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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黃苓 -【夜兒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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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6: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夜兒魅 - 黃 苓

預言:她會毀了他!

這甜娃兒……是人?是鬼?怕是半人半鬼吧!
那是敵人了!他該一掌結束掉她的,可是——
面對這張討喜嬌俏的小臉兒,誰下得了手?
也許……他可以改變她吧?
也許……她會毀了他,預言成真?
唉!不去管它什麼預言了,先救了再說!只是——
一個是身負整個鬼族存亡使命的夜,
一個是人間界打鬼第一人的守護師,
他們之間……真有平和相處的一天嗎?
頭痛!真個兒教人頭痛!她竟還挑逗他這個「叔叔」呢!
瞧吧!看他昔日的一時心軟,為今日找來了什麼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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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6: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無月無星。

  夜,黑暗濃墨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就連靜靜矗立在荒野外的這間半傾破廟,也似乎跟著生出種讓人望之陰森恐怖的氣息。

  死寂,是這黑夜,和這破廟所傳達出的訊息,不過才沒多久,這種死寂的氣氛被一陣腳步聲和吱喳人聲打破──

  「有了、有了!前面有間破廟!師父,太好了!我們今晚不用睡樹下了!」稍顯高揚的男孩聲雀躍著之後,沉靜的破廟外,兩三個高矮不一的人影正慢慢接近。

  「阿涯,你沖那麼快,不怕被鬼抓嗎?」在其中一個矮小的影子迫不及待跑跳著向前後,後面兩個慢走在黑影中的嬌小影子,立刻不客氣對前面的人嘲笑去。

  果然,那愛玩愛搗蛋、卻稍沒膽量的男孩,原本已經奔到破廟前,正要一步踏進破廟的腳突然在聽到她的警告之後頓住。眼睛看著破廟裡深不可見底一樣的黑,簡直還真有鬼怪隨時會撲出來咬人似,他的心咚咚猛跳。吞了一口口水,他也不怕被後面的人取笑,「呼」地一下,馬上向後彈跳開。

  「燁!好可怕!師父救命啊!」剛好一陣涼颼颼的寒氣從裡面吹出來,更是嚇得他驚叫連連地直往師父那兒逃。

  而他這一又驚又逃,早惹得整人成功的少女頻頻竊笑。

  一雙帶著沉穩安定力量的手,輕輕按住男孩抖個不停的肩,接著一個溫厚甘醇、低柔如清風的男子音響響起。

  「好啦!涯兒,師父說裡面沒鬼,你信不信?」

  只是輕輕的兩句話,再加上對男子徹底的崇拜與信賴,立刻令男孩重新平靜下來。可他的腦袋瓜子一清醒,第一個就知道要找人算帳。

  「死雁子!臭雁子!妳看我敢不敢扒了妳的皮,妳這臭雞蛋竟然編鬼話嚇唬我……」一回復活蹦亂跳的精神,他馬上沖去扁人。

  「哼!誰說我編鬼話?明明我們這兒就有個鬼,而且還是個膽小鬼哩!」他追殺、她跑,還不忘繼續取笑他。

  兩個傢伙就這麼在他們師父身邊玩鬧得團團轉。至於四周的荒靜和破廟的陰森鬼氣,也彷佛跟著被他們的笑鬧聲趕跑了。

  任由兩個小傢伙去玩,在場唯一的大人搖搖頭,舉步踱進了破廟裡。

  一絲淡淡的光亮在黑暗裡閃逝過,接著火摺子被點起,光線隨即清楚照出破廟內的模樣,正式驅逐了森沉的黑暗,當然,光線也同時清楚映出拿著火摺子的男子的面貌──

  豐神秀逸、朗目疏眉,身著淡藍衣衫的男子,擁有一張清奇俊雅的臉龐,不過他除了相貌好看,和一身說不出來令人感到溫暖舒服的氣質外,他最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是他那漆黑的頭髮竟特別地在中間夾著一綹耀目美麗的銀色發絲。

  那綹銀髮,就那樣不偏不倚地生在額心上方,彷佛──那是種關於榮耀的神秘記號。

  藍衫男子,點亮了火,也在這時,他的眉峰陡地一斂。瞬間,他已察覺到了什麼似,原來清朗柔和的眸一銳,冷厲的視線毫不遲疑地掃射向屋內那個破爛不起眼的供桌下。

  手中的火,一剎燃旺,而他的眼神卻愈見淩厲。

  這時,兩個小傢伙在外面嘻鬧得差不多了,一前一後地跳進破廟裡來。不過立刻,他們從師父身上清楚感受到的詭異氣勢讓他們很有默契地一同閉嘴,不敢再稍有亂動。因為他們都知道能讓師父動用到他的力量,那肯定跟「那東西」有關──

  哇!鬼來了!

  明明師父說沒鬼的,嗚……騙人!

  兩個小傢伙,一個興奮,一個差點要拔腿就跑。

  而藍衫男子,就在他手上的光焰即將擊出的前一瞬,由供桌下傳來的一聲極低、極細的啜泣讓他的心一跳,舞跳在指尖的猙獰火焰立時溫馴了下來。接著,他大踏步幾下便移到了那張桌前。在迅速劃下一面無形防護的結界後,他這才蹲下身,伸手抓下了那塊適巧遮掩住供桌下一切的破布。然後,他看到了一團瑟縮在桌子下的小小影子。

  他一怔。不過,他的戒心仍未鬆懈。

  凝神靜息,他發現原來他以為源自這桌子底下……或者源自眼前這小小影子的某種令他敏感的氣,在此時竟已完全消匿無蹤……

  怎麼回事?難道方才真是他的錯覺?

  看著將自己整個縮成一團,卻仍不住發抖著的小人影,他終於出聲。

  「妳是誰?」

  小小的頭顱、小小的身體,而他大略是由那長得幾乎包覆著這小小人影身子兩側的發,推測出她該是個女娃兒──一個差點命喪在他足以使「鬼族」挫骨揚灰魂飛魄散的力量下、依然令人起疑的女娃兒!

  在正常的狀況下,沒有一個小孩子會三更半夜出現在荒郊野外的破廟裡,而且,還彷佛受到了極大驚嚇地躲在桌子底下。

  他的問話,只得到小人影顫抖得更厲害,還更拼命將自己往裡面縮的效果──當然,她的身後早已沒有退路。只是她卻像怕到沒意識般仍繼續往後縮。

  男子秀朗的眉皺了起來。

  而這時,原來待在門邊的兩個小傢伙,也似乎察覺到了不規則。探頭看了看師父的舉動,好奇心蠢蠢躁動。互看了一眼,兩人隨即憋不住地一小步一小步朝師父那兒接近……

  「師父,桌下是不是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喚阿涯的男孩大著膽子首先躡手躡腳走近師父的背後,反正師父的神力天下無敵,有師父擋在前面,就算那裡真有一隻鬼怪他也不怕了!

  被叫雁兒的少女也同時踮起腳尖,努力要從師父的寬背上探頭看。「吵死了!笨蛋!你就知道玩,沒見師父需要安靜嗎?」

  「說我吵!妳還不是一樣?咧!」圓臉靈精的男孩給她一個鬼臉。

  白皙秀美的少女偏頭瞪他一眼,很快抬手賞他一記爆粟。「閉嘴!」

  「噢!」就怕她暴力的男孩痛叫了一聲,這下真的乖乖閉嘴了。可惡的臭雁子──明明比他小一歲,為什麼拳頭竟然會比他大?!

  至於早習慣這兩個小傢伙打打鬧鬧的男子,儘管他們正在身後吵鬧,他的心思仍能專注地放在眼前的事上──他的眉慢慢不再打結,接著還輕輕地揚起,就連他臉上的神情也軟化了下來。

  「娃兒,別怕,叔叔不是壞人。來,妳看看,妳抬頭看看,叔叔像壞人嗎?」對著那仍縮在裡面的小人影,他開始輕聲誘哄。

  自從撿了幾個娃子,他這哄奶娃的功力還真是與日俱增啊!

  果然,在他簡直像老媽子的聲聲呼喚下,桌下這小人影總算不再把身子往裡面縮,也總算沒再抖得那麼厲害。

  不過,她還是沒將埋在雙膝裡的頭抬起來。

  這會兒,就連貼在他身後的兩個小傢伙也都看清楚躲在桌下的人影了。兩人不禁全瞪大了眼睛!

  「娃兒,叔叔這裡有好玩的東西,妳要不要看看?妳不看?妳真的不看?那我要把牠收起來嘍……」藍衫男子的掌心神奇地幻出了一隻金彩燦爛、似獅似犬的小獸。而他這一個把戲,還沒將桌下的小人影哄到,就先把他後頭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傢伙驚喜出了大叫。

  「哇!瑞瑞!」少女雁兒好久不見師父的常駐神獸,以致牠這一現身立刻引來她開心尖叫。

  至於阿涯可跟牠不對槃了。撇撇嘴,他睨了正躺在師父手心、肚皮向上翻呼呼大睡的透通小獸一眼。「嘖!睡豬喔!」啐喃。

  看來,似乎是兩個小傢伙的叫聲吸引了桌下的小人影,也終于勾動了她的好奇心,她的身子停止了顫抖;接著,很慢很慢,也彷佛過了很久很久似的,她把頭從深藏的手臂、雙膝間抬了起來──

  首先,一雙紫燦宛如神秘寶石的眸子露了出來,而這雙帶著怯意淚花的紫光異眸先看那就伸在她面前、這只手心躺著可愛奇獸的奇景一眼,立刻宛如著了迷,然後,被緊緊叮嚀的戒備心鬆懈,她再把頭抬高,現出了一張小巧細致的娃娃臉蛋……

  不過,畢竟才七、八歲,仍是娃兒心性的小人兒輕易就被大人手上的幻象引開注意力,也更是無另外的心思去察覺到,就在她那雙紫色的異眸一落入藍衫男子和兩個小傢伙的眼中時,他面容忽地一凝與兩人下意識防備地彈退開。

  「哇!鬼啊!」就怕這東西怕得要命的男孩阿涯悽慘一叫。

  至於小雁子可勇敢多了,她雖然也跟著跳開,不過她仍強自鎮定地抓出插在腰上的軟鞭擺出防衛姿態。

  當然,紫眸女娃也聽到這一下大叫了。一眨眼,她的眸中再度布滿驚慌與恐懼。接著,她很快又要把自己縮回她認為最安全的桌子下,不過──

  男子倏地出手捉住了她細小的臂膀,再緩緩輕輕地將她由桌底下拉出來。

  紫眸女娃立刻又開始全身發抖。可因為小小的身子抵抗不了他強大的力量,所以她也只能任由他捉住。

  終於,嗚咽一聲,她開始抽泣了。

  「……嗚……我不是……我不是鬼……我不是……不要抓我……爹爹……娘……快來啊……嗚……」細細軟軟的童稚聲,聲聲足以軟化最冷酷的人的鐵石心腸。

  就連一向最討厭「鬼」和最怕「鬼」的兩個小傢伙,也忍不住用手摀住自己的耳朵,就怕會中了這「鬼」的詭計,對她生起不該有的同情心。

  她是「鬼」!「鬼」都有一雙紫色的眼睛騙不了人的,所以她是「鬼」沒錯!

  可是……可是她明明那麼弱小、那麼可愛……

  為什麼這個「鬼」跟以前的「鬼」完全不一樣?以前的「鬼」不是很妖怪欠打,就是很邪惡欠揍,哪有一個像他們現在看到的又弱小又可愛,害他們討厭不起來?更別提怕了!

  救命啦!師父!

  同時在心裡哀叫的兩傢伙趕忙用眼神向師父求救去,哪裡知道,他們的師父,這天上地下無所無法,還專捉「鬼」的師父,竟然動作輕柔地把那只可愛得惹人心憐的「鬼」從桌下抱出來,再輕輕把她安置上桌坐好──當然,那只「鬼」還是一直在哭,而且依然哭得讓他們很心癢。

  就連他們都想跟著一起哭!

  而男子,將女娃放在桌上後,他的面色愈見端凝深思。

  雙手扶在她瘦小不見肉的肩頭上,他低眸,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定定看住這小娃兒一雙正浸潤在淚水裡的紫瞳。

  這娃兒,確實是「夜氏鬼族」的人──就在他第一眼看見她這雙只有夜氏鬼族的女人才有的紫眸,他便知道了!而且也在這個同時,一個閃電般的預感意象也清清楚楚地劈上了他……

  她會毀了他!

  他,封澈,如果現在不毀了這夜氏鬼族的娃兒,總有一天,他這為常駐人間界而與夜氏鬼族成宿敵的「常駐師」就會毀在她的手上──預言是這麼讓他窺見的。所以為了天下百姓,他應該立刻就下手將她毀去才對,可為什麼直到這一刻,她仍好好地活在他眼前,竟……很有元氣地愈哭愈大聲?

  鬼族,原本同樣也是人──一支擁有異能的種族,只不過就在千百年前,鬼族在心甘臣服於一名心思邪惡並深具野心的蚩氏後,在他的有心利用下,鬼族成了日益壯大的蚩氏征服天下的利器。鬼族奉蚩氏為王,蚩氏也妄想真正稱王,於是蚩氏與當時的人間界天朝帝王展開了驚天動地的爭戰,雙方死傷無數。最後,蚩氏與鬼族敗了,敗在與鬼族同樣擁有異能,不過卻是光明的力量、奉天命常駐天朝的「常駐師」手上。

  蚩氏與他的部下鬼族敗後,便逃遁入地下的黑暗界,從此鬼族雖形人,卻又彷佛成了名副其實的「鬼」,成了邪惡與黑暗力量的化身。至於所有鬼族中,傳聞力量最強,並且為所有鬼族領導者的,便是夜氏鬼族。不過夜氏雖然力量最強,但卻也只有其中的女夜氏擁有力量;而在整個夜氏裡又以能力最高的「夜」為尊,以致所有的鬼族其實是服從在夜氏鬼族中「夜」的手中。而鬼族又是代代忠心服從蚩氏,所以心有不甘的蚩氏即使藏身黑暗界,仍不時能夠支使鬼族侵犯人間界,於是,一代接一代的人間界常駐師便肩負了除鬼和常駐人間界的使命。

  而他──封澈,此刻便是人間界的常駐師!

