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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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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絹 -【皇上說的是(後宮話風流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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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00:23: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八月七日,夜。

  整個皇宮喜氣洋洋,所有人徹夜不眠的忙著,正在為明日的大婚做最後的完善工作。每一個細節都要一再推敲,每一個步驟都要一再排練,每一個典儀物件都要上油擦到最亮,絕對不容許有任何不完美的瑕疵出現。

  禮部的所有朝官、內務府的所有宮官都不斷的奔走於上皇宮各處室——司禮監、御用監、尚衣監、尚膳監、尚寶監、司設監、鐘鼓司、織染局、都知監等,沒有一處敢遺漏,全天候監督他們該成完的工作,目光牢罕盯住,密切注意,務求明日有最完美的呈現。

  這一夜,整個皇宮裏的人都有自己必須忙的事,就連心情很哀怨的後宮諸妃們,也得將朝服準備好,並好好盛妝打扮一番,在明日黃昏出席婚宴,向新進正妃、側妃按著品級高低朝拜、或被朝拜。

  而明日盛大典禮的主角、被萬民矚目仰望的皇帝本人,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獨自清閒。

  紫光帝今夜應該焚香淨身,前往太廟祭拜天地與列祖列宗,必須靜坐在宗廟裏一整夜祝禱。每半個時辰祭上一片萬代永昌香,得親由皇帝本人自守著香爐,不能讓香爐的火熄滅了——以此形式表示香火傳承,綿延不絕,善盡婚姻的責任。

  此刻應該在太廟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明夏宮、在明恩華的床上?明恩華對此雖有疑惑,但並很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她沒有問。

  如果她是個賢慧的皇後,或,以成為未來的賢慧皇後為終生奮鬥目標,那麼她就該從皇帝踏進她宮室的那一刻,穿上朝服、戴上妃冠,捨小情,顧大局,長跪在皇帝面前,苦口婆心勸諫皇帝速速回轉太廟,切勿為了私情,而做出有違國家禮法的錯事,讓天下人詬病……但她不是皇後,也從不以當個被天下人稱道的賢能皇後自許。

  她只是個,愛上皇帝的女人。

  她所做的一切,不管多忙多累多難,都是她付出愛情的方式。所以她不需要皇帝的感動,也不需要萬民的稱道,更不需要一頂後冠來印證她對國家、內廷的貢獻——當然,如果後冠可以保證今生今世都能站在天澈身邊,成為他最重視的那個女人的話,那她會爭取。

  「明日應是朕最後一次娶妻了。也好,省事……」歡愛過後的聲音,低低啞啞,有一種纏粘的曖昧味道。

  「……怎麼說省事呢?她們都很美啊……」她輕輕說著,不讓語氣裏夾帶情緒。面孔隱在黑暗中,心情隱在話語裏。

  他低笑,氣息故意拂在她面頰頸側,癢得她直躲,卻在他雙臂的箝抱下,逃不開吋許。

  「很美是嗎?上回妳帶兩個孩子去參訪蘊秀院時,每一個都見著了是吧?」

  「是見著了,都很美麗。皇上不也見過了?上回千荷宴……」

  「畫著大濃妝,又站得那麼遠,雖美,卻也分不清是怎麼個美法。」

  「您也不用分得清她們,光一個海姬公主,就足以傾國傾城了。」

  「海姬公主確實是。」紫光帝同意。

  「是啊……」她歎息。

  「聽說妳與她們在蘊秀院比試各種才藝,是嗎?」

  「……是的。而且臣妾無能,落敗了。」再歎。皇帝老爺究竟還有什麼事是不知道的呢?「幸而一旁的柳助教挺身而出,幫臣妾挽回一點臉面。」雖然紫光帝應該什麼都知道了,可她還是說明了下。

  「落敗了?」他修長的手指滑到她下巴,輕輕將她側著的小臉轉向他,好讓他印下一個吻。

  她身子輕顫,承迎他的吻時,無法控制擁抱他渴望,於是依從心中渴求,伸出雙手,緊摟住他腰,讓兩人的心可以貼近、更貼近,沒有任何空隙。

  「我的明夏宮如此萬能,怎麼會落敗?妳是故意的吧?」他也摟緊她。

  「沒有的事,皇上。臣妾才藝確實遠不能及……」兩人抱得太緊,所以她開口說話時,兩片櫻唇不斷在他唇上貼拂著,像是一種親密的調情勾誘……

  「妳啊……」紫光帝的欲意輕易被撩起,再度壓下她,懲罰似的以唇在她臉蛋、身上狂放肆虐。

  「啊……」她驚呼。

  紫光帝突然想到她手臂上有傷,頓了一下,問:

  「手疼嗎?」

  「不疼。已經大好了……」

  她用力勾住他頸項,迎接他的狂野。紫光帝低低一笑,再無忌憚。

  狂浪的情潮襲得明恩華嬌喘連連,卻沒有閃躲。當她明白何謂情欲之後,也度過了青澀無措期之後,面對心愛男人的索歡,她總是全心投入,不感羞恥。

  這人,是她深愛著的男人!他的心、他的身,她全都在意,她要完全給予,徹底佔有!他來到她這兒,就是她的!只屬於她一人的!

  他索歡於她,又何嘗不是她也在索歡於他?!

  就算擁有的時間短暫到一刻也好,一個時辰也好,一天也好,哪管下一刻他走後,今生就不再來。但,現在,他是她的!她的!

  她的熱情對紫光帝而言是個驚喜,她從不以言語說出對他的愛戀傾心,但她的身體總是如此大膽迎合,讓他知道自己確實也讓她得到快樂。這種快樂是雙方的,而不是只是男人索取、女人奉獻,仿佛床笫之事就只是讓男人發洩獸性,而女人就像獻祭一樣的只有犧牲忍耐,若是表現出一點點快樂,會被天打雷劈似的。

  女人總是認為歡愛是為了達到一個神聖的目的——生孩子,為男人傳香火。所以不可以表現出對情欲渴望著迷,生怕被冠上輕浮浪蕩的字眼。

  男人不會喜歡女人這樣的,至少紫光帝不喜歡。這也是他幾年來能一直公平而冷淡對待所有妻妾的原因。他覺得床事讓他索然無味,跟誰歡好都一樣。年少時還會因為貪圖新鮮而喜新厭舊,但後來,女人是新是舊,都無甚差別了。

  當床事成為一種責任與政治需要時,當起一個清心寡欲的勤政帝王,一點也不困難。

  雖然身子再度火熱交纏,但仍有一股氣堵襲上紫光帝的胸口,讓他心房又被攬得紛亂起來。這個女人,總是把他攪得很亂!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她對他太戒備了,總是客氣、不講真心話,也不抱怨委屈,就算是這麼情動交纏的時刻,亦將心防守得滴水不漏。也許是不想為他添煩,但這又何嘗不是對他的提防?

  她怎麼可以這麼開放熱情,又如此保守謹慎?!

  她把他當國君謹慎著,所以不能對他完全放下戒心,即使是現在!

  可以隱忍、可以強硬,有手腕有能力、有膽識有冷靜,但這些特色在發揮時,都下在他預期內。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她在意的究竟是什麼?連當面的為難侮辱都下放在心上,是無視還是退讓?

  唉,他真是不懂她……

  這樣的煩躁,使得他有些後悔從太廟偷跑出來。

  他承認來到明夏宮的動機算是不懷好意——起於想看看她對於自己的君王夫婿的新婚,是怎樣的表情?身為目前後宮獨寵的天之驕女,他的婚事,對她的打擊應是最巨大的吧?

  他以為她若不是表現得失魂落魄,就是表現出賢德妻子的寬容大度,但都不是。她先是驚於他的到來,後是溫柔的服侍他更衣,在他抱住她時,溫順的讓他為所欲為。什麼也不問,全心投入與他的歡愛中,沒有抱怨、沒有勸誡,只讓他感到她深深的依戀……

  紫光帝確定這個謎樣的女子是傾心於他的。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願意讓他知道!

  至於她不願讓他摸清的部分,他就只能陷在迷霧中,繼續不分東南西北的迷路著。

  當他發現自己已經花了太多目光注視她時,一種不妙的危機感讓他無數次決定儘快杜絕掉對她的關注,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對她,他已經欲罷不能了。

  注視她的起因來自監視、控制、利用的必要,他當她是日後務必清除的政治障礙,不在於她有罪,而在於他必須完全掌權,所以明家不能再坐大,必須被打擊!

  於是他專寵她,等她因得勢而在後宮興風作浪、為了給家族謀利而開始企圖幹政、讓她劣跡斑斑得天下皆知後,以後好方便收拾。

  他一直在冷眼旁觀明恩華所經歷的每一個事件,初時以為定是一個寵妃的歷程再度上演——他將她寵上天,給她作威作福的許可權,看她怎麼與那些妃妾鬥。怎麼爭權,怎麼壓制別人,怎麼被權力腐蝕,終至面目可憎,被他厭倦。

  但她不乖,不肯照著歷史上已演過千百遍的劇碼搬演。害他的冷眼變成冷笑,又轉為猜疑,然後興味,到如今,竟是說不出的懊惱了!

