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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陶 -【堡主酷酷的(男大當家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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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06:41: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小陶 - 堡主酷酷的【男大當家之二】

四龍堡二當家皇甫軒,外表溫文實則精明,人人都知道他不好惹。
這次下江南辦事,卻在梨樹下遇見一個清靈似仙的女子──
讓他波紋不興的心湖起了一絲漣漪……但她出現的時間太過巧合,
甚至還記憶全失?!天下若有這麼巧的事,他也不必出來混了!
儘管她挑動了他的心,但是陷阱的意味實在太過濃厚!
將計就計──他倒要看看這個來歷不明的美麗女子,玩什麼把戲?

父親為民間幫派首領的梨依,因為不想再過這種打打殺殺的生活,
而決意脫離組織。沒想到青梅竹馬不放過她,執意要她接聖女之位!
身處混亂中心的她被追殺、失去記憶,但那在梨樹下相遇的男子,
卻給她一股莫名的安全感……他收留她、照顧她、疼寵她,
她隱約知道他的身份她高攀不起,沒想到他也對她有意──
可是恢復記憶的她傷心地發現,兩人的距離,其實比天與地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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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06:42:3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大清王朝乾隆十三年,乾隆帝首次舉行正式出宮、視察百姓民生的大型巡視活動。

處於盛年的乾隆,率領妃嬪東巡山東,駐留曲阜,並奠祭少昊、周公、孔子等祖師,以表皇室對漢學的尊崇敬佩。

這個時候的大清國一片繁榮昌盛,文治武功兼備的乾隆勵精圖治,使清王朝達到強盛的頂點,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再也沒有民不聊生的情況出現。

可是,黑暗的例子仍舊存在。

喜愛在民間四處遊覽耍樂的乾隆,這天撇下一群妃嬪和官僚,帶著貼身侍候的太監喜慶、福壽,和兩個一等大內高手傅釧、傅桓微服出巡,私訪民情。

從乾隆仍是皇子時已酷愛私下出宮,走遍大江南北,看盡世間天下。黎民的悲與喜,他自認都略知一二,絕不是住在深宮內苑而不知天下事的無能君主。

他們一行五人,來到山東一處偏遠的山區。這兒有一個煤礦,是北方能源的主要供應地,如果沒有這個產量豐富的煤礦,相信很多百姓都挨不過冬天。

「呀——哎呀——」

他們還未接近,便聽見煤礦口傳來一陣陣淒厲無比的叫聲,和一下下鞭子的抽打聲!

乾隆的心沉了一下,馬上領著其餘四人躲在一個小丘後,仔細觀察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一看,發現幾乎每個赤裸上身的礦工,背部都有著一條粗重的鐵鏈子,和滿身的瘀紅鞭印!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間地獄?

乾隆氣憤難當,正想現身阻止,赫然發現一群大男人中,竟然有四個少年!

這四個少年看來不過才十來歲,衣衫襤褸,但個子並不瘦弱,且臉龐長得端正好看,和一般粗野的鄉村小孩不太相同。

「手腳還不快點?」監工見這四個少年一直沉默做工,更是欺凌他們。「我是可憐你們無父無母,與其終日在街上流連行乞,不如來這裡賺錢!現在你們卻要拖延進度?我可不會因你們年紀小就優待你們!」

「呸!」其中一個少年眼神中充滿憤慨。「你以為咱們來賺錢,就可以任由你欺負?」

「老天有眼,這人遲早會有報應!」另一個少年附和。

「三弟、四弟,咱們毋需跟這種人說話,繼續幹活吧!」

「大哥說得對,省下這口氣來暖肚子比較好。」

「嘿,你們這些小子竟敢頂嘴?不要命了!」監工怒氣衝天,揚起鞭子就猛抽下去!

他們的背部立即被鞭打得皮開肉綻,流下腥紅的鮮血,腿上因跌在沙石路上而磨損得傷口血肉模糊,可是他們並沒有如其他大人一樣狂呼出來,反而咬緊牙關、眼神堅韌、絕不認輸,堅持保住他們僅餘的一身骨氣。

小丘後的五個人,看見這四個獨特的男孩,心裡無不震撼著,尤其是乾隆,他在那一刻開始,已決定要將他們帶離這個鬼地方。

「傅釧、傅桓,替朕將他們帶出來。」乾隆下令,心裡同時對這四個少年有所打算。

他要栽培他們成材,讓絕非池中物的四個少年成為人中之龍。

救出他們後,乾隆賜姓題名予這四名異姓兄弟——赫連昀、皇甫軒、尉遲滕、軒轅敖,寄望這四人有如其名字中的威儀,在日後成為民間的人中之龍,有朝一日能為朝廷、百姓造福。

接著乾隆派了傅釧和福壽送四人到江南一帶安頓下來,並負責扶養教育他們成材。

十年後,在江淮一帶出現了四個青年俊傑,建立了統稱為「四龍堡」的龐大勢力。

沒有人知道這四個偉岸倜儻的男子究竟從何而來、出身如何,只知道他們具有雄厚的資本和能力,與朝廷似乎亦有關聯,因此四龍堡在短短數年間,便能快速在商場、武林崛起,至今在南方的地位仍屹立不搖,其他鄉紳商家都望塵莫及,心中既不甘又佩服。

「四龍」雖具神秘色彩,但其優越的條件也使他們成為姑娘們心中的理想夫婿人選,奈何四人卻仍遲遲未成家立室,令人疑惑究竟怎樣的女子才能使這「四龍」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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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06:4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蘇杭,山光水色,煙雨濛濛,婆娑起舞的竹影垂柳,洋溢著江南水鄉詩情畫意的景致。

兩個男子坐在湖邊,望向茫茫的西湖水面,享受著人間的美景。

他們與眾不同的氣質,吸引了來往的遊人視線。其中一名男子,一身月白色長衫,手中一把檀香扇閒適地扇著,嘴角漾著笑意,俊逸的臉散發著隨和卻精明不凡的神色;而他左側的隨從看來稍顯年輕,但一身勁裝,強壯的身材讓人一眼就知道他武功不錯。

「聽說,你們最近在湖北荊門拿下幾個反賊?」名叫皇甫軒的男子收起扇子,端著茶盞,一邊隨意拿蓋子輕刮盞沿,一邊問身邊的男人。

最近數月發生數百人的辮子被剪一案,剪辮範圍包括浙江、山東、直隸、湖北等七省,人們紛紛傳說有人欲剪萬人髮辮,攝魂造橋,用紙剪成人馬,黏入髮辮,唸咒點血,人馬便能行走,可以取人財物,弄得人心惶惶。

對清廷而言,蓄辮表示歸順,剪辮則意味著反叛,再加上這荊門孫大有、何佩玉等謀反案,與剪辮又發生在同年同月,現亦正值大清國和緬甸南部小國交戰,內外動盪之時,實在令皇上感到不安。

「對,但還沒抓到散播剪辮謠言的元兇。儘管皇上無數次下諭旨,催促各督撫捉拿剪辮之人,可是各省不僅未能查獲一人,甚至音訊全無,毫無進展,這教我們如何能不急?」

對地方官吏的作風早已熟悉不過的皇甫軒,醇厚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及渾然天成的魄力,淡如清風地解說著:「各省大吏對剪辮一事,多半採取三步曲:第一步是裝聾作啞,拖延隱瞞,密不上報,以尋求安全;若是皇上從其他途徑獲悉此事,第二步則敷衍說正在加緊追查;如果皇上依然不放鬆,實在隱瞞不下去了,第三步則抓幾個替罪羔羊,矇混交差過去便算了事。」

「那皇甫兄你……」賽仁試探口風。

「我同樣體察皇上的苦心,賽大人你放心吧!」

跟皇上有密切書信往來的皇甫軒,當然明白剪辮謠言早令皇上寢食不安。假如讓剪辮謠言任其發展,擔心會被反清人士利用,釀成真正的叛亂;如果大張旗鼓地捉拿剪辮之人,同樣會激起反清情緒。

地方勢力是朝廷與平民之間的橋樑,如果遇到群眾叛亂,朝廷會借助地方勢力來鎮壓叛亂,而他們四龍堡就是最佳的媒介。

「那先謝過皇甫兄,若有任何用得著賽某的地方,請儘管告知。」賽仁知道皇甫軒肯幫忙,雀躍得掩不住笑意。

皇甫軒是四龍堡的二當家、皇上的養子之一,自小受到聖恩關愛,受的亦是宮中皇子們的文武教育,文治武功與真正的阿哥們相比毫不遜色。

四龍堡一向在江南地方的商界、江湖上擔任龍頭的角色,所以在一般老百姓的眼中,四龍堡有如江南半邊天,人人光聞其名,內心不是敬畏便是羨慕,名望好不威遠。

看來溫文的皇甫軒,辦起事來精明敏銳,半年多前,他在杭州查封四龍堡帳款漏洞一事,因搜集足夠證據,揭發多年來令京城官員費盡心思的貪污案,而名震官場。經過此事之後,眾人對皇甫軒的行事手腕,簡直佩服到五體投地,難怪皇上會如此信任器重他。

揮別賽仁後,皇甫軒跨馬準備回別院,忽然聽見一陣驚呼聲從遠處傳來,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來到湖邊,看到有人被剪去辮子,打聽之下,竟然跟以往被剪辮之人所言一樣,都是被突然偷襲之後昏迷倒地,辮子在毫無知覺中被剪去,至於剪辮疑犯的蹤跡,被剪之人與附近之人均稱一無所見。

這些事他並不是第一次看見,所以並沒有太大的驚訝,反而是被眾人身後的景象所吸引。

幾株梨樹正綻放著滿枝的白色梨花,同時散發出一股時有時無的清雅幽香,樹下躺著一個女子,靜靜地動也不動。

他原想漠視她轉身離去,卻發現自己歎了一口氣,牽動惻隱之心,翻身下馬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這五官標緻的少女不施脂粉,眉如彎月、紅唇潤澤、鼻尖微翹,長長的睫毛如扇子般的緊閉著,讓人不禁期待睫毛下的雙瞳是否晶瑩雪亮;她的秀髮編成一條簡單的辮子,一身素淨的粉色衣裙,清麗淡雅、楚楚可人,有種說不出的輕盈神韻。

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姑娘,彷彿這梨樹的化身,一股清香沁入他世故淡薄而平靜的心!

「姑娘,你醒醒!」皇甫軒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確定她活著後,便試圖搖醒昏迷中的女子。

迷濛中,少女終於能睜開雙目。她微啟眼眸,瞇著眼適應了一下光線,再抬頭往上看,然後看到軒昂挺拔的身影逆著光在她面前出現,整個人被夕陽的餘光鑲上一道金邊;而這個一身華服,長相俊逸但表情有些嚴厲的男人,正俯望著自己,眼光有點奇怪。

她錯愕地對上一雙悠遠深邃如汪洋大海般的眼睛。

他是誰?為何會用這種眼光看她?

皇甫軒心頭一震!她的確很漂亮,特別是那雙水波般清澈的眼眸毫無邪念,純潔得如初生嬰兒般讓人安心。湖山佳人,相映成趣,真是妙極!

少女回神反應過來,看見他向她伸手,便往後瑟縮了一下,用茫然至極的語氣問道:「你……你是誰?別碰我!」

他頓時一愣,探向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發現自己的好意嚇壞了佳人,只好收回手,輕聲道:「沒事的話便站起來吧,姑娘家大庭廣眾坐在地上,不合宜。」

見對方頗有君子風度,她收起戒心,慢慢地起身,卻接收到來自後腦勺火辣辣的痛楚,腳上突然虛軟,差點又跌回地上!

「呀!」她低呼一聲。

同一時間,皇甫軒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纖細的肩膀。「小心!」

「謝謝!」她任他扶著自己,一點掙脫他的意思也沒有。

她應該覺得被冒犯了才對,但是他帶著暖意的指掌,和正經飄逸的氣質,都沒有讓她興起一丁點不舒服的感覺,反而多了一分沒來由的安全感。

為什麼她剛才會對他懷有敵意?看來他是正人君子,自己實在多慮了!

「你受傷了?」他眼中帶著幾分意外神情卻沒放開她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支撐著她軟如無骨的身子,免得她會倒下來。

「我?我沒印象……」她努力地回想,但無奈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覺得自己的頭很痛。

他聽了微微蹙眉,上前察看她的後腦一番,赫然見到腫了好大一個包,想必受過不小的撞擊。「幸好你還能說話,會喊痛就證明你還神智清醒。」

「或許撞到了,我好像睡了好久……」她直覺地低喃。

他的神情帶著一抹深思。「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我叫……」她倏地頓住,試著再開口,但卻吐不出半個字!

「叫什麼?」皇甫軒盯著她,等候下文。

「我叫……什麼?我不知道……」她面色忽地刷白,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記憶一片空白!

她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真的?」他挑挑眉,語氣裡滿是懷疑。

「我真的記不起來!」看見他似在評估什麼的盯著她,她更是猛點頭,怕他不信她!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連你怎麼受傷的也不記得?」

她蛾眉輕蹙,努力思索著,發現自己怎樣也記不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半晌,她喪氣地垂下肩,感到無助地搖了搖頭。

「我真的記不起來,我只記得我醒來後,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你……」她對之前的事一點記憶也沒有!她睜大眼睛,用迷茫的眼神看著他,拘謹地問:「那麼請問你……是誰?你……認識我嗎?你知道我為何會倒在這裡嗎?」

皇甫軒臉上閃過一抹驚訝,很快恢復鎮定,用低沉的聲音道:「你我素昧平生,我路過此處看見你躺在地上,便上前查看。」

「是你救了我?」她氣虛的詢問他並眨了眨眼。「那麼我現在是……」

「失憶吧?」他冷靜地宣佈自己的推斷。

她愣在那兒,菱唇微啟,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失憶?為什麼?她究竟是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受傷?又為什麼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一點記憶都沒有,而眼前這個男人既不認識她也不是大夫,她該怎麼辦?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令她挫折、不由得流下不安的淚水,輕輕滑過她柔滑的臉蛋。

他仔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一個細微的表情,很專注又充滿探究,想抓出她說謊的小辮子。

一個說謊作假的人無論演技如何了得,身體必會違背意志,因為無論是一個眼神、一道呼吸,都能作出最真實的反射。而她,沒有絲毫造假的成分,亦沒讓他看出任何端倪,這是她太過厲害,還是真的失憶?

他無語地瞥一眼臉龐上依然掛著兩行清淚的佳人好一會兒,似乎又在沉思些什麼。

少女七上八下的看著他,內心亂得六神無主。說實話,她很怕,因為她竟然記不起有關自己的事情,對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更是一無所知。然而,身旁的男人那深邃立體的臉部輪廓充滿儒雅的風度,雖然陌生,但給她某種熟悉親切的感覺,令她自然而然地想向他尋求保護。

本是麗陽普照、波光瀲灩的西湖,因天氣突變,烏雲蔽日,天色愈見昏暗,豆大的雨滴從低垂的天幕落下,預告了傾盆大雨即將來臨。

皇甫軒看著近在咫尺的剪辮騷亂,官府已派人在四周攔問路人,甚至拘捕不明來歷的人,他便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對她作出決定——

他該丟下這自稱失憶的姑娘,讓她被人當作可疑人物帶走,還是先帶她離開這裡,自行查問她?

「我再問你一次,你確定自己失憶了?」

「真的!」她急急肯定。

「現在這邊發生了一些事,情況有點混亂,你要自己留在這裡,還是先跟我離開,日後再作打算?」他讓她作選擇。他向來不是多事之徒,即使想幫助人,也要看別人想不想讓他幫,免得自己枉作好人。

「你能帶我走嗎?我……只認識你一個人,若你……丟下我在這裡,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她看著四周陌生且混亂的環境,便殷切地懇求著他,萬分不願離開他這個令她感到安心的支柱。

「好,我先帶你離開這裡吧!」他將自己的馬牽到身前。

縱使她是一名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但看起來十分脆弱,直教人打從心底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

這是一匹棕色的純種馬兒,炯炯有神的眼眸散發著強大氣勢,就好似它的主子一樣。

他沒多說話,直接長臂一撈,把她抱起來放在那匹駿馬上頭,然後自己翻身上馬,坐在她的後面。

「不用怕,我不會讓你墜馬。」

最初她有點被嚇到了,但聽見他這麼說,加上靠在身後那寬厚的雙臂正緊緊地穩住她,使她放鬆了不少。

她又暈又累,一旦得到安全的庇護,就不再硬撐,漸漸地再次進入夢鄉,這一次,她肯定自己醒來後不會記不起剛才發生的事,因為他清爽陽剛的氣息就圍繞在她身邊。

皇甫軒駕著馬兒不似平時疾速奔馳,任她舒適地靠著他。盯著她倒在他的身上酣酣睡去,嘴角掛著笑,他也自然地漾起笑意。從來沒看過有誰能在馬上睡得那麼甜。懷中這水靈標緻的女孩兒真的那麼需要他、依賴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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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龍堡 杭州別院

夜色漫漫,殘月如勾,府內大夥人的注意力全放在被主子抱回來、此刻被安置在客房內沉睡的美麗少女身上。

「那個女人來歷不明,二爺怎能帶她進府?現在百姓因為剪辮妖術的傳言很不安,而她又在這時候突然出現,萬一她是奸細或是刺客,危害了你,該當如何?二爺,你要多為自身安危著想呀!」一名蓄了滿臉鬍子的漢子,擔憂地在皇甫軒身邊走來走去。

「只是一個失憶的女子,何懼之有?」皇甫軒不以為意地瞄漢子一眼。

江湖和朝政上有眾多派系,想伺機接近他,暗中除去他的性命,可這種事他早已司空見慣。先別說這名女子現在的身子不太穩定,就算她真是一個處心積慮、身手了得的刺客,對他另有企圖,他也不相信一個弱女子能輕易動他分毫。若讓他知道她的失憶是假的,他也會親手了結她,絕不讓她苟活。

「二爺,難道你忘了上回四爺在盂蘭節發派平安米時,被女刺客所傷的事?」身為皇甫軒的近身護衛,主子的安全就是他馮桁的責任!

「那是敖的桃花債,活該讓他受點苦頭。」把他那個風流四弟的經驗來比在他頭上,真讓他啼笑皆非。

「可是……」馮桁還想說些什麼。

「我明白你的憂慮,但一切還是等她醒過來之後查問清楚,再作定論吧!」

「水……水……」床上的她本能地喃喃呼叫著,聲音細如蚊蚋。

她喉間發癢,不覺咳了兩聲,喉間更是乾渴難耐。

皇甫軒讓隨侍在側的丫鬟上前,用湯杓小口小口的餵她喝水,可是她仍不時將水咳出來,弄濕衣衫。

丫鬟顯得手忙腳亂,他有點看不過去,索性走上前,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直接將水灌進她的嘴內。

丫鬟看傻了眼,因為皇甫軒的動作未免有點粗魯,但這行動卻成功令半夢半醒的女子解決口舌渴望!