  有點頭痛了!

  他不但該殺了她不殺,而且還對這株鬼族小幼苗起了憐憫之心。

  真是糟糕呵!他憐憫這連哭都可愛的鬼族小娃兒也就算了,現下他竟有種想知道未來她究竟能無法真毀了他、又會怎麼毀了他的好奇心……哎呀呀!換句話說,他簡直就是在找死了!

  他驀地朝她那張哭得涕淚縱橫、卻仍聲嘶力竭繼續哭的小臉泛開暖意逼人的微笑。

  「娃兒,怎麼叔叔說了叔叔不是壞人,妳還不信呢?來來,乖乖別哭了,叔叔請妳吃顆糖,妳告訴叔叔,妳叫什麼名字好不好?」一手在懷裡摸了摸,這才突然想起,自從身邊幾個傢伙脫離吃奶的年紀後,他好像就沒有再帶甜食在身上的習慣了……嗯,糗了!

  「師父,我這兒,有塊甜餅!」一塊嬰孩掌大的奶色甜餅適時遞了上去。

  封澈立刻面現喜色接了過來。

  「乖雁兒!太好了!」贊許地對小傢伙點點頭。他隨即轉手拿來巴結眼前的娃兒:「來,娃兒,吃這餅好,我們不吃糖了!」把甜餅湊到她嘴巴前,而且就算准她張嘴哭的時機將餅塞進去。

  而原來,哭得每個人都想掩起耳朵的紫眸娃兒,在嘴裡一被塞了塊餅之後,哭聲立刻一停,就這麼瞠大紅通通的眼,看著在她面前笑得一點也沒壞人樣的「叔叔」。接著,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終於,她伸手到自己嘴前,把他給她吃的甜餅抓著,慢慢嚼了起來。不過,也因為實在哭得太久,她可是邊哽咽著邊吃。

  就連阿涯、小雁兩個人也滿是有趣地看著她吃。

  「怎麼樣?好吃嗎?」封澈對娃兒愉快地揚著笑,一邊抬起手狀似不經意地輕觸上她的額心。

  而紫眸娃兒雖然經此一塊甜食,心早被收買得差不多,可在封澈的手碰上了她的額之際,她仍下意識偏過頭去不肯再讓他碰──因為他的手才一接近,她就奇怪地感到不舒服。

  「好吃!叔叔……頭痛,不可以碰我!」軟嫩的音響回應他,不過也抗拒地對他擺擺手。

  封澈雖怔愣了一下,可他臉上對著她的微笑仍未稍減。「好!叔叔不碰妳。」他放下手。「那麼妳現在可以告訴叔叔,妳叫什麼名字嗎?」

  吞下了最後一口餅,紫眸娃兒還意猶未盡地伸出舌舔了舔嘴角,這才將注意力再放回眼前好看的叔叔臉上。

  「爹爹和娘叫我甜兒,我叫甜兒……」看著他的微笑,一種和她的爹娘在一起時才會出現的暖暖感覺充滿了她的心。她喜歡他,喜歡他的笑笑,就像她爹爹一樣。

  「甜兒?」夜甜兒嗎──看著她屬於夜氏鬼族獨有的紫眸,封澈並不懷疑她的爹娘正是夜氏鬼族之人。「甜兒,妳怎麼會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妳的爹娘呢?他們──」陡地住口。因為這叫甜兒的小娃淚水又在泛濫了。

  甜兒抽噎了兩聲,眼見就要大哭出來……

  止住她大哭的,是小雁再次獻上的最後一塊甜胼。「小甜兒,甜餅好吃哦!姐姐分妳再吃一塊!」呃……對一隻「鬼」這麼好,真的可以嗎?算啦!她只是跟隨師父的步伐嘛,要天打雷劈一定也有師父先替她擋著。

  甜兒雖然不哭了,不過嘴裡咬著餅,她小小的臉仍皺成一團,紫眸裡也滿是淚。

  「嗚……爹爹……爹爹說娘去……好遠好遠的地方……要以後才會回來……只要我乖乖聽話,娘就會回來……嗚……爹爹要甜兒乖乖聽話……躲在這裡等他……帶娘回來……可是我已經等這麼久……這麼久了……爹爹和娘為什麼還是不回來……」邊說邊嗚咽邊吃,還真是難為了眼前的聽眾得把耳朵抽尖了,才能大致破解她咕咕嘟嘟軟綿嗓音裡的八、九成意思。

  封澈有點懂了。看來她並不是被惡意遺棄的孤兒。不過究竟是什麼原因會致使她的爹娘非得暫時將她放在這裡不可?還要她躲哩!

  躲避仇家嗎?

  封澈不由沉吟了起來。

  夜氏鬼族的人,個個都擁有平凡人類所沒有的能力,除了他和另外散佈在各界也同樣擁有異能和狩獵鬼族力量的狩獵人外,這小甜兒的爹娘還要躲避什麼危險嗎?

  不過如果,這娃兒的爹娘還有命活著回來接她,到時恐怕也會很難過他這一關。畢竟,「殺鬼」是他的責任,世上再少兩只為非作亂的鬼會令世間多美好一些。至於這意外沒讓他除之後快的娃兒的問題嘛……

  嗯,有些棘手!

  封澈看著已經玩累了的三個傢伙早就攤在地上睡得橫七豎八,他也不由搖搖頭,揚起唇角笑笑。

  在裡面生了把火,再用毯子將三個小傢伙蓋上以免著涼,他這才在靠近小甜兒的身側槃腿坐下。

  炯眸毫不隱藏地泛著異光,他靜靜注視著睡得天真無邪的娃兒許久,這才慢慢斂眉凝神。接著,他緩緩伸出手移到娃兒臉蛋上方,而這時,他的整個手掌正綻出一層幾乎看不見的、淡淡的銀白光芒。

  封澈的神情愈見肅穆內瑩。然後,他將自己散著柔和光芒的手掌心輕輕向下,覆在她的額頭上。

  而睡夢中的甜兒立刻有所感應。她突地全身一下顫抖,接著彷佛感受到某種痛地開始搖著頭要掙紮,就連她的嘴裡也噫唔出音響。

  封澈沒讓她掙脫成功。

  「……」口中快速低念出無人能解的咒語,他將手心的光催得更熾,接下來,他猛地眸光一烈,手心的柔光立刻全數隱入她的額心。

  「啊!」甜兒似乎再承受不住劇痛地發出一下慘叫,然後身子不再掙動地昏厥了過去。

  至於封澈,則是松了一口氣,大功告成地收回了掌。不過兩個原本睡著的小傢伙卻是被甜兒的叫聲驚醒了過來。

  「咦、咦?什麼事?什麼事?」阿涯骨碌一下翻身坐起,還一臉驚嚇地轉頭看了看四周。

  小雁倒沒那樣驚慌。她只是張開眼睛,立刻就找到師父令人安心的身影。「師父……」

  封澈伸長臂,安穩溫和地拍拍他們。「沒事,你們再睡。」他輕聲道。

  早把師父當天的兩人,真的半點疑惑也沒地再次躺下又睡。

  破廟裡,一時之間只餘火堆燃燒著的劈啪輕響。而除了這破廟內,外面仍舊一片漆黑寂靜。

  不過封澈知道,天就快亮了。

  而天亮,就表示無法見光的鬼的行動能力得被迫停止下來。

  視線再轉回小娃兒陷入昏睡的恬靜小臉上,他的神情深思沉凝。

  娃兒看起來純真無邪,不似正常的夜氏鬼族會有的性情──這就是他感到古怪迷惑的地方。照理說,依他至今遭遇無數的鬼族來看,無一不是皆具黑暗界狡猾邪惡的基本天性──雖然這世上其實有不少這樣的人──可即使是鬼族的孩童,他也從未曾見過這連一絲邪氣也無的。他至今為止,就只遇上這麼一個。

  為什麼這娃兒是特別的?

  或者,為什麼她的鬼族父母竟要不規則地保持住她的天真爛漫?難道他們就不怕她在族裡遭到排擠?

  可如果這娃兒真的已生活在黑暗界近十年卻未沾染上它的邪氣,那麼恐怕不是這娃兒天賦異稟,就是另有隱情了?

  而這娃兒……將會毀了他?

  封澈的嘴角驀地揚起似笑非笑的痕跡。

  他知道他的預感從未出過差錯,可是偏偏他現在根本下不了手,也不想下手──剛才他沒在第一時間殺了她已是錯,既然如此,他只好在她身上下功夫了……

  希望這甜娃兒,莫要讓他失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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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朝,恆帝永安十年。

  這一年,天下各處天災異象頻傳,早已惹得人心惶惶。原來該稻穀豐收的時節,先是下了沒日沒夜的半月大雨,把農人辛苦栽種即將要收成的稻作幾乎全淹死;再來北方連日暴雪未停,地方官員回報朝廷,百姓凍死的人數不斷增加;而乾旱的地方不見一滴雨絲落下,就連被天雷打中引起的一場森林大火,也已延燒了近月仍無法被撲滅……以上大大小小的災難,在這一年間不斷上報到朝廷,也直達了天聽。

  太平日子過久了,缺乏年少時的積極冒險精神,恆帝手邊光批閱著官員呈上來的奏摺就看得焦頭爛額──而且還儘是災禍不斷的內容,簡直恨不得拿這些奏摺去質問老天爺,祂最近是在搞什麼鬼?

  沉目威儀地翻著手上的奏摺,再看到上面寫到南方的蟲害,恆帝不由撫了撫微微作痛的額際,而他儘管保養得宜卻仍無法完全抹去歲月痕跡的面容上憂愁盡現。

  「去請封先生過來!」想到封澈似乎已回宮了,恆帝立刻要人去請他來。

  一會兒,就見禦書房門口走進了一名俊爾絕倫、渾身散逸著一股神釆灑脫氣息、額心上方還奇特地多著一綹耀目銀絲的藍衫男子。

  看著來人彷佛完全不受時間的影響,十年前來到他身邊時是這副模樣、十年後還是沒變的面貌,恆帝不想心生妒意都難──就連他也搞不清楚,這男人到底是幾歲了?!

  十年前,上一位常駐先帝的常駐師阿增老人,隨著先帝的故歿跟著消失無蹤;而就在他登上帝位之後,接任阿增老人的常駐師封澈,立刻出現在他面前。身為天朝的天子,他自然明白常駐師對天朝和他的重要性。沒有常駐師也就幾乎等於沒有天朝,所以自他的先祖輩起,他們便尊崇禮敬著天朝的常駐師。

  天朝和黑暗界那些鬼魅間的爭戰一直未停,前幾代身有異能的常駐師的力量已消滅了大部份的鬼族,並且在各地布下封界防止地下的鬼族向地上的人侵犯,也因此數百年來,大部份的人已難再見到鬼族人,更差不多漸漸淡忘了千百年前人與蚩氏鬼族的慘烈戰爭,甚至還將它們當了傳奇故事看待。就因為這樣,擁有神人般力量的常駐師,便成為人們口中的「傳說」,直到近百年,除了天朝的帝王和少數人,幾乎不再有人認為這世上仍有「常駐師」的存在。

  而同樣身為常駐師,封澈的神秘就和阿增老人差不多。沒有人──就連他恆帝,也從來不知道他從哪裡來?那張彷佛永不老去的面容下又藏著多少智慧?更別說知道在他身上擁有著什麼樣的神奇異能了。

  當然,既然身為常駐師,只要有著關乎異象詭象、斬妖除魔的事,就統統歸封澈管。而近來這些不尋常的災象頻在四處出現後,他也立刻請封澈去查了。封澈給他的答案,果然跟他想的差不多──這些災禍全跟黑暗界的作怪脫不了關係。

  唉!他們已經和地下那些傢伙糾纏近千年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個了結?

  「封先生,你這回出去了幾個月,究竟有沒有收穫?有找到你要的狩獵人嗎?」恆帝暫把桌上的奏摺推到一邊。看了一堆壞訊息,他只希望能來點可以聽的。

  幾個月前,封澈突然跟他表示要去搜尋出狩獵人。而所謂的狩獵人,便是和他一樣擁有不平凡的力量,同樣能鎮住黑暗界勢力的人。只不過這些狩獵人性喜自由、不受拘束,其中雖然有不乏將對付黑暗界當目標的,可多數的狩獵人還是各自為政。

  清冽的黑眸直朗朗地看向恆帝,封澈的神情沉穩平靜。

  「陛下,您請放心!我已經找出了一些人,足以暫時壓下四方黑暗界的侵犯擾亂……」

  恆帝哪完全放得下心?「暫時?你的意思是,靠他們也壓不了那些鬼魅多久?」雖然他被封澈保護得很周全嚴密,從登上帝位至今為止才零星跟那些鬼傢伙打過兩次照面,不過就那兩次也已經夠他惡夢連連了。

  「其實他們是沒問題……」封澈早已察覺不對勁。「由我親自找到、挑揀出的狩獵人能力全是一等一,就算要他們應付鬼族中最強的夜氏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只不過我發現這一年來所發生的亂象,和以往黑暗界發動的攻擊差異很大……」

  之前的鬼族雖然在他的鎮守下仍不時偷襲挑釁,不過那也是零零星星的行動,而且力量也並不大,頂多他們之中也只有最強大的夜勉強可以與他抗衡,但也不致強過他,進而幹擾整個人間界。可是這一次,在觀察了近來的連串異變後,他立刻知道了哪裡不對──恐怕前所未有地,黑暗界已經出現了足以驅雷掣電、呼風喚雨的鬼了!

