉快狀態。

半夜三點收工後,他駕車回到家不久,門鈴居然響起,讓正在客廳沙發上抽煙沈思的他嚇了一大跳。

三更半夜,誰會在這種該死的時候登門拜訪?

高敘望向大門的方向,並沒有前去應門的意思,對方若遲遲等不到回應,勢必就會知難而退。

然而情況並未如他預期,對方出乎意料的有耐心,門鈴斷斷續續響了五分鐘之久,直到他再也無法忍受惱人的噪音,不得不起身走到門前,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挑這個時候找他敘舊!

難道大樓的警衛統統睡死了?高敘繃著俊臉,心裡怏怏不樂,老大不爽的拉開門──

「晚安。」門外,藍祖硯噙著淡淡的溫文笑容,不慍不火的打招呼。

答案揭曉──原來是相識十年的舊友,難怪對他的習性瞭若指掌。

然而,讓高敘驚訝的,不是好友的到訪,而是他身邊的女人……

「你帶她來做什麼?」他臉色鐵青,沈聲質問,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

藍祖硯擴大薄唇上揚的弧度,理所當然地道:「來找你啊!」

「我這裡不是收容所。」高敘音調平穩,但淡漠疏離的眼神已擺明了不歡迎。

「什麼話!」藍祖硯笑著駁斥。「我只是物歸原主罷了。」

高敘睨著好友的笑臉,覺得礙眼至極。「她不是我的失物。」

「沒人認領就是你的。」藍祖硯聳聳肩,把縮在他背後的女人推到他面前。

丁茴香怯生生的低垂著頭,心口有著淡淡的刺痛,一股濃烈的寂寞包裹著她的四肢百骸,令她覺得無比寒冷且絕望。

沒有人可以告訴她,關於她的任何事,彷彿她是不應該存在的多餘。

她究竟是誰?曾經歷過什麼事?過著怎樣的生活?無論她多麼努力回想,得到的全是一片空白。

一無所知的感覺,讓她備覺恐懼,她不明白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瞥見她泫然欲泣的憂傷神情,高敘放緩語氣對好友說:「先讓她在醫院再待幾天,我會想辦法處理。」

「我已經等你很多天了。」藍祖硯顯然不認同他的緩兵之計。

雖然高敘是無辜的,不過自己更沒理由幫他處理爛攤子,看在兩人匪淺的交情才幫他擋一陣子,沒在他拍戲的時間打擾他。

他是電影導演、自己是外科醫生,工作不會比他少、壓力不會比他輕,甚至常常得承擔病患的生與死,還得掌管醫院營運……藍祖硯不想留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醫院裡,免得事後衍生許多麻煩。

「再給我幾天。」高敘也很堅持,極力想拖延。

「免談!」說完,藍祖硯便把始終未發一語的女人推進門,隨後轉身走人。

「祖硯!」高敘朝著他的背影低吼,想追上去的念頭在看見女人顫抖的雙肩時軟化。

他低咒一聲,關上大門,審視著正嚶嚶啜泣的女人臉龐,輕歎一口氣。

他向來懶得費心思討好女人,也吝於給予無謂的關心,他的溫柔體貼與關懷,只想給一個女人,即便他從未向對方表明心意。

「夜深了,先睡吧!」高敘收回視線,態度很冷淡,逕自往房間的方向走。

然而,當他快走到客房時,才赫然發現她沒有跟上來,只好再踅回門邊。「走啊,你沒必要在我家當……門神。」他本來想說看門狗的,但那樣太刻薄,於是臨時改口。

茴香呆呆站著,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有什麼好哭的?」高敘皺著眉,感到莫名其妙。

他沒凶她、也沒趕她,甚至願意留她下來過夜,一點也沒虧待她,這女人有什麼好不滿的?

他不問還好,一問,茴香的淚掉得更凶。

她的淚水干擾了他的思緒,高敘別開眼,不去看她蒼白臉頰上滾動的淚珠。「我累了,有什麼問題,等明天再說,OK?」

她沒有回答,滿腔的孤寂與無助,讓她的淚水不停使喚的直落下。

她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可是卻沒勇氣說要離開,因為她不曉得該上哪去?又能上哪去?她對一切都充滿疑惑。

對過去沒有印象,對未來又彷徨無知,現在又被當做皮球般踢來踢去,誰也不願意將她留在身邊。

她是失憶,不是木頭人,依舊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會覺得孤獨失落……

高敘莫可奈何的吁歎一聲,巴不得時光倒轉,回到當初在海邊發現她的那天,他一定會視而不見、一走了之。

不過,既已做了抉擇,後悔也無濟於事。

況且現在他累了,懶得再多說一句話,再者,安慰女人的話他不會說,也沒必要多說。

見她杵著不動,他索性拉著她的手往客房走。

他寬大的手掌包裹著她冰涼的纖纖玉手,一股暖意透過指尖直達心房,茴香低下頭盯著他呈小麥色的手,心頭湧現莫名的安全感,淚意凝結在眼中。

「你就睡這。」高敘鬆開她的手,然後把燈打開。

當他放手的瞬間,茴香突然有種被遺棄的錯覺,強烈的失落感襲上心頭,下意識的,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眷戀著他的溫暖。

高敘攏起眉,回頭看向她。他沒有開口,僅是以眼神詢問她的用意。

在他的盯視下,茴香困窘的垂下頭,卻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在等她說話,約莫一分鐘後,室內仍一片靜默,而他已失去耐性。「你不是啞巴吧?」

在他幾乎要以為她根本又聾又啞之際,她若有似無的點了點頭。

「你剛剛……點頭了?」高敘確認道。

這回,她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那為什麼不講話?」他淡淡的音調,隱隱透著不悅。

她緊抿著唇,半晌,終於在他不耐的眸光下說了甦醒後的第一句話。「不要趕我走。」

她的音量很細微、很縹緲,很快地便在冷空氣中散開,消失於無形。

不過,他聽見了。

「我不是要你睡覺嗎?」高敘睨著她,開始覺得她不是聾啞人士,而是智商有問題。

「不要趕我走。」茴香加強語氣重複道。

「我哪時說要趕你走了?」他反問。

他再怎麼冷漠,也不會三更半夜要她離開,讓她在外面遊蕩。她若因此出事,他也會良心不安。

「明天……你就會……趕我走。」她哽咽道。

他冷哼。「你倒很瞭解我。」原來她不笨。

「不要……不要趕我走。」她三度請求,拉住他袖口的手握得更緊,像是攀住浮木的溺水者,一放開,下一秒就將沈沒滅頂。「我……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思及此,她不禁悲從中來,豆大的淚撲簌而下。

「有什麼問題,等明天早上再談。」高敘被她淚汪汪的模樣搞得心煩意亂,額際有些隱隱作痛。

他撥開她的手,不多看她一眼便退出客房。回到主臥室後,他並未立即熄燈睡覺,而是在房外的露台上抽了好幾根煙,想驅散壓在胸口的沈重感。

直到真的感覺疲倦,他才捻熄煙蒂,上床就寢。

被安置在客房的茴香,了無睡意的坐在床沿,徹夜未眠,無所適從的惶恐及無依無靠的感覺,讓她頰上的淚痕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孤獨的活著,並且一無所有,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所謂未來可期待,還有什麼比這樣更悲哀?

她不敢想像接下來的日子,究竟該如何度過……

天一亮,茴香仔細的聆聽房外的動靜,直近中午,仍沒有聽見任何聲響。

她站起身,才發現自己的腳發麻刺痛且不聽使喚,一整夜,她都木然的維持同樣的姿勢,沒有移動。

待疼痛感散退,她打開門往外窺探,沒有聲音,一切安靜的詭異。

猶豫片刻,她步出房間,只要看見門,就試著打開來看看。

「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麼?」剛打開房門的高敘,倚著門框,睨著正要打開書房門的女人,沈聲詢問。

被突如其來的醇厚嗓音嚇了一跳,茴香連忙收回手,反射性回過頭,看見他光裸著上半身,不由得漲紅了臉。

「回答我的問題。」高敘的語調更沈一分。

她搖搖頭。

「我說回答我的問題。」他不允許她裝聾作啞,這樣溝通起來很吃力。

「我……我想找你。」她據實以告。「我……我不想一個人。」

他輕歎了口氣。「你好像決心賴上我了?」

昨晚臨睡前他思考許久,關於她的去留,有了一點眉目。

將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棄之不理,著實不太人道。他不是鐵石心腸,總有一點惻隱之心。

看來短期內也只能暫且把她留下,其他的,他還沒空想太多。

看是她先恢復記憶,然後主動走人,還是他花錢找人查出她的身份,把她送回去。

總之,在上述兩種情形尚未發生前,他就當作做善事、積功德,然後警惕自己不要太多事,免得招惹甩不掉的麻煩。

「算了。」沒逼她開口,他逕自打破沈默。

茴香抬起頭,直勾勾的盯著他,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不會趕你走。」高敘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聽到他的允諾,茴香喜出望外,睜大了哭得紅腫的眼睛。

「不過,你也不能留在這裡。」他的口氣比剛才更堅定。

茴香的心情從雲端又摔落地面,姣美的臉蛋明顯寫著失望。「我……我不要待在醫院。」她不喜歡那裡過於冰冷的空氣和凝窒的氣氛,沈悶得令她快要窒息。

「嗯。」他應了聲,心中已有了盤算。再帶她回醫院,他保證絕對會被藍祖硯那傢伙給轟出來。「等我一下。」說完,他便關上門。

約莫二十分鐘後,房門再度打開,他已換上外出服、打理得神清氣爽。

茴香盯著他俊逸的臉孔,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好幾拍。

「不要發呆了,走吧!」高敘越過她身邊時說。

茴香收斂心神,邁開腳步亦步亦趨的尾隨在他身後。

她這才發覺他很高,而且有著寬闊厚實的肩膀,似乎很值得依靠……就像他的大掌一樣,讓她覺得安全。

他雖然一直想丟開她這個「麻煩」,但最終並沒有這麼做,光憑這點,她就對他心懷感激。

「喂!快點進來。」高敘站在電梯裡,對失神的她喚道。

茴香回神,連忙走進電梯。

在電梯尚未抵達地下停車場的空檔,高敘狐疑的探問:「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嗎?」他看過無數電影,也拍了很多電影,失憶的情節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但他從未想過在真實生活中,竟然會碰上一個「失憶人」。

這讓他的心情很複雜。

茴香點頭。

「那你現在是什麼感覺?」他倒挺好奇的。

她垂下眼睫,落寞的搖頭,無從表達內心所承受的無助與寂寞。

叮!

清脆的聲響打斷他的追問。

他們步出電梯,坐上他的跑車後隨即上路。

經過半小時的車程,高敘將車子停在一棟氣派的辦公大樓前,取出手機撥了通電話。

然而傳來的卻是制式的人工語音,告知對方關機中,之後又是囉嗦一堆留言與否的廢言。

他收起電話,索性下車走進辦公大樓。

茴香見狀,立即解開安全帶,追上他的腳步,深怕自己跟丟了。

辦理好訪客登記後,他們搭乘電梯上樓,來到一間名為「星耀」的模特兒經紀公司。

裡面的人一見到他,紛紛露出驚喜的表情。

一名打扮入時、身材窈窕的妙齡女郎笑吟吟的迎向他。「什麼風把高大導演吹來了?」她說話的同時,目光也瞄向跟在他身後的女人。

「Catherine在嗎?」高敘沒有附和她無聊的客套,直接道出想找的人。

「Catherine?」女郎微頓,偏頭想了下,然後回答:「真不巧,她今天早上的飛機,帶幾個模特兒去米蘭走秀了。」

晴天霹靂。高敘的俊臉垮了下來。「去多久?」

「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半個月左右。」

他的臉色更難看。「有沒有可能提早回來?」

女郎笑了笑。「只可能延後,不可能提前。」

接二連三的打擊……高敘無聲的低咒著。

「高導演要介紹模特兒進公司嗎?」女郎問。他帶來的女人身材不錯,長相也很漂亮,於是她猜測道。

一個沒有名字、不知是何來歷的女人,根本沒辦法工作。他的臉部線條緊繃,情緒欠佳。

打好的如意算盤,這下子全被撥亂了。

他原本想把身後不知名的女人,暫寄在這家模特兒經紀公司的股東、亦是他的大學學妹Catherine家,他只消負擔她的生活費用即可。

他相信以Catherine熱情開朗的個性,和他們深厚的交情,她定不會拒絕他的請托,卻沒料到她竟然離開香港,而且要半個月後才回來。

「Catherine若回來,請她立刻跟我聯絡。」高敘交代完畢便離開經紀公司。

上了車,他的臉上佈滿陰霾,揉著快要打結的眉心。

他的交遊廣闊,但真正能毫無顧忌開口要求對方幫忙的寥寥無幾。

再怎麼樣,這「麻煩」並非普通的麻煩,無緣無故塞給人家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女人,簡直跟扔顆炸彈給對方沒兩樣。

見他不高興,茴香即便心裡有些疑問也不敢多說話,僅是靜靜的低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膝蓋。

沒辦法了,最後一條路,就是讓她在他的住處住下來。

他的工作時數長,在家的時間不多,休假或戲開拍前的空檔,就窩在書房及視廳室一整天不出門。只要她不造成他的困擾,家裡是不是多個人對他而言,影響似乎不大。

他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否則此時此刻他會想把身旁的女人趕下車,然後踩緊油門,加速揚長而去。

他真的很想……

他一轉頭,對上一雙茫然膽怯的黑眸,胸口兀地浮現淡淡罪惡感。

高敘遲疑了好一會,突然熄掉引擎,開車門前吩咐她一起下車。

茴香怔愣須臾,看著他的身影從擋風玻璃前掠過,才加快動作跟上他,再度回到模特兒經紀公司。

高敘找來先前跟他對話的女郎,兩人交談了幾分鐘後,他轉頭對茴香說:「我請她帶你去添購一些生活用品,晚一點我再找人來帶你。」

在他要離去前,茴香驚惶的拉住他,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

「我趕著去片場!」他漠然地撂開她的手,跨步離開。

望著他倉促離去的背影,茴香彷彿頓失重心,覺得天旋地轉。

接下來,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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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茴香再度醒來,發現自己又躺在病床上,心裡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恐慌。

