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太太失蹤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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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孟夏的一個黃昏，當我和其他下班族一起在水洩不通的高速公路上蝸行時，遠遠便看到位於山上的家門口停泊著好幾輛警車。警車一字排開，群燈閃爍，周圍人潮洶湧，陣仗非凡。待走近一看，既不見黃絲帶，也沒有救護車。待上前細問，才知道鄰居法太太竟已失蹤了五小時。

法太太官名簡愛，芳齡七十有三。她早年喪夫，膝下無嗣。一個人地過著與世無爭的清閒日子。由於她沒啥特徵，又常常提起她的法國父親，我們便暱稱她「法太太」。法太太是我20多年的鄰居，她性格孤僻，但為人熱心。只是近年不幸得了失智症，便由公益機構出面管理，還為她雇了一位住家的墨西哥保母。

此時，那位叫「諾瑪」的墨西哥保母哭得像淚人一樣。「這真的不是我的錯！」她對警察頻頻傾訴：「我在樓上吸塵，待完工下樓，見門洞大開，簡愛已不見蹤影。」她的圓臉在閃爍的警燈下一忽兒紅，一忽兒藍，映著清亮的眼淚鼻涕，看著甚是可憐。下午5點，鄰居已經在山坡周圍自發尋找，不一會兒又一輛警車趕到。放下幾條警犬，在聞了一堆衣服後，便開始搖頭擺尾，上竄下跳。一會兒嗅嗅樹根，一會兒刨刨草堆，一副很專業的模樣。

聖地牙哥 (San Diego) 的新聞媒體非常敬業高效，KUSI和FOX5的幾輛轉播車眨眼間竟齊刷刷趕到。記者們拿著話筒，穿梭於人群之間，向全市三百萬人發佈現場報道，並在第一時間貼出了法太太的大頭照，呼籲大家有消息便和警方聯繫。正忙碌間，忽聽警犬狂吠不止，大家一陣欣喜。圍攏過去一看，原來這位老兄只是發現了一隻野兔子。眾目睽睽之下，警官似乎有點沒面子，便將狗兒拉到一邊好生調教。

晚上7點，天光轉黑，人們一無所獲。這無疑為繼續搜尋增加難度。山腳下的小教堂已被臨時徵用為指揮中心，裡面燈火通明。警方除了通過新聞媒體反覆通告外，也開始徵召志願者參與繼續搜尋的工作。

吃罷晚飯，我坐在沙發上冥想，突然想起去年法太太也有一次乘保母不備溜出家門的先例。當時警察正在詢問情況做筆錄，突然聽到對街女人一聲尖叫。警察衝進屋裡一看，原來女主人上廁所時發現法太太，她一身黑衣墨鏡，戴著牛仔帽，像貓一樣蜷縮在她的浴缸裡。女主人被嚇得夠嗆，從此便得了處處鎖門的後遺症。我想，法太太會不會也趁我上班之際藏在我家呢？想到這兒，我把家裡搜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

這時，只聽見大門被人拍得地動山搖，是誰晚上10點還來造訪？我不敢怠慢，跑去一看，原來是義務搜查隊的。那是一群熱心公益事業的年輕夜遊神。我一開門就被他們的強光手電照得眼冒金星。原來他們也想提醒我把家裡搜查一遍。於是，我便把他們打發了。幾分鐘後，便聽到鄰居家如出一轍的震天拍門聲。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對法太太有了一種莫名的懷念。想當年我剛來美國，是她古道熱腸，一步步幫我融入社會，成就今日棟樑之才。人是要知恩圖報的，可如今我的恩人在哪裡呢，想著便睡著了。大約11點光景，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由遠及近，只見一架警用直升機在低空一次次地繞著小山盤旋。白色光柱把一堆堆荒草野樹以特寫的形式推上了深夜的舞台。高音喇叭不斷播放著如下資訊：「白人女性，有失智症，戴牛仔帽，穿綠色衣，如見到，請撥九一一。」要在平時，我一定會批評警員半夜擾民。但現在，我卻為法太太的失蹤而憂心。

第二天早上9點，當我掛著熊貓眼來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上網查證尋人進展。結果依舊讓人失望。24小時的黃金尋人時刻眼看就要過去了。而一個73歲的老人，一天水米未進，在加州苦度涼夜，情況似乎已越來越不樂觀。難道我真的再也見不到法太太了嗎？想到這兒，我決心請個事假參與尋人！

正當我抓起車鑰匙準備離開辦公室時，秘書從外面一驚一乍地衝了進來，差點和我撞個滿懷。「成何體統！」我話未出口，他就大聲嚷嚷起來：「你的鄰居找到了！」說著便遞上一大疊網上打印出來的資料。我搶過來一看，才知道警局連夜到邊境巡邏處搬來了救兵，拿到了能在高空探測人體熱量感應的高科技神器。幾番掃描，竟然在離小山五哩處的一個山谷裡找到了法太太。他們馬上用直升機把她吊出山谷，投放到附近一個公園的空地上，救護車早已在那兒待命，大夥兒一擁而上，醫護人員發現，法太太生命體征良好，竟然毫髮無損，甚至連醫院也不用進。於是，警車們便浩浩蕩蕩地直接將她送回了家。看到這兒，我舒了一口氣，便指著那厚厚一疊紙問秘書：「你花那麼多時間去打印，為什麼不直接來讓我早點知道？」「你不是吩咐所有文件必須打印好再呈上嗎？」秘書說。他不瞭解我的焦急心情，於是吩咐：「事假依然生效，因為我要回家睡個午覺！」

開車回家，這一幕幕在我腦海不斷地回放：從警車出勤到警犬出動，從媒體配合到義工出力，從警察守夜到夜半直升機巡邏，還有那千千萬萬在幕前幕後盡心盡力而又素不相知的人們，在人力、物力、財力上的投入可謂空前絕後。而這個社會竭盡全力所拯救的對象，既非高官名流，也非名人之後， 而是一位閒賦在家大半輩子的普通婦女，這種以人為本、人人平等的精神讓我肅然起敬。看來我們所付出的高稅率還是物有所值，這個國家依舊令人自豪。

正當我打開車庫門，身後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喇叭。回頭一看，竟是法太太坐著保母的車正準備外出，路過我家。諾瑪的臉上已笑得像一朵花，法太太卻依舊戴著牛仔帽還一臉調皮相。「我要帶她喝上一杯瑪格麗塔酒 (Margarita)，以示慶祝！」諾瑪說。我指指法太太：「她一切都好嗎？」「當然。只是被蚊子叮慘了。」我這才看見法太太臉上密密麻麻的小紅包。我對法太太開玩笑地說：「您可算功德圓滿，既當了蚊子的聖餐，又成了本市的名人，可謂名利雙收啊！」諾瑪笑得合不攏嘴。法太太似乎不太明白，只是一個勁地給我飛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