  看來,在十年前他消滅了鬼族的夜之後,鬼族已經很快又找出另一個「夜」了。

  對於鬼族生生不息又頑強不已的能力,老實說,他還真有些佩服。

  恆帝自然也感受得出不尋常。「嗯,他們的破壞力是好像增大很多……」撫著白須沉思道。沒錯!以往他們的力量至多也只到施出幻朮折磨人至死而已,沒想到他們現在已經強到可以改變天象了……想到此間的嚴重性,他突地盯住了眼前仍舊氣定神閑般的封澈。「封先生,你……難道還無法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對於恆帝的不安與疑惑,封澈笑了笑。

  「如果我的預感沒錯,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我猜測的對不對了。」

  「你的猜測?」好奇極了。

  「陛下印堂發黑、烏雲罩頂,恐怕不久就要大難臨頭,所以我想,由陛下身上或許就能抓到線索了……」

  封澈,溫文俊雅的臉龐上燦笑宛如朝陽,以致令恆帝一時無法對他近乎「詛咒」的預言做出究竟該氣,還是該笑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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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靜。

  皇宮,戒備森嚴,一隊巡更的御前侍衛才剛在帝王的寢宮門前交接過。

  夜,再深。如鉤的銀月已至天中央。

  幽深的寢宮內,只點著一盞如豆的小燭。重重的織帳後,馥麗的床榻中間,被子微微攏起,一個模糊的人影便是躺在裡面。

  就在這時,毫無預百萬地,一抹比黑暗更黑的影子彷佛鬼魅般,平空自一面空牆裡浮出。接著,這抹深黑卻又詭譎地微微現出透通的影子,緩緩移到了那張躺著人的大床前。

  屋內的溫度,似乎就自詭影出現的那一瞬間一下子降到了冰點。而直到影子移至了床邊時,屋裡的空氣也宛如被凍結了住。

  黑影,彷佛是一團虛幻的迷霧。隱約地,只能見到這一團似人形的黑色迷霧正慢慢以俯身的姿態傾向床頭,似乎是要將躺在床上、裹在絲被中只露出半顆後腦勺的人確認仔細……

  氣氛,死寂詭異。

  突然,就在間不容髮的剎間,一道白光從被窩內准確地疾射向黑影。

  而黑影,也不知道是否早已察覺床上的陷阱,就在那道白光初閃的一瞬,黑影便已在倏忽間整個淡掉──就在空氣中消失無形。至於那道耀目淩厲的白光自然撲了空。

  黑影淡去,隨即又在另一頭凝聚成形,而一直躲在被窩裡的人也在轉眼間掀被躍下。

  微弱的光線中,只見床前多了一個俊碩溫雅的藍衫男人──當然,他不是這張床的主人。這張床的真正主人,早就被他暫時請去另一處了。

  男人。封澈。總算等到他要等的了。

  俊臉微微泛著湛然的笑,他的雙手在虛空看似漫無意義地轉了一圈,接著他的十指出現了淡淡美麗的銀白色光輝,而此時,就連他的全身也似乎沐浴在一層柔和的光圈裡。

  「夜?!」封澈不動地直看著前面也同樣沒動的黑影,幾乎是肯定地問。

  黑影,原本半透通的形體仍像一團變幻不定的虛雲。不過突然間,黑影上方接近頭的位置,一雙彷佛才開啟的眼睛映進了封澈的眼中──一雙紫得妖異、紫得攝魂奪魄的眼睛。而這雙紫色的眼睛便是這團黑影唯一呈現出的清楚實體。

  而封澈,一看到這雙紫眸的同時,某種感應立刻如電殛般擊上他的心──

  他的笑容一斂,眉峰皺起。

  「甜兒……」他嘆息般的低喃出聲。

  十年前在破廟被救的那個愛哭無邪的小娃兒、那個日後能毀了他卻仍讓他一時心軟沒殺掉的小娃兒、最後被她那驚慌傳回的平凡人類父親帶走後再也消失無蹤的小娃兒……

  是她!

  十年前的那個小娃兒,竟是眼前正與他對峙的夜氏鬼族人!

  因為曾在小娃兒身上深埋進屬于他的印戒,所以在她的雙眸一破出封界後,他立刻知道了是她!

  甜兒!

  被封澈喚做「夜」,又叫「甜兒」的紫眸黑影,彷佛籠罩在迷離闇暈中的身形不見動作,而就連那雙紫眸也依然閃動著妖邪、未曾相識的詭焰。

  「封澈?原來是你!你是來代替那蠢帝受死的嗎?」似乎由他的那綹銀髮認出了他的身分,似男似女、似人似魅的音響不像出自黑影的口,卻如由四周回蕩壓擠過來。

  標准的魔音穿腦。

  封澈掏掏耳朵。

  顯然,十年前甜美可愛又惹人憐的小娃兒,已經消失得連一點渣也不剩了,如果眼前這只「鬼」真是十年前那甜甜娃兒的話,他真的會非常、非常後悔當初任由她父親抱著她走的決定……可糟糕的是,他根本無法改正眼前這個事實。

  看起來,這十年間小娃兒被黑暗界改造得非常成功!

  「對!封澈真的就是本公子我。」容他感慨一下:「可是我記得妳小時候是又甜又逗人地叫我叔叔的。」

  「叔叔?」黑霧似迷暗正一點一點撤開,兩道柳眉、光潔的額心上一簇火焰似的印記,和雪皙色的鼻樑逐漸若隱若現。「想不到被那蠢帝奉為常駐師的,原來還是個詭計多端的膽小鬼!你以為跟我攀親帶故,我就會饒你一命嗎?」

  瞧瞧,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

  這該打屁股的死小孩!枉他還哄過她、抱過她,讓她蹧蹋當馬騎呢!

  不過……咳咳!他忘了她還真是「非人」。

  封澈總算由原來的震撼與惋惜中回覆過來。

  「娃兒……不對!妳現在是夜氏鬼族的夜……」看了看她額心屬于夜的印記,他再怎麼搥胸頓足也改變不了兩人此刻已站在敵對立場的事實。而且顯然,娃兒對他這「叔叔」早已一滴記憶全無,更別說她會看在他們舊識一場的份上「饒他一命」了。「好!現在就讓我來看看,我們究竟是誰饒誰的命!」面色一肅,動手──

  封澈掌中光芒大熾,隔空揮向紫眸黑影。至於同時,黑影也毫不退縮地劃出一面圓黑如漩渦的牆。

  只見,銀光打進黑色漩渦裡,立刻迸發一陣激烈的糾纏鬥戰。一時之間,雙方似乎勝負難分,不過在當封澈另一手再送上一輪刺目耀眼的光印後,黑色漩渦隨即在瞬間瓦解潰散。

  不過被散掉黑漩的黑影仍未見敗象,一記又一記刮骨殺煞的罡風迎擊上封澈打出的光印。

  短短時間裡,偌大的帝王寢宮內,光與暗影交錯激戰、狂風大作。

  而這場毫不容情的戰鬥也由屋內打到了屋外,銀、黑對立的兩抹影子一閃上了琉璃瓦的屋頂。

  在慘淡的月光下,只見閃光與烈火交擊迸出了令早在屋子外待命的團團皇宮護衛幾乎睜不開眼睛。

  「師父!我們來了!」就在這時,趕來助陣的數條人影立刻躍上屋頂,毫不猶豫地加入戰局。

  此刻,就見四名新加入的男女和封澈,包圍住了中間一團令人直打戰栗的黑影。

  手持神兵利器的男女絲毫不畏懼地配合封澈,以四道劍氣困住黑影。至於封澈,則一手劃向上空,接著,一道雷鳴隱隱在半空中發出悶響──

  黑影立刻有所警覺。不過即使已倏生警覺地防範,卻仍快不過那一道由空中劈下的電雷。

  「啊!」一聲讓下麵的人不得不摀住耳朵,並且打從心底恐懼的魔音駭吼之後,那被雷電擊中的黑影仍以極不可思議的速度沖破劍氣的包圍,如流星般往北的方向一閃即逝。

  四名男女皆一怔,不過封澈已在他們閃神間毫無一絲猶豫地追了上去。

  藍魅的身形在剎間已隱向北方的黑暗中……

  在下一刻回過神的四人,想也沒想立即同時展開行動跟隨而去。

  於是,只見在前一刻還風雲變色的戰場,此刻只剩餘一大群還呆立失神的皇宮護衛。不過他們的頭,倒是一致面向那些人鬼神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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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城荒野外。

  一束隱隱泛著銀光的人形光影,突地毫無征百萬出現在這處陰涼黑黝的亂葬小丘中。

  被光影所覆的人,漸漸顯出男子挺拔頤長的身形外框來,接著一轉眼,光影淡去、消褪,於是月色黯淡的黑暗中,男子的身影也幾乎被藏去。

  不過看來,黑暗對他的眼力似乎影響不大。

  只在原地靜立了一下,彷佛感應到了他要的,他隨即謹慎地走向左方。經過了無數的墓墳後,最後,他終於停在一個顯得與這裡其他處大不同、孤零零卻又富麗堂皇的墳塚前。

  封澈蹙蹙眉,然後又微笑了起來。

  躲在這座空墳裡嗎?

  伸出雙手,他毫不遲疑地在這座孤墳四周施出封印。不過,就在他為此全神貫注之際,他的身後突地襲來一道冰魄寒氣──

  就連思索的時間也沒有,封澈立刻身子一歪,同時隨手便向後方劃出一圈光印。

  而就在他站好至轉身短短的電光石火間,他已遭到了至少十記的攻擊。

  封澈的嘴角抿成一條硬梆梆的直線,一掌一個,全力向她藏身的石群轟去威力十足的雷印。

  不過,就在一陣轟隆聲停止後,他立刻發現一件事──

  他感應不到她的存在。

  她又跑了!

  封澈慢慢放下了手,可他忍不住有些挫折地用指腹揉了揉自己就快打結的眉心。

  很好!這娃兒,至少她還曉得要逃!

  「師父!」這時,一下喚聲喊來,隨即有幾條人影先後朝他奔來。很快地,四名高矮不一的男女圍到了他的身邊。

  「師父,人呢?」首先,其中一名樣貌穩重、魁梧高壯的方臉漢子開口問。

  「對呀,師父,怎麼沒看見那只鬼?」另一個看來年紀最輕的嬌俏少女仍不時東瞧西看尋著四周。

  「我想一定是師父已經把鬼打跑了!」肩上扛著長刀的秀氣年輕人毫不猶豫地下結論。

  最後出聲的是名白皙清麗的女子:「師父,那真的是夜氏鬼族的人嗎?」因為他們從未遇過在師父和他們四人連手的圍攻下不立即灰飛煙滅,還撐著逃得到這麼遠來的鬼族,所以她才會如此驚異。

  四雙眼睛就這麼看著封澈,等著他的回答。而他倒是沒令四個徒兒失望。

  「你們剛才有幸見到的那個,是夜氏鬼族的夜,她跑了!不過大概也傷勢不輕……」要不是傷重,她恐怕也不會用偷襲,恐怕也不甘心就這麼跑走吧。封澈摸摸鼻子,對四人溫暖愉悅地微笑。「好了!雖然被她跑了,可我們至少也明白黑暗界果真又出現了一位夜,從現在起,你們更是得努力用功,因為這個夜,可是我們前所未有的可怕敵人哦!」

  夜,確實是他前所未見的大挑戰,而他沒告訴平涯和水雁兩個徒兒,這個現在與他們對立為敵的夜,正是小時候曾和他們玩在一起的可愛小娃──還是暫時別讓他們知道傷心的好──不過,世事的變化也真是大呀,不是嗎?

  當然,他依舊沒忘記那個關乎他和她命運的預言──

  她會毀了他!

  的確,若以她如今的實力,這句毀滅性的預言確實已具有五分的可看性。那麼接下來,難道真的是要看究竟是她死或者他亡?!

  封澈不禁在心裡無力地嘆了口氣──不好!娃兒小時候那副可哥愛愛、惹人憐的模樣一直在他腦子裡閃來閃去。看吧!昔日一時的心軟果然為將來自找了一條死路!

  呵!難怪剛才在和娃兒對戰時,他到了最後關頭,還是沒將神獸瑞喚出來咬她……

  「師父,你的臉色好像不大好看……你沒事吧?」一直注意著師父的流雲,終於忍不住出聲。「哎呀!會不會剛才師父和那鬼決戰時不小心受了傷了?!」想到這個可能,她馬上慌急了起來,趕忙跳到他身邊就要察看他。

  她這一喊,其他三人也不由面色正經凝重起來地齊打量向他。

  封澈的步伐未停,挑挑眉,好笑地撢了撢身上的袖,而未察覺流雲這丫頭太過不規則的緊張和關心。

  「傻丫頭!什麼時候妳看過師父我受傷了?」他慈愛地摸摸流雲的頭,簡直仍當她是還沒斷奶的小娃兒。「不礙事,我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露齒笑了笑。沒等她反應,他已極其自然地放下手,仰首看向微微露白的天色一眼,再轉頭看向四人,笑瞇了眼:「原來我們也忙過大半夜,天都亮了!那好!乾脆我們在外面吃完早膳再回去,怎麼樣?師父請客!」

  平涯第一個回應地歡呼一聲,立刻跳到他身邊,和江海一左一右跟著他離開這片亂葬丘往城裡去。

  至於仍呆立在原地的流雲,則被水雁牽著隨在他們身後走。

  「雲妹,我勸妳,最好還是別對師父生出不該有的心思……」水雁在心裡悄悄嘆了口氣,輕輕對這懷著少女春夢的小丫頭道。

  和其他兩人一樣,她們倆也是自小就被師父撿來的孤兒。他教養他們,也依他們資質讓他們各展所能,而他們也是直到大點懂事了,才知道師父與尋常人有多不同,他會呼風喚雨、會飛天遁地、會捉鬼會除妖……他無所無法,而且也彷佛不會老、不會死;在他們、甚至其他人的眼中,他簡直就是個神人──這就是他們的師父!