  他懊惱,因為她讓他欣賞。不該是這樣的!但卻已經是這樣了。

  明恩華不像明恩雅,不像明家人,不像任何一個女人。他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但她這些特色,讓她成為一個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宮妃類型,獨一無二的,未來也不可能會再有。

  他願意為了她的不同、為了對她的另眼相看,而更改已經打算做的事嗎?

  不,他不可以。

  不管她是一個多麼聰慧的女子,多麼喜愛著他,日後,她都一定會恨他的吧?

  想到這裏,他用力吻咬她唇,沒有放輕力道,完全不管被他吻腫的櫻唇,在出席明日的婚宴時,會讓她多麼難做人,定會被非議得很慘吧……

  那些將在明日進宮為妃的女子,包括海姬公主,在進宮前都得前往蘊秀院學習一切皇家規矩,由豐秀公主、詠絮郡主教導。那時他就想著豐秀公主強邀明恩華到蘊秀院,絕不會只是教學交流那麼簡單,總要給明恩華一些顏色看的。

  自認為皇家第一才女、日曜皇朝最博學的女學者的豐秀公主,對於明恩華的敵意其來有自。除了他親口讚揚明恩華的才學惹她老人家不快外,另一點來自於遷怒。

  豐秀公主十幾年來一直想讓自己的女兒與皇帝結親,一生都在為了享受皇室尊榮而努力。她前面的兩個女兒,都被她想盡辦法嫁給了當年最有力角逐帝位的皇子為妃,不料那兩名皇子如今不是死亡就是流放。不過她沒死心,趁著這次紫光帝選新妃,強要將最小的女兒塞進秀女名單中,當時承辦的詠春宮不敢得罪豐秀公王,只好照辦。不過紫光帝從頭到尾都沒有勾選這個表妹,這筆帳,豐秀公主就直接算在後來接辦秀女事宜的明恩華頭上。

  蘊秀院一行,明恩華被那五個未來「姐妹」圍堵著考較琴棋詩畫,非要她大展才藝與五個人拼搏不可,這一切若是沒有豐秀公主在背後撐腰,那些女人哪來的膽子與明恩華過不去?要知道,現在整個內廷幾乎都在明恩華的掌控下,只差沒有一頂正式的後冠來正名而已。

  要是明恩華心胸狹窄一點、目光淺短一點、睚眥必報一點,那些人甚至不必等進宮,就會被弄死了。

  可她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會這樣做,她不是一般女人,她是明恩華。

  明恩華……

  「恩華……」這是她的名字。

  「……皇上?」她劇烈喘息,幾乎喘不過氣,努力的應著。

  「恩華……」他只是想叫她的名字。

  「皇……」她停住,不叫皇上了,再也忍不住情動,低低的,低低的,以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道:「天澈……澈……」

  她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也許沒有吧,在激情的最高處,他們意識一片抽白,誰說了什麼,誰又會聽到?

  在他低吼出聲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聲音一定會被蓋過,於是低叫——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    ***    ***

  她很平靜,她很理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必然。

  她以為自己已經充分的準備好一切來面對現實,因為她沒有哭、沒有鬧、沒有找任何人麻煩。大婚的晚上,宴會結束後,她睡得很早、睡得很香,她很滿意自己的表現。

  她什麼都能控制如常,卻控制不了自己的難過。

  她沒有辦法叫自己不要難過……

  皇帝大婚,罷朝三日。會這麼慎重,主要是這次大婚裏所迎娶的藏冬宮正妃大有來頭,新上任的藏冬宮可是個堂堂公主呢,當然要特別對待,以表對海中國友誼的重視。

  那夜被他啃咬出來的紅瘀,還淡淡的烙在她唇瓣上沒有褪盡。如今那張啃咬她的嘴,此刻也許正在新人身上製造相同的烙痕吧?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輕易得到任何一個女人的心。

  哦不,也不一定需要他刻意為之,許多傾心於他的女人,在他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不也是陷入了?

  總之,她知道,八月八日大婚過後,世上又會多了五個愛慘了他的女人,她們會精心計畫著如何抓住皇帝的心,讓自己恩寵不衰。

  明恩華很難過,很惆悵。雖一時無法從這樣難受的心情裏掙扎出來,但她不會允許自己耽溺這種負面的情緒中太久。她不會讓自己步上金秋宮的後塵,如果她像金秋宮那樣輕易就能被閨怨打倒氣病,那她對天澈的愛,就太脆弱了!

  不堪一擊的愛,不是真正的愛吧?

  縱容自己認輸很簡單,因為再也無須努力了,也有很多方便的藉口可以用來原諒自己。畢竟堅持本來就是條很艱辛的路,畢竟堅持不代表終會等到回饋,也許努力了一生,竭盡了心血,心愛的那個男人都不會被感動。

  擁有過太多女人愛情的他,愛情對他而言太廉價,已無法讓他感動。

  所以她愛他,從不奢想他的感動。她只是在為自己的愛情付出而已,雖然愛著他是這麼辛苦的一件事。

  可,他不止是她愛的男人,還是她的丈夫,是全天下唯一一個她可以愛得理直氣壯的男人。所以就算辛苦,也會因為知道他屬於她而感到甜蜜。

  「娘娘。」明翠走進書房,在她身邊輕輕喚著。

  「嗯?什麼事?」明恩華恍然回神,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手上的書冊拿了半天,也沒看幾頁。

  「流伶求見,有事秉報,正在外頭候著。」

  「那就讓她進來吧。」

  「還有一事,容小婢先向娘娘報告。」明翠小聲道。

  明恩華疑惑著看著明翠小心謹慎的神色。問:

  「怎麼了?」

  「大少爺讓人傳話過來,說老夫人身體有恙,對娘娘極之想念。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娘娘向皇上告假,回家探親小住幾日。」

  「母親病了?!」明恩華心一亂,連忙起身問:「很嚴重嗎?為何要我回去小住……」突然住口,冷靜下來,凝視著明翠。

  明翠靜靜的望著明恩華。主僕兩人相處二十載,心意早已相通,許多話已無須言明。宮裏耳目眾多,就算再隱密的地方,都不會是說話的地方。

  明翠在一會兒的靜默過後,緩緩說道:

  「老夫人很想念娘娘,成日念著,茶飯不思,湯藥也不肯喝。大少爺對此相當憂心。」

  「我知道了。我會上表向皇上陳情,請旨出宮。」明恩華心中一片沉重。歎了口氣,道:「沒其他事的話,讓流伶進來吧。」

  「是。」明翠退出去。

  不一會,一身中性勁裝的流伶走進來,施了個簡禮後,以她一貫言簡意賅的說話方式報告道:

  「方才,柳麗池在靜姝書館以言語衝撞了藏冬宮,被藏冬宮命人掌嘴。」

  什麼!明恩華站起身,一股氣怒直往上冒。

  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這麼快就在宮裏鬥上了?!

  這兩人的梁子結於上回在蘊秀院的文試。被她遣回蘊秀宮繼續當助教的柳麗池,因為鍾情於皇上,對於海姬公主這些即將嫁與帝王的女人們,早已心存怨恨,從沒給過好臉色。在文試場上,更是以詩聯對句將海姬公主給打敗,海姬公主一直咽不下這口氣。

  那時明恩華就想,這兩人日後再遇上,一定會鬧出事的。為了防範這情況,她將柳麗池從蘊秀院調回來,讓她掌管靜姝書館,讓她們再無機會正面迎上。

  沒想到該發生的事,誰也阻止不了。

  那海姬公主是個心高氣傲又睚眥必報的人,眼下見自己地位崇高,又極之受寵,就迫不及待跑到靜妹書館去找柳麗池報仇……其實這算是什麼仇呢?不過是一點點面子之爭而已,覺得丟臉,就搞出這麼大動靜,也太張狂了。

  得勢的人應該對那些失落的人多一點寬容的,因為妳已經將所有別人求之不可得的優勢都占盡了,難道還在要口舌上耀武揚威,將人踩得抬不起頭才滿意嗎?

  真是個麻煩的女人。也是個笨女人!

 才進宮八天,整個後宮情勢都還沒搞清楚,就跑去樹敵,不是笨蛋是什麼!

  是,柳麗池確實只是個小小的女官,而她海姬公主是堂堂的藏冬宮正妃,對這些女官可以任意揉捏使喚,甚至是處罰。但她到底知不知道柳麗池是詠春宮的人?!而詠春宮可不是好惹的!

  不管詠春宮與柳麗池的感情親不親厚,柳麗池被打了,就等於打在詠春宮臉上,無論如何,都算是得罪詠春宮了!