她急忙翻坐起身,扯痛了手肘的點滴針頭,不禁悶哼出聲。

「欸!別亂動!」送她來醫院的,是高敘吩咐帶她去採買日常用品的模特兒。

茴香盯著她,好一會兒才認出對方。

「真是的,你無緣無故突然暈倒,真是嚇死我了。」美麗的妙齡女郎Eva餘悸猶存道:「你身上又沒證件,我只好送你到私人診所。」

茴香愣了一下,才開口道謝。

Eva隨意應了聲,算是接受她的致意。「醫生說你血糖、血壓都太低,出院後要多補充營養。」

茴香微微點了下頭。

之前在醫院時,她在得知自己失憶後深受打擊,根本什麼東西都吃不下,也不覺得餓,醫生護士都拿她沒轍,僅能靠注射點滴維持她的體力。

她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天沒好好進食,而且她也不在乎。

「對了。」Eva突然想起。「你叫什麼名字?」

命中她的傷心處,茴香心微微一痛,黯下眼瞳,無言以對。

「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喂』吧?」Eva以為她擺架子不說,語氣有點不好。

「我不知道……」茴香憂鬱的囁嚅道。

她也想大聲報出自己的名字,但是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除了從醫院醒來到現在的事還記得外,其他的一律沒印象,無論她再如何努力回想都徒勞無功。

「不知道?」Eva皺著眉低呼,覺得她在開玩笑。「你是說,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嗎?」

「嗯。」茴香輕應道。

聽到她的回答,Eva睜大美眸,半信半疑,可是看她的表情又不像在說謊……

知道她無法相信,但茴香也不曉得該從何解釋,只能繼續沈默。

看著她的愁容,Eva所有的懷疑全數消失,採信了她的話。「你怎麼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任誰都會感到好奇。

茴香僅是搖頭,沒有滿足她的好奇心。

僵持了一下,Eva打消了追問的念頭。「等點滴打完,我還得帶你去買換洗衣物。」

「對不起。」茴香為自己給對方添麻煩而道歉。

「沒什麼啦!反正我今天剛好沒事。」Eva很快調適好心情,擺擺手,要她別放在心上。

「我已經不要緊了。」茴香不想多待在病床上一分鐘,動手想拔掉針頭。

「不行!不行!得把點滴打完,免得到時候在半路上又昏倒。」Eva把她壓回床上,制止她的行為。

「我真的已經不要緊了。」茴香又坐起身,表情堅決。

見她如此執著,Eva也不再勉強,請來護士幫忙取下針頭,然後付了醫藥費、離開診所後,先帶她去餐館吃東西。

為了不辜負Eva的好意、也不想再增添人家的麻煩,縱使根本沒有胃口,茴香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一些。

用過餐,Eva又將她帶到百貨公司,添置所需的衣物和日常所需用品。

「你還好嗎?撐得住吧?」Eva盯著她蒼白的臉孔詢問。

「嗯,我沒事。」茴香報以一記淺淺的笑容,卻顯得虛弱。

「買得差不多了,有需要的話以後再買。」Eva倒挺友善的。「我先載你回事務所休息,再打電話問高導什麼時候派人來接你。」

「嗯,謝謝你。」茴香由衷的感激她。

至少,她不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有人陪她說話、吃飯,讓她感到非常非常窩心。

她想,或許她是幸運的,遇到了好人。

雖然一開始她像顆皮球似的被踢來踢去,沒人肯收留她,不過現下,她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心裡踏實許多。

不經意的,她腦中浮現一張俊逸卻淡漠的男性臉孔,還有他親口允諾讓她留下的一字一句,都深深烙印她心版上,溫暖著她的心房。

這一天,她不但胃囊是飽足的,連向來空虛寂寞的心靈也感到充實,不再那麼無所適從。

對於未來的日子,茴香總算有了一些小小的期待。

雖然免於流落街頭的淒涼命運,但茴香獨自留在五十坪大的屋子裡已經三天,強烈的無助感不免來襲。

她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像隻貓兒般蜷縮在沙發上,她抱著膝蓋,姣美的臉龐掛著淚痕。

她不確定高敘是不是故意躲著她,所以才一連三天都沒回家,抑或純粹工作真的太忙,連回家的時間也沒有……

她胡思亂想著,沒察覺大門門鎖轉動的聲響,猶然沈浸在悲傷的思緒中。

直到感覺到燈光亮起,刺痛她紅腫的眼睛,茴香怔愣須臾,抬起頭看見高敘正皺著眉打量自己。

「哭什麼?」他盯著她,不明就裡的問。

燈也不開,一個人縮在角落哭,感覺頗陰森的。

見到他,茴香的淚非但沒有因此停止,反而掉得更凶。她已分不清是感到安心或是積壓多時的委屈突然爆發,總之,她哭得像個小孩。

面對她梨花帶淚的柔美臉龐,高敘有片刻入迷,移不開視線,心頭迅速掠過一陣憐惜,不過,也只有很短暫的時間。

他斂眉,口氣不冷不熱,淡淡的問:「哭什麼?哪裡不舒服嗎?」

茴香抽泣著,然後搖頭。

「那為什麼哭?」他不解地說。

她也無法清楚說出,內心那種巨大的孤獨,彷彿要將她吞噬、不知該如何自處的感覺,只能任由淚水狂肆奔流。

等了一下,高敘清楚他大概得不到答案,索性作罷。「這是宵夜,餓的話就吃一點。」他把一隻紙袋擱在茶几上,空氣中隱隱飄散著食物的香氣。

放下東西,他便逕自回房,沒再理會她。

茴香睜著濛濛淚眼,木然的望著裝食物的紙袋,冰凍的心口漫過一道暖流,淚水漸漸停止。

當高敘再度出現在客廳,已換上一套輕便的家居服,手上還拎著一瓶啤酒,在她身邊坐下。他取出袋子裡熱騰騰的港式餐點,一一打開、擺好,接著拆開衛生筷的包裝,轉頭塞進她手中。

「趁熱吃。」他說,自己也拆了竹筷,夾了一個蒸包塞進嘴裡,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茴香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側臉,胸口彷彿有個重物壓住,霎時喘不過氣來。

感受到她的凝視,高敘撇頭睨住她,帥氣的挑眉問道:「有事?」

她急忙回開眼,蒼白的臉上染上一抹粉紅,心跳撲通撲通的撞擊胸口。

她失去所有記憶,並非失去所有知覺,她很清楚那不受控制的臉紅及失序的心跳所代表的意義──

可是,她同時也困惑,明明他們接觸、有交集的時間少之又少到屈指可數,自己怎麼會對他動了心?

「喂!」見她陷入發呆狀態,高敘嚥下口中的食物後,低沈的喚了聲。

茴香陡然一驚,回神後抬眼,不期然跌入他如黑洞般的幽深黑眸,一時忘了呼吸。

高敘瞇起眼,將她被淚水洗滌過而顯得的晶燦星眸中,所散發的異樣光采一覽無遺。「快點吃。」下一秒,他視若無睹的別開視線,心裡閃過一抹嫌惡。

他的心早已被另一個女人佔據,除了「她」,其他女人的愛慕都是他的負擔,他不會有感覺,更不會有所回應。

他冰冷的眼神及態度讓茴香感到失落,她垂下眼簾,伸手挾了一個還冒著煙的蒸餃,默默的咀嚼。

「多吃一點。」高敘把盛裝食物的紙盒更挪近她。

他聽說她營養失調而昏倒送醫的事,所以才會在戲收工後,帶了點心回來,還怕冷掉不好吃,開車速度比平常快了許多。

雖然嘴巴沒說,但既然答應讓她留下,他就覺得自己要擔起一些責任,若將她置之不理,跟趕她出去自生自滅沒有兩樣。

對她的心態,大概類似他無意中救起迷失且負傷的小動物,治癒她的傷勢、供她吃住,然後等著她的家人帶她回去一樣。

但,若她一直沒恢復記憶,也沒有人找她、將她帶回家,那該怎麼辦?

他總不可能照顧她一輩子。思及此,高敘不禁皺起眉,感到棘手。

「你有沒有想起任何事?」他側首,瞅著她柔美的臉部線條,又濃又翹的睫毛輕輕眨著,像兩隻輕舞的蝶。挺秀的鼻子下是恰到好處的菱唇,因為吃了熱食而呈現誘人的粉紅……她無疑地有一張會讓人多看幾眼的長相。

茴香抿著嘴,俏臉上是藏不住的難過,心情無比複雜。

她當然希望能想起關於自己的種種,可是,一旦她恢復記憶,她就必須離開,也許,再也無法見到他……

一想到這裡,茴香心中便隱隱抽痛。

瞥見她緊蹙的眉心,高敘誤以為她是因為想不起來而痛苦,遂改口道:「想不起來就算了,不必勉強。」

「對不起……」茴香滿心愧疚。

他明明幫了她,她卻一直帶給他困擾,令她很過意不去,也很自責。

他若有似無的虛應一聲,把剛才做的決定告訴她。「我會想辦法試著查出你的背景,然後盡快送你回去。」

「謝謝。」他忽冷忽熱的態度嚴重左右她的思緒,內心紛亂不已。

他充滿冷光的雙眸,彷彿厭惡她的存在,化為銳利的箭直射她的心臟,令她呼吸凝滯。但他又在下一刻,惦記著她的事,和煦的口吻如春風般拂過她的心湖,餘波蕩漾。

「有沒有缺什麼東西?我明天休假,可以帶你去買。」沈吟了會,高敘突然開口。

「咦?」茴香愕然的睜大美眸,對他的提議感到詫異。

「你會作菜嗎?」他暢飲了一口啤酒後問。

她眨眨長睫,微微偏著頭,皺著秀眉思考著他丟出來的問題。腦海中閃逝過破碎模糊的畫面,卻無法拼湊完整。

看她的樣子,是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了。「算了,我明天教你做幾道簡單的家常菜,以後就不必老是吃外賣。」

高敘明白一天到晚吃外賣,久了會覺得厭膩。因此,若休假在家,他偶爾會選擇自己下廚,做幾道愛吃的菜填飽肚子。

他的一番話令她無比驚喜,開心的綻開一記淡雅的微笑。

見她因一件小事而高興,高敘更覺得她像一隻可愛的小動物,單純而無害。

「時候不早,該睡了。」他飲畢最後一口啤酒,把空瓶扔進垃圾桶,繼而起身走進書房。

他一句順口的叮囑,卻是茴香刻劃在心版上的深刻痕跡。

她收拾好茶几上的紙盒,站在書房外輕聲呢喃:「晚安。」爾後,她回到房間熄燈睡覺,期盼明天的來臨。

這一夜,她難得睡了個好覺。

翌日用過早餐後,高敘果真兌現昨晚的承諾,開車載著茴香到大型ShoppingMall採買一些日常用品、及作菜所需的食材。

整整花了一個多鐘頭,他們才提著大包小包離開賣場,驅車回家。

沿路上,他們沒有交談,車內僅有溫柔款款的英文老歌悠揚流洩著,讓人心情柔和而平靜,有時,高敘會跟著哼唱幾句。

陽光斜斜透進了車窗,灑在茴香姣好無瑕的甜蜜臉蛋上,她微揚起嘴角,不禁舒服的閉上眼。

停紅燈時,高敘不經意瞥見她暈著金黃色光線的寧靜表情,瞬間聯想到從天而降的天使。

天使?他竟把一個大麻煩和天使劃上等號?下一秒,他忍不住為自己過度豐富的想像力撇唇嗤笑。

他的心裡早已住了一個美麗的天使,誰也無可取代,他的愛只為「她」而保留。

縱使他們鮮少見面、縱使他和「她」之間有著一層不算關係的關係,也清楚知道「她」只把他當作親人,他仍無可自拔的愛著「她」。

這段諱莫如深的感情,他並不打算一直深埋,等到他導戲功力獲得國際影壇的肯定、名揚國際的那天,他會親口坦白對「她」濃烈的感情,解放禁錮在心牢的秘密。

綠燈一亮,高敘踩下油門,暫且將晦澀的情緒拋諸腦後,五分鐘後抵達他所居住的高級大廈地下停車場。

下車後,茴香主動幫忙提幾袋物品,但又被他接了過去。

「沒關係,我可以幫忙!」她試著爭取。

「不必。」高敘不假思索的回絕。

「讓我幫忙。」她堅持,並且伸手想從他手中分擔一兩個提袋。

其中一個塑膠袋禁不起拉扯,提帶硬聲斷裂,裡面的生鮮食材頓時散落一地,甚至沾了泥灰。

「對不起……」茴香怔忡片刻,蹲下身把東西拾起、抱在懷裡,萬般懊悔,氣惱自己所犯下的錯。

高敘喟歎一聲,沒必要為這種小事發脾氣。「算了,洗乾淨就行了。」

即便他不介意,茴香卻不能原諒自己的笨手笨腳,連這麼基本的事都會出錯,她還冀望能幫他分憂解勞,不啻是癡人說夢……

她的心裡著實非常難受。

接下來,她始終處於恍神狀態,直到她盯著一鍋熱騰騰的咖哩溢出鍋緣,她拎起抹布想拭淨殘渣,情急之下卻不小心弄翻了整個鍋子,黏膩的湯汁澆淋在她的手背上。

「啊──」茴香吃痛的低叫出聲。

正在飯廳擺設食具的高敘聞聲而至,眉心皺得死緊,二話不說先關上瓦斯、接著抓著她的手到水龍頭下衝水。「很痛吧?」

茴香搖頭,不敢看他的表情,不過他想必很生氣吧!

