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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黃苓 -【追夜色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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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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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55: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追夜色郎 - 黃 苓

夜色,正美;夜色,也寒!
夜色,一個美的教人打心裡起寒顫的絕色女子。
哇!他中邪了不成?居然迷上這樣一個夜色!
呵……這下可麻煩了,非旦引來了江湖上的一連串追殺,
還不小心掀起了一樁消失了二十年的江湖祕密……
是麻煩!不過他可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管她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還動不動就一把劍往他脖子抹;
管他們倆的江湖立場是這麼要命的誓不兩立,
就算涎皮賴臉、死纏爛打,他也非纏上她不可!
嘻!誰教她要被他這個天下無雙的痞子俠少給看上眼呢?
瞧!饒她是天下最冷如冰霜的女子,不也開始遷就他的無賴了嗎?
太好了!事情終於有了轉機!但似乎危機也開始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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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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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5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晴空。萬裏無雲。

今天是個好天氣,一個適宜任何活動的好天氣。

所以“大義莊”便擠滿了人。擠滿了來這裏參加三年一度比武盛

會的人。

想要在最短時間內揚名於江湖的江湖人,大抵是不會錯過大義莊

的武林盛會。尤其是急於出名的人,急於出名的年輕人。

大義莊,有名。非常有名。只要你是江湖人,只要你想成為江湖

人,你就不能不認識大義莊。

你更不能不認識大義莊主孟崇義。

大義莊,以前叫“大義鏢局”。因為十二年前孟崇義的金盆洗手

而改名。孟崇義的出名不在於他的武功──雖然他的武功真的很不錯

;他的出名在於他的好義好客。他喜砍結交朋友,更善於廣結善緣;

他喜歡仗義行俠,更善於排解糾紛。所以他有很多朋友,平凡的朋友

、不平凡的朋友;

所以他做過很多事,毫不起眼的事、大快人心的事。

所以他當初舉辦單純讓人切磋武藝的比武大會,到現在竟也成了

江湖上的一大盛事。

三年一次的比武大會,照例吸引很多人。只不過今年比往常多了

一點不同……因為今年多出來的這一點很吸引人,所以今年的大義莊

吸引了比往常更多的年輕劍客。

吸引人的這一點是,傳言大義莊想要順便辦喜事。辦莊主獨生女

兒的喜事。

更吸引人的這一點是。來參加比武大會的優秀劍客,有可能成為

大義莊的姑爺。而恰巧,承制父風的孟小姐,是江湖有名的大美人。

能成為孟莊主的女婿、能成為孟小姐的夫婿。這樣的機會很少人

願意錯過。

所以今年的大義莊更熱鬧,也明顯別於以往的比武大會。

大義莊前的大廣場上。人聲鼎沸。

比武大會已經進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高高的比武擂臺上,一場驚險萬分的比試剛分出勝負。持著大刀

、原本意氣昂揚的瘦漢,此時一臉悻悻地跳下臺;而留在臺上的勝利

者,則是一名青衣公子。

台下的群眾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他向下拱拱手,面上盡是驕傲

自得的笑容。

就在這時。一抹綠影伴著一聲脆語躍上擂臺──

“讓本小姐來會會你!”

眾人眼前一花。臺上,竟已多了一名綠衫女子。只見她朱唇皓齒

、芙蓉如面,俏然而立宛如仙子。

眾人、連同臺上和她面對面的青衣公子都被她的乍然出現與她的

美麗驚懾了去。而此時,有不少人已經認出了她的身分也不由驚呼連

連。

“是孟小姐!”

“是孟莊主的千金,她出來了……”

“什麼!?她就是孟小姐嗎?果然名不虛傳……”

“聽說孟小姐美如天仙,功夫也不弱,全是孟莊主一手調教的…

…”

“孟小姐親自上臺,該不會也要試身手吧!?……”

“說不定孟小姐是想要自己挑姑爺……”

“……”

隨著孟小姐的意外出現,不論純來觀賞比武的群眾或是來一顯身

手的俠客,都表現出了極度的好奇和興奮。在猜測的竊竊私語聲中更

不放過臺上的一舉一動。

青衣公子,青湖幫近來崛起的新一代弟子姚出龍,就算剛才還不

知道眼前的美麗女子是誰,現在也聽出了個大概。他不禁喜不自勝。

“刀劍無眼,在下唯恐傷了姑娘……”即使背對台下,姚出龍也

感覺得到對他投以羨慕的眼光。

他一向很自負。更懂得把握任何一個能往上爬的機會──所以他

才會來大義莊。而且這兩天下來,他也確實擊敗了不少對手。

十步外的美麗綠衫女子,看著面前儀表英俊、偏偏鋒芒太過畢露

且不知收斂的男人,就覺礙眼得很。

她輕輕抽出原本纏在腰間的墨色鞭繩,笑了。笑得燦爛如花,笑

得嬌俏無邪。

“既然如此,那就承讓了!”她笑盈盈地說著。卻在這同時烏鞭

已經向他甩去。

她猝不及防的攻勢、淩厲的手段,不僅令眾人大吃一驚,連沉浸

在她笑容裏、一時忘了防備的姚出龍也嚇了一跳。所幸他的反應還不

慢,驚覺鞭影將至,他堪堪將身形往旁一閃,這才沒立刻出糗地避過

她突如其來的一鞭。

接下來的時間,不僅將原本心存輕念的姚出龍驚出了一身冷汗,

連台下觀戰的眾人也被孟小姐俐落不凡的身手怔得目瞪口呆。

綠影靈巧、墨鞭銳疾。青色的人影似乎掙不出綿綿密密的鞭影包

圍,才一盞茶時間──

“劻當!”一聲。

長劍墜地,兩條纏鬥的影子乍分。

促喘著氣,不可置信地瞪著正對他笑得一臉嘲弄的美麗女子,姚

出龍的臉色乍是一陣青、一陣白。

“你輸了!”孟寶菱濃黑的眼底毫不掩藏狠意,即使她仍笑著。

姚出龍一咬牙,恨恨地轉身下去。他連自己被擊落的劍也不要了

,瞬間消失在人群裏。

而就在姚出龍下臺的同時,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地對大顯身手獲勝

的孟小姐投以群然叫好的呼聲。

孟寶菱怡然自在地接受眾人的歡呼,聚然而笑。

☆ ☆ ☆

孟崇義是得到手下的回報,才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也上擂臺跟人

比武的事;而那時他正因為連忙了兩日才覷了個空進書房休息。沒想

到他才稍盹了一眼就發生了這事。

孟崇義趕到廣場上去,只見擂臺上正揮著鞭子和人對打的女娃兒

,不是自己的女兒是誰!?

只是他並不急著阻止臺上的打鬥,連同跟在他身後的呂總管,兩

人反倒靜靜地立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看著臺上的一舉一動。

擂臺上,孟寶菱的黑色鞭子從姚出龍趕到剛才,已經又打退了兩

個自不量力的人,而現在正努力地和她的鞭子玩捉迷藏的是第四個不

怕死的人。

一個手持短刀的少年,正不時以今人提心吊瞻的身形在孟寶菱詭

厲的長鞭隙縫中鑽逃、縮躲。

少年的功夫似乎不怎麼樣,同他偏偏滑溜得像尾泥揪。每每鞭子

在幾乎要卷到他時,卻又被他巧妙地閃了過去。看得台下的觀眾不由

一邊為孟小姐惋惜,忍不住一邊又為少年捏了把冷汗。

孟寶菱愈打愈生氣。恨不得狠狠對這少年抽上一鞭,可偏偏他就

是有辦法躲過她的鞭子。

哼!她就不信她打不到這臭小子。

驕傲,使孟寶菱不容自己在眾目睽睽下犯下失誤。於是她把手中

鞭子甩得更加厲疾,一心只想拿下這委實惱人的傢伙。

“哇!這不是比武嗎?你不會是想打死我吧!?”濃眉大眼的少

年邊閃躲著如影隨形的鞭子滿場跑,邊還偷空哇哇大叫。

孟寶菱咬著牙。“怕死就求饒!”

少年看似蹩腳地又躲過她一鞭,趁隙向她做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

情。而他大大的眼睛卻賊笑得閃閃發亮。

“姑奶奶!是不是求饒了就能當你的姑爺!?”

台下眾人一陣嘩然大笑,而孟寶菱則是忿得柳眉直豎。

“臭小子!你找死!”手上力道用上十分,她叱喝著,鞭子毫不

留情向他擊去。

少年仿佛嚇白了臉似的抱住了頭往旁邊竄逃。

“哇!不打了、不打了!有這麼凶的媳婦兒送我也不要了……”

他發出了類似慘叫的哀聲,卻更逗得台下群眾哄堂而笑。

聽到眾人的笑聲,孟寶菱更恨不得剝了這臭小子的皮。手中長鞭

驀地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回轉,精准地向少年逃跑的方向襲去。

看清楚孟寶菱這一著的人也都以為少年必定難逃這一擊,卻沒想

到令人驚訝的事發生了──

只見少年這回不閃不躲,他竟選擇了跳!

少年從臺上往台下一跳。

而且他還瀟灑地向臺上的人揮揮手。

他逃過了那一鞭,不過──

“來人哪!接住我、接住我……”他大叫著。

少年早算准了往人多的方向跳絕對沒錯。所以他倒很安穩地准備

舒服地落地。只是,他似乎少算了一點──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沒有人會願意當免費的肉墊。

即使有,也肯定不是自願的!

少年一要落下來,估計他降落地點的中心地帶群眾,立刻默契十

足地自動呈放射狀散開。

在少年快落到地面時,那地點已經鳥獸散地只剩下一個人,而他

又正巧朝那倒楣鬼的頭上去──

“喂喂!快接……哇呀!”少年心喜地張開雙臂正待來個安全降

落,沒想到就在他迅速地接近那人影時,他的胸口突地被一股大力量

一托,接著他的身體在半空中滯留了短暫的一剎,然後下一刻,他還

是被摔到地上。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哎喲……”

跟預期中的結果差太多了嘛!

五體投地趴在地上,少年抬頭就想對那個明明已經救下了他,都

還非得把他當布袋摔的人一頓好罵。可當他一抬頭看清眼前的人時,

卻驚愕地張大嘴巴,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一個全身黑衣的人。一個全身黑衣的女人。

一個全身黑衣、神色冰漠的女人。

她的肌膚菱賽似冰雪、她的表情冷漠似冰雪,連她的身子也仿佛

籠罩在無形的冰雪中。

黑衣女子並非特別美麗,可是在初見她的剎那,少年的心竟不由

自主地砰砰跳著。

連臺上美麗如仙的孟寶菱也不能使他的心跳得這麼厲害。

少年眨眨眼睛,突然沖著她咧嘴一笑,露出了兩個迷人的笑窩。

“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眼熟?”他

好像已經忘了自己還難看地趴在地上,現下眼裏全是這黑衣女子的影

子,連旁人的訕笑也充耳不聞。

黑衣女子深黑澄漠的眸子看了看還待在地上的少年,神情變也未

變。

“我不認識你!”她的聲音低低沙沙,仿佛很少開口跟人說話。

而且也沒高低起伏。

“可是你救了我!”如果是剛才,少年絕不會用“救”這個字眼

,可現在他卻說得順口極了。

“我不想被壓死!”她舉步就要走。

少年突地從地上跳起來,攔在她身前。

“我叫宮無敵。救命恩人,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他的

笑容看來絕對毫無企圖。

黑衣女子眼神流轉。她突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答了他的問題─



她伸掌如電地向宮無敵當胸一擊,令得他當場被打退了好幾大步



“現在扯平了!”她漠然地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宮無敵被黑衣女子打到的胸口並不痛。心痛倒是真的。他癡癡地

望著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人群裏,渾然不覺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

直到他的肩膀突然被人用力一拍,一陣謔笑聲也同時在他耳邊響起。

“我說宮老弟呀!你這回該不會是來真的吧!?”說話的是一個

胖子。

圓滾滾的臉、圓滾滾的身體,而且他一身巴不得把所有家當現出

來的打扮,令人腦中不由得浮現只有“暴發戶”這三個大字。掛在他

肥肥頸子上的兩條黃澄澄的粗金煉、十根肥短手指上套有十隻亮晃晃

的黃金戒指──這胖子簡直有勾人犯罪、引人墮落的嫌疑。四周瞪著

他的十雙眼睛裏,至少有九雙半是帶著嫉妒又不懷好意的。

看來這胖子不是不要命了,就是有什麼通天的本領不怕被人搶。

宮無敵瞪著他好一會兒,接著突然眼睛一亮。對他狡黠地笑笑。

“拿來!”他討債似對胖子煽了煽五隻手指。

“拿來?拿什麼來?”胖子還想耍賴。

“你在她身上拿的東西。”認識這老傢伙又不是一天兩天,他還

不清楚細嗎?嘖!

胖子的眼睛瞇成了半月形,忍不住對他氣咚咚地喊:“你這小子

!你再不把秘密說出來,我就不把她的東西給你!”

四周的人,沒有人知道這兩個看來如此不協調的一老一少在玩啥

把戲,而且人們的注意力又逐漸地被擂臺上的人吸引去了。

大義莊莊主孟崇義上臺了。而孟小姐也收了鞭,看似溫順地站在

他身邊,仍舊那樣美麗非凡,帶著淺笑盈盈的臉上也完全看不出來她

剛才簡直要殺了人的殺氣騰騰。

而宮無敵,既然暫時已經玩夠了,當然把全副心神轉到他現在最

感興趣的事上。

他早拉著胖子到一邊處理“贓物”去。

“你先給我東西,我才說!”宮無敵懂得討價還價,而且也看准

了胖子非給不可。

哼了哼,胖子終于將一包東西交給他。因為他一向只偷值錢的東

西,至於剛才在那女娃身上動手,也不過是宮小子的態度令他一時技

癢……奇怪!?他這巧手神偷,偷遍天下無敵手,為什麼卻老是在這

小子面前栽跟頭?

宮無敵接過了東西,興致勃勃地將一小包用黑絲巾、又用油紙包

的束縛全拆開。而當他拿起一塊折得整整齊齊、四四方方的絲綢時,

他還懵然未解,只是當另一個小小的東西隨著絲綢的展開而出現時,

他的眼睛乍地一熾。

“喬老大,你一定不知道你偷到了什麼寶貝……”宮無敵笑得酒

窩又出來了。

喬手怎麼也看不出那東西會是什麼寶貝。

“你一定也不知道你每次偷東西,為什麼我都會知道……”

“為什麼!?”

“因為每回你偷東西得逞後,嘴角總會一邊高一邊低……”

宮無敵終於把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告訴他──當然,這只是其中

之一。

將手中剛得到的東西和那黑衣女子連在一起……他的心跳,忍不

住又加快了。

☆ ☆ ☆

孟崇義,高大、健壯。即使已經步入中年。歲月的痕跡卻只是使

他更添成熟男人的魅力。而且他將自己保養得很好。所以他很有資格

確信自己的體力還維持在顛峰狀態。

即使他每天要做很多事、要見很多朋友,他總還是想辦法讓自己

保持在最好的狀態。

他必須讓自己時時刻刻保持在最好的狀態。

因為他有一個秘密。

因為他有一個連結以前、現在和未來的秘密。

一個不到時候不能開啟的秘密。

而現在,那個秘密開啟的時候似乎快到了……孟崇義面無表情地

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黑衣女子。

他一向在滿是花香鳥語的園子裏見他的朋友,而且總會泡上一壺

濃濃的茉香茶。

現在他在書房裏。

書房,是只有極少數人才能進來的地方,而他見朋友從不在書房



黑衣女子當然不是他的朋友。

他和黑衣女子還是第一次見面。

只不過他把黑衣女子帶進極機密的書房是因為她見到他時說了一

句話只有一句話。

她說:“金龍潛在地!”

而即使當時她一句短短的話令得他宛遭五雷轟頂、心緒震漾,表

面上他還能平靜地回她一句話──也是只有一句話。

他說:“不,金龍飛在天。”

於是他們現在在書房裏。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的書房裏。

“姑娘是……”

“程夜色。”

孟崇義的心情終於勉強恢復了平靜。他知道,他等待多年的這一

天終於到了。

“姥姥、少主可好!?”

“好!”

黑衣女子程夜色,冷冷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孟崇義。她不在乎他的

可不可信任,她只知道她來這裏只有一件事。

她伸手向腰懷摸索了一下,接著,她淨白的面容一凝──

“怎麼了!?”孟崇義沒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當然也瞧出了

她的異色。

程夜色已經迅速在腦中整過幾幕不尋常的畫面。她放下手,再次

平漠地面對孟崇義的探索。

“東西被偷走了!”她靜靜地開口。

孟崇義忍不住挑起眉:“什麼東西被偷走了!?”

“姥姥要交給你的東西!”程夜色的黑眸裏閃起冷芒。

“什麼!?姥姥要交給我的東西……被偷了!?”孟崇義不無震

驚。

程夜色突地轉身便往外走。

“我去找回來!”

孟崇義神色復雜她盯著她疾速消失在門外的身影。接著他下了暗

示,一直隱在簾後的兩名高手立刻無聲無息地追蹤她身後而去。

如果現在有人看到孟崇義,一定不相信這個正負著雙手、滿臉微

笑的人就是他們熟悉的孟崇義。

因為大義莊主孟崇義的臉上總是充滿著微笑,溫和親切的微笑。

而如今他雖然依舊滿臉微笑,那笑卻陰森猙獰得足夠讓人打起寒

顫。

☆ ☆ ☆

比武大會依舊在進行著。其間自然又產生了不少勝者和敗者。

而孟小姐的美麗與武功顯然已經征服了許多人的心。她的出現也

為大義莊要招姑爺的傳聞增添了更多的可靠性。

只是傳聞還是歸傳聞,因為大義莊一直不曾證實這點。

夜。

不管你是真心來此參加比武大會,想成為一舉成名天下聞的劍客

;或者你只是來此湊熱鬧,大義莊都會熱忱地招待你。因為大義莊主

喜歡結交朋友。

所以,夜晚的大義莊和白天一樣熱鬧。

人們熱烈地討論著白天比武的精彩場面、數名武林新秀的名字也

不時被提起。而看來,這些名字也將會在短時間內傳遍整個江湖。

☆ ☆ ☆

夜深。

簡潔的房間。一盞微燭。一個靜靜坐著的影子。

愈夜愈冷,黑色靜坐的影子卻仿佛沒有感覺。

程夜色,早已習慣了寒冷和孤寂──沒有找回被偷的信物!

在她進到大義莊前,東西一直還在她身上。她確定,是從天而降

的那一場混亂惹的禍;她確定,那時近她身的,除了那少年,還有一

個胖子。

那少年沾不到她,可疑的是那胖子。

程夜色雖然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卻沒有辦法在原來的地點找到

那胖子。

連孟崇義也沒辦法在大義莊內找出那胖子。

和其他人一樣。她出來的任務只有一個:將信物交給指示的對象

。回去。

如今她竟將信物遺失。

所以,現在她只有一個選擇。

回去!

驀地,一個輕微的異響從外面傳來。

程夜色冷眉一場,視線投向緊閉的窗。

“叩叩!”今人詫異的,一陣代表禮貌的敲門聲響起。

叩聲響自程夜色盯著的那扇窗。

“救命恩人,你睡著了嗎?”一個小貓似的叫聲隨在叩聲後從窗

外傳進來。

程夜色的目光閃過一道驚訝。她抿唇。

“咦?真的睡了……”半晌沒得到回應,窗外的聲音變成喃喃自

語。“嗯,她睡著了……怎麼辦?可是她醒著也說不定又一掌把我打

飛出去……嗯嗯……乾脆還是趁她睡著了不會打人時,偷偷進去好了

……嘻……”愈來愈興奮的喃喃自語聲到最後還夾雜著不懷好意的笑



窗子,從外面被人輕輕晃了晃,接著小心翼翼被推開。

腦袋,一顆不算小的腦袋出現在窗外。

冷劍,一柄不算慢的冷劍,倏然帖在那顆不算小的腦袋上。

很奇怪地,突然被冷劍帖住的腦袋的主人竟然沒有發出半點叫聲



一張笑得迷死人不償命的清俊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也同樣

笑得燦爛。腦袋的主人、半夜鬼祟出現在這扇窗外的少年,竟仿佛早

意料到什麼,他無視於威脅,一逕笑嘻嘻地看著冷劍的主人。

“你好像醒了!?”

“我一直是醒的。”

“我叫宮無敵……”

“你說過了。”

“太好了,原來你還記得我!可見你心裏也很喜歡我,對不對!

?”

回答他的,是帖在他脖頸上的利劍。

不知道宮無敵真是不怕死,還是以為自己死不了?他竟仍舊眉開

眼笑地看著已經將他脖子壓出細微血絲的利劍主人。

“你不好意思承認沒關系,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慢慢等……”

程夜色第一次碰到這種無賴。不怕死的無賴。

“滾!”她冷冷地開口。突地撤回手中劍。

宮無敵黑亮的眼睛在一瞬間躍過某種竊喜的光。他眨了眨眼,一

剎又恢復吊兒琅當。

“你真的要我滾哪?你確定你不會後悔……”他故意勾引人似的

,將手中的東西對著她晃兩下。

熟悉的影子令得程夜色面色微變。

她已經看清楚了宮無敵手中的東西。

“拿來!”她緊盯著他的手。

宮無敵已經將手藏到身後。他對著她笑。他似乎總是在笑。

“你要我留下!?”

程夜色可以輕而易舉取了這無賴的性命,可她卻沒這麼做。不知

道為什麼,在他的笑容下,她竟無法下手。

或許是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笑,這樣真正的笑;或許她從不曾見

過這樣的人,這樣無賴的人。

“我的東西,是你偷走的?”她的聲音仍是冷的。

盯著他,她不明白,一個無賴的人的笑,怎麼能讓她有種又刺又

酸的感覺?

“這是我在地上撿到的,你怎麼會說是你的東西!?喏,你瞧瞧

,這包著的巾子上還沾著一層泥巴灰呢!”說起謊來,他可是臉不紅

氣不喘的,連心跳速度也不會加快半拍。

見他把手伸出來,程夜色出手如電便向他掌中的東西抓攫。

豈料,早知她會有如此舉動的宮無敵,在見她一動就立刻作勢要

把東西塞進嘴巴裏。

“別動!”他已經把東西湊到潔白漂亮的牙齒前,笑瞇著眼。

“你──”掠出的手一緩,抓空。程夜色實在不明白他到底要做

什麼,不由得緊盯著他。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牙齒近來很不安分,看到喜歡的東西就

想咬,而且還一定會把它咬個稀巴爛,像這個……”宮無敵的牙好像

真的已經受不了誘惑地快朝小小的絲裹進攻。“嗯,這個東西用來磨

牙好像很不錯……”

從不曾接觸過這樣的少年。這樣古竅精怪的少年。程夜色竟一時

無法反應。

“你……到底想做什麼?”驚見宮無敵突然一口朝她包著信物的

絲巾咬下,她直覺伸掌就要拍向他。

宮無敵身形滑溜地向後退了一步,他賊賊笑著。

“用它來交換你的名字,你覺得怎樣?”

他對她,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興趣。不光是她的人,還有她的身分



窗外的少年已經隱在黑暗中,不過在黑暗中他那雙狡黠的眼睛仍

晶亮如星。

程夜色發現她完全不能理解這少年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舉動。

不過她現在知道一件事。

她的名字和信物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程夜色!”她對著他。只冷淡地說了。

宮無敵笑了出聲。笑得仿佛是得到了什麼珍貴的寶貝。

“哈哈……夜色、夜色!我終於換到了夜色!”他一邊笑著,突

然一邊將絲裹丟送給她。

程夜色准確地將他丟來的東西接住。而下一剎,她發覺黑暗中的

少年竟已經不聲不響地溜走了。

一時怔愣地盯著少年乍然消失的方向,她說不上來心中微微怪異

的感覺。

怎麼回事?那個叫宮無敵的少年,竟只是特地送來東西換她的名

字!?

程夜色驀地低頭望向手中物。她將絲巾拆解開,直到露出裏面的

信物。

一方寫滿奇特文字與符號的絲綢和一隻金戒。

只有屈於他們的人,才能看懂這種文字元號的意思和瞭解這只金

戒的意義。

程夜色失而復得了這兩樣東西。

而她沒去想到,那古怪的少年既然說東西是他在地上撿到的,他

又怎會知道失主就是她?她也沒去想到,他又怎會知道她就住在這裏



程夜色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完成任務。

☆ ☆ ☆

雨,傾盆而下。

就在清晨。比武大會的第三天。

雨,一直沒停。比武大會於是只好被迫暫停。

眾武林人士也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得在大義莊多停留一

天。

不過,深信沒有人會介意這一點。

因為大義莊的招待,不能不讓人滿意;因為大義莊主的盛情,不

能不讓人感動。

雨,忽大忽小,卻不曾間斷地下了一整天。

陰悶的天、陰悶的兩,卻仿佛是事件發生的不吉利先兆。

一個原本只在少數人間口耳竊談的消息,慢慢波及向所有人。接

著。終於引起了一陣大騷動。

有人死了。有人突然死了。有人突然在客房內死了。

死了的人叫連雲城。崆峒派第三代弟子連雲城。江湖上赫赫有名

的“鬼斧追魂”連雲城。比武大會上獲勝最多場的高手連雲城。

連雲城死了。心口一劍,當場斃命。

連雲城猝死的消息原本被封鎖著,不知為何都還是傳了開來。

宛如平地乍起一記響雷。整個大義莊陷入了一片震撼和恐慌──

尤其是在在場武林人士的追問下,大義莊主孟崇義終於出來,親口在

眾人面前證實了這個消息時。

數位被莊主邀請來莊做客參與盛會、在江湖上素有威信聲望的人

物,代表在場所有人跟著莊主孟崇義到連雲城被殺死的房裏。他們都

想知道事情的真象。

連雲城的遺體已經被移到床上,蓋著白布。

呂總管上前將白布掀開。

四、五個跟隨著孟崇義進來的人立刻上前,接著面色都一變。

死者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處傷口,在心臟。冒出的血不多,顯然

手法幹淨俐落。而死者臉上的最後神情仿佛帶著驚訝。

“連大俠為了儲養精力,午後就一直待在房裏休息,百到申時下

人進來要為他換茶,才發現出了事……”孟崇義神色凝重地開口為眾

人解釋。“下人發現他的當時,他已經倒在地上氣絕身亡。等我接到

消息趕來,驚覺此事非同小可;如今我莊內有眾位武林高手尊者齊眾

,而這兇手竟還敢如此大膽行兇,所以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讓兇手脫逃

,孟某才會出此下策暫時隱瞞這事,卻沒想到……”

“沒想到消息還是走漏了!”武當二掌門範昆山介面道。

孟崇義點頭。

“或許這個消息真的是無意間走漏,也有可能這個消息是故意被

洩露……”深謀遠慮的震速鏢局總舵手方拾戰蹙眉看著他友孟崇義。

“所以為了怕兇手因此趁亂逃走,在下早已經下令嚴守各處。從

發現屍體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人離開本莊。”孟崇義目光精炯地回視

眾人。

所有人也都很聰明地清楚他的意思。

為了不讓兇手脫逃,如今在莊內的眾武林人士、也包括莊內眾下

人,恐怕暫時不能離開大義莊。

而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兇手,恐怕也沒有人會選在這時離開大義莊



隨後,五名代表一齊跟著孟崇義出現在焦躁等待的眾人面前,並

且說出了結果。

驚慌、不安、恐懼、猜忌的情緒一下子在眾人之間爆炸開來。而

在孟莊主一番懇切的請求下,眾人也都深刻地明白到了一點:事實上

,不管他們想不想、要不要,他們都必須留下。

如果不想被當成兇手,他們都必須留下;縱使是有著不滿,他們

還是得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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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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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56: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雨,還是繼續下著。

大義莊內,到處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夜,已經降臨。

距離發生慘案到現在已經又過了好幾個時辰,可調查兇手之事卻

似乎一直沒有進展。原本豪氣盛事的比武大會,誰會想到竟無端發生

奪命血案!?而且兇手敢公然在此刻高手雲集的大義莊內行兇,證明

了兇手若非有過人的身手與膽識,就是兇手根本無視於眾人的存在…

…有這樣一個兇手就混跡在身邊,難怪眾武林人士莫不人人自危。也

互相猜忌。所以有別於昨天徹夜的熱鬧喧囂,今夜的大義莊顯得異樣

的詭譎與肅靜。

不想惹麻煩、也不想被麻煩惹的人,早早就關緊房門休息。可雖

然如此,這世上也總還是會有一種專愛找麻煩的人──

“叩叩!”敲門聲響。

敲叩聲響自緊閉的窗外。

屋內。床上。正打坐調息的影子恍若未聞。

“喂?喂?救命恩人,你睡了沒!?”一個乳臭未乾似的少年聲

音由窗外朝裏面低喊。

屋內。冷妍的黑衣女子依舊靜若石雕,連呼吸也是長緩如昔。

得不到回答,窗外人只安靜片刻就又開始蠢蠢欲動。

“咦!?難道不在?……唉呀,我怎麼忘了?就算她在房裏還沒

睡,一定又像昨天一樣不好意思自己替我開窗,所以還是我自己來好

了……”譏哩咕嚕的自語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地傳進屋裏。

屋內。原本古井無波的黑衣女子驀地睜開眼,冷聚的視線直射向

唯一的那扇窗。

窗子,隨著那陣吃吃偷笑聲後被搖了一下,接著推開。

腦袋,一顆同昨晚一樣出現在這扇窗、也一樣大小的腦袋又出現

了。

冷劍,一柄同昨晚一樣不算慢的冷劍,也以同樣的速度倏然帖在

那顆一樣不算小的腦袋上。

和昨晚相同的,那顆被冷劍帖緊的腦袋的主人也一樣沒發出驚訝

的叫聲。

宮無敵眨眨眼,對持劍的程夜色露出獨一無二的燦爛迷人笑容。

“我又來了。因為我想你一定很喜歡看到我……”

“滾!”

“而且你一定也想不到,我帶了什麼好東西來給你……”

“你滾不滾!?”