  「柳女官現在如何了?」明恩華問。

  「她被打了二十掌,容傷唇裂齒落。」

  「太過了。」明恩華深吸口氣。「送太醫院了嗎?」

  「已經送去了。」

  明恩華點頭,走出書房,對一旁的明翠道:

  「回房更衣,我要去太醫院。」

  流伶跟在明恩華身後。明恩華想了一下,回頭看她,對她道:

  「流伶,給妳一個任務——妳去藏冬宮,保護藏冬宮的安全。」

  流伶不解她為何下這個命令,所以冷淡的臉上帶著一抹疑惑。這是要她監視海姬公主嗎?

  明恩華道:

  「保護好她。她是海中國的公主,不能在宮裏出任何意外。」

  也許是她多慮,但多一點防範也是好的。詠春宮、柳麗池兩人都不是會善罷甘休的角色。尤其柳麗池被打得毀容缺牙,這對一個美女來說,比要她的命更嚴重,以後肯定還會有事發生。

  唉……

  她還是,想辦法出宮一陣子好了。

                                                     ***    ***    ***

  這是大婚之後,紫光帝第一次見到明恩華。

  今日是八月十七,也就是說,他們已有十日沒見面了。

  一方面是忙碌,一方面是他在等,等明恩華求見。說不上是什麼心思,但他就是在等,非要她主動來求見,他才會見她。即使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往明夏宮跑,但總是強自按捺下,安撫自己躁動的心,一再對自己道:等明日吧,若明日她沒來,他就去。

  明日又明日,變成一種說不上的偏執,偏執的非要等到她來,不然絕不妥協!連自己想來也好笑,這是在跟誰過不去啊他!

  直到見到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見她。他必須用力穩住自己,命令自己好好端坐在禦案後,如果不這麼做,他一定會依從心中那股火燎似的瘋狂衝動去行動——跳過桌案,奔向她,將她摟住,蠻橫往身體裏揉去!狠狠吻到她暈,吻到她癱軟在他懷中,什麼地方都不能去,看她還怎麼躲他!

  是的,他就是認定她在躲他!

  這些日子以來,每一個宮妃都來拜見他了。都是怕他將她們遺忘,有了新人後,從此忘掉舊人。所以都來到他面前,求見的藉口五花八門,都是瑣碎至極的小事。無非都是為了見他,為了喚起舊日恩愛的時光,讓他對她們多一些關注垂憐。連金秋宮都拿了女兒予暇的事當藉口來見他了,就只她沒來!

  這不是躲他是什麼!

  好,現在她來了,仍然美麗端莊,沒有瘦一分,也沒有肥一分,還是先前看過的雅致模樣。

  她來到他面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恰然的神情讓人如沐春風。望著他,然後,向他呈上一分奏表——

  「這是什麼!」他看完了內容,覺得有一把火在胸口燒著。

  「懇請皇上恩准臣妾回家探視母親,服侍她老人家數日,以善盡為人子女的孝道。」

  紫光帝口氣冷淡:

  「明家主宅上上下下四百口人還不足以將岳母服侍好嗎?妳的兩個哥哥、二個姊姊,目前也都住在主宅裏,還用得著妳回去服侍嗎?為人子女,探望母病是應該,朕允妳明日一早回門探望,但在司鑰下千兩前必須回宮來。」

  「皇上……」明恩華艱難的開口。

  「怎麼?不滿意?那就別回門了,讓太醫去代妳盡孝更為實際。就這樣吧,朕讓太醫院組一隊人馬去明府日夜照拂,定會將岳母照顧得身強體健,再無病恙,如何?」紫光帝說道。

  「請皇上不要為難臣妾,成全臣妾憂母之情吧!」她跪下,懇切請求著。

  紫光帝走下禦案,無聲來到她面前,沒有扶起她,冷聲質問道:

  「為難妳?是妳為難朕才是吧!宮裏才大婚,妳就急著離開,這算什麼?再說,內廷事務如今都在妳治理之下,妳就這樣撒手不管,是想放著由它亂去嗎?」

  她想走!她竟然想走!來見他就是為了請求離開!紫光帝被這個事實氣得心火直冒。他等了這麼久,就只等來她的逃離!這算什麼!

  她竟是這麼沒用的女人嗎?覺得自己失寵就要逃,這樣能解決什麼事!

  她是他的宮妃,逃得了一時,難不成還能逃得了一世?!

  「皇上,請您息怒,且聽臣妾說明。」她抬頭,沒發現皇帝站得這麼近,差點嚇得向後倒去。

  紫光帝略嫌粗魯的扶住她,那力道重得讓她往前撲貼在他大腿上。她驚得要退,卻被他一手壓住後背,整個人就只好這麼尷尬的跪貼著他的腿。

  「皇上……」她覺得好不自在。

  紫光帝已讓四周的人退下,沒人看到他們這種不合宜的舉止,無所忌憚,自然不肯放開她,就讓她尷尬得無地自容好了,至少他會解氣一點。

  「妳不是要說明嗎?朕聽著呢,說啊。」

  她心中歎息,乖乖的將額貼在他結實的大腿上。她很想他,很想他,能這樣親近,也是好的。

  「臣妾並沒有將內廷事務撒手不管。今早臣妾已將所有事情都交辦完成,即使臣妾短時間不在宮內,一切仍能運轉如常。」

  「妳不在,宮裏無人作主,如何運轉如常?」他哼。

  「如果只是因為臣妾一時不在,宮裏就亂成一團,那就表示臣妾對內廷的治理方式是失敗的。」

  「哦?說出個道理來。」

  明恩華仔細說明道:

  「臣妾已經將內廷的工作加以分工下去。以後內廷財務進出,由詠春宮監理,張妃與楊妃副監理;宮官侍僕等人員管理,還是由內務府主管;金秋宮被臣妾委任以蘊秀院的監院;劉妃長於女紅刺繡,臣妾將派至織染局女紅司當司繡;林妃在宮務府協理後宮事務。至於其他新進的一正妃、四側妃,因為還未適應宮內生活,也尚未瞭解她們所長,所以臣妾暫時沒安排她們職務。如此安排,日後不管誰來掌理內廷,都可以順利上手。當然,若有不完善的地方,趁此可以逐步找出問題,加以改進。」

  紫光帝聽完後,沒有說話。

  明恩華悄悄抬頭,想知道他為何靜默,卻看到他正以一種奇異的神情望著她,似乎是有些欣賞,卻又像是有些生氣。怎麼可能同時存在這兩種情緒?一定是她看錯了。

  「皇上,如果您認為臣妾的安排還算妥當,沒有疑慮的話,請允許臣妾回門小住一段時日吧。」

  「妳說的一段時日,是多久?」

  「嗯……三個月……不,一個月就好了。」瞄到一張大黑臉,很識時務的改口,但顯然改得不甚理想,因為皇帝的臉仍是很黑。

  「妳想回門,只是因為母病嗎?」他問。一個月?還一個月就好了?哼!想都別想!

  「當然……」

  她欲低下頭,卻被他手指強硬的阻止。下巴被牢牢握住,定在只能仰望他的角度。

  「說真話。」他命令。他真恨透了她的敷衍。

  說真話嗎?明恩華臉上的平靜終於碎裂,顯得有些悽楚,語氣微顫道:

  「皇上……臣妾很努力……很努力的學著……當一個深明大義的宮妃……可是,有時候,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並不表示自己一時之間能夠做到……臣妾,會難過。可是,就算難過,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只要、只要給臣妾一點點時間,在這當口舒緩過去……就會好了。所以臣妾需要離開一下……請皇上恩准。」

  「妳難過,所以不想見到朕是嗎?」他語氣裏不帶情緒,讓人聽不清他是喜是怒。

  「是。」她沒有遲疑的應。

  「大膽。」像是斥責,可是看起來完全沒有生氣的樣子。

  「若朕就是不肯恩准呢?」他放開壓制住她後背的手,自己緩緩蹲下來,與她乎視。「妳又待如何?」

  「臣妾能如何?」她哀愁地道:「臣妾不能如何。」

  「會恨朕嗎?」

  她定定望著他,由著他銳利的目光打量,坦然無懼。

  「不,臣妾不會恨您。」

  「為何不恨?因為愛嗎?」他語氣帶著些許嘲弄。

  這個視女人的愛如敝屣的男人啊……

  她勇敢而真誠道:

  「是的,我愛你。因為我愛你。」

  「永遠都愛嗎?」

  他還是嘲弄的口吻,但為什麼她聽起來卻像是在索取他所不屑的承諾?