「這裡不用你侍候了,叫其他人來吧!」忽地,他頭也不回地向後頭的丫鬟淡淡吩咐,不滿的意味昭然若揭。

不能勝任工作的人就該趁早調走,這是他用人的規矩,即使是對府中下人亦是一樣。

丫鬟頓感委屈,但無奈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從,只好馬上退出房間,換了別人進來接手侍候。

皇甫軒向坐於桌前圓凳,把脈診斷完畢,並開好藥方交給僕役的大夫問道:「這姑娘沒大礙吧?」

「姑娘的情況有點複雜,基本上身體無礙,只是扭到腳,勞累了一點,需要多休息,等她清醒後再調養三、四天,身子就可以復元。可是她的腦子撞得不輕,恐怕是瘀血積而不散,才會有失憶的症狀。」

「但她言行跟正常人無異,只是忘了過去的事,這也是失憶嗎?」他綜合了自己的觀察所得,向大夫詢問她失憶的可能性。

「對,姑娘的瘀血範圍不大又集中在後腦,運氣好沒有變成癡呆,只不過失去了發生過的具體記憶,但對一般的生活技能沒有多大影響。」

「那能醫好嗎?」

「爺,這點小人真的很難向你保證什麼,因為失憶症是湯藥無法治癒的,也是急不來的事。或許姑娘永遠恢復不了,也或許她很快記起從前的事,全憑外界對她有多少的刺激。如果她接觸到熟悉的人或事物,引發某種牽引,連帶的使她尋回記憶,那也並不意外。」

「說不准嗎?那大夫就先替她治療頭上的傷,和用湯藥調理一下身子吧!記憶沒有了,不要讓她連身體也虛弱不堪。」

注視她蒼白卻不失姿色的俏臉後,他喟歎一聲。既然救了人家,就該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請放心,小人一定盡力而為。」大夫不停點頭,似乎跟他有著相同的見解,不想見到這麼可愛的姑娘變得病懨懨的。

正當他們談論的時候,少女已漸漸清醒。

「啊!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紅,紅頂的床帳正在她的上方,眼睫眨巴眨巴地四處張望,紅潤欲滴的雙唇微微顫抖,發現又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時,讓她從床上彈起來,驚惶地呼叫!

皇甫軒走到床沿。「沒事的,這裡是我的府第,很安全。」

她一雙盈盈如秋水的眼眸閃著水光,顫巍巍地抓緊他的衣袖,甚至忍不住投進他的懷抱。

「真的?我……可以留在這裡嗎?」他是她唯一認得的人,是她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假如他也不幫她,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以,身體要緊,你還是先安靜休養,其他事遲些再想吧!」他平靜的聲調有著安撫語氣。

「多謝公子!」得到他的保證,她安心地笑了。「請公子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好讓我最少能知道救我的人姓啥名誰……」

「大膽,你是什麼人,竟敢直接問我們二爺的名字?」馮桁大喊,順便給她下馬威。

「我……」她愕然片刻。「我不知道這是不能問的……」

「馮桁,算了,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落落大方地對她自我介紹。「我叫皇甫軒。」

「皇、甫、軒……」她在自己空白的腦海中,認真地記下他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連稱呼的名字也沒有,真的有點不方便。」他亦躊躇該如何稱呼她。「想不想要一個名字?」

「好!」她立即點頭。

「梨依,不如就叫你梨依吧,因為我是在梨樹下,碰見依著梨樹的你。還滿意嗎?」

「就叫這名字吧!」她很喜歡他給她取的名字,彷彿那是她最重要的寶物,必須好好珍惜。

「這是補身的雞湯,你先喝下,晚些會有丫鬟端來大夫開的藥湯,安心養病,這樣傷口才能快點痊癒,也許你也能逐漸想起自己過去的事。」

梨依在丫鬟的照應下,乖乖喝著雞湯,眼睛卻一直停在皇甫軒身上;皇甫軒則忙著分配人手過來照顧「病人」。

馮桁見狀,對這來路不明的女人更是不滿。

她憑什麼讓尊貴的四龍堡二當家親自餵她喝水、賜名,還因為小事一樁而揮退一名丫鬟?

真希望這個被撿回來的美麗少女,不是個包藏禍心的毒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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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室外清風徐徐,滿園盛開的花朵,飄過的微風為屋內送進了幾許清香。

被派去照顧梨依的新婢女,名叫玉娟,是個年近三十的寡婦。她算是杭州別院中較年長的婢女,所以皇甫軒相信她能妥當的照料因失去記憶而感到茫然無助的梨依。當然,他的另一個目的是想讓玉娟觀察梨依的一舉一動,看她是否有異狀,然後向他報告。

「小姐,這是你原本穿在身上的衣裳,我全洗乾淨了。」玉娟走近床沿,遞出一疊乾淨的衣裳,交還梨依,然後端來一小鍋補湯。「還有這鍋湯是廚房特地為你熬煮的,趕緊喝下吧!」

「謝謝!」梨依馬上喝下,熱燙的湯使她暖了胃,也暖了心,接著轉頭對著玉娟露出感謝的笑容。「你和皇甫公子都是好人,一個收留我暫住,而你這麼照顧我!」

「這是奴婢該盡的本分,小姐不必言謝,只要你日後好好謝謝二爺便行了。」梨依聽她說話便覺得她是那種行事老練,做事沉穩的婢女。

「對,如果不是皇甫公子救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的恩情早已刻在梨依的心版上。「改天我一定要好好跟他道謝才行。」

玉娟笑了笑,世故的目光完全尋不到對方半點的虛假,她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孩越來越褪去戒心。

「玉娟姐,皇甫公子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只知道你們都叫他二爺,他也似乎很富有,雖然他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模樣很令人安心,但是有時候他的表情又很複雜,給人一種冷若冰霜的感覺,好似沒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她對他充滿好奇,很想知道關於他更多的事情,可是又怕逾越了身份。

從皇甫軒的舉止、談吐觀察所得,他絕非一般販夫走卒,但又絕不是令人生厭的紈褲子弟。他的眼中沒有猥褻與輕浮,懾人的氣勢不得不叫人心服,而這種特質正是名門大戶子弟所具備的。

玉娟詫異梨依竟有這麼纖細的心思,才相處幾天就發現二爺那麼多特質?是失去原來的記憶心思才特別專注,還是她對二爺特別在意?

「小姐,你聽過『四龍堡』這地方嗎?」

她認真地在腦海中尋了一遍後,失望地回答說:「沒有。四龍堡聽起來很威風的樣子,它跟皇甫公子有什麼關係嗎?」

玉娟見梨依一無所知的樣子,便娓娓向她道出皇甫軒和四龍堡的各種事情,心裡暗暗想:假如她真的失憶,那聽了也好讓她知曉現下世道的事情;假如她只是佯裝失憶,那她最好趕緊識趣離開,別妄想奸計能得逞。

梨依聽後訝異了一會兒,他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難怪她總覺得他很不一樣,那是一種不需刻意、極自然散發而出的氣質,與一般附庸風雅的富家子弟不同,是真正的沉靜與優雅。

「他什麼都有,我更加不知該如何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真希望我能早點恢復記憶,那就不會給他增添麻煩了。」她輕皺秀眉。

「失憶不是風寒那種普通的病,急不來的,反正二爺已經救了你,斷不會無緣無故就要趕你走,小姐就順其自然好了!對啦,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到園子散步呢?」

「我可以出去嗎?」梨依的明眸閃亮起來。自從被帶來別院後,她便一直待在房間內,半步都沒有離開過,根本不知道這座別院是什麼模樣。

「應該可以吧!」二爺並沒有下令要軟禁梨依。

「好,那我們去走走吧!」

梨依換上外出的衣服,在玉娟的陪同下,跨出院落,沿著一條由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徑蜿蜒而去。

若有似無的樹木芳香,伴著遠處潺潺的水流聲,她一邊欣賞著四周的花草,一邊繼續向前走。

霍然,景色一變,她看到前面有一個小湖!

「好漂亮!」她不禁呆住,在一間府第內竟有這麼一個湖!

湖水很清澈平靜,能安撫浮躁的心;湖邊的野花慵慵懶懶的自開自落;夏日淡藍天空中的一抹雲彩也倒映在湖中,狀似嬉戲狎玩。

「小姐,我去拿一些糕點和熱茶來給你,你留在這邊別走開!」玉娟看見她點頭,便留梨依一個人在湖邊。

在這清幽雅致的地方,她感到很舒服、悠然,就好似皇甫軒給她的感覺一樣,淡然而穩重……

一想到皇甫軒,她的心湖便平靜不了,微微波動起來,有如一顆躍入池中的石子,輕易打擾如鏡的水面!

她知道自己能夠得到他的相救,還有一個舒適的棲身之所和大夫替她看病,這對她這種無依無靠的失憶女子來說已是萬幸!但她怎麼心裡老是想起他?起床時想他、吃藥時想他……莫非這是因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二爺那麼快就回來杭州別院小住,我們這次又能被派去他院內做雜務,天天能見到他,真是太好了!」

「那還用說!咱們二爺俊得沒話說,人又溫文聰明,愛慕他的女人,光數都數不完了呢!」

聽見幾名路過的婢女私底下的閒聊內容,提到皇甫軒,梨依不禁留神傾聽,想知道更多有關他的事情。

「對呀!前幾日我還聽說那個大利商行的當家老爺想把女兒許配給二爺呢!」大利商行可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商號,要真與其聯姻,對已在頂尖地位的四龍堡雖說不上是如虎添翼,但絕對有好處。

「那二爺答應了嗎?」詢問聲此起彼落,緊張兮兮。

「聽門房的人說二爺拒絕了!」其中一人興奮地道。「說真的,上至嬌貴千金、小家碧玉,下至婢女村姑、賣藝歌妓,有哪個會對主子沒興趣?只是任憑她們使出多媚誘的手段,卻不曾見誰成功過!」

「我就是喜歡二爺這冷冷淡淡的模樣,總比看見他四處招惹女人好吧?」年紀最輕的婢女突然神秘地低頭問:「你們說,被二爺救回來的那位姑娘,會是他看上的人嗎?」

背對著她們的梨依,心跳突然間大得像打雷一樣!

她們說什麼?他……看上她了嗎?怎麼可能!

「對啊,我從來沒看過二爺對哪個姑娘關注過呢!」一個從四龍堡調到這裡的年長婢女回想道。「但這也難怪,那個姑娘長得那麼漂亮,是我幾十年來見過最美的女子,就連我是女人見了她也會喜歡,更何況是男人?」

「但她是來路不明的人啊!一個連自己的過去都想不起來的人,怎麼配得上四龍堡的主子?」

聽到這句話,似有一支利箭快而準地射中梨依內心裡的傷疤!她這失憶的女子連名字也沒有呢!她還在胡思亂想什麼?

談話聲漸行漸遠,突然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打亂梨依心中的愁緒。正當梨依回過神來,便遠遠地看見馮桁獨自走近。她直覺地想要退開一邊,甚至想調頭就跑,全因她怕極了對方來勢洶洶的樣子!

經過這段時間偶爾的碰面,她發現這個總是跟在皇甫軒身後的大漢,看她的眼神非常地不友善。她不知道為什麼他這麼討厭她,也無法形容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很自然地就想盡量迴避馮桁。

但無奈纖巧的梨依,還是被身手敏捷的馮桁攔了下來。

「梨依姑娘,怎麼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邊?」馮桁一句問候也沒有。剛才看見一個清秀的少女站在湖邊,他就知道是她了。

早就料到對方有這審問的語氣,她撫著胸口要自己鎮定一點,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說:「玉娟姐陪我出來散步,現在她去廚房拿吃的東西來,我便在這裡等她。」

馮桁不置可否,盛氣凌人地劈頭再問:「趁四下無人,不如姑娘你就乾脆說出你的身份來歷吧!」

「我?我記不起……」她連一丁點兒印象也沒有,教她怎麼回答?她也很希望自己知道啊!

「你從哪裡來?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我們二爺眼前,而且時間剛好在有人被剪辮的時候?二爺派我問過西湖附近的每家每戶,都沒人認識你這樣一個失蹤姑娘,更沒人聽說過你的事情!」

「是皇甫公子派你去打探我的事?」她一聽,知道有機會與家人團聚,內心雀躍起來。「那你有查到什麼線索嗎?有找到我的親人嗎?」

「你是否佯裝失憶,伺機接近二爺?」看她發亮的眼神,馮桁非常懷疑她是否有聽懂他話中的意思,只好開門見山的問。

「我沒有說謊!」她氣憤地反駁。

「你來歷不明,很難令二爺相信你吧?他救你回來,全都是為了救人一命,不代表相信你。」這是他馮桁跟在皇甫軒身邊十多年來的經驗,所以對這個姑娘,他不認為會有例外。

「難道連皇甫公子都以為我是假裝失憶的嗎?」梨依從驚訝中找回了聲音,不由得僵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皇甫軒救了她,卻不相信她沒有惡意,還處處防備她?難道失憶是一件這麼不可原諒的事,是不可饒恕的罪?

她不但失去自己的過去,連帶也失去別人對她的信任嗎?

「你知道嗎?我也很想回答你所有的問題,但我辦不到啊!」梨依強作鎮定,卻無法克制鼓噪的心情,身子像行屍走肉般離開湖邊。

瞥見梨依悵然離去的身影,馮桁不由得皺眉,悶嗤一聲。就算她看起來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他也不會受騙的!二爺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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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萬籟俱寂,月光皎潔。

雖然喝了藥,但梨依怎麼也睡不著,或許過去幾天她睡得太多了,所以今晚的她反而精神起來。

她坐在床上望著窗外,腦海中不由得想起白天在湖邊,聽到馮桁所說的話,強烈的孤獨感和茫然不安籠罩全身。

她已喪失原有的記憶,可是無論她如何強迫自己記起往事,仍徒勞無功!每當她凝思細想,便頭痛欲裂得難受,叫她不知所措。

到最後腦子內仍舊一點實在感也沒有,根本想不起自己姓啥、叫什麼,更不知道家住哪裡,連為何會昏睡在西湖邊的梨樹旁,她也忘得一乾二淨!

這半個多月以來,她不停地向老天爺祈求,讓她快點恢復記憶,可以早日回家,她很耐心地等著奇跡降臨在她身上,可是為什麼還是等不到?難道連上天也忘了她的存在嗎?

以後她也要這麼茫茫然然地過日子嗎?往後的生活她只能寄人籬下,受別人的懷疑嗎?一想到連皇甫軒都這麼想,梨依對他滿心的仰慕如同被澆了冷水一樣,對未來更加的不安!

她重新躺回柔軟的枕頭上,將自己緊緊裹在上好的棉被裡,眼眶一紅、鼻頭一酸,盈盈的淚水再也不聽使喚的掉下來,直至淚濕衣襟,方才哭盡力氣,累得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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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皇甫軒聽完玉娟近日的報告後,便趁處理完手邊事務的空檔,找機會踏進梨依所住的院落。

他並沒有立即進入她的閨房,而是隔著半掩的門窗,注視著端坐在房中一角的人兒——她正看著窗外。

夕陽西下,天邊紅澄澄的晚霞光芒萬縷很是美麗。梨依本來就是動人可愛的女子,在夕陽輝映的橙紅光線下,自然多了一分韻味,但為何她顯得如此沒精打彩,而且看來更清瘦了?

「聽說你整天都沒吃藥?為什麼?」皇甫軒推門走進去,站在她的面前淡淡說著。

抬頭看見身著一襲月白長衫,氣宇軒昂的皇甫軒,梨依本該歡喜,但她下意識地微嘟小嘴,忿忿地垂下眼。這樣的男子,能令週遭所有人因他而自慚形穢,包括她。

「沒什麼,只是胃口不好,有點吃不下。」他這麼關心她有沒有吃藥,是否怕她拖延恢復記憶的日子?

「我請大夫替你換藥方子,順便叫下人預備更清淡的膳食。」他坐於圓凳上直盯著她瞧,使梨依不由得心裡發麻。

「沒有用的。」

「你故意不吃藥?」皇甫軒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她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呢?

「吃了也不見得有效!」她吃那麼久的藥卻連一點記憶也沒有恢復,想來再吃下去也是浪費。

「不吃的話,就一定不會好起來,你願意永遠都無法回復記憶?」他富磁性的嗓音仿若在作無聲的警告。

他們再度靜止了,兩相凝望沒有言語。

他早就從她單純的臉上,發現她備受煎熬的模樣,所以絕不是胃口不好這件事而已,他現在就等她自行將內心的話說出口;而她則是訝異他的細心敏銳,不由得想起他根本就不笨,只是沒點破她而已。

梨依知道逃不掉他的法眼,只好顫巍巍地咬著唇說出心事。

「皇甫公子,如果你懷疑我有不良企圖的話,就不要幫我好了……」她眼神委屈又氣憤。

皇甫軒怔忡片刻就頓時明白了。他盯著她半晌,輕輕的笑了一下,說:「我不是懷疑你的企圖,但你的身份來歷不明,我總不能不問一句就收留你吧?而且,查問身世亦是對你、對我都百利而無一害。」

一來是保障了他,他斷不可能為了作好人,而危害自家人的安全,所以他必須肯定她真的失憶,也沒有和任何跟他有衝突的勢力有所關連;二來亦是替她找回失散的親人,萬一真的找到,即使她失去記憶,回到親人身邊也是對她最好的。

「我早就說我沒有撒謊,失憶也不是我願意的,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我?現在你的信任對我來說比任何事都重要!如果……連你都懷疑我,我哪有立場再待在這裡?」

皇甫軒發現她雖然有著江南姑娘脆弱的外表,但骨子裡仍看得出她強烈的自我意識,心思既纖細又易受傷、也想變強、捍衛自己。而且她竟然將他對她的想法,看得如此重要?

「假如我真的不適合待在這裡,我可以離開的。天大地大,總會有我棲身的地方。」說不定在醒來的第一天,她就不該跟他走,可當時她就因為他能安撫她無助彷徨的心,才不顧一切地相信他、跟隨他啊!

他沒料到,看來柔弱的梨依知道他派人去偵查她的事情後,會有這等反應!他沉穩的眼神首度有了明顯的轉變。

「你哪兒也不能去,你忘了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嗎?此刻的你除了待在這裡以外,你還能上哪兒去?」尤其是像她這樣可愛又甜美的小女人,一定會馬上被壞人抓走。

「是你們不想我留在這兒……」

「你怕什麼?怕我知道你的來歷時,會將你丟回西湖邊自生自滅?」他看起來很嚴肅,讓人不得不緊張起來,但在他心裡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你不會嗎?」但那個叫馮桁的一定會第一個將她趕出大門!

「天下之大,不是每個人的出身和經歷都很清白的。」皇甫軒自己就是一個例子,所以他從來不會介懷一個人的出身如何,最重要的是其心術是正是邪。

「那你為何讓手下來對我放話,苦苦相逼我完全記不起的事?」梨依皺眉,毫不扭捏的直說。「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想起自己是誰啊!」

她毫不矯揉造作的嬌憨和一絲孩子似的氣息,使他的心莫名一動!但他神思立即一斂,沒讓情緒形於外。

「我沒讓馮桁去查你。」他重申。

馮桁這個人就是太嚴苛了,但是沒有惡意,他把梨依看成和以往一樣心有城府的女人,所以對她有所偏見。

「那他為什麼要查我?」她圓睜著雙眼,小手緊握成拳。

「他對你沒有惡意,他只是想要確保你所言非虛,且真的失憶而不是騙局。」

「那,你們證實了嗎?」她已別開頭沒直視他。她很怕自己會在他眼前流下委屈的淚。

「我知道你沒有對我說謊或隱瞞什麼。」他輕揚眉毛,嘴角開始上揚。

彙集手下的查探、玉娟的回報,和他自己的觀察,他得出這個結論。

「可是我真的說不出自己過去的事情……」

「就算我不曉得你的出身來歷也沒有關係,只要知道你本質善良、沒有惡意就夠了,之前的事請你不要放在心上,相信日後府內再也不會傳出這種質疑。」

聽畢,梨依蹙緊的眉頭微微鬆開,微垂的螓首緩緩轉回來。「我不是介意別人說些什麼,我只在乎你如何看我,因為我……是你救回來的,你就有如我重生後唯一的親人。所以請你不要再懷疑我……至少在我還沒恢復記憶前,好不好?」

她對未來的去向仍非常模糊,不知該何去何從,而且……她不想離開給她安全感的他啊!