  雖然師父是個非凡人,可是水雁早知道即使如此,師父的俊秀爾雅、永遠散髮如朝陽般令人溫暖如沐春風的氣質,總是吸引無數姑娘對他的傾慕愛戀,就算當年的天真少女如今已成人老珠黃,他仍舊是她們心目中最美的那個夢──可是,沒錯,夢就是夢!即使水雁也曾在綺麗少女時作過喜愛上師父的夢,可她也醒得快。

  因為現實橫在眼前──師父不是凡人,她是!甚至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所以,她不會自討苦吃地愛上師父,至多至多就是敬愛崇拜嘍。哈!她可不想要自己都變成老太婆了,竟得面對另一半還是那張青春永駐、一絲皺紋也不起的臉的現實──而這肯定是天上地下最慘絕人寰的一件事。

  沒想到現在,世上傻瓜又多了一個!這天性活潑爛漫的小流雲……

  水雁其實在最近這半年,就發現了流雲不懂得掩藏的少女情懷,在暗地裡,她也好心勸過她幾次了,可看起來,她還是無法覺悟,還不肯死心。

  果然,流雲倔強地咬了咬下唇,俏靈水眸瞥了她一眼。「我……只是喜歡他,這也不行嗎?」

  水雁深吸了一口氣,自然知道她的話她根本完全聽不進去。算了!

  「行行行!當然誰都可以喜歡師父!不過等再過個幾年,當妳和師父站在一起看起來像姊弟時,真的別怪我沒提醒妳過!」最後一刀了。

  而這一刀果然威力十足。流雲當然也知道她和師父有多不同,她的俏臉也不由變了一變。

  她驀地一跺腳。「雁姐!妳……就非要讓我連這一點夢也無法作嗎?」

  水雁深深看了她一眼,再將視線投向前面那抹她們自小望到大的軒昂背影。

  「作夢?是啊!我倒寧願妳別再作夢,趕快清醒過來……」

  她甚至懷疑,在師父的眼裡心中,她們永遠都會是還沒長大的小孩,更別說他會將她們當「女人」看待了!不過她也很想知道,在這世上究竟存不存在一個配得上他的女子?若有,那也該不會是個普通女子!即使就連她此刻也無法想像以後她們會有機會喊「師娘」,可至少她可以確定,能讓師父看上眼的,一定會是非凡的!

  她們,肯定是無法陪著師父走到老,不過她希望,在師父的身邊能有個伴侶一直陪他走下去,和他一起變老、一起死去……

  至於這願望能無法實現──她希望她的命可以夠長等到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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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無邊無盡的黑暗。

  除了青森的燐光外,這個世界是暗的。陰冷的暗、沒日沒夜的暗。

  「唏哩……」

  這時,泛著森森幽光的一處深洞內,隱約傳來一下水聲。順著通往深洞的甬道往內走,光線愈來愈明顯。不過這樣的光線,只是比起洞穴外來得沒那樣完全漆厲的黑而已。

  進入了洞穴內,一映入眼中的,除了腹地廣闊的壁面詭異地閃著無數燐火外,只見洞穴中央,就那麼一潭冒著白煙熱氣、不見水面的大池。

  水聲,便是傳自洞內這一座大池。

  也因為這一座池,洞穴內比起外面的寒厲顯得熱度迫人。

  這時,由洞外甬道吹進來一股風,將散佈白霧氤氳的池面微微掀露出了一角,也正巧讓原來一直浸在池子裡的人影意外現身──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擁有一張絕艷、足以令人屏住氣息臉龐的女人。

  雪色的香肩半露出、濃黑的一頭長髮如扇般浮散在水面上,絕艷的女子閉著雙眸,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泡在池子裡。

  光是這幅活色生香的一幕,就夠讓人血脈僨張、想入非非了。

  而果然,由洞外終於躡手躡腳地偷溜進來的男人,如願見到池子內香艷刺激的這一幕,口水差點就流下來了。

  不過,就當這一身黑衣華服、頭戴一頂王冠卻相貌尖銳似鼠的男人,好不容易接近池邊,正要伸長手從後面一把將這他垂涎已久的女人抱住之際,突然,一陣利如刀刮的旋風由前面掃向他,並且立刻將他沖拋往後撞上洞壁──

  「碰」地一聲。

  「哇──哎呀!」結結實實地被騰空丟起來砸上堅硬的石壁,男人吃痛地迸出一下慘叫。

  然後,偷香不成反被摔的男人頓時委靡在地上。

  至於那一直浸在池中、彷佛不曾有動靜的絕艷女子,此時仍閉著眼睛,臉上的神情依然平靜未起一絲波動──就好像她完全沒意識到發生在身後的事;就好像男人的意外完全與她無關。

  不過這男人卻十分清楚兇手是誰──

  「……妳、妳……咳!可惡!妳這該死的夜宿,妳竟敢對本王……無禮!咳……」一邊仍痛不成聲地咒罵著,男人一邊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怒火沖冠地瞪著池子裡的女人。

  而絕艷的女子,臉上漸漸凝聚上一層令人心驚膽戰的寒氣,就連浮在她額心的火焰形記也彷佛跟著隱隱跳動著。

  驀地,她張開了眼睛。她張開了一雙紫色妖異、閃著詭譎媚光懾人心魂的眼睛。

  她朱唇一勾,笑了,笑得邪氣妖嬈。

  「夜宿是對王無禮了。不過王如果再繼續待在這裡,恐怕王只會看到夜宿對王做出更無禮的事……」低低柔柔的音響彷佛是情人在耳畔的喃語傾訴,不過其中的威脅警告意味卻完全與之不符。

  但偏偏,急色入心的男人就是不信邪,也一再忘了記取先前無數次的教訓。

  慢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再接近她,男人嘿嘿笑著。「什麼無禮的事?反正將來妳會成為我黑暗王蚩梟的王后,妳早晚也是本王的人,所以本王一點也不會在意妳這小小的無禮舉動……」他的手指往她的凝脂香肩碰去。「夜宿,來!讓本王現在就好好地疼惜妳……哇!」句末突地以一聲尖叫終結。

  一觸到面前美人兒的香肩,蚩梟的手指卻宛遭火焚般一燙,接著冒出火花。他立刻又驚又駭地慌忙甩著手跳開。這下,他跳離得她遠遠地。

  「……夜宿!妳這該死的女人!妳……哇!哇!妳還不快幫我把火咒解掉!該死的!啊……快解掉它!」手指上的火不但沒在他的咒語下熄滅,反而更見旺盛,痛噬連心之下,他再顧不得維持尊嚴地趕忙向她哀號求饒。

  原本一直背向這邊的絕艷女子,終于在池子裡緩緩轉過身來。她簡直像在欣賞一出好戲地看著那拼命揮著自己著火的手、在地上打滾的男人。接著,她由池子裡站起來,再慢慢移上了池邊。

  不過這時,那受焚火之苦的蚩梟即使對眼前這晶瑩,完美無瑕的胴體瞪直了眼,他卻一點也激不起興致了──

  「夜宿!快解開火咒!難道……妳真敢燒死我?」他痛吼著,紅著眼地揚頭看向那仍一絲不掛、正用那雙紫妖的眸子盯著他的女人。

  而她,竟然在笑。

  「燒死你?呵呵……我怎麼敢?您可是我們黑暗界的王呢!我們所有鬼族、包括我『夜』,全是您最忠貞的僕人呢!」半跪下,她將一張媚顏逼近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前,一隻纖手挾住了他冒著青焰的那一掌。「不過,我還是希望王能記住一件事,那就是……」她把在他指上跳躍不熄的火挑轉到她的指尖。「別惹我生氣!因為,我一生起氣來就會忘了誰是誰,就連我的王……也不例外,懂嗎?」她的輕喃細語依然不曾揚高半度,不過卻足夠他汗如雨下、寒毛直豎了。

  「懂懂懂!我懂了!我懂了!」一迭連聲,發現她將火焰一弄走,他立刻忍著氣痛得連滾後退,再跳起來往外面倒著跑。「妳妳妳……妳慢慢泡水……我我我……本王不打擾了……」

  這筆帳咱們留著以後再算!臭娘兒們!他就不信沒有辦法整死她!

  蚩梟在轉眼間逃離這裡。

  至於洞內,自然再度只剩餘絕艷女子獨處。

  絕艷紫眸女子夜宿,在趕走蚩梟後,原本站直的身子隨即再無法掩飾地晃了一下,雪白的臉色更白,她終於不用再強撐地護著最後一口氣,將自己又移進了熱池子裡。

  一讓溫熱的池水將自己包圍淹沒,夜宿閉上眸,緩緩再進入療傷修復身子的狀態。

  剛才被那蠢蛋驚擾,令她差點前功盡棄、走火入魔。這下她非得加緊回覆她的力量不可。至於報仇……這仇當然她會找他報!

  就是封澈的那一擊雷極害她此刻身受重傷。

  封澈!

  她終於和這鬼族的頭號敵人交上手了!

  傳言這毀了她無數鬼族人的天朝常駐師,力量高強更勝任何一個以往的常駐師,所以她才一直想會會他,和他一較高下,沒想到她正想解決掉那個天朝的蠢帝再去找他,他倒自己代替那蠢帝出現了……

  果然!能毀了她們的前一位夜,封澈的能力確實不容小覷,就連她這鬼族以來力量最強的夜,一時也鬥不過他,還險些命喪在他的手下。看來,要對付這棘手的敵人,她得再想辦法才行。

  猛地,她腦際急劇地湧上一下的尖銳刺痛打斷了她的心神守一。身子一顫,她不由雙掌壓上了突然在這時傳出莫名一痛的額心。

  而這彷佛有股力量要強行由她的腦心掙出來的炙痛,雖然只是短促的一下便徑消逝無蹤,不過卻令她有好一會兒的恍惚失神,並且腦中直有種讓她既熟悉又懷念的柔和光影槃旋占據……

  失去意識般的,她的身子往水底沉了沉,接著,就在溫泉熱水浸過了她的頸項、她的下巴和鼻眼,正要淹沒她的頭頂之際,她終於倏然驚醒,腦中的光影瞬間褪去在水裡仰起頭來吐出一口氣,雙腳再在池底站直,夜宿重在熱池中站穩了身。

  溼透、仍淌著水珠的臉上再次籠回邪寒陰騖,夜宿依然可以感到自己剛才竟被那股光影控制,她甚至可以感到自己的心的軟弱和不設防……

  該死!她怎麼會……

  紫眸冷銳地一瞇,她的思緒反向搜尋,很快便找到了源頭。而果然,就在她一想及封澈時,額心再度回應般的一抽痛,立刻令她的眸光、面色更見殺戾。

  抬手,指尖冷冷地壓上自己的額,一道泛黑的輕煙由指尖鑽入其間──很快地,她成功滅掉腦中同樣出現、那讓她不舒服的光影。

  她閉上眼,再慢慢張開,此時她的眸子已經重現冷靜,不過卻更添幾分邪韻的光芒。

  封澈!

  看來她的腦中不知何時被下了一個光印──暫時無害,不過卻足以擾亂她的心。

  而那個人,肯定是他!

  叔叔?

  憶起昨夜和他交戰時,他對她似曾相識和莫名其妙的話,她不由有所警覺,莫非,她在某個時候曾遇見過他?

  如果真如他所說,在她小時他們已相識的話不是謊言,那麼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無?不過,果真他見過以前的她,照理身為常駐師的他不是應該會殺了她這鬼族之人,又怎麼可能放過她?

  哼!看來他真是個騙子!

  想到這點,夜宿的神色更厲。

  不過不管封澈是不是騙子,不管封澈究竟在何時用了什麼手法在她身上動手腳,她要用盡一切力量殺了他的決意從來未變;況且,殺了阻礙他們黑暗界的常駐師,向來就是他們身為鬼族、她身為夜的使命!

  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阻擋她除去封澈的決心。

  常駐師與夜,是光與暗,原本就是該對立的兩方──她從來沒懷疑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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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恆帝,毫無預百萬地在睡夢中駕崩。天朝皇宮中,也因為帝王的驟逝和帝位的繼承問題而彌漫著一股明著哀慟、暗著緊張的氣氛。

  恆帝因為存心考驗十數字皇子的品德才能,所以一直未明確立下太子的人選。而在他突然駕崩後,天朝無法群龍無首的迫切問題自然首當其沖。不過問題是,究竟哪位皇子才是先帝心目中最滿意的皇位繼承人?究竟哪位皇子最能夠使百官心服口服地成為新一任的帝王?

  只不過這個問題,在百官眾臣的心中,似乎已經有了一個不令人異議的答案了。

  就在天朝隆重地將先帝移至皇陵安置,所有喪典現行告一段落後的清朗秋晨──

  遠離皇宮內苑中心,一座被充滿生機的樹林和奇花異草包圍住的雕梁畫棟華樓中,其間一個門屝緊閉的房門前,正有兩名年輕的男女壓低了音響在討論著──

  「師父從來沒睡這麼晚還不出來,說不定他又丟下我們,自己偷偷溜出去找好玩的了,我要進去看看是不是,說不定我們還可以跟得上他。」執意要闖進房裡的是其中的嬌俏少女。

  「喂喂!那要是師父根本還在睡呢?」一副鬼靈精怪模樣的年輕人毫不退讓地擋在房門口。「倒是妳!我說雲妹妹,我忽然發現,以前不怎麼聽師父的話老喜歡自己往外跑的妳,最近怎麼反常地老愛黏著師父?喲,怎麼啦?小丫頭又想回頭吃奶嗎?」年輕人──平涯──半是奇異半是調侃地道。

  少女──流雲,立即心虛地俏臉一紅。不過她很快地瞪了平涯一眼,叉起腰、蹶起嘴地以一種受到挑釁的姿態輕易掩飾過去。

  「什麼吃奶?你才是還沒斷奶呢!哼!也不知道是誰在捉鬼的時候老是對那些邪鬼痛不下殺手,我看你根本還沒長大呢!」

  「嘿嘿!我沒長大?那妳這小我幾歲的丫頭不就更該叫小鬼了?」平涯和這任性的丫頭從小就是不對槃,相親相愛更是免了。不客氣地,他伸出手,一指戳到她的頭頂上。「對啦!妳師兄我自小就對萬物充滿仁愛心,沒對那些鬼東西一刀殺下只是因為我的善良,我可不像某人沒愛心到把人家討錢的可憐乞兒一腳踹開,之後讓全城的所有乞兒只要遠遠見到某人來到就自動躲起來閃邊去……」就有一回為了追殺鬼族,這丫頭根本把一切擋在她前面的東西視做障礙物地掃蕩開──就算人也一樣,所以他才有回報她的題材好發揮。

  至於他的痛不下殺手嘛……唉!真的是小時候遇上一個可愛到不行的小鬼的後遺症!.