  她沒有回答。

  他等得不耐煩,又問:

  「妳把愛說得這樣堅定,卻沒有持續到永遠的自信嗎?」

  她突然笑得飄忽,淡然道:

  「愛情不是斬不斷的血緣,愛情不是沒它就不能活的食物,愛情不是永遠高掛在天上的太陽月亮星星,所以如果我現在給你愛你一生永不變的保證,那也一定是假的。」

  「妳!」紫光帝覺得有一種被背叛的火大。

  「我只能保證,我將會愛你到不再愛你的那一天。也許是永遠,也許是……」她沒再說下去。

  紫光帝的表情很嚇人,如果把下半句說完,別說回娘家了,她恐怕連明夏宮都不用回去,一生就在禦書房裏、在此刻寫完句號了。

  嚇人的靜默在禦書房裏持續了非常久……

  直到她跪得雙腿發麻抽筋、全身冷汗直冒快暈過去,再也受不了時,輕顫顫的啟口——

  「皇上……」

  她的聲音將他喚回神,他微微一頓,才發現她臉色慘白,形狀淒慘。一把將她拉起來,讓渾身無力的她靠在自己懷裏,雙手按摩著她僵硬的身體,動作很溫柔,但口氣卻很差——

  「妳回去吧,我讓人扶妳回明夏宮。」想走?想都別想!

  「那……回門的事?」

  她就是不肯放棄是吧!以前怎麼會覺得她膽小怕事呢?如果她連他這個天子都敢得罪,全天下還有能讓她怕的人嗎?!

  歎了口氣,紫光帝雖然還氣著,卻還是為她心軟了。不甘不願的說道:

  「好吧!朕允妳回去,從今日起算,妳必須在三日後回來。」

  從今日起算?!三日後回來?!這樣根本連一天半都不到啊!

  明恩華不敢置信的側首望著窗外的黃昏天色,馬上就要晚膳了,而晚膳之後,很快就下千兩了。她就算現在就飛奔回明夏宮,命人馬上打包行李、準備車馬、排列出宮儀仗,也來不及出宮啊!

  「……謝皇上恩典。」她艱難的說道。很努力不讓自己咬牙,當然更不敢跟皇帝老大討價還價,因為討價還價只會正中他下懷,讓他藉此取消這項恩典。

  心情不知為何變得很好的紫光帝,低頭吻了她一下,看著外頭的天色道:

  「晚了,該是用膳時刻,朕讓人傳膳過來,愛妃陪朕吃可好?」

  她能說不好嗎?「謝皇上恩典。」

  「向來都是朕到愛妃的居所夜宿,今兒個既然妳人都來到上皇宮了,那今夜就在朕的寢宮睡下吧。」紫光帝很愉快的又想到一記花招。

  她無言……

  這個男人就是要千方百計拖延她回娘家的時間就是了。

  「謝皇上恩典。」她擠出一抹笑。

  紫光帝被她黃連的表情逗得很樂,哈哈大笑的放開她,走到禦書房門口,將門拉開,對外頭侍候的人道:

  「傳膳!」

  站在他身後的明恩華,望著他得意昂揚的背影,淡淡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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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0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明恩華在第二日中午過後,終於回到娘家。

  先國禮,後家禮。在正廳讓明家所有人盛裝迎接拜見後,她回房換下宮妃朝服,再度出來,以女兒之禮拜見父母。

  在好一陣熱鬧後,終於在她堅持下,結束家宴。扶著母親回居住的院落,在嫂嫂姊姊們的陪同下,大夥一陣好聊。直到終於哄了母親吃藥、睡下後,已經深夜了。但因為她回門的時間太有限,所以只能犧牲掉睡眠時間,馬不停蹄的趕往父親書房,會見已等候她許久的父親與兩位哥哥。

  也只有趁著今夜這一點空檔,他們二房一家子人才能有些許私密談話時間。明日的會議則是整個家族的主事者全都在場,正式討論朝廷現況,以及因應對策。到時由家族長明慎容主持一切,也就沒有明慎言父子說話的機會了。所以有些事情,他們一小家子必須先有個共識,也必須讓明恩華瞭解家裏的人是如何的想法,省得明日她在一無所知之下,只能被動接受家族的決議,而沒有思索的時間。

  明慎言父子向明恩華說明朝廷目前的情況,以及皇上對明家的動作。

  「皇上打算將大哥調到北邊防守野人族,將海防交由順安郡王去接手?」明恩華凝眉問著。

  「是有這個打算,雖然還沒有明說,但妳大伯父說皇上在朝議上所表示的,應是這個意思。」明慎言歎了口氣道。

  明恩華的二哥明靖儒語氣悲憤道:

  「這分明是取回兵權的藉口!不然怎麼會突然就把人調到北邊?明知道大哥從軍以來一直專精於海防,對海軍的訓練、海域的瞭解、與海外各部族的情況瞭若指掌。突然把他抽離專精的領域,丟到完全不熟悉的大草原,與那些騎馬打仗的野人周旋,別說建功了,在地理與敵人都完全無知的情況下,很容易出事的!個人安危先不論,這國家安全總不能兒戲看待吧!」

  明靖方畢竟是長年在海上與海盜鬥智鬥狠,經歷過無數場生死戰鬥的人,比父親、弟弟沉穩許多。一心忠於國家,卻被皇帝猜忌,對他手中的兵權不放心,想要收回,這些事讓他有些煩心,但還不是最憂心的事。他道:

  「妹妹,也許皇上認為海盜被剿滅之後,東方的海防從此無憂。確實,如今海防已無需駐派大量兵力沒有錯,而我國也與海中國結盟,看似短時間之內,東邊的安全無憂,但這只是表面上的假像而已。海中國這個國家,在百年前,本就是縱橫海上的海盜,而且還是海盜裏的霸主,後來在一座海島上占地為王,自行建國。他們與中原脫離已久,海島上耕土稀少、物資匱乏,生活不易,所以一直想找機會回到中土。只不過因為力量式微,四十幾年來一直被新興的海盜勢力壓制、攻打、圍困,幾乎滅國,如今大敵已滅,海中國的野心定會複燃。」

  明恩華靜靜聽著,一邊思索著,沒有馬上發表看法。

  明靖方堅定的望著她道:

  「飛鳥盡、良弓藏,這是現實,為兄不會懷怨。但為兄擔心的是皇上對海中國太放心,以為締結了姻緣就高枕無憂……皇上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恩華,還有一件事,妳爺爺的時日應是無多了。他老人家癱瘓在床多年,十幾年來不斷以湯藥續命,不能言不能動的,也只是在拖時間,如今熬到八十二,力氣也盡了,近日來都昏睡不醒,我們也不想他老人家再受苦,所以應是這幾日之內的事。」明慎言說的這點,正是明日家族會議的主題。

  老人家一旦仙逝,接著而來就是很現實的問題——到時身為左僕射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大伯明慎容、門下侍郎的三叔明慎成、在國子監太學部任博士的父親,三兄弟都必須向朝廷告假回故鄉丁憂守孝三年。

  自己的父親擔任的只是教職,影響不大。但大伯與叔父一但離開官職,三年後會是什麼個光景,誰又料得准呢?尤其眼下看起來,皇上對於明家很是忌憚,能有這個大好機會取回權力,哪有放過的道理?而取回的權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放出去了。

  如果父執輩都去丁憂了,再加上地位最高的定海郡王明靖方被派到北邊駐守,到時朝廷裏只剩一個當吏部尚書的明靖成支撐,若要再勉強湊一個的話,那就是在內務府當膳食採辦的明靖連了。光這兩人,能起得了什麼作用?恐怕連自保都成了問題。

  明家的勢力一下子被削弱,幾乎是搖搖欲墜,在朝在野都失去影響力,怎能不讓明家人感到焦慮?!

  所以他們都把希望放在如今正受寵的明恩華身上。雖然也對她在宮裏的處境感到憂心——畢竟皇上剛娶進五名絕色美人,正熱和著呢,明恩華的好日子怕也是沒能再好上多久了。

  「明日妳大伯父可能會要求妳向皇上說這件事。」明慎言說道。

  「大伯希望我向皇上怎麼說?」明恩華心中其實隱約知道。

  「妳想,皇上有沒有奪情的可能?」很含蓄的表達家族長期望她做到的事。

  奪情?在說笑吧!能有這個大好機會將權臣趕離朝廷,他沒連放三個月煙火慶祝就算很客氣了。

  「就算皇上要奪情,也會是奪爹爹您的,再不然就是叔父,絕不會是大伯。」她相信家裏的人都料想得到會是這個情況,但不肯看開。

  對明家這種聲名顯赫的權臣世家,紫光帝當然不好一下子歡送三人離開朝廷去丁憂,定會意思意思強迫將其中一人奪情留任,以表示朝廷對明家的重視,這是必須做給天下人看的一種姿態。但這個人絕不會是如今權勢大如天,在朝廷呼風喚雨的明慎容!