「我怎麼樣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不會讓你一個姑娘流浪在外的。梨依,以後放心在這裡休養吧!」注視著她如盈盈秋月般晶瑩剔透的雙眸,他幽深的眸中溢出要她安心的肯定。

他會跟她說那麼多,只是想讓看來懂事明理的梨依,明白她的擔憂是多餘的。

看她失落無助的樣子,無論他如何鐵面凜然,也想要將她納入自己的懷裡細心呵護,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但若她傷勢完全復原,還會願意待在他身邊嗎?一定會想回到家人的懷抱吧!

這油然而生的念頭,雖然連皇甫軒自己也感到荒謬好笑,但這就是他現在的真實感受,他不會拒絕向自己坦然承認。

梨依愣愣地望著他,喜孜孜地彎起迷人的甜笑。「謝謝!」

她胸口竄過一抹淡淡的暖意,他的溫文和善意讓她心底的感動更加熾熱,一顆芳心猛然跳著。

接觸到她信賴的眼神,皇甫軒喉頭一緊,一時之間他察覺到這丫頭……他真想好好的保護她。

眼前的兩人均有一些悸動,不過皆很快恢復鎮定自如的神態。但心細如二人,仍從這詭異的氛圍中,捕捉到一絲曖昧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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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06:43: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入夜,江蘇巡撫私宅中燈火明亮,賓客們大快朵頤之餘,或低聲與鄰座相識之人談笑風生,或饒富興味地欣賞大廳中央的歌舞雜耍,或與助興的歌妓們嬉戲……整個府中一派奢華熱鬧的氣氛。

巡撫彰寶知道皇甫軒人在杭州,便親自登門邀請他參加私宅的宴會,一表自己身為巡撫的熱情和氣派,更想從中討好這位能在江南呼風喚雨的四龍堡二當家。

僕役引姍姍來遲的皇甫軒見過彰寶後,便安排他坐在離彰寶最近的座位上,送上美酒佳餚。

一個個想要逢迎拍馬的地方官吏和鄉紳,不斷地向他緩步而來,不是行禮就是寒暄,好不恭敬,皇甫軒也微笑點頭,跟大伙聊著近日的閒事。

他精練的明眸一眼望去,發現意氣風發的彰寶身後竟是空蕩蕩的,只有左擁右抱的歌妓們隨侍在旁,不由心底沉思一番,然後手一揮,喚來專門負責在席間服侍他用膳的小童僕。

小童僕連忙回身,在皇甫軒身後低聲恭敬問:「爺,請問有什麼吩咐?」

「怎麼不見彰大人的近身護院,是否出了什麼問題?」他面容帶著疑惑,微皺了皺眉,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小童僕見到貴客的表情後,頓時一身冷汗,連忙如實回答:「回爺,古護院略感風寒,大人怕他打擾了各位的興致,所以讓他在房內休息。」

皇甫軒頓時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他病得不輕吧?真可惜,我還有事情想請教他呢,看來下回再碰運氣吧!」

這個古佴原是替他辦事的得力助手,為了調查巡撫級官員是否在叛黨肆虐的情況下疏於職守,他特意安排古佴成為彰府護院,以方便探取消息。

現在古佴沒跟在彰寶身邊,想必是借病作借口,秘密私下搜尋證據吧!好,相信此事很快便能有點頭緒了。

快到一更天,宴會亦曲終人散,皇甫軒坐上馬車回別院時,剛好在外回來的馮桁神色有異地到他身邊,如實報告今晚打聽回來的消息。

「古佴他已投向彰寶陣營,放棄替我們偵查了。」

皇甫軒皺了皺眉頭,沉默一會後,只聽他冷聲地問道:「古佴現在身在何處?我要見他。」

「他現在……在怡春園。」

皇甫軒沒想到自己信任的屬下,竟然會背叛他,留連在煙花酒地!他的表情陰冷,馬上偕同馮桁前去怡春園。

身處一輛馬車之內,馮桁見手裡拿著折扇微搖的主子面無表情,目光卻有如寒冰,他只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了起來,心底吶喊著:古佴啊古佴,二爺是多麼信任你,為什麼你要做出這種事去辜負他?

他們沒讓老鴇通傳,便上古佴的房間去。

「古佴,二爺來了,還不出來?」馮桁見皇甫軒沒動作,便主動湊上前,在門外命令道。

已和妓女就寢休息的古佴頓時警覺,立即穿上衣服連忙出房去,見到天生一股不凡威嚴氣度,現在卻不言不語的皇甫軒,不由得滿臉驚駭失色,恐懼之極!

古佴暗自叫苦,連忙低頭強作鎮定,到皇甫軒跟前恭恭敬敬的叫:「二爺,屬下不知道你也來了!」

皇甫軒看了看狼狽心虛的古佴,冷笑一聲,淡言道:「你背叛我們後還有心情來找女人,我倒沒有你那麼好興致!」

這話聽在古佴耳中卻似雷霆萬鈞,心裡早慌了分寸,明白皇甫軒已知道他改投他方的立場,馬上辯解說:「二爺,屬下不是故意的!屬下……」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有些猶豫。

「也對,我不能像彰寶一樣供你吃喝玩樂、狎玩娼妓,你當然會投向他,連皇上的囑咐都記不住!」他看著古佴,語氣如死水一般的沉靜,令人毛骨悚然,冷冷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古佴「撲通」一聲跪下!

「二爺,彰大人沒有參與謀反,也沒有指使人去剪百姓的辮子。剪辮謠傳的確不如彰大人向皇上呈報所說。事實全源於海寧石匠鄭元臣、毛天成包攬德清城橋工程不遂,嫉妒德清縣石匠吳東明、郭廷秀得以承攬工程所編造的,這件事屬下早就查清楚了!」

「皇上傳諭彰寶查辦,並令其立即回奏,前後共計六次,但彰寶已逾一月的時間沒有回報關於查拿兇犯之事,其他地方官員也敷衍說正在加緊追拿兇徒,再不然就隨便找幾個替罪羔羊應付過去,這全都是他們辦事不力,理當受皇上懲罰!」

「這種案子,誰能幫上忙呢?剪辮雖然隱含著謀反的意思,但是地方鄉紳沒有參與這次事件,即便知道誰是這次剪辮案的主謀,看也知道他們成不了氣候,二爺你何必在這事上枉費時間和心力?四龍堡還有很多事等你去打理呢!」古佴大急,下意識就衝口而出!

皇甫軒一頓,眨了眨眼睛,那冰如鐵石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跪在地上的人。「這真是你所想的?」這男人真是他所認識多年的得力助手嗎?怎會為了利益,突然變成另一個人似的?他要的只是全心全意的忠誠,這有那麼難嗎?

古佴磕頭頓首,輕輕說道:「屬下該死,請二爺原諒。」

「說該死,倒太沉重了,四龍堡的事從此與你無關,你已不再是我們的人!」

他皺眉,扇子一揮,斷了古佴頸上掛著不離身的四龍堡令牌後,便不再說話,心灰意冷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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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別院的正中央是主花園,雖然比起四龍堡那邊小得多,但仍有一番百花爭妍的味道。

盛夏已過了一大半,此處開滿了美麗的奇花異草,露珠點綴過的花瓣更是一副天見猶憐的嬌羞模樣。

「哇,真是太美了!」望著美麗的景致,梨依由衷讚歎著。「你們府內的景色,真是一處比一處怡人,還會有別的地方比這裡更棒嗎?!」

樹蔭下,涼爽的清風撲面而來,一點也沒有酷熱難受。梨依深深吸了一大口新鮮的空氣,空氣之中夾雜著青草及泥土芳香,其中也暗藏若有似無的花朵馨香。

「四龍堡的風景比這裡更勝百倍呢!而且江南地方,有哪戶府第沒有這些玩意兒?你不用大驚小怪啊!」

「可是……真的很宏偉,要是你們主子也在這裡就好了!」梨依不由得心情大好,沒留意自己已不小心將少女心事說溜嘴。

「原來小姐這麼偏愛二爺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玉娟故意取笑這單純的小女孩。

二爺氣宇軒昂,一向身系萬千姑娘的芳心,而且他對梨依有救命之恩,最近也在閒時常來這院子走動,梨依會對二爺有比救命恩人更多的感情,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現在專門負責照顧梨依的生活起居,亦是梨依唯一的傾吐對象,梨依的少女情懷就算不說出口,她又哪會不清楚?

「玉娟姐,你不要跟我開玩笑了,讓別人聽見的話有多難為情!」梨依被人戳破心事,羞紅了臉,臉蛋如同熟透的果子,頭更像是波浪鼓似的猛搖。

「行了,你不用說,我也不說你了!」玉娟低笑,遠遠看到同住下人房的小丫鬟向她跑來,便奇怪起來。「小梅,怎麼了?」

「玉娟姐,你夫家的人有事來找你,你快點過去看!」

「我馬上去。」玉娟回頭交代道:「小姐,那我先走開一下,你若累的話便先回房去吧!」

「好,你趕緊去吧!」梨依目送她離開。

這些日子她都無所事事,只能喝藥、休息、努力想事情,但是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令她不禁灰心起來!難得她能在外邊走走,紓解身心的鬱悶,她才不捨得提早回房呢!

梨依越走越遠,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這裡極為空曠,恍如世外桃源一般,雜花生樹,更有一座座的小木房連在一起,用不去皮的松木搭成,天然雅致之外,更特意做得精緻古樸。

遍處綠茵的小草地開滿鮮花,充滿了大自然盎然的生機,最妙的是花叢間有一條小河,上面建了小石橋,假若能站在橋上聽著潺潺的流水聲,再眺望花海,簡直是世上最愜意的事。

她心念一動,在芳草地上翩翩起舞,輕哼著美妙的旋律!

小橋另一邊,遠處有一間獨立的小舍臨水而建,裡面的皇甫軒早就發現身著白底綠花羅裙的梨依闖入,可是他見到她,竟也沒有被打擾的煩躁,反而不禁為眼前的她驚艷一番。

輕柔的嗓音,令他煩躁的情緒緩和不少,就像是被絲綢撫過一般。她輕盈地舞著,烏黑及腰的長髮上草綠色的髮帶隨著微風擺動。只見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手如柔荑、輕移蓮步、顧盼生姿,所謂天仙之姿恐怕也不過如此,地上的鮮花較之也失去顏色……

一向能夠自持的他,竟情不自禁、無法自拔的看著梨依,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悄悄地萌芽……

正手舞足蹈的梨依瞄到一叢長草微微顫動著,便停下來,好奇地走上前看個究竟。她一撥開長草,赫然看見一隻受傷的兔子無助地抖動。

「天啊,你受傷了嗎?」她皺著小臉,疼惜地將小兔子抱在懷中。「不要怕,我幫你療傷好不好?」

兔子好似聽懂梨依的話,哀鳴了一下便安靜下來,不再掙扎,乖乖地躺在她的臂彎內。

「你跟家人失散了,我也是,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比你更可憐!不過我有皇甫公子,是他救了我,讓我待在這府內,否則我……他是個好人,在我記憶中他是我最喜歡的人……」梨依坐在大石塊上,跟兔子逕自說起話來。

皇甫軒怔愣住了!那無邪的單純、毫不矯揉造作的自然舉止,不正說明她真正的性情嗎?沒有虛偽、沒有謊言,這些全都可以從她不受世俗污染的清澈大眼和笑容裡瞧出真偽來!

失去記憶的梨依,仿如新生嬰兒般純潔單純。她沒有背負過去,讓她完全沒有心機、沒有顧忌、沒有猜疑,只憑她自己直接敏感的情緒去回應!

她甚至能輕易地說出「喜歡」二字,好像這是多理所當然的情感,而她最喜歡的人就是他……殊不知道她這句話帶給他多大的震撼!

「可是,我是個沒用的人,什麼都做不了,忘了事情,又回不了家,這樣麻煩的人,連我自己都討厭,更何況是皇甫公子這種什麼都好的人?」說著說著,梨依想到自己謎般的身世,便傷感起來,淚盈於睫。

當她一個人流淚之際,梨依忽聽到一個低沉卻好聽的聲音說道:「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哭?」

她嚇了一跳,想擦掉眼淚,卻又找不到擦拭之物,只好用袖子胡亂擦了幾下,正在狼狽不堪的時候,皇甫軒走上前來,遞給她一塊素淨的小方巾。

梨依詫異地直視著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皇甫軒,眼睛睜得老大,忘了要接過小方巾。

「哭的樣子不好看,快擦臉吧!」他催促著。

她怯生生的嬌柔模樣引人疼惜,無助的眼神更是引發男人的保護欲,但他不喜歡看見她哭。

聽見他的話,梨依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她心裡一陣亂跳,慢慢接過小方巾,擦掉眼淚。感受到小方巾上他所留下的味道,她感動莫名地紅了眼,眼眶裡蓄滿淚水。

「剛才你哼歌跳舞,很美很動聽。」他微微地牽動嘴角。

他的讚美使她羞赧的面色染上一片紅霞。「我……我不知道你在……」否則她才不敢跳舞呢!

「不是好端端的?怎麼還在哭?是不是見到我之後,反而讓你心情不好?」他望著她的大眼和水氣,憐惜的情緒徐徐湧現出來。

她不由得面色赧然,說道:「皇甫公子,你都……都看見了?我一個人出來隨便走走,看見這裡風景很好,不知不覺就亂跳起來,假如打擾了公子,那我先告辭吧!」

「別急,這裡雖然是我住的院落,但你並沒有打擾到我,若沒事的話,進來坐吧!」皇甫軒微微一笑,出言阻止她的逃開。

不知為什麼,他很希望她能陪在他身邊,這樣會讓他心情舒暢不少。有多久他不曾好好真心對人微笑了?而今梨依卻是輕而易舉地令他從昨天開始便冷著的臉展露笑容,他真不想就這樣放她回去!

梨依遲遲沒有跟上去,噙著淚水的眼睛怔忡地看著他的背影,只覺這人週身似有淺淺光暈圈著,不由得看癡了。

「你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趕緊跟上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兔子腿斷了,要包紮才行。」

她吃了一驚,說道:「腿斷了?那不是很痛嗎?」

「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快來吧!」

「喔!」輕輕回應了一聲,她連忙小跑步追上去。

他這間小舍臨水而建,清幽別緻,她不由自主的跟著他走進去。

屋裡一片安靜,她坐在那兒,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與微風相和著。皇甫軒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拿出方巾和小樹枝,接過小兔子,熟練地先固定斷骨,然後給它包紮腿傷。

梨依看著他細心的動作,不由得心裡一動,對他更添好感。只要有他在,無論是她還是小兔子,都能安心下來吧?而且跟他在一起,她感到很親近,就像親人之間的自在一樣。

可是,她敏銳地發現今天的他,眉宇間蘊藏淡淡輕愁,雙目淡如清水,而臉上神情比平日的溫和,更多了一種清冷。

發生了什麼事,讓他有了這種表情?她一直以為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他的,但看來並不是吧?

「你不開心嗎?」她直覺地問。

這一句話讓皇甫軒渾身一震!她竟然留意到他的心情?「你在意我心裡不開心嗎?」

「沒有你,恐怕我早就不明不白地在西湖邊昏睡至死了,你對我那麼的重要,我豈會不在意你?」梨依直勾勾地望著他的眼,點點頭。

「真是傻丫頭啊!」他打量她略顯蒼白的臉頰上出現的微微紅暈,低低的哼笑了一聲。

她的坦率純真,令他深深被撼動!他多想抱著她的身子,告訴她,他的感情因她而沉陷深溺!

或許他表面總是笑看人生百態,在他手上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他,但就因為他生性淡薄,一旦他認定了一個人或一件事,投入了信任和感情,便有無比的執著,不容別人去破壞。

所以當他知道被古佴背叛後,他有多心灰意冷啊!一個跟隨他多年的屬下,可以一聲不響地倒戈相向,這些年來的相知相守,算些什麼?假如過去的記憶只是換來現在被背叛的傷痛,他寧願要一個沒有過去牽絆,沒有心機目的,只有單純真心的人!

他是四龍堡的二當家,他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一個善於逢迎、面面俱到、八面玲瓏的女人,而是一個能無條件向著自己,跟他分享喜怒哀樂,為了他的一切而憂心的小人兒!

他多渴望擁有這樣的女人,而這個一直在意識中潛伏的女人,原來上天早已給了他——就是梨依吧?

梨依不解他的眼神為何有了改變,但她並不排斥這種帶點灼人的神色,反倒渾身羞燙,不敢與他面對面的相互凝望,深怕精明的他會看穿她內心對他的情意。她緩緩走出屋外,漫步在花樹簇擁的小徑上。

「你別只說我,你呢?究竟為了什麼事哭?該不會是心痛兔子吧?」其實耳力甚好的皇甫軒,早就聽到她對兔子說的話,但他不希望她將他當成外人,希望她能對他坦承自己內心所想。

「我只是覺得自己很沒用。」她歎一口氣。「快兩個月了,我卻一點記憶都沒有想起來!」她喜歡他,但萬一自己真是個配不上他的壞女人,那她該怎麼辦?是不是該早一點恢復記憶,早一點對他死了這個心?!

「我上次不是說過,這事急不來嗎?你越急越會阻礙復原進展。」他定定望著原該清靈動人,現在卻愁眉不展的她,英眉微微一斂。「而且,你真的想不起來也無所謂。」

梨依怔怔的聽著,似乎都聽清楚了,又彷彿什麼都沒聽進去。他說什麼?她記不起也無所謂?真的嗎?

「瞧你又發怔了,怎樣,想看些特別的東西嗎?看雪好不好?」皇甫軒彎身看著她。

每次看見梨依為了自己的事而煩惱的表情,他就會覺得胸口脹悶,現在他只想博得紅顏一笑而已。

「現在是夏天,離冬天還遠呢,何來的雪?」她噗嗤笑出聲。

「想看的話,我就給你看。要不要看?」他扯起嘴角,靠近她的耳邊,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

「要……」她很喜歡他這樣對她,好像她對他也有一定份量一樣。

他俯身拾起一粒石子,輕輕擲向樹梢,霎時間,片片花瓣繽紛落下,宛若皓雪紛飛,攜著清香將兩人團團圍住。

「好美!」她興奮地笑叫著。「你真厲害!」

「才一點事情你就高興成這樣子?」看著她歡喜的笑容,他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

他的心原來早就強烈地被她的清純美麗所吸引,她身上有一種皇甫軒生命中缺少的東西,那就是單純的喜樂和熱情。她為他帶來了這兩種人生該與生俱來、卻常常失落在殘酷現實世界的東西,用她的嬌美及溫柔融化了他的心,用她的笑容及包容讓他重新感受人生的美好。

「可是真的好像下雪一樣漂亮嘛!」梨依閉了眼,感覺花瓣一片一片輕輕落在臉上。花瓣不會冰冷,也不會融化,比真正的白雪來得實在,也少了一股蕭條的傷感!

她睜開眼時,看到他眸子裡竟滿是溺愛的光芒,才發現自己和他離得那麼近,不覺有些羞窘,連忙退了幾步,腳踩到池邊,整個身子失去平衡往後倒!

皇甫軒向前一步,及時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腰,可是她驚魂未定,雙手反射性地亂抓亂揮,她用力地推開他,他卻緊緊摟住她,使兩人在還沒明白過來時,便雙雙滑落圍繞小舍的池水中!