她咬著唇瓣,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她並非因為皮肉的疼痛而哭泣,而是氣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越是求好心切,越是會搞砸事情。

沖了好一會的冷水,她的手仍舊又紅又腫,恐怕有好幾天會「行動不便」了。

高敘帶她來到客廳,取出醫藥箱幫她上藥,做一些簡單的治療。「我送你去醫院。」

聽到醫院,茴香的臉色刷白。「不要……」她不想再去醫院一步。

他睨著她,沈聲道:「不去給醫生看,小心手爛掉!」他語帶威脅,像在唬小孩。

她噘著嘴,不肯妥協。「我不想去醫院。」

幫她裹上紗布、固定後,高敘猛地鬆開她的手,語氣僵冷。「隨便你!」

他又不是她的保母、而她也不是他的誰,既然她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執意,手痛的人又不是他。

他撂下話後折回視廳室,索性不吃飯,將自己關在漆黑的室內欣賞影片,讓感官沈溺在高品質的視覺及聽覺享受。

茴香則枯坐在原位,直至嘴角嘗到鹹澀的滋味,才驚覺自己終究還是落下脆弱的眼淚。

她被高溫燙傷的手依然灼痛難當,但高敘的不理不睬,卻才是她哭泣的真正主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已經下午兩點了,高敘一直都沒有出來。

都是她的關係,害他連午餐都沒得吃。

茴香在視廳室門外徘徊,好幾次欲敲門的手舉起又頹然放下。

事實上,高敘在看完一部紀錄片後,便在舒適的真皮沙發上睡著了,這一睡就睡到傍晚。

而不知情的茴香卻飽受折磨。大概她也哭累了,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昏昏沈沈的睡去。

她入睡後沒多久,高敘精神飽滿的步出視廳室。見她睡了,他取出毛毯替她蓋上,拎著鑰匙出門。

買了晚餐、剛進家門,他便接到好友藍祖硯的電話,約他出門見面、喝幾杯。

高敘將熱食擺進微波爐中,寫了一張紙條擺在茶几上,告訴她只要稍微加熱就可以吃,甚至還附上微波爐的使用方法,並叮嚀她小心。

一切弄妥後,他才出門赴約。

當茴香幽然乍醒,一時間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然而包裹著的右手傳來的劇烈痛楚,讓她的意識倏地恢復清明。

她垂下眼簾,瞥見桌面上壓著一張紙條。

是他留的!

讀完內容,她立即起身走到微波爐前,遵照高敘的指示操作,三分鐘後,她小心翼翼的用左手端出晚餐。

每吃一口,她的心就溫暖一分。

她暗暗發誓,絕對不可以再犯錯、違背他的意思。

為了高敘,她什麼都會忍耐。

即便是要她去醫院,她也不會再抵抗……

她第一次把東西吃完,丁點不剩,然後坐在客廳等他歸來,但整夜,她始終沒有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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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00:13: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坐在客廳睜著眼睛等了一夜,茴香像尊木頭娃娃似的緊盯著大門的方向,直到陽光燦燦灑滿一室,她才放棄等待。

她盯著自己受傷的手,昨天的一切湧上心頭,既甜蜜也酸楚。

高敘若即若離、時而溫柔時而疏遠的態度,總是莫名牽動她的心弦。

或許正因他的心思難以捉摸,她才會更想接近他,進而瞭解他。不過,她所做的只是一再出錯、惹他生氣,他會討厭她也是理所當然。

她想做些什麼討他歡心、讓他稱讚她,也證明自己並非一無是處。

茴香提起萎靡的精神,開始認真思索有什麼事是她可以很快上手,並讓他高興的。

「該做什麼好呢……」她支著下顎,左思右想。

想了好一會兒,加上她的右手燙傷包紮,根本無法得心應手,這讓她感到非常挫敗。

可是,她真的不想獨自待在這冷清清的屋子裡,只有寂寞作陪。

外面溫暖的陽光,讓她想起高敘寬大厚實的手掌,想起他漠然的怒容,還有他不經意的體貼。

她身上有一些錢,是之前高敘托Eva交給她的,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正好派得上用場──

她衝回房,打開梳妝檯的小抽屜,拿出裡頭的錢和備份鑰匙放進口袋,出門前她打了通電話給Eva,詢問高敘的拍戲地點。

「我不清楚耶!不過聽說今天好像是在中環的碼頭。」Eva記得剛才看過的報紙上有提到一點。「怎麼?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上忙的嗎?」她客套的問。

「沒事,謝謝你。」道過謝,茴香便掛斷電話。

中環的碼頭?她根本不知道在哪裡……她不禁頹喪的垮下肩頭,說服自己打消念頭。

她坐在床沿,四周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她回想起和煦陽光灑在身上的那份暖意,對她成了一股極大的誘惑。

她真的不想繼續躲在角落裡顧影自憐,她渴望出去透透氣、感受一點人氣,多看多聽,說不定能幫助她勾起遺落的記憶。

茴香下定決心,重新調整低落的情緒,稍作整裝後便出門。

不過,當她出了大廈,才發現自己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怔愣在原地,不知該何去何從。

警衛認出茴香是和知名導演高敘一同住在八樓的女人,這還是高先生第一次帶女人回家,他難免感到好奇。

之前,高敘幾乎沒有傳出緋聞,外界甚至謠傳他是同性戀,不過現在顯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警衛對自己比媒體率先獲知八卦消息而感到興奮,忍不住趨前找她攀談。「小姐,你跟高先生……是什麼關係?」他壓低音量,神秘兮兮地問。

躊躇不決的茴香被突然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戒慎恐懼的退了好幾步,與警衛保持距離。

看她一副防備的模樣,好像把他當成壞人看待,警衛尷尬的搔搔頭。「呃……我嚇到你了嗎?」

對於全然的陌生人,茴香心中有所顧忌。

「我是這裡的警衛,不是什麼無聊男子,更不是壞人啦!」中年警衛操著廣東話解釋道。

茴香困惑的望著他,聽不太懂他劈哩啪啦說了些什麼。

「聽不懂?」警衛從她的表情判斷,遂改說蹩腳的普通話。

茴香輕輕地頷首。

「我是說……」警衛謹慎的轉頭看了看旁邊,確定沒有其他人,才重複道:「你跟高先生是什麼關係?同居嗎?」這次他問得更直接露骨。

什麼關係?茴香皺起眉,不曉得該如何答覆他的問題,僅能搖頭。

只不過因為高敘救了她,並好心暫時收留她,這樣算是什麼關係呢?她突然也好想知道。

然而,警衛將她的沈默解讀成無法奉告的曖昧,逕自瞭然的頷首,遂多打量了她幾眼──

嗯……長得頗漂亮,跟高高帥帥的高導很相配。

是不是有句成語叫什麼來著……

警衛用力壓搾所知不多的腦袋。

喔!對了,是郎才女貌!

不過話說回來,堂堂名導演的女人怎麼會要搭大眾交通工具?即使出入沒有專人接送,應該也要有豪華轎車代步吧?

「你怎麼不開車?比較方便嘛!」警衛自以為是的建議。

茴香僅是報以淡然一笑,沒有說明的打算。「謝謝你。」她禮貌的道謝,聰明的迴避掉他的疑問。

茴香本來想問他該到哪裡搭車才能到中環碼頭,又怕對方追探她無法回答的奇怪問題,於是作罷。

她想學著自己摸索,不要什麼事都想仰賴別人。

有了這樣的想法,茴香多了不少闖蕩的勇氣,跨出的步伐踏實許多,篤定地往前邁進。

茴香原以為搭車、問路就可以抵達欲前往的目的地,然而她還是迷路了。

別說什麼中環的碼頭,她連自己置身何處都不清楚。

肚子餓了,她隨便買個面包裹腹,問了行人該搭什麼車、在哪站下車,但三個人的答案都不太一樣,讓著急的她更加混亂,徹底失去方向感。

從早上走到中午,又胡亂奔走到黃昏,她不覺得累,一心只想快點找到碼頭,見到高敘……

天色已黑,她站在陌生街頭,陷入深深的惶恐。

她想回家,可是──她不記得確切的地址。當時她一心想著出門,其他細節都忘了考慮,她試著打電話回家,沒人接聽也是當然。

接著,她又撥給Eva,不過Eva既不在公司,手機也沒開,這將她唯一的希望全部打碎。

她彷彿一隻無頭蒼蠅似的,在街上胡亂打轉好久。她曾問了幾個路人,大家居然只匆匆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搖頭走開。

「怎麼辦……」茴香哭喪著臉,淚花在眼中打轉。

「小姐,一個人嗎?」

眼前突然出現一群年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圍住她,見她長得比意料中漂亮,興致更是高昂。

茴香狐疑的望著他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他們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讓她腦中警鈴大作。她表面上維持鎮定,事實上方寸大亂,壓根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無聊,我們可以陪你玩喔!」少年們更捱近她。

茴香置若罔聞的低著頭,試圖逃離他們的包圍。

「陪我們玩嘛!」男孩們見她要離開,伸手拉住她。

「放……開……」她慌張不已,奮力想抽回手,他們卻反而將她握得更緊,幾乎要將她的手骨握碎。

少年們是當地的小混混,年紀輕輕就已輟學,跟著黑道大哥過著打打殺殺、逞兇鬥狠的日子,總之,就像香港古惑仔電影裡演的那樣。

「陪我們一起去吃個飯、跳個舞,再送你回家。」帶頭的少年把她拉進懷裡,調戲道。

「我不認識你們,放開我──」茴香忍著手腕處傳來的劇痛,使盡全身力量掙扎著。因為過度驚慌,她的聲調不自覺提高,成功引來行人的側目。

「看什麼看!小心眼睛不見!」少年惡狠狠的恫嚇旁觀者。

「放開我──」茴香死命的拳打腳踢,縱聲大叫。

少年們本來並沒有非要強迫她的意思,但是她的反抗,讓抓住她的混混感到不爽又沒面子,才會想強制將她帶走。

「救命哪!」茴香忍不住害怕的大聲求救。

然而,大家都只是報以同情或好奇的眼光後便冷漠走開,沒人敢插手管事。

在地人都知道,遇上類似事件最好離遠一點,免得倒楣遭殃,忙沒幫上反而還惹得一身是傷,絕對划不來。

慌亂中,茴香瞥見週遭的人們漠不關心的表情,她突然領悟到不是每個人都會像高敘一樣,在她在最危難時伸手拉她一把。

她本來認為高敘冷淡,現在,她終於明白是自己錯怪他了。

比起路上行人們的無視,高敘對她所付出的,已超出對她這麼一個陌生人所該做的。

思及此,茴香想見高敘的慾望益發強烈。

就是那份深切的渴望,激發了她的腎上腺素,一股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讓她成功的掙脫對方有力的箝制,不斷地、竭盡所能地逃。

混混們沒料到會被她跑掉,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快點給我追!」帶頭的少年氣急敗壞的吆喝。

少年們這才連忙奔向前,追逐那抹纖麗的身影。

茴香東拐西彎,縱使已上氣不接下氣,仍不敢停下腳步,深怕再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少年們捉住。

不曉得到底跑了多久、多遠,她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移動半步,終於在一條不知名的暗巷一角,疲累得不支倒地。

坐臥在暗處,她像溺水者,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息,貪求著空氣。

她雖然很怕那些人會找到她,但她真的已經跑不動了……

高敘……她在心中反覆默念著這兩個字,心揪得好緊、好痛。

她好想見他,真的好想……可是,又怕再也沒機會。

他已成了她全部的記憶,她的腦海中,只有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以及他所為她做的一切。

茴香捂著泛疼的胸口,不甘心和高敘的緣分因她的無知而畫下句點。

無論如何,她都想見到他,想跟他說聲謝謝。謝謝他救了她、供她吃住,並破費讓她買換洗衣物。當她粗心犯錯、受傷時,他非但沒有責備她,還關心她、替她上藥……每件事她都點滴在心。

尤其在她脆弱無依的當下,更凸顯出他的好。

她倚著牆休息了好一陣子,直到一隻老鼠爬過她的手臂,把全身疲軟的她嚇得清醒了些。

「我要撐下去……」茴香喃喃自語,試著給自己站起來的力量。

她扶著剝落的灰泥牆,撐起身子,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時間才走出小巷,看到許多熱鬧的攤販,她才終於稍微鬆了一口氣。

盯著冒白煙的熱食,茴香真的餓了,她摸摸口袋裡的錢,應該足夠她吃一頓。

她挑了一家賣港式蒸點的店家坐下,叫了一籠剛出爐的蒸餃──她不會忘記,那是高敘第一次帶回來給她吃的宵夜。

老闆是個中年婦女,同樣說著她聽不太懂的語言,但是臉上親切的笑容感染了她,驅散了不少恐懼及寂寞。

吃完後,茴香開口向老闆娘詢問前往中環碼頭的方法。

由於香港推行普通話,所以老闆娘多少聽得懂她的意思,先是用廣東話劈哩啪啦說了一堆,接著見她一臉困惑,才猜想她大概是台灣或內地來的遊客,不熟廣東話。

於是老闆娘找來會說點普通話的隔壁攤販,讓年輕老闆從頭跟她說明。

「記住了嗎?」老闆娘用很不標準的國語問道。

茴香尷尬的笑了笑。「有點複雜……」對方說的那些地名,她聽都沒聽過,更遑論要找到了。

現在的她就像個懵懂的小孩,什麼都不知道。

「我畫個地圖給你吧!」年輕老闆很熱心的跑回去拿紙筆,畫了約略的路線圖給她。

「不過,現在這個時間,恐怕也沒車子到碼頭了。」老闆娘說。

「還有taxi啊!」年輕老闆直覺反應道。

「她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子,這麼晚搭taxi很危險的!」老闆娘有個女兒,自然會注意到這種事。

「噢,也對。」年輕小哥搔搔頭。

「沒關係,謝謝你們。」茴香心懷感激。

看著她略嫌消瘦的身形,老闆娘朝著她的背影建議道:「你怎麼不先回家?明天一早再出門比較安全。」

茴香愣了下,垂下眼、無比落寞。「嗯……不要緊,我急著去那裡。」再度致謝後,她還是離開了。

他們的熱情幫助,讓她對人性不再像之前那般絕望。

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好人的……

她遵照簡陋地圖上的指示重新上路。

前晚喝了不少酒,加上臨時答應一場派對邀約玩晚了,高敘便在好友藍祖硯家借住一晚。好友家離片場近,來回可以省掉不少時間。

幾幕戲從一早拍到晚上,趁著休息的空檔,高敘點了根煙,在角落獨自吞雲吐霧,思考接下來的場景,並努力想激發不同的創意。

「高導,有美女找你唷!」前來通報的副導語帶揶揄。

美女?高敘第一個想到的,是他一直掛心的女人……但他旋即打消念頭。「我馬上過去。」他又吸了一口煙,才捻熄煙頭,前去見客。

「高導,打擾你了嗎?」結果美女指的是Eva。

他搖頭。「找我有事?」見到她,他確實頗意外。

「沒有,只是工作剛結束,順路經過所以帶宵夜來探班。」Eva笑容明媚的說明。

「謝謝。」高敘語氣淡然。

「對了,那個……」Eva突然頓住。因為她不知道對方的名字,而對方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哪個?」他不甚熱衷的問。