  流雲討厭地一掌打掉他的手。「喂!我已經警告過你不准再碰我的頭,你不怕我告訴師父去?」

  「愛告狀的小鬼,妳去啊!」平涯可不在乎,還笑得大剌剌。

  「哼!你以為我不敢?師……」流雲就氣他的耍賴得意樣,立刻不顧一切張口就要喊師父。

  這時,突然感到不對的平涯眉色一收,對著她一搖頭。

  「慢著!」接著他把注意力轉回面前依然毫無動靜的門屝上。「我們說話這麼大聲,難道師父還睡得下去?」

  一時住口的流雲,也一臉古怪正經地和他一同注視著眼前緊閉的門。

  「我想……我說的也許沒錯,師父他……早就不在房間裡面!」心動立刻行動,她伸手撥開擋在門前的平涯就要闖進去。不過她心急,平涯的動作也不慢,她的手才碰到門,他就「啪」地一聲用力推開了它—

  兩人爭先恐後跑進屋裡。

  整齊簡單的屋內,前前後後杳無人影,當然,更別提封澈那張毫無睡過痕跡的床上有他的蹤影了。

  站在師父的床前,平涯和流雲兩人此時面面相覷,心裡同時生起一個疑問──

  師父人咧?

  再互看了一眼,兩人突然一起跳起來往外面沖。

  師父不會真的又自己溜出去找好玩的吧?快快!找江海、水雁問去!

  沒一會兒,他們真的在江海口中問出了答案。

  「在皇后娘娘那裡?咦?師父什麼時候又跑去跟皇后娘娘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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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涼爽舒沁的風徐吹。

  禦花園,大明池中央的水亭上,一干宮女侍從靜立在亭子四周,而亭子內只留下四名宮女伺候著娘娘和封先生。

  伸出素手親自為封澈再斟了一杯茶,華後也為自己斟滿一杯。舉杯就唇,她沉靜卻彷佛深藏著千言萬語的明眸便在玉杯的遮掩下,不動聲色凝視著眼前恍若神人、也真切擁有神人非凡力量的昂藏男子。

  看著他一如以往、一如十年來不受歲月影響而仍舊年輕俊朗的面容,一層無法言喻的感傷突如其來地湧上了她的心。

  悠悠嘆出一口長氣,她放下了杯。

  「娘娘,怎麼了?您還是不放心朝中那些大臣的一致決議嗎?」封澈立刻對她滿是愁容又嘆氣的反應報以令人溫暖安心的一笑。「大皇子燁,仁民愛物早就已經贏得眾朝臣的心,我也不止一次聽先帝稱贊起大皇子,所以您大可相信,不但先帝不會反對大皇子繼位為帝、就是那些大臣也萬分願意輔佐大皇子為帝繼續為天朝誓死效忠。」

  掩去真正的心思,華後隨著他轉去注意力。

  「是嗎?」她的鳳目熠熠生輝。「那麼封先生,你也認為燁兒可以繼位為帝?」自己的親兒能夠為帝,她自然沒有不高興之理,畢竟如此一來,她的地位就更形鞏固無人可撼了。

  封澈對著她微微上揚嘴角,無意散髮出一股沉著迷人的魅力。「娘娘,您應該比任何人都瞭解大皇子的能力,至於您問我的意見,我也只能給您一個參照──燁皇子,將會是位明君!」

  「是封先生的預言嗎?」華後微傾身向前。

  封澈的黑眸閃著智慧的光芒。他從容一笑,英華內蘊。「不管這是不是預言,皇后娘娘您的最後決定,才是左右天下蒼生能否得到一位明君的重要關鍵……」

  看著他飛逸耀眼的神釆,華後的心無法克制地一蕩,不過她立刻又凝回心神,淡笑矜貴的臉上未曾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她搖搖螓首。

  「不!本宮認為,封先生才是這個關鍵。一直以來,天朝受您的保護才得以安然度過每次的危機,本宮也希望,封先生可以繼續常駐我們天朝……不!是常駐天下黎民百姓!您會吧?」

  微斂眉,封澈舉杯輕啜溫潤甘甜的茶,黑玉般的深眸隱過了一道異光。

  「皇后娘娘您多慮了!常駐天朝原本就是我的責任,我當然會繼續做我該做的事,直到……我的使命終了!」

  上一代的常駐師阿增老人曾告訴過他,或許常駐師和鬼族的纏鬥命運會在他這一代終結,至於是怎麼個終結法,阿增老人沒看出來;就連他自己再怎麼觀象,也始終看不到這最後的結局……說不定,這終結的意思,就是他被終結了──也難怪他怎麼想看也看不到。

  嗯,又想起夜甜兒……不!是夜!也許就是她了!

  看來下回再見,他們的時間和精力恐怕得全用在拼個你死我活上,更別說他想再跟她敘點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對吧?

  唉!頭痛!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只要一想到那紫眸娃兒已化身為鬼族的夜,他就會不例外地出現頭痛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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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一向平靜的大江上空突然迅速攏聚厚壓壓的烏雲,接著陣陣狂風挾帶著暴雨降臨,不但將江面吹起濤天巨浪,連帶的大雨還弄翻潰沉了無數的大小船隻,一時之間,悽厲的哭天喊地求救聲不絕於耳,人間煉獄彷佛就在眼前……

  不過,狂風暴雨來得詭譎,消失得也怪。就在巨風大雨出現了沒多久後,轉眼間,天上的烏雲彷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撥開似分成兩半,而中央高掛的日頭再次露出臉來,原來肆虐的風雨立刻說停就停。忽然之間,江面就這麼回復祥和寧靜。而不管是沒被船拋下的人們或者泡在水裡沒滅頂的,都恍惚有種劫後重生、作過一場夢的感覺……

  就在這其中一艘小小的、簡直是奇跡地沒被剛才的風浪打翻的舟上,一名虎背熊腰、濃眉怒目的青衣漢子,原本持杖的手已經改抓著兩支木槳,並且輕松快速地往岸邊劃去。至於他的視線和精神可一點也沒放過那在他的一擊下正向陰暗的石林裡遁逃的駝背「鬼影」。

  「哼!敢在老子的地槃上作怪!老子要是不把你抓來烤著吃,『金牌獵人』的招牌就讓你砍去當柴燒!」追去。

  同樣的情況,發生在石硯山。

  兩名中年男女連手阻擋了和著漿泥、宛如萬馬奔騰之勢就要直泄下山,淹沒山下一座大鎮的土石流──兩人適時劈開一道巨溝,將土石引到另一處無人居住的谷地去。而站在溝旁看著差點就要釀成巨禍的土石順利地流到別處,他們不由松了口氣,抹了抹一頭一臉的冷汗,然後,兩人立刻在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他們心中所想的。

  握著對方的手,他們同時一挑眉、醒悟。

  「是鬼族的氣息!」接著身形倏起,如箭矢流星般往山上的方向消失。

  南方,暗不見天日的密林內,一道火紅的光氣正追擊著邪黑的影子。「……看你往哪裡跑!」

  再往北的方向,背負長劍的年輕人正對著一口冒著詭異黑煙的深井進行封印動作。

  至於在接近京城五百裡外的一處石窟廢墟,一穩重的男人手裡正拎出一個白似鬼的人影,而原本虛弱、縮成一團的鬼樣人一被帶到廢墟外接觸到陽光,立刻哀號一聲,皮膚幾乎馬上呈現炙紅宛如被燒烤了般。一旁的嬌俏少女跳上前,毫不留情地用手中長棍將那鬼自男人手中挑下落地。

  只見,那蒼白的鬼人一邊發出尖銳的慘叫、一邊痛苦地在地上掙紮翻動。不過沒多久,慘叫聲漸漸變弱,那幾乎已被陽光烤焦似的身體也慢慢不再動,接著,終于完全沒有了動靜聲息──

  死了!

  像要確定似的,少女用腳尖踢了踢了地上的鬼傢伙,然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大師兄,行了!」她得意地對前面仍凝視注意四周的男人道。

  男人──江海,在確定石窟內外再無鬼族的氣息後,才轉回流雲身邊。他默不作聲看了地上已在轉眼間死透的鬼族人一眼,隨手便將他拖到一旁的石洞裡掩埋。

  「大師兄,我們令天已經殺了三個鬼族人,附近我看也沒有不規則的地方了,我們要不要趕快回師父身邊保護他?」流雲要不是被師父派來這裡除鬼,根本就不想離開看得到他的地方。

  師父還要他們保護?

  江海若有深意地盯了她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塵,他這才如她所願地舉步往前走。

  流雲立刻笑開了地跟上他。

  「大師兄,你覺不覺得師父最疼我?」她臉紅紅地。

  「嗯!」江海目不斜視地走著,只給她一個單音。

  「那……你覺得師父喜不喜歡我?」問跟了師父最久的大師兄應該最具有參照價值。

  江海的腳步依然平穩不紊。「嗯!」早聽小雁說這丫頭正在大發少女春思,而目標正是師父一事。她果然沒說錯。不過依他看來,這丫頭不是發少女春思,是發瘋才對!

  「真的!大師兄,你也認為師父喜歡我對不對?」她眉開眼笑了起來。現在她可不管大師兄或其他人會怎麼想了。反正她就是喜歡師父嘛!「我已經長大,不再是小孩子了,更何況我長得又不難看,再過一兩年我一定也可以變成絕色大美女,到時候我就不相信我還配不上師父!」昂起下巴,她可是自信滿滿的。

  前面的江海忍著沒搖頭潑她冷水。

  探頭看向一直沒啥反應的大師兄,流雲嘗試在他一向平板沒表情的臉上找出一絲贊同的蛛絲馬跡,不過才一下子,她就放棄,決定還是用問的比對快。

  「大師兄,你是不是也跟雁姐一樣反對我和師父?」直接。

  江海差點跌倒。原本還想當她是小孩子在胡鬧,沒料到她卻愈說愈認真。

  停步,他嚴肅著一張臉看她。「小雲……」只是,他才正打算開始對她曉以大義之際,忽然,一絲幾乎躲過他敏銳嗅覺的氣息驚動了他──

  江海猛地怒目圓睜,一邊將還未察覺到危險的流雲先護到身後,一邊迅速舉起戰戟面對傳來那一絲異樣的方向。渾身繃緊,他已在瞬間劃下了一面無形防護的結界。

  而只愣了一剎的流雲,也馬上知道不對勁。她立刻跟著握緊手中長棍,背抵著他的背替他守著後方。

  「大師兄?」屏氣凝神。可除了大師兄的戒備動作,她根本沒和往常一樣輕易在空氣中發現任何的不規則。

  江海的臉色硬如石膏,他沒因應身後的流雲。因為就連他,也在這時失去了剛才那一絲幾不可辨的異息,可正是如此,他更感覺到了空前的危機──不妙!以前不管鬼族的人再怎麼會隱藏,他還是能毫不費力地察覺出來,可是這一回,他竟完全嗅不到對方的氣息,但卻能隱約感到其若有似無的存在……

  他力持鎮定。

  恐怕他們現在遇上的不是普通的鬼族人了!

  此時,一陣冷冽的寒風突地由森林深處刮出來,就連他們的前後左右四周也無端攏聚來一片又濃又重的白霧。剎間,他們已經陷身在迷霧中,完全不見天日。

  「大師兄──」

  「小雲別慌!這是鬼族的幻朮,我們可以應付!」

  驀地,一種忽遠忽近似哭似笑的亢銳音響,毫不客氣地穿破厚霧,幾乎要將他們的耳膜震破──

  「是嗎?那麼我倒真想看看,你們要怎麼樣翻出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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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禁地,神秘的禁園,此時彌漫著一股緊張沉重的氣氛。

  傷重昏迷的流雲,被同樣受傷但較輕微的江海背了回來。也剛執行完工作進門的平涯和水雁兩人,立刻就察覺不對勁地在流雲的房裡發現了事態的嚴重性。

  江海充當守衛地站在房中替房裡的人護法戒備;而床上,封澈和流雲正槃腿面對著面而坐──相對全身肌膚已呈現詭譎紫黑駭人、意識昏迷未醒的流雲,渾身隱隱散髮著一圈聖潔光輝的封澈,更顯得寶相莊嚴,不可逼視。

  神光湛湛的眸光半斂,他一雙布滿銀白異光的手掌,分別放在離流雲的頭頂上方和胸口前三吋之處,於是只見縷縷絲線般的銀白光纖源源不絕朝她匯入……

  雖然遲回的平涯、水雁兩人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他們也清楚此刻正是緊急至要關頭,所以他們也不敢驚擾到正全神貫注的師父。什麼話也沒說,他們立刻跟著江海一齊守著兩人。

  時間,在充滿戒慎中一刻刻滑過。終於,在近兩個時辰後,流雲那一身紫黑駭人的膚色已消失褪盡,回復了原來的她;接著封澈也慢慢收回掌,手中的光暈漸漸縮小,終至不見。

  張開眼,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他適時地伸手接住了一下往後倒的流雲。

  跟著也放下了一顆心、松了一口氣的水雁,立刻上前幫著師父將流雲安置回枕上躺好。

  封澈一步跨下床,而他透著蒼白的臉色馬上令江海和平涯擔心地扶住了他。

  封澈也沒拒絕地任他們把他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

  幾乎無力地抬起袖抹去額上的汗──為了救寶貝徒兒,他的力量已跡近耗盡。

  「師父,您還好嗎?」平涯捧了一杯熱茶到他面前,一邊擔憂地看著他問。

  接過茶,封澈對他稍顯虛弱地微微一笑。「沒事!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真的?」平涯仍是不放心。因為他可從沒見過師父這簡直快癱垮掉的樣子。

  封澈眨了一下眼,輕松笑嘲化解他的疑慮。「怎麼啦?嫌師父命太長了是嗎?」

  平涯跳起來,忙不迭搖手。「師父,我哪敢詛咒你!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而且一定可以繼續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嘿嘿!」嘴裡自動吐出一串嘰哩咕嚕。