對於威脅他性命的利劍視而不見,宮無敵獻寶似的將一直藏在身

後的左手慢慢伸了出來──一個古色的茶壺。一個冒著熱騰騰白煙的

古色茶壺。

宮無敵的手上正抓著這樣一個茶壺。而一陣清甜的茶杳也立刻盈

滿四周。

“這個茶壺好不好看?”他突然問她,問得莫名其妙。

程夜色盯著他的冷冽眸光閃過一絲困惑,而她手上的力道仍不曾

放鬆。

總算捕捉到她異於冷淡的眼神,宮無敵一轉狡黠的眼珠子,笑得

更加要命。

“這個茶壺是天下絕頂的茶壺之一,也是孟莊主最寶貝的茶壺。

現在這個茶壺裏面裝的是天下最好喝的茶之一,同樣是孟莊主最寶貝

的茶……好壺配好茶,孟莊主一定捨不得用這麼好的東西招待客人…

…”

老傢伙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偷,連偷的東西也要是一流的。

宮無敵一向不記恨。

尤其每當老傢伙有辦法偷到別人偷不到的東西時,宮無敵也總是

能自動忘掉第一次遇到他時被他偷走身上僅剩唯一一件家當的事。

善於讓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是宮無敵的好習慣之一。

宮無敵一向遵守好習慣。

“不過我想孟莊主一定不會反對我用它們來招待你……”他笑看

著她。

光是這樣看著她,他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嘖!剛才真該

順便把迷藥也一起加下去……驀地,冰寒的劍尖抵住了宮無敵的眉心



“你在打什麼主意!?”程夜色一點也不信任這個鬼靈精怪的少

年。

“沒、沒……我哪敢對你打什麼主意?我只是在想,你一定不會

喝我這個茶……”

宮無敵笑得連陽光都要為之遜色。

從小到大,他許過的願望不下百個,不過他最努力去實踐的一個

就是──長命百歲!所以至今為止,他耍適許多賴、說過許多謊、騙

過許多人……他很多時候也說真話。

不過在說出真話絕對會沒命的情形下,他只好把假話說得像真話



因為他一向很愛惜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說謊也絕不會臉紅。

而且他說謊的時候也是笑著的,就像現在。

“為什麼!?”程夜色總覺得他的笑容實在剌眼得很。盯著他片

刻,她卻還是忍不住開口。

“因為你怕我。”

“怕你!?”

“因為你怕我不懷好意、怕我在這個茶裏下毒,所以你絕對不喝

我這個茶……嘿嘿!我說得沒錯吧!?”

從未接觸過外面這類迂回狡詐的詭計,程夜色立刻就中了宮無敵

的激將法。

程夜色倏地撤劍回鞘。她轉身就住裏面走。

“進來!把茶一起帶進來!”

宮無敵很聽話。從沒像現在這麼聽話……不但聽話,而且高高興

興地聽話。

現在,他就坐在房間裏堅硬的椅子上。

是程夜色的房間、是程夜色的椅子。而且程夜色就坐在他的對面



宮無敵也從沒像現在這麼高興過。

不過即使他高興地心跳如鹿撞,他的手卻是連抖也沒抖一下。他

在倒茶。

他穩穩地倒了兩杯茶。一杯是他的,一杯是眼前讓他心跳加快的

女子的。

程夜色拿起宮無敵倒的茶,眉頭蹙也末蹙地便輕啜了一口。

宮無敵當然也不會錯過這天下最好喝的茶。他喝得眉開眼笑。

和佳人在雨夜裏對酌品茗……呵呵!他可真是艷福不淺哪!

老傢伙輸了!老傢伙還賭他最後會把茶提回去和他一起喝哩。

嘖!

“是孟崇義派你來的?”程夜色只喝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已然

恢復平靜的漆眸直視著宮無敵。

茶,清列甘醇,果然是好茶。少年,幾乎古怪的行徑,已經讓她

心生疑竇。

宮無敵晃著那顆不算小的腦袋,陶醉地微合著眼,顯然正沉浸在

和美人對酌的如夢氣氛中。

“他?哼哼!雖然茶是他的,不過請你喝的人可是我!”他突然

睜大眼睛,一臉眉飛色舞地傾向程夜色。“怎麼樣?這壺茶真的很好

喝吧?如果你真的覺得好喝,我還可以天天為你送來……”

看著他,沉默了半晌,程夜色終於開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程夜色疑惑了。

她不認識這少年,更沒見過像這樣的少年。所以她不懂這少年莫

名其妙的念頭、不懂這少年莫名其妙的舉動。

宮無敵以蠶食緩進的方式,不著痕跡地又靠近了她一點點。

“為什麼?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他笑得瞇起了眼。眼中

閃的卻是賊光。“你說,拿一點小東西來孝敬救命恩人又有什麼不對

的?”

程夜色仍末察覺他的企圖。

“誰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一向不需要想太多事,而且也沒有人會讓她想太多事:她一向

不需要說太多話,而且也沒有人會跟她說太多話。

如今,她不僅必須想一些以前從末想過的事;也必須說一些以前

從末說過的話,因為,她遇到一個完全不同於以往存在她身邊的人。

一個總是在笑著的人──一個說話時總是在笑著、不說話時也總是在

笑著的人。

如果你遇上一個這樣的人,你會怎麼辦!?

程夜色不知道其他人會對他怎麼辦,不過她也只有一個辦法──

一劍架上他脖子!

程夜色對付麻煩的人,只有這個辦法,而且它也一向很管用。

從出來到大義莊的這段路程,她已經用這個辦法對付過不少麻煩

的人;它真的很有用……至少在遇上這個無賴又無恥的少年之前是很

有用的。

遇上一個笑著將脖子伸出來讓你架的人,你會怎麼辦!?

程夜色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還用說嗎?所有親眼看到你接住我的人都知道你就是我的救

命恩人……”宮無敵實在讓人生氣不起來的笑臉已經傾近她漠冷的面

龐前。“溉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我能天天為你送茶來,這哪算得

了什麼?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倏地,程夜色一抬手,那口森寒的利劍再度壓上宮無敵的眉心。

“你要不要命!?”

“要!”

“那就帶著你的茶,出去!”

“不要!”

坐回原位,宮無敵笑得又賊又邪。

他已經記住了她的味道──沒有脂粉味,只有清淡的幽香。

讓他見過的面孔,他可以記到進棺木裏去,不過他的另一個看家

本領是,他的鼻子也同樣很奸;

人的外貌可以經由各種易容手段改變,可是屬於一個人的特殊氣

息卻很難徹底被改變……“我想你一個人在這裏一定很無聊,我就陪

你喝茶聊天,不好嗎?”嘻嘻笑著,他超厚的臉皮完全不怕被劍戳。

程夜色雪冷的俏臉上漸漸染上一層薄怒。

“我不需要任何人。”

宮無敵猛然出其不意地跳起來,並且滑溜迅速地往後退到窗邊。

“我知道、我知道!既然你不喜歡我在這裏,那我走好了……不

過在我走之前,可不可以讓我再說句話!?”

開玩笑!一個殺氣騰騰的女人比一把沒殺氣的劍還可怕!今天就

到這裏好了。總算也跟她培養出一點“感情”了嘛!

盯著返到窗邊的宮無敵。良久,程夜色才終於又開口。

“說!”怒意褪去。她又恢復了冷淡如霜。

“早點兒休息,明天見!”宮無敵用很快的速度說。說完,他立

刻轉身跳出窗子,溜了。

當程夜色醒悟他話中的含意時。他早已溜得不見人影。

眸中震撼的火花一閃而逝,她的視線從那少年離開的方向移回來

。她看到了桌上的茶。

那少年帶來的茶。

救命恩人!?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昨天出手只不過是為了她自

己。她從來就沒救過誰的命,包括他。

他真是為了她出手的事,而特地送來信物、送來茶!?

程夜色發現自己被這少年一連串的舉動迷惑,也發現自己竟對這

少年產生了好奇心。

就在程夜色迅速地凝靜下心,成功地將宮無敵所帶來的驚擾拋開

時,倏地,她眼神剎沉──腳步聲。一陣紊亂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一下子停在門外,接著是一陣用力的拍門聲。一陣幾乎要

將門直接拍開的用力拍門聲。

“裏面的人快開門!”粗吼的聲音毫不費力地在黑夜裏震響。

程夜色深黑的眸看著門,身子卻動也未動。

“你再不開門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快開門!”

陣陣嘈雜的叫門聲在外面此起彼落。而此時,除了門外不客氣的

怒叫聲,還多了不少疑問聲,似乎有很多人紛紛被這裏的吵鬧聲吸引

過來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咦!這裏在做什麼!?”

“是啊,怎麼回事……”

就在門外一團亂,而門內依然毫無動靜的同時,驀地,一個洪亮

有力的聲音出現──

“諸位俠士!可否將此事交給孟某處理?”

現場突然安靜下來。因為每個人都認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每個

人都知道只有這聲音的主人能解決此事。

大義莊主孟崇義來了。他是在接到報告時匆匆趕來的。

報告有兩件。壞的消息、好的消息各一件。

壞消息是,莊內發生了第二樁殺人事件;被殺的人是恆山派洪飛

,被殺的手法和腔洞派連雲城一模一樣。

好消息是,殺人的兇手被發現了。發現兇手的人是李光庭,洪飛

的同門師弟;他正巧在兇手行兇後,進房發現師兄的慘死,立刻警覺

地尾隨兇手身後。

孟崇義據報趕到現場,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眼神流露奇異的炯光



李光庭悲忿地向他簡述發現兇手,並且一路追蹤到這裏的經過。

而一旁門人神情忿忿,四周漸漸圍聚上來的各江湖人士則聽得又驚駭

又激亢。

眾人直到此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莊內,又發生第二件命案。而兇手,就在這扇門後。

一股暗潮洶湧的沉默乍地降臨在眾人之間,每個人的眼睛都不自

主盯向門,而手中的武器則悄悄握緊。

“李大俠真的可以確定殺害洪大俠的兇手就是逃進這間屋子!?

”聽完李光庭的急言,孟崇義神情肅然。

李光庭咬牙切齒,恨不得沖進去剝了兇手的皮。好為師兄報仇。

“兇手一定沒想到立刻就被發現行蹤,我一路追到這個方向,凶

手就在這裏消失不見,而這裏就只有這間屋子……”

“你知不知道住在這屋子裏的是什麼人!?”孟崇義突然問他。

“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兇手是個黑衣蒙面的女人!”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一陣驚異,而孟崇義卻皺起了眉。他定定看

著李光庭,表情正色堅定。

“這屋子裏住的是個姑娘,可是這個姑娘卻不可能是兇手。”

“為什麼!?”

“這姑娘與此次比武大會毫無關聯,是孟某私下請來的貴客。就

算李大俠追蹤出來的兇手是個女人,也絕不會是她。”孟崇義斬釘截

鐵。

“難道莊主不相信在下親眼所見!?”莽漢李光庭差點要暴出青

筋來。

“不、不!”孟崇義搖頭。“我不是不相信李大俠,只是這位姑

娘實在不可能是李大俠所說的兇手。”

不僅是李光庭,連一旁眾人都不免對裏面那位受孟崇義保證的姑

娘好奇和疑惑了起來。

此時,原本在李光庭身後的人站了出來。他極其有禮地向孟崇義

一揖──

“莊主如果能體諒爾等失去手足、急欲捉住兇手的迫切心情,也

必定能答應爾等的冒昧請求。

敝師弟堅持追蹤的方向沒錯,而莊主也肯定裏面的姑娘不可能犯

案,那麼莊主何不乾脆請裏面的姑娘出來一見,如此或許可以澄清一

些誤會?”恆山派大弟子劉昭仁不卑不亢的言辭卻是讓人拒絕不了的

昭然意圖。

不管孟莊主答不答應,人,他們是非見到不可。就算是他們真的

冤枉了人,大不了恆山派賠禮道歉;可是如果因此而放過兇手,他們

是怎麼也不肯的。

現在,不僅是想捉住兇手報仇的恆山弟子,連圍在四周其他各派

眾人也想見見屋裏那位引起爭端的姑娘。

孟崇義看了劍拔弩張的恆山派弟子一眼,面色繃緊,接著終於又

放鬆──

為了要平息眾人的疑怒,事到如今他勢必得將她請出來了……孟

崇義終於上前。他親自敲門。

“程姑娘,請你開門,有事一見。”

眾人皆睜大眼睛,各懷心思地看著那扇門。

門,緊閉。文風未動。

孟崇義再敲了一次。

“程姑娘,在下孟崇義,請你出來一見。”

眾人緊張地等待著。

一會兒之後,門,還是沒動靜。

就在李光庭等得不耐煩,想乾脆上前撞門而入時,冷不妨地──

門,開了。

門靜靜地開了。門後靜靜地站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一個黑衣女人。一個黑衣清冷的女人靜靜地站在門後



看到門終於打開,看到期待中的人終於出現了,眾人的心也忍不

住跟著一跳。

心,跳得不同。有跳得快、跳得飛快;有跳得緊張、跳得迷惑…

…相同的是,他們的心都為她而跳。

而,李光庭的心是跳得緊張的。他仔細看著終於出現的女人。

“程姑娘,非常抱歉打擾了你的休息,可是有人非見你不可。”

縱使孟崇義萬分不願讓人打擾到程夜色,可是面臨這種突如其來

的意外狀況,他也非讓人打擾到她不可了。

面對門外一大群虎視眈眈的眾人,程夜色清麗的臉龐依然冷漠如

冰雪。

“叫他們走!”她直看著孟崇義。

孟崇義還沒開口,李光庭便上前搶先問:“程姑娘會不會武功?



程夜色的視線轉到紅臉大胡的漢子身上,又移向孟崇義。

“你叫不叫他們走!?”她還是一句話。

孟崇義只覺眼皮抽跳了一下。他倏地轉身面向眾人。

“李大俠,還有各位!現在李大俠既然已經如願見到人,想必也

解除疑雲了。兇手竟然如此大膽又在我大義莊中犯下一案,孟某還需

要諸位的鼎力相助好揪出這個冷血無情的兇手……”

劉昭仁悄悄地向李光庭使眼色,而李光庭則不確定地暗搖著頭。

剛才在黑暗中,他幾個起落追到這裏,兩次在月光下見清兇手雖

然蒙著面,可是身材玲瓏有致,憑直覺他認為應該是個女的沒錯,可

他真的不敢確定那蒙面女子和眼前這冷漠的女子是不是同一人。因為

他如今仔細打量眼前的女人和他方才追的蒙面人相較,兇手的身材似

乎比這個姑娘再胖一點點、再矮一點點……可如果不是她,兇手為什

麼到這裏就消失不見了!?

李光庭莽雖莽,卻也不是個不辨青紅皂白的人;尤其事關重大,

他不能放過殺死師兄洪飛的人,可是他也不能胡亂冤枉人。

“孟莊主,你敢以性命擔保,這位程姑娘不是殺害我師兄的兇手

!?”李光庭倏地嚴正對孟崇義開口。

李光庭的話不由今眾人一凜,不約而同看著孟崇義。

如果孟崇義真敢以性命擔保這位姑娘的清白,那麼她一定是十分

得他信任之人;而孟崇義的保證一向在江湖申擁有不容撼動的力量,

更何況是他的“以性命擔保”!

明白這個保證的重要性,所以眾人都看著孟崇義。

眾人都看到孟崇義點頭。

當然,眾人也都注意到孟崇義點頭之前的舉動──

遲疑。一剎那的遲疑。

雖然只有一剎那的動作、雖然他立刻迅速地點下頭,可是眾人的

心頭都忍不住掠過一抹懷疑。

因為那一剎要命的遲疑。

程夜色無視眾人小心翼翼的詭異眼光,她冷冷地關上門。

而不遠處的樹叢裏,一雙璨亮的眼睛一直盯著這個方向。直到程

夜色關上門,直到眾人的腳步漸漸往前廳移去。

“嘖!哪有這麼蹩腳的兇手故意跑給人追,還追到這裏來?難不

成我剛才在跟鬼喝茶?……哼!

這群笨蛋果然是有的笨!而且這群笨蛋裏面還有只看來很可疑的

老狐狸……兇手、程夜色、老狐狸……嗯,事情好像愈來愈有趣了…

…”似乎是少年喃喃自語聲裏,到最後有了下尋常的笑意。

☆ ☆ ☆

第二天。有風。有雨。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天卻仍絲毫沒有放晴的徵兆。而今天的大

義莊也因為昨夜發生第二樁殺人事件更添緊張不安的氣氛。

為了命案的再次發生,很多人忙了一整夜都未合眼,尤其是身為

大義莊主人的孟崇義;尤其是與兩樁命案有切身關系的崆峒派、恆山

派門人。

昨夜正巧追蹤到兇手的現場,很多人目睹經過,可是兇手卻依然

未現形。

因為兇手,竟平空消失;因為嫌疑最大的人,不是兇手。

因為還捉不到兇手,所以兇手究竟為什麼要殺人,至今仍是個謎



因為要捉出兇手,所以已經被困在大義莊一天的眾武林人士仍繼

續被困在大義莊。

沒有人踏出大義莊,可是在大義莊裏發生的事卻已經傳出了大義

莊、傳出了江湖。

☆ ☆ ☆

午時,風雨交加。而就在此刻,一聲尖銳的驚叫聲劃破了大義莊

的後院。在這種敏感的時刻,只要有些微的風吹草動就足以讓處在高

度度警備狀態的眾人心驚膽跳。更何況是這一聲聽來如此淒厲的尖叫



於是就在尖叫聲響起的同一個時間裏。立刻有不少人往同一處地

點奔去。

地點,就在後院。當眾人趕到後院時,尖叫聲早已停息。不過當

他們瞭解了令他們心驚膽跳的尖叫聲的起因後,他們真正開始心驚膽

跳,並且直冒冷汗。

後院。樸園。大義莊主孟崇義的起臥居。

朴園裏,樸實無華的臥房裏。孟崇義正躺在床上。

從昨夜發現第二樁命案直忙到剛才,總算在眾人的勸說下終於回

房休息的大義莊主孟崇義,他正躺在床上,面目猙獰地躺在床上──

不!是面目猙獰地死在床上。

孟崇義死了!

沒有人敢相信孟崇義竟然死了。可他確實是死了。

心口傷處一刀致命。死法,竟和前兩個神秘被殺的崆峒派連雲城

、恆山派洪飛一模一樣。

第一個進來發現孟崇義死在床上的丫鬟被嚇得昏倒已經讓人抬了

出去。而大義莊的總管雖然也立刻趕來,在極度震驚之後迅速強自鎮

靜地指揮下人維持現場秩序,並將陸續來到的眾人擋到房外,可是他

卻阻擋不住如湖水般傳開出去的噩耗。

呂總管想暫時封鎖消息也封鎖不了。沒多久,孟崇義被刺身亡的

消息已經傳遍整個大義莊,並且將莊內原本就驚悸詭譎的氣氛一下子

就掀到了最高點。

而就在呂總管強壓著悲痛處理這突如其來的混亂之際,一名手下

突然排開眾人。神色匆匆地趕到他身邊,並且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只見他聽完後,面色一變。一句話吩咐其他人好好看管此處後。也

顧不得引起眾江湖人士側目,他立刻隨著來報的手下往樸園外快步奔

去。

呂總管的奇特行動極自然地引得眾人好奇和揣測,於是他身後也

馬上跟著不少想一探究竟的人。

大義莊最側方。有一棟稍偏離主屋的幽靜小樓。

此刻,小樓被一群持劍高手包圍。而小樓緊閉的門前。一名青衣

女子則怒氣騰騰地揮令下人要將門撞開。

呂總管和跟在他身後的眾人趕到,看到的就是這個令人匪夷所思

的景象。

呂總管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好奇跟著他奔來的人都還不知道。

不過其中許多人對這棟小樓並不陌生,因為昨夜這棟小樓才發生過一

件事。一件幾乎與第二件命案有關聯的事。

昨夜恆山派洪飛被殺,同門兄弟追蹤兇手到的地方就是這裏,這

棟小樓。而小樓裏,住著一個姑娘,一個美麗卻冷漠如霜的姑娘。

昨夜,因為孟莊主的保證,小樓裏神秘的黑衣女子才沒有成為殺

人嫌犯;可是今天,大義莊的人包圍了這裏又是為了什麼!?難道說

……很多人不約而同聯想到了什麼,於是很多人不約而同呼吸急促、

緊張心跳了起來。

小樓外,多了不少各懷心思的人。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小樓

前,絕艷無雙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是孟寶菱。大義莊主孟崇義的掌上明珠孟寶菱。此時來

到在內的各路武林人士沒有人不識得的孟小姐。

呂總管已經快步走到孟寶菱的身邊。

“小姐,難道你追到的兇手就是……”知道裏面的人是誰.呂總

管驚疑不已。

孟寶菱面罩悲怒。

“我不管她是誰、為了什麼,總之讓我知道是她做的,我就要她

償命!”她倏地咬牙切齒向撞門的下人叱喝:“你們快給我用力撞開

!我就不相信她還能躲多久……”

跟隨而來的眾人已從呂、孟兩人簡短的對話中聽出了大概,不由

一陣嘩然。

“什麼?殺害孟莊主的兇手是裏面的人……”

“昨天恆山派的人也是追兇手追到這裏來……”

“可是昨天孟莊主以性命擔保兇手不是她……”

“我看她根本不領情……或許她真的就是兇手!難不成你們沒注

意到昨天孟莊主的神情還有些怪異……”

“對對!我也注意到了!難道孟莊主當時有什麼隱情?……”

“現在連孟莊主也被人殺了,嫌疑犯又是昨天這個姑娘……”

“三件命案的兇手難道真的是……”

“……”

在一片議論紛紛的聲音中,一直緊閉的那扇門終於被撞了開。

眾人驀地住口,同時屏息以待地看著那扇已經被撞開的門。

門撞開了後,大義莊的人立刻提刀沖了進去,而孟寶菱也持著劍

踏入。

房內,眾人已經將靜坐在桌前的黑衣女子團團包圍住。

程夜色,漆黑如深潭的眼睛直看著隨後走進來的孟寶菱。

孟寶菱面罩寒霜,舉劍向她。

“是你!殺了我爹!我要你償命來!”

程夜色的眸底掠過一抹驚困。

“孟崇義死了!?”

“你還敢裝蒜!明明就是你偷偷進房刺死了他……這是我親眼所

見。難道還會有假!?”

程夜色的眼神恢復了冷漠無波。

“我沒殺他!”

“你敢發誓你剛才沒有踏出這個房門一步?你敢發誓你剛才沒有

踏入朴園一步!?



“有!”程夜色不否認。

有!她剛才有踏出房門、有踏入樸園。她去見孟崇義。是孟崇義

派人找她。不過她並沒有見到孟崇義,因為守在門口的人告訴她,莊

主突然下令不希望任何人打擾。所以她又回來了。

她厭惡一些總是不請自來的人,即使是孟崇義;即使是跟孟崇義

有關系的人。

她來這裏,只有一個任務,任務了了,她就該走。若不是發生了

信物被偷的事,她早走了。而她到現在還沒走,只是想等這場風雨停



“既然你敢承認有到樸園,為什麼還不敢承認殺了人?說!我爹

到底與你何冤何仇,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孟寶菱一想起慘死的爹,就恨不得一劍將眼前還一副無關緊要的

女人刺死,不過她忍住了,因為她不能讓爹死得不明不白。

“小姐,找到了!”幾個下人在屋內一陣翻搜後,匆忙跑上前將

搜到的東西拿出來。

劍,一柄短劍,一柄染血的短劍被下人連著原來包裹它的黑巾一

起捧在手上。

眾人不由都屏住了呼吸,而孟寶菱則眼神一厲。

“這個就是你藏起來的兇器!上面……還有血跡,你還敢說人不

是你殺的?”握住了那柄短劍,看著上面仍末被擦拭去的鮮血,孟寶

菱喉頭一哽,差點說不出話來。

此時,連同被擋在門外的各武林眾人也被那柄短劍的出現震愕了



孟小姐的指證歷歷,再加上那柄沾染血跡的兇器出現,人證、物

證俱全,此刻,似乎兇手再也狡賴不掉了。

就在這一轉眼間,眾人已經由原先的懷疑得到了確認。

“劍不是我的!”程夜色冰漠地看著孟寶菱。

被她冰冷如雪卻也不帶雜思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驚,孟寶菱幾乎要

相信她的話。

“這柄劍明明就在你這裏找到,你還說不是你的?”她硬著聲音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來我大義莊究竟有何目的,總之你殺了我爹

,大義莊的大門你是別想再踏出去了!”

“還有我師兄的仇!”

“還有我大哥……”

倏地,兩個聲音一同從門外震響起。

門外。兩名一瘦一胖的漢子因被擋住不得進來,正怒目圓睜地看

著程夜色。瘦漢,是昨夜追兄的恆凶的恆山派弟子;胖漢,則是崆峒

派弟子。他們是聽到消息趕過來的。

程夜色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孟寶菱身上,神色仍是冷漠無懼。

“你阻擋得了我!?”

孟崇義的死,令她不解,可是她並不在乎。她得到的指令只有一

個。她已經完成了任務,而他的生或死與她更無相干。她不在乎是誰

殺了孟崇義;她也不在乎是誰設下了圈套。很奇怪的,她竟只在乎一

件事──

那個叫宮無敵的少年,她不等他再送茶來了。

倏地,一道寒光激射而出。事情,也全在這一瞬間發生。

劍氣跟著黑色影子,猝不及防突出重重包圍。而大義莊,也不愧

是江湖出色的大莊,乍然被突出重圍,他們也立即反應迅速地提刀追

上,並且在門口就又將人攔下。

陣陣刀光劍影隨即展開。

若非經過昨夜,恐怕很少人知道大義莊內有這樣一個神秘的黑衣

女子;而就算昨夜見過了這名神秘的黑衣女子,恐怕也沒有人見過她

的武功。

程夜色,仗著一柄冷犀的長劍、一身詭譎多變的武功,轉眼間已

經撂倒了兩個人,輕易闖出阻攔的陣勢。而小樓外的眾武林人士也紛

紛拔刀加入拿下她的行列。

原來還對程夜色是兇手之說抱持著懷疑看法的人,在見識過她施

展出來的武功後,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有條件成為殺害三個人的高手



此時,眾人已經認定了程夜色就是因為被揭發身分而要逃脫出莊

,大家自然是拼全力圍擊。

程夜色的武功絕高,只不過她面對的卻也是個個有備而來的各派

高手。

程夜色發覺自己被困住了。她被困在由高手組成的人牆裏。

半個時辰後,她的肩臂已經多了兩處傷口,而再一刻鐘後,她同

時被兩把刀抵住後背和脖子。

就在她躲避不及,而那兩把刀也即將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身體時

,突然──

“刀下留人!”一個聲音適時地響起。

程夜色沒動,而那兩把刀也沒動。

眾人自動地分開一條路。孟寶菱直走到程夜色的面前。那句刀下

留人,是她喊的。

“眾位前輩,可否聽晚輩一言!?”孟寶菱首先向眾人請言。

程夜色的武功之高超乎眾人的意料,花費了這麼多功夫,好不容

易終於制住她,眾人仍然不敢大意。

“孟姑娘請說!”以武當派二掌門範昆山的身分是最有資格代表

眾人開口的。

孟寶菱看著制住程夜色的範昆山,同他一福禮。

“此人膽大包天,不僅在本莊內一連殺人,還將先父害死……晚

輩懷疑她的身分和意圖,也懷疑她的背後是不是另有指使者,所以晚

輩認為應該暫時留她一命,等查清楚了這些再殺地也不遲。”孟寶菱

雖然很悲傷,但仍未完全失去理智。

經她一說,範昆山和其他人也若有所悟。

“賢侄女說得沒錯!”震遠鏢局方拾戰也站出來了。“此人身分

不明、企圖不明,說不定她還有其他同黨躲在何處伺機而動,我們不

如暫且將她關住,嚴加看守,此事我們再來從長計議一番……”

所有人都點頭同意了。

發生在大義莊的血案,已經群動整個江湖。因為血案的最後一個

受害者竟是大義莊的莊主孟崇義;因為三樁血案的神秘殺手竟全是一

名女子所為。

原本是來大義莊比武或看熱鬧的眾武林人士,經歷了這一連串驚

險膽戰的事件,此刻總算因終于揪出兇手而松了口氣。於是許多怕再

生事端的人紛紛趕緊離開,至於留下的,不是跟大義莊有著密切關系

的人,就是想繼續看熱鬧的無聊份子。大義莊的喜事成了喪事。哀淒

肅穆的氣氛籠罩全莊上上下下。

☆ ☆ ☆

雨,已停。夜,正深。

小樓,沉寂,卻隱藏著一股看不見的殺氣。

屋內,寧靜,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殺氣。

一盞孤燈,伴著一個黑影在屋內。

黑影動也不動地靜靜坐著,就像一尊動也不動的石雕像。

黑影當然不是石雕像,卻有著和石雕像一樣的耐心。

黑影是程夜色。

微光映在她冷色雪樣白的側臉上,使她有種神秘莫測的美。

程夜色的眼睛一直看著桌上燃燒著的燈燭。

她在聽。她在聽外面任何一種細微的風吹草動;她在聽外面任何

一個輕微的人聲走動。

她在等。她在等待一個疏忽;等待一個逃出去的機會。

她不想留在這裏,那她就必須想辦法出去。現在,守在外面的人

有五個,五個人的武功各有高低。

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而且她必須一次出手就成功。

突然,程夜色聽到了。

外面,一種幾不可辨、極不尋常的聲音響起。接下來的時間,原

本一直存在的步音消失了。

程夜色的視線驀地轉向屋內唯一的一扇窗。

“叩叩叩!”輕輕的叩門聲響自那扇窗外。

程夜色的眸底迅速掠過一抹驚訝的光芒。因為她似乎知道出現在

窗外的會是什麼人。

“救命恩人,快來開窗啊,我又替你送茶來了!”聽了令人不自

主心軟、想跟著笑的聲音,又如同前兩晚一樣從窗外傳進來。

窗,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

窗外,一顆臉上張著燦爛得近乎囂張的笑容的大頭又出現了。

“這麼晚還沒睡嗎?我知道你一定是在等我替你送茶來的,對不

對?”

是宮無敵。是依舊笑得很開心的宮無敵。

他看著無聲無息站在窗後的程夜色,仿佛還不知道在她身上已經

發生過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伸手便將帶來的東西提向她。

是茶壺。是一隻冒著縷縷煙氣、泛著清清香氣的茶壺。

程夜色的視線一直停駐在宮無敵的臉上,她甚至看也沒看他手中

滿溢茶杳的茶壺一眼。

守備的五個人聲音突然消失,而他如入無人之境地接近她。她知

道一切與他有關。

程夜色不相信巧合,她只相信機會。

“你做了什麼?”

“什麼我做了什麼?替你送茶來呀,這又有什麼不對嗎?”