  書房裏一陣沉默,好一會,明靖儒拍了下桌子,衝動的道:

  「如果皇上真要這樣對付我們明家,那我們也不能站著挨打,乾脆連大哥也辭掉大將軍一職算了!不!不只把大將軍辭了,連『定海郡王』這個王爵,咱也不要了,看到時皇上怎麼跟天下人交待!我們明家為國家立下大功,卻是這種下場,看以後誰還敢挺身保家衛國——」

  「靖儒!住嘴!」明慎言與明靖方同時開口喝道。

  「爹!大哥!我不服,我不服啊!」明靖儒氣得渾身發抖。他是大哥的副將,一生都跟在大哥身邊領兵打海仗,出生入死一心為國,自然無法接受被君王這樣猜己心錯待。

  「二哥,請你先別生氣,能否定下心,聽聽小妹的看法?」

  「怎麼?妳想幫皇上說話嗎?」明靖儒不馴地問。

  「靖儒,不可無禮!」明慎言斥著。

  明靖儒動了動唇,終究還是忍耐下了,恨恨的抓了杯茶喝下。

  明恩華整理了下思緒,緩緩道:

  「皇上對明家權勢的忌憚,大家都心知肚明。畢竟我們明家在朝廷上的勢力太大了,門生故吏遍佈朝野,所有國家政策、人才起用,幾乎都是大伯說了算。兩年前先帝托孤,以大伯為顧命大臣之首席,監輔國政,整個國家權柄都掌握在大伯手上。雖是起了穩定國家的作用,但這又何嘗不是將皇上的權力架空?」

  「妳大伯固然有些戀權,但並不玩權,算是一心為國效力的。日後待皇上成熟,有足夠能力撐起國家後,自然會主動將權力交回。」明慎言下免要為自己的兄長說幾句公道話。

  「既然早晚都要交回,何不趁勢給皇上一個體面,與其爭爭搶搶讓皇上怨恨,不如爽快放手讓皇上感念。」

  「但皇上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才登基兩年啊。」

  「如果大伯認為兩年的歷練還不足以讓皇上成熟,不肯放手,不讓皇上獨當一面;那麼就算再過二十年,大伯也不會覺得皇上成熟,對權柄也不會放手。」

  她一針見血的話,讓明慎言無言可駁,覺得自己漸漸被說服,雖然還是非常的擔心——

  「妳認為這時機恰當嗎?皇上才三十二歲,太稚嫩了,如何能成熟的應付國際間詭譎的情勢?要知道,身為國君,有時只是一個誤判、或意氣用事,就足以讓國家走向滅亡。」

  明靖方接在父親之後說道:

  「皇上或許是個雄才偉略的君王,但如父親所言,他太年輕了,做事欠周詳考慮。不然怎麼會為了忌憚我們明家,就任意將我調到北邊?就算對海中國放心好了,我對野人族一無所知,讓我在北方當統領十萬兵馬的大將軍,以外行領導內行,豈不是拿十萬性命當兒戲?!」

  明恩華搖搖頭:

  「我方才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覺得皇上並不是抱持兒戲的態度調動你到北方。即使再如何忌憚我明家,皇上都不至於動到大哥你。大哥你是我日曜皇朝首屈一指的神武大將軍,也是唯一威震海內外的大將軍,有你戍守在邊關,甚至無須直接交鋒,就足以讓敵人聞風喪膽。我猜測皇上如此調動,有兩個用意。」

  明家父子三人全都專注的聽著,並以驚奇的目光看著這個最小的妹妹。由於明恩華是明夫人意外懷上的,她與大哥的年紀相差十六歲,全家人始終都把她當孩子看待,所以如今見她侃侃而談、氣定神閑,自然是驚異不已。

  「哪兩個用意?」明靖儒急切的問。

  「第一,海中國最是知曉大哥的本事,若大哥仍是駐守東防、仍是被重用,那麼海中國就算有野心,也暫時不敢有所動靜。海中國未來的表現,將是決定他是我國永遠的盟友,或是必須征服的物件。」其實從她所看過的密檔來猜,她比較傾向相信總有一天,紫光帝會將海中國徹底收拾。

  「什麼!」明靖儒倒抽口氣。

  明父與明靖方倒是在震驚後,陷入深思,覺得非常有道理。

  明恩華對二哥微笑了下,接著道:

  「第二,野人族似乎與西雲國過從甚密,如果日曜皇朝未來五年內會有戰爭,那必定會是來自西北方。大哥,皇上目前只能仰仗你了,以你的威名震懾外敵,讓敵人不敢妄動;並趁此裁培起能獨當一面的將軍。或許從海戰轉到草原戰是很辛苦的事,但請您一定要挺過來,我相信皇上絕不會讓你孤立無援的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到北方,定會派得力的助手幫你。日後,東邊海防與西北防線,都少不了您!」她走到兄長面前,對他深深一禮。

  明靖方沉吟一會,問:

  「如果妳猜錯了呢?」

  明恩華抬起頭,美麗的雙眼滿足自信與堅定——

  「我不會猜錯。」如果她猜錯了紫光帝心中的打算,她也會讓他變成那樣的打算。

  明慎言以驚喜又詫異的目光,欣慰的望著女兒。久久,久久,才道:

  「好,我們相信妳。妳決定怎麼做,就去做吧!」

  此刻,他終於能瞭解為什麼他那聰明絕頂的大女兒,會在六年前寫信請求他:若有一天她亡故了,就讓恩華嫁進皇宮,因為恩華是最適合的人!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全家人心目中乖巧安靜、無啥特長的小女兒,竟會是他一生最大的驕傲!

                                             ***    ***    ***

  第二天的家族會議,因意見太相左,形成角力,誰也不退讓。

  明恩華雖有父兄的支持,卻無法說服別人放棄對名利權勢的執著。而且會議還有一個重點是明慎言父子所不知道,並為之震怒的——

  家族長決定讓明恩華將明家新一代才女兼絕色美女——明晴湘帶進宮。

  說是讓她當女官,其實就是希望明恩華製造明晴湘與紫光帝見面的機會!

  雖然紫光帝已娶完了四正妃八側妃,身邊再無餘位可容塞女子。但歷代先帝,誰不是有了十二個妻妾後,又養了一堆有實無名的情人?!只消給個「夫人」的稱號,就能在宮裏橫行,有時因為太受寵,連宮妃都要禮讓三分。只要帝王恩寵,待十二妻妾裏哪個人病故了,就可趁機晉位正名。

  明家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自從紫光帝娶進五名絕色女子之後,所有明家人都不認為還能對明恩華抱有任何指望,雖然似乎還受寵,但也不長久了,更別說明恩華的肚子至今全無消息。

  為今之計,他們相信只有快快將明家的絕世美女給送進宮,才能力挽明家的頹勢。那麼就算明家的首腦們因為丁憂而遠離朝廷,有個得寵的妃子待在宮中,就是日後回朝重掌權柄的保證!所以他們非要明恩華答應不可。

  這個會議從早上開到中午,又延至下午,當滿天的晚霞籠罩大地時,除了逐漸火爆的氣氛,沒有任何一點達成共識。

  「娘娘,我們知道妳不希望自己的恩寵被人分走,但請妳務必以大局為重!如今後宮是那樣的情勢,妳就算心中不甘,也無可奈何。妳就別拒絕讓晴湘進宮了吧!若是晴湘能得到皇上的恩寵,日後她也能照顧妳,不使妳被那些寵妃欺淩,無論如何,妳總是晴湘的姑姑,妳要想清楚。」明慎容臉色威嚴而略帶不耐,決定無論如何就是要把自己的親孫女給送進宮。

  「大伯,恕恩華無法照辦。」她已懶得多說什麼,反正重點是——不答應!

  「當年妳姊姊點妳進宮,寬容大量的讓妳與她共夫,她無私的風範令人景仰,妳該學習恩雅,以大局為重,不該一味的自私。」明慎成指控道。

  「恩華雖是與姊姊同嫁一夫,但並非同時共侍一夫。如果恩華日後有個萬一,再不能服侍皇上,恩華也願意做相同的事。」

  「妳!妳這是——」

  明恩華決定到此為止,這會再開下去也沒意思了,只是浪費時間而已。正當她打算退席時,書房外突然傳來倉皇的拍門聲,接著是明家最穩重、最沉著、號稱天塌下來也能面不改色的大總管失常結巴的聲音——

  「老爺!老爺!請、請請您快出來,請您……」

  正在煩躁不已的明慎容走到門邊,沒有開門,沉聲喝道:

  「在喧嘩吵鬧什麼!不是說別過來打擾的嗎!」

  「老爺!老爺!是皇上!皇上來了!皇輦儀仗已經行至大門外一裏處,就要到了!老爺,怎麼辦啊老爺!這宅子裏上下都沒有準備,那老爺夫人的朝服、廳堂的佈置、裏外的打掃、傭僕的排列,而且我們應該在十裏外迎接皇輦的,卻沒有做到,皇上就要到了啊——」可憐受驚過度的老總管,已然崩潰得語無倫次。

  「什麼!」每一個明家大老都驚得跳起來,團團轉得不知如何是好。

  終於,明慎容率先回神,將門打開,對外大吼——

  「快!快迎接皇上!朝服呢?我的朝服呢?快拿過來!」

  當所有人都像無頭蒼蠅似的忙著時,明恩華靜靜坐在原位,她比眾人冷靜許多,但也不解紫光帝的來意。

  他……怎麼會來了呢?