「那個……」她思忖著恰當的稱呼。「那個失憶小姐呢?她來找過你了嗎?」

高敘當然明白她指的人是誰。「她為什麼要來找我?」他反問。

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不清楚。「她打過電話給我,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裡拍戲,所以我以為她打算來找你。」Eva把原由告訴他。

聞言,高敘不禁皺了皺眉,但很快的撫平。「沒有。」

Eva應了聲。「那我不打擾你了,byebye。」

待她走後,高敘想了一會,然後拿起電話撥回家。電話響了約莫十聲,沒人接聽後轉進電話答錄機。

「喂!女人,我是高敘,如果在家馬上接電話。」他對話筒沈聲命令,換來的是一片悄然。

他捺著性子又說了一遍,還是相同結果。

睡了嗎?他如此臆測,收起手機,再度投入工作。

之後,他們又拍了幾場戲,在半夜十二點半結束當天的進度。

「收工了!」副導說道。「大家辛苦了,明早見。」副導對演員們鞠躬哈腰。

送走大牌巨星,副導吁了一口氣。「高導,大伙要去喝幾杯,有沒有興趣?」

高敘不假思索的婉拒。

一來,他昨晚已經喝了太多,二來,他對那個住在家裡的女人沒接電話一事有些介意,想回家一探究竟。

告別工作人員,他駕車離開。一個轉彎,一道有些踉蹌的纖細身影與他的車子交錯而過。

由於車速不慢,高敘只隱約瞄見對方的身材,並沒有看真切她的長相,而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想快點回家。

回家一進玄關,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高敘不由得皺起眉。

他打開燈,目光不由自主落向客廳的沙發,以為會看見縮得像隻貓似的女人,但並未如他預期。

他說不上來一湧而上的沈悶感,代表著什麼意思。

收回視線,高敘來到客房外,敲了敲門。「喂!女人,你在嗎?」他不知道名字只能這麼喚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在門外等了將近一分鐘,遲遲得不到回應,索性直接開門,房內仍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高敘打開電燈,燈光照明後,他發現床鋪很整齊,環顧房內一圈,也不見半個人影。

難道在洗澡?他下意識往房裡附設的衛浴間走去,敲了敲門扉。「在的話就回答我。」

沒人,當然也就不會有人應和。

他退出客房,從冰箱裡拿了一罐啤酒,在客廳的沙發坐下。

那女人真的出門去找他?或者,她突然恢復記憶,想起了一切,所以離開了?高敘攏起好看的劍眉,心裡有些煩躁。

若是後者,她的不告而別縱使很沒禮貌也很無情,但對彼此未嘗不是件好事。若是前者……那她去了哪裡?為什麼要找他?

現在是半夜一點,香港的治安並不算太好,沒被公開的驚人案件多不勝數,而她的外表足以讓人犯罪,這麼晚還在外頭遊蕩並不安全。

高敘沒察覺自己因思考這些問題導致眉心打了結。

他是不是應該出去找她?倘若她是為了找他而出去的話。

但他轉念一想,她走了也好,自己就省了麻煩。

她的死活本來就與他無關,他著實沒必要再重蹈覆轍,把自動離開的麻煩又找回來。

思緒反覆了好一陣子,高敘最後決定置之不理。喝完啤酒、洗過澡後,他難得早早上床睡覺。

內心的猶豫,在他入睡後也隨之涓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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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00:13: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早梳洗過後,高敘便匆忙開車前往中環五號碼頭拍戲現場。跟工作人員溝通完畢,在演員尚未整裝就緒前的空檔,他走了一段路,到一家小攤販買了杯熱咖啡當早餐,坐在碼頭邊吹著挾帶著汽油味的海風。

他此刻的心情頗為平靜,昨夜曾深深困擾他的猶豫與擔心,彷彿未曾發生過。

喝完咖啡,高敘點燃一根煙,嫋嫋煙霧總能奇異地安撫並沈澱他的情緒。

等到時間差不多,他捺熄煙蒂,走進片場,戲在一片熱絡的氣氛下開拍。

但不到十分鐘,演員們尚未完全進入狀況,某位工作人員突然大叫出聲──「欸!現在在拍戲,你不能進去……」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一干擾,所有人都不禁分了心,拍攝也因而被迫中斷。

「什麼事?」高敘喊卡後,皺著眉、口氣不佳的詢問狀況。

「好像有個女人……」面對微怒的導演,助導顯得有些畏縮。

「什麼女人?!」工作時,高敘嚴肅得近乎嚴厲。他並非擺架子,而是認真且真心喜愛這份工作,希望每部作品都能做到最好、不留下遺憾。

「好像……是要找高導的。」助導吞吞吐吐道。

「找我?」高敘的眉頭攏得更緊。

跟他熟識的朋友,應該都知道他的脾氣,他在工作中絕不接受打擾。況且,這麼一大早,會有哪個女人找他?

所有人聞言,不禁好奇的望向他。

「對方怎麼趕都不肯走……」副導來到高敘身邊,壓低聲調回報道:「好像很堅持要見你。」

高敘沈吟須臾,難得放下工作親自一探究竟。穿過人群,他看見被男性工作人員架住的纖窈身影,那張姣美的臉龐上幾乎沒有血色。

蒼白虛弱的女子一見到他,緊抿的唇立刻往上揚成美麗的弧度。「高敘……」茴香無聲的喚著他的名。

太好了!她終於見到他了……她不由得露出欣喜的微笑。

高敘的眉心糾結,冷眼睨住她。

「高導,你認識她嗎?」工作人員問。如果不認識,他們就會把這不明的闖入者當作一般的瘋狂追星族,不客氣的轟出去。

週遭的人都盯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高敘闃冷的眸子睇著她慘白的臉蛋,胸口浮現一股淡淡地、無以名狀的怒氣。

他凝重不語的神情,讓工作人員以為他不認識這冒失胡闖的女人,便粗魯的推著她單薄的身軀,要將她趕出去。

茴香虛弱的身子經不起男人的手勁,縱使百般不願離開,卻不由自己。

當著眾人面前被趕離雖然令她感到羞恥,但高敘的冷漠更教她心寒,淚水模糊了視線,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瞥見她眼中閃動的淚光,高敘突然沈聲開口。「等一下。」

工作人員怔了下,回過頭望著他,等著他的指示。

「放開她,她是我朋友。」他沈緩道。

趕人的工作人員花了三秒鐘才會意過來,連忙縮回手,表情顯得驚慌。

「高導沒說話,我們以為……」其中一名男子試著解釋。「對不起!」

高敘輕輕應了聲,沒有責怪的意思。

工作人員如釋重負,立即退得遠遠的。

「你來幹什麼?」高敘瞅著離他幾步之遙的女人質問,完全不曉得她在搞什麼鬼。

「我……我想見你……」茴香的聲音有些飄忽,她想對他報以燦爛一笑,表現出開心的樣子,卻力不從心。

被他先前淡漠態度而凍傷的心,因他的解圍而注入一股暖意。

任誰都分辨得出她近似呢喃的低語,飽含著濃烈情感與渴望。

高敘俊逸的臉部線條更形緊繃,他沒有回應,僅是沈默的凝視她,胸臆間的怒火更熾。

他氣她不告而別後又無緣無故出現在他的工作場所,也惱怒自己竟為她一句話而怦然悸動。

他的心應該只會為一個女人而鼓動,其他女人之於他,都只是生命的過客,尤其還是個相處不到幾天的陌生女人!

大概是她的模樣太嬌荏無助,激起了他的同情心,如此罷了。

高敘為自己的反常下了合理的註解,心也坦然許多。

「終於找到你了,太好了……」茴香說話的音量越來越小。她找了好久,從第一碼頭找到第五碼頭,看見的只有一片黑暗與冷清,沒有任何地方看起來像在拍戲的樣子。

夜很深,她不曉得該怎麼回家、也不甘心就這麼回家。走了一天的路,她真的累壞了,索性就在碼頭附近的某個店家屋簷下,縮著抖瑟的身子等待天亮。

當曙光亮起,她也冷得失去知覺,還是某個好心的大嬸叫醒她、並且請她喝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溫暖她冰冷的身體。

待身子漸漸暖和起來,她才拖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幾乎是憑著意志力開始從第一碼頭走到第五碼頭,而第五碼頭外圍觀的人群引起她的注意。

問過之後,確定這裡正在拍戲,而高敘就是導演。

她終於見到他了……

茴香所有的辛勞和委屈統統在見到他的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欣悅。

聽她的口氣,似乎找了他很久,莫非她不是恢復記憶而離開,純粹為了來找他而出門?

既是如此,那她一整夜都去了哪裡?高敘忍不住猜想她的去向,他斂眸,不經意瞄見她曝露在外、因燙傷而紅腫的手,傷勢惡化得很嚴重。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他的語氣怏怏不快。

她是喪失記憶,難道連智力也跟著退化了?每個行為都跟小孩子沒兩樣!

茴香噤聲,睜著汪汪淚眼回望他。

高敘迴避她那雙小鹿似晶燦無邪的蓄淚星眸,強迫自己無需理會她。「人你看到了,可以離開了。」轉身時,他下達逐客令。

他冰冷的語調直擊她的心臟,茴香咬著唇努力不讓淚落下。

她不確定,他所謂的離開,是指離開片場,抑或……他的生活?「請你讓我留下來。」

無論是哪一項,她都不要。

她真的不想獨自關在屋子裡,只能對著電視機或書本度過分秒,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那麼孤寂安靜。

高敘腳步微頓,但沒有回頭。

「讓我留在這裡就好……」茴香央求,微弱的聲音很快就被風吹散。

他的眉宇間始終罩著一層陰霾,濃得化不開。

「我想留在這裡,可以嗎?」以為他沒聽見,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吃力的重複一遍。

他的喉嚨滾動了下,最後發出一聲含糊的喉音。

茴香怔忡了好一會,才意識到他答應了。她扯開笑容,才剛挪動雙腳,眼前襲來一片黑,讓她本就不穩的步履顯得踉蹌,但她仍不放棄,甚至加大步伐,想快點走到他身邊。

眼見只差一步就能追上他,她努力想保持清醒,卻仍被黑暗吞噬,雙腳一軟,整個人往前傾倒。

大伙見狀,都忍不住驚呼出聲。

高敘冷著俊驗轉過頭,恰好目睹她暈厥的一幕,不假思索的伸手攙住癱軟的女性嬌軀。

他冷冽的黑眸盯著她慘白如紙的臉孔,心中掠過一道譴責。「看什麼?還不叫救護車!」揮掉多餘的情緒,他抬頭對呆若木雞的工作人員說。

「喔……哦!」大家經他提醒,才回過神來,現場有些小混亂。

高敘也同樣被搞得又悶又煩。把茴香塞給高頭大馬的年輕工作人員接手,然後他繃著俊臉,邁步走進拍戲重地。

他不應該因這種無關緊要的事而打亂工作情緒,他只是收留她,可不是她的監護人。

他重新整理好心情,準備投入拍攝前,救護車特有的鳴笛聲由遠至近,他沈著臉交代:「請他們送她去天諾醫院。」

他沒忘記她沒有名字、沒有身份一事,到好友的醫院去可以省去不少麻煩,而且好友瞭解她的情況,也能替她做更詳細的檢查。

刺耳的鳴笛聲漸漸駛離,但壓在高敘胸口間的鬱悶感卻遲遲未散。

結束了一天的拍攝進度,已是半夜一點左右。

高敘在快抵達家門前,臨時改變主意,掉頭開往天諾醫院。

見到他來,茴香黯淡的小臉終於有了些許光采,急著想坐起身。

「躺著。」他冷聲道。

她乖乖的躺平,絲毫沒有違抗他的意思。

她已經告訴自己,從今以後,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再反抗。但,今天早上他叫她離開時,她還是執意留下……又為他添困擾了吧?

她醒來後,非常難過且自責不已。

高敘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半晌才開口。「你還真會替我找麻煩,嫌我不夠忙,還是你吃飽太閒沒事幹?」他的口氣不太好。

「對不起。」茴香囁嚅道,聲音裡挾帶濃厚的哭腔。

發現她又快哭了,他煩躁的吁了一口氣。「算了。」跟一個女人計較,不像是他的作風,而且,他也不會得到滿意的答覆。

由於遲遲等不到他的回應,茴香主動打破凝窒的氣氛。「我好怕我再也見不到你……」她定定的凝視他,喃喃低語。

高敘的心口驀地一緊,居然不自在的別開眼,盡量不對上她情意流轉的眼眸,徒增他的負擔。

「我好笨,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五號碼頭。」茴香自我解嘲。「我真的好怕見不到你……」她幽幽傾訴著,字裡行間流露恐懼與不安。

她沒有多想,但她的話落在他耳中,卻是不折不扣的表白。

「我走了好久、還遇到好幾個好凶的男孩子強迫我陪他們,那時候,我真的好怕,如果你在,一定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當做什麼都沒看到……」茴香回想起那段可怕遭遇,依然心有餘悸。

不過儘管一路曲折,能如願見到他,不管是心理上的不愉快或身體上的不適,已經統統化為烏有,消失於無形。

聆聽著她的敘述,高敘攏著眉心,頗感訝異。「你迷路了?」

她吶吶的點頭。「我好笨噢……」她嘟著嘴不斷責怪自己。

「是很笨。」高敘冷嗤附和。

她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心口暖烘烘的。「阿敘……我可以這麼叫你嗎?」她怯怯徵詢他的意見。

她喜歡他的名字,或許……她喜歡他的一切?喚著他的名,感覺上就好像與他更親近一些。

他頓了下,無謂道:「隨便你。」

「阿敘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茴香自然的脫口而出。

他也是她現在最重視、最在乎的人。

高敘對她的恭維不以為然,撇唇低沈地反駁。「我不是你認為的那種有正義感的人。」他又不是超人。

「你是!」她執著且肯切地道。在她心裡,他是最好最棒的,無人可及。

沒有人像他一樣,願意在她危急、需要幫助時伸出手援救她,沒有──他是唯一一個,所以她深深相信他其實是個溫柔的好人。

高敘黯下眼瞳,懶得跟她爭辯。和一個外人討論他的性格,未免太可笑。

「我……」茴香欲言又止。

他挑眉睨著她,等待下文。

「我還可以留下來嗎?」她吞吐地問出心裡的疑問,也是深切的渴盼。

他靜默了好一會,頷首應允。「只要你不要再給我添麻煩。」末了,他淡淡地補充。

說是這樣說,事實上在他眼中,她就是個無法隨意處置的大禍根。

得到他親口應許,茴香開心的展露笑顏。「謝謝你!」她充滿感激,單純的心思全部表現在那張漂亮的臉上。

「我答應過要幫你查出身份。」高敘輕描淡寫道。既然開始,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嗯!」她的笑意更深。

他的目光膠著在她漾著笑容的嬌顏上,她唇邊甜美的小梨渦彷彿成了一道大漩渦,將他捲進深不見底的深淵中。

意識到自己沈溺的視線,高敘皺起眉,沈下眼眸轉移話題。「今天晚上你就暫住在醫院,明天我會請Eva送你回家。」

他周到的思慮,就是讓茴香不自覺越陷越深的原因。

停頓了下,茴香試著詢問:「我……之後可以去找你嗎?」她實在獨處怕了。而且片場好多人、好熱鬧,大家的臉上都掛著愉悅的笑容,令她心生嚮往。

「不方便。」高敘想也不想的回絕。

她黯下眼,縱使感到失望,卻不再試著徵求他的同意。畢竟,她已經告誡過自己,要遵從他的意思,不再惹他生氣。

「我知道了。」她眨著長長的眼睫,佯裝無所謂的柔順回答。

高敘瞟了病床上的黯淡小臉一眼,遲疑片刻,若無其事的改口。「算了……隨便你。」

茴香喜出望外,甜美的梨渦因微笑而再度示人。「我不會打擾你的,真的!」她像孩子似的再三保證。

想到可以不必再孤單地待在家裡,甚至能就近看見他,她便由衷地感到開心和安心。

喜歡上一個人,都是這樣的吧?