宮無敵無辜似的向她眨了眨眼,眸底的神情卻淨是賊意。

程夜色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不對!”很不對!程夜色不僅覺得眼前這少年的行止很不對,

連她的腦子,也突然覺得不對勁起來……蹙了蹙眉,她試圖凝聚腦子

莫名開始渙散的意識。而一種靈光也在這剎間閃過,她猛地將視焦對

上宮無敵手上仍冒著清香煙氣的茶。

“你手上拿的不是……”

“不是茶。”宮無敵笑瞇瞇地接上。

程夜色警覺地想閉氣已經來不及。因為她的腦子已經在暈眩、她

眼前的景物已經在發黑……她又驚又怒,一掌正要向他擊去,全身的

力道卻在瞬間消逝;而在她無可抵抗地被扯進黑暗前,她最後的意識

是他淺淺的笑、低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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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57: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大亮。

溫暖的光線透過窗,照射進這間臥房。

臥房,整潔並且靜謐。臥房裏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沉睡未醒的

人。

一個面色如白雪、清逸若絕俗的女人正躺在床上沉睡著,似乎仍

未有醒來的跡象。

光影,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房內悄悄移動。

此時,原本緊閉的房門突然被輕輕打開了一個小縫。接著,一顆

頭顱首先探了進來。

“咦?還沒醒!?”

驚人俊秀的臉龐上,那對黑白迷人的眼珠子疑惑地轉了一下。見

床上仍沒有動靜,少年乾脆跳進門。

少年堂而皇之地來到床邊。低頭仔細地探視床上的女子。

“奇怪!?她應該醒來了才對呀……糟糕!該不會老傢伙的迷香

放太重了?”他的神情有些懊惱。

目不轉睛地盯著床上的人一會兒,少年原本的懊惱神色竟慢慢變

成了意外喜色。

於是他做了一件事──

為了不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他興沖沖地拉了一把椅子到床邊,

接著便舒服地坐在椅子上恣意地欣賞起床上的美人睡相。

乖乖!他以前可沒對一個女人這麼感興趣到甚至還不惜一切地把

她偷出來……他一定是中邪了!

不過真是要命得很!他明知中邪了,卻還是開心得很。

而更要命的是,現在這個女人的麻煩比他還多,他卻還是不顧一

切地偷了她就溜。

呵呵!他果然是中邪了。

他笑了。笑得連酒窩都出來了。因為看著床上被他偷出來的“救

命恩人”,他還是忍不住開心地想笑。

突然,他的眼睛眨了眨。

因為,有一雙眼睛正靜靜看著他;有一雙比海還深的眼睛正靜靜

看著他。

那雙海般深靜的眼睛的主人,瞬忽間已經醒來,從床上坐起;而

就在他眨眼間,五隻淨白卻冰冷無情的手指已經扣住他的脖子。

不愧是宮無敵!明明已經被人掐住脖子要命了,他卻還是笑得出

來。

“夜色姑娘,早啊,你可終於醒了。不過看來你的心情好像不怎

麼愉快……”

程夜色醒來了。她一醒來就看到宮無敵,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宮

無敵。她立刻記憶起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冷冷她、含著一絲詫怒地收牢手掌範圍。

“說!你對我做了什麼!?”

“迷昏你、把你帶出來……就這樣。”

程夜色盯著他的眸子,擾起波動。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一掌要了你的命……”

“我知道、我知道!”宮無敵雖然已經快不能呼吸了,不過他還

是在笑:“可是你不覺得……要我的命不但浪費力氣,而且一點也不

有趣?”

程夜色抿唇。突然放手。

宮無敵好不容易又和可愛新鮮的空氣了一口大氣。他緊捶了捶自

己的胸膛,用力地吸一大口氣。

真要命!果然真要命!

不過雖然差點要了命,宮無敵卻仍不怕死地繼續杵在程夜色面前



“為了答謝你的手下留情,我決定了!”他忽然收起了笑容,第

一次正經八百著表情。

程夜色的心,莫名其妙地微微一動──從沒有過這種被一個人的

表情左右住心神的感覺,她竟有些困惑、有些煩躁。

緊盯著眼前少年不笑時竟意外顯得睿智威儀的臉龐,她意圖凝靜

下微妙起伏的心緒。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她生硬著聲音。

宮無敵的眼睛一亮,好不容易才收斂的笑容一下子又冒出來,並

且連帶將他意外出現的睿智的一面完全巧妙地掩蓋過去。

他笑,笑得彎圓了眼睛,笑得逗出了酒窩。

“太好了!原來我們已經心有靈犀一點通了!我真高興我的決定

就是你的決定……”

“你在說什麼!?”程夜色清冷的眸光掩飾不住一絲愕然。

宮無敵將一顆大頭伸向她,笑得比朝陽還燦爛。

“你不但救了我一命,還對我這麼好。既然你捨不得放過我,而

我也決定天涯海角跟著你,所以呢,從今以後照顧你就是我的事,你

的事就是我的事……”

神情恢復了冷然。程夜色的回答是毫不留情地一掌劈向他。

宮無敵還要命,所以他趕緊躲開了。躲得很險,躲得很遠。

“哇!我又說錯話了!?”滑溜得像魚的宮無敵閃過程夜色的掌

風,逃到另一頭去,嘴上卻仍沒停止譏哩咕膿:“好吧好吧!那把它

改成照顧我是你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這樣好不好!?”

看出他宛若驚險卻實則巧妙地避過她的一掌,程夜色真的冷靜下

來了。

因為她突然發現一件事,一件關於他的事。關於事實上他的武功

很好,他卻刻意想隱藏起來的事。

“你到底是誰!?”

倏地,她對這個叫宮無敵的少年充滿了疑惑。他三番兩次地接近

她、迷昏她的舉動……為什麼!?

程夜色不以為他真把她當救命恩人,那麼──他接近她是為了什

麼?

“咦!?”宮無敵差點跳起來,他一指,比了比自己。“我們從

此就要形影不分、相依為命了,你還懷疑我是誰?難道你以為我會加

害自己救命的恩人、自己喜歡的人嗎?你……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為什麼這少年總有辦法打亂她冷靜的思緒!?

程夜色眸中焚著幽煞的冷火。

“你說,誰要和你形影不分、相依為命!?你說,誰是你的救命

恩人、喜歡的人!

?”她緩緩走向宮無敵,幾乎一步一字冷冷地說,直到她站在他

面前。

“我知道。你又想要我的命……”宮無敵笑容不減地和自動送上

前的美人相對。“不過在你動手之前,可不可以再讓我說句話!?”

早已見識了他的古靈精怪,程夜色一點地不信任他。

程夜色一點也不信任他說的話,可是她無法阻止自己想聽聽他說

的話。

“說!”

“我說要和我形影不分相依為命的救命恩人喜歡的人是你!”一

口氣說完,宮無敵閉上眼睛就將脖子伸向程夜色。“我說完了,要殺

要剮隨你。來吧!”

不知是他的話震撼了她,或是他的不怕死驚懾了她──程夜色盯

著他湊上來的頭良久。

“你的命,欠著!”她倏地轉身住門口就走。

聽出了異樣,宮無敵忙地睜開眼。他一下就跳到程夜色身前,攔

住她。

“等等!你要去哪里!?”

“走開!”

“如果你是要回大義莊,這間客棧出去就到了。不過你最好還是

再考慮清楚,你在裏面殺了三個人,他們可不會再輕易放過你,就算

是我想要再把你偷出來也很難了……程夜色的被劫,已經搞得大義莊

天翻地覆;程夜色的被劫,已經使得大義莊高手盡出。

與大義莊為敵;與此刻仇恨蔽心的大義莊為敵,實在不是聰明的

舉動。而偏偏,宮無敵還是心甘情願地當了笨蛋。

宮無敵,當然不是笨蛋。而且他向來以絕頂聰明自居。

宮無敵是聰明人,當然從不做傻事。只不過,聰明人偶爾也會有

不想做聰明人的時候。就像現在。

因為遇上這個令他心跳加快的女人,所以他宮無敵,第一次心甘

情願當笨蛋。

“你再不走開,我連你也殺了!”程夜色的神情更冷了。

不管他存的是什麼心、不管他怎會知道她的去向,不管他也當她

是殺人兇手──當程夜色發覺她的心,竟被這纏人又莫名其妙的少年

影響著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惑與失措。於是,讓他徹底在她眼

前消失似乎是最好的辦法。

只要是聰明人,應該知道要躲開一個擺明瞭要殺你的女人,可偏

偏,宮無敵這時突然變笨了。

“我知道死在大義莊的三個人都不是你殺的,所以你當然不能“

連”我也殺了。”

宮無敵一向有語出驚人的本事。他滿意地笑看程夜色微現復雜的

眼神。“我不止知道你沒殺人,我還知道你是誰、你來這裏做什麼─

─”

“你知道!?”她並不相信。

她來,是為了一個隱藏二十年的秘密。

一個連她也來不及參與的秘密。

一個世間上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的秘密。

宮無敵,這個行徑古怪的少年,他怎麼可能知道這個秘密──她

帶來的秘密。

宮無敵的眼睛閃閃發亮。

“我當然知道。你忘了嗎?我曾經撿到你的東西……”

“你偷看過裏面的東西!?”

“看了,當然看了!撿到東西誰不好奇嘛。我原本以為裏面裝的

是金子呢!沒想到卻只裝一個賣不了什麼錢的戒指和一塊畫著鬼符的

帕子……”

“……”

“原本我還不知道東西是誰掉的,結果有一個胖子好心地告訴我

,是救了我的黑衣姑娘掉的,而且他還告訴我,你住的地方。我那時

還正愁找不到救命恩人你呢,沒想到啊……”宮無敵真真假假地扯。

“一個胖子……”程夜色聯想到什麼,眼神一銳。

“對呀!我真是感激那個胖子,要不是他,我怎麼能和你重逢?

又怎麼能認識你呢?而且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了你!我相信要不是比武

大會臨時有變卦,你一定比那個孟小姐還厲害!”

“比武大會!?”

“是啊!你到大義莊不就是要參加比武大會?難道不是?我猜錯

了!?”

看他一臉得意洋洋又不肯輕易認輸的神情,程夜色不知該搖頭,

或是該點頭。

原來,這就是他的“知道”!

程夜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不管你知道什麼,總之,不准再跟著我!”她一手就將宮無

敵格開。

她必須回大義莊。她必須取回交給孟崇義的信物。

她不管孟崇義是怎麼死的、被誰殺死的,既然他已死,信物她若

不取回,必定會落入旁人之手。

宮無敵知道很多事,也往往能知道很多事。所以他知道程夜色要

做什麼。

在她身後,他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敢不敢跟我打賭!?”

程夜色正要打開門。原本她可以不必理會他,可她卻還是停下腳

步。

“打賭!?”

“打賭我可以替你從大義莊拿出你想要的東西。”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當然知道!不就是那只賣不了什麼錢的戒指和那塊鬼畫符的帕

子,沒錯吧?”

轉過身子,程夜色的冷淡眸底也不無流泄一絲驚疑地看著宮無敵



宮無敵還是笑容可掬,不過他臉上的笑容卻只能以不懷好意來形

容。

“你先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們還是來打賭吧!”他伸出一根

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如果我能幫你把東西

偷出來,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我做不到,你就可以要求我做一

件事。任何事都行,就算是你要我馬上在你眼前消失也行……怎麼樣

?這對你來說還是很划算吧!?”

宮無敵不著痕跡又輕而易舉便將場面完全掌控。

“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跟你打賭!”程夜色沒被他迷惑。

為了她的安全、也為了得到她的承諾,宮無敵仍然不屈不撓。

“好吧好吧,你不喜歡打賭也沒關系,那我幫你,如何!?”他

粲亮的眼睛裏有一抹深意的笑。

“不僅是大義莊,幾乎所有武林中人都已經把你當做是殺人兇手

,現在你只要一露面肯定被他們追殺,所以你別說要進大義莊拿東西

了,就是你要接近大義莊的大門都很難……與其你去白白送死,倒不

如讓我去試試看?”

驀地蹙深了眉,程夜色緊緊凝視著眼前這個總是在笑,卻也總是

讓人猜不透想法的奇異少年。

她的心,又在微微蟄動;為了這個少年而動。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為了你,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程夜色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宮無敵一副胸有成竹、輕松自在的模樣。輕松得讓人以為他只是

要去隔壁喝茶,而不是要混進險地去偷東西──而且還是去偷一個不

知被藏放在哪里的東西。

“給我一天的時間。西時……”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宮無敵已

經搶先向門外跑。

“如果我西時還沒回來,你就趕緊離開這裏!記住!西時!”話

一說完,他便將房門重新關上。

程夜色,立刻將門打開。只是,她已經看不到宮無敵。

他走了!

程夜色,沒再追上去。而她的心,竟如浪潮洶湧。

她信任他。她竟信任一個莫名其妙的少年,她竟信任一個莫名其

妙纏住她的少年。

而她,一個時時要他的命的人,他為什麼要幫她?

雖然她不在乎孟崇義的死,可是這並不代表她沒去思考。她思考

這樣一個要使她成為殺人兇手的陷阱、思考為什麼有人要使她成為殺

人兇手!?思考那個人是誰!?

而她的思考並沒有結果。

因為她知道,在這裏。她既沒有仇人、也沒有朋友,而唯一知道

她身分的孟崇義已經死了……難道真正的兇手就是刻意要挑一個完全

沒有身分的人當替死鬼!?

程夜色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繼續再待在大義莊,她只有死路一

條。所以她必須離開。

她必須離開大義莊,只是她沒想到,帶她離開的人竟是宮無敵。

那個總是在笑的古靈精怪少年。

如今,倒是他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他有辦法將她帶出大義莊,難道他真的也有辦法將信物偷出大義

莊!?

程夜色不明白這個身份成謎、意圖不明的少年為什麼要處處幫她

。不過她明白一件事──

西時,他沒出現在她眼前。她會上大義莊。

☆ ☆ ☆

申時,將盡。

黑夜,悄悄掩至。

靜寂的屋,靜坐的人影。

人影,嬌美冷凝的女子。女子,驀地有了動靜。

睜開眼,她的視線停駐在那扇門。

門,依舊緊閉。

她在等。她在等一個人。她在等一個原本不該等的人。

西時,已至。

突然,女子步下床直住門口走。而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門把時,

門,驟地被敲響。

門,無聲無息地打開。

門外,站了一個人。一個笑容滿面的男人。一個笑容滿面的胖男

人。

寒劍,不知何時,從門內女子的手中遞出,抵在門外笑容滿面的

胖男人頸上。

程夜色,冷冷看著眼前的胖子。眼前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胖子;眼

前她並不陌生的胖子。

“是你。”

“啥!?你認得我?”一身暴發戶模樣的胖子被程夜色拿劍架住

脖子,原本笑容滿面的表情已經變成苦臉滿面,不過在聽到她接下來

的兩個字,他不由得又轉懼為喜。“太好了!既然你知道我,那我就

不必多廢話了。快跟我走!”松了一口氣地說完,他就要推開脖子上

的劍往外走。

冷劍,卻依然如影隨形地帖著他。程夜色的神情,寒若冷劍。

“那天在大義莊,是你偷了我的東西。”

胖子的心,悻然一跳。胖胖的身體,差點也跟著跳起來。

“你……你竟然知道是我偷的?”他對自己的偷術一向很有自信

,他也一向很有自信偷得神不知鬼不覺;除了那小子,他可沒想到還

有人能看穿他的偷技。突然,他瞇起了眼:“該不會是那宮小子告訴

你的吧!?”

程夜色眉頭一凝。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驀地撤下抵住他頸上的劍

便大步往外走。

胖子,巧手神偷喬手,被程夜色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舉動弄怔

了一下。接著,憶起了那小子的事,他忙地趕在她身前一攔。

“喂,慢著慢著,你要去哪里?”

程夜色不語,一掌就劈開他的阻攔繼續往前走。

喬手胖則胖,身形卻也俐落異常。閃過了她的劈掌,這回是不死

心地緊緊跟在她後面。

“宮無敵那小子要我帶你去找他,他還說怕你自己跑去大義莊…

…”

猛地,程夜色停步,轉身面向喬手。

“他在哪里?”她緊冷著聲音問。

這叫程夜色的姑娘美則美矣,不過冷冰冰的模樣怎麼看也跟那小

子搭不上邊,真搞不懂那小子又在打啥鬼主意──

唉!別說這件了,好像打從認識宮無敵那小子以來,他喬手就被

他老是古怪不斯的念頭、稀奇不絕的行徑唬弄得頭量目眩了。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喬手對她一揮手,就頭也不回地向前跑。

哼!那小子真會充分利用人。每回遇上他,他總要莫名其妙地替

他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不過還都算滿有趣就是了……程夜色如影隨形

地跟著他。

沒有懷疑、沒有遲疑,她就跟著胖子離開客棧。

沒有懷疑地跟他走,是因為地想起宮無敵會“撿”到她的東西和

這胖子的關聯。沒有遲疑地跟他走,是因為只有他知道宮無敵現今的

去處。而她,必須見到宮無敵。為了他的承諾。也為了……

☆ ☆ ☆

城外,十裏。樹林。

鳥嗚,輕脆悅耳;鳥嗚,惟妙惟肖。

鳥嗚聲,出自喬手之口。

聽似無章,卻又規律的嗚聲是暗號。是向某人傳遞訊息的暗號。

置身在這片廣茂森澎的樹林裏。程夜色靜幫她等待著。

樹林裏,有許多種唧唧織織的鳥嗚聲,而她身旁這陣人造的鳥嗚

聲,也仿佛跟真禽無異。

此時,她等待的聲音,似乎也出現了。

不遠處傳來了相同回應;不遠處傳來了異樣波動。

程夜色准確地面對那陣微弱騷動傳來的方向,直到那個影子終於

出現──

影子,突然從陰暗的樹叢子後蹦出來;影子。一下子沖向程夜色



影子,是宮無敵。是笑得一臉開心得簡直快死掉的宮無敵。

“哇!分開了一天,總算又能見到你了,我好想你唷……”

口沒遮攔、行動沒遮撤的宮無敵,一把就要將佳人抱滿懷。好犒

賞一下辛苦了一天的自己,只是他的詭計沒得逞──

劍,一柄末出稍的劍壓在宮無敵的胸前,確實地阻住了他的輕舉

妄動。

劍的主人是程夜色。他若再接近一步,肯定會將劍出鞘的程夜色



“嗯,見到我終于平安歸來,你不安慰安慰也就罷了,竟然還用

這個……你好沒良心!”宮無敵似真似假地對她抱怨。

看著眼前一身狼狽、灰頭土臉,卻還笑得出來的宮無敵,程夜色

的心,並不如外表的冷靜無波。

他沒事。很好。

“你做了什麼?”她突然開口,靜幫地問。而一句話,便包含了

一切。

“找到了你要的東西。”笑瞇瞇地,宮無敵從身上掏出了一包東

西。

垂眸凝向展在他掌心的黑巾裹物,程夜色又直直看向他。

“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你說的?不反悔!?”

宮無敵的表情,立刻像偷到腥的貓。

程夜色,突然有種不怎麼舒坦的直覺。

“快說!”她冷冷地一擰眉。

宮無敵把手中那包讓他差點沒命的東西遞向程夜色。

程夜色,有一剎極短暫的遲疑。接著,她收下了東西,也收下了

劍。

宮無敵笑了。笑得很高興,笑得很狡黠。

“我的要求一點也不難,真的!我只要你答應,讓我跟在你身邊

就行了。怎麼樣?

這個要求真的很簡單吧!?”

一旁的喬手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而程夜色呢?

程夜色看他的眼神也像在看一個不正常的人。眸底橫生驚波。

“你要……跟在我身邊?”不無驚、不無疑,她的語音微微異樣



“是啊、是啊!”宮無敵點頭如搗蒜。“打從你救了我一命開始

,我就想這麼做了。我要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照顧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更不需要你的照顧。”程夜色的聲音已經

恢復了冷靜。

宮無敵有眾多優點,而他這眾多優點中就包括一項接近死纏爛打

、涎皮賴臉的耐心。

“好吧好吧,既然你不需要我保護你.照顧你……那就這樣如何

?換成你保護我,照顧我!?”

喬手差點要為他超乎常人的靈敏反應鼓掌叫好起來。嘖!這小子

就是靠他那顆裏面不知道裝了多少機關的大腦袋騙去了他好幾招絕技



以仿佛要看穿他的眼神盯視著他良久,程夜色突地瞬了一下眸。

“你似乎,非跟住我不可?”她終於開口,冷冷地、淡淡地說。

宮無敵興奮地一拍掌。“哈!你總算明白我的心了!”

“我不管你在想什麼,這個要求,我不答應。”

宮無敵一點也不氣餒。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可

是你應該給我一個讓你相信我的機會嘛!不然看在我出生入死替你取

回東西的分上,你起碼也別一口否定我……”

“喂喂,我出個提議怎樣?”一直在旁沒吭聲的喬手,突然興之

所至地站出來湊一腳。

程夜色還未答話,宮無敵已經迫不及待地點頭。

“快說!”

喬手看了看程夜色、又看了看宮無敵。他暗暗對宮無敵眨了下眼

,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了:“你們兩個。一個想跟人、一個又不想被

跟,這件事好像還真有點麻煩呢!乾脆這樣吧……”

喬手賣關子地咳了一聲,這才又繼續道:“你們就各憑本事解決

。程姑娘跑、宮老弟追,如果宮老弟可以追得上、跟得住程姑娘,那

麼程姑娘就答應他的要求;反之,宮老弟你可就別再纏著人家程姑娘

了……這提議如何?很好吧?”

宮無敵的眼睛亮如燦星。他笑嘻嘻地看著程夜色。

同視著他,程夜色淡冷的神情漸漸有了一絲波動。

“很好!”吐出了這兩個代表同意的字,她突地有了行動。

靈若渺煙的身形。毫無預兆地倏然掠遠而去。

程夜色已經先走了。

“多謝了,喬老大!下回有空一定請你喝百花釀。”

宮無敵回頭對喬手悠哉地笑笑擺擺手。這才轉身開始向程夜色的

方向追去。

揮了揮手。看著宮無敵宛如鬼魅一下子飄遠的身法,喬手不由摸

了摸自己肥肥的雙下巴,瞇起了眼睛。

“一被這鬼靈精的小子纏上,我看她這輩子大概想甩也甩不掉了

……”

☆ ☆ ☆

黑夜。月圓。荒野。

兩抹一前一後緊隨疾奔的影子。

兩抹影子如風如電地奔掠向前,宛如競爭,又仿佛伴走。

“……雖然戒備森嚴,還不是讓我給偷進去……不過孟崇義住的

地方守衛比較多,我可是等了好久才終於找到機會溜進。你知道嗎?

那老傢伙的住處到處機關重重,還好我福大命大。否則早就在裏面死

上好幾次了……”

譏譏喳喳說話的是跑在後面的影子。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

明亮的月光下,只見少年竟還能在邊說邊笑下,以行雲流水的速

度跟上前面的影子。

前面的影子默不出聲,安靜得仿佛真的只是一抹影子。影子是一

個黑衣女子。影子是一個著黑衣、一身冷然的女子。

黑衣女子的身法快,少年的輕功也不差。

他們就這樣,已經奔跑了近兩個時辰。

“……那老傢伙雖然把東西藏得很隱密,不過我還是把它給找出

來了……對了!你一定還來不及好好地認識一下喬老大。說起喬老大

啊,他可是神偷中的神偷,天底下大概沒有他偷不到手的東西,我就

從他那裏挖了好幾招神偷絕技……”

嘻嘻哈哈的少年,嘴巴也似乎一直沒閑下來過。

他的嘴巴沒閑下來,是因為他喜歡說話。

尤其是當他的聽眾是他喜歡的人時,他的話更多了。

辨出跟定身後的宮無敵竟只微微不穩的氣息,程夜色不知該詫該

惱。

她竟無法擺脫他。

她低估了他。她低估了他的武功,也低估了他的頭腦。

程夜色,無法不佩服他。

他竟然有辦法跟著她跑上兩個時辰。他竟然有辦法跟她說話說上

兩個時辰。

程夜色從沒遇過這樣的人。

至少在她出穀前,她還不知道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啊啊!唉呀……”突然,一陣驚呼聲響起。

驚呼聲響自身後。驚呼聲響自程夜色的身後。

程夜色的心不自主地一異。原本奔馳的腳步猛地頓下,她迅速轉

過身。

是宮無敵。

原來一直跟在程夜色身後的宮無敵。在突如其來的一個驚叫聲後

。已經遠遠地落後了她。

看著數丈外的人影,程夜色的心思一剎起伏,同她卻仍佇立不動



她沒動,他倒是慢慢地“跳”過來了。

宮無敵花了一番工夫才終於一拐一拐地“跳”到程夜色面前。

“太好了!我以為你會丟下我自己一個人走……”他如釋重負地

拍拍心口。

看到宮無敵一張慘白卻仍笑著的臉,程夜色的視線自然下移到他

的腳。

“你不能走了?”

“沒事沒事,不過是稍微扭傷了腳嘛!我當然還能走……”

證明似的,宮無敵立刻在她前面跳了兩下。

程夜色雪冷的臉龐掠過一抹疑思。突然,她望也不望他一眼地轉

身繼續向前走。

宮無敵自然要趕緊跟上。

“你還是不放棄?”

說話的是程夜色。頭也不回的程夜色。慢步緩行的程夜色。

喜形於色的宮無敵立刻一拐一拐地跳上前,與她來個並肩而行。

“你肯讓我跟著你了。否則你也不會等我,是不是?要是昨天以

前,你一定會毫不客氣地甩掉我……”

她是該趁機甩掉他,可她竟沒這麼做……即使對宮無敵有著如此

莫名所以的容忍行徑,程夜色卻也不想費神困擾自己地鑽研這個問題

下去。

他贏了。

賭約就是賭約。既然他真能跟上她兩個時辰,她就能信守她的承

諾。

“你打算跟著我多久?”她毫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等他。

宮無敵的腳一點也不痛。真的!

再繼續跑下去,他不一定跑輸她。不過他可不想沒完沒了地繼續

跑下去。

贏得她的承諾才是他的目的。

所以他施了一點小詭計。

宮無敵繼續一拐一拐地跟在她身邊跳。

“有人陪著你,跟你聊天、為你解悶,你不開心嗎?”他看著程

夜色,眼睛發亮。

感受到射向她的熱烈眼光,程夜色卻不曾回頭望他一眼。

“我不需要開心。”她直視前方,以不帶起伏的語調說。

“為什麼?”宮無敵大搖其頭。“人活著不就是要開開心心?而

且是應該要想盡辦法讓自己開開心心才對……”他突然語出驚人:“

我看你呀。根本不是不需要開心,而是不懂得開心,我說得沒錯吧!

?”

她不需要開心。她更不需要懂得開心。

人活著,開心如何?不開心又如何?她不以為這有什麼差別!歲

月,不也是這樣地過去!?

“你說得太多了!”

撇下冷冷的一語,程夜色的身形已經一下子掠到了遠遠的前方。

宮無敵已經習慣她隨時隨地丟下他一走了之的行為了。

他一點也不緊張、一點也不驚訝。

朝著程夜色遠遠的、美麗的背影追去,宮無敵的臉上增添了令人

不解的笑意。

“你太小看我了,我要說的、要做的才不止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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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58: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世上最無趣的女人,是程夜色;世上最可愛的女人,也是程夜色



宮無敵毫不懷疑這兩點。

此刻,日正當中。

飯館,高朋滿座。

坐在他對面的黑衣女子,正專心一致地吃著飯。她吃得很快。

她吃得很快,可是吃相卻一點也不難看。

他吃得很慢。因為他正享受地邊吃邊看著她。

打從他成功地賴上她已經過了兩天。

中邪了!明明是世上最無趣的女人,他可偏偏“愛”得很。

突然,程夜色放下著,抬起頭。宮無敵專注的視線立刻與她冷然

含慍的眼睛對個正著。

“還沒看夠?”早已察覺他的盯視,程夜色的忍耐終於達到極限



這三天下來,她已經不得不被迫接受他的存在。

對她而言,宮無敵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來的

陌生人。

她沒必要去理會一個陌生人。

可是陌生人是宮無敵。

而宮無敵是一個讓人無法不去理會的少年。

三天。整整三天身邊跟著一個話多、好動,鬼主意也層出不窮的

古靈精少年,任誰也忽視不了。

程夜色承認她是已經無法忽視他的存在。甚至接受他的存在、習

慣他的存在。

只是,宮無敵,身分不明、接近她的意圖不明,她實在不應該習

慣他的存在、允許他的存在。

可她卻允許了。

只是因為承諾。

宮無敵馬上放下筷子。

“咦?我以為你不知道有人一直盯著你……”他的眼睛狡笑得閃

閃發亮。

看著他俊若金童的臉卻狀似無賴的神態。程夜色的眼色仍殘存一

點冷慍。

“你想不想看我怎麼對付這樣的人?”

“想。”

宮無敵一口答應。宮無敵笑容不變地一口答應。

隨著他的聲落,坐在他對面的黑衣佳人也在剎那間出手了。

筷子。六根筷子如箭般打射向六個方向。

六根筷子射向六個人。

六個分坐在前、後、左方三張桌子的人。

六根筷子去若疾電、勢如破竹,而那六個人,竟都輕易地閃過。

突然,六個被偷襲的人不約而同站起。並且全往向他們出手的這

一桌走。

原本鬧哄哄的飯館。倏忽間被凝重的氣氛感染似的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睜大好奇的眼睛看著六個滿身煞氣的碧衫漢子漸漸地向

只坐著一名少年和一名黑衣女子的桌子圍去。

仿佛沒將四周的異動當一回事,程夜色纖長的手指仍夾著一根竹

筷。她看著宮無敵。冷淡的眸底微有一絲翻漾。

宮無敵卻朝她眨了眨眼,笑了。笑得愉快又狡黠。

“我們好像有麻煩了。”

“哼!”程夜色冷哼。

手持長刀、身材魁梧的漢子已經將宮無敵和程夜色包圍住。“娘

兒們!你是不是姓程?”站在右側、唯一碧衫金領的漢子首先陰沉沉

地開口。

六個人的氣勢洶洶,再加上一副心存不善的模樣,已經將飯館裏

怕惹禍上身的食客嚇得跑掉一半。至於剩下的另一半,不是為了看熱

鬧躲到遠一點的老百姓,就是自恃身懷武藝逞英勇的江湖人。

漢子的話起初並沒有引起眾人多少聯想。

程夜色的視線移向說話的漢子,沒有開口。

她沒開口,宮無敵倒是開口了。

“為什麼她是姓程?她姓宮,怎麼樣!?”他一眼睨向漢子。

他早就注意到這六個人了。這六個頻頻向這裏打量的人。尤其他

們頻頻打量的對像是她……果然是麻煩。

漢子一開口,他就知道果然是麻煩。

“臭小子!我問的是她,不是你!”漢子脾氣不怎麼好,尤其他

看這一臉笑的小子很不順眼。

開口的仍是臭小子。

“她是我家娘子,你問她不就等於問我。我說我姓宮,你說她姓

什麼?這位大哥!