  江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就連一直仔細看顧著流雲的水雁也轉過頭來朝他翻翻白眼。

  「閉嘴!」兩人不約而同送他這兩字。

  嘴巴立刻封上,平涯卻仍不改調皮本色地聳聳肩,扮了一個鬼臉。

  這時,早一肚子疑問的水雁才總算能好解開謎團。

  「……我們正要撤回來時,遭遇到了鬼族的夜,沒想到她的力量果然強大過任何一名鬼族人……」即使曾戰殺過無數鬼族人,可說在面對這些邪鬼異類時已能面不改色的江海,在回想到他稍前與夜的對峙,竟仍不免一陣心有酴悸。

  雖然他和夜已不是第一次照面,不過上回有師父和其他三名師弟妹一起對付已經難纏,而這一回只有他和流雲獨自迎戰這黑暗界鬼族中最可怕的夜,他才深切體會到夜的巨大黑暗力量。若非他拼盡全力對抗她,恐怕他們早已橫屍當場。不過他最後還能將不小心被夜擊傷的流雲和自己由夜的魔掌下逃回來,至今想來他仍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聽完江海簡潔有力地說完整個事情發生的經過,屋內所有人靜默了許久,沒人出聲。而當然,封澈是早已在稍前便知道這一切的。不過這時,他半掩的黑眸異釆閃動,一手支著下巴,他仍未回復血色的臉上,現出了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平涯沒注意到師父的心思,倒是首先探頭看了仍躺在床上昏睡未醒的流雲一眼。

  「哇!那照這樣看來,你們還真是命大能回得來嘍!不過她現在應該沒事了吧?師父?」雖然跟這丫頭不對槃,可瞧她此刻這差點沒死去的模樣,他還真是不習慣,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嗯,雲兒體內的邪氣已經全被我逼出來了,沒事了。」封澈給了令他們安心的微笑。「不過她至少還得休息調養個幾天才能完全回復……對了,海兒,你不是也受了傷?快過來師父看看!」視線轉到大徒弟江海身上,他對他招了招手。

  江海的表情平整如一。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只是一點小傷。

  明白他狀似粗硬外表下卻擁有少人能及的體貼細心,封澈知道他確實沒有大礙,也就不再勉強他。

  可另一心細的水雁,卻也沒舍棄師父剛才一直令她起疑的神色。

  「師父,是不是還有什麼不對勁?」終於,她乾脆直接問了。

  而她這一開口,果然立時引起其他兩人的注意和怔忡。三個人全把視線對上他們的師父。

  至於封澈面對三人的急切眼光,原本從容不迫的笑臉倒也只是稍稍斂了斂,眉眼間的朗昂神態依然不改。

  「事情是有不對勁。」他對他們頷首坦言。「我發覺在夜的攻擊下,流雲還能僅存一口氣保住性命回來,如果不是你們兩人真的命大,便有可能是夜別有用心。」他慢慢站起身,跨出一步。而他這彷佛仍未回復元氣而使得身子稍稍晃了晃的危險動作,馬上令離他最近的平涯心一跳,下意識地伸出手扶住了他。

  「師父小心!」平涯嘴裡不忘喊了聲。

  封澈在他的輔助說明下終於站穩了身子。而看到如此虛弱不堪的師父,另外兩人同時一下心驚肉跳,也立刻想到了什麼。

  「師父你……」水雁的臉一白。

  「師父?!」江海咬著牙,面孔更見肅硬了。

  知道他們的聰明腦袋已明白什麼,封澈對他們擺擺手。「對啦!我和你們大概都猜中了,我已經落入夜的陷阱了!」

  至於還沒悟過來的平涯仍一臉茫然。「咦?什麼?師父在說什麼陷阱?」

  江海和水雁兩人面色一整、立刻抽出身上的神器,跳到師父兩側擺出完全戒備的狀態。

  就算仍在五裡霧中還沒摸出來,平涯也看得出他們的緊張認真。再加上就在這時外面無故迅速變陰轉暗的天,更令他跟著眼皮子一跳,不由自主抓了抓師父的手。

  「她來了!」封澈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嘆。

  才在他出聲的一剎之後,三個人隨即在一陣陣由外面襲進來的冷風中嗅到他們早熟悉不過的鬼族人氣息──

  平涯和江海、水雁一樣立刻拔刀在手,並且自然地護在師父前面。

  封澈往旁退,一直到躺著流雲的床前。當然,其他三人也跟著他一起退。

  「保護雲兒!」封澈低聲道。

  這時,原本光線充足的屋內,就像被人由外面用塊黑布蓋住似的暗成一片,不過他們仍足夠看得到對方和四周的景物。可他們不用看向其他人也可以猜得出大家的表情一定差不多。突然──

  房門被強烈的巨風吹開,發出「碰」地一聲,接著好幾條疑真似幻的黑影隨著冷風飄了進來──想也不用想,江海和水雁同時揚起手中的戟、鞭,迎了上去。

  「阿涯!護著師父和雲妹!」在一戟切上鬼族人的腦袋前,江海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平涯喝出一聲大吼。

  當然,平涯不用他的警告也知道他此時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不讓這些鬼傷害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雲丫頭,和現在有些虛軟不行的師父,他一夫當關地擋在兩人前面,一刀一劃就把從旁邊偷襲來的鬼傢伙摔在地上哀叫。

  黑暗中,立時響起驚人的風擊雷鳴、鬼哭神號的音響,一場光與暗的戰鬥開始……

  而這一場慘烈的大戰一直持續到幾乎所有的鬼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地終至一窩散後,原本屋內的黑漆慢慢被驅散,溫暖的陽光再次從外面灑進來,照亮了酣戰後一屋子的淩亂和站在各角落微微怔然的人影。

  「啊!」平涯首先驚跳起來,大叫一聲打破了屋內短暫的靜默。

  如夢初醒的江海、水雁兩人也回過神來地立刻望向他的方向。

  「怎麼……」

  「師父不見了!」驚天動地的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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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抹黑雲正將無力抵抗的封澈卷至數百裡外。

  濃密得不見天的黑森山林裡,一直動彈不得的封澈終於被毫不客氣地丟了下地。

  悶哼了一聲,封澈一手揉著自己被撞的後腦勺、一手撐著坐在地上,他抬頭看向正距離他三步外這抹不真切的黑雲。

  他當然知道隱在這抹黑雲裡的人是誰!

  「妳可把時間算得真准啊!夜。」他對著這時由黑雲裡現出的紫魅眼睛微笑。

  紫眸因應了他一個充滿狡邪的笑,陣陣冰寒的冷氣由她身上散射向他。

  「沒錯!所以你現在已經落在我手裡了,封澈!」刺耳刮心的嗚音忽高忽低,不過到了最後迸出「封澈」的名字時,卻毫無預百萬地一變成幽細的女聲。「你要不要想像一下,當常駐師落到了鬼族人夜的手裡時,他會是怎麼個死法?嗯?」

  眨眼間,黑雲移到了他面前,那雙妖異紫眸驀地與他正面對視──而這距離,近得他的鼻間可以嗅進封界住她全身、足以令普通人鑽心剌骨的黑暗死息。

  他眨了眨眼。「不用想我也知道,那種死法一定很難看。不過如果情況相反,妳落在我手裡,妳能無法想像一下我會怎麼處置妳?」他異想天開似的道。

  猛地,他的心臟彷佛被人用一隻無形的手攫了住地幾乎令他一口氣換不過來。

  「現在,你倒可以說說看,你能怎麼處置我?」陰柔卻殘酷的話語伴隨著正操縱他生死的力量再次一緊,毫無反抗力的封澈痛徹心屝地差點沒立刻去找閻王下棋。

  「那麼妳覺得……將妳封住如何?」話落,未讓她有反應的時間,他的全身陡地爆出一層最強烈的白色光芒,同時他揚起雙手,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在籠著她的黑影上下劃過一遍。

  而即使已在剎間驚覺自己上他的當而受騙的夜,就算她來得及出手也挽回不了頹勢──

  恍如雲破月開般,只不過瞬息,夜周身的黑霧迷團撤散無蹤。而跟著黑雲消失現身的,是一名黑衣妖異美艷的女子。

  有極短的一下,妖艷女子似乎為被破了咒和再施展不出的力量而慌怔了。不過也很快地,她穩穩地站定,紫異的眼毫不見一絲退縮、失措地直直看向封澈。

  至於封澈,凝望著終於毫無遮掩地出現在他面前的夜,他可真的很難將眼前這魅惑得極妖冶的女人和十年前嬌湣可愛的娃兒聯想在一起……

  唉!他還真會沒事替自己造孽找麻煩啊!

  「封澈,你不殺了我嗎?」夜宿,突然朝他漾開輕輕地一笑──那種連聖人也會把持不住的勾魂媚笑。

  她的笑,還果真令封澈恍了一下神,接著驚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的頭又痛了。

  「甜兒……呃……夜!老實說,如果妳可以乖一點,我暫時是不想殺妳──」他還在為難中。

  夜宿一步、兩步走到了他的身前。她看出來了。

  「是嗎?你不想殺我,我倒是非常、非常想殺了你呢!」她絕艷的臉上,仍維持著那抹笑,不過她低吟出來的話句可讓人一點也笑不出來。

  嘆了口氣,封澈認真地凝視著她即使被他封住了力量,眉眼之間卻仍隱隱閃耀的火焰浮印。

  「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十年前我沒殺了妳或許還有理由,十年後我若再放過妳,那肯定我是瘋了……」突然,他透出白光的食指隔空點向她的額心。

  而措手不及的夜宿感到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正在呼應著他力量地,那道之前被她封住的光影立刻掙脫出──兩股白色的力量在她身上交融成一股更巨大的光能。

  這時的她絲毫無法抵抗,只能任憑這力量侵佔她的身體和心……

  咬著牙,她冷冷地瞪著仍源源不絕將光強迫地輸向她的封澈。這時,就連她也察覺到自己腦中有某道她以前從不曾發現且緊閉的記憶之門正在松動,並且連同一種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溫暖開始襲攏上她的心。

  不過就在此時,原來被一層又一層封住的禁忌之門似乎也因光的觸動而相應出另一道黑暗的反彈力。猛地,一陣強大的力量由她身體深處迸射出來。而這力量不但反擊向封澈,也令她的身子向後一飛──

  可在半空中,夜宿在瞬間便發現了封澈制住她的封印已被沖破,心念一動,原本屬於她的力量再次湧遍全身,她一喜──

  轉眼間,刮面刺骨的陣陣罡風在暗林內揚起,半口氣都還沒喘過來的封澈已經接住她十七、八道的襲擊了。

  原來要找出藏在她腦中的記憶,再嘗試以被他嵌在她額心深處、一直與她相伴無事的光印影響她身上的黑暗之氣,可是他沒預防到在她體內會有另一道力量竟隨之被啟動……

  看來他是太小看她了!

  不過他仍未放棄再捉住她的決心。

  封澈一沉眉,全神貫注地使出一圈大封印套向仍在他上空槃旋的黑雲。

  「封澈,這次的仇我記下了!你就等著看我會怎麼回報你吧!」彷佛看出他全力施展的這一道封印非同小可,黑雲倏間在上空失去蹤跡──而在她遁去前,她仍不忘留下一段危險的警告。

  又讓她逃了!

  沒來得及捉下她,封澈望著她消失的方向,神情倒不見失望多少。

  這傢伙!還真懂得有仇必報啊!不過……就不知道她報不報恩?

  緩緩搖了搖頭,他隨手解開了大封印,然後他挑起了眉,轉向了傳來他預期中動靜出現的方向。

  「師父!」一道叫喚聲後,兩個人影先後趕到了他身邊。

  水雁和平涯兩人,一個比一個緊張不安地仔細上下打量著他。

  「師父,你沒事吧?你有沒有受傷?」平涯把師父顧到丟,這會兒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人,他第一個跳上去,就要抱住師父哭給他看。

  看到師父完好無缺,一點也沒受傷的樣子,水雁已先安下了心。這會兒聽平涯死不害躁的哭調,她忍不住皺了皺俏鼻,一把抓住了他的領子不讓他去騷擾師父。

  「喂!都這麼大了還撒嬌,你不丟人啊!」啐他。虧他還是大了她一歲的二師兄哩!

  即使被她阻礙,平涯的雙臂仍努力地向前劃,總算將一根手指勾上了師父的衣袖。

  「妳管我!是妳自己臉皮薄,不好意思對師父撒嬌還敢說我!嘻嘻……師父!」存心惡給她看。

  狠狠瞪了這噁心的傢伙一眼,水雁再將他往後拉,這下就連師父的衣袖也不讓他碰。

  「師父,我們以為你被什麼人帶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一擊退眾鬼才驚覺師父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失去蹤影,他們還以為師父在混亂中被某個鬼族人乘機劫走,擔心此刻無力保護自己的師父遭到不測,他們這才趕緊分派工作追了出來──

  她和平涯追人,大師兄則負責看護著仍未蘇醒的流雲,以防鬼族再傳回偷襲。

  終於,他們找到師父了!可為什麼原來看起來很虛弱的師父,現在倒這麼快就回覆了神清氣爽、生龍活虎的模樣?而且,他到底是怎麼會突然自大家身邊消失的?

  嗯,這就說來話長了……

  封澈當然也知道他們有滿肚子的疑問。安撫地拍拍兩人的肩,對他們露出一抹怡然自在的微笑,他便慢慢往京城的方向散步走去。

  「哈!其實也沒什麼事,師父我只是不小心將煮熟的鴨子搞飛了而已……」

  後面兩人一陣面面相覷。呃……師父……特地跑來這裡煮鴨子?!

  錯愕了一下的兩人趕忙跟上封澈的腳步。

  他們當然知道事情一定不會就這麼簡單。

  「師父,您真的沒事嗎?」水雁可一點也沒舍棄,在剛才她一到這裡時還發現到的一絲殘餘鬼氣。

  封澈的視線只一瞟去便明白她的懷疑。他突然朗眉擰了擰,原來意態自若的神情多了一抹古怪。

  「雁兒、涯兒,師父問你們一件事。你們還記不記得,十年前我們在一間破廟遇到的鬼族娃兒?」他停下步子。

  兩人只呆了一下,隨即表情各異地很快點頭。

  「記得,記得!師父說的是那個好可愛的愛哭娃兒對不對?哇!她真的粉粉嫩嫩的好可愛,雖然是半隻鬼,不過就沒有其他鬼的邪。我看要不是她的爹突然出現把她帶走,師父一定會把她帶在身邊照顧,對不對?」想起那麼久遠前的事,平涯卻好像仍曆曆在目,他的眼睛一亮。沒辦法!誰教那甜兒小娃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封澈當時確實是有這打算!