想要時時刻刻看見對方,融入對方的生活,瞭解他的所有,並且希望他快樂。

雖然不記得自己過去是否曾經戀愛過,但這種心情,是人類的本能吧!無論有沒有經驗,都會衷心期盼自己所喜愛的那個人每天都開心,所有好事都降臨在對方身上。

如此一來,自己也會加倍開心、幸福。

她的喜怒全寫在臉上,毫無矯飾。

高敘的注意力再次被如她春風般和煦的美麗笑顏牽引,大概是體力逐漸恢復的緣故,原本虛弱蒼白的臉色好了許多,白皙無瑕的素顏暈染著淡淡的粉紅,散發出一股嬌美的氣質。

茴香抬眼,不期然迎上他凝視的深邃黑眸,她心跳不由得加速,頰畔的酡紅更深。

兩人四目交接的瞬間,高敘的心猛地一震。

「我好像打擾到兩位了?」突然開門進來的藍祖硯,恰巧撞見這電光石火的一幕,感到興味盎然。

難得逮到機會損損好友,豈容他輕易放過!

再者,若高敘能夠轉移目標,把心思放在別的女人身上,未嘗不是件好事。

好友的苦戀他一清二楚,真不曉得該說他癡情,還是癡呆。明知沒有結果的愛情,應該試著讓自己抽身,而非不斷的深陷。

不過,病床上的女人似乎讓事情稍稍有了一點轉機……

藍祖硯露出只有自己明白的笑容。

「笑什麼?噁心。」高敘賞他一記白眼,毫不留情的批評。

「你盯著美女看的眼神,難道就不噁心?」藍祖硯反將他一軍,末了,還曖昧的朝病床方向使了使眼色。

「無聊。」高敘冷冷的瞪住他,嗤罵道。

「惱羞成怒了?」藍祖硯繼續捋虎鬚,大不了兩人干一架,誰贏誰輸還是未知數。

高敘沒有搭腔,決定來個相應不理。

這兩個大男人一碰在一起,總是免不了一陣唇槍舌戰,話一句比一句惡毒,簡直像是敵人。

茴香見狀,不禁揚起嘴角,唯獨在藍醫生面前,高敘的神情才會顯得放鬆,連說話的聲調都很不同。

「對了,」藍祖硯斂起笑,正經起來。「要不要幫你美麗的小麻煩取個名?」

他的用字遣詞又惹來高敘凌厲的瞪視。

「第一、她不是我的;第二、如果醫院快倒了、讓你沒事幹的話,名字就交給你取,我沒那個閒情逸致。」高敘的話比眼神更尖銳。

藍祖硯沒有生氣,反而撇唇嗤笑。「你撿到當然就是你的。」甚至還伸長手臂搭著好友的肩。「搞不好哪天有人向你要人,你反而捨不得還呢!」

雖然這種情況發生的機率不大,但他還是故意調侃。

「你真的有夠無聊。」高敘對他的假設十分不以為然。

「太鐵齒的人,往往最容易踢到鐵板。」藍祖硯訕笑,說著風涼話。

高敘冷哼一聲,置若罔聞。

趁著他不注意時,茴香縱情的用目光仔細描繪他俊逸的五官,並深深刻劃在心版上。

直到他不經意投來一個眼神,她才恍若一名情竇初開的少女,慌忙垂下眼簾、掩飾羞赧,卻反而欲蓋彌彰。

高敘將她眸中滿溢的情意盡收眼底,從自己第一次的厭惡到現在不會感到排斥的心態轉變,雖然僅是不討厭,但也夠令他困擾了。

「咳咳!」藍祖硯刻意殺風景的咳了幾聲。「不打擾兩位眉目傳情,我回辦公室了。」臨走前,他對茴香露出一記打氣的笑容,繼而掩門離開。

「我也該走了。」兩人獨處時,高敘又恢復慣有的疏離與淡漠。

聽到他要離開,茴香感到一陣失落,但還是強打起精神、綻開笑容向他道別。「晚安,開車小心。」她溫柔的叮囑,像個體貼的戀人。

高敘連看也沒看她一眼,默然離去。

聽見門落合的聲響,茴香才坐起身,側著頭盯著緊閉的門扉,心中泛著甜蜜。

雖然他逗留的時間不長,但他仍不忘來看她,還答應讓她到片場,儘管是如此短暫的互動,卻足夠她開心好久好久……

她想,就算要在不喜歡的醫院裡過夜,她也一定可以一夜好眠。

出了醫院後,高敘並沒有立刻驅車回家休息,而是繞到一家酒吧喝了幾杯酒。

大概是酒精發揮了效用,鎮定了他紊亂的心緒,不再像先前那般焦躁、煩悶。

他必須要盡快查出那個女人的身份,將她送走,他的日子才可能獲得安寧。

他對她只是同情,沒有其他任何情愫。

高敘扔掉才剛點燃的煙,付了帳款後開車回家。

他還是喜歡也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多一個人大礙事,讓他的心也開始顯得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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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00:14: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自從獲得高敘的允許後,茴香每天都會到片場去。

有了之前迷路的慘痛經驗,她買了一份地圖認真的研究過交通路線,一個星期下來,雖不至於成為識途老馬,但也不再迷失在繁亂的城市裡。

起初見到片場來來去去那麼多人,讓她感到些許害怕畏縮,不過大家都很忙,壓根沒空理會她,這反倒令她緊繃的神經鬆弛不少,也自在許多。

她一直都站在最角落,目光焦點全落在導演椅上、神情無比認真的高敘身上,而她嘴角總維持上揚的弧度。

雖然她什麼事都不能做也幫不上忙,即便站得雙腳酸麻不已,但她的心裡依舊充實滿足,跟在家裡自艾自憐的心情截然不同。

高敘指揮若定、控制全場的王者之風,在在教她移不開眼。

在她眼中,他比所有的演員都還出色、引人注目。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五天,第六天開始,茴香開始比較敢和其他人接觸,甚至還會主動幫忙分送飲料或點心給演員們。

雖然她是微不足道且略嫌多餘的存在,但當她遞咖啡給高敘,獲得他一聲「謝謝」的瞬間,她居然一陣鼻酸,開心的眼淚在眼眶打轉。

從那之後,她稍稍突破了心防,會嘗試和其他人說話並且幫忙做事。也因此,很多人樂得把工作統統丟給她,因為既悠閒輕鬆又有錢領,何樂而不為?

這兩天,她都在片場待到當天的進度結束,高敘為了避嫌,所以並未載她一起回家。

而茴香也不敢提出同行的要求,可是三更半夜的,又沒有地鐵或公車可以搭,她茫然的站在街頭吹著冷風,當她下定決心打算攔計程車時,一輛名貴的高級進口車突然停在她面前。

車窗緩緩降下,一張年輕帥氣的臉探了出來。

茴香剛開始並未搭理,但對方也沒因此離去,而是更積極的引起她的注意。

她這才發覺對方原來是參與電影演出的一名男演員,不過她和他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交集。她甚至認為沒有人會察覺她的存在,所以對方主動向她打招呼,讓她大感意外。

「在等車?」近期非常走紅的香港年輕演員汪仲軒,說著頗標準的國語問道。

遲疑了下,茴香緩緩點頭。

「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坐車不安全。」汪仲軒凝視著她的嬌顏說。

茴香僅是報以禮貌的微笑,沒有搭腔。

「我送你吧!」他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很平淡。

其實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偷偷注意她,她的美麗和沈默吸引了他的視線,不過始終苦無機會與她攀談。

而且,據傳她和高導的關係不尋常,讓他也不好意思太明目張膽接近她。

然而經過幾天的觀察,他發現她和高敘幾乎很少有互動,跟傳聞有很大的出入,於是他有了追求她的念頭。

老天爺也很幫他,馬上就給了他大好機會,安排他們巧遇。

他的親切讓茴香受寵若驚,詫異過後,她委婉的拒絕。「不必了,我搭計程車回去就行了。」

「你怕我嗎?」汪仲軒的口氣難掩失望。

「不是的!」她否認,不曉得該怎麼解釋。畢竟他們根本不認識,她怎麼好意思接受他的好意?

「那就上車吧,讓我送你。」說完,他已經下車,幫她打開車門,等她上車。

「真的不用了……」茴香搖搖頭,再度拒絕他的好意。

「你果然還是防著我。」汪仲軒苦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展開追求,就出師不利。真沒面子!他一向滿滿的自信心受到不小的打擊。

看著汪仲軒落寞的神情,讓她想到自己被冷落的心情,茴香的態度不禁軟化,防備也為之下降。「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只是覺得沒理由麻煩你。」

「一點都不麻煩!」他加重語氣強調,並趨前拉住她的手,將她帶至副駕駛座旁,等她坐進去後幫她關上車門。

「你住哪裡?」他上車、扣好安全帶後偏頭問她。

茴香把牢記在心的地址告訴他。

她說的地方是地價十分昂貴的高級住宅區,汪仲軒沒料到她會住在那裡。

「地方有點遠,如果不方便……」見到他一怔,茴香遲疑地說。

「不會!」他知道她要說什麼,連忙打斷。「因為我也住在那附近。」那裡有很多演藝圈的同行都住在那。

聽到他的回答,茴香寬心許多。「謝謝你。」她噙著笑容道謝。

「不必跟我客氣,能送美女回家,是我的榮幸。」汪仲軒的心情大好。

對於他的讚美,茴香並沒有任何感覺,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我叫汪仲軒,我該怎麼稱呼你?」他表現積極。

茴香垂下羽睫,盯著自己的膝蓋。每當別人問起她的名字,她的心口總是一陣悶痛,偏偏這是避免不了的問題。

「你可以叫我……零。」沈默片刻,她開口道。「零分的零。」

她替自己取了個名,零──一無所有的零、或是飄零的零,她是如此解讀。很符合她的處境,不是嗎?

汪仲軒以為她會有個跟她相符的甜美名字,但「零」──也不是不好聽,只是聽起來有點寂寞的感覺,大概是她近乎歎息的語調所致。

接下來他又陸續問了一些她的基本資料,但這些卻是茴香心底的痛,她沒辦法告訴他關於自己的事,也不想對一個外人說她的遭遇,所以只能沈默。

汪仲軒對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感到不太高興之餘,又同時被她的神秘挑起濃厚的興趣。

她不像他所接觸的女人,知道他的身份後便主動投懷送抱,希望能獲得他的青睞。她反而賞了他好幾根軟釘子,卻也更堅定他將她追到手的念頭。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個宵夜再回去?」他體貼的詢問,開始撒網。

「不必了,謝謝你。」茴香客氣回絕。她一心只想著快點回家,因為高敘應該也快到了……

他令女性影迷為之瘋狂的帥氣長相和陽光笑容,對她絲毫起不了作用,這認知讓汪仲軒很挫敗,也沒了講話的心情。

抵達她所告知的大樓後,他才終於又硬著頭皮開口。「呃……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碼?」

「我沒有手機,對不起。」茴香據實以告。「謝謝你送我回來,回家的路上請小心。」然後開門下車。

盯著她窈窕的倩影,汪仲軒心有不甘,緊握方向盤的手指節有些泛白。「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的!」他咬著牙,信誓旦旦地道。

在大廈鏤花銅門前停了好一會,他才忿忿地駛離。

汪仲軒的車一開走,一輛跑車緩緩從黑暗中駛近,駕駛人的俊臉覆上一層冰霜,平靜的心情沒來由地惡劣起來……

他拎起放在一旁的宵夜,往外頭的垃圾堆一扔,隨即也調頭駛離。

而茴香進到家門,發現燈光是暗的,讓她感到奇怪。

照道理說,比她早離開的高敘,應該已經回到家才對,這景況令她十分納悶。

她坐在客廳等了將近一小時,才失望的回到房間梳洗。她想明天就可以見到他了,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

在片場站了一整天,她也著實疲累不堪,因此很快便進入夢鄉。

接下來幾天,茴香仍舊獨自搭車到片場去,她漸漸熟悉環境,心中的恐懼感也慢慢消弭於無形。

雖然能做的事有限,但貢獻一己之力、幫上一點小忙,已夠讓她開心,至少她不再是專門製造麻煩、完全依賴別人的角色。

對於自己這一點點的進步和突破,茴香是很興奮的,笑容也日與俱增,不再懼怕人群。

她喜歡改變後的自己,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體內彷彿有一股蟄伏許久的力量在騷動著……

提著三大袋幫大伙買齊的點心和飲料,儘管手提重物,但茴香的心情是愉快的、步履是輕盈的。

她不禁猜想失憶前的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又經歷了什麼事?是因為有不快樂的事而想不開,還是遇到什麼意外?有沒有人在找她?