「啊!」她緊緊抱住他的腰際。「救命,我不懂水性!」

「放心,這裡水不深,不會淹死的!」他掂腳站直,整個頭露出水面,看來這池水似乎沒那麼危險。

「可是我還是怕!」她只有到皇甫軒肩膀的高度,整個人沉下去的話也觸不到水底。

「那你好好摟著我,就不用怕了。」他教她冷靜一點,不要連淺水的小池都害怕。

梨依馬上照辦,緊緊摟著高大英挺的皇甫軒,頭緊靠在他的肩上,將他當成是救命的浮木。

他嘴角的笑意忽地濃了,看見她那一雙茫然無助又透著信賴的眼眸,便問:「你會一直信任我、依賴我?」

「會啊!」她的命是他救的,現在他更是她唯一的「生機」,她當然信任他、依賴他啊!

「那你說喜歡我,是真的嗎?」他嘎啞地低語,讓她徹底沉淪在他所布下的情網之中。

「你……」她呼吸一窒,心跳也停了一拍,猛地抬起頭來,卻看進那一雙充滿情意的眼睛,就像被捲進漩渦一樣,再也掙扎不開。

她被他摟住,兩人從未如此親近,彼此的輪廓也從未如此清晰,就連呼吸也變得十分真切。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就連呼吸也不太順暢,聞著他身上的氣息,她心中有了更多蕩漾的感覺,更捨不得離開他的懷抱!

「你親口說的,不能耍賴不認。」他的嘴唇輕刷過她的,在她柔軟香甜的朱唇上輕啄了一下,這才抬起頭對她微笑。

她嚇得幾乎昏在他懷中,心臟失控的猛跳,一下一下的,跳動清晰得如同在耳邊。

微風輕拂著他們,將他熱燙的氣息吹拂過來,團團的將她包圍,讓她有些許的眩暈,無力的癱軟在他的懷中,意識迷失在這柔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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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皇甫軒輕輕的一吻,讓梨依失魂了三天。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居住的地方。究竟是他送她回去,還是玉娟找回她,又或者是她模模糊糊地自行走回去?她完全沒有印象,有的就是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他的氣息。

他知道她喜歡他,又對她那麼溫柔,更親吻她……這些都像作夢一樣,如幻似真,她真不敢相信自己能與愛慕的男人有那麼美好的時刻!

這幾天她都待在臥室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要不然就在外面的花園東張西望,連來替她診治的大夫都看得出她魂不守舍,直間她是否身體不舒服,還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來?

當然,她只不過是在等皇甫軒罷了!她想問他是否也喜歡她,否則他為什麼會對她做出那些逾矩的舉動?

「小姐,聽其他丫鬟說,二爺這幾天都在外頭辦事,所以你不用望穿秋水了,好好坐下來休息吧!」玉娟好笑地調侃道。

「你、你在說什麼?我才沒有等他!」梨依漲紅著臉道。

「不用害羞,那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羞人事兒,府中很多丫頭也將自己喜歡二爺的事天天掛在嘴邊,所以就算小姐直接承認喜歡他,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啊!」玉娟點明事實。「那天二爺抱你回來,就證明他對你也不是完全沒有意思的,小姐可別為了這事而煩心!」

那天她回來屋子後不見梨依,正想出去找她時,恰巧碰見全身濕透的二爺,抱著同樣濕透、昏昏沉沉,卻臉色紅潤的梨依,用輕功運回來。她以為梨依有什麼不妥,但二爺卻只要她幫梨依換去一身濕衣,服侍她上床好好休息,然後什麼都沒說便離開。

二爺看梨依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動作,她這當下人的自然明白這淡然的主子,終於動了情根,對梨依多了一分眷戀。

如果他們倆人真的兩情相悅的話,她也樂見其成,因為梨依天性純樸,又非常善解人意,從不麻煩大家,是一個值得被好好呵護的姑娘。就算她是個失憶的人,沒有過去、沒有背景,但相信二爺不會因此而嫌棄她的。

「是他抱我回來的?」她驚訝但內心則泛起甜絲絲的感覺。

「對,當時小姐好像睡著了,所以二爺親自抱你回來。」

「難怪我記不得……那不就讓人看見了嗎?」

「應該沒什麼人看見,否則下人們早就談論起來!」這些天她聽不到有特別的八卦傳出。「對啦,為什麼小姐當時的臉會紅紅的?可又不像是發燒鬧風寒。」

一想起他在池中擁她、親吻她的情景,梨依驟然羞紅了粉臉,幾乎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臉紅成這樣子,我可知道是什麼事了!」笑聲頓起,笑得梨依的頭垂得快要碰地。

「梨依姑娘在嗎?」門外有人喚著。

「來了!」玉娟過去開門,看見是幾個拿物件的僕役和丫鬟,她便記起來了。「對耶,今天是分配日用品的日子,我怎麼忘了呢?」

杭州別院每個月都會跟從四龍堡的規矩,向住在府內的僕役、丫鬟派發一定數量的日常用品。假若沒有向管事們提出額外的要求,或主子沒有特別的賞賜,每位下人都會有相同的東西。

梨依雖然不是奴婢,但也不是身份特殊的人,所以依一般下人的規矩獲得一份日用品。

「對,我們就是見你沒來分配處拿東西,便順便過來一趟。」負責的僕役將兩個大包袱交給玉娟。「先提一下,由於中秋節快到了,上面的主子這個月給每個姑娘多發一個荷袋,所以你們見著了不用太驚訝。」

「好,知道了,有勞你們!」

等人走了,梨依便好奇地湊到玉娟身邊,跟她一起解開自己的大包袱。

「這次發荷袋嗎?真好,我都沒有半個荷袋呢!」

「喏,拿著吧!」玉娟把包袱拿給她。

梨依手裡一沉,一樣東西放入她的手心。她下意識的握緊手掌,緊緊地攥住那個精緻的荷袋。

這荷袋是水藍色的,那緞子軟得彷彿能掐出水來,繡的是幾枝梅花,清清淡淡的,沒什麼特別花俏的圖案,但梨依卻愛不釋手。

「好漂亮的荷袋!真的每個姑娘都會有嗎?繡這批荷袋的人一定花了很多的時間跟工夫吧?」梨依仔細的翻看。

最近她無聊得很,便跟玉娟學簡單的刺繡,這就是所謂的徽繡吧?密密交織完全看不見針腳,內裡也是,連接縫都幾乎看不見。

「是府中針黹房的丫頭們繡的荷袋吧。」玉娟不以為然,看都沒看梨依手上的小東西一眼。「每年都差不多的花樣,我都有快十個這樣的荷袋了,我自己做得可比這些好呢!」

「可是我覺得挺精緻的,而且這是我第一個擁有的荷袋呢!」梨依馬上珍惜地將它掛在自己的裙邊。

「那小姐就小心點收好它,畢竟這可比市集上賣的好很多,被哪個人摸去了,還能賣幾個錢呢!」

「知道了!」她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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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皇甫軒會在黃昏時回到別院,梨依抵不住內心想見他一面的渴望,便趁玉娟去廚房打點晚膳時,獨自走出居住的院落,穿過大花園向別有洞天的水捨而去。

走近湖邊,她遠遠聽到那邊傳來陣陣說笑聲,仔細看過去,原來是那些剛洗完衣服的婢女在聊天玩鬧。看來這附近是婢女們常聚在一起的地方,上回她也是在這裡聽見別人對她的看法……

梨依想了想,打算繞過去,不跟她們正面迎上。說真的,她有點怕她們,不知道她們這次會怎麼說她。

「什麼?你竟然這麼大膽?那二爺他有沒有……」

二爺?她們是在說皇甫公子嗎?一聽見有關他的消息,梨依便不爭氣地偷偷躲在一旁,想聽清楚一點。

「有,二爺要了!」其中一個稍有姿色的女婢嬌羞地直應不諱,四周驚訝的聲音馬上此起彼落。

「彩春,真是太好了,之前也有其他人嘗試送給二爺,但都遭他拒絕了,他卻二話不說地接受你,那證明二爺眼裡有你呢!」

「你們別羨慕我,我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又特別迎合他的口味才能成功的。」彩春傲然地微笑。

梨依失神地想著,究竟這姑娘送什麼給皇甫公子,大家又為何那麼興奮?難道是……女兒家最重要的……

她心一沉,不願再想下去,便準備離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正要繞道,卻被彩春眼尖地發現她的蹤影。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堆女人齊望向她,但沒有一個人認得她是誰,因為她們平日不是在洗衣服就是待在針黹房,就算知道皇甫軒前陣子救了一個女人回來,也是只聞其名不知其貌,當然不曉得眼前的人就是梨依。

「我……我……」梨依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的身份。

眾人打量著衣著跟她們不同的梨依,疑惑著這名美麗的少女從何而來時,彩春眼尖地發現她身上的新荷袋,當下高八度地尖叫起來。

「你怎麼會有我繡的荷袋?」

梨依一怔。「那是今天派發給我的荷袋……」

原來這個精緻的荷袋就是出自這位姑娘的巧手?可是……繡得這麼好的人,不是應該嫻靜細心的嗎?為何眼前的姑娘會這麼凶,好像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不可能!這是我特別繡來送給二爺的,而且他也親自收下,怎可能混到其他荷袋中派發到你那邊?」

「是真的!我是在派發給我的包袱內拿出荷袋來,這不就和其他人的一模一樣嗎?」她們剛說要送東西給皇甫公子,難道就是指這個荷袋嗎?

「還裝傻!這明明就是男用的款式,其他的荷袋都是粉紅色的!快還給我!」彩春說著就要將荷袋搶回。

梨依嚇了一跳,卻又不想被人搶走她心愛的荷袋,情急之下便一個閃身,避開彩春,然後拔腿就跑。

彩春沒料到梨依的身手如此靈活,撲空之際,馬上追上她,勢要奪回她花了無數個晚上心血的荷袋。

「你這偷了二爺東西的賊子,居然敢不還?大家快幫忙啊!」

幾個婢女馬上攔著梨依,讓她根本逃不開。

彩春狠狠地搶下掛在她身上的荷袋。看著梨依一臉不捨又不服的樣子,想起自己對皇甫軒的心意都白費了,便恨恨地瞪著這個美得令女人都自愧不如的臉孔,斥喝道:「說,你究竟是如何偷來的?你說啊!」

「不是我偷的!」那是她記憶裡的第一個荷袋,她很喜歡,為何她們偏偏要奪走它?

有些婢女一臉幸災樂禍,好心一些的也只是別過臉去,沒人願意伸手援助無辜的梨依。

「你難道是在二爺屋內打掃的丫頭,趁二爺不注意偷了這個隨身荷袋?」一定是這樣!

「我偷東西要做什麼?我連自己的事都記不起來了,偷荷袋又能如何?」她大聲的反駁著。

「你就是那個被二爺救回來的失憶女人?」彩春頓了一下,卻沒有因此而善罷甘休,她皮笑肉不笑地說:「姑娘果然美麗不可方物,難怪會惹二爺注意,好心救了你!」

「放開我!」梨依開始明白彩春是存心要刁難她,為的根本不是那個小小的荷袋!

看著曾被下人傳為二爺所看上的女人,彩春自然對梨依的怨憤更大。看她獨自一人,衣著不算特別名貴,沒有侍婢跟隨,並不似正被皇甫軒專寵,恐怕那傳聞也只是空穴來風,如今逮著機會可以好好整她一下,她又怎會放過?

「啪」的一聲,一個重重的耳光就打在梨依的臉上,頓時一股熱辣辣的刺痛從她臉上升起,頭也有些暈暈的。

梨依的淚洶湧而出,為了臉上的痛楚,也為了自己的屈辱。

「你這個什麼都不是的女人,神氣些什麼?竟想得到二爺的垂青,跟我們爭,別妄想了!」

「彩春,好像有人經過這裡,你快住手啊!」其他婢女惶恐地阻止,她瞬時鬆開對梨依的鉗制。

彩春也怕讓人目睹她的暴行,於是狠狠撂下一句。「今天便宜你了,你給我小心點!」之後便跟大家悻悻然離去。

梨依撫著發紅的臉,坐在地上,淚一滴一滴地滑下來。

先別說她根本不知道荷袋原是送給皇甫公子的,就算她知道,她也一定會拒絕的。那婢女喜歡他,可她也喜歡他啊,難道這也不行嗎?她究竟做錯什麼?有誰能告訴她?

正要回水捨去的皇甫軒,遠遠看見坐在湖邊的女子是梨依,心裡一陣悸動,便快步向她這邊走來。

「梨依,你怎麼坐在這兒?沒事吧?」

她被他雄渾的聲音一下子驚醒過來,不由得詫異地急忙低頭,細聲回答:「我沒事……你回來了啊?」

皇甫軒吁了口氣,道:「沒事就好。我剛從外面回來,見到你一個人坐在這裡,便過來看看。」忽地,他看見她臉上的淚痕和微紅的五指印,不由得驚愕了片刻,伸手想撫上她的臉,確認自己沒有眼花。

梨依怕他發現什麼,只好側頭不讓他碰,但他的強勢根本令她沒辦法躲藏,只能無助地直視他那燃起火焰的眼。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皇甫軒緊繃著臉,像是完全沒有看見她的躲避,神情帶著冷厲。

他不問還好,一問起來,梨依滿腹的心酸更是掩藏不住,剛剛停下的淚珠又滾了下來。

看見她的淚,他的心更是揪成一團。他直接扶著她的肩,連聲問道:「誰瞻敢打你?你告訴我!」

她只是流著淚,搖搖頭不說話。

「快說,我絕不會讓你受委屈,更不容許府內有這種濫用私刑的事情發生!說出來,我重重懲罰他!」她只是哭,又不說話,滿臉的無助與無奈,叫皇甫軒向來沉靜的心也慌亂起來。

「是我不好……」她喃喃地道。

他愣了一下。「你有什麼不好?」

「我不該這麼喜歡那荷袋……我怎麼沒有發現它與眾不同呢?早點發現我就不會貪心了!」

「你真的很喜歡那荷袋?那不是很好嗎?」皇甫軒用手背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珠,他只想看她笑意盈盈的嬌俏模樣,而不是淚眼婆娑的可憐模樣。

「公子……看過那荷袋?」

「當然看過,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它,所以特地讓人放在分發給你的包袱內,送去給你。」

「但那是別的姑娘特地繡給你的禮物,公子既然收下了,又怎能轉送給我?」說著說著,她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酸,便制止自己的衝動。「對不起,我不是想干涉你……」

「那不是轉送,我也沒有把它當作禮物收下,打從一開始,我就打算將那荷袋給你。」他正色地強調。「那是針黹房內一個婢女呈上來的,我看它手工精巧,也想到你沒有一件屬於自己的隨身物,便將它留下來,再等分發用品時順便給你。」

梨依深深地看著他,滿心的震撼讓她一句也說不出來。這個足以讓天下女子傾心的男人,竟然為了她而這麼花心思!

「難道是那荷袋替你惹了麻煩?」他將她透露的端倪串聯起來,推論出這個可能後,更是惱怒不已。「該死,她們以為是你偷來的,還是妒忌你有我送的荷袋?無論如何,她們都不該對你動粗,現在她們是沒將我放在眼裡,把自己當作別院的當家不成?」

「皇甫公子,你不要怪她們!我只不過是一個失憶的過客,而她們都在府內盡責做事,我不值得讓你費心跟她們計較這些小事!」她心急地再次搖搖頭,不自覺地偎進他的懷裡。

皇甫軒微微吃了一驚,隨即輕柔環抱住她。她是這麼的需要保護,惹他愛憐,他怎可能放開這個已經佔據了他心房的女子?瞬間,他決定了一件重要的事。

須臾,她才驚覺自己的情不自禁有多不合禮教,臉上臊紅得如艷陽,想推開他的擁抱,無奈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被牢牢地鎖在他的懷中。

「皇甫公子……」

「別這麼叫我。」他蹙起眉,聽她這麼叫自己,實在有點不高興。

「那……那該叫什麼?」梨依為難的看著他。

「就叫我軒吧!」

「這怎麼可以?公子的身份可是四龍堡的二當家,我沒叫你二爺已夠不敬了,怎能再直呼你名字?」

「我已不把你看成是外人了。」他緩緩地表露自己的心底話。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滿腦子都是單純善良的她。她開心的時候會笑得瞇起眼,變成一條細細的、柔柔的線;她生氣委屈時不會大吵大鬧,只會用受傷而倔強的眼神望著他,讓他無法忽視;她害羞的時候會臉紅耳赤地低下頭,並微微嘟起櫻桃小嘴,可愛得讓他很想好好疼愛她……

此刻的皇甫軒,眼睛更加深邃迷人,梨依看著他的雙眼,竟有些心醉,醉得不願移開。

「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你怎麼對我這麼好?」這是她唯一感到失望自卑的事情。

「我不在乎!」他認真地凝視著迷惑的她。「如果你真的一輩子也想不起過去的事,那就一輩子跟在我身邊好了。」

「什麼?」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不用離開我,因為我也沒打算讓你離開。」他微笑擁著她,低頭附到她耳畔,吐著性感的氣息。說不定她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讓她在重生後陪在他身邊。

梨依呆愣著,街無法理解他話中的含意,眼淚卻成串成串的滑落。

他溫暖的氣息包圍著她,貼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說不清是安心還是釋然。

「別哭了,再哭下去的話,我可會受不了你的眼淚。」皇甫軒輕輕撫著她的髮絲。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的臉忽地一下紅了。

「當一個男人這樣抱著一個女人,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我不懂……」

他深深看進她的眼中,眼光變得溫柔似水,濃濃的幾乎讓她陷溺在他的眼波之中。

「我喜歡你,想要你永遠待在我身邊,一輩子都不要分開,我想要保護你、疼惜你。」他非常肯定有了梨依之後,自己內心的缺角將找到相屬的部分。「你願意待在我的身邊嗎?」

她迎著他灼熱的目光,感受不到絲毫的輕佻和玩笑,此時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二爺,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已!

半晌,她也認真地輕輕點了點頭。

她真的很喜歡他,很想對他坦承自己的情感,她知道自己越來越依戀他。她現在可以這樣做吧?

見她應允了自己,皇甫軒再也壓抑不住心底湧起的情潮,低頭吻上她的芳唇。眼看著他的俊臉貼著自己,梨依不敢動彈,只能無助地閉上眼睛,感覺雙唇被他愛憐地吻住。

梨依腦中有點發暈,不自覺低吟一聲,只能任由他勾動她的心弦。他的吻從輕柔到狂野,從輕淺到濃烈,彼此的牽引掀起他強烈難擋的情慾。

在他的注視和撫觸下,她變得燥熱無力,悄然而生的悸動掠過她的心,初次回應他的吻。

她羞澀的吻雖然是那樣的笨拙,卻令他感到一股暖暖的熱流充塞心中,讓他無法再將自己藏在冷漠的面具下。

她身上泛著淡淡的清香,足以蠱惑人心,令人渾然忘我而失去自制力。此時此刻,兩人之間只有彼此,對他而言,天下再絕色的女子都引不起他的憐愛,他只要梨依一人!