宮無敵說謊一向不會臉紅,而且總是笑著說。

這回他也是笑著說謊。可是他的臉卻紅了。

因為他幾乎要把這謊話當真了。

“我是程夜色。”一個低低冷冷的聲音突然接在宮無敵之後響起



宮無敵想伸手掩住她的嘴也來不及了。

“好!既然你敢報出名字,你也應該不會說你不知道發生在大義

莊的事吧?”漢子眼神精銳,粗嘎的聲音震響全場。

大義莊!

聽到漢子的話,在場的眾江湖人皆一陣心驚,也突然聯想到了怎

麼回事。

所有人,不由睜大眼睛看著被包圍其中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莫非就是……這幾日來,發生在大義莊的幾件血案已

經傳遍江湖、也轟動江湖。兇手大膽地在豪傑齊聚的大義莊行兇,連

大義莊主孟崇義也慘遭毒手;而傳言兇手原本已經捉到,卻又被脫逃

,於是大義莊廣發追捕令要捉拿兇手,整個武林為之沸騰。

慘死的三人所屬的門派不會善罷甘休,三個大門派所發動的力量

驚人,再加上他們在江湖上各自擁有的人脈關系,以致演變成一場幾

乎所有人都在注意兇手的江湖大事。

兇手,是個女子。是個一身黑衣的年輕女子。

黑衣女子武功高強,生性殘忍。

黑衣女子叫程夜色。

大義莊的慘案、兇手的逃脫,在近日來成了江湖上人人討論的焦

點,只是一直到現在,不斷有疑似兇手的人被捉到,卻又都因捉錯人

而被釋放……總之,那名叫程夜色的女子,依舊神秘無蹤。

難怪,漢子的話一出,會立刻引起在場眾人的一陣驚異;再加上

黑衣女子的自承身份,更是令人震撼了。

程夜色還沒開口,宮無敵突然握住她的手。

“唉呀!這位老伯,你也未免太小看我們了。雖然我們夫妻兩才

初入江湖,不過我們也總不至於連大名鼎鼎的大義莊發生的大事都不

知道吧!?”

整個江湖都在找程夜色的事,他知道。程夜色自己也明白。

遇到麻煩,程夜色只採取最直接迅速的手段;而那手段也一向很

有用。

宮無敵不同,他的守則是:能用腦子解決的麻煩裏,他絕不浪費

力氣用手。

因為看出這六個漢子不同以往找碴的三腳貓。所以宮無敵他當然

得用非常法。

程夜色黑深的眸睇向宮無敵。她猛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站起來



六個漢子立刻戒備地齊手握住刀柄。

“你們跟孟崇義有關系?”她冷冷看著他們,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似乎莫名其妙的話。

為首的漢子已經認定眼前的黑衣女子就是逃出大義莊的兇手了。

“我們跟孟莊主是沒有關系。但是只要是武林同道中人都會想要

抓住殺害孟莊主的兇手,我看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一揮手,其餘人立刻行動一致地向中間的程夜色抓去。而明顯的

,他們沒將她身邊的宮無敵放在眼裏。

沒將宮無敵放在眼裏,是他們犯下的第一個錯誤;而他們的第二

個錯誤是,他們太高估了自己。

狡猾地笑了笑,宮無敵在他們動手前就已經搶先一步動手了。

他擲下三顆煙霧丸。

“碰地”一聲輕響聲後,濃霧立刻從三處鄰近六個漢子的地點冒

出,並且迅速擴散。

整個飯館,一時之間濃煙四漫、驚聲四起。

早有准備的宮無敵,趁著混亂之際,已經拉著程夜色往外跑了。

☆ ☆ ☆

清澈的溪。冰淨的水。

溪水裏,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夥子正玩得不亦樂乎。

溪水畔,一個黑衣絕俗的女子正瞬也不瞬盯著他。

發現了她凝視的目光,他朝她咧嘴一笑,立刻遊到她面前。

“你真的不下來玩水?”仰頭看她,他笑得此陽光還燦爛。

他的笑容竟讓她眩了一下眼,連心也跟著微悸。

程夜色,說不上來對這少年愈來愈復雜的感覺。

“你,為了什麼到大義莊?”

驀地眨了眨眼,宮無敵一下子從水裏站了起來。而他瘦削卻意外

結實的肌肉襯著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你……你、你問我!?”他的眼睛也在閃閃發亮。

第一次,她主動問起他的事。他怎能不又為又喜?

深眸閃過一絲不自在。程夜色突然轉過身。

“衣服穿上。”她悶冷著聲音。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宮無敵看得一清二楚,雙眼一轉,淨是狡黠



聽到身後浙浙瀝瀝的水聲、他走上岸的聲音,之後一會兒都沒再

有動靜──

程夜色終於忍不住回頭。

一臉無辜的宮無敵。仍赤裸著上身、一臉無辜的宮無敵,正悠哉

地坐在岸迸的草坪上。

他一臉無辜卻隱隱透著賊意地迎視向程夜色的驚惱。

“不是我不把衣服穿上,你瞧我現在還渾身濕淋淋的,穿上衣服

一定會把衣服弄濕,所以我當然要再等會兒……”他的嘴角又往上揚

。“反正那些笨蛋也追不上來了,不如我們在這兒多休息一下嘛!”

剛才飯館那六個漢子應該屬於青城派。一群自大、卻也武功不低

的傢伙。

雖然程夜色的武功他不低,可是即使再加上他,還是很難打得過

那群傢伙。

宮無敵不會做傻事。

所以他選擇了溜;他選擇了帶著程夜色趕快溜。

程夜色已經轉回身面對宮無敵。她直直看著他的眼。

“回答我!你為什麼到大義莊?”

她刻意忽略他的衣衫不整,卻無法忽略自己的心跳詭譎。

程夜色的神色還是像平日一樣的冷淡,可是宮無敵卻是看出了不

同。

因為看出了不同,所以他的心跳也跟著加速了。

“你到大義莊是為了孟崇義;我呢,目標就跟你一樣……”

他們的目標確實一樣,只是做的事卻不相同。

另一樣他們沒料到的是,孟崇義會死,而且死得那樣突然、那樣

疑點重重。

程夜色看著他的眼睛又黑又深沉。

“為了孟崇義?你跟孟崇義有什麼關系?”

孟崇義的死,她不在乎。成為殺死地的兇手,她也不在意。只是

他的死,讓她多了很多麻煩。

像今天這樣的麻煩,以後想必也不會少。

可是當所有人都要找她麻煩時,為什麼就獨獨宮無敵跟其他人不

一樣!?

程夜色一直知道宮無敵跟著她的理由絕不是因為她救了他;而她

也早察覺他絕不止表現出來的簡單。

在經過了剛才的驚險後,她突然想知道他的事。

雖然她的臉紅只是一剎那,不過宮無敵可是死也瞑目了。

他提過衣服,在她眼前慢慢地穿上。

“你真的要知道我跟孟崇義的關系?”

“說。”

“沒有關系!”

“你──”

宮無敵突然跳起來,一下子掠到程夜色身前。

“我說孟崇義是只老狐狸你信不信?”

一柄劍鞘抵住了他的欺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老狐狸,他已經死了。”

宮無敵一點他不在意地一手搭在劍鞘上。

“你當真認為老狐狸會這麼簡單就死了?還有,為什麼下是別人

,偏偏是你被誣賴成兇手?你也認為這事很簡單嗎?”

程夜色黑若點漆的眸底閃過一抹異光。

“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怕死地捉下她的劍,宮無敵的眼睛與她近距離地對視。

“沒什麼,我只是想提醒你,就算他是你們的人。他也不一定是

值得你們信任的人……”

程夜色蹙起眉。

“看來你好像知道很多事……”

“你想殺我滅口?”

“你不是普通人。”

“你終於對我有興趣了嗎?”

宮無敵的嘻皮笑臉對上程夜色的冷淡如霜。

“很有興趣!”倏地,寒光一閃。銳冷利劍已經毫不留情地壓住

了宮無敵的頸項。

“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宮無敵對她搖搖頭,帶笑的靈活神情有些深意。

“我說!你把劍先收起來我就說。”

他答應地爽快,程夜色也回應地乾脆。

宮無敵看著她迅速收回劍,忍不住笑瞇了眼。

他早等著她問。

若是普通人早對他起疑了,偏偏她不是普通人。

要引起她的汪意不容易,要勾起她的在意更不簡單。

會問,表示她開始在意了。

而他,終於等到她的在意。

從來沒有女人能讓他心跳加速、魂不守舍。除了程夜色。

所以即使知道她是什麼人。他仍要想盡辦法賴著她,甚至想盡辦

法替她解決麻煩。

打從在大義莊拿到她被偷的東西,他就知道她是什麼人。

一個消失了二十年的門派。一個因為被正派圍剿而消失了二十年

的門派。

那只金戒指和那方絲帕上寫滿的奇特文字。

宮無敵知道它們來自於哪個門派;宮無敵知道程夜色也來自於那

個門派。

可是即使知道她來自何處,他還是喜歡她。

即使會要了命,他還是喜歡她。

所以為了這樣要了命的喜歡,他當然得好好想想該怎麼解決他們

實在要命的對立立場。

“你說得沒錯!”突然。宮無敵收眉斂目,竟肅穆正經了起來。

在這一瞬間,他一改鬼靈精怪而變成神采睿智的模樣讓程夜色怔了怔

,心也莫名一動。“其實我真的不是普通人。我真正的身分是一個身

懷絕藝、武功高強的大俠。只因為不想被盛名所累,所以近日在江湖

上行走,我一直隱藏起真正的身分。沒想到都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說到最後他眨了一下眼,嘴角已經忍不住泛起一抹狡黠的笑。

瞧宮無敵說得滿像一回事,神情卻是徹底的不安分。程夜色不由

微微皺眉,凝眉緊盯著他。

“我不管你是不是大俠,我要知道,你為什麼會對孟崇義特別汪

意?你到底知道孟崇義多少事?”

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孟崇義,也是他們的秘密之一。

程夜色,直到被賦予任務,才知道孟崇義這個名字、孟崇義這個

秘密。

除了他們,世上應該沒有人會懷疑孟崇義真正隱藏了二十年的身

分。

而他,宮無敵,一個說不出來古怪的少年,竟然知道孟崇義這個

秘密。知道孟崇義是他們的人的這個秘密。

宮無敵笑瞇的眼底深處掠過一抹不可思議的智慧之光。

“別說是孟崇義,以後不管你問什麼,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

統統告訴你……可是我要你先答應我一件事,我才說。”

程夜色以冷灼的眼光看他。“你在要挾我。”

“我只是要你一個保證。”

“我不能給你保證。”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知道的事……”

她的手一動。劍,已經冷冷抵上他的胸口。冷冷的劍,就像她冷

冷的神情。

“你,說不說?”

突然,宮無敵伸手握住冷劍。

程夜色神色一緊。

“其實我只是要你答應我,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你保證一定要

相信我。”這事很重要。就算要挾、利誘,他也要她親口答應不可。

“放手!”程夜色微慍著。

只要她一動,他的手非受傷不可。

他真是個不怕死的傻蛋嗎?

“你答應。我立刻就放手。”

宮無敵很無賴。簡直無賴極了。

他當然怕痛。而且怕痛極?只是因為看出了她的不會下手,所以

他才能這麼無賴。

無賴得這麼大膽。她原不必理會他的要挾,可是她竟理會了。

沉默了半晌。程夜色的神色恢復冷然。

“行。”她簡單的一字代表了答案。

宮無敵放手的同時,程夜色已經把劍收回。

她默然地轉身,移步離開他們已停留夠久的溪畔。

笑容在宮無敵的臉上擴散。一手拎起地上的小包袱,他立刻一個

箭步跟上程夜色。

“在江湖上,人人都稱孟崇義是最講義氣的大俠、最有同情心的

大善人,可是我壓根兒就不信世上真有這麼十全十美的人。到了大義

莊。我發現他果然很講義氣、果然很有同情心,可是一隻成精的老狐

狸也可以看起來很有義氣又有同情心,他給我的感覺就像一隻老狐狸

……”

宮無敵仿佛說得很輕松。他臉上甚至還帶著輕松的笑容。

事實上,為了孟崇義和跟著孟崇義背後牽連出來的武林密案,他

可一點也不輕松。

再加上,天外飛來的一筆意外。

程夜色的出現。

因為程夜色的出現,所以他更不輕松了。

即使家中那班大人物將孟崇義的事丟給他,他們也沒能如願地看

他蹙一下眉。

現在事情可有趣了。

宮無敵癡癡地盯著身邊這個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的女子,明白

自己已經是鬼迷心竅了。

☆ ☆ ☆

繁華的市鎮、熱鬧的街道。

逛街。有人逛街是為了生活所需。有人逛街是為了生活樂趣。

不過偏偏有一種人,逛街是為了炫耀自己。炫耀自己的財富、炫

耀自己的勢力。就像現在。

街道遠遠的那一頭,慢慢傳過來了這裏每天至少部會上演一回的

太歲爺遊街。

聽到了那一頭的呼喝聲,這一頭開店的商家,附近逛街的人家不

由紛紛聞之色變,飛快走避。

只有外地來的人才不明白那即將到來的聲音的含意。

慢慢地,那陣喧鬧嘈雜、簡直蓋天覆地的聲音過來了。

這一帶,想將店門關上又不敢關的店家。幾乎個個面如土色,臉

上卻還是得掛上僵硬的笑。這一切反常的舉動,把不知情的遊客弄得

莫名其妙。

來了。

八個高大魁梧、孔武有力的壯漢橫行無阻地在街上大步走著。

他們很威風。不過他們不能威風過前面的人。

八個壯漢的前面還有人。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男人。

一個長得並不算太難看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一個不高興就要手下把縮在牆角的路人抓來揍一頓;

如果不是他一個不順心就要手下把那家商店掃掠得雞飛狗跳;如果不

是他的這些行為太過惡霸、太過目中無人,基本上,他一副白頭粉面

、搖著扇子扮斯文的模樣。並不算太難看。

這個人,叫杜來寶。

這個人,不只是鎮上。也是縣裏有名的惡少。

杜家財多勢大。

杜家財多得連縣太爺也不得不賣帳,所以造就了杜家愈來愈勢大



杜家的財多勢大卻造就了一個不成材的小太歲和一幫助村為虐的

跟班。

平日和杜家少爺一起出來街上找樂子兼找碴的,就是這八個保鏢



杜來寶和尋常一樣,帶著八個保鏢又威風凜凜地來到街上了。

他喜歡看這些人害怕地害怕得直打哆嗦的蠢樣子。那讓他興奮。

尤其當他看到有人被他嚇得動也不敢動時,他更加興奮。

這時。幾個保鏢在一家布莊前不懷好意地打轉。杜來寶尋找獵物

的眼睛卻不經意地瞟到了另一處角落。

他的眼睛一亮。立刻大步向他發現的新目標走去。

只要有杜家少爺在,除了走不得的商家,所有怕遭池魚之殃的人

立刻就會閃得一干二淨。所以此時,這一區敢逗留的人並不多。而杜

家少爺這回看上的目標是一個人。

他看上一個人。他看上一個一身綿素的女人。

縞素垂首的女人正瑟縮地待在那個不甚起眼的角落。她跪在一張

素席上,席前有一塊布條,布條上寫著幾個大字。

杜來寶看也不看那些字。他看上這個女人。

他已經站在縞素女子面前。

“喂!抬起頭來。本少爺要看看你!”

他直接對她下命今。

仿佛被他的惡聲惡氣嚇住,縞素女子纖細的雙肩抖了抖,終於緩

緩抬起了頭。

大眼、秀眉,楚楚動人的臉蛋……少女的美麗立刻讓杜來寶見獵

心喜。

二話不說,他突然彎身抓住少女的手。而少女也立刻本能地抗拒



“啊!你……你要做什麼?放開……放開我!”少女掙不開他的

魔爪,急得眼淚掉下來了。

“做什麼!?本少爺看上你了!能讓本少爺看上就是你的福氣,

跟我走……”杜來寶並不覺得拉著他看上眼的女人就走有什麼不對。

少女仍抵抗著跪在席上。“公子,你……你還沒給我五兩銀子…

…”

“五兩銀子?什麼五兩銀子?”杜來寶不耐煩她的不合作,更加

用力要拉走她。

一個保鏢附過來。“少爺,這妞兒要賣身葬父,她要五兩銀子。



因為不能一下搞定這頑強抵抗的少女,杜來寶被弄得火從心起,

突然一把將手上的少女摔下。

“五兩銀子!?等本少爺試過才知道你值不值得五兩銀子。來人

!把她先給我帶回府!”

一聲令下,兩個保鏢立刻上前捉人。

沒有想到會惹上鎮裏最惡質的小霸王,少女也沒想到自己賣身葬

父不成反要先被人強行擄走。

看到兩個長得猙獰的壯漢朝她而來,她又驚又駭,突然尖叫一聲

住旁邊奔逃。

“救命!救命啊……”

“還不快給我捉回來!”

驚叫聲和有些興奮的大喝聲在此段街道急促地響起。

看著少女被惡霸逼迫的這一幕,即使許多人心有不忍,卻都因畏

懼于杜家的惡勢力而不敢伸以援手。

剛才趁機鑽過他們的圍捕,少女慌不擇路地只管往前跑。無奈後

面的腳步聲和斥喝聲卻愈來愈接近,她發覺自己快不能呼吸了,絕望

的感覺也緊緊捉住了她……不!她不能被那些人捉去!

模模糊糊地,她看到前面有兩個影子,她急切地伸出手……“救

救我……”

那廂急喊救命,這廂卻是──

“這個、這個!就這一支!我喜歡這一支──啊!你答應要等我

的,不准走……”

一桌擺滿專賣姑娘家胭脂首飾的攤子前,俊秀無雙的少年不顧老

板曖昧微笑的神情,仔仔細細又耐心十足地在一堆令人眼花繚亂的東

西裏,終於挑出了一支銀簪。

而在少年身邊,一直靜立著一名女子。一名美麗,卻也神色冷蒼

得仿佛無情的黑衣女子。

老闆有些心懼黑衣女子自然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可他的眼睛卻

往往被蠱惑了似的又忍不住偷瞄向她。

這麼冷的姑娘和這麼活的少年的組合,可真是難得見到。

曾一起來到他攤子買東西的男女,通常是情侶。可是他看這兩人

的感覺既不像是情侶、又不像只是普通朋友,所以他實在好奇。

打他們站在攤子前,少年的興致勃勃就和女子的興趣缺缺形成強

烈的對比。

一等到他終於挑到東西,程夜色立刻就要走。

為什麼她會愈來愈無法抗拒宮無敵那張笑著請求的臉?為什麼她

會愈來愈遷就宮無敵的無賴?

程夜色發現自己變得有些不可思議,卻又仿佛理所當然。

她知道自己的改變,卻又不覺得有什麼討厭。

全是因為宮無敵。

因為宮無敵,她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怒哀樂。

宮無敵拉住了她,拿著他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挑出的簪子,閃閃發

亮的黑溜眼睛別有所圖地在她的烏發上轉了一圈。

“我已經選好了。我要把這簪子送給一個喜歡的女人,可是我不

知道它插在頭發上好不好看,你幫我瞧瞧好不好?”

他笑得連旁邊的酒窩都出來了。

喜歡的……女人!?

看著他一臉幸福的笑容,程夜色竟覺得有些剌眼、有些心躁。

“那是你的事。”她轉身就要走。

宮無敵一下就跳到她身前攔住她。“你真的連這點小忙也不肯幫

我?”

他的笑容裏淨是賊意,連他的眼睛也是。

程夜色看不出來。她只覺得心浮氣躁。

“我說那是你──”

驀地,程夜色住口、神色一冷。她迅速地一伸手便將宮無敵捉住

,並且身形如電地向後退了好幾大步。

一直看著她的宮無敵立刻就注意到她不尋常的反應,只是她的動

作很快,一剎間他就被她帶離了好遠。

有事。

宮無敵馬上轉身,護衛般的擋在程夜色身前。

然後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今程夜色突然出手拉開他的原因。

在他們剛才站著的地方。一名身著縞素的少女正狼狽地撲倒在地

。而在她身後,一群人似乎正是追趕著她來的。

叫喧聲、喝怒聲令得跌在地上的少女受到驚嚇得立刻要爬起來。

卻因急慌過度反而又摔下去。

“救救我……我不要跟他們走……求求你們……”涕淚縱橫讓少

女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她掙紮著起來,一邊發出求救聲。

在這一下子間,後面的人已經追到了。

凶神惡煞似的壯漢上前將地上的少女捉了起來,接著,被一群人

簇擁著的男人也過來了。

“逃?你還想逃到哪里去!?臭娘兒們!給你敬酒你不吃,偏要

吃罰酒……”

得意地站在被保鏢捉住的少女面前,杜來寶要展現威風地一揚手

就要向敢反抗他的少女臉上甩去──

奇跡似的,杜來寶的手到了一半卻沒繼續打下去。

因為他打不下去。因為有一隻突然出現阻攔的手讓他打不下去。

一個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少年,不僅一手截住了他,而且還

對他投以燦爛的微笑。

杜來寶一陣驚愕,也一陣光火。

“你是什麼人?竟然敢阻擋本少爺?”

少年奇快的身形閃過了保鏢,等他們一見少年竟已捉住了主子的

手,全都驚慌地一擁而上要制住他;連捉著少女的保鏢也加人搶救行

列。

“款!我勸你們全都乖乖地別亂動。”

宮無敵,輕輕松松地將杜來寶制在手裏,同時另一手還威脅地陷

在他的咽喉上。他笑嘻嘻地阻止那群保鏢的前進。

倒是被他制住的杜來寶發出忿怒的吼叫,試圖扭開他的牽制:“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放開本少爺!……你們這群笨蛋還呆在那裏

做什麼?還不快給我殺了這個臭小子!”

一群保鏢,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敢上前。因為他忘了自己的

命捏在人家手裏,他們可沒忘。要是讓他有個傷害,他們不是死得更

慘!?

“你再鬼叫也沒用,除非你說不要命了,我保證他們會立刻沖上

來殺了我……”宮無敵縮了縮手指的範圍,立即引來杜來寶一陣殺豬

似的大叫。

杜來寶的被治,令得一些常常被欺壓的百姓忍不住在心裏叫好。

不過有人也一面替這少年擔心,因為畢竟惹了杜家的後果是不堪設想

的。

至於因為宮無敵的介入,而得以暫時逃離魔爪的少女,則不敢離

去地躲在一旁,眼睛裏閃著奇異光芒地看著救了她命的恩人。

而程夜色。則自宮無敵沖出去後就一直緊盯著他,眸中異波蕩漾

。她的手。沒有半刻離劍。

杜來寶被他這一捏,差點不能呼吸。狂妄自大的腦袋也才知道害

怕。

“你、你……你到底要做什麼?你……你要錢是不是?我給你錢

……我給你很多錢,你快放了我……”他求饒了。只要能保住命,他

還怕宰不了這臭小子。

宮無敵一向認為那些一見不平就拔刀相助的人是傻子。

他一向認為,路見不平至少要先估量出對方的實力才能決定要不

要拔刀相助。

只有傻子才會好事沒做到。自己就先送了命。

他可是很愛惜自己生命的。

所以至今他還能平平安安又快快樂樂地活著。

所以這回他會出手。除了他還有自信外。這傢伙的囂張態度也是

令他手癢的主因。

怎麼出處置這傢伙?

宮無敵眼睛一轉,瞄到了正看他的程夜色。突然有了主意。

他立刻押著杜來寶向前,而那些孔武有力的保鏢個個下敢輕舉妄

動地只能警備地盯著他們。

杜來寶終於吃癟的消息似乎一下子從這裏傳了開去,以這裏為中

心的四周有愈來愈多人慢慢圍聚過來看熱鬧。這時,人們的好奇心戰

勝了怕被報復的恐懼心,大家都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杜來寶又惡狠、又狼狽地瞪向四周,恨不得把這些人全捉起來!

宮無敵獻寶似的已經將他捉到程夜色面前。

“全聽你的!這囂張的傢伙要怎麼處置全讓你決定。”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轉向能讓少年全權所托的對象

──那名美麗冷淡的黑衣女子。

沒有人知道這少年是誰。不過他的藝高膽大卻幾乎贏得所有人的

佩服。至於和他面對面的黑衣女子又是吸引人們的另一個焦點。

程夜色無視於其他人的目光,她只看著宮無敵。

“放了他!”她的決定只有三個字,卻讓除了宮無敵以外的人全

都大吃一驚。

程夜色轉身就走。而宮無敵笑了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從身上掏出了一樣東西塞進了杜來寶的嘴巴裏,並且用力捏了他下顎

,讓他咕嚕一聲地便吞下那東西。

完成了這個動作,宮無敵這才放開他,立刻跟上程夜色。

杜來寶被迫吞下一粒奇臭無比的東西後,難受地直想吐出它卻又

徒勞無功。

“咳……咳咳……你們這群飯筒!還不快給我拿下他們……”他

氣急敗壞地大吼。

八個保鏢立刻如夢初醒地向還未走遠的兩人捉去。

眼看這群人即將有一場架打,原本四同觀望的人趕緊走避,以免

遭殃。

八個保鏢一下子就包圍住宮無敵兩人,就在緊張的情勢一觸即發

之時──

“喂!我說這位少爺啊!難道你都不好奇,我剛才是讓你吃下了

什麼好東西呀!?



突然,宮無敵懶洋洋地、笑瞇瞇地對他們後面的主子開口。

一驚,杜來寶馬上阻止眾人。

“慢著!”他站在遠處,疑心地看著那笑得一臉詭詐的混小子。

聽他這麼一說,他忽然感到肚子好像開始有火在燒。他一手捧著肚子

,又氣又駭地一手指著那小子:“你……你到底讓我吃了什麼?”

“現在,你的肚子開始感到著火、感到痛了,是不是?”宮無敵

悠哉得很。因為痛的人又不是他。

“你……你竟敢……”是在痛了。杜來寶冒出了冷汗,氣勢頓減

,有些害怕地看著他。

“你吃下的是我特製的毒藥丸,半個時辰內,你要是沒吃下我特

制的解藥,你的肚子就會愈來愈痛、愈來愈痛,痛到你肚破腸流,到

最後一命嗚呼……”

將手中一顆白色小丸子在他們眼前晃了晃,宮無敵笑得實在不懷

好意。

“你……該死!快把解藥給我!”因為肚子的燒痛讓杜來寶不得

不信了。他現在只求保命。

宮無敵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叫一聲爺爺就給你。”

現在叫祖宗也行。杜來寶覺得自己好像快痛死了。

“爺……爺……解藥……”他咬著牙,疼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嘿嘿!乖孫子!來,爺爺給你糖吃……”

宮無敵一聲縱情大笑。突然手上一揮,那顆白色小丸子呈圓弧形

向半空中拋去。

所有人都驚呆地看著那顆救命解藥劃過半空,在遠遠的那一處落

下。

“那是第一顆解藥,快去找吧!”

“你……你……你們還不快去……把解藥找回來……”眼睜睜看

著救命藥丸從頭頂上飛過,杜來寶又氣又急又怒又駭。

立時有四個保鏢向藥丸落下的地方奔去。留下的保鏢有的扶住了

主子,有的准備拿下宮無敵兩人。

宮無敵不是笨蛋。他當然不做笨蛋才會做的事。

他對恨恨看著他的社來寶笑了笑。笑得很狡猾。

“唉呀!我的乖孫子,差點忘了告訴你,剛才那顆糖只能暫時治

治你的肚子痛,如果你想要全好呢,就得再吃我一顆糖……”

不待他們反應,宮無敵突然拉了程夜色,身形疾速地向前方掠去



“只要你這兩天表現良好,我就再送你顆糖吃,否則我就把最後

這顆糖吃掉,後果自己想像吧!

乖孫子……”

宮無敵的戲笑聲音飄遠,人也不見了。

痛得癱在地上的杜來寶,簡直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再將他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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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59: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很喜歡管閑事。”

“才不是!”

“不是?我以為你是為了那個姑娘……”

依舊冷淡的聲音有了些波漾。

街。轉角。茶棚。

宮無敵的心情很好。耍了一群猴子。他的心情很好。

而突然,程夜色仿佛無意的這句話,讓他的心跳倏地一頓,接著

才開始亂蹦起來。

經過了一陣疾奔,程夜色仍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她輕啜著茶,漫不經心的視線從遠方收回,一轉向坐在對面的宮

無敵臉上時,卻乍被他盯著她看燃燒著狂熱火焰似的眼神驚擾了心。

從沒有過這種突然心快跳出胸口的感覺,程夜色手中握著的茶杯

幾乎把持不住。

“你……在看什麼?”她的聲音裏有些失控的惱。

宮無敵的眼睛更亮了。

因為他看到她雪白的面頰上浮現兩抹極淡極淡的紅暈。

天哪!他現在好想摸摸她那桃腮微暈的臉蛋。

如果不是怕雙手被當成豬頭剌掉,他已經這麼做了。

“你不高興,我剛才救了那個姑娘?”為了克制還在蠢蠢欲動的

手,他趕緊捉起杯子喝茶。

就是她那個意思,宮無敵有種幾乎要跳起來轉三圈的快樂沖動。

程夜色輕擰眉,臉上的紅暈已經消失了。

她在努力調息自己不曾這樣起伏劇烈的情緒。

不高興!?

為什麼她要為剛才發生的事,感到高興或不高興?

看著宮無敵含著詭異粲笑的臉,程夜色忽然覺得好刺眼。

“只要你不耽擱我回去的時間,你做了什麼事我不管。”

“真的?那……如果我救了的那個姑娘要對我以身相許呢?這樣

你也不管?”

宮無敵眨巴著大眼看她。

程夜色波光流轉。視線突地在他身後的一點凝了一瞬,接著又回

到他飽含期待的臉上。

她緩緩站起身,神情又恢復了冰冷淡漠。

“我沒有綁住你。”

她轉身走了。

啥!?她真的把他拱手讓人啊!?

為自己做了一個鬼臉,宮無敵認命地就要追上去,突然──

“恩公!我……我終于……終於找到你了……”一個細弱的的、

急促喘息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是年輕姑娘的聲音。那聲音伴隨著細碎的腳步聲朝他接近。

宮無敵聽到了。

他聽到了,跳起來向程夜色跑去的動作卻停也沒停。他不但停也

沒停,而且跑得更快。

因為他突然知道了程夜色會丟下他就走的原因。

宮無敵逃命似的向前沖,一直到他沖到了程夜色的面前,他這才

轉過身。

果然,在程夜色身後,那個就剛才被他救下、也是讓程夜色首次

顯出弱點的縞素少女,她還在努力不懈地朝他追來,分明非追到他才

肯罷“腳”。

宮無敵只能倒退著走才能面對程夜色。一直住前走的程夜色。

“你一眼就看出我是在開玩笑,當然不會把我剛才的話當真……

好吧好吧!我可以對你發誓,我對你絕無二心。如有違背,定遭天打

雷劈不得好死……”

“恩公……恩公!請你等等我……”

程夜色冷著眼、冷著聲音。

“別擋我的路。”

宮無敵真聽她的話就不叫宮無敵了。

他不怕死地繼續擋程夜色的路。而且決定盡速解決前面那個還不

死心的麻煩人物。

“喂!姑娘!你真當我是你的恩公就不准再跟上來,你快回去你

該回去的地方吧!