  即使她身上流著鬼族的血、即使她是鬼族人,他卻有此挑戰禁忌的念頭。而他會想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相信她天真無邪的心還未染上黑暗之氣,他認為或許在他的照養下,她也可以成為一個正常人……至於那關係兩人未來命運的毀滅性預言,因之被破解的機會說不定不是不可能……

  他當初真是那樣認真計劃的。只可惜,他的計劃趕不及變化──那一夜天就要亮之前,將娃兒藏在破廟的她爹傳回,似乎已成驚弓之鳥又對所有人充滿戒心的他,迫不及待將娃兒搶抱過去就張惶離去。

  他沒有理由阻止。

  就是在看出娃兒的爹只是個普通人類這點令人好過些,所以他才沒多說什麼地讓兩人離開。不過現在看來,他當初也許做錯了──他不該放任他們走。因為就是這一走,如今娃兒變成了鬼族的夜,如今他和她真正變成非毀滅對方至死方休的敵人,也朝那預言更接近了……

  究竟,在娃兒的爹帶走她後,他們父母兩人遭遇上了什麼事?

  可不管他們遇上什麼事,也肯定不是好事──要是好事,娃兒又怎會成為現在這副德性?

  所以,封澈後悔了。

  水雁仔細看著師父的臉,倒是突然懷疑起來。「師父為什麼會忽然提到小甜兒?難道……師父又見到她了?」她當然也記得那惹人喜愛的小女娃,而且還清楚記得她把自己身上的甜餅給了她吃,她才沒又哭得驚天動地的事。這十年間,其實她偶爾也會想到她,猜想她被帶到哪裡去?猜想她之後的命運……

  仰首,封澈的視線彷佛要穿透濃密的樹葉,觀看到那一向能讓他心情平靜的美麗澄淨天空。

  「是!就連你們,也和我一樣見過她了……」他的低音若有嘆息。「娃兒現在的身分,就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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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7: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永恆的黑暗。不可思議的地下世界中,一座雄偉壯觀、泛著幽幽青光的宮殿,和無數彷佛蜂巢的黑色洞穴就嵌懸在山崖上;而在這下方,燁啦巨響、水勢奔竄聲更憑添令人心生畏懼的幻想。

  不過這時,陣陣歌樂聲和喧鬧聲由幽森的宮殿內飄散出來,似乎完全無視就在腳底下那千萬年來奔流不息的黑惡大洪水般,宮殿的飲酒作樂態勢更形毫無節制了。就連宮殿的最深處,最遠離權力中心的地方,仍隱約可以聽到前面傳來的狎鬧聲──

  在偌大冰冷的屋子裡,四壁和地面光滑如鏡屋內中心,一座無像無碑,只供奉著一塊微微映著暗紅色澤且呈不規則狀的大黑石祭台下,一名妖艷、面色淡漠的紫眸黑衣女子,正無動於衷似的看著前面如虛似幻浮在半空中的黑石。而在她身後,則立著一個手拄拐杖、一臉皺紋滄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老的駝背老嫗──不過老嫗雖老,和那黑衣女子相同擁有紫色的眼睛,卻閃著精明絕不含糊的炯銳光芒。

  此時,她的眼瞇了瞇,似乎正側耳傾聽著前面的動靜,接著她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慢慢出現了毫不掩飾的急躁。

  「看來我們這位黑暗王可真懂得享樂啊!」宛如鴉聲刺耳難聽的音響發自她的口。她把視線對上眼前一直沒出聲、動也不動的黑衣女子背影。「夜宿,妳究竟下決定了沒有?我們鬼族所有人的未來就懸在妳的手中,妳到底給不給我點頭?」已是不容再拖下去的迫厲語氣。

  紫眸半斂,夜宿眉心的火焰墊伏未動,任憑身後的烏姥姥頓杖刮出一股利冷旋風,並且半帶威脅地執意要她的回答,她卻仍是毫無反應。

  烏姥姥又是用力一頂杖!而她這一杖,就連堅硬的地面也被撼動得微震了震──她的眼裡冒出了怒火。若不是她知道對這鬼族最強的第一人來硬的沒用,再加上如今她的力量已遠遠比不上她,她早就押著她答應了。

  她忍著氣。「為了我們鬼族,妳不會真的連這點小事也要考慮這麼久吧?只要妳點頭答應當蚩梟的王后,妳就有機會從他口中套出聖石真正的藏處,那麼我們從此就可以不必再聽從蚩氏一族的指令,也不必再忍受蚩氏用聖石來威脅我們了!這個難道妳還不知道嗎?」

  沒錯!眼前被眾人供奉在祭臺上的聖石,只是個幻影。真正的聖石──也就是帶給他們鬼族人力量的聖石,自千百年前被第一代的蚩氏蚩岩藏起來後,他們自此就再也沒見過,他們鬼族也自此受制在蚩氏的手中。不但,他們為此替他們做牛做馬、為奴為僕,還得替他們賣命與天朝殺戰。就算他們擁有比平凡人好不上多少的蚩氏更強大的力量又有什麼用?他們的力量,全源自聖石,只要藏著聖石的蚩氏毀了它,其後果就連鬼族裡最長的十三位長老也無法預測得到。

  總而言之,他們鬼族的存亡,就全維繫在聖石上;而聖石的存亡,又掌握在如今的黑暗王蚩梟手中。

  所以其實說來,蚩氏與鬼族千百年來一直是處在這一種互相牽制的利害關係中,而非傳言裡,鬼族對蚩氏心甘情願的臣服奉獻。

  一代接一代的鬼族人不得不奉蚩氏為王,不得不為蚩氏做事。不過幾百年下來,鬼族人想得回聖石的決心也是愈來愈高漲堅定。因為臣服一代不如一代、愈來愈無用無能的黑暗王蚩氏,已經令他們感到屈辱,所以他們早就蠢蠢欲動,早就一直在算計著該如何從蚩氏口中知道聖石的藏處──因為這個聖石秘密,從來就只有在位的黑暗王清楚,所以他們就必須從他的身上下手。

  烏姥姥和十三位長老們在曆經前一任黑暗王身上套取聖石下落失敗後,在對付這一任蚩梟的方法上便明白,既然用他們的力量再怎麼也強奪不了秘密,那麼他們就得來軟的!

  蚩岩一定清楚他們鬼族必不甘心一直屈服於他們蚩氏,所以用了許多手段防範,也定下很多規矩要後人遵守,而其中的一項,便是要所有後代為王的蚩氏不得親近鬼族女子,尤其是夜氏鬼族。

  只因為鬼族,特別是其中的夜氏鬼族女子,個個生得美艷不凡、復原眾生,蚩岩必是擔心後人淪陷在夜氏的美色裡無法自拔,甚至說出他們掌握鬼族的聖石秘密,所以才特地訂出了那一條規矩。不過只可惜,規矩只到了他身後的第三代蚩氏便被打破。直到了蚩梟這一代,似乎再沒有人把那條規矩當回事兒──不但龐大的蚩氏族中,女人在宮中的地位一個個被夜氏鬼族女人取代,就在最近,蚩梟還不顧所有蚩氏族人的反對,執意要立鬼族的夜當他的王后。而這可是自古以來蚩氏王朝中不曾有過的事。

  就是因為如此,烏姥姥才要夜宿把握這個天賜良機,點頭答應。可沒想到從蚩梟片面欽點要她成為黑暗王后至今,她不但連個頭也不點,這不時讓蚩梟在她、甚至在眾人面前都很難看地退場。

  烏姥姥和十三位長老制也制不住她,只能對她的任性急得在旁跳腳。

  今早,不但蚩梟又派了人來問,就連十三位長老也要她再來想辦法逼夜宿點頭。不過沒料到她的命運只比早上被夜宿罰跪在祭台前的宮女好一點──她已經陪著她罰站在這裡快一下午,直到現在,她卻連吭也沒吭一聲。

  這該死的丫頭,枉她還好言相勸、好話說盡,她倒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烏姥姥的面色一沉,精眸嚴厲暗霾的神情一閃。

  「夜宿,妳不答應嫁給蚩梟是不是?」她直直盯住夜宿。「好!除非妳已經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得到藏聖石的秘密,否則妳還是得給我嫁!」

  終於,夜宿緩緩地轉過身來,一雙紫色轉邪墨的眸直勾勾回視著烏姥姥。突然,她笑了。她的朱艷唇畔揚起了冷冷的一抹似笑非笑。

  「我們不是還有個夜剎嗎?她一直讓我覺得,她已經有十成的把握,她會成為鬼族第一個黑暗王后。怎麼,難道是我看走了眼?或者是她並沒有使盡全力去抓緊那蠢王?」即使她的敘述冷酷帶刺,她的音響卻宛如絲綢般滑過地輕柔魔魅。

  烏姥姥的神情略為泄氣。

  沒錯!原本他們也是屬意讓族裡美色與夜宿不相上下的夜剎去魅惑蚩梟、哄他說出藏聖石的地點。不料夜剎是成功地迷得蚩梟暈頭轉向沒錯,可每當到了最後關頭,她還是沒有辦法套出秘密──就連她最擅長的「催魂朮」也在他身上失敗。不過即使她在這方面一直未有成效,她卻仍很有把握坐上蚩梟身邊仍懸著的王后之位。

  夜剎自信滿滿地這麼以為。就連所有鬼族人、甚至不同意鬼族人當上黑暗王后的蚩氏人也都這麼以為,至少在夜宿還未成為「夜」,還未踏出「黑夜洞」之前,夜剎也許真有可能成為黑暗界第一位鬼族出身的王后,不過在夜宿步出試煉的黑夜洞之後,事情漸漸有了變化。

  原來,夜剎不但是黑暗界的第一美人,就連她的力量,也是除了十三位長老與烏姥姥外最高的第一人──即使她未通過「夜」的試驗。所以她一向是傲視群倫,更是享受所有人的羨慕眼光與奉承慣了,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這夜氏鬼族竟會出現一個不但美貌、能力高過她,並且還是可以號令所有鬼族人、身分地位遠遠淩駕在她之上的「夜」。

  夜剎對夜宿的敵意,不因夜宿身為夜而改變,這一點,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烏姥姥當然也清楚夜剎為什麼會對夜宿又氣又恨。而通常只要夜剎的行動不會危害到其他族人,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事實說穿了,她倒也希望那耍起性子、發起火來不顧一切的夜剎,可以偶爾挫挫夜宿的狂妄。

  老實說,十年前雖然她好不容易抓回這個讓她算出擁有她鬼族有史以來最驚人力量的夜,但沒想到她的我行我素與不馴也是驚人的。至少在她這烏姥姥和十三位長老面前,沒有任何一個鬼族人──甚至包括整個黑暗界與蚩氏,敢對他們有一絲不敬的,就只有她!

  「問題是,蚩梟他現在只要妳!」烏姥姥重新振作。

  夜宿微垂下眸,唇畔的笑意加深,更形冷厲了。「他要我?他要得起嗎?」

  「要不要得起是他的問題,只要妳能得到聖石,之後妳想怎麼處置他,那全是妳的事。」若非為了聖石,他們根本毫不在意蚩梟的生死,烏姥姥的眼色裡淨是殘酷無情。「妳答應了?」

  「大人!姥姥!」這時,門外兩位宮女進來。

  烏姥姥仍看著夜宿,只等著她點頭。「夜宿?」

  兩位宮女有些膽怯地在兩人幾步外停住,局促望著臉色不佳的她們。「大……大人!王要請您……去前面陪他……」其中一個宮女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傳達了王的指令。

  烏姥姥臉上的皮繃得更緊了。她立刻對著夜宿指示道:「夜宿,去!」

  夜宿的眸中異光流轉。彷佛想到了什麼,絕艷的容顏出現了一抹興味,只瞥了烏姥姥一眼,她突然默不作聲便大步往門外走去。兩名宮女趕緊跟上。

  烏姥姥一怔,接著終於寬心地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臉。

  太好了!只要她肯去,表示至少事情有了轉機。

  「夜宿,妳順便親自去答應他婚事!」她對著已走到門外的夜宿喊。

  在她的背影化為一抹黑雲消失前,她幽幽冷冷的音響傳了過來──

  「讓他等著吧!在我要了他的命之後,或許我會考慮考慮!」

  大驚失色,烏姥姥拐杖一頓,立刻追了出去。「該死──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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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深。一陣雷雨傾盆落下。

  原本正熟睡中的封澈突然睜開了眼睛。只凝神了一剎,接著他立刻從床上起身。迅速穿上外衣,他毫不遲疑地往門外身形一閃。

  很快地,封澈出現在流雲的閏房裡。而一見到躺在床上的流雲,正被飄浮在她上空的一團迷幻黑雲壓制地連連在床上掙紮卻又張不開眼醒不過來,似乎就要窒息的景象,他隨即揮手,對著那團黑雲即現一道光印。

  「放開她!」他同時閃身上前,邊喝道。

  而那團黑雲不等他攻擊來,便已猛地向上一升,接著在半空逸散消失。

  封澈急得俯身探看一下流雲。知道了她並無大礙後,想也沒想他立刻就循著黑雲幾不可辨的氣息追了上去。

  王宮外的排排民房上,被追上的黑雲對封澈擊出一束又一束刮寒的刺風。而封澈則劃出了一面封界。

  風雨交加,雷聲大作。一時之間,就在雙方交戰的方圓一裡內,幾乎所有睡夢中的居民都被屋外狂烈的天候異象驚醒;而再仔細一點,聽到風雨中彷佛夾雜某種猛獸的悶吼怒號聲,被嚇駭得半死的人們馬上將被子蒙得死緊,就怕被外面不知名的怪物拖了去。

  至於驚起這一場戰鬥的中心,已經現出身影的夜,正面對著一隻張牙舞爪作勢向她撲去、似獅似犬的威猛神獸。

  夜宿毫無懼色地看了神獸一眼,再將視線對上牠身邊的封澈。

  「聽說只要是常駐師,身邊就會有只神獸保護,今日我總算見識到了!」無頂警地休戰,她閑聊似的開口。

  天空,原本劇烈的風雨說停就停。

  看著她,封澈也似乎沒把剛才的激烈打鬥當回事。他把雙手悠哉負在身後,對她揚起一抹愉悅的笑。

  「其實要是妳還想得起來,妳就會知道妳今天不是第一次見到牠。」

  夜宿的紫眸幽亮。「是嗎?你又要說什麼十年前的事嗎?」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封澈從不勉強人。看起來,這娃兒……呃,人家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和他戰了一場之後,心情似乎很不錯。而且還能跟他聊起天來呢!嗯,不錯不錯!