兩人濃烈的眼波密密地交纏在一起,他打橫抱起她,走向屬於自己的天地,她則害羞的低著頭,覺得臉上越來越燙,攀著他壯碩的胸膛,身子和他的靠在一塊。

女人的天性讓她隱約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可是因為是他,她竟一點恐懼和抗拒都沒有,只有羞澀的燥熱浮上她柔嫩的臉蛋,令她吹彈可破的肌膚隱隱透紅。

他將她放在柔軟舒服的床榻上,卻離不開她的嘴兒。她的身子凹凸有致,柔香醉人。

「軒……」被吻得全身發軟的她,嬌喘的呼喚他的名字。

「你肯叫我的名字了?」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很好聽,以後也要這樣叫我。」

他盯著她意亂情迷的表情,細白如凝脂的身子。他的呼吸漸漸急促濁重起來,眼中有著濃濃的佔有慾。

她羞紅了臉。「你不要看……」她感到渾身燥熱,急忙想轉過臉去,卻被他雙手牢牢地捧住。

「梨依,你怕我嗎?」他沙啞的喃喃自語。

「不是的,我……」她盯著這張絕美俊逸的臉搖頭。她說不出這種感覺是什麼,不是怕他傷害她,只是有點不安。

「我想要你……」他埋在她的頸窩邊,因為她酡紅誘人的嬌顏而再次吻住她。

她眼神迷茫,耳朵裡聽到的是他的愛語,她情不自禁地也說出內心的情意。「軒,我喜歡你,我不想離開你……」

對她來說,沒有事情比皇甫軒更重要。為了他,她什麼都可以付出,哪怕是身心、生命,因為他就是她想守護珍藏的寶物,有如那荷袋一樣。

他深深凝視了她片刻,然後動情的吻如雨點般落在她全身每一寸肌膚,彷彿要在她雪白如玉的肌膚上烙下屬於他的印記。

越來越熾熱的火焰向兩人席捲而來,眩暈的感覺逐漸猛烈,她就像缺氧一樣喘不過氣,渾身軟綿綿地使不上一點勁,只能癱在他懷裡任他為所欲為,正式揭曉今晚只屬於兩人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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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明媚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如同光柱一樣投射在快轉醒的梨依身上,使得她的輪廓越發清晰,面容更為細緻嬌美,皇甫軒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很耐看的女人——一個已屬於他的女人。

昨晚難忘的纏綿,早巳決定了兩人的未來。他再也沒辦法丟棄這個已成為他甜蜜負擔的小女人,而她也毋須再顧忌過去失去的記憶是什麼,因為她將會擁有一個全新的人生,她要牢牢記得的只有他——皇甫軒。

「軒……」

他回過神來,見梨依早就張開晶瑩的大眼睛,疑惑地望著想得出神的自己。

「醒了?」他吻了她一下,跟昨晚一樣的心滿意足。真奇怪,梨依就是有這個能力。

「我們昨晚……那個……」梨依羞答答地口吃起來,心口撲通撲通的猛跳,幾乎以為心臟下一刻就會從喉嚨跳出來。

皇甫軒瞭解她想問什麼,畢竟兩人昨晚根本沒好好聊過,難怪她一副胡思亂想的模樣。

「雖然進展快了一點,但我倆彼此都喜歡對方,情不自禁是正常不過的事,你不要怕。」他擁住她。「既然已經是我的人,你就要一輩子跟著我,過去的事就由它去吧,我們要看的是將來才對。」

「你真的不介意我的身世來路不明?真的願意讓我跟在你身邊一輩子?」她動容地緊緊盯著他認真的俊容。

她內心最自卑的便是失去記憶一事,然而軒竟不在乎,還肯要她?

「我在乎的是你的性情,不是你的背景和出身,只要你永遠像現在一樣,全心全意的喜歡我、依賴我,其他的事對我都不重要,我會好好保護你,讓你不再孤單無助。」皇甫軒似在許下重要的承諾般,語氣誠懇踏實。

梨依偎在他的胸膛,百感交集,他的心跳聲就在她的耳旁撲通撲通的,她閉上眼享受這難得寧靜的幸福。

這一刻,她覺得她彷彿就是他的全部,而他—也是她的全部。

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希望有個肩膀可以依靠,有個胸膛可以徜徉,所以當遇見令她心安的軒時,她就一下子陷進去了,沒有壓抑、沒有猶疑、沒有後悔。

儘管她不能肯定他下一刻是否還能繼續這麼喜歡她,但此刻他是真的在她的身邊,可以依靠、可以安慰,而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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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是在忙什麼呢?」梨依揚聲問那些一下子忙碌起來的下人,瞧他們拿這搬那的,簡直跟搬家差不多。

「梨依姑娘好。」男僕將手裡的樟木箱子先放在地上,對梨依恭敬的行禮。

梨依今天頭上盤著簡單的髮髻,餘下沒有盤起來的秀髮則垂在素淨的藍衣上,臉蛋幾乎不施脂粉,星眸上輕描黛眉,嘴唇上沾點脂紅,臉色紅粉紼紼。

如此樸素的打扮,使人感到如清水芙蓉般的自然美,只有天生的美人胚子才能辦到;當皇甫軒和梨依站在一起時,就好比一幅美麗的畫面,溫馨而柔和,兩人回眸對視間,總是瀰漫著一種旁人無法介入的感覺。

加上經過皇甫軒正式宣佈後,現在誰都知道失憶的梨依已是他的女人,身份頓時躍升不少,凡是看過他們的人,都可以輕易的感覺到皇甫軒對她的寵愛,搞不好她還會是未來的二當家夫人,他們這些下人又怎敢怠慢她。

「你們不用太客氣。」她猛地揮手搖頭,不習慣被過分「尊敬」。

當她知道大家知悉她跟軒的事時,羞怯得兩天不敢步出自個兒的房門,還惹來玉娟姐的關心及軒的擔心。她以為眾人會取笑她大膽妄為,但沒料到竟能得到如此禮遇。

「萬萬不可,該有的規矩我們還是必須遵守,姑娘亦不用過分緊張,順其自然便行了。」一個打點指揮的嬤嬤道。

「喔,那好吧!對了,他們這是在搬什麼?」梨依好奇地望著下人們,再看那些個樟木箱子。

「小的是按二爺的吩咐,把這些東西先行收拾妥當,免得出發時手忙腳亂,遺漏了什麼。」

「你說出發?二爺要出門嗎?」

「是,二爺要回四龍堡去了。」嬤嬤不自覺吞吞吐吐地道。奇怪,難道這得寵的姑娘不知道這件事嗎?

梨依聞言,臉上忽地一陣青一陣白。

嬤嬤似是察覺梨依的驚愕,馬上明白她原來一無所知,便尷尬非常地別開臉,繼續指揮男僕們搬東西。

梨依心緒已經是一片惶亂哀愁,好半晌才能反應過來。

軒要離開別院?為什麼她完全不知道?他是忘了告訴她,還是……不打算帶著她?

「玉娟姐,這是真的嗎?」她茫茫然地問一旁沉默的玉娟。

「這個……我也沒有聽說過。」聽見二爺要回四龍堡時,她也感到非常意外。

「軒今天也不在府中嗎?」

「二爺跟馮護衛外出了。」

「也對,他們快要回四龍堡,難免要忙著四處交代打點。」她頹然地點頭,臉上寫滿失落。

梨依這話正巧說到玉娟的心坎裡去,她可不希望看見梨依這種欲哭卻佯裝堅強的模樣。看見二爺對梨依的疼愛和關心,她還以為他就算要回四龍堡去,也會將梨依帶在身邊,可是她這專門照顧梨依的婢女,竟然也沒聽說二爺要離開的消息,這代表他不會帶梨依走嗎?

「小姐,你先不要胡思亂想。等二爺回來後,你親自找他問個清楚比較好。」

梨依望向她,半晌後才點點頭。無論如何,她相信軒會給她一個交代的,哪怕他最終會將她遺留在此,她也要聽他親口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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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映著一輪明月,月光照耀著梨依眼前的小路。

她一整個下午,為了皇甫軒要回四龍堡的事坐立不安,甚至連晚飯都吃不下,一聽見他回來的消息,她便急著去見他。

梨依匆匆忙忙地奔進小舍,看見房門外,已聚集了一小群人,探頭探腦地叨叨細語,屋內一陣斷斷續續的聲音竄入她耳中,讓她更加憂心忡忡,只好在後面一起探看究竟發生什麼事。

「二爺,您為何叫奴婢來?」幾個繡娘怕得發抖。「請問我們犯了什麼錯?」

「難道你們沒有話要對我說?」坐在大廳竹椅上的皇甫軒雲淡風輕地說,但這樣的他反而更令人畏怯。

「您……您在說什麼?」

「彩春,我已給你時間自首,但你倒像無事般,真以為我會任你作威作福?」

「二爺,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彩春心虛地裝傻。

「謊報絲綢被繡壞,再將絲綢偷偷轉賣,這種事你不是最拿手嗎?」

「二爺,這全是彩春一手策畫的,我們只是一時想歪才會走錯路。」其中一名繡娘連忙推卸責任。

「你說什麼鬼話,給我閉嘴!」彩春聞言立時尖銳地喝罵。

「梨依呢?你夠膽說沒有欺負過梨依嗎?」

「她……我……奴婢不是故意的。」她猜想一定是梨依去告枕邊狀吧?看她平日柔弱的樣子,沒料到也是個狠角色。

「給我打。」皇甫軒淡淡地瞥了身旁的管事嬤嬤,她們立刻會意地往彩春背上施加壓力,然後打她一個耳光。

在後面偷看的梨依,不禁搗住驚訝的嘴,她好像看見當天被彩春刁難的一幕。

「二爺,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奴婢啊!」彩春哭著求情。

「肯定是我們四兄弟不常在杭州別院,以致疏於管教府中下人的規矩和品性,否則哪來你這種為錢背叛東家、濫用私刑的人引」皇甫軒的語氣越說越重,讓在場的人連氣也不敢用力呼一下。

又是一個為了利益而背棄四龍堡的人,難道他皇甫軒真的那麼不堪,竟讓這種情況接二連三地發生?更何況,他不能原諒曾經對梨依動粗的人。

「奴婢可以去向梨依姑娘賠罪,把荷袋還給她,還願意任她差遣,只求您饒了奴婢。」彩春恐懼地討饒。她從沒想過平日淡雅溫文的皇甫軒,憤怒時會這麼令人害怕。

「在做傷人之事時,你怎麼沒有想到後果?為什麼要做出吃裡扒外的事?東窗事發後卻連一點悔意也沒有,非要別人還以顏色,才搖尾乞憐要別人饒恕自己?」皇甫軒責備道。

馮桁不禁啐道。「根據規矩,你這種犯下重罪的婢女必須被賣到關外為奴,等一下就上路吧!」

「二爺開恩,奴婢知錯,求您饒奴婢這一次吧!」

「就饒了她吧!」梨依忙推開門奔進房裡。

「梨依?你來這裡做什麼?」皇甫軒沒料到她會來。

梨依一聽到皇甫軒的問話,猛然抬起頭來,正好迎上他深邃的黑瞳。

「軒,我沒有將那荷袋的事放在心上,就免除她的懲罰吧!」想起彩春那無助哀求的模樣,梨依便於心不忍。

圍在外面的下人看見梨依的出現並為彩春求情,莫不感到意外。聽說彩春曾打過梨依,二爺現在替她出氣,她竟不計前嫌出面替欺負過她的人求情!

「我懲罰一名繡娘,並不算什麼。」皇甫軒那黑眸深處不知閃爍著什麼,隱晦不明,讓人看不清。「她除了轉賣布料,還出手打你,你不想為自己討回公道嗎?」

「那都過去了,我不想再追究。」梨依拉住他的衣袖,希望他能手下留情。「彩春的繡工很出色,不如將她留下來,用她的工錢來償還之前的損失,直到還清為止,這樣好嗎?」

彩春將一切瞧在眼裡,因為對方以德報怨而慚愧得全身顫抖不已。

一旁的馮桁猶疑地望向沉思的主子,想看梨依對主子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

「你聽見梨依為你求情後,對她的話有異議嗎?」皇甫軒冷冷地問跪在地上的彩春。

「願意願意,只要不將奴婢趕出關外,就算要奴婢做牛做馬都可以的。多謝二爺、多謝梨依姑娘。」彩春馬上叩頭認錯謝恩。

「但是二爺……」馮桁想說話,卻被皇甫軒制止。

「這事我已經決定了,你們就先退下吧!」他視線轉向身邊泛起笑容的女子身上。「梨依,你留下來。」

馮桁心知主子的主意不易更改,仔細想想梨依的話也不無道理,便領著閒雜人等退出屋子,回各自的崗位上。

「軒,謝謝你。」梨依感激地對他一笑,覺得他除了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主子外,還在心底疼著她,聽取她的意見。

皇甫軒伸手將她擁人懷中,享受著她的柔順和溫暖。他發現經過一天在外奔波的勞累後,最好的紆解方法便是與她在一起。

「彩春欺負你在先,你怎麼不趁這個機會出氣,讓人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

「冤冤相報何時了?而且……她也是因為喜歡你,才對我有這種敵意。我現在已經有你了,還要爭什麼?」梨依將頭埋在他的懷裡,珍惜著有他在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

皇甫軒微笑著,深知自己就是愛這個善良過頭的小丫頭。假如她是那種心狠手辣的個性,相信他也不會對她產生情愫。

「軒,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她將頭放在他肩上,忽然說。

「那就要看你乖不乖,我再考慮要不要你這個小傻瓜。」他以為她是在撒嬌而已,便邊竊笑邊跟她開玩笑,可是直到他感覺到肩膀一陣濕意,他便怔愕得不得不住口。

他抬起梨依的頭,見她淚眼汪汪,他不禁暗咒自己玩心太重,為什麼要開這種讓她傷心的玩笑呢?

「梨依,我不是說真的,我怎會丟下你呢?」他連忙解釋。

「你不是要回四龍堡去嗎?」他還想隱瞞她?

「是,我真的要回去。」他念頭一轉,終於瞭解她在擔心什麼。「可是我會帶你一起回去啊!」

「你會帶我一起回去?」這回輪到她詫異了。她從沒想過軒會這樣做,畢竟她的身份未明,未必能被他的家人接受。

「當然,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兒。」四龍堡是他長住的地方,既然他已打算將她一輩子帶在身邊,那她自然要跟他回去。「我的兄弟們都不是迂腐之輩,不會因為你身份不明,就容不下你。」

「軒……謝謝你。」

「謝什麼,你別想太多便是了。」他寵溺的點點她的俏鼻。

她莞爾一笑,點著螓首。

她覺得自己很幸福、很快樂,所以她把握每一刻和皇甫軒相處的時光,貪婪的享受這得來不易的快樂,真的希望能夠如此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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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西湖的靈隱寺是杭州名寺,古樸肅穆,澤被四海,每天都有不少民眾前來參拜。

梨依身穿橘色衣衫,簡單的梳了一個小頭髻,再用橘色的髮帶紮了一簇長髮在腦後,偕同玉娟和幾名侍衛,來到靈隱寺祈福。

香火繚繞的廟殿裡,善男信女跪在佛祖前誠心的祈禱,籤筒搖動的聲音此起彼落。

「小姐,你快搖籤筒啊,還在嘀咕什麼?這個好位置不是隨便能佔到的,再不快點就要讓別人上來了。」

「好,我馬上搖。」梨依跪在殿前閉眼輕搖籤筒,一枝竹籤輕輕掉落地上。

玉娟拾起竹籤,再扶起梨依。「快過去給解籤郎看。」

「花殘月缺,鏡破釵分,休來休往,事始安寧。」解籤的老人捋著一寸長的花白鬍鬚,慢慢念著。「姑娘,請問要問什麼?」

「這是好簽還是下簽?」玉娟在一旁問。

「這簽可是下簽呢!」他看著如花似玉的梨依,問:「姑娘,你要問姻緣吧?」

「都有,更為自身。」梨依笑了笑,看來並不是非常認真看待。「不要緊,既然已經求了,麻煩你說說看這籤文的意思吧!」

「這籤文的解釋,大不吉祥,諸事不宜。婚姻論斷,則尤不相宜,恐有勞燕分飛之虞。」

「亂說,小姐正在走運中,就快要跟我家主子開花結果了,又怎會不吉祥?」以梨依如此一名來歷不明的姑娘,能遇上二爺又備受寵愛是莫大的福氣,這是別人想求都求不到的呢!

「老朽亦只是依籤文所解,不敢有半點歪曲。」

「那有化解方法嗎?」梨依追間。

「恐怕姑娘最近要遭遇一劫,但是最終的結局,又不盡然是災難,一切就要看造化了。」

「好的,謝謝老先生。」梨依給瞭解簽的老人一些碎銀子,便拉著玉娟離去。

「什麼嘛,才不會有災禍呢,二爺文武雙全,四龍堡更不容被小看,小姐絕對不會有事的,千萬別將那人說的話放在心上。」

「就是,而且生死有命,假如……真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我也認了,說不定我醒來後的這些日子,都已是老天爺可憐賜給我的,我不敢再強求。」

「呸,盡說不吉利的話,小心我去跟二爺說,讓他好好訓你。」

「好啊,你現在學會利用我的弱點欺負人啦!」梨依銀鈴般的笑聲在人群中蕩漾著。

當他們經過一個賣小飾品及古董的攤位時,梨依突然看到一件有點眼熟的飾品擺在攤位上,於是便拿起來觀看。

那是一條用上好的玉所作成的項鏈,一朵梅花刻在最顯眼的地方,非常別緻。

「玉娟姐,你快來看看。」她喚著前頭的人。

「什麼事?」玉娟聽到梨依的呼喚,便走到她身邊,看著她手中的玉石項鏈。

「你看這項鏈,是否很特別?」她總覺得它很眼熟,特別是那梅花圖案,好像在哪裡看過一樣。

「這位姑娘好眼光,這是用上好的玉所製成的,特別是上面雕刻的那朵梅花,跟姑娘很相稱。」老闆見到有客人,討好地介紹說。「見姑娘這麼標緻,這樣吧,只要你能對中小人的對聯,這項鏈就半價賣給你,如何?」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小姐,我看還是走吧,這玉說不定是假貨。」

「疏影橫斜水清淺……」

「暗香浮動月黃昏。」梨依不自覺地接下去。

「對了。」老闆漾起笑,正想走近一步說話時,梨依卻走開了。他連忙喚道:「姑娘,請留步啊!」

「小姐,等等我啊!」玉娟亦始料不及她的跑開,急忙在後面跟著。

梨依內心忽然起了茫亂的感覺,所以一刻也不想多留就走了。她怎麼會毫不猶疑、一字不漏地接到這個對句?她明明……從未讀過這些東西啊!她是第一次來這邊,又怎會覺得那圖案眼熟?

就這樣,梨依一路盲目的跑著,忽地和迎面走來的人一個對撞,身子不穩直往後跌去。

「啊!」她發出吃痛叫聲。

被撞的男人首先回過神,正想伸手扶起和他相撞的人,低頭一看,詫異萬分地大叫一聲:「淳意。」

男人瞪著猶坐在地上的人兒,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竟然是淳意!他找了快半年的淳意!