少女的體力終究纖弱,為了找她的救命恩人已經跑了一陣,等到

好不容易找到,現在又要跟上存心甩掉她的救命恩人,她早已跑得氣

喘吁吁,腳步愈來愈沉緩了。

“我……我……恩公……小女子只想要……要賣身葬父,卻差點

……差點被那惡人捉去……幸好恩公……恩公及時出手相救……小女

子……不……奴婢要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請……請恩公讓奴婢

……待在您身邊……伺候您……”

她的力氣已經快用盡了,而那位救了她的人卻離她愈來愈遠,她

急得迸出了淚。

宮無敵看向她的眼睛裏有種混合著詭異與有趣的光芒一閃而過。

“好好好!我知道了,這個給你!”

宮無敵一揮手。只見一樣物體從他手中向她拋了過去。

看見了宮無敵的舉動,少女下意識地伸出手,而他拋的那樣東西

恰好就落在她的手上。只是,她似乎忘了自己正拼命地向前跑,緊張

地低頭要看恩人丟給她的東西一眼,腳下卻一錯──

少女突然狠狠地撲倒在地,她驚呼出聲,霎時一陣天旋地轉。

“你要賴著我白吃白喝一輩子,我倒寧願把那包銀子送你!喂!

你別再跟來了,再見……不對!

希望我們別再見了!”

宮無敵對那為了他狼狽不堪的少女一點也不溫情,甚至還有些絕

情。

他一點也不溫情,甚至還有些絕情地對她揮揮手。他離她愈來愈

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她。

宮無敵是看不見那少女了。

不過他仍記得她的模樣。

他怎麼可能不記得她的模樣?他甚至記得她之前該是什麼模樣。

應該說,在他最接近她的一剎那,他突然知道她是誰。

不管她現在變成什麼模樣。

因為他很信任自己的鼻子。因為他很信任自己的記憶。

突然,程夜色出手捉住了他,將他拉住。

宮無敵猛地回過神,有些莫名其妙又傻笑地看著她。

“喂!少年人!走路不長眼睛啊!?”一陣粗魯的大嗓門從他背

後傳來。

宮無敵趕緊回過頭,這才看到自己正差點要和一個老伯堆滿薪柴

的推車相撞。

反應極快地嘻嘻笑著。宮無敵運用他一向所向披靡的笑容加上好

孩子才有的乖巧有禮,一下子就讓這位盛氣勃勃的老人家轉怒為笑,

又慢慢推著車子走了。

宮無敵立刻轉向程夜色,看著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你會拉住我,可見你還是汪意著我、還是關心我,對不對?”

關心他!?

程夜色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動作就是快過她的思考。

她的下意識反應似乎超越了她所能理解的正常範圍。使宮無敵免

于危險,仿佛成了極自然的事。

程夜色蹙了蹙眉。

“我為什麼要關心你!?”

“因為你喜歡上我了!”

“……”

“承認喜歡人,這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嘛!像我,就算被人拿著刀

架在脖子上,我也要說出喜歡的女人……”

喜歡這個無賴、詭計多端的少年?

跟其他人比較,程夜色還算是不討厭他。

如果不討厭的同義是喜歡,她也不反對他的話。

只是,既然她不反對他的話,怎麼聽他再提起有喜歡的女人,她

卻覺得刺耳極了?

“我喜不喜歡你,是我的事。雖然我答應讓你跟,可是我也曾說

過,只要你過問一句我的事,我就不再遵守我的諾言。”

宮無敵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轉,突然之間又有了什麼鬼主意了。

“我想去算命!”他清清楚楚地對程夜色說。

“什麼?”不在意宮無敵突如其來的轉變話題,她只是奇怪他又

想要做什麼。

“前面那裏有個算命攤,看起來很有意思,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

?”指了指前方,他黑熠熠的眼睛裏有著程夜色已經不陌生的狡黠。

算命攤。

很普通的算命攤。

一面桌子、兩張椅子、一簾布條。

桌子上擺著東西、椅子上坐著人、布條上寫著字。

桌子上很普通地擺著幾類卜卦用具。椅子上很普通地坐著一個相

士。布條上很普通地寫著“風水算命”四個字。

很普通的算命攤。看起來真的跟其他算命攤沒什麼兩樣的算命攤



它當然不是普通的算命攤。

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宮無敵知道這個算命攤不是普通的算命攤。

因為擺著它的不是普通人。

這個不是普通人的人就坐在攤子後。

一個身穿道袍、仙風道骨似的道人。

他沒有看見已經站在他攤子前的宮無敵和程夜色。

因為他正低著頭打盹兒。

宮無敵笑了。宮無敵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他伸出手,捉住了道人兩條長到耳垂的奇特長眉,接著,把它們

拉在一起,在前面打個結。

他的動作很快、很靈巧,所以直到他弄好了,道人還是沒被驚醒



宮無敵的惡作劇結果,竟使程夜色的唇角微微上揚,現出了一抹

類似笑的神情。

宮無敵不經意地轉頭,湊巧看到程夜色仿佛在笑的模樣,他忍不

住發呆了。

“你在看什麼?”揚眉、斂唇。程夜色被他癡癡又傻傻盯著自己

的目光弄得有些惱、又有些無由的喜。

“你、你笑了……呵呵!我終於看到你笑了……”宮無敵眨眨眼

,終於回過神。卻仍迷戀似的望著她臉上剛才曾出現過的笑痕。

他從不曾見程夜色笑過。

自他認識程夜色以來,他從不曾見程夜色笑過。

這一路上,不管他使出多少方法、說過多少笑話,他都無法如願

地看到程夜色的笑容。

她從來不笑。她不愛笑。或者在她之前的歲月裏,根本沒有值得

她展眉而笑的事……宮無敵喜歡笑。開心的時候笑、不開心的時候也

笑。

所以宮無敵總是笑著的。

而讓程夜色笑,成了宮無敵最努力的事之一。

她笑了。她真的笑了。即使那個笑在她臉上停留得十分短暫,宮

無敵也絕不會看錯。

宮無敵沒看錯,所以他也開心地想笑。

他甚至忘了,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直到程夜色的視線突然越過他的肩、直到一陣聲音突然響起──

“啊……啊……我的眉毛……是誰?是哪個該死的兔崽子敢來動

我的眉?”

這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咒罵聲甚至震驚了過往的路人,駭動了周遭

的店家。

而這聲音在宮無敵轉過身後倏然而止。

“啊!宮無敵!”

“沒錯,宮無敵。”

“啊……我說原來是你這兔崽子!只有你這兔崽子膽敢對我的眉

毛動手腳。”

程夜色,不無訝然地看著宮無敵和那長眉被打結的道人,兩人一

番齜牙咧嘴後,便突然同時哈哈大笑地互捶了對方一拳。

兩人是熟識的。

宮無敵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白眉。

他們上一次見面是在八個月前。在京城有名的“敘園”裏。

敘園是京城有名的賞菊花園。

宮無敵正巧去看花,而白眉則是去捉鬼。

人們繪聲繪影地傳說敘園鬧鬼,所以宮無敵實則也是去看熱鬧的

啦。

白眉的身分是道上。所以捉鬼是他的本領之一。

至於白眉是不是真的會捉鬼、真的捉過鬼。宮無敵也沒真見過。

不過白眉有另一項本領是宮無敵真見過的。

他這個道人小觀不待,最喜歡的就是雲遊四海。而不管他這一天

落腳在什麼地方,第二天,他一定有辦法知道這個地方的詳細地理、

住了多少人、發生過什麼事……總之簡直到了了若指掌的地步。

宮無敵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不過他很清楚絕不是他說的,未

卜先知掐指算出來就是了。

宮無敵真心佩服他這本事。

所以此時此刻,他真的很高興遇到白眉。

白眉既然來到這裏,那麼他知道的事一定可多了。

所以這也表示,他可以省下很多的時間、解決很大的麻煩。

白眉早就汪意到宮無敵身後的黑衣女子。

“嘿!小子!這八個月不見,你已經帶了個女娃兒在身邊啦!?

”他顯出充分的好奇。

這小子什麼都好。

腦袋瓜兒像無底洞,換句話說是聰明得不像人。模樣長得讓人喜

歡,而且不管是男人女人、老的小的;嘴巴甜得像蜜,笑容常常讓人

忘記防備……這小子真的什麼都好,就是滑溜得像條魚。

永遠沒有人知道他的腦子裏下一步要轉什麼主意。而就算他的主

意再怎麼驚世駭俗。只要他喜歡,他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太特別、太突出了。而且他還有個出名的家世,只要他肯,他

絕對能成為江湖名人。

問題是,他一點也不想成為名人。

宮無敵的朋友很多,知道他身分的人卻不多。

白眉是其中一個。

白眉知道他的人、他的身分,更知道他這小子看女人的眼神從來

沒有這麼認真過的。

所以他好奇。他好奇能讓宮無敵認真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



對于白眉的好奇,宮無敵露出一個迷煞人的微笑。

“她是程夜色姑娘,暫時收留我的人。”他沒頭沒腦地向白眉介

紹完便轉頭向程夜色:“這位是白眉道長。你一定會很高興認識他,

因為他很會捉鬼。”他開玩笑似的。

程夜色看著白眉那兩條已經解開了的長白眉,有些瞭解他為什麼

叫白眉。

她從沒見過能長這麼長的眉。

終于,白眉有了反應。他對程夜色有了反應。

他突然睜大眼睛,眼中精光暴現。“你,程夜色!?大義莊的黑

衣女殺手就跟你的名字一樣……我想不會麼巧合吧,宮小子!?”

宮無敵迎向白眉懷疑的視線。他仍然嘻皮笑臉。

“為什麼不會這麼巧合?大義莊的黑衣女殺手就叫程夜色。也就

是現在站在你眼前的程夜色。

怎麼樣?真的很巧合吧!?”

白眉驚訝地久久才平復下來。他習慣性地撚了撚自己長長的眉。

“現在幾乎整個江湖的人都在找程姑娘,沒想到你就跟程姑娘在

一起……”他恍然大悟:“最近江湖上都在傳言。黑衣女殺手的身邊

總形影不離地跟著一個少年,原來那個少年就是你這小子!”

宮無敵做的事雖然有時令人摸不著頭緒,但是他做的事向來有他

的道理。而且他的道理也往往是對的。

白眉信任宮無敵。就如同宮無敵信任他一樣。

所以無論宮無敵做出了什麼事、捅出了什麼樓子,他還是信任宮

無敵。

兩人相視,不約而同一笑。

“我們很久沒在一起喝酒了。”

“行!小子!我們今晚就來個不醉不休。上次輸了你一杯,這次

我一定要贏你一壇……”

那一老一少。就這麼決定到客棧廝殺去。

而程夜色,看到兩人之間交流著那種說不出來的坦漾與真誠,她

迷惑了。

她從來不知道,人跟人之間也能有這樣的情感。

為什麼宮無敵,總能讓她感受到以前從不曾感受過的感覺!?

在遇上宮無敵以前,她不知道溫暖是什麼感覺、開心是什麼感覺

、真心又是什麼感覺……是宮無敵帶給了她這些感覺。

看著前方那一對勾肩並走的人影,程夜色並沒有跟上去。只是神

色復雜地凝視著他們。

可宮無敵卻立刻感應到了地回過頭來。

他若有所求的熱烈視線直望向她,沒有開口。

他沒有開口。程夜色卻知道他的意思。

眼看宮無敵的腳步似乎就要停下來了,她終於抿唇,無言地跟上

他們。

宮無敵笑了。宮無敵松了一口氣。愉快地笑了。

☆ ☆ ☆

“二十多年前,金龍門主程霸天野心勃勃地想一統江湖、稱霸武

林。他本身的武功高絕到不可思議,武林中幾乎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他用武功收攝了一個又一個的門派,只要有哪個門派不從的,他便整

派不留活口地趕盡殺絕。手段狠毒又殘忍,以致整個武林被他掀起了

一場腥風血雨。

到最後,以十大門派為首的少林心海大師終於看不過去,為了阻

止程霸天再繼續濫殺無辜,他決定聯合各門派抵抗。於是在心海大師

他們的一連串詳密計劃下。雖然他們也犧牲了各派不少菁英,可是英

雄坡上,程霸天終於伏誅。接著,金龍門也迅速宣告瓦解……”

“二十年前。英雄坡那一役確實是慘烈的一役……”

“英雄坡那一役是勝了,不過因為那一役贏得實在很不光明正大

,所以很多參戰的武林人大都不願再提起程霸天、甚至金龍門的事,

人們也漸漸淡忘,所以到現在,武林的新一代幾乎沒有人聽過金龍門

……”

“宮家當年也是參加的十大門派之一,那時你這小子還不知道在

哪兒哩……不過事情都經過二十年了,你這小子怎麼會突然有興趣提

起!?”

“如果我說,當年金龍門的人有許多餘黨逃過被剿滅的一劫,到

現在不知道還躲藏在什麼地方,你信不信?”

“他們……有可能躲到現在?不過就算他們躲起來了,現在也不

可能有多大的力量再危害武林……咦?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消息?難不

成你們宮家查到了什麼樣的蛛絲馬跡?”

“嗯。事實還證明,金龍門的餘黨現在在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還不少。”

“難怪江湖上人人都說南宮、北夏,而不說北夏、南宮。宮家制

造的精密機關、擅長的追蹤術是武林第一,連夏家也只能居第二。所

以連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們竟然還能追查到這些二十年前的舊案……你

說有金龍門的余黨在武林中活動,那麼你現在就說出一個我一定感興

趣的名字我聽聽。”

“大義莊,孟崇義!”

“什麼?他!?”

“他先前只是被懷疑,直到最近我到大義莊,人證物證很碰巧地

送上門來,我才真正捉到他的把柄。”

“小子!幸好我認識你夠深,今天要是換成別人聽到你這些話,

你非被一陣亂棒打死不可。”

“之前就是耶老狐狸的表面功夫做得太好,我才一直揪不到他的

狐狸尾巴,不過現在……”

“不過現在他人都死了,而且殺他的兇手還安穩地在隔壁的客房

裏睡覺,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你不覺得孟崇義死得很可疑嗎?”

“難不成你以為有詐?難不成你那位程姑娘留了一手?”

“夜色不是兇手。真正的兇手要栽贓給她的意味太濃厚了。就是

因為我一直守在她四周,所以我知道她不可能在那些時間出去行兇…

…而且要完成那樣的佈局,外面的人根本無法辦到……”

“所以你才認為是孟崇義故布疑陣?所以你才認為孟崇義有可能

沒死?棺木有可能是空的、放風聲要捉兇手只是要讓人以為他真的死

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有……他為什麼要特地栽贓給程姑娘…

…喂!小子!你是存心吊我胃口嗎?你乾脆把你知道的一次統統說出

來。”

“哈哈!賭你眼前這壇酒。你一定不知道我找到了什麼好寶貝!



“好寶貝?該不會是你一直在找的辟水珠?”

“比那個還寶貝!”

“比辟水珠還寶貝?小子!我們這麼久沒見,你喜歡的東西如果

是這陣子換的,我當然是穩輸不贏的!這不公平吧?”

“好吧!就給你一個提示──是人。一個女人。”

“女人?”

“沒錯!而且這個女人你現在也不陌生了……”

“程夜色?你是說她……”

“答對了!”

“你……從我認識你這小子至今,我還是第一次看你對一個姑娘

這麼認真地直當她是寶貝……呵呵!真是有趣!”

“是很有趣。如果你知道她正巧是金龍門出來的人,你一定會感

到更有趣。”

“什……什……什麼?那程姑娘是……”

“沒錯!我想她是奉命到大義莊將信物和密函交給孟崇義,可是

沒想到她現在反因為孟崇義而被整個武林的人追捕著。她是金龍門的

人,不過她還不知道我早已經知道她身份的事。”

“你的身份她也還不知道?我看要是你的身分被揭穿了,難保她

不會狠狠喂你一劍。”

“這是以後的麻煩,你知道我要解決的是現在的麻煩。”

“我知道!我知道每次遇上你這小子都准沒好事。不過看在你這

兩壇好酒的分上,你要我做什麼就盡管說吧!”

☆ ☆ ☆

夜。月淡。星稀。

兩條人影。兩條悄如鬼魅的人影翻上了屋頂。

人影熟悉且迅速地從屋頂的這一頭掠到另一頭。

似乎找到目標。人影最後在屋頂的一處伏下。

屋裏。有人。有好幾個人。

屋裏有男人、有女人。

不過屋裏的男人女人,卻料不到他們的頭頂上還有人。

所以屋裏的男人女人都毫無顧忌地討論他們的事。

“……現在棘手的是那個小子。那個小子一直跟在她身邊壞我們

的事,要是不盡快將他攆除,恐怕我們的計劃會生變……”下方,黝

黑威嚴的漢子直直看著坐在上位的女子。

女子,色艷桃李。

高高居於上座的女子色艷桃李,可她眉眼神色間的傲氣卻是無人

可匹。

她怒冷的視線在下座幾個漢子中掃過,最後停在方才說話的漢子

臉上。

“杜聰,幸虧你那寶貝兒子誤打誤撞剛好讓我借機接近宮無敵,

否則他今天要是壞了我的大計,就算他有十條命也不夠死。”

“多謝小姐不殺之恩,屬下已經將那畜牲鎖起來靜待小姐處置。

”杜聰垂下眼,平平靜靜地說。

深深地看了他卑躬的樣子一眼,女子出人意外地笑了。笑得燦爛

如花、笑得嬌俏無邪。

“好!很好!爹爹調教出來的手下果然了得,你倒是很懂得以退

為進……也罷!”

她雖然還是笑著的,不過笑容已經一轉為冷笑。“宮無敵那臭小

子上回在比武臺上讓我差點丟盡了臉,這回又莫名其妙跑出來跟我們

作對……我不管他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這下讓我逮住了他,我非

先狠狠賞他一頓鞭不可!”

原本一直靜靜站在女子身邊、宛如一尊雕像的褐衣老者突然開口

說話了:“小姐,請別忘了老爺交代最重要的事是什麼,最好別再節

外生枝。”

褐衣老者一向不苟言笑。即使面對少主人,他依舊還是不苟言笑



女子的面色微變。迅速在他臉上收回的那一瞥閃過一絲不悅的光

芒。

“我要做什麼事難道還要你來教嗎?哼!”

褐衣老者的表情一絲未撼。即使她當著眾人的面給了他十足的難

堪,他仍然不喜不怒。

他靜靜地看著女子。

女子故意裝作沒看見。

“你們聽著!對付宮無敵的事,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插

手。我要親自教訓那個臭小子!”她冷顏對著眾人下令。

突然,褐衣老者抬頭,精光乍現的眼睛銳利地盯著上面。

女子立刻注意到他的異常。她循著他的視線看去。

“怎麼……”

“上面有人!”

褐衣老者低悶地丟下一句,身形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向外掠去。

女子面色一沉,明白他的意思。

屋裏所有人立時在剎間沖了出去。

屋外,原本黑暗寂靜。因為發現有人闖入的跡象,一盞盞點亮的

燈火在一下子間已經將宅子內外照得宛如白晝。一個個擁出的警衛正

在追捕闖入者。

深夜的豪門宅院立刻進入警備狀態。

沒多久,褐衣老者回到女子身邊。褐衣老者兩手空空地回到女子

身邊。

“沒有抓到人?”女子直盯著他,神色淨是不滿。

“有兩個人。逃了。”他說話一向簡明扼要。

“逃了?那兩個人不知道偷聽了多少秘密,你竟然還讓他們逃了

?”

“死人不會洩密。”

“你是什麼意思?”

“中了我的毒。沒有人能活過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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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59: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程夜色突然醒來。

仿佛被某種強烈的意念刺蜇,程夜色突然醒來。

夜深。人靜。

房裏。一片黑暗。

程夜色搖了搖尚昏沉的頭,不明白自己何時睡了去。

猛地,她驚覺自己正莫名心躁。而下意識地,她坐在黑暗中仔細

傾聽隔壁房的動靜。

下一刻,程夜色的身影已經疾速往門外移動。

門,毫無預兆地被推開。

屋裏,燈火通明。屋裏的人,顯然還沒就寢。

屋裏,有兩個人。一個趴在床上,一個坐在床邊。

坐在床邊的人立刻轉頭。看清了推門進來的是誰後,吃驚的表情

隨即放鬆下來,又馬上將注意力轉回床上。

門外的人已經走進來。

程夜色,走到床前。從她進來後。她的視線就一直盯住趴在床上

的人身上……床上的人,也看見她了。毫無血色的蒼白臉龐努力擠出

一個無力的微笑。

“呵……作了惡夢嗎?你好像應該……一覺到天亮才對……”

宮無敵痛得要命、冷得要命、虛弱得要命。

而現在,程夜色的乍然出現,讓他吃驚得要命、狼狽得要命。

“小子!要命就別說話!”說話的是坐在床邊、兩條白眉長得奇

特的道人。

白眉,正一臉肅然地處理宮無敵背上的傷。

傷,看來是短刀所傷。傷口,流著的是黑稠腥臭的血。明顯的,

宮無敵是被浸了毒的利器所傷。

“發生什麼事?”

程夜色發覺,從她進來看見受傷的宮無敵到現在,她一直處在緊

繃的狀態中。

看著白眉熟練地替宮無敵的傷口吸出毒血、再敷上藥粉,她終於

開口了。

“那個老頭還真狠毒。幸虧我這金絲甲一直穿在身上,也幸虧我

是毒物的老祖宗,否則我們都要去見閻王了……”處理好宮無敵的傷

口,白眉的臉色總算輕松許多。

宮無敵知道自己這條命已經從閻王那裏撿回來了。

能讓白眉緊張的毒物很少,所以他知道自己這條命能從閻王那裏

撿回來真的是不簡單。

宮無敵雖然又痛又狼狽,不過他現在覺得很開心。

能讓程夜色那微蹙的眉梢上凝著厚重的陰霾,就算現在要他再到

閻王老爺那裏兜一圈,他也願意。

“你們,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

程夜色墨黑的眸底仍有一絲復雜的情緒在激漾,那使她古井無波

的眼神終於有了靈動的感情。

宮無敵看出來了。所以他忍不住開心地又想笑了。

白眉當然看不出來。

因為他不是宮無敵。

因為只有宮無敵才看得出程夜色的改變。哪怕只是一絲一點。

因為白眉不是宮無敵,所以他不明白宮無敵幹嘛盯著程夜色直傻

笑。

不過他明白另一件事。

這裏已經沒他的事。同房睡覺去!

把這裏交給兩人,白眉伸著懶腰回自己房間去了。

“我好渴……”宮無敵突然用渴望兮兮的聲音對著程夜色說。

他的面色仍然很蒼白。他的身體顯然很疲倦。

他在強撐著精神。

程夜色看出來了。

無言,她轉身去桌上倒了一杯水回來給他。

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水後,宮無敵趁勢捉住她不放。

程夜色低首看他,看到了他認真卻仍掩不住疲累的神情。

“你……想知道今晚的事?”

“我可以明天再知道。”

“只要你問,我立刻就可以告訴你……”

看著自己被他緊緊握住的手,程夜色的心在動漾著。不曾有過的

感覺動漾著。

“你在發燒……”他的手有些發湯。她也發現他在冒冷汗。

“我只是……有點兒不舒服……”宮無敵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



不過就算他的腦袋再昏沉,他也還不至於看不出程夜色的臉色比

平日更蒼冷。而如果他辨不出這層含意,他就不叫宮無敵了。

“夜色,你現在……倦不倦、累不累?”

程夜色直視著他臉上露出的渴望的笑。沒說話。

“夜色。如果你不倦、你不累,你在這裏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他眨了一下眼睛:“真的……只要……一會兒就好……夜色,只有你

在身邊,我才能感到安心……”

突然在她心上掠過的感覺是什麼?心軟嗎?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她抽出自己的手。抬頭轉身便要走。

猛地,程夜色的身後響起一聲低微的悶哼。接著她的手被抓住。

“夜色。別……走!”

程夜色回身,只見宮無敵正費力要從床上爬起。

她一蹙眉,想也未想便伸手將他按回床上。

接著。她做了一件事。

她在床畔坐下。

“閉上眼睛。我不走。”

她不該留下,可是她卻留下了。

為什麼?

她不想明白。她不想明白心在激漾的原因。

宮無敵卻心滿意足了。

因為她的妥協,令他心滿意足了。

所以他很聽話地乖乖閉上眼睛。

即使他的傷口正因為剛才的扯動而抽痛著,。他也還是很開心。

因為她留下了。

即使她的留下不是心甘情願。他還是開心。

“夜色,你不會趁我睡著時……自己一個人偷溜走吧?”他不想

放開她的手。

程夜色看著自己的手在他緊握的掌中,看著他慘白都還帶著笑的

臉,她突然明白自己心在激漾的理由。

“我不會走。”

得到她的承諾,宮無敵安心地放任自己的意識再向夢鄉靠些。

“夜色……”他低喚。

“……”她凝視著他緊閉的雙眼,默然。

“夜色……你不承認……關心我……可是我知道……因為你留下

了……”他低喃。

程夜色抿唇。無言。

“夜色……”他突然睜開眼,明粲粲地對她一笑,接著又迅速垂

斂下長睫。“我好高興……你還在我身邊……”

他又咕噥了一句什麼,然後便再也沒有聲音。

他終於睡了。

可他雖然睡了,他的手都還是緊緊握住她的。

程夜色,靜靜地坐著,靜幫地看著他。

夜深。夜冷。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屋裏,靜坐如石的程夜色,突然動了一下。

她輕輕握住宮無敵的手。她輕輕握住宮無敵已經松開她的手。

☆ ☆ ☆

八個壯漢。

八個孔武有力、赫赫威風的狀漢。

八個壯漢護衛著一個白頭粉面的瘦公子,大搖大擺地走進客棧。

這一行人,沒有人不認得。

所以當這一行人大搖大擺地直往後面的客房闖去時,店家小二、

甚至老闆也只能面面相覷,不敢阻攔。

存心要來找晦氣的這一行人直搗後院,最後停在一排客房前。

“少爺,我們查出來那小子就住這裏沒錯。”站在瘦公子旁邊的

一名壯漢說。

瘦公子滿臉的怒氣與煞氣。

“臭小子!昨天你膽敢戲弄本少爺!我知道你就躲在這裏,你給

我滾出來!”

他對著一排緊閉的房門叫喊。

在他的叫囂聲後,原本緊閉的房門紛紛打開,紛紛有人探頭出來



“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小二……”

“誰敢打擾擾老子休息……”

“把那臭小子給我搜出來!”囂張的命令下達。

“啊!你們要做什麼?”

“喂!你們是誰?竟敢闖入俺老子的房間……”

“來人哪!有強盜啊……”

在一陣驚天動地的翻搜行動無果後,那些強盜似的壯漢立刻將目

標轉向剩下的幾間房。看來,他們今天是不找到人誓不罷休了。

就在他們惡霸地要直闖進其餘房時,突然──

“啊……”

“啊!是誰偷襲……”

某種被暗器擊中的聲音和驚呼聲此起彼落。

於是,包括瘦公子在內的所有人,一時都忘了要搜房,又驚又怒

地轉向偷襲他們的方向。而當他們看清站在那一頭的人影時,他們的

神情不由又喜又駭。

人影,是個女子。是個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神色冰漠。

黑衣女子神色冰漠,連她的身子,也仿佛被一層冰漠的冷雪籠罩

著。

黑衣女子就站在那裏,冷冷地看著他們。

他們,竟都不由自主打起一個寒頭。

黑衣女子,他們不陌生。

黑衣女子,正是昨天和那小子一夥的。

他們喜的是,黑衣女子出現,表示那小子也一定在。

他們駭的是,用石子當暗器打他們的,也是黑衣女子。

杜來寶,孬雖孬,卻是天生的惡人膽。

“臭娘兒們!你竟敢暗算本少爺!你快說和你在一起的小子在哪

裏!只要你說出來,我就饒了你這一次……”仗著身邊八個保鏢,他

惡狠狠地朝她開口。

程夜色,神色變也未變。

“滾!”她只冷冷地吐出一字。

杜來寶臉色鐵青。

“臭娘兒們!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捉到你,我不相信那小子不出

來!”他指揮身邊的保鏢。“你們給我上!”

一聲令下,有四個保鏢立刻上前攻向程夜色。

程夜色,冷冷揚眉。身子仍動也末動。直到他們躍到跟前──

黑影,乍起。劍光,靈動。

黑影與劍光如疾電般,在沖上來的壯漢間穿過。

劍擊聲只有短促幾聲,接下來是一陣可怕的沉寂。

四名沖上前的保鏢定定地呆立著,個個表情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

的手。

手,持劍的手。持劍的手正因一道傷痕而汩汩湧著熱血。

四個人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到了。

程夜色卻仿佛沒看到。

現在,她眼睛看到的只有一個人。

一個少年。一個滿臉笑容的少年。

他正對著她笑。他正站在房門前對著她笑。

程夜色卻對他皺起眉。

“你……你們怕什麼?還不再給我上!”不相信手下如此窩囊,

杜來寶怒吼著。

“乖孫子!你是怕你爺爺太無聊,所以特地來找爺爺玩嗎?”

惡意戲弄的聲音突然從杜來寶身後響起。

杜來寶當然不會忘記這個聲音。

他轉身,果然就看到了昨天那個令他受盡奇恥大辱的少年。

杜來寶恨不得立刻剝了他的皮。

“呸!臭小子!你昨天竟然敢拿假毒藥騙我,現在讓我找到你,

我非要將你碎屍萬段不可!”

宮無敵笑了。他笑得詭譎燦爛。

“誰說你吃下的是假毒藥?該不會是那個像僵屍一樣的臭老頭吧

!?”

“你……你怎麼知道是他……哼!臭小子!你現在怕了吧?如果

你肯乖乖地向我磕一百個響頭,再叫我一聲老祖宗,我就考慮饒了你

。”

宮無敵大笑出聲。宮無敵張狂地大笑出聲。

“哈哈……算我服了你這個天真無邪的少爺了……哈……”

“臭小子!你笑什麼?你還不知道本少爺的厲害……”

“是是是!哈哈……你爺爺我怎麼會不知道你這笨孫子的厲害?

除了笨,就是蠢嘛!你真的相信那個臭老頭的話,以為你沒事了嗎?