  雖然不解,但不知為何,心情變得好好。

  但她的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很久,因為她看到大伯母快步走到門外,低聲吩咐丫環快去將晴湘小姐盛妝打扮好,帶出來迎接皇上的駕到……

                                                ***    ***    ***

  皇帝老爺突然造訪明府,帶給明府無上的光榮與雞飛狗跳。

  特地前來,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說剛好得空,聽說岳母生病了,身為半子,自然要探望——雖然皇宮內律沒有這項規矩,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管它常規如何,一切都是他說了算。

  在明家上上下下數百口人還渾渾噩噩的沒法從皇帝親臨、得見聖顏的驚喜、驚嚇、驚奇中回神時,紫光帝已經探望完岳母,留下好幾大箱極品補品、與一小隊女醫官服侍明恩華的母親後,就說要走了。此刻正在正廳與明慎容簡單寒暄應付著。

  明家人熱誠的極力挽留,懇請紫光帝留下來晚膳,說已經讓廚房大展身手了雲雲,但似乎一點也沒能說動紫光帝。

  紫光帝臉上帶著和煦的笑,但去意未改,無人可動搖。與明慎容有一搭、沒一搭的應酬著,眼光尋到先前拜見過他後,就靜坐在一旁的明恩華。於是向她走去,看來很不欣賞她置身事外的悠閒,非要她也成為注目焦點不可。

  紫光帝完全沒有避諱眾人都在看著,伸手輕執起她擱在小幾上的小手,對她笑道:

  「怎麼如此安靜?莫非是太累了?」

  「沒有的事,謝皇上關心,臣妾不累。」明恩華對他微笑,沒有扭捏的抽回手,大大方方讓他握著。

  他將她輕輕從椅子上拉起身,仔細看著她臉色,說道:

  「不,妳太累了。才一日不見,妳已消瘦許多,看妳累得都不會計日了。」

  「臣妾怎麼不會計日了?」明恩華不解。

  「如果妳會計日,此刻應該回到皇宮了。朕給妳三日,今天已經是第三日,朕瞧妳是忘了。」

  明恩華無辜的望著紫光帝。老實說,她是決定在娘家待實三天的,根本沒把紫光帝不合理的刁難放在心上,也以為他那麼說只是在說笑……怎麼,竟然不是在說笑嗎?!

  這人,特地前來,就是為了接她回去是嗎?

  「是臣妾的疏忽,請皇上見諒。臣妾確實計錯日子了——」自然不能在眾人面前與皇上爭執兩人對日子計算方式的不同,她很賢慧的認錯,給皇帝丈夫十足的面子。

  「既然如此,那就隨朕走吧。」很好,很識時務。紫光帝對她很滿意。

  明恩華傻眼的看紫光帝似乎真的打算就這麼牽著她走人,她連忙道:

  「皇上,臣妾尚未收拾行李,一切還亂著呢——」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打理行李是妳的女官的事,與妳無甚關係。就讓她們留下收拾,妳一人同朕回宮即可。」

  明慎容雖不明白眼下這是什麼情況,但趁著皇帝一時還沒走成,趕緊繼續努力挽留,這次曉得從明恩華這邊下手——

  「娘娘,天已晚了,就請皇上與妳一同留下晚膳後再回宮吧!」

  明恩華露出依依不捨的神情,望著紫光帝。

  紫光帝看著她,像是沒轍的歎了口氣,終於同意:

  「好吧,朕留下來晚膳。用完膳後,一同回宮。如何?」

  「臣妾自然隨皇上一道回宮侍候。」她順服同意。

  明慎容大喜,連忙讓人傳話到廚房,要他們仔細又仔細,務必要讓皇上吃得盡興而歸,同時對一旁的總管使眼色,找個最恰當的時機,讓孫女晴湘出現在紫光帝面前。

  「皇上,離晚膳還有一些時候,您想到園林裏走走呢,還是品茶下棋?」明恩華問著紫光帝,同時也說給其他人聽——若有什麼計量,也好早做打算。

  紫光帝看了看天色,決定道:

  「就去園林裏走走吧。朕難得來,就順道看看妳與恩雅以前居住的小院,朕好奇得緊。」

  明恩華點頭,領著他走出正廳,被他握住的那只小手,也就一直讓他握住了。

                                             ***    ***    ***

  「皇上,您為何來?」

  兩人牽著手,走在花木扶疏的園林間。黃昏的天色將天地點綴成一片金黃的柔和朦朧,秋日晚風一陣陣吹來,將白日仍燥熱著的氣溫給驅逐殆盡,只余滿滿道不盡的舒心清爽。

  「為何這樣問?」

  「只是為了微小的理由蒞臨臣下宅邸,總是太不合宜了點。」

  「探長輩病、接妻回宮,怎麼能說是微小理由?又哪裡不合宜了?」

  「……是不是宮裏有什麼煩心事?」明恩華猜著。

  紫光帝腳步一頓,低頭看她。

  「那些事都不會是朕的煩心事。」他的眉頭微鎖,定定望著她一會,終於還是將不太想說出口的話說出——「能讓朕煩的,只有妳一人。」

  「臣妾惶恐……」她趕忙脫口道。

  他伸出一指點住她櫻唇。

  「別說。如果是這樣官樣制式的話,就別開口。」

  不理會她惶然不解的目光,紫光帝再度牽著她走,目光遙望天邊的雲彩。

  「妳不在時,朕很想妳。只是兩天沒將妳掌握,得不到妳的絲毫訊息,便焦心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還是不情願的口吻。

  身為皇帝,不應該給妻妾太多太濃的關注,至少至少,就算心中依戀關注,也不能教她知道。可此刻,他就是想對她說,不管她以後會變得怎樣……也許,他說了,就是等著看她會變得怎樣,看她會不會定向那必然的結局。

  女人總是會恃寵而驕。如果她知道自己被另眼相待,很快的,她就會藉此囂張,向他無盡索求,她會變得尋常庸俗,讓他再也找不到當初欣賞她時的那點別致。

  可能,他期望明恩華也會變得如此。因為這樣才是正常,因為這樣會讓他放心,放心於她再怎麼的與眾不同,終究會走向相同。

  這樣一來,他的心,就無所掛礙了。

  他不想被任何女人牽絆住,一個國君不該有太重的個人私情。

  所以他要寵她,更寵她,更精密的關注她一舉一動,看看究竟要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將她攻陷。

  一旦她被攻陷,她就會融成後宮裏相同尋常的風景,永遠不再那麼鶴立雞群得讓他一眼就不得不望見,不得不追逐。

  「妳是如此的與眾不同,教朕掛念。」他微歎。已分不清是作戲還是真實了。

  「皇上,臣妾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子。」

  「朕也希望妳尋常。可……」他頓了頓:「有時又希望妳可以不同得長久一點。」

  兩人走上精工雕就的石橋,一同望著小池子裏已經遲暮的數朵殘蓮。每一支蓮花都是凋敝得奄奄一息的模樣,卻還是堅持的挺立著。

  「所謂的不同,不在於臣妾,而在於皇上怎麼看待。也許臣妾一輩子都會是這樣,但皇上卻已失了興味。曾經覺得可愛的,變得可憎,如此而已。」

  「或許吧。」紫光帝的目光從殘蓮上移回,望著她道:「妳說妳愛朕,朕相信。朕也不能保證現在所欣賞的優點,不會在日後轉為厭惡的原由。」

  她靜靜聽著。

  紫光帝陷入深深的回憶裏,平淡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道:

  「年幼時,朕看到張妃為了一隻老死的貓哭得昏過去,幾天幾夜茶飯不思,親自給貓淨身,還做了塚,覺得她善良天真,梨花帶雨的模樣尤其可愛。現在,朕覺得她的哭泣雖已經練到能哭得很美,不會將妝哭花,但已經覺得厭惡了;詠春宮的熱情張揚,也曾讓朕覺得新奇,覺得這樣的名門千金,居然能毫不做作含蓄,想要什麼就拿什麼,我行我素得那樣大膽,前所未見。但後來,朕覺得她缺少寬容,什麼都要爭勝,太過霸道。至於金秋宮,又是另一種典型,她從來不肯屈尊討好朕,看來冷冷淡淡的,有時朕對她親近,她心中高興,卻還是要裝作冷淡。朕一度以為她並不喜歡朕,噓寒問暖都被冷臉以待,也就不自討沒趣,便少去她那兒了。誰知這樣一來,她反而大病小病不斷,就算沒生病,也不肯吃飯,任自己消瘦。這樣的自苦,也許是她在暗示朕可以對她親近,可朕……」紫光帝搖了搖頭。如果那些女人從來沒有變,那確實就是他膩了。