一連串的問號在她腦中盤旋,她也試著認真回想,企圖追溯過往的蛛絲馬跡,只可惜,任憑她如何努力,記憶全是在醫院醒來後的延續罷了。

她想不起自己的父母、有沒有其他兄弟姐妹?都交些什麼樣的朋友?從事哪種行業?過得快樂、幸福嗎?

她越想,只衍生出更多的疑問,讓她陷入更深的迷惑中。

在身份尚未查明、記憶沒能恢復前,過著全新的生活、擁有不同以往的自己,似乎也不算太壞。

在回到片場前,她來到一家咖啡屋,買了一杯黑咖啡。

她知道高敘只喝不加糖和奶精的黑咖啡,而且唯獨這家的黑咖啡,他會全部喝光。其他的,也都只喝了兩口就擱著,直到冷卻而酸澀,入不了口。

所以只要她出來,無論順不順路,她都會特意繞過來買一杯帶回片場給他。

這是一天之中,最接近他、貼近他的時刻,所以她很珍惜。

回到片場,她細心的把每個人所吩囑她買的東西分配妥當,然後捧著熱騰騰的黑咖啡,緩緩靠近在無人角落抽煙的高敘。

她一直都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對於他的習慣她都牢記在心。

「給你。」茴香漾著甜美的笑容,把咖啡遞到他面前。

高敘彷彿沒發現她的存在,雙眼直視前方,沒有要接下咖啡的意思。

「給你。還是熱的唷!」她把手舉得更高,試圖引起他的注意,笑顏比陽光更燦爛。

高敘終於掃了她一眼,不過仍未收下她的好意。

「是你最喜歡的那家咖啡屋買的喔!」茴香笑得好甜。

他冷冷的,沒有搭理。

他漠然的態度凍結她唇邊的笑意,晶燦的星眸黯淡下來。「今天不想喝嗎?」

「你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高敘背對著她,語氣顯得不耐煩。

「你……你在生氣嗎?」茴香蹙起秀眉,小心翼翼的問。

她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麼事,惹他不高興。

他繃著俊臉,才剛捻熄煙,馬上又點了一根,試著將紊亂的思緒放空。

不可否認地,他的確在生氣。

自從前幾晚目睹她搭汪仲軒的便車回家後,他居然一直放在心上,並且反覆臆測他們之間進展的程度、又是何時開始有交集的?

像個吃醋情人的自己,簡直太荒謬可笑。

她又不是他的專屬物,她愛跟哪個男人交往、甚或鬼混,是她的自由,他不高興個什麼勁!

他巴不得她快點離開他的生活,還給他清靜的個人空間。現在有個男人願意接下這個麻煩,他應該感到高興,並且大肆慶祝一番才對。

但為什麼他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還有種東西被搶走的不悅和鬱悶,滿腔怒氣無從發洩?

他不願細想,即使答案已呼之欲出。

看著汪仲軒對她頻頻示好,他就覺得礙眼至極!

茴香發現她可以忍受高敘責罵她,就是無法忍受他的沈默與冷淡,那讓她覺得自己離他好遠好遠,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不喜歡這樣。

如果她真的做錯事,她寧可他大聲斥責,她心裡也會好過一點。

「是不是我又犯錯了?」她垂下眼,咬著唇,努力回想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而不自知。

「走開!」高敘的聲調比先前更冷。「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嗯。」茴香順從的輕輕應了聲。「我把咖啡放在這。」

待她離開後,他回頭盯著那杯很合他口味的黑咖啡,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選擇忽略。

不曉得從哪傳出去的消息,茴香跟高敘同居,引起高敘親衛隊的不滿。

尤其是這部戲的次要女主角范天敏,對高敘的愛意是眾所周知,而她自己也從不避諱隱瞞,很坦率的承認對高敘的傾慕。

所以當這八卦消息傳進她耳中,范天敏簡直快要氣炸了!

那個女人算哪根蔥?又是從哪冒出來的?憑什麼跟她愛慕的男人同居?范天敏氣憤莫名又極度不甘心。

而且就她觀察的結果,都是那個女人厚臉皮的纏著高敘,高敘根本懶得搭理,她也絕不會相信他們同居的謠言,更不相信那個女人是高敘的地下情人!

他們之間沒有情侶間的甜蜜互動,全是那個女人一廂情願罷了!
這天休息時間,范天敏到片場外的空地想找高敘,卻撞見她視為情敵的女人又陰魂不散的黏著他。

不過,高敘板著臉沒有理會她,令范天敏感到痛快不已,更讓她確信是茴香不要臉的死纏高敘不放,同居的傳言根本是空穴來風。

她悄悄走開,直到第二次休息空檔,終於堵到了落單的茴香。

「喂!」范天敏很不友善的叫住她。

茴香停下腳步,依舊笑臉迎人。

看見她甜美的笑顏,范天敏更是一肚子火。「你笑什麼笑,看了就討厭!」

茴香尷尬的斂起笑,禮貌的問道:「有事嗎?范小姐。」拍戲很辛苦、壓力一定很大,尤其高敘的要求又很嚴格,演員們的情緒起伏難免大了點,她並不介意。

「你真是不要臉!」范天敏劈頭就罵。

茴香狐疑的望著她,不明所以。

「你不要一直纏著高導!」范天敏直截了當的警告她。「難道你看不出來高導根本就不喜歡你?還那麼積極的接近他,看了就噁心!」她把心中的不滿全數爆發出來。

茴香心頭一陣刺痛,垂下眼簾,不發一語。

她確實深切感受到高敘的冷淡,也不敢奢望他會喜歡自己,但從第三者口中聽到事實,還是忍不住難過。

「我勸你最好死心,沒事不要來片場,有夠礙眼的。」范天敏一臉嫌惡。「你不會以為買買咖啡、跑跑腿,高導就會愛上你吧?」

茴香搖搖頭。

「那就快點滾!不要再來了。」她上揚的音調有掩不住的厭惡。

「我只是想為他做點什麼,沒有別的意思。」茴香抬起頭,語氣堅決。

就算他不喜歡她也無所謂,她只是單純想為他做點事,也讓自己有事做,不那麼孤單寂寞。

「少來!」范天敏嗤之以鼻。「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偉大。」

茴香平靜無求的模樣,非但沒有平息她的怒火,還加深了她想欺負對方的強烈慾望。

茴香皺著眉,不打算和她繼續交談,報以淡淡的微笑,越過她身邊。

「等一下!」范天敏伸手拉住她,態度蠻橫。「把話說清楚。」

她凶悍的模樣,令茴香困惑不已。「要說什麼?」

「離高導遠一點!不要不知羞恥的纏著他!」范天敏命令的口吻,好像高敘是她的所有物,沒有她的允許,誰也不可以碰。

「不知羞恥……」茴香低喃著,心情為之低落。

「對!」

「我辦不到……」她眉心緊蹙,誠實的表態。

「你!」范天敏為之氣結。「你真的很不要臉!」她重重的推了茴香一把。

由於茴香沒有防備,因此跌坐在地,後腦勺還撞上了樑柱,驀地一陣暈眩。

范天敏氣得失去理智,走到她面前,用腳上穿的尖頭靴不斷踢她。

面對毫不留情的攻擊,茴香僅能縮著身子抵擋那接連落下的重踢,一次比一次還教她疼痛。「救命……」她出自本能的呼救。

趁著對方喘息的空檔,茴香忍痛撐起身,逃離無情的欺凌。

范天敏想抓住她,卻因操之過急拐了一腳而跌倒,無瑕的臉部肌膚被銳利的尖物劃出一道血痕,痛得她當場哇哇大叫。

茴香聽見她的慘叫聲,立刻停下腳步踅回她身邊。「范小姐……你流血了。」她的小臉寫著擔憂。

聞聲而至的人看見范天敏臉上的傷,都叫了出來。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待會有你的戲分耶!」副導皺著眉叨念著。

「都是她!是她推我,害我受傷的!」范天敏捂著傷口,指著一旁的茴香。

高敘睨著眼前混亂的一切,臉色很差。「怎麼回事?」

「高導!」范天敏哭哭啼啼的指控。「那個女人想毀了我的臉!」

「我沒有……」茴香轉身對著他,替自己辯解。

「是真的!」范天敏淚眼婆娑,成了不折不扣的弱者。「我不曉得到底什麼地方得罪她了,她要這樣對我,好可怕的女人!」她誇張的叫喊著,惡人先告狀。

高敘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阿敘,我真的沒有。」茴香並沒有說出對方的惡行,只是一徑澄清。

「高導,千萬別相信她!」范天敏又嚷嚷著。「她害我受傷,沒辦法演戲,根本就是存心找你麻煩!」她蓄意抹黑的功力倒是很高強。

「夠了!」高敘沈聲制止高分貝的噪音。「帶她上醫院處理傷口。」他沈穩吩咐工作人員。

「高導,你絕對要替我討回公道……」臨走前,范天敏仍不忘喳呼。

她走後,現場恢復寧靜,凝重的氣氛教人喘不過氣。

感受到他凌厲森冷的眼光,茴香垂著頸子,忐忑不安的心情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為什麼動手?」高敘質問。

他的不信任,讓茴香的心頓時降至冰點,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她緊抿著唇,強忍住奪眶而出的淚。

她沒有回答。

「你果然只會惹麻煩。」他冷冷的批判,嗤哼道。

他說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刀,刺痛她的心臟,心痛的淚終究還是滑落臉頰。

「你知不知道她是很重要的演員?」高敘責備道。

其實他並不相信她會動手傷害別人,但積壓在心頭的不快就是讓他想對她發脾氣。

茴香顫抖著唇,沒有反駁,默默承受他的怒氣。

重要的演員受傷對導演而言,是很重大的事,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痛心之餘,她仍不忘為他找藉口。

不過她沒有錯,所以並不打算道歉,否則只會讓他對她的誤解更深。

盯著她哭得梨花帶淚的嬌顏,高敘的心情沒有獲得紓解,還益加混亂。他沒有再說什麼,便撇頭離開。

而茴香的淚、不被信任的痛,久久未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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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00:14: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雖然有上次被誣賴、並被高敘責罵的不愉快,但茴香還是照常到片場去,高敘也沒反對──

正確點說,他完全把她當透明人,無視於她的存在。他不再喝她買的咖啡,最後咖啡還被丟入垃圾桶,讓她失望透頂。

她曾試著解釋前因後果,但他根本連聽她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所以她更確定,他對她「動手」傷人的事很不能諒解。

范天敏臉上的傷並無大礙,也不會留下疤痕,受傷隔天便可以繼續拍戲,不會有影響。

但她卻老是借題發揮,一有空,就會找茴香麻煩。

她認為茴香當時沒有揭穿她的行為,絕對是個性太軟弱,而且她認定是茴香害她跌倒,從不檢討自己。

臉可是她的吃飯工具,萬一留下醜陋的疤,她一定會加倍奉還!

范天敏吃定茴香不會回手也不敢張揚,遂找了好幾個打手,其中包括高敘和汪仲軒的仰慕者,聯合起來欺負茴香。

茴香奮力抵抗、狼狽的逃離她們的攻擊,幾次下來,全身早已傷痕纍纍。

這天,戲裡需要幾個漂亮的女臨時演員和戲分不輕的汪仲軒入鏡,臨時演員們全都要扮演酒店小姐,所以外表必須上得了鏡。

「我希望零可以參與演出。」汪仲軒毫不避諱的指名茴香。

「零?」副導一頭霧水,很客氣的問,畢竟這些演員都得罪不起。「是……哪個女演員嗎?」

「就是她。」汪仲軒指向端咖啡給大家的忙碌身影。

「喔!」副導恍然大悟。「原來她的名字叫零啊,我現在才知道。」他支著下巴打量了茴香好一陣子,然後滿意的點點頭。「外型挺不錯的,我去跟她說。」

想到能夠和她對戲,汪仲軒的心情不禁飛揚起來,添了一抹笑容的帥臉更加迷人。

當副導向茴香提出客串角色一事時,她瞠大美眸,一時反應不了。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副導加以遊說。「現在的女孩子個個都懷著明星夢,就算長得漂亮也得要有機運才能出人頭地。」他相信沒人能抗拒得了成為明星的誘惑。

「我不會演戲。」茴香平復訝異的情緒,帶著微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不要緊!」副導安撫道。「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保持笑容就行了。」

「我不會……」她搖頭婉拒,並不心動。

「沒關係啦!」副導不放棄的邀約。「少一個演員我們會很困擾耶。」他搔搔頭,一臉苦惱。

茴香也不是刻意要讓副導為難,只是她真的沒經驗,擔心搞砸了一切,壞了高敘的心血。

思及高敘冷峻的表情,她的心又免不了一陣抽痛。

「幫幫忙啦,要是趕不及在開拍前找好演員,我會被高導罵死的!」副導放下身段,也說出自己的難處。

「我……」茴香的態度有些軟化。

看出她心意動搖,副導加足火力,以苦情姿態頻頻勸說。「拜託你,不然我的工作不保啊!」然後,顧不得她的反對,硬是拉著她去換裝。

茴香沒料到副導竟要她穿上露出大片肌膚的性感改裝旗袍,她待在更衣室裡,遲遲未能換上。

不是對自己的身材缺乏信心才有所遲疑,而是……單薄衣料遮掩不住那些被毆打的瘀青及血痕。

「零,你好了沒?沒有多少時間了。」副導在外頭敲門催促著。

「我恐怕不適合。」她打消念頭,雖然很抱歉,但她一身青紫的傷痕恐怕也不能入鏡。

「說什麼傻話!」副導的語氣顯得浮躁。「快點快點!你不會真的害我丟飯碗吧?」他是真的有點擔心哩!