嘿……”

“你……你說什麼?你別以為本少爺還會再上你的當……”

宮無敵盯著他笑,笑得讓他不由自主毛骨悚然。

“你要不要試試看,你是上他的當,還是上我的當啊?”

杜來寶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即使宮無敵渾像個無賴,他也絕對是個聰明絕頂的無賴。

“肚臍上兩寸,你用力按下去,就知道是那個臭老頭騙了你,還

是你爺爺我騙了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杜來寶身上。

他的話似乎帶著魔力。杜來寶的手,已經不知不覺住他說的方位

移。

宮無敵笑瞇瞇地看著他照做、笑瞇瞇地看著他面色一變。

“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感覺很不舒服?”他有如神算地說出他的

感覺。

杜來寶立刻放下手。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你……臭小子!你再不把解藥拿出來,我就……”

“嘿!看在你不辭勞苦找來這裏陪我解悶的分上,我就把解藥給

你……”宮無敵突然將手中的小白瓶丟向他。“反正我跟你本來就沒

啥深仇大恨,我幹嘛一定要害你?不過其他人嘛,我可就不知道了。



杜來寶搶寶貝似的趕緊接住瓶子。他迫不及待倒出裏面的白色小

丸子就要住嘴裏吞。

“慢著,少爺,小心有詐!”一旁有保鏢深謀遠慮地阻止他的動

作。

“是啊!搞不好又是一顆毒藥呢!”宮無敵咧嘴笑了起來。似真

似假地介面說。

杜來寶一遲疑。看了看保鏢,又看了看宮無敵。眼珠子一轉,想

到了什麼。他突然一仰頭就將小丸子服下。

那地方任誰用力按下部會痛。果然笨、果然蠢。

那臭老頭再厲害,這笨傢伙還不是上他的當!嘖!

宮無敵帶笑晶亮的眼睛迎向杜來寶陰晴未定的打量目光。

“少爺,你沒事吧?”保鏢有些擔心地注意著主子。

擺手。一會兒,杜來寶丟給宮無敵一個事情還沒完結的怒容。

“今天本少爺就放你一馬!下次要是再讓我碰到你,我就要你好

看。哼!走!”丟不下面子地撂下狠話後,杜來寶這才帶著受傷的、

沒受傷的保鏢悻悻然地離開。

宮無敵看向一直沒說話的程夜色,對她露出孩子般愉悅的微笑。

“我醒來看不到你,以為你走了……幸好你還在。”

程夜色收劍回鞘。她彎身將方才放在地上的托盤拿起,走向他。

“這是你那白眉朋友替你煎好的湯藥。”

程夜色走進房,將尚冒著熱氣的藥放在桌上後,轉身便走。

“我不要喝藥。”宮無敵仿佛噘著嘴說話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

程夜色的腳步一頓。

“你不留在這裏陪我,我就不喝藥。”宮無敵使出具體的無賴手

段。

程夜色背向他的臉龐閃過一絲松動。接著又立刻回復冷淡。

“隨你。”她舉步又走。

突然,一團影子攔在她身前。

宮無敵。捧著那碗藥的宮無敵,小心翼翼地攔在她身前。

“好吧!夜色,你要去哪里讓我陪你去,這碗藥我可以帶著慢慢

喝……”

直視著他,程夜色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熾熱光焰弄得心神更亂。

宮無敵已經捧起藥吹涼,喝了一口。

“惡!好難喝!”藥一入口,他立刻皺眉吐舌。

抿了抿唇,程夜色無言地轉身,在椅子坐下。

她不走了。

詭計得逞,宮無敵馬上跟著在她身邊坐下。

宮無敵笑嘻嘻地喝著藥。即使藥很苦,他還是笑著。

“夜色,昨天晚上,你有沒有聽見我說了什麼夢話?”程夜色的

眼睛看著他手中已經喝了一半的藥。“沒有。”

“真的?可是……”宮無敵的表情有些失望。“日有所思、夜有

所夢。我以為你會聽見我念著什麼人的名字……像喬手啦、像白老啦

、像孟寶菱啦……”他的神情漸漸又透出頑黠。

他的眼睛盯著她。他的眼睛閃亮地盯著她。

程夜色的眸底擾起波動。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我不相信!這些人沒有就算了,我起碼一定會念著一個人吧?

這個人的名字和影子是我每天睡覺前一定會惦著才睡得著的……”

宮無敵趴在桌上。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捕捉到她低斂的視線。

程夜色對上他賊笑兮兮的臉,忽地莫名所以地惱起。

她冷凝著眉。

“你惦著什麼人那是你的事,我說沒聽見就是沒聽見!你不煩嗎

?”

宮無敵眨眨眼,完全不怕死。

“不煩。夜色,你是不是在生氣?”

程夜色的心一窒。

生氣?她在生氣?她為什麼在生氣?

她突然正視著宮無敵那一雙仿佛無時無刻不追隨著她的熱烈眼睛



宮無敵笑了。宮無敵給了她一個放縱情挑的笑。

程夜色只覺心跳加快。心跳不住地加快……“我看到那群兔崽子

怒氣沖沖地走了……”

一陣洪亮的大笑聲突然隨著推門而入的人影刮進來。

宮無敵與程夜色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搭起的微弱暗流立刻被沖散。

白眉,精神抖擻地直走到兩人面前。

“那群兔崽子一定是來找你這小子的麻煩,不過我就知道,要找

你麻煩的人一定只有吃癟的分……喂!小子!休息了一個晚上,再加

上喝了我的仙丹妙藥,你又開始可以活蹦亂跳了吧!?”

嘖!這小子好端端地幹嘛趴在桌上瞪他?那眼神,活像被壞了什

麼好事似的,好埋怨……宮無敵忽然跳起來。宮無敵忽然間又恢復了

精神地跳起來。

他打著某種主意的狡黠眼睛直盯著白眉。

“告訴我,這鎮上的什麼地方人最多?”

“你想做什麼?”白眉不由撚了撚他一向引以自豪的長眉。

宮無敵的嘴唇上浮起不懷好意的笑。

“讓想找到我的人有光明正大的機會找到我、接近我嘛……”

有人要倒大楣了。

白眉太瞭解他這種笑容的含意了。

“那就去城隍廟吧!那裏不管什麼時候人都是最多,而且什麼人

都有。”

有了答案,宮無敵立刻半屈身向仍坐在椅子上的程夜色。

“夜色,我們一起去城隍廟逛逛好不好?”他忍不住雀躍地問她



程夜色站起來,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就往門外走。

“我還要練功,你們自己去。”

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門外。

程夜色在躲他。

他確定程夜色在躲他。

程夜色在躲他,可是他竟然感到很開心。

他喜歡昨天夜裏的程夜色。他喜歡今天早上的程夜色。

他喜歡愈來愈像人、愈來愈像女人的程夜色。

如果她還是那個初次見面、無心也無情的程夜色,她肯定不用讓

自己消失在他眼前這一招。

她最喜歡一刀架在他脖子上解決一切麻煩。

所以,現在懂得喜怒哀樂的程夜色,讓宮無敵想不偷笑、想不開

心都難。

“喂!小子!人都走了,你還在發呆?嘖!我看你真的是沒救了

!”

白眉一陣戲謔挪揄的聲音立刻將宮無敵的注意力拉回來。

宮無敵搖搖頭。臉上重新浮現一種白眉熟悉的神情。一種要去拔

它虎須似、大膽又惡作劇的神情。

“白老,想不想去捉鬼?”

“捉鬼?你想捉什麼鬼?”

“女鬼!我們昨晚見到的那個女蠻鬼。”

☆ ☆ ☆

城隍廟。

無時無刻不擠滿人的城隍廟。

無時無刻不熱鬧著的城隍廟。

算命攤。

擺在廟前廣場旁的算命攤。

夾在一堆攤販中的算命攤。

在人來人往、吆喝聲不絕於耳的城隍廟前,這樣一個普通的算命

攤根本吸引不了行人的注目,更別說有人會為它停下來了。

算命攤很普通。不過擺它的人看起來可不普通。

有多少人看過兩條眉毛長得可以打結的長眉道人?很少,是不?

咱這算命攤的算命道人就生得那兩條奇特的長眉。不過,長眉奇雖奇

,路過的行人只向他的長眉逡一眼,就是沒有人肯停下來光顧一下算

命攤。

有了。算命攤擺了一個時辰。終于有了第一個客人上門了。

少年。一臉燦爛笑容的少年。

渾身不出古靈精怪的少年。

少年一來就歪坐在算命桌上。

長眉毛的道人一點也不生氣。

少年大搖大擺地霸佔了算命桌,長眉毛的道人卻一點也不生氣。

他對著少年撚了撚寶貝長眉。

“在這裏招搖了一個時辰,那個鬼還沒出現?”他說的話還真是

玄。

宮無敵。除了他,還有誰擁有這種獨一無二、要人命的笑?

他對白眉笑笑,一臉的賊意、一臉的有趣。

“還沒。不過我這樣晃了兩圈下來,起碼已經招來好幾隻蜜蜂跟

著了……你呢?沒半隻蜜蜂上門哪!?”

“你不就是一隻自動送上門的蜜蜂?”反正也是擺著好看,他現

在對捉鬼比較有興趣。“嘿!

小子!你確定她一定會來找你?”

“你昨天不也聽她說了,她要是能逮到我,她一定要先狠狠賞我

一頓鞭。呵呵……說得多麼有決心呢!既然她已經苦心布下了那個賺

人熱淚的陷阱,當然就要很快地找到機會收網……喏,現在不就是個

好機會?”

宮無敵說著說著,突然眼睛一亮。

白眉不用回頭也知道獵物上門了。

獵物,接近。

獵物,是個少女。是個楚楚可憐的少女。

少女朝宮無敵揮手喊著,朝宮無敵的位置而來。

努力地擠過一個又一個的人牆,仿佛打了一場又一場的爛仗,少

女終於狼狽地來到宮無敵面前。

“你……我……”她上氣不接下氣地一時說不出話,卻突然緊緊

捉住宮無敵的手不放。

宮無敵沒甩開她的手。宮無敵只是吊兒琅當地對她笑。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捉著我,是要我當你的相公嗎?



少女眨了一下眼,巧妙地隱去眸底的慍。

她還是捉著他的手。她還是怕讓他溜走般的緊緊捉著他的手。

她仰起頭。對著宮無敵的黑白大眼裏立刻蓄滿了淚水。

“……恩……恩公……終于……終於讓我找到你了……是我……

你還記得嗎?……?A昨天……你昨天從那個惡人的手裏……救了我

一命……你還給了我好多的錢……”她哽哽咽咽、斷斷續續地說著。

宮無敵一副突然恍然大悟的神情。

“喔!對了!原來是你!”他高興了一下,又對她搖了搖頭。“

嘿嘿!我不是叫你不准跟來嗎?

你幹嘛又跑過來……”

宮無敵一副唯恐倒楣的模樣,三兩下就將她緊黏的手撥開。

“恩公……”少女立刻又要帖上去。

“嘿!不准動!”c無敵一根手指就讓她暫時聽話地站住不動。

他對她瞇起了眼:“再說一次,不准叫我恩公!轉過去!”

他突然很有威嚴地對她下命令。

少女,怯怯地盯著他,怯怯地乖乖照他的話做。

“不准回頭!向前走!”宮無敵又說了。

少女,呆呆地向前走了兩步,又驚醒似的趕緊回頭找宮無敵。

宮無敵正要溜。

宮無敵沒溜成。少女已經一把將他拖住。

“恩公……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救了我……又給我錢

埋葬我的親人……請讓我……留在你身邊伺候你……”

少女的眼淚、少女的聲嘶力竭已經引起附近民眾的圍觀。而少女

說的話,也使人瞭解她為什麼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一個少年不放的

原因。

少女的柔弱教眾人不由得都同情地看著她;而讓她哭得成淚人兒

的少年,自然成為眾人不滿的目標。

“喂!我說過我不需要人伺候,我也沒錢讓你賴著白吃白喝一輩

子。”

不把眾人交相指責的眼光當回事,宮無敵堅決地又推開她的糾纏



少女哭出來了。少女很懂得利用時機地哭出來了。

“我……我只是……只是要報答……報答恩公的……大恩大德…

…我……我絕沒有……沒有想要……製造恩公的……恩公的困擾……

對……對不起……如果恩公真的……真的不要我……那我……那我走

好了……”

宮無敵還沒開口,圍觀的群眾已經看不過去了。

“喂!你這小子幹嘛好端端地把人家小姑娘弄哭啊……”

“……小姑娘要報恩,你就讓她報恩嘛……”

“小子!有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要伺候你。你還嫌不好……”

少女抽抽噎噎地哭著,顯得可憐兮兮。

宮無敵表現得很無奈。他無奈地轉過身背對已經圍著他看熱鬧的

眾人。似乎正在認真考慮要收留個麻煩在身邊的可能。

他才不無奈。他一點也不無奈。

面對著他的白眉,就算沒看到他臉上賊賊狡猾的笑,也知道他此

刻的心情根本離“無奈”是十萬八千里。

白眉知道該自己出場了。

他突然拍拍衣服站起來。

“老弟,既然人家小姑娘非跟著你不可,你就讓她跟吧!”他簡

潔有力地說了。

宮無敵立刻跳起來。

“老哥!你不是在開我玩笑吧?你真的要我收留她?”

“誰教你當初要救了人家。就當是做好事吧……喂!小姑娘,別

再哭了,我這小兄弟答應收留你了。”

白眉的好人扮演得毫無瑕疵。

他一作主答應收留少女,少女立刻破涕為笑。所有圍觀的人也不

禁對這長眉毛的道人刮目相看。至於被迫收下跟屁蟲的宮無敵呢!?

宮無敵突然面色微微一變,暗向白眉使了一個奇異的眼神就跑。

“啊!恩公……”看他悶不吭聲地溜走,少女焦急地就要追上去



她沒有追上。

因為她被拉住了。那個長眉毛的道人笑容滿面地拉住了她。

“別急!我會帶你去找他……對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菱兒。恩公……恩公他……”

“放心,一定會要他收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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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0:59: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不見了。

她真的不見了。

宮無敵不相信她竟然真的不見了。

一路沖回客棧、沖到程夜色住的房間,她不在。

他的房間、白眉的房間,然後整個後院,然後整個客棧……程夜

色不見蹤影。程夜色未留隻字片語地不見蹤影。

程夜色不見蹤影,連她的東西也盡悉消失。

宮無敵的預感成真了。

宮無敵剛才莫名其妙的預感成真了。

她走了。她竟然偷偷溜走了。

宮無敵知道她走得很從容,因為屬於她的東西一樣也沒留下。

她是趁他不在時偷偷溜走的。

宮無敵笑不出來了。

宮無敵原本是笑不出來的。不過在看到回來的白眉時,他突然又

能笑了。

宮無敵的心情突然又變好了。

因為回來的白眉帶回來的女人讓他的心情突然變好了。

宮無敵,對她露出了一個燦爛得要人命的笑容。

“你非跟著我不可是不是?好吧!我就讓你跟,你能跟得上我多

久就算多久……”

☆ ☆ ☆

兩天。

對菱兒來說,多災多難約兩天。

為了跟住宮無敵,菱兒度過了多災多難的兩天。

這兩天來,她不停地走路。

走路。有時走得快、有時走得慢。

而走路的快慢全取決於宮無敵心情的好壞。

走路,這還是她所能忍受的,因為只有她自己知道,弱不禁風只

是給旁人看的。

她已經決定今晚動手。

她已經忍不住了。

她非要狠狠動手抽宮無敵一頓鞭不可。

捧茶、捶背、撿柴、升火……哼!他真把她當丫頭使喚了。

她一定要這小子栽在她手上。

突然,一張笑得過分刺眼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喂!幹嘛對著一根樹藤咬牙切齒?是不是想到某個可惡的人,

恨不得用它來狠狠抽那個人一鞭哪!?”

是宮無敵。

總是不時笑著的宮無敵。

總是不時笑著,也時時語出驚人的宮無敵。

菱兒心一驚。

“公子,你……你怎麼又尋奴婢開心……”

有時她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實在聰明機靈得很。而且她從來就猜

不透在他笑著的表情背後在打著什麼主意。若不是她對自己的易容和

演技太有信心,她甚至數度會有這小子已經識破她身分的錯覺。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在她身上瞧出任何破綻。

宮無敵已經又逍遙似的靠回大石上,手邊無聊地將一截樹枝丟進

火堆裏。

他晶亮著眼睛仍對著她笑。

“喂!我老是尋你開心,又對你很不好呢!你心裏是不是已經將

我鞭打上十萬八千遍,現在還決定再也不要再忍受我了,是不是?”

要不是她低垂著頭。她現在臉上的表情一定會泄了她的底。

天!這臭小子竟然……“公子!奴婢……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是不是在嫌奴婢做得不好,你……你又要趕奴婢走了?”她迅速抬

起頭,驚慌看向他的眼睛裏已經盈滿了淚水。

宮無敵還是笑著。宮無敵賊賊的、要命地笑著。

她竟有些心驚膽跳。因為他的笑。

“呵!對不起,我又把你錯想成另外一個人,所以說的話才會令

你這麼莫名其妙……其實你跟她怎麼會一樣呢!?”

她努力維持面部表情。

“公子說的是誰?不知道奴婢有沒有見過……”

“你應該問,我怎麼會把你想成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人怎麼會

是你才對!”宮無敵的笑窩好像一個誘人的陷阱。“不過,你這麼聰

明,問的當然是聰明的問題。我說的那個人呢,是個美麗的女人,不

過她既蠻橫又心狠手辣,動不動就要拿鞭子抽人;而你呢。既柔弱又

善良,連個小石頭都搬不動……唉呀!我怎麼會這麼迷糊地把你想成

她呢?”他搖搖頭。

幾乎猜得出他說的“既蠻橫又心狠手辣、動不動就要拿鞭子抽人

”的人是誰,她差點控制不住手中的樹枝要向他鞭去。

“我忘了告訴你,她的名字叫孟寶菱。以後你要是不小心遇到這

個女人。一定要躲得她遠遠的,愈遠愈好。知下知道?”

最後,宮無敵還非常“好心”地提醒她。

菱兒突然低下頭。她藏在裙子下的拳頭緊緊地握住。

“多謝……公子的好意,我一定會記住。”

她忍不住要出手了。

就在她幾乎忍不住要出手時,一個洪亮愉快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在破廟後面發現了好東西。你們要不要嘗嘗剛從樹上摘下來

的梨子?”

用道袍兜著滿懷水果的白眉,正得意地從他們暫時棲身的破廟後

方轉出來。

宮無敵立刻歡呼一聲跳起來。

“哇!太棒了!有東西吃總比吃人好。啊!是不是?菱兒……”

宮無敵拿了兩粒梨。冷不妨竄到垂首坐著的菱兒前面,並且伸手

就把梨塞給她。

被他調皮又仿佛意有所指的話震懾。她立刻抬起頭來看著他。

宮無敵正對著她笑。宮無敵正對著她笑得無邪又無害。

她也對著宮無敵笑了。

她對著宮無敵嬌嬌又怯怯地笑了。

當然,此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想做的事跟“笑”一點關系

也沒有。

☆ ☆ ☆

夜。深。

深夜中的破廟。靜。

破廟裏,殘火,人影。

人影,有三個。

有三個人影,歪歪斜斜地躺在只剩餘煙的火堆旁。

三個……不!兩個人影睡得很熟。有一個人影是醒著的。

醒著的人影離火堆較遠。

醒著的人影起來了。

人影,是個少女。是個美麗的少女。

少女沒睡。少女一直沒睡。

少女一直在等候適當的時機。

現在她等到了。

她以俐落異常的身法一躍而起。

她躍起,立刻探向地上睡著的另外兩個人。

她用腳尖試探。

沒有反應。

兩個人被她踢了好幾下,卻沒有一點反應。

兩個人沉睡著。兩人以仿佛昏迷的狀態沉睡著。

少女終于笑了。少女終于愉快地笑了。

“宮無敵呀,宮無敵!你一定作夢地想不到,會栽在我這個既蠻

橫又心狠手辣的女人手上吧?

你不是說自己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嗎?你這天下最聰明的人現在還

不是笨得落在我的手中……”

她得意洋洋地看著地上沒知覺的少年。終於可以一吐怨氣。

她抽出帖身藏著的短刀,殘忍的笑容在她臉上擴散。

“要怪就怪你太多管閑事!要怪就怪你招惹了姑奶奶我!姑奶奶

我還委身當奴婢伺候了你兩天……哼!你看我先怎麼治你……”

刀,慢慢地朝他的臉上劃去。

突然,一個幾不可聞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她也低呼一聲。

“啊──”

手。她持刀的手一縮。因為某種尖銳的痛刺激了她持刀的手。

她看到了彈開的碎石,也立即感應到了危險。

她以極快的速度跳起來。

她立刻發現了一抹影子。一抹如鬼魅般的影子。

影子在門口。

影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影子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

口。

她又驚又駭。

“你是誰?”

影子默不出聲,卻倏地飄近。

少女,想也未想便揮刀刺去。

銳氣寒光只在黑暗中一閃即逝。

少女的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冷的劍。

劍的主人,冷冷地盯著她。

劍的主人,是一個女子。一個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冷眼、冷劍。連她的語氣,也是冷的。

“他的命,是我的。”

是她。

看清楚影子是黑衣女子。是她。少女一陣慌亂。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她不該出現在這裏。

他們明明將她引開了……“我沒有要對他做什麼,真的!你相信

我!”她必須先讓她把劍移開。

見識過她的武功,也知道她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脖子上多個洞,

少女動也不敢亂動。

黑衣女子的手毫不為其所動,盯著她的冷眼閃過一絲異光。

“你的眼睛,我見過。在大義莊。你是──”

“孟寶菱!”

一個聲音接著說。一個顯得很興奮的聲音接著說。

黑衣女子不用回頭也聽得出這聲音是誰的。而少女的眼睛仍驚疑

震撼地看向她身後。

“你……你們……”她的臉色全變了。

“我,我們?我們怎麼醒過來了,是不是?”原本該躺在地上的

少年,宮無敵,和道人白眉兩個人已經好整以暇地起來了。

宮無敵對一臉不敢置信的少女調皮地擠眉弄眼一番。

“原來……原來你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你給我們喝的水裏下了迷藥,早就知道你是誰……”

宮無敵笑嘻嘻地介面、笑嘻嘻地走近,就連他突然出手點住她穴道時

也是笑嘻嘻地。

少女。菱兒。孟寶菱,只能眼睜睜地任自己被人所制。

宮無敵的眼神乍然熾亮地嚇人。

宮無敵轉身面向黑衣女子的眼神乍然熾亮地嚇人。

“夜色……”仿佛失而復得了心愛的寶貝,宮無敵激動地張開雙

臂就要撲上去。

黑衣女子。夜色。程夜色,冷冷的眼神中微有溫度。

她出手,利劍一轉。用劍柄阻擋住他的行動。

“站住。別再過來。”

宮無敵不是乖孩子。況且他也不想當乖孩子。

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思念一個女人。

程夜色不聲不響地離開,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思念她。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已經想了她兩個三秋了。

所以這回就算被她一劍刺死,他也要做這件事。

宮無敵巧妙地旋過她的阻擋,冷不妨地將她抱滿懷。

意識到他的舉動,程夜色一驚、一怔。竟一時反應不過來。

“夜色,我好想你。”宮無敵滿足地嘆息著。

只有這樣。宮無敵才能感受到她真實的存在。

暫時也只有這樣。

下一剎,他突然放開她。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突然放開她。

他看著她。

程夜色也在看著他。

她的神色依舊冷似冰雪。可是她清冷的眸光裏卻有兩小簇奇異的

火焰在跳動。

宮無敵對她微微一笑,迅速而迷人。

他立刻轉身面對孟寶菱。

他也對著她笑。他笑得燦爛而邪惡。

“你知道我現在想對你做什麼?你一定知道對不對?”宮無敵不

懷好意地伸手抓住她的衣襟,色迷迷的視線還故意在她身上溜了一圈

。“把你的衣服剝光再鞭打你一頓……呵呵!我覺得這個主意實在很

不錯……”

“你敢!?”孟寶菱對他咬牙切齒,又怒又急。

這臭小子不僅無賴,而且無恥!

孟寶菱後悔沒有早一點動手殺了他。

“反正你現在落在我手上了,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嘻嘻笑著,宮無敵真的動手了。

他猝不及防地動手。

他猝不及防地動手點了她昏穴。

這女人的事可以慢著來,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只有程夜色的事。

她回來了。她終於又回來他身邊了。

終於,還是讓他等到了。

宮無敵用最快的速度把昏迷的孟寶菱安置好,立刻跳回程夜色眼

前。

火,逐漸旺盛。

白眉為原本微弱的火堆添加新柴。

溫暖的火光,映在三個人的臉上。

“程姑娘,兩天前你突然不辭而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開口的是白眉。

因為宮無敵正在忙。宮無敵正在忙著用眼睛癡癡地盯著程夜色傻

笑。

唉!這小子沒救了。

這小子只要遇上程夜色就沒救了。

程夜色的心,沒辦法平靜。程夜色的心,沒辦法再像遇到宮無敵

之前那樣平靜。

她無法忽視宮無敵熱烈晶亮的眼睛。她無法忽視宮無敵的存在。

即使她的視線只落在眼前燃燒的火堆中。她的心,仍在騷動著。

“我要走便走。這是我的事。”對白眉的問,她淡淡地回。

“這才不止是你的事!”宮無敵突然出聲。“你忘了你曾答應過

我,不准自己一個人偷偷溜走的!我知道你答應的事絕不會食言,所

以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讓你不得不走的事,對不對!?”

程夜色沒說話。

宮無敵卻笑了。

宮無敵笑得那樣莫名其妙,連白眉也忍不住投給他莫名其妙的瞥

視,更何況程夜色。

程夜色終於將注意力給他。

“你在笑什麼?”

宮無敵就是要得到她的注意。

而他總有辦法得到她的注意。

“沒什麼。我只是在笑孟寶菱……”他輕易地轉移話題,就如同

他輕易地得到她的注意一樣。

“我笑她以為易了容,再演一場戲就可以騙過我,她不知道,從

她在街上接近我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是誰。可是那個時候你卻

誤會我……”

宮無敵對她眨了眨眼。宮無敵狡黠地對她眨了眨眼。

程夜色,憶起那時的事。

憶起那時的事,程夜色有些不自在地微蹙眉。

“你誤會我對她有意思,還差點撇下我就走。”

宮無敵搖著頭。宮無敵沾沾自喜地搖著頭。

程夜色終於注意到了。

程夜色終於注意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眼神復雜她看著他。

“你早就知道她是孟寶菱,為什麼不說?”

“她跟大義莊、跟孟崇義有關系;她跟你也有關系……”

“……”

“你認為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身邊?為什麼要刻意接近我們?

照理說,你是她的殺父仇人,既然她找到了你,應該恨不得立刻殺了

你報仇,可是她沒有。她不但沒對你出手,還特意用詭計將你引開…

…我猜,我們不在客棧的那段時間,是不是有人拿了什麼信物給你,

要你做什麼事?”

宮無敵說得就好像親眼目睹一切一樣。

白眉一向很佩服宮無敵那顆老是令人驚奇不已的聰明腦袋。而在

看到程夜色微微驚怔的神情後,他更佩服了。

看來又讓這小子猜對了。

程夜色,被宮無敵的一段話弄得心疑了。而他最後說的,竟恍惚

讓她以為他真的知道所有事。

所有事。包括孟崇義的秘密、包括他們的秘密……那天,她一回

房就在桌上發現了兩樣東西。

信物和指示。

信物,是一枚金戒指。

指示,是一方絲巾上的字。

她被命令立即回門。

所以她走了。所以她來不及等他們回來就走了。

一直到半途,她才發現信物有假。

一發現信物是假,她也驚覺身後有異。

她竟被人跟蹤著。她竟被人以高明的手法一路跟蹤著。

不知道為什麼,她立刻想到了宮無敵。她立刻想到了宮無敵的安

危。

她隨即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客棧,而那已經是一天后了。

宮無敵和白眉早已經離開。

但是她找到了宮無敵留下的記號。

如果不是找到了宮無敵留下的記號,她不會這麼快找到他。她更

不會遇到孟寶菱舉刀向他的那一幕……她終於懷疑了。

她懷疑從大義莊遇上他開始到現在,有多少事是在他的“預料”

中。

“夜色,我不是說過要告訴你,我中毒受傷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什

麼事嗎?”

宮無敵看出來了。

即使她表情的變化只是細微。即使她眼神的變化只是細微。

宮無敵還是看出來了。

她終於注意到了。她終於懷疑了。

不過他喜歡這樣的程夜色。

他喜歡這樣終於對任何事、任何人不再漠不關心的程夜色。

宮無敵對她綻開一個樂然的笑。

即使接下來要說的事可能會要了他的命,他還是笑得出來。

他說了。他說出了那一晚和白眉夜探杜家的事。

不管白眉的辦法是什麼,他就是有辦法知道在他落腳的地方地想

知道的事。

宮無敵很清楚他這無人所及的能力。

而宮無敵很有興趣知道,有孟寶菱在的地方是不是代表那裏就有

她的同黨?

白眉只花了兩個時辰就給了他答案。

所以他們那晚去夜探杜家。

他們在杜家──當地最有錢有勢的杜家、也就是那個帶了八個保

鏢的小太保的家──發現了孟寶菱和孟家人。

他們也被人發現了。

宮無敵身上中的暗器就是這樣來的。

宮無敵在說著。程夜色也一直在聽著。

程夜色一直不言不動地在聽著。

宮無敵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他看到火光映在她美麗清澈的眸子裏。

她美麗清澈的眸子漸漸變得深澳而敏銳。

宮無敵早已經有了決定。宮無敵早已經有了讓她知道一切的決定



所以即使對著她逐漸冷凝的神情,他還是笑著。

“你一定在懷疑為什麼我對姓孟的事這麼注意,你甚至開始懷疑

起了我……我為什麼接近你、我是誰、我跟孟祟義究竟有什麼關聯…

…夜色,你為什麼還不問我?我說過,只要你想知道的事,我統統都

會告訴你。”

那確實是程夜色懷疑的。那確實是程夜色想知道的。

程夜色,發覺自己的心在緊縮著。

她仿佛有種預感。

她仿佛有種預感,當一切謎底揭曉後,她就必須做出她不想做的

事。

而她不想做的事是什麼?