梨依莫名地抬起頭,但當她看見前方站著一個臉色詫然的男子時,同樣說不出話來。

「淳意?是你?」羅賢源抓住她的雙肩,將她拉出一臂遠的距離,一再緊盯著她,表情有著難以置信,還有掩不住的驚喜。

「你……你是誰?我不認得你。」梨依驚慌地掙開他。

「不認得我?你竟說不認得我?我是羅賢源,你的賢源哥哥啊!」他難以相信自己聽見什麼。

「你……啊!」梨依忽地頭痛欲裂。

這個男人,是誰?好像在哪兒見過……她試著回憶更多的細節,但一陣椎心刺骨的頭痛,使她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你是否……失憶了?」羅賢源見她這個樣子,便大膽猜測著。「該死的,究竟是誰讓你喝忘憂水,還是你當日腦袋受創?」

「放開我,我不是,我不是淳意,我叫梨依,我叫梨依。」她激動地大叫,接著一岔氣,就昏過去。

「淳意。」羅賢源抱著她叫道。

玉娟終於能在人群中追上梨依,但一看見她倒在地上,身旁還有一名男子,立即衝上前。

「你對我們小姐做什麼?」

侍衛包圍著地上二人,臉上的肅殺表明不容任何人傷害梨依。

「你家小姐?」羅賢源怔住,但再瞄向懷中的少女,便斂下一切震驚,摸住梨依的脈搏。「無論如何,先讓我看看她有無大礙。」

玉娟看其動作之嫻熟,就知道這男人懂得醫術,連忙收起張牙舞爪的態度。「那麻煩請你替我們小姐看看。」

羅賢源取出隨身攜帶的精緻小瓶,給昏倒的梨依餵了一點,然後右掌放在她的額上,運行功力。

旁人雖然感到這方法有點奇怪,但也不敢出言阻撓,怕梨依真是有什麼萬一的話,對皇甫軒交代不了。

一刻過後,羅賢源才收掌,抹去因運功而流下的汗水,沉沉地道:「她並無大礙,只是外寒內火,急慮攻心,等一下就會醒了。」

「謝謝公子幫忙。」聽見梨依沒事,玉娟跟侍衛扶起她,搭上馬車離開。

「等等,請問小姐貴姓芳名?」羅賢源想追上去,?被幾個侍衛擋住去路。

「這是小小的心意,公子請收下。」玉娟以為他想討賞,便將一個裝了幾錠銀兩的荷袋拋向他,然後對前頭馬伕道:「我們趕快離開。」

此時立在原地的羅賢源神情更加陰沉,透過瞇起的瞳仁放射出的是詭譎冷冽的光芒。

「淳意,你只是忘了回家的路,我會幫你記起一切的。一旦讓我找到你,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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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5 06:44: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細雨飄飄灑灑地落下,看似平靜的院落更添幾分朦朧。

「不、不要捉我……你們不要捉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們,放過我好不好?就算我不做,我也不會去告發你們……」躺在床上的梨依,喃喃地呼喊著,深陷疑幻似真的夢境裡。

夢裡,一幕幕的影像如潮水般不斷在她腦中流竄。她看見自己和很多的人,出生至今的十九年內所能被記得的事情,全都重現在她眼前,她根本沒辦法好好的睡一覺。

梨依醒了過來,用手按住快要跳出來的心臟,她冒了一身的冷汗,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像無數的針刺進身體般的刺癢難受,空氣竟然又變得稀薄,迫得她非大口大口地喘氣不可,熱氣在面前形成一團白霧,她被夢中記起的事情嚇到。

想著想著,她不由得猛地起身,點了桌上的燭火,靜靜地坐著。

「小姐,你沒事吧?」守夜的丫鬟看見房內點了燭火,便開門進來,探問她的情況如何。

聽說小姐今天出外回府後,身體便有點不適,大夫和二爺來看過後都交代要讓小姐好好休息,所以她們都格外緊張。

「我沒事。」梨依道,盡量對丫鬟扯出笑意。

「沒什麼吩咐的話,奴婢們就先行退下。」

「嗯,下去吧!」

門被輕輕的關上,梨依才鬆了一口氣,心神不寧地走到窗邊坐下,對著桌上的燭火發愣。

她記得了,她全名叫羅淳意,今年十九歲,跟今天碰見的羅賢源是有如兄妹般的青梅竹馬。

她會覺得那玉項鏈上的梅花圖案眼熟,全因那是羅教的秘密聯絡記號——只要見此記號,又能說出對聯者,均是教內中人,也因為這樣那老闆才想跟她進一步說話。

隨著長江中下游地區人口漸增,湖廣和江浙一帶的流民到運河糧船上謀生者漸多,朝廷為了統治的安全,便將運河糧船交由八旗兵掌管。

羅教的信眾大多曾是戍邊和運糧的軍人,他們幫派人多勢眾,在運河兩岸還有接應之人,在南方更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勢力,官府對他們也無可奈何;有些羅教幫眾還藉勢營生,包攬私貨,以致載貨稽遲。

近年,朝廷開始大規模查封邪教,羅教首當其衝,他們在運河岸邊的堂口,有些地方官員還藉查羅教的名義,整肅治安,甚至連在江南勢如半邊天的四龍堡,也開始介入圍剿的行動。

她是羅教前任教主的獨生女,而羅教是一個被朝廷視為邪教的叛亂組織,他們藐視國法,串通當地官僚買賣私鹽。

她雖然身為教主之女,但從未參與過爹的任何教務,可是這不代表她對世事一無所知,或是她能摒除自己與邪教的關聯。半年前她的爹因病過世後,她就不斷被教中長老們遊說親自帶領行動,甚至擁她成為「聖姑」,帶領所有教眾上下一心。賢源哥更說要與她一起執教,他成為新教主,而她就是教主夫人。

可是她不要,她一點都不想這樣做。

她不敢說生她養她的羅教是邪惡的教派,但她不想去傷害人,不想為了斂財而犯下國法。她只是一介女子,沒有賢源哥想一統大業的雄心壯志,更沒有要當聖姑或教主夫人的野心。

再說,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賢源哥。她只把他當兄長看待和尊敬,但為什麼每個人都說她注定要嫁給他?所有人都要逼迫她,她寧願不做羅淳意,她只想繼續做單純的梨依。

她有點接受不了自己所尋回的記憶,便奪門而出,到屋外好好靜一靜。滿院的桂花隱隱飄香,蟲聲唧唧,夜晚帶著秋意的微風輕輕吹拂在梨依的臉上,未干的淚在頰上沁人一片透心的涼意。

沒想到她遇見皇甫軒,至今已經不知不覺半年了。

她心神恍惚地走著,腦子裡空蕩蕩的,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想,只是茫然前行,直至走到涼亭。

夜間的園子極其寂靜,除了蟲聲再無其他,她呆坐在涼亭裡,望著迎風蕩漾的花草,心緒也隨之飄忽不著邊際,眼中的悲哀和寂寞使她的心紛亂不踏實。

皇甫軒是四龍堡的二當家,也是積極打擊各種秘密活動的首要人物,其中打擊的對象當然也包括羅教,而她——羅淳意卻偏偏是對頭人物的女兒。

難道,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定數?!

如果不是被人追殺不成,反被用忘憂水毒害,她就不會在西湖被軒所救,進而愛上他。

可是既然他們的立場勢如水火,那老天爺為什麼讓他們遇上,並互許愛意?

如果……軒知道她是羅教出身的人,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他還會愛她嗎?

兩人的感情尚未來得及開花結果,就要慘遭夭折嗎?

不,她該說他還能容得下她這「妖女」的存在嗎?

梨依越想越傷心,委屈湧上心頭,晶瑩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緩緩的落滿那張絕美的臉蛋。

如果重新選擇,她是否還願意與他相遇?太遲了,跟他在一起時那段美麗的日子,早巳注定她一生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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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依?」

深夜裡,皇甫軒正想去探視梨依,循著涼亭的方向望去,竟發現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精緻的五官皺成一團,臉上還掛著淚痕,似乎正遭惡夢侵襲。

他走了過去,從後面緊緊抱住她,希望能溫暖她在夜裡著涼的身體,同時輕輕搖晃著沒醒過來的她,對著她耳邊叫道:「梨依,你醒醒。」

奇怪,她怎會一個人來到涼亭,還睡著了?

皇甫軒將她抱回寢室,安頓好她後,擔憂地撫著她沾淚的臉蛋,靜靜打量著懷中美人。

梨依那脆弱的身影、哀淒的神情,使他的心不期然抽痛著。她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是他不知道的嗎?究竟是怎樣的夢魘,使她夜裡睡得不安穩卻始終醒不過來?

「軒,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好喜歡你,你知道嗎?」

站在床邊的皇甫軒以為梨依醒過來跟他說話,卻發現她只是在說著夢話。

「梨依,我在這裡,我沒有離開你,不信的話你可張眼看看我啊!」他過去搖她,想她快點清醒。

「爹,女兒不孝,請你原諒我。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我無心背叛,是他們不放過我。我為什麼要跟賢源哥……為什麼?我好痛苦,我不想這樣……」梨依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喃喃念著,雙手緊箍著頭,神情痛苦掙扎。

他聽了她的話後呆愣半晌,她在說什麼?她不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怎麼說得出這些話來?她究竟夢到什麼傷心欲絕的事?她痛苦的是害她失憶的原因嗎?

「啊!我不要喝……我不要,拿走。」她再次叫喊,這次聲音充滿驚惶。

皇甫軒見狀,不得不出手打了她一下,好讓她能因痛楚而醒來。

他沒想到事情發展至此。是他疏忽她可能回復記憶的事,才沒陪在她身邊,令她如此痛苦。

「軒?」醒來的梨依看見他,發現自己身在房內,便訝異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把你從涼亭抱回來。」皇甫軒倒來一杯熱茶,扶起她並餵她慢慢喝下。「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梨依已清醒不少,而且也不再頭痛欲裂。

「大半夜的,你怎會在那邊睡著?」他星眸微瞇直視面前的人。

「你聽見……我說什麼嗎?」她眼中有些惶恐。

皇甫軒以為她記起導致她失憶的意外經過,才會顯得寢食不安,但看她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便察覺到事情或許不如想像中的簡單,而是大有內文。

「你除了叫爹之外,還叫了一個男人名字。你究竟夢見什麼?是否記起以前的事?」他擁住梨依追問,尤其介懷這個被她親熱地叫作「賢源哥」的男人名字。

他淡然卻充滿疑惑的問話,使她不禁怔住。她有些心虛地看著他,莫非他已經知道所有事?

「軒,我……假如我是個壞人,你還會喜歡我嗎?」她想將實情告訴他,可是她又害怕,不知道他會如何想她?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啼笑皆非。

「你先回答我,會不會喜歡我?會不會?」她緊張但凝重的眼神,直直地盯視他那睿智的墨黑瞳仁。

「你還是我的梨依,沒有假如這回事。」他平靜地道。

「如果我說,我記起從前的事,但發現自己是個壞人,是你所厭惡的人,你會如何呢?」

「你真的會成為那種人嗎?我不相信你會。」如果她真的是那種人,他也不會被她深深吸引。「只要明白你心還在我這裡,你以前是不是壞人,都改變不了我喜歡你這個事實。」

「我……也不想自己是,但原來事實不容我否認啊!」她頹然地望著他。「我記起自己是誰了。」

「那不是很好嗎?你一直希望能記起自己的身世。」現在她反而焦躁不安,看來她的身世真的非比尋常。「你告訴我吧!」

「我原來的名字叫羅淳意,今年十九。」

「挺好的名字,但我還是想喚你梨依。」他薄唇微微向上揚起,瞅著她。「然後呢?」

「我的爹……是羅教前任教主。」她斂下眼,容顏嚴肅。

房內的空氣瞬間凝止不動,而週遭的溫度正急速下降。

「你說,你是羅道知的女兒,盛傳即將成為聖姑的女子?」皇甫軒震驚萬分,差點不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他瞬間蹙攏眉心,陷入沉思。

朝廷對這個民間邪教也略知一二,他們內部的糾紛和動向,從雍正爺在位時便一直密切關注,羅教活躍的勢力更是朝廷官員心中無法剔除的一根芒刺。

最近的剪辮事件,經探子回報後已將矛頭指向羅教,說他們叛亂造反的意圖越來越明顯,恐怕剪辮是他們有計畫的擾亂人心,再趁機起義逆謀。皇甫軒早在私下留意羅教,希望能在他們大規模行動前,剷除此秘密組織。

而她卻是處在權力中心、羅教上任教主的女兒?一個站在與他完全不同立場的女子?

「軒,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她急得正欲伸手拉他時,他卻早一步轉身背向她。

皇甫軒側倚窗前,負手而立,他的臉沒有絲毫的表情,在月華的映照下,宛如石雕像,然而他的心裡卻如同炙火灼燒,焦急中更添些許無奈。

「你肯定自己沒記錯嗎?」他的語氣泛著苦澀。

「你已經不屑面對我嗎?」她幽幽地問。

果然如她所料,他是正派人士,而她則是邪教中人,怎可能繼續走在一起?

這個消息實在太令人震驚了,別說是她,連他也接受不來。忽然間,他想逃開這一切,逃開這個可怕的事實,逃開兩人之間的矛盾。

「梨依,我……我想慢慢整理思緒,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回頭對她扯出勉強的微笑後,便大步離開寢室,看不見身後梨依眼淚衝出眼眶的悲傷神情。

他騎著馬出了馬廄,讓它信步走著,隨便到什麼地方都好,他只想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想想。

他,皇甫軒,雖然沒官銜爵位在身,但他畢竟是由皇上扶育成長,心繫朝廷責無旁貸,早就注定一生為民為國的責任和立場。

這二十八年來,深思熟慮的性格使他鮮少有迷惘的時候。他做事早有計畫,得失亦早在他預料之內,從前對男女情愛之事,從沒過度投入用心……這次除外。

他對梨依的認真,想必是他畢生不會再有的,再也沒有一個女人會令他這麼著迷和專注,也沒有一個女人能使他有安心的感覺。

他真的打算將梨依正式娶進家門,名正言順地當他的妻子,然後能夠牽著對方的手,恩愛相守到兩人白頭之時。可是現在……他還能這麼做嗎?

是維持社稷安寧重要,還是自己深深愛戀的女人重要?

答案……他都無法選擇。

無論是哪一邊,他都無法割捨。責任與感情,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無法做取捨。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本分,更加從未想過要放棄大業,可是,這般幸福的日子,卻著實令他不捨。

他所愛的是那個本性純真善良的梨依,人已經愛了,還有假如這樣、假如那樣的道理嗎?不,在他的世界裡並沒有「假如」這個容許人產生借口的字眼,只有「該不該」、「能不能」。

為什麼他不可以兩者兼顧?不,他能!她以前是羅淳意,可是只要她在自己的身邊,她便是梨依——他的女人。

她並未參與過任何叛亂,未做過任何阻礙皇上的事情,只要他能夠說服她退出羅教,離開那個邪門的組織,他們就可以擁抱美好的未來。

黎明了,天上露出曙光,映得整個天空由漆黑變成深藍,再透出一線橘橙紅黃的光芒,花草樹木也籠罩在這柔光中。

路小小的,陡峭的,還積著厚厚的草和樹葉,可是馬兒還是深一腳、淺一腳執著的往前走,就像現在的他和她,根本退不回從前,只能往前走。

一人一騎已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走了大半夜,皇甫軒心中的紛亂,經過幾個時辰的沉澱已經逐漸清晰,他心裡迅速盤算著未來的道路,亦有了清晰的決定——他絕不放開梨依。

他策馬回到別院,急著要將這些話告訴她,要她不要擔心。

天色尚早,下人們還未起來幹活,他不動聲色地回到梨依的寢室。見梨依雙眼緊閉,淚逕自流下,皇甫軒便輕歎一聲,情不自禁的抱緊梨依,輕輕的朝濕潤的眼角吻去。

該死的!他傷了她,他一時的懦弱傷了梨依的心,居然傷了自己最不想傷害的人。

「對不起,梨依,對不起!」他將梨依的身子緊緊擁在懷裡,千言萬語,只剩下一句抱歉。

他知道之前的冷淡一定傷了梨依的心,他早該知道的,她看似堅強開朗,實際上卻是個敏感的人。在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如此不可自拔的時候,她卻為了他而肝腸寸斷。

梨依幽幽醒來,發現他已經回來,並將她摟在懷中時,她鼻子突然一酸,忍不住將所有的委屈與不快全部宣洩出來,哭得急喘起來。

「你回來了?昨晚為什麼要走?為什麼?」

皇甫軒擁著她輕拍著,不停重複「對不起」三個字,只等她哭得暢快:心中也逐漸得到平靜。

「軒,我明白的,你不用勉強自己來面對我。」梨依想掙脫他的懷抱。

「你究竟明白什麼?現在不是我不面對,而是你。」他扳過她的臉,讓她不得不正視他。

「無論我願不願意,我還是羅淳意,一個你不該喜歡的人。」她躲避著他的眼睛,不肯看他。

她記起所有事情,知道自己的身世後非常矛盾,更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我雖然不認識從前的羅淳意,但你又如何能斷定我會不喜歡?」她抽抽噎噎的聲音,令他越發皺眉。他忽然揪住梨依一絡細滑的髮絲,要她仰著臉看著他。「如果我說兩個都喜歡,那你怎麼辦?」

「你在說什麼啊?我不明白。」她臉色一僵。

「你會背叛我嗎?」

她一時語塞,呆著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如此直接的問題。

背叛?她從來沒想過要這樣對他,她就算有了羅淳意的記憶,她的心還是在他身上,又如何會去傷他的心?

「會嗎?」

「不會。」

「那就是了,你是我皇甫軒要定的女人,即使冠上不同的名字,也不會改變這個既定的事實。我反而希望你把記起的事全都告訴我,畢竟……我現在已是你最親的人,我們之間還有要隱瞞的事嗎?」

梨依看了他一眼,亦不想瞞他,便把她自己的身世訴說了一遍,不過沒有把羅賢源欲娶她、她被同派的人追殺才會導致失憶的事說出來,怕他有太大反應。

「你要我……走嗎?」如果這樣做,他心裡會好過一些的話,那她……願意離開這裡的。

「你想回去?」他的眼中浮現出懊惱的神情。

「不。」她決斷地否認,心內漾起無限惶恐。「他們……已經不是我的親人,我不需要他們。」

「你跟以前的同伴並非志同道合,親爹也已經過世,教內再沒有親人可以讓你依靠,如果我讓你離開的話,你又能到哪裡?」

「可是我配不上你……」他是四龍堡的二當家,難道一點都不在乎那些事嗎?

「既然上天把你送到我的身邊,我就不會讓你棄我而去。」

他已經想通,只要梨依不做出危害朝廷的事,他就會保護她,一直到她能被羅教的人完全遺忘的那天。

這樣做,情與義就能得到兩全吧?!

「我也不想離開你。」她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

「你知道嗎?在我的夢中,總有個身影,輕靈的飄到我的身邊。她看起來好不真實,每次我想伸手抓住她,她總從我的指縫中消失,連一根頭髮都不曾留下來。但自從你出現在我眼前後,她就不曾再進入我的夢中了,因為那個人就是你!既然你已經來了,就不要再離開我。」

「軒……別對我這麼好……」好不容易下定遠離的決心,如今他三言兩語就打破她內心的防線。

「你不要多想,一切都交給我,安心留在我身邊吧,我會保護你的。」他歎了一聲,用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神色複雜,惋惜、愛憐、無奈、寵溺,兼而有之。

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亂,忙不迭地別開眼,垂下頭。

她何嘗不想好好待在他身邊?只是……天意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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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皇甫軒要回四龍堡的日期,並沒有因為梨依回復記憶而延遲,他甚至希望早日帶她回去,令她受到更全面的保護。

杭州到四龍堡的路程其實並不遠,若是皇甫軒跟馮桁等人,清晨出發,快馬加鞭,中途不多作停留的話,夜晚便能抵達。但現在他必須顧慮梨依的情況,所以他決定將行程放慢,中途在一間雅致的客棧投宿,好讓她多加休息,自己也順便視察附近商行的運作。

在客棧安頓後,天色尚早,皇甫軒便帶著馮桁出去跟商行管事會面,而梨依則跟玉娟說想一個人在花園附近走走,便逕自離開房間,舒展困在馬車內一整天的筋骨。

穿著純淨舒適的白色雪紡絲綢衣裙,上面繡著粉色的荷花、綠色枝葉,梨依獨自坐在花園的石凳上,望著漸漸染紅了半邊天的彩霞,耳邊是雀兒輕快的鳴唱,和梧桐葉與風的合奏。

自從得到皇甫軒對自己的諒解後,她的心情比剛回復記憶時輕鬆不少,但內心卻仍似有什麼壓抑著,好悶、透不過氣。過去的一幕幕不時在她腦海裡縈繞不去,最擾她心緒的是……她總覺得有事情會發生。

正當她想得出神之際,一個人影突然閃過,快得令她懷疑自己是否看錯,接著她身後隱約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

「淳意。」

梨依有些不敢置信。「是誰?」她四處張望卻見不到人影,便輕呼一口氣,強抑住越來越快的心跳。她小心翼翼走到樹下,開始打量四周,到底聲音是從哪來?