  「再說到妳姊姊。恩雅她很美、很聰慧、也很有膽識。她有身為女人的溫柔敏感,也有擔任起當家主母的手腕風範。朕很敬重她,最辛苦的那些年,都是她一路支撐著朕走過來。」

  明恩華的心中一揪,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很怕聽到紫光帝對姊柹的情意,卻更怕聽到他對姊姊也有厭煩之處……

  「恩雅她……讓朕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可以對朕溫柔似水,但當她對付起她的敵人時,絕不手軟。所以,朕對她的感覺很複雜。面對她的柔弱時,卻忍不住想著她冷酷的那一面;覺得她手段太狠時,又不免想起她的溫柔……直到她死亡的那刻,朕還不敢相信她就這樣走到人生盡頭了。如此聰明絕頂的女人,怎麼會是這樣下場?」

  「皇上,您喜歡姊姊嗎?」明恩華輕聲問。

  「喜歡。」只是喜歡,再沒有更多了。

  「這就夠了,能讓皇上掛記在心。短短的三十年生命,還沒讓皇上憎惡就消逝,也算是件幸事了。」

  「死亡怎麼會是件幸事?」他低斥。

  「對某些女人而言,讓心愛的男人掛記在心,記得她的好,比活了百歲千歲更重要。」

  「妳也是這麼想?」他對她皺眉。

  「不,臣妾不這麼想。」她搖頭。「臣妾要一直跟隨在皇上身側,珍惜愛著您的每一天。」

  「所以妳不會因為愛情而死?妳不想讓朕掛記一生嗎?」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還能怎麼愛?與其讓你懷念,不如一直站在你面前,讓你將我看膩。」她沒再用敬語,大膽的不稱「皇上」只稱「你」。

  她抽出被他握著的手,退後兩步,雙手大張。讓他好好的看她,任意的看她!

  「妳寧願被我看膩?妳知道看膩之後,是什麼下場嗎?」紫光帝雙手抱胸,只為了克制自己的衝動,不讓自己將她一把抓回懷中用力狂吻。

  明恩華好溫柔好溫柔的看著他,看著這個對她稱「我」而不稱「朕」的男人。她知道這只是一剎那間的逾越,從此以後都不會再有。所以她非常的珍惜,也感動著這男人在與她討論愛情時,放下皇帝的身段。

  「如果你總有一天將我看膩,那麼終此一生,你都不會因為想到我而苦惱。甚至就算我不在了,你也永遠不會想起。我希望你的心無所掛礙。」

  「這算什麼?偉大無私的愛嗎?!」紫光帝不知為何有些憤怒,一點也沒有被感動。

  「不,我是有私心的。」她向他走近,好想好想吻他,但又有些猶豫。於是只好將光潔的額頭輕輕貼在他胸膛上,抵在他有力跳動著的心口處。「我的私心是希望你一直看著我,不管是什麼理由、不管有何用意,我要你一直看著我!在你終於看膩我的那一天到來之前,看我吧!」

  懷念追思只會得到憾恨,而只有活著,不斷的、專注的被他看著,才有機會創造愛情。

  當你看著我、評量著我時,同時也是在解讀我。如果你覺得迷惑,你會繼續求知,把我當成一本讀不盡的天書挑戰;如果你讀懂了一部分的我,那你會高興得意,你會試著印證自己的發現,然後你會來到我面前,對我施展各種手段……

  如此如此,周而復始,若你不幸的沒有看膩的一天,或,來不及等到看膩的那天,就忘了自己原意是為了看膩。那麼……你的心,就是我的了!

  「恩華,妳真是個怪女孩。」紫光帝歎了口氣,將她用力摟住。

  「不,我不怪,你只要多看幾次,就會知道你覺得的怪,只是錯覺。」她在他懷中輕笑。

  「再多看上千次百次,還是改不了我對妳的定論——妳就是個怪女孩!」

  「可是你喜歡?」她大膽的抬頭,向他素要一句喜歡。

  他看著她,本想捉弄她,絕不回答實話讓她太過得意。但終是被她眼中迷蒙的期待打敗。輕輕對她道:

  「妳只需要我的喜歡嗎?我,朕,的喜歡,是很容易給出去的。」

  「那就也給我吧!」她才不管他給出多少喜歡,那不關她的事,她只在乎自己有沒有被他喜歡。

  「對妳的喜歡,甚至比喜歡更多一些。」他承認。

  她眼眶熱熱的,努力要把眼淚逼退,小聲對他道:

  「謝謝你,皇上。」

  「謝什麼?」他為她拭去不慎滑下的淚。

  「謝謝您的喜歡,謝謝您讓我覺得愛上您是件這麼幸福的事。」

  紫光帝緊緊摟住她,覺得一顆鐵石心腸此刻綿軟得不可思議,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竟將他影響至此……

  只是這麼尋常的愛啊!

  誰都會說我愛你,有太多的女人向他示愛,他應該已經麻木了才是。怎麼,還是為了她動情了呢?

  「……也許以後妳會恨朕吧。」愛情的求之不可得、家族權勢的衰敗,都會讓人心從美好走向醜惡。

  「那就在恨那日到來之前,容臣妾好好的愛您吧!」她不辯解,只這麼道。

                                            ***    ***    ***

  用完了晚膳,明家上下再無藉口挽留帝王的腳步,只能慎重恭送聖駕。

  皇輦內,紫光帝與明恩華正在下棋消遣接下來一個時辰的路程。兩人都下得漫不經心,沒人在意勝負。

  紫光帝心中帶著一點疑問,終於問出口:

  「方才那是怎麼一回事?」

  照理說,能站在大門口恭送他回宮的人,應是整個明氏家族的主事首腦人物,以及有封誥的夫人,一般女眷、甚至是未婚女子,都不該列隊其中,這才合乎禮法,不是嗎?那麼剛才那些站在顯眼位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們,是怎麼一回事?

  「賞心悅目而已,皇上放在心上了嗎?」明恩華心想,如果皇帝老爺稍微經心一點,就會注意到傍晚時,代替大伯來到園林裏,請他們移駕前廳去用膳的那個女子,是個絕色!而且還是方才送行美女群裏,站在最前面的那個。

  紫光帝一聽,就知道果然是這麼回事,他沒有猜錯。所以有些不可置信——

  「妳是朕的愛妃,他們何須如此作為?」

  「因為臣妾姿色不足,讓他們很不放心哪。」她以哀怨口吻說著,可臉上卻沒有相配合的表情出現。

  「愛妃這是在向朕索要安慰嗎?」

  她眨眨眼:

  「看得出來嗎?」

  「看得出來。」還裝蒜!紫光帝好笑的瞪她。

  「那您打算安慰臣妾了嗎?」

  「怎麼安慰?告訴妳,妳是天下第一美女?無人可及?」

  明恩華努力不讓笑意蹦出來,裝模作樣道:

  「讓皇上作此違心之論,臣妾怎麼好意思。」

  「所以?」

  「所以只要皇上覺得臣妾還能入眼就好了。」她訕訕的摸了下自己的臉,終究沒有太厚的臉皮對自己的姿色大吹特捧,連開玩笑都沒膽。

  紫光帝微笑的看她:

  「其實美麗到了一種程度,再美也沒有太大差別了。尤其美得太過、太銳利,就不免充滿侵略性,男人不一定消受得了。」伸手撫著她臉,原只是為了安撫,後來卻是愛不釋手,怎麼也放不開。

  像她這樣一個美得如此溫潤的女子,再佐以厚道而不軟弱、堅定而不咄咄逼人的氣韻,最是讓人舒心。他的整顆心都被她熨貼得柔柔軟軟,總想對她溫柔,希望她不要有喪失自信的時候……

  「恩華,妳不是最美麗的女人,但妳的美麗,是最特別的。」

  明恩華怔怔的看著紫光帝,被他溫柔的目光擄獲,進而溺斃。

  她一直在付出、在努力,可從不相信自己會等到他的愛……

  可是,似乎,她等到了……

  也許紫光帝一輩子也不會承認,永遠不會說愛。但在他溫柔的目光凝視下,她知道,自己正在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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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00:24:2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恩華,妳愛朕嗎?」

  「我愛你,皇上。」

  當男人隨時都要索愛,誰能說這個不說愛的男人,是不愛著的呢?

  若不愛著,何必一再追問,這般的在意,在意到患得患失?!

  「妳想當皇後嗎?恩華。」

  「我想。」她點頭。

  「為什麼?」

  「為了可以愛您更長更久。」

  「如果朕一生都不立後呢?」

  「那就不立後吧。」她笑。

  「妳語氣如此輕率,是對後位不屑嗎?」

  「皇上……」歎氣。這男人有時候真愛找她麻煩!似乎見不得她日子太好過。

  「歎什麼氣?妳給朕說清楚!」

  「皇上,皇後的封後禮服有二十層就不說了,平日還要穿著十六層的朝服天天上朝。臣妾若不是為了當皇後可以長久陪在您身邊、可以與您一同居住在上皇宮。說真的,皇後一職並不是個容易辦的差事。」她現在除了不必上朝之外,所享受的權利與義務,都是皇後等級,對正名並不渴求。

  「所以,如果妳當上皇後,其實是為了朕而當,為了朕在忍耐當皇後的種種不便了?」他哼!