程夜色,看著宮無敵。心,莫名地一悸。

“說。”

她終於開口。低低地、冷冷地。

或許在這個世間上。只有宮無敵能察覺出她臉上的每一個變化。

或許在這個世間上,只有宮無敵能猜測到她腦中的每一個念頭。

因為沒有人比宮無敵更在乎她。

因為沒有人比宮無敵更瞭解她。

火堆,殘燼。

天色,微亮。

破廟裏,有三個人影。

三個人影。兩個相對默然,一個還昏睡末醒。

破廟裏,少了一個人影。少了的一個人影是白眉。

白眉早已悄悄溜出去自在。

宮無敵和程夜色甚至沒有注意到白眉的消失、天已經在亮。

因為此刻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對方身上。

“孟崇義的身分是大義莊的莊主,可是他的另一個身分卻是個禁

忌、是個謎,而他這另一個身分就是,他是金龍門的人……”宮無敵

的眼睛正慧黠地閃著。“金龍門,應該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存在了,可

是事實上,它卻還是存在著,只是除了他們,世間上沒有多少人知道

它還存在。孟崇義是金龍門的人,不止是他,江湖上有不少人也跟他

一樣……”

程夜色的面容在凝霜。宮無敵看見了。

“孟崇義是只老狐狸。可是也不知道我們早就對他的底細感到懷

疑,不過我們一直找不到他的把柄,直到你出現了……”

緩緩地,程夜色站了起來。

“你們,是誰?”

宮無敵也站了起來。

“宮家。當年也參加了英雄坡一役,照說,應該是金龍門的對頭

……”

劍。一柄寒厲的劍在眨眼間出鞘。

寒厲的劍。在眨眼間抵住宮無敵心口。

宮無敵的眼睛眨也沒眨。

宮無敵的眼睛眨也沒眨地看著劍的主人。

程夜色,寒厲的眸光就如同她手中寒厲的劍。

“你,是宮家人?”

“我是宮家人,而你是金龍門的人,那又如何?”

宮無敵還笑得出來。他露出一種瀟瀟灑灑的笑。

那又如何!?

就算他是魔鬼、她是神仙,他就是喜歡她。他還是要喜歡她。

所以就算他是正派、她是邪門,那又如何?

程夜色,持劍的手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她看著宮無敵的笑,又酸刺又溫暖的感覺再次漲滿她的心。

“我該殺了你。”

“你要做的事,我不會反對。不過在你動手前,可不可以再讓我

說幾句話?”

“……”

“你曾答應過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一定要相信我。現在我要你

相信的是,我說喜歡你,是真真實實地喜歡你。不管我是誰、你是誰

……”

一種真摯的熱情燃燒在宮無敵的眼睛裏。

她聽見了。也看見了。

程夜色,只覺一股幾乎抑不住的氣血翻湧上來。

宮無敵突然伸手向她。同她攤開掌心。

銀簪。一枝普普通通的銀簪在宮無敵掌心。

他對她笑。笑得讓人心蕩神馳。

“我一直不知道這簪子簪在你頭發上,到底會有多好看……”

他輕易避開她手中的劍,輕易靠近她身前。

程夜色,竟眼睜睜地看著他靠近、眼睜睜看著地把手伸向她。

她認得。她認得這簪子。

宮無敵千挑萬選出來的簪子。

宮無敵曾說要送給喜歡的女人的簪子。

宮無敵終於做了這件他一直朝思暮想要做的事。

他把簪子插上她的發。接著,他退後一步仔細地看她。

他笑著,他笑瞇瞇著。

程夜色在他眼中看到了得意。看到了贊賞。

程夜色,從沒有受過這樣強烈的情緒沖擊。

猛地,那陣翻騰的氣血終於直沖出喉口……

程夜色突然面色慘白地向後顛躓一步。

“夜色!”宮無敵立刻注意到她神情不對勁。

她一後退。他已經跳上前拉住她。

程夜色無意識地捉住他及時伸來的臂膀。一張嘴,她咳出了一口

熱血。

宮無敵嚇了一跳。

他自然將她抱緊。

“夜色,你沒事吧?”

第一次,他終於擁抱著自己喜歡的女人。

可是這終於有了的第一次,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咳出了那口血,程夜色動也不動地在宮無敵臂膀中靜止了一會兒

。接著,她終於有了反應。

程夜色突如其來地推開他。

程夜色突如其來地用力推開他。

程夜色推開他,身形一下子返到好遠的破廟門前。

宮無敵的手,舉起來,又放下。

他沒動。他立在原地癡癡地看著程夜色沒動。

他看到一臉蒼白的程夜色。他看到一臉迷惘的程夜色。

突然,她的視線迎向他。

她的視線又熾又冷。

宮無敵的心乍地奇異地一跳。

程夜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程夜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後便轉過身,走了。

程夜色走了。程夜色頭也不回地走了。

宮無敵追上去。

只是宮無敵追上去的腳步在門外停了。

天色,大亮。

破廟外,已不見程夜色的蹤影。

破廟外,卻可見另一個影子。

白眉。總算“散步”回來的白眉,踏著早晨舒爽的涼風,微笑地

朝破廟走近。

白眉。心情愉悅的白眉,在看到倚在門口的宮無敵時,忍不住撚

了撚眉。

因為宮無敵正把閃閃發亮的眼睛盯向他。

而宮無敵只要一出現這種眼神,他就知道,某件大事就要轟轟烈

烈地進行了。

他微笑地對宮無敵打招呼。

“和程姑娘聊得很愉快?程姑娘呢?”

“剛走。”

“什麼?剛才?你又讓她走了?”

“我知道怎麼找到她……”

心疼止息了些,宮無敵又露出了笑。

他對白眉露出了狡黠的、危險的笑。

“白老,有沒有興趣當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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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1:01: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幽谷。別有洞天。

幽谷。景勝桃源。

石樓。一幢美麗石樓半隱在幽谷的山壁中。

石樓。不是幽谷中唯一的建築。

石樓。卻是幽谷中最壯觀的建築。

幽谷裏,有男有女。

打掃、擦洗、整理,各司其職的男男女女。

男男女女,井然有序。

幽谷裏。有人。有這許多人。

可是幽谷裏,卻聽不到一點笑語聲。

幽谷裏。有冷冷的溪流聲、有啾啾的鳥嗚聲,就是沒有人聲。

一座沒有人聲的幽谷,不稀奇。

可是一座明明有著許多人都沒有一點人聲的幽谷,卻很怪異。

沒有人感到怪異。

幽谷裏沒有人會感到怪異。

因為二十年來的幽谷,就是這麼過去的。

她也是這麼過去的。

她沒有在那群男男女女之中。

她在屋裏。

黑衣女子,在幽谷中最僻遠的竹屋裏。

黑衣女子,正在竹屋裏的石床上打坐。

黑衣女子,沉靜若石。

黑衣女子。原本沉靜若石。可是又如同最近的幾次,她原本沉靜

無波的心再次被幹擾。

也如同最近的幾次,一旦那個影子出現,她再怎麼努力地想壓下

它也沒用。

那個影子,已經像生了根似的在她心底盤踞著不走。

那個影子。那個少年。

那個說話時總是在笑著、不說話時也總是在笑著的少年。

她在想著那個少年,她竟然在想著那個總是在笑著的少年。

心,又漸漸騷動……黑衣女子突地睜開眼睛。

一個紅衣丫鬟正來到門口。

她在門外對黑衣女子恭謹地福身。

“小姐,少爺要見您。”

☆ ☆ ☆

男子。俊美、冷傲。

男子。坐在四周百花齊放的亭子裏。

男子,偏執而又狂熱地凝視著站在他眼前的黑衣女子。

“夜色,你已經回來了!你竟然已經回來了兩天,為什麼不來找

我?我一直在等你……”

黑衣女子。程夜色。神色平淡。

“你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擾。”

“可是你知道我的命令一向對你是例外的……你明知道我在等你

回來,你不該讓我等!”男子的語氣開始蠻橫了起來。

程夜色看著他,不語。

男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地快。一下子他又恢復了常態。

他要程夜色坐下。

“夜色,你出去那麼久。我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出意外。看樣子

,你沒事。”

他總算松了一口氣。

他要夜色平安。

他要他最愛的夜色平安。

他最愛的夜色。姐姐。

夜色,是他的姐姐,也是他最愛的女人。

他,程日光,一直愛著程夜色。

打從他五歲那一年,她被收養她的姥姥帶到他面前、用那雙澄澈

如水的眼睛看著他的那時候起,他就愛上她了。

他一直愛著她。

就算他和她名義土是姐弟,卻還是阻止不了他愛她。

他愛她,他也從不想掩飾。

姥姥知道,所有人知道,卻只有程夜色不知道。

不……夜色一定是知道的。

或許她早就知道,可是她卻還是不變的程夜色。

一直是這樣。

夜色對他說話的態度、看他的眼神,一直沒把他當少主、弟弟身

分以外的人。

對她來說,程日光,是她要效忠的少主、是她要保護的弟弟,卻

絕不是她要愛的男人。

程日光痛恨這一點。

打從他知道自己愛的是程夜色後,他就開始痛恨他的身分、痛恨

他們的關系。

程夜色,沒避開他燃著特別光彩的眼睛。

“我沒事。”

她知道他對她超乎尋常的態度。

她卻情願不知道。她當作不知道。

“你找我,還有其他的事嗎?”

“我要聽你說說這次出去一路上發生的事、遇到什麼人……你沒

有遇上危險吧?夜色?”

他等了兩個月,等得焦急不安,恨不得能出穀去找她。好不容易

她回來了,她卻一點也沒想到他。

他該對她怎麼辦?懲罰她的無心無情嗎?

不!他根本沒辦法對她狠下心。

程夜色,古井無波的眼睛迅速閃過一抹異光。

這一剎的變化。快得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可是程日光卻捕捉到了



他捕促到了她一向淡淡靜靜的眸子,竟出現了他從沒見過的一絲

熱度……今他嫉妒的直覺乍起。

“有事。也都過去了。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你從來沒出過穀、沒到外面行走過,難道……你不覺得外

面的世界很新奇?

你也沒遇到什麼特別的人……特別得讓你難忘的人?”

他試探地直視著程夜色。

這回,她的眼睛裏清楚地迸出一抹火花。

程日光看見了。

他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

程夜色沒說話。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我猜到什麼了?”他的眼睛閃出偏執狂般

的光。“夜色,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所以我知道你從不說謊,你也不

會說謊。你現在說,我要聽你說,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人?

你對他動心了、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你說!”

程夜色的面色一冷。她突然站了起來。

“這是我的事。”

“我不准!”他大叫。

一層急遽湧上來的痛楚使程日光忿怒了。他站起來就要拉住她。

程夜色倏地退後。

“少主,別忘了姥姥對你的訓誡。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該失

去冷靜。”

“去它的訓誡!去它的少主!我已經受夠了訓誡!受夠了我的身

分!夜色,你明知道我對你……”

她的回避,終於使他的怒氣與怨氣不顧一切地爆發開來了。

對她的愛與猜忌狠狠地揪痛他的心,他今天一定要讓她明白他對

她的感情。

程夜色的身形一下子退出亭子。

她不能聽。

她知道,只要他一說出口,他們的關系就會立刻失去平衡。

她不能破壞這個平衡。

程日光追上來了。

程日光的武功不亞於她,所以他輕而易舉地追上來了。

程日光發狂地就要抓住她。

他沒抓住。

他突然停住不動。

因為有一個人影突然出現。

因為有一個人影突然出現擋在他和程夜色之間。

人影,是一名老嫗。是一名鶴發蒼蒼的老嫗。

老嫗,雖然駝著背、柱著杖,可是她眼神的銳利、她氣勢的非凡

,還有她剛才那一身靈魅的輕功,足以使人心生敬畏。

因為她的乍然出現,使得程日光硬生生地住了手。

因為她的乍然出現,也使得程日光忿狂的神態一轉為驚緊。

“姥姥!”

“姥……姥姥!”

程夜色與程日光一前一後地喊出聲。

姥姥。

金龍門主程霸天的親娘。金龍門少主程日光的祖母。

姥姥。尤姥姥。現今金龍門、絕心穀最有資格發號施令的人物。

當年程霸天一戰敗、金龍門被圍剿,若不是尤姥姥當機立斷,帶

著門中菁英退回他們最後的這一處基地,恐怕金龍門早已在二十年前

滅絕,哪何來今日的東山即將再起?

尤姥姥不僅要報當年武林正派殺她兒子之仇,她更要完成她兒子

未完成的霸業;所以她一手儲蓄金龍門的實力,一手培養金龍門的接

掌人。

金龍門復出的時機正在成熟。

二十年。為了儲備力量、為了復出江湖,他們完全封閉與外界的

聯系,等待了二十年。

二十年來,隱身在江湖上的門人和她親手培植出來的新秀,就是

金龍門復出的棋子。

她不容任何人破壞。

就連她的孫兒──未來金龍門的接掌人也不行。

原本她要調教出來的,是能喜怒不形於色,深謀遠慮的接掌人,

而偏偏程日光太易喜易怒、個性偏浮;更致命的是,他的喜怒全牽系

在一個女人的身上。

程夜色。當年他憐心大發自強盜手中救回來的孤女。

程夜色。也是她最得意的孫子之一。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程夜色竟會讓他如此癡迷。

剛開始她不以為意。而等到她驚覺日光對夜色孤注一擲的感情後

,再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可是她還是必須阻止。就算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她還是必須阻止



“光兒,你在做什麼?”

尤姥姥一頓龍頭柺杖,犀利地看著程日光。

被姥姥的目光一盯住,程日光就忍不住心慌。

他怕姥姥。

他從小就怕姥姥。

因為她的威嚴。因為她的嚴厲。

“姥姥。我……”瞄了瞄她身後的程夜色,他把心一橫,決定要

說出口。

尤姥姥的眼光一銳。

“夜色,你替我下去吩咐廚子,弄兩樣點心上來。”她突然回頭

對程夜色說。

她在支開程夜色。

任何人都看得出她在支開程夜色。

程日光留戀地看著程夜色。

程夜色下去了。

她甚至看也沒看程日光一眼。

尤姥姥直接走到亭子坐下。程日光也只得快步跟上。

“光兒,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你答案:不

行!”

她開門見山地不但說出他想說的話,也回答了他。

“姥姥,您甚至還沒讓我開口就拒絕了我……”

程日光明明知道他幾乎什麼事都瞞不過她那雙目光如炬的眼睛,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要試。

尤姥姥那滿是皺紋,卻只能讓人心生尊敬的臉上浮起了洞燭先機

的智慧。

“如果你要說的不是夜色,也好。不過光兒,我現在也可以明明

白白地告訴你,就算我死了,夜色和你的關系也永遠不會改變,以後

在我面前不准再提起這事。”她用的是決斷而讓人反駁不了的語氣。

“別再讓兒女私情影響了你的心。我要你從現在起,只專心想著我們

要做的事;而你,是我們所有人希望的寄託。清楚了嗎?”

就是這種責任!就是這種壓力!

程日光根本對報仇、對復興的事沒興趣。

程日光既痛恨自己的身分,卻又無力改變。他想逃避,卻又逃避

不了。

從小到大,他就一直被訓誡著必須合乎身分該做的事、不該做的

事。他已經煩了。

煩透了。

他只想掙脫這些,他只想去看看外面的新奇世界。

他只想與夜色相伴,一起去看看外面的新奇世界。

可是現在,他卻不能想。

他只能想報仇的事,只能想復興的事。

他痛恨這一切。

只因為他是程霸天的兒子。

只因為他是程日光。

☆ ☆ ☆

銀簪。一枝銀簪。一枝普通的銀簪。

一枝普通的銀簪在程夜色手中。

銀簪。就只是一枝普通的銀簪,可是程夜色看著它的眼光卻絕不

普通。

程夜色看著它的眼光,就好像它是這世上唯一值得看的東西。

她丟不掉宮無敵給的這枝銀簪。

只要看到這枝銀暫,她的心就會奇異地一暖。

是因為宮無敵。

宮無敵的無賴。宮無敵的鬼靈精怪。宮無敵的笑……只要看到銀

簪。她就完全克制不住地想起宮無敵。

即使他是宮家人;即使宮家是金龍門的對頭,她還是無法不想他



她甚至完全隱去他的存在。她甚至在姥姥面前完全隱去他的存在



不知道為什麼,她下意識隱去宮無敵的人、宮無敵的事。她不去

想為什麼。

她只知道,她就是沒提。

“嗡……嗡……”

一陣輕微的聲音在響。

程夜色抬眼。

蜜蜂。只是一隻蜜蜂。

只是一隻尋常的蜜蜂闖進屋子來。

程夜色的視線又轉回手中的簪子。

因為那只蜜蜂。

因為那只蜜蜂在她屋裏轉了轉,最後竟飛來停在簪子上。

蜜蜂不動了。

蜜蜂在簪子上伏著不動了。

輕輕把簪子拿近眼前。程夜色盯著伏在簪子上不動的蜜蜂。

怎麼回事?死了。

它死了。程夜色發現,突然飛來伏在簪於上的蜜蜂已經死了。

她微微擰眉。靜靜地凝視著手中的銀簪和蜜蜂。

☆ ☆ ☆

鼓聲。低沉的鼓聲。

低沉的鼓聲突然在穀中大作。

穀中所有的人,在鼓聲響起時,立刻放下手邊的事住同一個地方

跑。

時間很短。

在很短的時間裏,石樓前的廣場已經聚來了數以百計的男男女女



鼓聲停止。

鼓聲停止,整個廣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肅穆沉靜地看著緩緩從石樓大門走出來的人。

一名青衣婦人沉著臉走出來。

“剛才我們抓到一個偷闖進穀的人。現在姥姥對大家的警戒能力

很不滿意。所以下令從此刻起。要大家加強穀中防守。若一經查到有

怠慢者,立刻以門規處置。”

青衣婦人的命令一傳達完畢,所有門人立即下去執行。

有人偷闖進穀。

竟有人能在機關層層、戒備重重下偷闖進穀。

而此刻。那個偷闖進穀的人已經被抓到。

被抓到石樓的大堂裏。

被抓到姥姥的面前。

那個人,是個男人。

是個少年。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

少年在笑。

少年不該笑。可是少年卻在笑。

即使身上狼狽得很,少年卻也絕不苦著臉。

少年的笑,又狡黠又燦爛。

少年的笑,有種要命的吸引力。

少年,即使在他以前最開心的時候,也沒像此刻笑得這麼要命過



少年的笑,讓他眼前的人驚訝了。

“小子!擅入我絕心穀,你不怕死還笑得出來!?”

神色一厲,尤姥姥的聲音透著煞氣。

“我怕死!我又不是專程來送死的,我當然怕得要死。可是一想

起我進來這裏以後看到的數不清美麗的花呀、草呀,我覺得簡直就像

來到一個人間仙境一樣,而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這麼美的人間仙境呢

!想一想,我如果能死在這麼美的人間仙境裏倒也值得,所以我本來

怕得要死,現在好像也沒那麼怕了……”

仿佛沒感受到她明顯的殺意,少年感嘆似的搖頭晃腦著。

即使閱歷無數,尤姥姥竟還是一時看不出這小子真真假假的態度



尤姥姥微微瞇起了眼。

“這裏確實是人間仙境,你能死在人間仙境確實很值得。不過你

要是不說出你是誰?你是怎麼闖進來的?闖進這裏來的企圖?那我就

會讓你死得很不值得。”她一頓龍杖:“說!”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坐在地上的少年。被綁著的少年。

她也是。程夜色也是。

在一看清楚被抓的人是這個少年後。程夜色的眼睛就沒離開他身

上過。

她知道他是誰。她當然知道他是誰。

所以她怔了。她完完全全地怔了。

怎麼會?怎麼會是他?

怎麼會闖進這裏?怎麼會是他闖進這裏?

沒想到是在這裏、這種情況下再見他,程夜色完完全全地怔了。

他會死。他會被姥姥處死。

這個念頭突然沖進她的腦子,突然使她一醒。

她的面色更加蒼白。

宮無敵……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的心,從沒跳得這樣快過。

宮無敵看到她了。宮無敵一進來就看到她了。

可是宮無敵的眼睛卻不曾在她身上駐留過。

程夜色知道宮無敵看到她了。

程夜色也知道宮無敵故意不看她。

宮無敵究竟想做什麼?

宮無敵的眼睛還是賊亮。他對尤姥姥露出漂亮得過分的牙齒笑。

“老婆婆,您要說我是闖進來的未免也太嚴重了。我只是很不小

心、很不湊巧地“走”進來而已。我就在外面東轉轉、西轉轉。哪里

知道就轉進人家的家裏來。老婆婆,你們家對待客人的方式還真是特

別……”

尤姥姥不相信他的話。尤姥姥壓根兒就不相信他的話。

絕心穀的入口很隱密。隱密得就算有人對著它瞧半天也絕對瞧下

出任何玄機。

只這一步,絕心穀就維持了二十年的秘密。

再進一步,入了穀還有十處八轉的機關。機關,是三十年前號稱

天下第一機關手──鬼神機所設計,除了穀裏的人,沒有人──幾乎

沒有人能在找到隱密的入口後,再闖過十處八轉的機關走進絕心穀來

。二十年來,這小子是第一人。

這小子以為他在唱催眠曲嗎?

這小子不但可疑,而且可怕。

尤姥姥一領首,立刻有兩個人將宮無敵從地上架起來。

尤姥姥緩步走近他身前。

她站在他面前。氣勢如千鈞萬鼎。

“沒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說謊。小子,你信不信我有辦法讓你再也

不敢說謊,甚至,開不了口說話?”

她不是在威脅,她只是在陳述事實。

宮無敵沒被這老太婆的氣勢壓倒。即使這老太婆真的滿嚇人的。

他對她撇了撇嘴。而他撇嘴的樣子還是像在偷笑。

“老婆婆,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平常一定不怎麼信任人。我說

實話,你就非得懷疑我說謊話。我看我得說謊話,你才能相信我說的

是實話……”

尤姥姥倏地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少年一臉的輕挑不馴。

這小子不是不怕死,就是另有所恃。

而她並不相信世上有不怕死的人。

尤其是年輕人。

那麼是什麼讓他不怕死?

他憑什麼以為他死不了?

“好,小子!既然你不說真話,那麼姥姥我就聽你說兩句謊話。

或者,姥姥我真的比較相信說謊話的人。”

她突然開口。她突然莫測高深地開口。

宮無敵笑了。宮無敵狡狡猾猾地笑了。

“老婆婆總算開竅了。那麼我說了。不過我說的是謊話,老婆婆

還是不要相信比較好……我說,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老婆婆

你最清楚了,你們這個人間仙境就是把我變成蒼蠅。我也飛不進來,

那到底我是怎麼進來的呢?這當然是有人幫我,我才進得來嘛!老婆

婆你說是不是?”

“胡說!”尤姥姥一聲怒斥。

“對呀、對呀!老婆婆剛才不是說要聽我說謊,我當然就是在胡

說啦。所以就是那個幫我的人,我也是會胡亂說的。”

老太婆愈生氣,他就愈開心。

而且他不會掩飾他的開心。

因為對付一個多疑的老太婆,你必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尤姥姥很快地沉住氣。

“你可以再說。”

“真的?唉!你這老婆婆還真是個怪人。你真的喜歡聽人說謊啊

?好吧,我就讓你享受一下聽人說謊的樂趣,我繼續說下去嘍……”

他笑出了深深的酒窩:“我到這個山附近玩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那

個人大大的有名,連我也很崇拜他呢!他就問我,願不願意幫他做一

件事。我當然很樂意。接著他就把我推進一個樹洞裏,我一掉進樹洞

後就聽到有一個聲音叫我怎麼做……那個人之前就要我聽裏面的人的

話做,所以後來。我就莫名其妙來到這裏了……”

他大氣也不喘一下。他說謊時連大氣也不會喘一下。

“那個人是誰?”尤姥姥的眼神,精銳得足夠讓膽大的人喪膽。

宮無敵都還敢笑瞇瞇地直視著她。

就這一點,竟不禁讓尤姥姥對這小子刮目相看了起來。

不過即使她對這小子有一絲絲的佩服,她也絕不會表現在臉上。

這小子的話,簡直一派胡言不可信。可是她竟然還是由著他說下

去,而且漸漸地被他的胡言亂語吸引。

“那個人哪,那個人可是個大大大英雄哩!全天下的人沒有不認

識他的……我這麼說,老婆婆還猜不出那個人是誰嗎?”

“哼!英雄!?在我眼裏還沒有哪個人配稱做英雄。我說全是一

堆屎還差不多。”

要不是雙手被綁,宮無敵肯定為她這“一堆屎”鼓掌起來。

“好哇!老婆婆果然高見。可是我還是認為那個人是個大大英雄

。”

尤姥姥瞪了他一眼。

“少廢話!說!”

“大義莊主孟崇義。”

尤姥姥的目光一銳。

“孟崇義?你說要你進來的人是孟崇義!?”

宮無敵笑嘻嘻地眨眨眼。

尤姥姥。突然轉頭向一旁。

她看向一個人。

她看向程夜色。

“你不是說孟崇義已經死了?”

程夜色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在宮無敵臉上掠過。

“是。”她看著姥姥確定地答。

宮無敵對她挑了一下眉,他在笑。

程夜色都還是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她只知道她的心一直懸著。一直為他懸著。

尤姥姥已經又轉過去面對那小子。

“看來你真的不會說謊……”她冷冷地說。

“哼哼!如果老婆婆也像我一樣以為自己活見鬼了。我敢打賭你

會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這回宮無敵大搖其頭。

尤姥姥的疑心終究被點燃了。

她用精炯而寒厲的眼神盯著他良久。

久到宮無敵有些發悶。

久到程夜色開始心驚。

終于,尤姥姥開口了。她陰陰冷冷地開口了。

“小子,我只問你一句。只要你讓我看出來你沒老實回答,我就

立刻劈死你,聽懂了嗎?”

宮無敵懂。

宮無敵不僅懂,而且也猜得出這老太婆要問什麼。

“你剛才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尤姥姥問這一句。尤姥姥問的果然是這一句。

宮無敵等的就是她這一句。

“假的。”宮無敵和她冷硬的眼睛對望。他眨了一下眼。“有一

句是假的……”

“哪一句?”

“其實我不是到這山裏來玩……”他霎時皺下了臉,哀聲嘆氣了

起來:“我是來找心愛的人。

她丟下我跑走,我就東游遊、西漾漾地走到這裏來。唉!誰知道

……”

“夠了!”尤姥姥喝聲阻止了他的長籲短嘆。她的老臉上出現深

沉的思慮。

這小子的話雖非全然可信,不過孟崇義的事她也一直有疑心。

孟崇義死得太可疑。

她比誰都清楚夜色不是殺他的兇手。

這小子真見過死而復生的孟崇義?

莫非,真是孟崇義在搞鬼?

如果不是,那麼這小子為何要提出孟崇義?

二十年前,孟崇義就是金龍門一員最得力的大將,不過同時也是

心機最深沉的一個。

他很忠心。

他是很忠心。不過他對自己更忠心。

早在二十年前,她就看出了這一點。

她的眼睛看著面前又恢復了嘻皮笑臉的渾小子。

突然,她懷疑起這小子的來歷:“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宮無敵。”他的眼睛明亮得像燒著的火種。

“宮……”尤姥姥敏銳地瞇起眼。“江南宮家跟你有沒有關系?



“我是來自江南,不過老婆婆,江南那麼大,難道只有一家姓宮

嗎?”

“是不止一家姓宮,不過十大門派中卻只有一家是姓宮的……”

尤姥姥的眼神很嚇人。尤姥姥的眼神淩厲得很嚇人。

不過宮無敵長這麼大。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會嚇人的老太婆。

嘖!他家那老祖宗就比她還喜歡嚇人咧!

“喔!老婆婆說的就是十大門派之一的宮家……呵呵!好巧喔!

那正是我家耶……”

他不怕死地泄出底細。

他不怕死的泄出底細後,一根龍杖也倏地向他身上的死穴擊去。

“慢著……”

“姥姥!別殺他!”

宮無敵還好整以暇的聲音和另一個低急的女聲同時響起。

一道人影突然閃出。一道人影突然閃出護在宮無敵身前。

人影,是個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是程夜色。

程夜色的出現,讓所有人驚駭了。

尤其是宮無敵。尤其是尤姥姥。

“老婆婆!想不到你們這裏還有人捨不得我被打死呢!……不過

你幹嘛下手麼快。

我話都還沒說完哩!”

宮無敵的目的是揪出那只老狐狸,可不是牽連他心愛的女人。

他沒想到程夜色會不顧危險地出手要救他。

他沒想到程夜色會出手這麼快。

宮無敵又激動又感動。

他恨不得上前狠狠地、用力地抱住她。

可是不行。

現在可不是能做這事的好時刻。

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他心愛的夜色拉離老太婆的魔掌。

尤姥姥的注意力,卻已經放在程夜色身上。

她利箭般的目光直射向程夜色。

“你,竟然阻止我殺這個小子。說!你是不是認識他!?”

“喂!我可不認識這姑娘……”

“是。”

宮無敵的否認和程夜色的承認同時響起。

尤姥姥此時的臉色擰惡得像鬼。

“你竟然敢為這姓宮的小子反抗我,可見你不但認識他,而且還

喜歡上他了。是不是?難不成這小子是為你而來?難不成你就是那個

幫這小子闖進穀來的人?說!”

她重重地一頓手中龍杖。

心痛、心疑、心驚,幾乎要動搖她向來無可摧毀的鎮靜。

程夜色,她一手拉拔長大的娃子。

盡管對她的嚴格要求不下於自己親生的孫兒。可是對她的疼愛卻

也不比任何人少。

她會為了一個小子背叛她?尤其這小子還是仇家之後……程夜色

的眼神堅定冷靜得讓尤姥姥大皺其眉。

“外人擅闖進穀只有死,我不會讓他這麼做。”

“不是你?難道他真的是受孟崇義的幫助進來的……不過照他這

麼說來,我們穀裏還有一個奸細……或者,孟崇義已經跟十大門派連

成一氣,而這個小子就是證據?”

尤姥姥的腦筋轉得飛快。

她的視線在程夜色與宮無敵之間來回看過。

“小子,如果你不想現在就死在我的龍頭柺下,就馬上給我一五

一十地招出所有事。你是不是清楚孟崇義在玩什麼把戲?是不是孟崇

義派你混進來的?快說!”

程夜色依然直挺挺地站在宮無敵身前。

宮無敵現在想不牽連她都不行了。

啊!夜色……“反正我說不說你都要打死我,乾脆我們來個條件

交換如何?”

宮無敵的字典裏可沒有“絕望”這兩個字眼。

“你只有兩個選擇:現在死、關進牢裏慢慢等死。”尤姥姥冷酷

地拒絕他的耍賴。

只要有可能危害到金龍門,就算是一點小事,她也不容許。

“沒有更好的選擇嗎?”

“沒有。”

“奇怪,你怎麼一直對孟莊主的事耿耿於懷?難不成他跟你有什

麼不清不楚的關系……”

宮無敵的臉上泛起了笑。泛起了不懷好意的笑。

尤姥姥二話不說便舉起了龍頭柺。

程夜色的神色一緊,而宮無敵則仿佛真怕了似的縮了縮肩。

“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不過你要我說,我也只能回答你─

─不知道。”

“不知道!?”