「我是賢源哥。」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梨依一驚連忙回頭,立時僵住。

不會吧!看見羅賢源,她又驚又喜,但最後她已沒有半點兒勇氣再看過去,只希望那是自己的幻覺。她閉上眼睛,再睜開來看……可惜,那不是幻覺,他還在,而且越來越靠近她。

「淳意,是我,難道我餵你服解藥,又幫你運功打通經脈,還未能令你恢復記憶?」

羅賢源從松樹間走出來,一雙深似大海的雙眸直瞅著她,跟本不理會她驚訝的眼神,猛地抓住她小小的肩膀。

「哇……好痛。賢源哥,你先放開我,有話好說。」梨依忍不住尖叫。「你冷靜點,你抓得我好痛。」

「你果然記起來了,太好了!」他趕緊鬆開緊抓的手,但沒理會她的掙扎,一把就擁著她。「當我知道你住在四龍堡的別院後,我馬上跑去找你,可惜你剛巧又離開了,幸好我最後終於追上你。」

「當我知道有人向你痛下毒手時,我心裡有多焦急,你知道嗎?我趕去救你,卻到處都找不著你,甚至連你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這半年來,我四處打探你的下落,找你找得快要瘋掉。」

她停下掙扎,思緒回到有如惡夢的那一天。

「那時候,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我死,只是想讓我失去記憶,好讓他們任意擺佈、蒙騙其他人,讓其他人以為我已經支持不良幫眾擁立新教主。」她心中冒出一股寒氣。

鉤心鬥角的爭權遊戲,本來就不是向來不理教務的她願意參與的,可她就是避不開而成為目標。

「最重要的是你仍活著!」他興奮地說,更收緊那圈住她的手臂。「幸好你能逃過這一劫。」

「你……先放開我好不好?」她開始抗拒他這麼親密的舉動。奇怪,賢源哥以前從沒試過對她有如此逾矩的行為啊!

他看到梨依推拒的態度,臉色霎時沉了下來,雀躍的眼神也回復清明,甚至帶上了一絲淡淡的失望,深深地看著她,歎道:「淳意,現在我已經尋回你,你終於可以回家了,為什麼你好像一點也不高興?」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點害怕……」她怕再受好人所害,更怕要從此離開皇甫軒。

「聽著,你是義父的女兒,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謀害你的人違反教規,我絕不讓他們好過。」他厲聲道。

「但大家早認為我死了,我再回去又有何用?」她一語雙關道。

「除了我和傷害你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你失蹤的事。我安排了你的替身,也對外宣佈你因教主往生而要閉門守孝,所以沒有人懷疑你的去向,你隨時可以跟我回去。以後我會保護你,絕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儘管梨依看得出羅賢源對自己的關愛,燼管她舒展了擰著的眉毛,儘管她的身體從他的懷抱得到了一些溫暖,可是這種溫暖卻到不了她的內心和靈魂深處,反而使她不知所措。

「淳意,你現在就跟我回去吧!」他提出要求。

「不可以。」接收到對方詫異的目光後,梨依馬上婉轉地說:「我的意思是,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時間?你還要什麼時間?」他一點都不贊同她的想法,抓著她的手臂急問。

「多留在外面一刻,就多一分被人發現的危險。你是羅教的人,就應該由我們保護,難道還要跟著他們到四龍堡嗎?」

四龍堡是皇帝在江南的據點,亦是他們這些反政府教派的眼中釘。四龍堡的人不但處處阻礙他們在民間準備推翻乾隆的活動,更連他們賴以生存的商行堂口也被掃蕩打擊。光提這兩點,他們就注定是敵對。

「是四龍堡的人救了我,難道我還不能依賴他們嗎?」梨依受不了羅賢源無時無刻都在強調她的身世和責任,更受不了他提到羅教與四龍堡是如何的水火不容,提醒她不該再逗留此處。

她瞭解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無意要逃避,但這半年多來的生活,她過得很開心,大家都對她很好,軒更給了她很多的愛,教她無論如何都割捨不去啊!賢源哥要她現在離開,那豈不要讓她情義難兩全嗎?

羅賢源見狀,便把正想吐出口的質問都吞回肚子內,換上體諒的表情,暫時不想再逼她,否則有反效果就糟了。

「我只是關心你而已,沒有中傷你救命恩人的意思。」

「賢源哥,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這些事就遲些再說吧?」她央求他離開,也擔心他會被侍衛發現,屆時就難以離開。

「那好,你休息吧,我會再找你的。」他從腰間掏出一塊楠木令牌,上面雕刻著梅花。「你上回沒把這令牌帶在身上,現在就好好帶著,假如看見教中兄弟,也有憑證號令他們。」

她接過令牌,但彷彿它有千斤重似的。

「那我走了,小心保重。」說完,羅賢源便輕手輕腳地走了。

看著羅賢源的背影和令牌,她原來被皇甫軒撥開烏雲的心重新蒙上一層黑霧,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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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的深冬,皇甫軒面無表情地坐在客棧的二樓飲酒,等待下屬回報。

假如不是有重要的事,他才不願意在這個時刻,丟下梨依在床上獨眠。

自從知道梨依的來歷、認清自己對她的心意後,他不但沒有嫌棄她,反而更珍惜梨依。

不管現在還是未來,他都不能冒險讓別人從他手上奪走她。

就算對方是她的家人,是勢力不容忽視的羅教,他也不會妥協。而且對方根本就是叛亂分子,他不容許梨依再次身陷賊窩中,他絕不能因此而失去她,更不能讓身世的巨大壓力籠罩在她的心上。

最近,民間的謠言一個接一個。剪辮謠言還沒有止息,北京又傳出在山西有異蟲吃人的謠言,此謠言來勢洶洶,甚至驚動了內務府,內務府部分官員因為攜帶辟邪處方,被吏部尚書托恩多查知,上報皇上。

朝中官員們在奏折中大肆批評有關妖術謠言的荒誕性,皇甫軒每天收到的朝堂消息,就有如在榕樹頭下聽老人家說書,或聽百姓們說民間神怪故事一樣有趣。

例如:直隸總督上奏說婦女半夜在家被割衣襟和髮辮,割辮匪徒在門牆留字;河南巡撫奏報說被剪辮之人必定枉死,即使不死,頭也會發暈,並傳言用硃砂、雄黃、雞血等塗抹被剪之處,可以倖免於難……

皇上認為這類事情實在是無稽之談,確信所謂的妖術,只是意圖謀反的幌子,官員們不應該大驚小怪,只須要盡力緝匪即可。

面對皇上多次催促緝拿剪辮疑犯的壓力,督撫們為了自保,在抓不到真正的剪辮之人時,只得濫捕無辜,於是乎誣告、栽贓、冤獄不斷擴大,謠言與小道消息使得人心惶惶。加上官吏腐敗,不斷地動用私刑,並在公堂上嚴刑逼供,清明盛世頓時成了人間煉獄。

皇上雖下令全面清剿,但更期望地方官吏能夠認真辦理此類事件,最好是既能抓獲剪辮匪徒又不驚擾善良百姓。他皇甫軒身為四龍堡的二當家,亦負起秘密協辦調查、捉拿可疑嫌犯的責任。

羅教早就是他眼中的目標,縱使有了梨依的存在,對皇甫軒來說,反而加強他打擊羅教的動力。

「二當家,卑職已經將那幾個反賊關人大牢了。」知縣林永山一進門便跪在地上,心中告誡自己要小心應付皇甫軒。

誰想得到皇甫軒路過此地,會送上一封有四龍堡二當家專用的雲龍圖騰書函到他府第,召他來會面?

假如不是擔心自己會對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有冒犯之罪,也心虛自己收受賄款的把柄會落入這個出名精明的二當家手中,誰願意深宵時分還出門理會那些亂黨的問題?

「林知縣,辛苦你了,問出什麼沒有?」

「那幾個人嘴硬的很,只知道羅教的杭州分舵最近有點騷亂,好像是因為前任教主死去後,至今仍未有新教主的關係。」

「就這樣?剪辮的事辦得如何?」

「卑職、卑職還沒查到……」林永山戰戰兢兢的回話。

皇甫軒忽地拍了一下桌子,刷地立起身,掃了一眼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的林永山。

「朝廷給你俸祿,可不是要養你這種沒有盡好本分的蠢材。一個小小的羅教喧騰了這麼久,就只會抓一些小嘍囉來充事?你們是不是想抗旨?是的話,我馬上稟報聖上便是。」

「不不不,卑職又怎敢抗旨呢?我們也盡力了啊,?邪術的事,哪是說查就查的……」林、水山面露難色。

「當真是邪術的話,恐怕搬家的不是辮子,而是腦袋。」他才不會愚蠢至此。「二十日,剿滅羅教杭州的堂口,並給我抓出幕後首腦來盤問。」

「二當家,二十日怕是有些困難,可否寬限一些時日,容卑職慢慢查辦。」

「我不要你慢慢查辦,就改為十日好了。」皇甫軒斜眼覷了林永山一眼。「我深夜見你,並不是為了聽廢話的,知道嗎?」

「卑職遵命!」

「嗯,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林永山看著欲離去的皇甫軒,便獻媚似的問:「二當家,要不要讓卑職引路到附近的酒館喝酒?」

他見皇甫軒的桌上有酒瓶,卻不知道他身邊已有梨依的事,以為這血氣方剛的男人一定想到妓館尋樂。假如能使二當家愉快,說不定他的苦差事便能減少一點。

「大人,有精力去尋歡作樂的話,就拿些本事來換取功勞吧!再說,我雖身為四龍堡二當家,但可沒有『閒錢』去銷金窟孝敬妓女。」

林永山一聽,臉色都綠了。

皇甫軒臨走前的眼神冷厲得猶如刺骨的寒風,他從來都不知道,一向彬彬有禮的二當家,居然也會有這樣嚴苛的一面。

看來,他還是得乖乖地找兇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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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龍堡的當家四兄弟分別有自己獨立的院落,方位大都背靠北面,在卦象陣圖來說,意指身在北京的真龍皇帝就是四龍堡最大的靠山。而皇甫軒的私人院落—坤龍院,則位處四龍堡的西北邊。

坤龍院周圍林木青翠、古松蒼鬱,清澈的溪流穿過其中,在藍天白雲襯托下,顯得幽雅寧靜。

大片寧靜綠意包圍著主樓,主樓的門上掛著一塊牌匾,清秀娟麗的「坤龍院」三字赫赫其上,為萬綠叢中的主樓更添幾分雅致。皇甫軒所居住的樓閣裡外均很精緻,是一幢獨立的三層房子,四面不與其他樓舍毗連,三面綠蔭覆蓋,紫籐纏繞,與一個大花園相連,十分幽靜。

皇甫軒先差奴婢僕役,到他預先安排給梨依的寢室安頓行李,打點一切,然後便牽著雙眸含笑脈脈的梨依,走過朱漆欄杆走廊,往與他寢室相連的書房走去。

他書房內的紫檀木桌椅一塵不染,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三面書架上一冊冊書籍依經、史、子、集排列,井井有序,不少書帙夾著一條一條的象牙書籤,表示他閱書之廣;桌前三五張靠椅。兩邊各一隻紫銅狻猊,搦搦吐著青煙,寧神怡人。

「梨依,這裡就是我的坤龍院,也是你日後的家。」皇甫軒沿路上已向梨依介紹不少地方。「還喜歡嗎?」

「嗯,喜歡。」能夠看見他成長和居住的地方,梨依的心情一直都很興奮,當聽見他說這裡將會成為她的歸宿時,她更是感動。「你家人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嗎?」

「知道,他們都歡迎你。」皇甫軒疼惜地摸著她消瘦不少的臉頰,綻唇而笑。「只是,你可要一輩子困在我身邊了呢,你不要覺得悶才好。」

她臉上泛起紅暈,聲音輕柔地說:「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無論住哪兒,我都心甘情願。」

他聽了不禁莞爾一笑。「那好,也就是說你願意嫁給我吧?」

「嫁給你?」梨依抬起朦朧的眼睛,充滿了錯愕地看著他。

「嗯,就算你說不,你也非嫁我不可。」他溫柔的凝視著她,輕聲歎道:「因為我不想讓你離我遠遠的啊!」

「那麼,好吧,我嫁給你。」她俏皮地漾起最美麗的笑容。「因為我也要緊緊的跟在你身邊。」

皇甫軒露出欣慰的笑容,把她重新摟入懷裡。梨依柔順地依在他身上,閉上眼感受著被他保護,被他深愛的溫暖滋味,逃避地拋開心中那片可怕的陰影和顧忌。

軒,謝謝你給我那麼多的溫暖,如果你需要,我願意盡力做好妻子的本分。就讓我們共同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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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梨依準備休息前,外面忽然傳來人聲。她透過窗戶望去,看見四周彷彿有人影晃動,心裡突然冒出疑問。

「那些人是怎麼回事?」她好奇地問新派給她的小丫鬟。

「回小姐,那應該是侍衛吧,他們會定時在四龍堡各處巡邏,所以小姐不用擔心。」才十四、五歲的小丫鬟甜甜地說完後,便抵不住倦意,毫不雅觀地打了一個大呵欠。

「看你困的,我都要睡了,你也快點去睡吧!」她好笑地送小丫鬟出房門。

「那小姐晚安。」

小丫鬟走後,她正要上床時,聽見窗邊發出一些聲音,便抬眼望去,誰知一個黑影已赫然站在她面前。

她嚇得差點尖叫,但黑影馬上上前搗住她的嘴,不讓她發出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聲響。

驚惶的梨依仔細瞧了一瞧,看見黑衣人露出一雙精光閃閃的眼,便認出他是羅賢源。

羅賢源知道她已認出自己,便放開她,微笑道:「淳意,我好不容易才能進來救你,千萬別壞我好事。」

「賢源哥?你怎麼會出現?」她怎麼也沒料到,羅賢源為了找尋她,連四龍堡也敢冒險潛進來。

「為了救你出去,龍潭虎穴我也會來,真沒想到皇甫軒會將你帶回四龍堡,害我花了不少心血佈署營救你的行動。」

「你不要大費周章,這裡常有侍衛巡邏,久留的話會讓人發現,你還是快點離開吧!」他認為她是被軒捉來的?看著羅賢源氣憤難平的樣子,梨依實在不敢跟他說這是他的誤會。

「為什麼這句『你』不包括你自己?你不想盡快離開這裡?才離開半年,連你都想要背棄我們?」聽到梨依事不關己的回答,羅賢源立時眉頭緊鎖,一臉陰鬱。

「不是這樣的。」

「是不是你不小心落到姓皇甫的人手上,又讓他發現你就是羅淳意,才會被軟禁?」

她默不作聲,是她自願跟軒走,沒有人逼迫她。但她不可以這麼說,他們說不定會以為她的心早就叛教,一旦說出來,看對方的模樣,說不定會馬上傷害軒。

「我就知道是這樣。」他認為她已默認,心裡冒起火來。「那你還猶疑什麼?還不趕快跟我離開這裡?」

「皇甫軒和一般的達官貴人不同,他不是個草包,跟他正面對上,只怕會惹麻煩上身。他不會對我怎樣的,我在這裡很好,不會有問題的。」

「別怕,我不是單槍匹馬前來,你看外面。」

梨依連忙望向窗外,發現幾個羅賢源的護法現身荷花池邊的假山後,並向他們拱手示禮。

「你們千萬別輕舉妄動。」

「淳意,難道……你是自願留下來的?」赫然發現有這個可能,羅賢源一雙含著幽怨的雙眼直射向她。

「淳意不敢。」賢源哥身為爹的養子,在教中的地位早就舉足輕重,他若端起架子的話,連她都惶恐不已。

「那好。」他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粉。「拿去給皇甫軒吃下。」

梨依瞪大眼,臉色泛青,身僵如石。

「這是凝魂香,無色無味,並能輕易地融於茶之中,一般人很難察覺。只要成功讓他吃下,那就少了一分阻礙羅教的勢力。」

「不……不要,我不可以這麼做的。」她恐懼地哀叫,一手撥開藥粉。「他是我的、我的……我不能加害他。」

「他是你的什麼?」他強行拉過她,粗暴地問。一說起皇甫軒,她的表情是多麼的不捨和維護,而這個表情她從未為他展露過。「老實說,你是不是已經對這個男人動情?」

梨依不禁紅著眼、抿嘴搖頭。她不可以承認,否則只會加深他們雙方的敵意,說不定會保不住軒。

「你不肯跟我走,難道是為了皇甫軒?」

「不是,不是。不管什麼原因,我和皇甫軒是不可能的,但他教了我一命,我怎能恩將仇報?這種忘恩負義的事,難道就是我們羅教中人的所做所為嗎?不怕讓人看笑話嗎?」

「說得對。」羅賢源忽然大笑,將她擁入懷中。「淳意,你還是我的淳意,對不對?你究竟何時才能真正敞開心扉接受我呢?我要如何才能再相信你一次,讓我的護法明白你是為了報恩而不去對付皇甫軒?」

看著對方眼中的企圖,梨依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也明白他的意思。到現在她還不知道,這件事兒究竟會如何發展,又會怎樣結束,但只要這件事不牽扯到軒,對方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賢源哥,你身上應該有『冷香』吧?」她淡淡地道,一點懼色也沒有,大有豁出去的蕭瑟感。

「果然是與我心靈相通的好淳意。」羅賢源看她一眼,將另一包藥粉交到她手中。「你知道的,『冷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只要好好待在我身邊,你不用擔心渡不過今年冬天。」

梨依沒接話,只是默默地將藥粉混和茶水中,一飲而盡。「這下子,你可以相信我吧?」她盯著他,眼中充滿倔強,也有著快要離開皇甫軒的悲哀。

唉,她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額上沁出點點冷汗……

「總堂主,快走吧,四龍堡的人發現我們了。」護法們闖進來告急。

羅賢源的表情失去一絲冷靜,拉著梨依走出主樓,但帶著梨依,動作變慢,侍衛們已經追上他們。

羅賢源和護法們不停揮劍擋開來人,但其中一名侍衛趁對方接應不暇時,伺機將梨依拉回。

「小姐。」護法們叫了一聲,想突圍搶回她,但羅賢源阻止他們,示意要大家先脫身。「不要冒險,我們下次再來救她。」

「總堂主,難道你不擔心小姐嗎?小姐她沒有冷香解藥,會痛苦不堪的。」待逃離危險後,護法們心驚地問。

「她會回來要解藥的!」他無情的說。

羅賢源心裡想:淳意以為不說,他就不知道她對皇甫軒的感情嗎?既然她為了保住這男人,不惜喝下冷香,那就讓那男人救她吧——假如那個男人不是玩玩她而已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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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二爺,梨依姑娘中毒了。」

剛辦公完畢,回到房內的皇甫軒,手中的茶杯「噹」一聲掉在地上,茶水濺濕他的衣服。

他腦子裡轟的一聲,一顆心沉到潭底,接著突然拉起報訊小廝的衣領,面容緊張又有些可怕,喝斥問:「為什麼會發生下毒這種事?梨依她人呢?去請四當家來了嗎?」

小廝根本來不及反應,皇甫軒就放開他,衝出寢室,往梨依的房間跑去。

他發現滿屋子都擠滿了人,場面有些混亂,再瞥見床榻上躺著的人影時,登時愣住了。

他緊皺著眉頭,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女人,他只能命令自己一點一點地移動,慢慢走向她的床畔。

「二爺!」大伙見到他時,都紛紛行禮,唯獨為梨依看診的軒轅敖沒有反應,繼續仔細地把脈。

皇甫軒跨上前去,問道:「她……怎麼樣?」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軒轅敖的眼神越來越陰鬱,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正在滋生、蔓延。

皇甫軒將四弟的表情看在眼裡,臉色遽然大變。「敖,她究竟怎樣了?你不妨告訴我。」

「她中了『冷香』之毒。」軒轅敖邪笑著,唇線勾起的弧度卻比冬夜的露水更冰冷,雙眸不見往日的傭懶惑人,只有一片凜冽的冰芒。

「冷香?」皇甫軒的聲音低沉,一如他瞬間冰冷的眼眸,現時的他五臟六腑全攪成一團。

冷香,天下三大寒毒之首,中毒的人會慢慢由外而內全身逐漸感到冰冷,尤其是在冬天會特別痛苦。假如沒有定期服下解藥,中毒的人會先感到全身發寒,接著四肢僵硬不能動彈,想自殺都不行,最後全身血液慢慢凍結而死。最殘忍的是,在過程中,中毒的人意識完全清醒。

下手之人顯然惡毒無比,竟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此歹毒,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幸好侍衛及早發現她,否則她不但會被擄走,還會拖延醫治而傷到心脈,那時候恐怕藥石難救。」

「敖,盡力救她。」皇甫軒緩緩地吐出一句,眼中進射出寒光。到底是誰下的毒手?難道是……羅教的人?