「我真的不行,對不起。」茴香聲音充滿歉意。

門外,副導指派了一名女性工作人員入內,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讓她換妥衣服、上好妝後帶出去。

當茴香被迫穿上性感旗袍,雪白肌膚上未消或是暗黑、深紫的色塊,著實令人怵目驚心。

「天哪!你的傷是怎麼回事?」化妝師瞪大眼睛驚呼。

「我……不小心撞傷的。」茴香低著頭撒謊道。

「撞傷?普通擦撞怎麼可能撞成這樣?」化妝師質疑,一邊用特殊的遮瑕品掩蓋她手腳處甚至胸前的瘀傷。「還好漂亮的臉蛋沒事。」她慶幸著。

經過一番補救,總算大功告成,讓她的皮膚在視覺上暫且恢復光滑無瑕。

「好了,快點出去吧!不然副導要跳腳了。」

茴香沒有多看一眼鏡中的自己,懷著此忑的心、踩著躊躇的步伐,緩緩走到拍戲現場。

最先發現她的人是汪仲軒,帥氣的臉孔寫滿驚艷,讚美不禁脫口而出。「你好漂亮!」

茴香螓首低垂,迴避他過於熱切的眼光。

「唉呀!你終於出來了。」副導鬆了一大口氣,接著來回打量打扮過後的她,感到十分滿意。「好了,你跟我過來,我來說明一下你們的戲。」

好像沒有退路了……茴香意識到這一點,縱使百般不願意,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別緊張,放輕鬆點。」汪仲軒拍拍她的肩,鼓勵道。

「嗯。」她含糊的應了聲,隨著副導的腳步而去。

「高導,人都湊齊了。」副導興奮的大聲嚷嚷。

高敘從思緒中回神,一抬頭,目光便被身邊穿著清涼的姣好嬌軀吸引。他瞇起闃黑的眸子,眉心微蹙。

尾隨趕至的汪仲軒靠茴香很近,手還乘機攬住她的纖腰,製造出親密感。

茴香迴避著他的觸碰,退離幾步,與他保持距離。

她不討厭他,但也僅止於此,沒有其他感覺。

明顯察覺到她的抗拒,汪仲軒的面子十分掛不住,迷倒女影迷的招牌笑容頓時僵固,但大庭廣眾下也只能維持風度、保持形象。

「怎麼回事?」高敘繃著俊臉,壓抑著不悅詢問副導。

「欸?」副導微愣,旋即意會過來。「哦!你是指零嗎?」

「零?」高敘沈吟。

「會找零參與本來是Tommy的要求,而且我覺得她也挺適合,所以就請她幫個忙,沒想到扮相很不錯耶!」Tommy是汪仲軒的英文名字,副導沒有隱瞞的告知選角原由。

「她不適合。」高敘的語氣很挑剔,斬釘截鐵的否決。

他的否決摧毀了茴香殘存的信心,對他而言,她果真只是個專惹麻煩的人物,沒有絲毫用處……

她的心不斷往下沈,心頭一片酸澀。

「高導,就讓她試試嘛!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角色,只要擺幾個性感pose、笑一笑就行了。」副導以為他純粹對她傷了女演員而反對。

基本上,要找臉蛋漂亮、身材又好的女孩子也不是沒有,有需要的話模特兒經紀公司裡一大堆任君挑選,不過價錢相對也比較高。

既然有現成的,又何必捨近取遠?

況且,零的姿色也不比那些模特兒差。

高敘感覺胸口間有一團龐大風暴正在醞釀著。

見他沒說話,副導以為他應允了,遂領著茴香離開,為下一場戲做準備。

當那抹衣著性感的玲瓏嬌軀經過眼前,高敘一點都不覺得養眼,只覺得礙眼至極。

特別是,當他發現現場所有男性工作人員,個個都看得兩眼發直,他欠佳的情緒更形惡劣。

他不應該把她當做他專屬的所有物,因為,她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高敘努力想擺脫那沒來由的煩悶,於是再度走到他習慣獨處的一隅抽煙,在開始拍攝的空檔,他都煙不離手,但深深吐納間仍無法排解滿腔無以名狀的氣與妒。

妒?腦中突然掠過這驚人的字眼,吞噬著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他心裡的位置,永遠,都只留給他深愛的女孩──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除此之外,他不會打開心房,也容不下其他人。

這段諱莫如深的愛戀,讓他的心徹底不自由。

無論茴香再怎麼做表情、強迫自己做出符合副導所要求的、賣弄風情的感覺,但就是過不了導演高敘的高標準。在一次比一次還森冷、不耐煩的喊卡聲中,她的信心與體力也被消磨得涓滴不剩。

因為她的關係,導致一個畫面反覆重拍不下二十次,惹來其他臨演的怨懟。怒火燃燒的雙眼,彷彿想把她的身體燒出個大洞,以洩心頭之怨。

終於,臨時演員之一忍不住,在第二十二次「卡」聲後,指著茴香的鼻子開口訓斥:「喂!你到底會不會演戲啊?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醜女!」

真搞不懂,十個臨時演員裡,她又不是最漂亮的,為什麼偏偏只有她和汪仲軒有肢體上的接觸?更氣炸人的是,她、根、本、就、不、會、演、戲!

茴香又沮喪又疲憊,而且身上多處傷口也隱隱作痛,最教她難受的是自己沒辦法表達出高敘想要的感覺。

一股無力感深深包圍著她,她揪緊眉心、抿著唇,沒有道歉也沒有反駁。

對於接二連三的無理欺凌與嚴厲的責備,她並非沒有感覺、也不是沒有脾氣,所有忍耐都只因為高敘。

她抱著感恩相愛慕的心情,在心中默默許願──不再讓他生氣、不想壞了他的心情,所以她努力的想做好每件事,到頭來卻還是搞砸了……

皮肉外傷很痛,她的心也是。

現場氣氛既寂靜又凝重,大家都戰戰兢兢的,冷眼等著看戲。

副導在一旁抓著頭,猶豫著該不該首當其衝、開口緩和結冰的氛圍。

事實上,茴香演得比他預期中好很多,而且這個場景也不過佔這部戲的幾秒而已,實在沒必要如此吹毛求疵。

不但浪費人力也浪費了不少膠卷,大伙心裡也不舒服。

高敘雖然有才華、見解獨到,但過於苛刻的態度常令工作人員和演員們吃盡苦頭,私底下怨聲載道的聲浪不少,安撫的工作都是由他來做。

今天這麼一搞,不曉得又要得罪多少人了。

唉,實在累啊!光是僵著也不是辦法。

歎了口氣,副導還是硬著頭皮出聲緩頰。「高導,我覺得零表現得不差,一個完全沒有經驗的外行人能克服恐懼、表情自然已經很難得了。」

高敘沈著臉,未置一詞。

其實他知道她很努力、表現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但他就是不滿意、就是無法克制想找她麻煩。

彷彿唯有這麼做,才能讓壓在他胸口的窒悶感獲得紆解。

個中緣由,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居然不能忍受她幾乎衣不蔽體,親熱的窩在別的男人懷裡,卿卿我我、打情罵俏!

他一定是著了魔,才會被她的一舉一動影響工作情緒與步調。

他也想過,讓她入鏡未嘗不可──屆時電影播出後,她的家人朋友很可能發現她,進而帶她離開,他的「責任」也算終了。

理智與情感相交纏繞著,嚴重干擾他的思緒。

簡直太荒謬、也太可笑了。他竟然對一個來路不明又笨手笨腳的女人產生異樣情愫?!

為什麼?

難道就因為她長得還算不錯、她單純甜美的笑容,並且知道他只喝哪一家店的黑咖啡?還是所謂的日久生情?

高敘找不到任何理由說服自己。

「高導?」副導壓低音量,小心翼翼的試探。

「休息半小時,換下個場景。」高敘下達命令。

所有人都吁了一口氣,神經不再緊繃得宛如拉緊的弦。

「零,你演得很好,不要太自責。」副導上前安慰茴香,拍拍她的肩膀,撫慰她受傷的情緒。

「謝謝。」茴香露出淡淡的笑容。

「高導這幾天心情不好,所以嚴苛了點,不光是你,好幾個演員都被削了。」副導小聲地道。

茴香報以一笑,沒有搭腔。

她知道他心情不佳,卻不曉得有什麼事情困擾他。她希望他開心,但無論她做什麼,他都冷冰冰的,絲毫不領情。

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討他歡心?

茴香頹喪的心情,比佈滿烏雲的天空還要晦澀。

下雨了,雨勢如萬馬奔騰般聲勢驚人,且雷聲隆隆,大家都慌亂的找遮蔽物躲雨,稍有遲疑,就會淪為落湯雞。

唯獨茴香心中有所掛念。她過了三分鐘仍不見高敘人影,於是憂心忡忡的冒著突來的豪雨衝到空地,她知道他一定又在那裡抽煙、思考。

由於心急、加上天雨路滑,她一個不留神便跌得滿身泥濘,狼狽不堪。

她忍著痛楚撐起身,來到空地卻不見高敘蹤影。「阿敘?」她的叫喚聲中透著擔憂。

「你跑出來幹什麼?」

一陣低沈的斥喝聲自她身後傳來,緊接著一道黑影襲來,為她擋掉大雨無情的侵襲。她怔了下,才猛然回過頭,一張飽含怒氣的俊逸臉孔映入眼簾。

「阿敘?」茴香眨掉羽睫上的水珠,疑惑的低喃。

「你是哪根筋不對?」高敘一臉凝肅的瞪著她沾滿污泥的臉和衣服,眉頭攏得更緊。

大家忙著躲雨,只有她還往外跑。

「我……」她咬著唇。「我想找你。」

「找我?」高敘的臉色更臭。

「沒看到你進去,所以……我很擔心。」茴香毫不隱藏的說道。

「我不是三歲小孩。」他的口氣很差,卻因她的坦白而悸動不已。

他從另一個通道回到休息室,剛好看見她連把雨傘都沒撐,就莽撞的衝出來。

她知道自己又弄巧成拙,反而還要他出來找她。「對不起……」她有些哽咽。

高敘斂下黑眸,不去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卻瞥見她被雨淋濕的單薄衣物下,曲線畢露的好身材。

他的喉頭頓時一陣緊澀,一股想擁她入懷的念頭直衝腦門,他克制住了,但那引人遐思的身段卻不期然貼近他。

他低下頭,對上她那雙蓄淚的晶燦水眸,失控的掠奪她蒼白的唇瓣,佔有她的氣息。

茴香腦中有片刻空白,驚訝過後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她出自本能的回應他的吻,釋放心中的情感。

一道驚天動地的響雷驚醒高敘迷亂的神經,一觸即發的吻驟然而止。他的俊臉蒙著陰霾,眉宇間有掩不住的懊惱。

茴香迷濛的星眸充斥著迷戀與失落,但心卻歡愉的鼓動著。

靜默須臾,高敘毅然推開她,神情冷漠,彷彿剛才的熱吻未曾發生。他把傘留給她,自己則投入雨中,走回室內。

茴香握著傘,佇足在茫茫大雨裡,久久都平復不了急促怦然的心跳。

他的吻、他的鼻息以至於他的斥責,都在她心裡釀成了蜜,是她忘不了、也最美好的滋味。

唇上還依稀殘留著他炙熱的溫度,可是思及他冰冷懊悔的表情,她的心突然涼了半截。

他的吻,瞬間將她推進更深的迷霧中,喜悅已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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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6 00:14:2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自從那次的雨中一吻後,高敘非但沒有因此認清自己的感情、坦承心意,反而更變本加厲的疏遠茴香。

即便兩個人在家打照面,他也立刻把視線調開,視若無睹地忽略她。

他的舉動徹底迷惑了茴香,基於不甘心又想弄清楚他真正的心意,他越無視她的存在,她就越要在他面前晃,直到他正視她、開口跟她說話為止。

他的吻仿若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投向她的心湖,讓她的心再也無法平靜。

相較於起初的畏縮膽怯,她很喜歡積極的自己,體內好像有某些自己遺忘的部分復甦了,心底多了一分之前所沒有的踏實感。或許是恢復記憶的徵兆,也或許是熟悉了環境、不再那麼無所適從的緣故。

總之,她能明顯感覺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變化,像是積極了些、固執了些、也堅強了些,不若當初那麼悲觀且容易絕望,哭泣落淚的次數也從天天以淚洗面,到現在縱使受了委屈也不輕易掉淚。

這就是所謂的成長吧!

遺忘了一切,她可以重新開始──包括下廚和做家事。

多嘗試幾次後,她發現自己很快便能上手,所以她想,說不定自己以前常做,所以身體是有記憶的,學習速度會比初學者快上許多。

「我看了食譜,做了海鮮焗飯喔!」茴香戴著隔熱手套,端著猶冒著泡的熱騰騰焗飯,隔著門扉對書房裡的人說。

高敘從昨晚進書房,到現在已經翌日中午,她都沒見他出來過。書房裡有衛浴設備,也有供休憩的沙發床,但並沒有廚房,他餓了沒辦法下廚填飽肚子。

裡頭靜悄悄的,沒有回應,茴香不氣餒的又重複喊了一次。

相處的這些時日,雖然對他還不是十分瞭解,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內心並不像外表那般無情冷漠,這一點她非常肯定!

「阿敘?」她耐心的輕輕喚著他的名。她喜歡喚著他的名字,彷彿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大概是受不了她的疲勞轟炸,高敘用力打開門,力道大得掀起一陣微風。

見到他,茴香開心的笑開臉,把器皿舉高到他胸前。「趁熱吃吧。」

起司濃郁的香氣襲入鼻腔,高敘不由得嚥下唾沫,他垂下眼,卻瞥見她撩高衣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臂,全都青一塊紫一塊的。「你的手怎麼回事?」他劈頭就問。

那可不是刀傷或燙傷,而且依烏黑的程度判斷,應該有一段時日了。

順著他深沈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茴香才發現自己忘了把袖子拉下來,遮掩醜陋的深紫及疤痕。

她的雙手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縮也不是,不禁為自己的粗心而懊惱。

「只是不小心撞傷的,過幾天就會消了。」她重展笑靨,扯謊搪塞。

高敘沈著臉瞅著她,似在研究她話中的真假。

他銳利的眼神讓茴香感到心虛,她垂下羽睫,暗中強迫自己想辦法轉移話題。「趁熱吃,焗飯冷掉就不好吃了。」

想來想去,她只能想擠出這麼蹩腳的話。

「有什麼事瞞著我?」他將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語調低沈。

她忽然意識到什麼,揚起眉盯著他。「你……在關心我嗎?」她晶亮的眼睛閃著期待的光芒。

經她一問,高敘急切的心情驀地往下沈,蹙起好看的濃眉,啞口無言。

「阿敘,你在關心我嗎?」茴香的笑弧擴大,提高的聲調有掩不住的開心。

本來是咄咄逼人的盤問者,現在反而淪為被迫問的物件,他緊抿著唇,雙眼膠著在她甜美的笑顏及優美的菱唇上,不經意回想起她紅唇的柔嫩觸感。

這幾天,他一直被她干擾得靜不下心來思考,向來清晰的思路也因為她而開始跳躍、凌亂。

她衝進雨中找他的憂慮神情、幾近透明衣裳下的玲瓏曲線、她回應的吻、她親密的叫喚、她像影子似的跟前跟後、她做的看起來很好吃的食物,甚至是她手上的瘀青……都在在嚴重左右他的思緒。

他從沒想過,會對妹妹以外的女人動心。

眼前這個他一時善心大發救起的女人,竟一點一滴突破他自謝比銅牆鐵壁還堅硬的心防,悄然駐進他的心底。

她已經不再是剛醒過來,那個畏畏縮縮、沒有丁點安全感的女人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變得開朗、笑臉迎人,甚至多了一股嬌美的小女人風情。

汪仲軒積極的對她示好和猛烈追求,猶如當頭棒喝,讓他恍然驚覺自己對她的在意程度,竟已遠遠超乎想像。

他對這樣的發展大感震驚,前思後想欲歸納出愛上她的原因。當初被他視作麻煩、惹他發火的種種,居然就是他放不下她的因素。

這太詭異了,完全沒有道理。

她越來越靈敏的反應,讓他覺得她似乎已經恢復記憶。

「你說你叫零?」他壓下複雜的思緒,決定跳過她的問題,重新奪回主控權。「你想起來了?」

「你先回答我。」茴香噘著嘴,固執道。

「哼!」高敘嗤哼一聲。「那你先回答我,你的傷是怎麼回事?」

一提及傷勢,她又開始閃爍其詞。「我說過,是不小心撞到的。」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他若連實話和謊言都分不清,那他也白混了。「我只是隨口問問,不說就算了。」

他硬是壓抑住好奇,越過她身邊,不再多看她一眼。

他每次都這樣,在她丟出疑問後走掉,從不給一個明確的答案。給了她美好的期待後,又讓她落空。

聽到大門開了又關上,茴香知道他出門了。

端著餐盤回到客廳,望著逐漸冷卻而失去美味的焗飯發呆,她猜想,他今天大概不會回來了。

接下來,又剩下她一個人守著屋子。不過,她沒有無助哭泣,而是找了許多事情讓自己忙碌。

因為心中有愛,所以她變得堅強且勇敢!