“孟莊主跟江湖上所有人都關系良好。他突然被殺死的消息還驚

動了整個江湖。每個人都當他真死了,連我也是。誰知道他會突然活

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老實說,我哪算得出這位大英雄在搞什麼把

戲?也許……他是想嚇嚇大家,給大家一個驚喜也說不一定……”最

後,宮無敵還裝出正經八百的神情提出他聰明的結論。

尤姥姥定定看著他。她在估量這小子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這小子,滑溜得像泥鰍。

這滑溜得像泥鰍的小子,竟然就是宮家的人。

她承認。她不能不佩服這小子面對她的勇氣、闖進這裏的勇氣。

只是很可惜她不能讓他活著走出這裏。

尤姥姥的殺機已起。

程夜色看出來了。

她突然跪下。她突然朝尤姥姥跪下。

所有人一陣錯愕。

“夜色……”宮無敵知道她要做什麼了。

如果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他就不是宮無敵了。他就不是喜歡她喜

歡得要命的宮無敵了。

“姥姥,我只求你這件事……”

程夜色看著尤姥姥。程夜色用一雙湛射奇異光彩的眼眸看著尤姥

姥。

“你要我放過他?”尤姥姥一字一頓清楚地、冷厲地說。

她從沒見過這種光彩出現在這孩子眼中。

這孩子的眼中總是冷靜冷然,總是無欲無求。

而今,為了這小子,這孩子竟然燃起了像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

才有的光彩。

為了這小子,這孩子竟然開口求她……尤姥姥只覺又悲傷又忿怒



“是。夜色求姥姥放過他。”

程夜色毫不遲疑。為了救宮無敵,程夜色毫不遲疑。

“夜色,你是我門中人,你比誰都清楚背叛我門的下場……”尤

姥姥低頭看著她,不露感情地說:“你知不知道你要我放了他,就等

於背叛師門?夜色。念在你一直對我門忠心耿耿,我給你一次機會收

回你說的話。”

程夜色望向她的眸光裏有著淡淡傷悲的復雜情緒,可是她開口,

聲音卻是清晰而堅定。

“姥姥,別殺他。”

尤姥姥一股氣上心來,她舉起手幾乎就要一掌劈下……程夜色靜

靜地閉上眼睛。

而宮無敵立刻就要沖上前……那一掌沒打下。尤姥姥那一掌沒打

下。

她突然收回掌,同時轉過身,冷冷地下了一道命令。

“把他們兩個都給我關進地牢,不准讓他們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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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4 01:02: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姥姥,聽說你把夜色關進地牢裏,這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犯

了什麼錯……”

才從練功室出來的程日光一聽到這消息,心急如焚地立刻就去找

姥姥。

正在督促眾人練功的尤姥姥,一會兒才放下手邊的事將注意力轉

向他。

“她是。她是犯了不可原諒的過錯。”

“夜色……她怎麼可能犯下什麼不可原諒的過錯?姥姥,您是不

是弄錯了?”

“沒有人弄錯。我甚至還給過她改正錯過的機會……”

“姥姥,夜色她究竟……”

“夜色的事從今以後不准再提起,我也不准你偷跑去看她……光

兒,如果你不想害她、不想我提早以門規處置她,你最好牢牢記住我

的話。”

“可是姥姥……”

“下去!”

☆ ☆ ☆

陰森的地牢。

潮濕的地牢。

簡直就像地獄的地牢。

不過宮無敵卻覺得像是在天堂。

因為有程夜色在。

只要有程夜色在,就算真的是在地獄,他也不在乎。

何況這裏才是“地牢”而已。

只是他非常心疼。

因為他害程夜色得在這裏陪他。

“夜色,我還沒對你說。我好想你。”他抱著欄杆,渴望地看著

就在他隔壁牢房裏的程夜色。

他真想把這些爛木頭鋸斷好爬過去用力地抱住她。

她就坐在那裏。

明明她就坐在那裏,他卻不能摸到她。

程夜色終于轉頭向他。

她的眼睛,在半沉黯的陰影裏卻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你……不該來。”

“可是你在這裏。”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又開口。聲音裏有著壓抑各種感情的平淡。

“你是怎麼找來的?……我不相信你對姥姥說的話。”

宮無敵笑了。宮無敵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夜色,我好高興你瞭解我。也只有你瞭解我絕對不會稱那只老

狐狸是英雄,你那姥姥說是一堆屎,我實在是很同意……夜色,我會

找來這裏、會找到你,其實是你帶我來的。”

他語出驚人。他一向有本事語出驚人。

程夜色早已習慣了他語出驚人的本事,不過她卻不明白。

宮無敵他知道她一定不明白。

他開始老老實實地招供。他原本就打算把一切對她老老實實地招

供。

“這麼說吧!是蜜蜂帶我來的。宮家的追蹤術是天下第一流,我

們有成百上千個方法追蹤一個想追蹤的人到天涯海角,而我不想讓喜

歡的人就這麼溜走,所以我只好在你身上用了一個宮家的方法……夜

色,你發上的發簪……我在那枝簪子上浸了一種香料,而那種香卻只

有鼻子很靈敏的人和我們養的蜜蜂才嗅得出來。不過不同的是,人不

能憑著香氣追蹤到千百裏外,而這蜜蜂卻可以尋著香氣飛到天涯海角

……”

那只蜜蜂。那只飛來伏在簪子上的蜜蜂。

程夜色想起了那只奇特的蜜蜂。

她終於知道那只蜜蜂之謎,也知道宮無敵會找來這裏的秘密。

宮無敵繼續說:“不過,夜色,我對你那姥姥說的話也有一些是

真的。孟崇義他真的沒死!我在穀外看見他了。我們一直懷疑他死得

太突然、死得莫名其妙,如今果然讓我發現這老狐狸沒死……他不但

沒死,還鬼鬼祟祟地在這附近徘徊,而且我也發現來到這附近的武林

人士正不尋常地增加。夜色。我看這些人可能都不安好心,他們的目

標或許都是這裏……”

“你是說,孟崇義和那些人,要對我們不利?”

程夜色突然開口。程夜色突然冷靜地開口。

宮無敵他想這問題想很久了。從程夜色在大義莊被設計成殺人凶

手時他就在想了。

那是一個陷阱。那是一個高明的陷阱。

不過宮無敵想的是,那個設陷阱的人為什麼要設出陷阱?

設陷阱的目的就是要達到某個目的。

假設,主謀是孟崇義。

那麼孟崇義的目的是什麼?

他是金龍門的人。可是他這陷阱害的卻也是金龍門的人,而今他

又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這附近……宮無敵只有一個聯想。宮無敵只有一

個大膽的聯想。

程霸天。

或許孟崇義想成為第二個程霸天。

而孟崇義就在外面。

也許他很快就會進來這裏。

所以宮無敵闖進這裏。

他非進來這裏不可。

因為他知道程夜色就在這裏。

他必須保護程夜色。

他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被他們發現。

現在,他和夜色都被關在牢裏了。

不過他不絕望。他一點也不絕望。

“夜色,孟崇義和其他人……我是說,除了你們谷裏的金龍門人

外,在外面的金龍門人知不知道怎麼進穀來?”

程夜色看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睛。

這就是宮無敵。這就是讓她毅然反叛姥姥的宮無敵。

她不後悔。她一點也不後悔。

只是,她對不起了姥姥。她對不起了待她恩重如山的姥姥。

“不知道。姥姥說除了當年一起退回這穀裏的人外,沒有其他人

知道這裏。這是我們第一次和外面的門人聯系。”

現在,他想知道什麼,程夜色都會告訴他。

因為,他們就快死了。

“所以,其實你們退守在這座穀裏的人,並不知道這二十年來外

面那些門人到底做了什麼?或者他們對你們是不是依舊忠心……”宮

無敵的思慮轉得很快。“時間,可以改變許多事情,人心也一樣。更

何況是二十年這麼長的時間……夜色,這次出穀的不止你一個吧!?

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你們的任務是把手中的信物和指示交給他們是不

是?

指示上寫了什麼?”

“指示是要他們開始准備,金龍門即將要重出江湖的事。孟崇義

,不是唯一會接到信物和指示的人。”

程夜色知道宮無敵的身份,已不驚訝他會知道許多事。

宮無敵的眼睛骨碌碌地轉。

“只要金龍門重出江湖,孟崇義就可以知道你們隱身的地方。可

是如今他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先找到這裏來了。而且事先他還裝死、嫁

禍罪名,再來是通緝、追蹤……嗯,這只老狐狸果然不簡單。我想他

會找來這裏,也許就是靠你……如果他想找金龍門隱匿的地方已經很

久了,而你,就在此時帶著信物出現,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追蹤回程的

你。

至於他為什麼要設下一連串的陷阱……也許是怕你起疑,也許是

……另有目的。不過,我很確定的一點是,他想讓所有人都以為他真

的死了。”

程夜色一直靜靜地聽著他說。而他說的話,也確實吸引了她。

“讓人以為他死了?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這好處可多著呢!”宮無敵開始笑瞇瞇。“你想想。當大家都

以為孟莊主死了時,這個死人卻在暗中做任何他想做的事,那不是比

他頂著堂堂大義莊主的光環行事更便利嗎?而且,藉此埋葬過去,或

許今後以另外一個身分出現也是個好方法。”

將線索一件件串連起來,宮無敵知道得夠多了。

現在,他只需要證明或……阻止。

如果白眉來得夠快。如果白眉和他帶來的人來得夠快。

他可以預感,或許有趣的事就要發生了。

夜色。

現在,他心愛的夜色就在身邊。

以後,他心愛的夜色也會在身邊。

“夜色,等我們離開這裏以後,第一件事你想要做什麼?”

宮無敵突然話題一轉。

孟崇義、金龍門的事立刻被他拋之腦後。

此時,就只有夜色和他。也只有夜色和他的事。

程夜色,還在想著孟崇義的事。

宮無敵的話,帶給了她沖擊和震撼。

她的心,有些發涼。

為了孟崇義的不明企圖發涼。為了絕心谷的安全發涼。

她看著宮無敵。她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宮無敵。

“我們,離開不了。姥姥不會讓我們離開這裏。你……不該來。



“可是我已經來了。現在就算你想把我趕離你身邊也不可能了。

夜色,你忘了我曾說過,我會天涯海角跟著你,我要跟在你身邊保護

你、照顧你……”

她記得。她更沒忘記他的無賴。

“因為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所以我要保護你、照顧你,我更不會

讓你死在這裏。夜色,相信我,我們會離開這裏。我一定會帶你離開

這裏。”

☆ ☆ ☆

時間,在流逝。

時間,在緩慢地流逝。

地牢。陰森。潮濕。

地牢。靜悶得如幽獄。

宮無敵,握住了程夜色的手。

宮無敵,一旦握住了程夜色的手,就再也不肯放。

他終於趁著要拿東西給她時。握住了她的手。

他給了她吃的東西。

他身上一向藏著許多很有用處的東西。

幸好他這些東西還來不及被他們搜去。

而這些東西裏,就包括了一種可以暫時止飢的藥丸。

那個姥姥,真打定主意不給他們吃喝。

宮無敵可不能如了她的意。

所以起碼在他們出去前,他們絕不能先給餓死。

他暫時是滿足了。

因為他終於可以真真實實地感覺到程夜色的存在。

“夜色……”他低喚她。

隔著欄杆,她就坐在他身邊。

宮無敵就算這樣看著她一百年、一萬年也不會厭倦。

程夜色,正閑著眼睛,靜靜地在打坐。

不知道是否聽到他的聲音,她並沒有把眼睛睜開。

可是宮無敵知道她一定聽得到。

所以他對著她開始說話。他對著她開始說著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



“夜色,你一定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的心就為你跳得好

快。從來就沒有女人,能讓我的心跳得這麼快,所以我知道,從此以

後,你一定會成為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就算知道你是誰,我還是

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我甚至可以為你生、也可以為你死……夜色,喜

歡上一個人真是沒有什麼道理是不是?可是我就是喜歡上了你……”

他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在輕顫的睫毛,可是他最後還是努力克制

著沒動手。

“我是姓宮,我是江南宮家人,我會到大義莊原本就是為了調查

金龍門的事。可是我接近你最主要是因為我喜歡你。而且想要保護你

……宮家的男人,從來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到傷害。

我也是。夜色,我……”

他突然住口。

因為他看到一雙黑澄如夜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正翻騰著復雜的情思看著他。

是程夜色。那雙眼睛的主人是程夜色。

他的話,程夜色字字句句聽得清楚。

她的心,也在翻騰。

就如同在破廟的那一次。

為了他,她甚至咳出血來的那一次。

“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第一次,程夜色有種想祈求的強烈渴望。程夜色有種想祈求讓一

個人能活下去的強烈渴望。

“我們都能好好活著。我們也都會好好活著。夜色,相信我。”

宮無敵握緊她的手。宮無敵堅定地握緊她的手。

程夜色的心,又在翻騰了。

“劻當……劻當……”

突然,一陣鐵鏈聲從外面響起。

不久後,地牢裏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

地牢裏多了一個又焦急又暴躁的男人。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竟是為了這個臭小子反抗姥姥……夜色

,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他們說的都不是真的。”

是程日光。是不顧一切終於偷進地牢裏來的程日光。

他打聽到了足夠的消息。可是他卻不相信他聽到的這些消息。

所以他非來不可。所以他非親自來一趟,親自問個明白不可。

為了一個闖進谷來的少年。

程夜色不可能為了一個闖進谷來的少年甘冒背叛師門之罪。

如今程日光終於看到了。

程日光終於看到了被關在地牢裏的程夜色和就在她隔壁牢房的小

子。

程夜色看著他。程夜色淡淡靜靜地看著他。

“對的錯的又如何?少主,你不該來這裏。”

此時,程日光才突然看到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忿怒、痛苦,驚嫉的情緒立刻使他失控。

“夜色,就是他!他就是你這次出去遇到的男人是不是?你對他

動心、你喜歡上他了!夜色!

我不准、我不准!你明明知道我愛你!你明明知道我愛你愛了那

麼久!你怎麼可以為了這個臭小子,就拋下我對你的感情……”

程日光咬牙切齒地用力搖著牢門。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宮無敵突然跳了起來。他一下子跳到牢門前。

他對著程日光笑。他對著程日光無賴地笑。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不管你以前有多愛夜色,現在我們兩個已

經在一起了,而且就算死。我們也會死在一起,怎麼樣?你覺得很遺

憾嗎?你有辦法就進來殺死我啊!”

被他一激,程日光怒吼一聲就對著他擊出一掌。

宮無敵像條小魚似的往後面一滑,滑出了程日光的掌風。

程日光被激怒了。一擊不中,他立刻又補上一掌。

只可惜,他的掌風對於已經返到牢房裏的宮無敵沒啥影響。

“喂喂!你這是在替我煽風哪!想殺我用這種武功?你也未免太

小看我了。”

宮無敵嘻嘻笑著。

程日光恨不得將這小子碎屍萬段。

“你真以為我殺不了你!你真以為躲在裏面我就殺不了你……”

“你是殺不了我。因為你沒有鑰匙。不過你可以餓死我、渴死我

,反正你要我死。

用什麼辦法都一樣嘛。”

如果用目光可以殺人,宮無敵早已經被殺死千萬遍了。

程日光緊握住牢門的手已經可怕地泛白。

他突然望向程夜色。他突然望向一直靜靜坐在那裏的程夜色。

他的目光,一轉為飽含著深沉的痛苦與深沉的渴望。

“夜色……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我?為什

麼……”

一接觸到他宛如垂死的野獸的眼睛,程夜色再淡然、再平靜,也

不可能完全無動於衷。

“為什麼?”她低低地開口。“他就是他,你就是你。這……沒

有為什麼。”

程日光一愕。接著,他狂笑了起來。

他突然驚心動魄地狂笑了起來。而且他一邊狂笑著,一邊往外面

沖去──

“哈哈……他就是他、你就是你……他就是他、你就是你……哈

……”

那笑聲。那最原始的狂笑聲,卻令人笑不出來。那笑聲,竟宛如

一頭負傷的野獸。

☆ ☆ ☆

黎明前。絕心穀。

沉寂。不尋常的沉寂。

天,破曉前的一剎。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隨著曙光。同時炸開了沉寂的絕心穀。

爆炸聲後,一波接著一波的人肆無忌憚地沖進了絕心穀。

絕心穀。原本該戒備森嚴的絕心穀,如今卻仿佛仍沉浸在夢鄉中



人。數不清的人。凶神惡煞般的人,闖進了已經毫無抵抗力的絕

心穀。

不。這裏仍存在還有抵抗力的絕心穀裏的人。

還有抵抗力的。是昨夜湊巧沒喝下被下了迷藥的水的人。另外,

就是內力較高深的人。

只是,這些還有抵抗力的人太少了。

這些人根本不足以抵抗宛如千軍萬馬般沖殺進穀裏來的人。

於是,才沒多久時間,整座絕心穀已經被掌控。

☆ ☆ ☆

黎明前的爆炸聲,震醒了地牢裏的男女。

可是即使他們的心頭同時湧上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們卻還是沒有

辦法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終於有人進來地牢。直到終於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地牢來。

披頭散發、渾身浴血的婦人,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才跑進來地牢



“翠……翠姨!?”看清楚來人,程夜色皺緊了眉。

翠姨。姥姥身邊最得力的左右手。金龍門武功最高的護法之一。

可是她卻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翠姨支撐著最後力量替程夜色打開了牢門便倒下。

程夜色迅速竄出來。她一邊將鑰匙丟給另一間牢的宮無敵。一邊

在翠姨身邊蹲下。

“翠姨……”程夜色小心地將她扶起。

“谷裏……穀裏有奸細……我們被……下迷藥……孟、孟崇義已

經……占領了這裏……姥姥……姥姥為救……少主……已經……已經

被害死……少主……受了重傷……被我們的人……送出穀了……你…

…你也快走……”翠姨的生命力在說完這些話後終於耗盡。

她死了。她死在程夜色懷裏。

宮無敵也聽清楚翠姨說的話。

程夜色放下翠姨,身子迅速向地牢外移動。

宮無敵知道她要做什麼。他立刻盡全力擋在她身前。

“夜色,別和他們正面沖突。”

程夜色的臉色霜冷。

“我要殺了孟崇義!”

宮無敵知道此刻的她悲忿難抑,可是他更知道此刻的情勢實在對

他們不利。

他捉住她的手。他捉住她冰涼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不得立刻去取下孟崇義的狗命,不過我們

現在要是就這樣沖出去,肯定在還沒找到他之前就被他的人發現、捉

住了……夜色,這裏的環境你一定比任何人熟,倒不如我們先在暗處

觀察一切情形,再決定怎麼做,好不好?”

愈在該混亂的時候,宮無敵的頭腦卻愈是清醒。

孟崇義已經進穀來了。而且他在最快的時間內就控制了這裏。

宮無敵必須弄清楚孟崇義下一步究竟要做什麼。

☆ ☆ ☆

就在同一刻。

另一批人馬闖進山谷。另一批屬於不同門派的人馬闖進絕心穀。

兩批先後不同闖進絕心穀的人,立刻形成高度對峙局面。

“你們是誰?立刻退出此穀,不准再踏前一步!”前一批人馬強

悍地守在石樓前。

後進谷的這一批人中,有俠土、有僧、有道。有衣樣屬同一派的

漢子。

其中數名衣著紫衫的漢子踏前一步。

“我們是江南宮家,這裏還有武林各派弟子。我等得到消息,金

龍門就隱在此山谷,所以特地前來關切。各位,正是金龍門人?”其

中一名英姿煥發的紫衫男子首先對眼前面露不善的眾人開口。

紫衫男子一點出他們那批人的身分,石樓前的這些漢子不由都心

驚了一下他們的行動明明很隱密,怎麼會招來十大門派的莊意?而且

十大門派竟立刻在他們身後趕來……“在黎明之前這裏確實還是金龍

門,不過在黎明之後,這裏就已經不再屬于金龍門。”

一個洪亮的聲音伴隨著一個挺邁的影子從石樓裏緩緩走出來。

影子,最後如君臨天下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影子,是男人。

是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有一張令天下人熟悉的面孔。有一個令天下人熟悉的

名字。

孟崇義。

大義莊主孟崇義。

原本令天下人以為已經在大義莊被殺手刺死的孟崇義。

如今,孟崇義不但毫發末傷。並且神采奕奕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十大門派的眾人,看見死而復生的孟崇義卻並不驚訝。

“孟崇義。你果然沒死。”少林智圓長老就是特地來證實宮家查

得的這個消息。

既然已經亮出身分。孟崇義便不再有顧忌了。

“沒錯!我沒死!我不但沒死,還做了這件你們十大門派一直想

做的事──徹底清除金龍門。

難道你們不該封我為武林盟主嗎?”

“武林盟主?原來你的野心跟當年的程霸天沒兩樣!”武當上通

道長雖然沒有參加二十年前英雄坡那一役,不過他還很清楚地記得二

十年前程霸天的所作所為。

“孟崇義,我們一直懷疑你是金龍門的人,現在我們也證實了。

不過我們沒想到你會對自己的門派下手,或許你比當年的程霸天更可

怕。”宮家第三代弟子、方才開口的宮無極表情凜然。

孟崇義大笑。孟崇義縱聲大笑。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只是在實踐這個道理而已。

二十年前,他是金龍門的一條狗。

二十年後,就算金龍門復出稱霸江湖,他還是金龍門的一條狗。

他不願再屈居人下,他更不願再當一條狗。

他不但不願再當一條狗,他更要當雄霸天下的霸主。

所以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他就在計劃了。

他計劃了所有細節。也已暗中聯系了隱藏在江湖上的門人,就只

差在查不出金龍門戰敗後,最後退守的據點。

就這樣過了二十年,直到程夜色和其他人終于帶著尤姥姥的密令

出現……找到了金龍門的密地,就等於找到了寶山,也找到了他通往

霸主的路。

姥姥已死。雖然金龍門少主成了漏網之魚,不過這對他構不成威

脅。

畢竟他已經掌握了這裏,畢竟他也會掌控藏在這裏的所有寶藏。

孟崇義得意了。

他怎能不得意?畢竟他足足等了二十年才終於等到這一刻。

“程霸天是程霸天,我是我!就算我是金龍門的人又如何?金龍

門早已在二十年前就被你們瓦解了,如今的金龍門,不過是退隱在此

、不過問世事的百姓,而我回到這裏來,難道還需要經過你們這些外

人的同意?”

“我看你回到這裏的目的沒有這麼單純吧?”

一個狡黠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在眾人的目光下,一名濃眉大眼的少年從旁邊一下子跳出來。

他跳到十大門派眾人面前,首先揖手,一陣叔叔伯伯問好聲。

“宮無敵!?”孟崇義神色陰冷地盯著那小子。

“唉呀!沒想到孟莊主也會認得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真是太

令我感動了。”

宮無敵。不改一臉笑意的宮無敵。對著孟崇義還是嘻嘻笑著。

孟崇義怎會不認得他?這小子一直跟在程夜色身邊不知道多少次

幹擾了他們的計劃。孟崇義當然認得這臭小子。

原來,這臭小子是宮家人。他幾乎小看了他。

沒等孟崇義開口,宮無敵先說了。說了令孟宗義震驚不已的話。

“承蒙孟莊主看得起我,我就免費奉送你一個消息好了。你要的

寶藏就將被永遠埋進不見天日的地底下……”

仿佛要印證宮無敵的話。他才說完,一個沉悶的聲音帶著微微的

撼動傳來。

孟崇義的面色一變。

突然,孟崇義飛身向後面的石樓躍去。而他帶來的人也立刻隨他

跑去。

爆炸。又一下爆炸傳來。而這一次更劇烈,感覺也更近了。

宮無敵不理會跑開的孟宗義那些人,他在爆炸聲響後立刻就轉向

十大門派眾人。

“我們快走!這裏就要爆炸了……”他邊說,邊向穀外跑。

而他此言一出,所有人立即跟著跑。

因為接下來一聲又一聲、一陣又一陣的爆炸,確實將整座山谷撼

動了。

天搖地動。塵煙密佈。

絕心穀。原本美如仙境的絕心穀,頓時面目全非。

來不及逃走的人,被落下的巨石掩埋。

哀號、慘叫,和還未停歇的爆炸聲同時交織在絕心穀中。

沒多久,絕心穀的入口也被巨石封住。

絕心谷,完完全全被封埋了。

穀外,剛剛退出了一群灰頭土臉的人。

十大門派眾人,灰頭土臉的十大門派眾人。不過總算全身而退的

十大門派眾人。

“無敵,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清楚!”

宮無極,宮無敵的大哥,一點也不體諒他還在咳哩,其他人也想

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總不能像宮無極那樣光明正大的逼問。

宮無敵,用力抹了抹一臉的灰,這才笑了笑。

“咦?白老原來你有來,我剛才怎麼沒看到你?……喬老大,你

怎麼也在這裏?”

宮無敵還沒回話,就因為一轉眼看見混在人群裏的白眉和喬手而

高興地先打起招呼來。

白眉和喬手都笑著對他揮揮手。

“我是跟著孟崇義的人馬混進來,當然不能讓你發現……”白眉

撚了撚他沾滿了灰的長眉,對宮無敵得意地笑。

“小子!你還欠我一壇百花釀,你以為我要找誰討?”喬老大神

通廣大,就是有辦法找到宮無敵。而且總是在最有趣的時候。

宮無敵嘻嘻笑著。

尤其當宮無敵轉回頭,一看到眼前瞪大眼睛盯著他的大哥時,他

的笑,更加燦爛愉快了。

“嗨,大哥!你不覺得剛才的場面一生難得幾回見嗎?”

“是很少見。不過剛才大家也差點命喪穀裏,你不趕緊向大家解

釋清楚是怎麼回事嗎?”行事穩健的宮無極完全和宮無敵的玩世不恭

相反。

宮無極放開了宮無敵。宮無敵這才終於正經了些。

“我有一個朋友,她告訴我,絕心谷裏藏有數不清的金銀珠寶,

那些全都是二十年前程霸天搜括了許多門派所得來的,所以我想。孟

崇義或許也想得到這些東西……至於剛才那些爆炸,是金龍門原先為

了防止被人侵入早就埋設好的,它們只是適時地被點燃而已。這樣不

是很好嗎?寶藏沒了、金龍門沒了,也許連等待了二十年、一心一意

想要當霸主的孟崇義也跟著它們消失了……”

這樣很好。

☆ ☆ ☆

一切都好。

只除了程夜色還沒出現。

程夜色在分手前曾跟他約定。她一定會在這裏出現。

夜。月上樹梢。

城外三十裏。樹林。

宮無敵已經在這裏等了七個時辰。

宮家老大──他大哥,要他一起回家去,他趁機溜了。

因為夜色。

黎明,在絕心穀裏,那一場驚心動魄的爆炸,是夜色去點燃的。

他和夜色一出地牢,就發現了十大門派的人已經趕來。

那時,夜色突然提起了寶藏和炸藥的事。

她不想讓寶藏落入叛賊之手、更想替姥姥和谷裏的人報仇,於是

她有了毀滅的主意。

他們決定分頭進行。

她去救出被關的門人和點燃炸藥。他去通知十大門派的人出穀。

他們約定稍後在山下城外三十裏的樹林見。

他們約定,不見不散。

宮無敵已經等了七個時辰。

宮無敵已經在這裏等了她七個時辰。

他相信她親口承諾的約定。

他有耐心等。他怕的只是,事情出了意外。

宮無敵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就忍不住想再沖回那座已經被毀的

山谷看看。

他想這麼做,可是卻又怕程夜色這時剛好回來這裏錯過了他。

想留下、又想回穀的矛盾心態讓宮無敵坐立難安。

宮無敵,終於嘗到了為一個心愛的女人擔心受怕的滋味。

一向愛笑的宮無敵,此刻是笑不出來了。

夜,盡。

天,亮。

宮無敵突然跳了起來。

不知不覺靠著石頭打盹兒一會兒的宮無敵,突然跳了起來。

因為他感覺到了她的出現。

因為他敏銳地感覺到了她的出現。

她出現了。

一個女人。一身黑衣的女人。

她就靜靜地站在樹下。她就靜靜地站在樹下看他。

宮無敵立刻沖向她。宮無敵立刻開心地沖向她。

“夜色!”

他大聲地喊出她的名字,同時已經沖上去要抱住她。

黑衣女子。程夜色,沒讓他得逞。

劍。一柄連鞘的劍壓在宮無敵胸前。

程夜色看著宮無敵。程夜色看著一臉感動、渴望又眉開眼笑的宮

無敵。

“我原本……不來了。”她一向淡然的表情,悄悄融化了些。

“可是你還是來了。”宮無敵望著她笑。溫和的、滿足的笑。

她來了,她終於還是來了。

“絕心谷,全毀了。絕心穀的人,早已死在他們的手上,我沒救

出半個人來。”她的聲音低沉,宛如在說著一件與她全然無關的事。

宮無敵卻看出來了。宮無敵卻看出來了她眼底深處的慟。

他輕輕地抓下她手中的劍。他輕輕地,接近她。

“夜色,別自責。別忘了,你已經為他們報了仇,孟崇義死了。

而且……”他握住她涼冷的手。“你那個翠姨不是說,你們的少主已

經被送出穀了,那就表示他也許還活著。”

他知道,金龍門的少主正是那個男人。那個狂愛著夜色的男人。

靜止了一會兒,程夜色終於低聲地開口。

“是。他還活著。只要他還活著……”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即使他身受重傷,即使他不知身在何處。

她會找到他。不管是生是死.她都會找到他。

為了姥姥。為了慘死在穀裏的門人。

程夜色看著眼前的少年。眼前讓她知道什麼叫舍不下的少年。

她原本要走。她原本要獨自一個人走。

可是她還是回來了。她還是回來了與他約定的地方。

為什麼!?

因為她舍不下。

因為只要離得他愈遠,她的心就愈痛。

他的手,好暖。就像他的笑容。就像他的人。

她從沒這麼溫暖過。

她看進了他的眼睛。她看到了他眼睛裏,只有她。

有一種甜甜柔柔的情感,慢慢地、緩緩地占領了她的身體、她的

心。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句話!?”

“呃?”

宮無敵睜大了眼睛。宮無敵突然睜大了眼睛。

因為,他看到一個笑。他看到程夜色的唇畔。正在蘊孕著一個類

似笑的勾痕。

他的心,砰砰在跳。

一絲笑意。一絲無比動人的笑意,清楚地浮漾在她臉上。

而宮無敵那一向轉得比風車還快的腦袋,在驚見程夜色的笑和她

接下來的話後。終於暫時宣告停擺。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喜歡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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