軒轅敖看向二哥,他現在的表情是那麼的冰冷、目光是那麼的冷酷,彷彿被他的目光掃射到的地方都會結上萬年的冰霜。

看來二哥對這梨依姑娘,是動了真感情吧?否則怎會觸動了他埋藏已久的怒氣和冰冷?

「別的我可沒把握,但解毒之事,就交給我吧,我不會讓未來的二嫂有半點差池。我出去請人煎藥,你好好陪她吧!」說完,軒轅敖便帶著所有不相干的人,走出房間。

皇甫軒終於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將梨依抱在懷裡,像是要將她虛弱的身體融進自己的身體中。

他雖然冷著臉,?他的內心卻激動不已。她中毒的事震撼了他,他從來不知道失去她的感覺是那麼的可怕。

「梨依,你醒過來好不好?」他咬著牙喚道。「你還要告訴我是誰對你下毒手,好讓我去幫你討回公道啊!」

良久,梨依終於醒過來,但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氣力,她虛弱地睜開雙眼,眼皮似有千斤重。她掙扎地眨了幾下眼,發現自己身在屋中,卻一時想不起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蜷縮起來,才發現自己被一具熱烘烘的身體摟著。她突然直直的對上那雙一直盯著她、包含了無數恐懼、擔心、憤怒的眼睛,心像被人狠狠的攥住一樣,呼吸困難。是軒嗎?

「梨依。」皇甫軒見她醒來,便急問她的狀況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馬上叫人來看。」

她拚命的搖頭,然後一把推開他,把臉別了過去,閉上眼睛不想面對他那令她心痛的關心。

她想甩去腦海中與賢源哥的爭執,也不想記起情義兩難的困窘,但她沒辦法接受賢源哥竟然要自己服毒,雖然是她自己毫不猶疑的服下冷香,但她仍為賢源哥的舉動而心寒。

皇甫軒怔愣一下,說:「梨依,是不是羅教的人對你下手?」

她頓時打了一個寒顫!他如何能輕易猜得出來?對……他一向料事如神,幾乎沒有事情能逃過他的法眼,她怎會傻得想隱瞞些什麼?

「該死的,他們不愧為邪教,連同道中人都不放過,簡直就是喪心病狂。」她不說話,他也知道自己已經猜對。「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很多委屈,但不用怕,我不會再讓他們傷害你,你體內的毒相信一定能清除的。」

「不關他們的事,那……是我自願的。」當初她服毒,就是不想加深兩方之間的嫌隙,因此她不能讓軒誤會這件事。

他本來要為她拭去冷汗的手就這樣停在半空中。他頓了一下,說話有些不穩地道:「你自願服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嗯,我有我的無奈,不能向你多說……」她垂下雙眸,輕吐了一口氣。「總之你不用擔心,沒有人逼迫我,這全都是我自己的決定,也不要為我去報復他們。」

「你不要命了嗎?!」他跳起來,大聲怒道。

「當然要,只要待在他們身邊,他們就會給我解藥。」梨依嘗試心平氣和地解釋。「況且,這是我應該接受的懲罰。」

他一愣,看著她那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一會兒,火氣更是猛烈。

「這是哪來的懲罰?他們是懲罰你失憶,忘了回家的路,還是懲罰你成為我的人?這些是你的錯嗎?你就知道受罰,難道都不會為自己著想嗎?還是你心裡認為這一切都是錯誤?」

他深愛著她,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明知道她有心事,明知道她在煩惱,但是他卻無法幫她,只能看著她獨自痛苦。

「不……去他的懲罰,你不會這麼傻,肯定有其他原因的。」皇甫軒狂亂的眼神抓回一些理智。「是不是他們拿事情來要脅你?你說啊!」

小丫鬟不巧地走進房。「二爺,小姐的藥煎……」還沒有說完,皇甫軒就一聲暴喝:「滾出去!」小丫鬟嚇得跌跌撞撞地出去,一直到了院中才被人扶起來。

被人打斷語氣後,皇甫軒深深地呼吸讓自己稍微平靜下來,他長吁一口氣,看著窗外婆娑的樹影,聲音轉為低緩。

「你知不知道,我聽見你中毒時的感受是如何?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不是痛而是差點停了。」

梨依倒吸了一口氣,張開小嘴。天呀,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魯莽,會為他帶來這麼大的痛苦。

「賢源哥他帶了教中武功高強的護法來。」她掉下眼淚,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他們要我……向你下毒,可是我不肯,他們便說要在半夜殺你,我心裡急,便答應自行服下冷香,跟他們走……」

梨依發覺自己實在過於衝動,只是當時的她無法控制局面。面對長久以來如同兄長呵護她的羅賢源,用家人的親情去說服她離開四龍堡,用教中的威嚴去逼使自己對軒下毒,並要她服毒證明自己沒有說謊……這一切的絕望,沒有人能體會,沒有人能訴說,她只能獨自面對。

「原來,全都是為了我?」皇甫軒渾身一震,露出難以置信的痛苦神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竟然讓自己受傷害?

他真的不在乎她過去的身份,更不在乎她有沒有做過無法挽回的事,但為什麼她還是不能信任他能保護她?遇到這種事,她大可來跟他商量,不需要自己一肩擔下來啊!為什麼她寧可一個人痛苦,用自己的方式去守護他,卻不讓他為她分擔一些呢?

他覺得自己好沒用,身為一個大男人卻讓心愛的女人為自己擔心,自己則只會嘴巴說愛她卻無法為她做任何事—他從來沒有對自己這麼失望過。

皇甫軒臉上驚訝、失落等複雜的表情,深深震撼了梨依,她卻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希望軒明白自己的動機,全是出於好意。

「這賢源哥,就是你在夢中呼喚過的男人?」皇甫軒突然轉頭,輕聲問。

梨依一怔,過了會兒才明白他在問些什麼。「他……是我的義兄,也是羅教的總堂主。」

「要是換作我,你會聽我的話,將毒藥喝下去嗎?」

她看了他一眼,輕聲而堅定地說:「會。」

「傻丫頭,真傻!」他突然笑了,眼中卻有無限的傷痛。「為何要輕易交出自己的生命呢?」

「那不是為別人,是為了你!」

「那你永遠也沒有機會,因為我不會讓你為任何人犧牲,包括我。」他歎了一口氣,過去為她蓋上被子。「你好好休息吧!」

她什麼話也沒說,一直緊緊地盯著他看。

皇甫軒垂頭喪氣的走出寢室,心狠狠地揪緊。

一帶上門,門內傳來一聲號啕大哭,他的心彷彿破了一個大洞,一口氣差點因心痛而提不上來。

他背抵著長廊上的樑柱,順滑而下,將臉埋入雙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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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軒靜靜地看著熟睡中的梨依,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

每夜她睡著後,他就會守在她床邊,儘管白天公事繁重、滿身疲累,可是他仍捨不得睡,只要看著她的睡臉什麼事都不做,他的心裡就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踏實。看著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轉,就算要他只睡了一、兩個時辰,他也無所謂。

比起一個多月前,知道她服下冷香的時候,皇甫軒現在的心情平靜多了。雖有不甘、憤怒,甚至是妒意,不過對她的不捨和疼愛,已大過一切,也可以接受她那份進退兩難的心情。

梨依跟他好好聊過,也明白軒已不再追究她這次的愚蠢,於是心一寬,對軒也少了戒心和慚愧,漸漸回復笑容,兩人和好如初依舊甜蜜,連解毒的進展都比預期中還迅速。

他不去想失去她的事,現在的他只要她還在自己身邊。不管以後會怎樣,至少他此刻是擁有她的。

他輕輕地撫著她臉上的輪廓,替她拭去額間因藥性運行而冒出的冷汗,一遍又一遍的,看得剛巧進來的馮桁,心裡不免也替主子為梨依而心疼。

這些日子以來,馮桁看見坦率的梨依如何對待二爺,如何為他設想,也看見二爺如何因她而真心歡笑。他們彼此相愛,也為身邊的人帶來歡樂,馮桁早就消除對梨依的成見。

可是為何梨依的身世偏偏這麼複雜,又是二爺現在的敵人?難道這就是宿命,注定兩人的情路無法平坦?

馮桁深吸一口氣,上前說:「爺,有要事稟報。」

「到外面說。」他不想吵醒梨依,便跟馮桁一起出去。「什麼事?」

「傍晚時候,我們從一個神色詭異的小廝身上搜出一封信,這信指名要交給梨依姑娘。」

「給梨依?那是什麼信?」她在外面沒有認識的朋友,就除了羅教的人。「是否跟羅教有關?」

「是的。」馮桁瞄了他一眼,繼續道:「屬下怕有人要傷害梨依姑娘,便看過信中的內容。」

「上次那群人能潛進來捉梨依,恐怕也是這小廝作內應吧?」皇甫軒皺眉。「給我帶他過來,我要審問他。」

「他咬舌自盡了。」因為避免拷問,傳遞消息的人最常用這招了結痛苦。

「信中寫什麼?」皇甫軒不以為然,他關心的,只有信裡的內容。

「信是羅教的總堂主寫來的,他告訴梨依姑娘,這個月的十五要來帶她走。還說羅教正在選新任教主,她必須盡快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好讓姓羅的能繼續統率羅教,反抗朝廷。」

「梨依原來在教中有這種作用,難怪這羅賢源三番兩次的要擄走梨依。」皇甫軒此時渾身上下透露著凍人心扉的冰冷氣息。「挾天子以令諸侯,這男人的野心還真是大啊!」

「看來這羅賢源還不知道,我們可以為梨依姑娘解毒這件事。他一直在信中提醒梨依姑娘中毒的事,還說除了服食解藥外,還有另一個法子能讓梨依姑娘少些痛苦……」

「他要梨依的身子?」皇甫軒慍怒地發現羅賢源的企圖。

男子陽氣能緩和冷香毒性的陰寒,四弟也慶幸梨依已非處子之身,否則會使治療更為困難。羅賢源肯定不知道梨依早已成為他的女人,才會認定冷香對她有更大的傷害。

可惡!皇甫軒才不管誰當上新教主,反正在他眼裡,只要是擾官擾民的叛亂分子,他都會將之殲滅。

羅賢源不但把梨依當作協助他登位的工具,還想用冷香的毒性控制並威脅梨依待在他身邊,這皇甫軒就不能不理。

總而言之,梨依已經是他的女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動她,他絕不會放過那些傷害梨依的人。

現在,他要想一個計策,讓羅賢源對教主之位、對梨依的妄想,都狠狠地徹底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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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軒,你還沒回我答我……」儘管已經被他吻過無數次,梨依還是抵擋不住皇甫軒深情灼熱的攻勢,但她仍保有一絲理智,努力地間他這個在她心裡徘徊一整個下午的問題。

「什麼?」皇甫軒握住她纖細的腰,凝望她的目光充滿著飢渴,就像是望著美味的食物一樣。

「為什麼我們要回來杭州別院?」她毫無發覺自己已順著他的帶領,緩緩地躺下來。

「我想讓你高興啊!」他用舌尖輕輕佻逗著她的粉頸,惹得她一陣哆嗦。「這兒你住得比較久,也比較熟悉,帶你回來小住,希望你心情舒暢一點,那毒也會容易清除一點。」

「這樣真的有幫助嗎?嗯……你別這麼急嘛……」她感到自己快要被軒那陣陣的熱度融化,開始喘不過氣來。

正在此時,一個蒙臉黑衣人如幽靈般閃進來,站在窗邊注視著床上吻得難分難捨的男女,眼中的妒忌和殺意原形畢露,手中的長劍更閃著嗜血的凶光。

羅淳意,你竟然作賤自己,成了皇甫軒暖床的妓女。她是什麼身份?是他羅賢源未來的妻子,是協助他登上羅教教主之位的聖姑。可是她竟敢為了皇甫軒對他百般推拒,更不惜服毒掩飾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他心中曾敬若聖女的小妹子,已淪落得如此沒有尊嚴,說不定日後她為了得到皇甫軒的歡心,會不惜揭開羅教的秘密,幫朝廷殲滅羅教。

他的大業絕不能毀在這個女人的手上,而且一個被別人玩過的女人,他羅賢源也不要。

這個背叛他的女人,絕不能活在世上。即使尚未到冷香毒發身亡之時,他也要先除去她,就算要跟皇甫軒一拚,他也在所不惜。

莫名的妒意和憤怒直衝羅賢源的腦門,在胸膛翻騰的劇烈情緒之下,他理智盡失,揮劍猛然朝著床上二人就要刺下去。

忽然間,床上的皇甫軒睜開雙眼,多年習武使他只憑感覺,就能知道劍從哪邊而來,狠狠一腳踢開羅賢源。

「你真的來了?」他看到羅賢源,不禁訝然。這男人還真膽大,竟然將他的地盤當自己家般自由出入?根本就沒把他皇甫軒放在眼裡。

「你知道我會來?你們還差點在我面前上演活春宮呢!」羅賢源的首要目標是梨依,他快速攻向嚇得呆住的她。

梨依覺得眼前白光一閃,一把劍差點頂在自己的喉嚨上。她倒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她已見皇甫軒抽起不知打哪來的劍,轉身反手一道弧線劃過,瞬間將劍尖停在羅賢源的頸前。

月光下,梨依看到了一雙充滿憤怒與不平的雙眼。

「賢源哥?」她震驚地喊。「怎會是你?你來殺我們?」她無法相信那個曾經以無比的真意陪伴她長大的人,會親自來殺她。

羅賢源抬頭跟她吃驚的雙眼相對,一時之間也忘記反應。她是多麼美麗的小花兒,是他曾經想要一輩子擁有的女人啊!可是此時此刻,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他沒法收手了。

「可惡!」羅賢源一提氣,震開了身後的劍和人,倉促往旁邊一閃,退出窗外一丈遠。

沒想到居然被他躲過去,皇甫軒輕啐一聲,身輕如燕追了出去。

梨依也跑出屋外,但只見遠處亂成一團,她甚至清楚聽到氣急敗壞和憤恨狂吼的聲音。

早就被安排好的侍衛,看見主子和兇徒從屋內打到外面,便迅速反應,向著兇徒的方向殺過去,使敵方陷入重重包圍。

不過羅賢源也不是笨蛋,他帶了自己的人馬接應,沒料到真是派上用場。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數十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出現,令皇甫軒等人的攻勢被牽制下來,兩批人馬擠得別院水洩不通、刀光劍影齊飛。

皇甫軒見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凡,雖然被侍衛圍困卻仍頑強抵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一經他示意,馮桁及幾個身手高超的侍衛,便加入戰局,與那些黑衣人搏鬥起來,讓主子能專心對付羅賢源。

「你這朝廷走狗。」羅賢源對他出拳。「連淳意都被你騙到手,四龍堡的二當家真是不能小看啊!」

「是你們的人傷害她在先,又害她失憶,還能怪誰?你死心吧,她不可能嫁給你,也不可能助你得到什麼教主之位。她已經是我的人,只能待在我身邊,誰也不能動她半分。」

皇甫軒伸手格開羅賢源的拳勢,手腕翻轉,將內力轉為掌力,以四兩撥千金的招式將對方的拳化開。

梨依看到這兩個男人為她而打起來,非常心痛。明知道軒可能會有危險,賢源哥也可能難以逃出生天,但她難道要這樣袖手旁觀嗎?

「你們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她急忙喊著。

此時為了閃避掌風,羅賢源一個轉身,躍向梨依這個方向,希望抓緊時機,挾持她殺出重圍。

此時皇甫軒發現梨依即將面臨的險況,不禁大叫一聲:「梨依,走開。」然後他顧不得許多便向她身邊衝過來。

梨依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卻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皇甫軒一走開,那些侍衛立刻跟著移動,保護主子。

黑衣人已經被包圍,廝殺了好一陣子,力氣難免有所不繼,所以不一會兒就居於下風,中劍的中劍,挨掌的挨掌。

羅賢源失去掩護,無論他武功再好,也敵不過數十個向他攻來的侍衛,便跳出圍牆逃開。

「追上去。」馮桁吆喝著。只是羅賢源動作如狐,哪能追得上?

皇甫軒一把將梨依抱進懷中,緊張地問:「梨依,你跑出來做什麼?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沒事,只不過嚇了一跳,沒站穩而已。」

「真的沒事?」他抬起她的臉,仔細審視一番,確定她沒事才鬆口氣,但仍是把她牢牢抱住。

「你們不要打,好不好?」她心驚膽顫地望著他。「就放賢源哥一馬吧,他們不敢再來了。」

「你到現在還要護著他們?」他真想吼醒過於善良的梨依。「是他害你中毒,他想殺你啊!」

「我知道。」她其實不盲目,怎會不明白賢源哥的殺機?「但他畢竟是我的義兄,是我爹培育為接班人的義兄啊!假如我不是身為女兒身,我就可能是他,而不可能過著十八年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日子。」

皇甫軒頓時無言,只是摟著她,無奈地點頭。

「謝謝!我答應你,這是我對他們最後的容忍,從今以後我不再對他們留有情分,你要如何做,我全都不過問。」知道他肯為她作妥協,梨依感動得涕淚交加,向他保證。

「你要記得今天的話才好。」他淡淡地笑。

忽然,「咻」一聲逆風而來,梨依發現擁著她的皇甫軒悶喊一聲。她愣愣地看過去,一支羽箭正深深地插在軒的背後,鮮血如泉水般湧出,而那正是心臟的位置。

「啊—」她慘叫了一聲。

皇甫軒臉色蒼白,想對梨依說話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咚」的一聲,便摔倒在地,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軒——」

「二爺。」馮桁和其他人也跟著大喊,立即上前。

梨依坐在地上,周圍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只是一動不動的盯著皇甫軒,心跟他一樣,正在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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