在中環第五號碼頭的最後一幕外景,氣候狀況不太良好,進度拍拍停停,大伙的精神都不太好。

茴香拎著好幾個袋子走進片場,衣服濕了,髮梢還沾染著水滴。

前一刻還大太陽,下一刻又烏雲密佈,一眨眼的工夫雨就傾盆而下,淋了她一頭一臉。

她在賣黑咖啡的店家等到雨勢減弱,才加快腳步跑回來。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跑腿工作,茴香持續做了這麼久,卻一點都不覺得辛苦,而且她姣好的外型加上經常光顧、態度又好,店家都很喜歡她,會跟她多聊幾句。

她才放下袋子,范天敏就捱近她身邊,拿了一杯咖啡,打開杯蓋,都還沒入口就「不小心」打翻,又「恰巧」潑了茴香一身。

「啊!」茴香低叫出聲。

「唉呀!真抱歉,不小心手滑了。」雖然道著歉,但范天敏美艷的臉上並沒有半點歉意,而是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被褐色液體潑灑的部位像著火似的發燙,茴香瞪住范天敏,當然不相信對方敷衍的說詞。

她吃了太多悶虧,累積太多委屈,忍耐已瀕臨極限。「你是故意的!」她不再忍氣吞聲,直指對方的不良企圖。

沒料到她會出言回擊,范天敏一時傻眼,無法反駁。

「你還在廢話什麼!」高敘站在入口處目睹事情發生的過程,面有慍色的走到茴香身邊,語帶責備。「還不快點去上藥!」

「阿敘……」茴香滿臉詫異。

「快去!」他沒好氣的催促。

她沒被他的惡聲惡氣嚇著,心口充斥著無以名狀的溫暖與感動。

即便他沒明說,但此時此刻,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的關心。原來有些事,無需言語反而更能撼動人心。

「嗯!」她頷首,轉身離開。

范天敏隱約嗅出他們之間不尋常的關係,心裡又氣又妒。「高導,那個女人到底跟你是什麼關係?」她的口氣很酸。

「為什麼要那麼做?」高敘闃黑的眸子沒有溫度。

「什麼事呀?」范天敏微愕,隨後佯裝不知情的裝傻道。

「她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他打算追究到底。「要你這個大明星這樣整她?」

「她跟你告狀?」范天敏心一慌,試探的語氣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

「你做了什麼見不得的人事,怕她跟我告狀?」高敘俊逸的臉孔沒有表情,但益發冷漠的語調和眼神,彰顯他的憤怒。

「呵,高導臉色這麼陰沈,好可怕喔!」范天敏畢竟見過世面,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好心情,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上次受傷,也是你的片面之詞吧?」他突然舊事重提。

那時他正在氣頭上,所以輕易相信她的控訴,事後冷靜回想,他知道自己當時太情緒化,根本失去該有的公道。

「高導,你的意思是說我把自己弄傷囉?」范天敏不以為然的嗤笑。

「難道不是?」高敘撇唇反譏,黝黑的瞳眸淨是冷漠。

「你為什麼那麼在乎那個女人?她有什麼好?」范天敏受不了他的冷淡疏離,他從不多看她一眼,現在居然為了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女人出頭,教她情何以堪?!

她吞不下這口氣,整個怒氣爆發出來。

高敘睨著她。「我沒必要回答你。」然後邁步準備離開,不打算和她交談。

「等一下。」范天敏激動的從身後抱住他。「敘,我愛你啊!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冷淡?」

他無情的拉開她的手,沈默的離開。

范天敏朝著他的背影不甘心的大喊:「我恨你!我詛咒你永遠得不到幸福!」

不知怎麼的,她的話宛若一枚巨石,投向高敘的心海,激盪起巨大的波瀾,成了他心中的一道掛礙,許久都難以釋懷。

後來,高敘得知茴香身上的傷全是范天敏的傑作,非常震怒。

但礙於她是片商指定的演員之一,加上片子已經完成一大半,當然不可能中途換角。

倒是那些曾受到慫恿而對茴香動手動腳的女性工作人員,在高敘的堅持下全被撤換掉。

而受害者茴香則被高敘禁令不准再到片場。意外地,她沒有極力爭取,便接受他的安排。

因為她從他眼中,看見了前所未有的歉疚。

雖沒有親口證實,而且就算她問,他也不可能說,就當她一廂情願也好,她想他是為了她好、也避免范天敏再找她麻煩,才禁止她到片場。

同樣獨自在家裡,心態已截然不同。

這天茴香起床梳洗,吃完自己做的早餐後,便展開徹底的清掃工作,她取出吸塵器,每個角落都沒放過。

整理好客廳、飯廳,接著便是高敘的房間。

清理完原木地板,她擰了條濕抹布擦拭房內的大小櫥櫃,她蹲下身子,把上等檜木床頭櫃上的物品先擺到一旁,然後仔細的來回抹拭,再物歸原位。

當她拿起一個精緻相框時,瞥見照片裡的人,是一個長相美麗、氣質出眾的年輕女孩,對方穿著不知哪家公司的制服,笑得好燦爛。

她是誰?茴香腦中立即浮現疑惑。

盯著看著,不知為何,她對照片中的女孩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進而是對女孩身上的制服有些模糊的印象。

似有若無的畫面讓她的腦袋發脹,像是隔著一層紗,幾張臉孔出現又消失、消失後又浮現,令她無比難受。

她抱著頭,跌坐在地板上,任憑再如何回想,就是拼湊不出任何完整的記憶。

但不可否認,這張照片確實帶給她莫大的衝擊。

為什麼照片中的女孩會刺激她的大腦?而這美麗標緻的女孩又跟高敘是什麼關係?

這是她失憶以來,第一次產生這麼劇烈的反應。

茴香拿起相框繼續端詳,想測試自己會不會被激發出任何影像,哪怕只是一個片段、一個畫面都好。

然而,這回只有深深的迷惑充斥腦中,沒有多餘的聯想,她既失落又頹喪。

呆坐良久,她才撐起有些發抖的雙腳,手中拿著相框,抹布卻遺忘在床頭櫃,踩著虛浮的步伐退出高敘的臥房。

接下來的時間,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一直捧著照片猛看,希望能回憶起什麼,直到她抱著照片累極睡著。

翌日一早,高敘才結束電影的拍攝工作回到家裡。

他以為進到客廳,就會看見熟悉且習慣的嬌美笑顏迎接他的歸來,不過,等待他的只有一室冷清。

時間還很早,才早上六點多,他盡量放輕音量,不吵醒客房內睡覺的人兒。

他癱坐在沙發上,閉著酸澀的雙眼,吐了一口長氣。

曾幾何時,他已經將她放在心上,並且在意起她的感受與心情?儘管他表面上冷漠依舊,但內心卻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惦念著她的一顰一笑。

稍做休息後,他起身回房,打算沖個澡再睡個好覺。

當他一進房,看見床頭櫃上突兀的抹布,而珍藏著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亦是他深愛女人照片的相框卻不翼而飛。

「Shit!」他難得說了粗口。

環顧房間一遍,確定相框不在房裡,高敘攏起有型的劍眉,又低咒了聲,滿腔怒火。

那張照片是妹妹親自給他、他唯一擁有的照片,他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夾放在一隻昂貴的相框裡。

當他發現照片失蹤,心的一角彷彿也隨之剝落,當下,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湧上心頭,他瞬間認清自己的心意──

他還是深愛著沒有血親關係的妹妹,那份真情摯愛不會輕易改變瓦解。

他恍然大悟,原來他對「零」的好感其實只是深厚的同情罷了。

因為憐憫她的無依無靠,所以相對地對她多了一分耐心與關心,根本不是什麼見鬼的對她動了心……

高敘的俊臉覆上冰霜,許多不悅的情緒凝結成龐大的暴風團,即將席捲另一間房裡,睡得極不安穩的人兒。

相框不見,他當然不會認為是闖空門的小偷拿走了,而在家的人只有一個,她非但未經允許就進他房間,甚至還擅自動他的東西。

給她方便,並不代表容許她放肆!

他像陣狂風般捲出房門,沒有敲門便直接闖進茴香的閨房。

才剛入睡不久的她,像只小貓似的蜷縮著身子,眉頭皺得好緊好緊,好像有什麼事困擾著她,或者做了可怕的噩夢。

但高敘沒有閒情逸致關心她的異狀。「起來!」他暴躁的口氣像是吞了十噸炸藥,在寧靜的清晨分外驚人。

茴香僅是皺著眉,發出微弱不清的囈語,並沒有醒過來。

他掀開她身上的被子,眼尖的看見他從法國帶回來的手工雕刻相框,落在她身邊。

他俯身拿起相框,照片中的美女笑顏好迷人,與他鐵青的臉色成了強烈對比。

他的視線膠著在相片中的身影好半晌,才緩緩移開目光,落在彷彿正在承受痛苦而揪成一團的姣好五官上。

有那麼一瞬間,高敘幾乎要伸手撫平她眉間深刻的褶痕,並想知道什麼樣的夢會讓她即使可怕到發出呻吟,卻還不願醒過來……

但也只是短短幾秒的念頭,手中的相框喚醒他的「理智」、也重新挑起他的怒火。

於是他不再顧及風度,粗魯的硬是將茴香拉起身,也讓她從反覆不斷的場景中抽身。

茴香猛然掀開眼簾,猶然迷茫的眼中蓄著晶瑩的淚光,直視著前方好一會,才逐漸回到現實,感覺到臉頰上的濕意……

高敘睨著她不停掉落的豆大淚珠,原本想脫口而出的責罵全數哽在喉嚨,取而代之的是一句類似關切的問句:「為什麼哭?」

茴香茫然搖頭,一臉木然,似乎尚未從夢境中脫離。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突然不曉得該對她發火還是出言安慰?這一刻,他是真的感到無所適從。

緘默了約莫一分鐘的時間,高敘才又開口:「為什麼擅作主張到我房裡,還亂動我的東西?」他低沈的嗓音飽含怒意。

茴香的靈魂好像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眼神恍惚,自然也沒有回答他的質問。

高敘忍不住動手將她扯下床,分不清是發洩怒氣抑或想讓她清醒一點。

他將她推進房裡附設的衛浴間,打開水龍頭,掬了一把冷水往她蒼白的俏臉潑。

水濺入她的眼,牽引出更多淚,和著自來水一起沒入她嘴角,當下,她徹底回過神。

「阿敘……」她啞聲喚著。

他繃著臉、抿著唇,刻意隱藏對她的關切之情,聲音悶悶的,怒氣已不若剛才熾烈。「為什麼到我房裡亂動東西?」

「東西……」茴香想了下,才恍然記起自己順手把照片帶進房裡。「我……我好像對照片裡的女孩子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可是她想了一整夜,仍無法憶起曾在哪裡見過對方,睡著後,她一直夢見自己身處在一架飛機裡,而飛機遇到詭異的強大亂流,接著便往下墜落。

同樣的畫面一直重複,而她也不停體會那種極致的恐怖感,明明想睜開眼,偏偏力不從心,只能在惡夢中輪迴。

待她張開眼,那鮮明的遭遇彷彿她曾身歷其境,控制不了的洶湧淚水於是奪眶而出。

高敘認真且嚴肅的審視她,想從她眼中找出說謊的蛛絲馬跡,但他只看見一片迷惘。「你對我妹妹會有什麼熟悉感?」他顯然不以為然。

「我不知道……」她無助的搖頭,也感到十分困惑。頓了下,茴香才注意到他說了什麼。「那女孩,是你……妹妹?」

他沒搭腔,神色複雜難解。

霎時間,茴香覺得兩人又恢復到最先認識的那種生疏感,他離得好遠,遠得她抓不到也摸不著,縱使他人近在咫尺,就站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哥哥房間裡擺著妹妹的照片,是很稀鬆平常的嗎?茴香不禁感到懷疑。他似乎很重視那張相片,因為他的眼神很不同。

許多問號在她紊亂的腦子裡盤旋回轉,腦袋像有千百萬隻螞蟻在啃咬著,令她頭痛欲裂。

她腳步踉蹌,連忙伸手扶住洗手台,穩住重心。

高敘斂下冰漠的黑眸,鄭重警告道:「以後不准到我房裡、亂動我的物品。」語畢,他忿然轉身回房。

茴香則佇立在原地,望著鏡中反映出的慘白容顏,忍不住喃喃低問:「我到底是誰?」

回應她的,只有自己沈重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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