  「不。怎麼可以這麼說呢!這樣對皇後這個尊位太不敬了。」

  「妳也知道不敬!」

  「請皇上恕罪!」

  他根本不理會,將臉別開。

  這樣……算是在吵嘴嗎?

  就只是為了他根本不可能給予的後位吵,有必要嗎?

  難道要她表現得勢在必得、非常垂涎,他才會龍心大悅?

  想也知道不可能!

  這人今天跑來她這兒,就是為了找她吵嘴嗎?!

  會不會太閑了?

  如果他那麼閑,為什麼不去管管那個囂張的藏冬宮?那個海姬公主差點沒把後宮鬧翻天,結果現在與後宮所有人為敵,讓明恩華頭疼了好一陣子……不過這倒是意外的讓其他妃妾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

  唉,當然,從來厭惡後宮鬥爭的皇帝老爺,是不會管後宮鬧成什麼樣子的,他只會把雙手一攤,讓她自己去煩兒去。因為她是後宮之主,自己看著辦!

  見皇帝大人雖然有些生氣,但沒有拂袖離開,她心中淡淡一笑,走到他身後,輕輕為他批奏章累了一天的肩膀按摩。

  「妳愛朕嗎?恩華。」他又問了一次。

  「我愛你,皇上。」

  「如果有一天妳發現妳不再愛了,會不會在朕問時,把愛當成客套話說?」

  明恩華雙手一頓,突然用力圈抱住他,小臉埋在他頸項裏——

  「如果臣妾不再愛您了,就不會對您說愛。」她吻著他面頰,輕柔道:「世間什麼話都可以用來客套,就愛不行。那是最珍貴、最真實、也是最脆弱的東西,我會真誠面對。」

  「所以,妳是愛朕的,是嗎?」他語氣裏的緊繃消失了。

  她點頭,又點頭,一次又一次的對著她心愛的男人告白道:

  「我愛你,我愛你,我的皇上……」

  不必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他肯定也不想她看到。

  不想她看到他為了她真誠的愛語而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幸福表情。

  她愛他,她覺得幸福。

  他被她的愛意纏繞,他覺得幸福。

  她所有的努力,再多的忙累,在這樣短暫感到幸福的一刻,都得到了回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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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0 00:24:49 |只看該作者
後記——又見皇帝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在某本以皇帝為男主角的小說中,信誓旦旦的發狠話說了類似「這輩子絕對不要再寫與皇宮有關的題材了!」這樣的話。

  而今,看看這本小說,只能……唉!歎了一口氣,然後自暴自棄的相信:人生何其短,一輩子也不過如此。

  本來該出《男帝》的,但這個臨時插播而來的套書工作真的很突然,又有一定的時效迫切性。所以與出版社討論再三,還是只好先把《男帝》擱下,快快進入這本書的狀況,在兩個月內把這本書寫完交差。

  由於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讓自己在兩個月內完成小說,所以每天寫稿寫稿的,不免會感歎起日子真的過得好匆忙。

  今年的日子過得有點急有點亂有點像無頭蒼蠅,可能是前兩年的日子過得太閒散,基本上已經自認為處於半退休狀態,所以在心愛的寫作上,放任自己優閑,想寫就寫,沒寫時就大言不慚的說是在思考,雖然電腦裏的大綱一堆,但就是覺得一切都不急。所以一旦日子開始過得急了,就有點頭昏腦脹。

  本來是想說,等寫完《男帝》,就要開始寫現代小說,有一個故事讓我非常想寫,是我喜歡的題材中的一種;而且接下來,至少要連著寫幾本現代題材,暫時與古代說拜拜,畢竟已經覺得膩了。可惜,暫時還脫不了身,眼下那本《男帝》可也是皇帝題材呢,想撇掉可不行。

  既然又寫了一本皇帝,就不免陷入自我檢討中,因為我發現,隨著年紀的老大,曾經百分之百情感潔癖至上、拒絕寫三宮六院男人的龜毛執拗,如今想來,已經沒有那麼說服不了自己了。

  人,果然是會變的啊……

  是什麼身分,就該有什麼表現。以前寫那本與皇帝有關的故事時,雖然討厭一夫多妻,然而卻怎麼也無法寫下以「他從此散盡後宮,與心愛的女人過起一夫一妻的完美幸福生活」、或「不愛江山愛美人,他帝位一拋,從此與愛人逍遙恩愛於江湖,把天下群臣百姓都丟棄」的結局。太不實際,夢幻到一種極致,我實在很難寫下手,雖然覺得這樣安排大家會很高興,但,真的不行。所以那時我只能以那樣的方式交待故事的愛情。

  可是,事隔多年,既然再度寫起與皇帝有關的題材,就有了更多的思索。除非我能在架空的時代背景下,強制合理化「一夫一妻」是法制所規定(例如《男帝》的背景就是),不然的話,就算再如何去架空歷史,無中生有的去創造一個古代王朝,都無法擺脫掉帝王必須要三宮六院、妻妾成群的宿命。

  如何讓一個已經多妻的男人,對女主角產生愛情?並且讓讀者覺得那個愛情不會難以接受?又,一個女性,該怎麼去愛一個帝王?只是嘴上說愛就可以了嗎?只是傷春悲秋吐口血,躲在角落清高著哀怨著就可以了嗎?

  在寫這個故事時,我不斷在想這個問題,常常為此一個頭兩個大,幾乎要天天對月亮狂吠、對太陽泣血,恨起自己沒事找事,老出一些難題來為難自己。自虐啊,自虐!

  可能是因為身為女性的關係,有時候我們在思索「相愛」這個定義時,會完全的站在女性立場考量。認為只要愛了,男人就該是自己的天,為自己擋風遮雨,為自己架構起一片安全無憂的幸福世界,這是男人必須為「愛」付出的實際表現。而女人呢,就是全心全意去愛他就是了,以溫柔體貼、或以活潑俏皮、更或者什麼也不必做,不必有優點,只要心中愛著便成啦……反正就是給男人在疲憊時,提供一個心靈的港灣就算完成相愛的任務。

  也許這樣的相愛方式,可以適用於普遍的情況,卻永遠不適用於帝王這樣的身分,我是這樣想的。也許不儘然對,但寫著寫著,卻覺得能夠說服自己。

  不管怎麼說,皇帝的故事永遠不會以完美的愛情做結。遺憾是必然,不過還是可以看看一個女性怎麼去表達對這種身分男人的愛,至少這是我在寫這個故事時,一直在努力的重點。

  再說到制度吧,由於背景朝代都架空,可以隨便掰,所以我第一個設定就是——取消太監這種不人道人物的存在。

  我始終覺得將人身傷害成殘,只為了不讓其穢亂宮廷,是很殘忍的行為。這種行為不僅表現出皇帝的有色無能,還顯示出皇帝對妻妾的不信任,總想著女人肯定背著他天天想出牆,所以把她們關著還不放心,索性把她們看得到的男性都一把刀閹了省事。

  除了太監是不存在的之外,裏頭的宮官與朝官的名稱與編制,大多借用了唐制、明制、清制等,反正怎麼方便就怎麼用,有點七拼八湊的,端看故事需要了。請大家別考究得太認真,看看就好唄。

  寫完這一本,我應該會馬上進入《男帝》的狀態。想說今年反正是要累了,就乾脆累個夠吧!這是我的書債,欠著真的渾身不舒服。

  《男帝》的書寫進度一延再延,實在是無奈。希望下次你們接著看到的會是它。反正今年已註定為寫作忙錄,我會儘量努力把這本完成的。

  最後,再一次跟大家說抱歉,《男帝》沒有如期寫出來,是我的錯。

  我懺悔、我面壁、我叩首——

  叩叩叩,邊叩邊說下回見。



  附錄——書中引用詩文出處

  1.《筆陣圖》出自《太平御覽》。作者:晉•衛鑠(女》。

  2.《靧面辭》出自《太平御覽》。作者:南北朝•崔氏。

  3.《八至》出自《薛濤李治詩集》。作者:唐•李治(女道士)。

  4.《雞鳴》出自《詩經•齊風》。

  這首是對話體詩句,大意如下:

  (妻子)雞已經叫了,大臣都齊聚在朝堂上了。

  (丈夫)這不是雞叫,分明是蒼蠅的聲音。

  (妻子)東方的天空已經亮了,朝堂上已經站滿人了。

  (丈夫)那不是天亮,而是月亮的光芒。夜裏的飛蟲還在轟轟叫著呢,我要與妳共枕而眠,再作個好夢。

  (妻子)百官大概都回去了,但願他們不要因為我而憎恨你。

  5.《鷗鴞》出自《詩經•豳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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