  夜宿驀地移近他一步。不過立刻,神獸瑞朝她齜牙咧嘴。

  封澈安撫地伸出手拍拍牠的大頭。

  「我想……十年前我們一定真有過交集,要不你也不會對我手下留情……」她再靠近他,艷媚絕色的臉龐陰晴未定,就連她的語調也是。「封澈,我們是勢不兩立的人和鬼,你對我心軟可不太好哦!」她的腳邊卷起一堆浪雲,並且慢慢翻騰向他。

  封澈微微挑起眉。這時,他身邊的神獸突地伏低龐大的身子,張大嘴,把湧向他的黑色邪雲當上等美食統統吸吞進腹。

  就連夜宿也不由一怔,神色微變。原來侵向他的黑雲立即在空氣中消散無蹤。不過即使試探地暗襲他的方法失敗,她倒仍在意料中地回過神,紅艷誘人的朱唇一勾,笑了。

  「我說夜……姑娘,麻煩妳千萬千萬別對我笑得這麼誘惑,我會有罪惡感。」雖然已經習慣了她長大後的風貌,不過仍當她是當年小娃兒的心情還是改不了──封澈籲了口長氣。

  欸!糟糕!他這心跳還真有些失序。

  面對過無數鬼族人的他,當然清楚鬼族!尤其是夜氏鬼族的女人,無一不具有惑魅眾生的姿色,所以也才有不少男人,甚至是擁有不凡力量的狩獵人深陷她們的美色中無法自拔,再被她們迷得暈頭轉向後殺害或抓回黑暗界。幸好!他封澈向來就對女色看得極為清淡,更尤其是那些非人的美色……嗯,所以他應該不必擔心,他的心跳稍稍失控不是因為眼前這娃兒……呃,這女人的模樣和笑,而是因為……

  而是因為什麼?

  對了!而是因為她的模樣和笑,總算令他依稀可以連線起小時候的她──

  沒錯!她小時候那張可愛的臉再放大點、成熟點,再更媚、更冷,就是現在的樣子了。

  咳!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啊!

  容他偷偷感傷一下。

  「誘惑?」夜宿的媚眸突地狡邪地一亮。無視於神獸威脅性的存在,她已經站近他身前,就離他不到一步的距離。「你認為我的笑……誘惑了你?是嗎?封澈!」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向被萬年冰寒封印住的心,竟在微微地跳動。怎麼了?莫不成又是封澈仍押在她體內的光印在作怪?

  彷佛在因應她似的,她的心一動,額心深處也跟著一螫痛。

  就在她面前的封澈也在同時間察覺到了──思緒在電光火石間閃過,他面色一整,趁著她極短促的一剎失神,他已經一指出手點上她的眉心;就在她回神驚覺地要反擊前,他這看似沒有太大力量的一點,卻在瞬間令她的紫眸一閉,所有意識被封住。記取上次觸到她體內未明力量遭反彈的教訓,封澈這回成功地制住她了。

  伸出雙臂抱住了她,然後封澈要將她放上神獸的背。

  沒想到神獸瑞卻退了一步,朝他手上的夜宿低嘶叫了聲,像是滿副不情願身為神獸的牠,竟要降格載鬼。

  封澈一愣。接著笑了。

  「對了!要你這平日專吃鬼的神獸突然替鬼做這種事當然不習慣……好了,沒關係,我來就行。」他體諒地對瑞笑道。然後他抱緊身輕若羽的夜宿,足下一點。「我們先回去!走吧!」

  只見黑夜下,兩抹疑真似幻的白點宛如流星般向王宮的方向疾射而去。

  大雨,再度追雷聲隆隆落下。

  而隱隱約約地,大地底下的另一個黑暗世界,彷佛傳上來了某種類似翻天覆地的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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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正躺在封澈床上的絕艷黑衣女子。

  「師……師父……她……她是……」因為太震撼了,平涯一時嚴重結舌起來。

  「這女人……到底是誰?!」掩不住錯愕和妒意的流雲,簡直是以足把平空出現在師父床上的女人燒成灰的怒火目光,狠狠盯住她。

  也總算勉強由震驚中回過神來的江海和水雁,倒是以頗深思的眼神看了看床上美艷不可方物的睡美人,再轉回他們師父的臉上,無言地等著他的回答。

  和平涯、流雲不同的是,他們感到不尋常的重點是放在那女子身上隱約流露出的鬼族氣息,與顯然是出自師父之手在她四周布下的結界。

  一早,總會親自為師父端早膳進來的流雲,首先發現這幕景象,而被她的尖叫嚇得趕忙跑過來的平涯三人,才跟著一個接一個呆在當場。

  至於封澈,原來自帶回夜宿後,便一夜無眠地一直在思索著她的事,和該怎麼處置她的問題上。現下,對著四人神色各異的驚訝表現,他的眉頭一舒,倒是不慌不忙。

  「她就是夜。」他輕松地道。

  可,他一派輕松,彷佛只是在說「我就是你們師父」般的毫無遲疑,卻讓四人同時狠狠地倒吸一口氣,再把不可置信的視線全投向床上那仍未有動靜的女子。

  什麼?!她就是夜?!

  現在這躺在床上,看似無害、手無縛雞之力的美艷女子,就是傳聞中的鬼族第一人,也就是曾和他們交過手的狠辣鬼女?!

  而四個人裡,卻屬平涯和水雁兩人的眼神和心情最是複雜了。因為自從由師父口中知道他們如令傾力對付的鬼族人夜,便是小時曾和他們玩在一起的可愛娃兒後,他們先是充滿了驚疑,接著是無法抑止的感慨與無奈。可沒想到,他們現在終於真正地見到了她,這時,再以不同的眼光看著床上的夜,他們仍很難克制心裡不斷湧上的回憶與感傷。

  至於江海和流雲沒有他們那一種「遇故知」的情緒幹擾,面對得知她身分的反應倒是正常多了──他們立時全身戒備了起來;尤其是曾被她傷過的流雲,更是巴不得趁這時殺掉她!

  她只當床上的鬼是大禍害,何況是她那美艷過任何一個她見過的、不管人或鬼族的無瑕面貌,更令她無端心生嫉妒。而師父竟沒當場殺了她,還留她活命至現在的不規則舉動,也令她莫名感到警覺與不安了……

  各有不同心思的四人,皆沉默地直瞪著床上的夜宿。一時之間,房裡的氣氛顯得有些僵凝緊張。

  打破沉默的是封澈。

  自由穿過由他親手布下的結界,他踱步到了安置著夜的床邊。俯身看了仍未從他的迷咒下醒來的她一眼,他再偏過頭對四人微笑道:「我知道你們很驚訝這是怎麼回事,其實她現在會在這裡也是一場意外……」他約略對他們說起昨夜發生的事,接著再繼續點出他們的疑問:「你們一定很懷疑,為什麼我只是制住她,卻沒殺了她,是嗎?」

  「因為……她是甜兒嗎?」水雁有些明白地開口。

  除了平涯,其他兩人也大略知道關於他們小時遇上一個鬼族女娃的事,不過也是直到水雁這麼一說時,他們才又猛然記起這事。可她怎麼……會把那小鬼和夜扯在一起?難道……

  還不知道娃兒與如今的夜便是同一人,卻心思敏捷的江海、流雲兩人不約而同聯想到的答案,令他們立刻愣住了。不過,師父接下去的回答,才是真正讓他們更加呆若木雞的元兇。

  「我不否認這確實是重要關鍵。」封澈再將視線轉回夜宿身上。他自然知道他這個舉動肯定會令他們無法釋然。「還有就是,她身上流著一半人類的血讓我相信,她也有可能被導回光明,成為一個正常人。」既然對她下不了手,那麼能讓她放棄黑暗邪惡的那一方,或許是個辦法。

  「不可能!」江海意外地成為第一個反對的人。「鬼族生性邪氣凶殘,就算師父說她只是半個鬼族人,可她血裡鬼族人的劣性恐怕也無法完全根除,更何況她還是鬼族中的夜!」他嚴肅著神色。

  平涯和水雁兩人不由對望了一眼。

  「我相信師父!」平涯脫口而出。只因為他曾看過天真無邪的夜。「如果鬼族人的天性真的無法改變,那麼我們以前見到的小甜兒又是怎麼回事?」

  流雲立刻跟著接嘴反駁:「有誰知道她那時是不是故意虛擬裝出來的?」她撇撇唇:「年紀那麼小就知道騙人,我們不是由此就可見她的奸詐天性?」毫不掩飾的嫌惡敵視語氣。

  「喂!妳說話給我當心點哦!」平涯差點跳起來。「難道妳的意思是我們和師父就這麼好騙嗎?」

  流雲的火氣也上來了,不顧一切地抬起下巴,杠上他:「我有這麼說嗎?我不過說這妖女從小就狡猾奸詐,到大了更是不得了,我說她就是壞!怎麼,這樣也不行嗎?」就是不滿他們對她另眼對待,尤其是師父的態度更教她介懷。

  「不行!明明妳就是拐彎抹角在罵我!」非教訓這死丫頭一頓不可。

  「你……對!沒錯!我就是罵你,怎樣?要打架來啊!」劃下招,流雲也毫不退縮地准備和他開打。

  「哼!好!我不把妳打成豬頭,我就跟妳姓!」平涯撂下話。

  終於受不了他們幼稚爭論的江海和水雁,在他們沖向對方前,很有默契地一人抓住了一個。

  「你要我把你丟出去,或者閉嘴?」江海板著臉,問著被他扣住脖頸快無法呼吸的平涯。

  「妳也是!」水雁給被她壓住肩的流雲同樣的選取。

  於是,不想被丟出去的兩人立刻忙不迭地搖頭、閉嘴。

  而這一切,封澈不用回頭也接收得一清二楚。他嘆了一口氣。

  「你們統統先出去吧!」看來他還有得頭痛。

  即使四個人都還想再說什麼,最後卻仍是聽話地結束了屋子──不過,一直掙紮著想繼續留下卻被水雁連拖帶推拉出去的流雲,是其中最心不甘情不願的。

  房裡,再次回復了寧靜。

  封澈,動也不動地在床前站了一會兒之後,接著他移開步走到了窗邊,再伸手慢慢將原本緊閉的窗屝開啟。

  而隨著他的動作,一吋吋金燦的光線緩緩由外面爬進了房裡。不過就在金色柔和的陽光即將接近更裡面的床的方向之際,忽地,原本毫無動靜的床上起了變化──

  在封澈所布的結界內,一眨眼間陣陣黑色翻騰的雲霧充滿整個空間,而且就將床上的人完全包圍得絲毫不見蹤影,也彷佛就連光線也穿不透這層黑霧。

  這時,只見房裡奇譎詭異地被硬生生分成了兩半──前一半是披灑著陽光的明亮,後一半卻是濃霧滾滾的黑暗。

  封澈自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只凝了一下眉,他還是重將窗屝放下。屋內,再次掩回半明半暗的狀態。

  她已經蘇醒了。

  「怎麼了?不想要吹吹舒服的風嗎?」他笑了笑,一邊走回床前一邊開口問道。

  黑霧漸漸消褪,再一點一點地露出正張著一雙紫得妖異的眸珠看著他的夜宿。而她的神情冷森中透著邪魅,就如同她全身散髮出的黑夜氣息。

  籠罩著她的黑霧很快地消失不見痕跡,她就坐在床上與他對視。

  「封澈,你還讓我活著?」似乎並不怎麼訝異地,夜宿一眨眼,朝他現出十足撩勾誘惑的一笑。「難道你……捨不得我死?愛上我了嗎?」就連她大膽的如絲低喃也充滿挑逗。她甚至伸出青蔥玉指觸上他的胸膛。

  一時間,原本陰寒肅殺的對峙氣氛,當場成了辛辣熱氣騰騰的場面。

  封澈的心著實惴跳了一下。不過同時,他的太陽穴又跟著開始隱隱抽痛著──看來他太小覷她的魅惑力和智力了。

  「我承認,我是捨不得讓妳死,可是說到愛……」他覆上她作怪的手,抓住。「恐怕妳要失望了。」

  「因為我是夜?」任自己的手在他掌中彷佛被馴服,夜宿在床上慢慢半跪起,另一手臂再伸上他的脖頸地就要將自己完全貼向他。

  動也不動看著她明漾著勾魂的姿態如蛇般纏上自己,封澈對她嘆了口氣。

  「錯!因為在我心裡,妳還是當年的那個小娃兒,『叔叔』我,實在對妳染指不下去……」很認真地這麼說。接著,他毫無征百萬地以另一掌朝她耀著火焰的額頭印上一印。不過他的嘴裡仍在同時繼續念著:「真要命!我看起來就這麼像色胚嗎?」一記光再催進她的體內。

  立刻,神色乍彎的夜宿,勾在他頸側的手也一緊,掐住了他就待送他下黃泉……可她的快與早有預謀仍然反應不過封澈的先發制人──

  為免重蹈覆轍,封澈這回極有分寸地先控制著手中的光印,再嘗試開啟他上次在她身上開啟失敗的記憶。

  而夜宿,原本活絡全身的能量在瞬間反被他的力量制住,不但她連要動他的力氣都失去,甚至被她先前封鎖住的他的印記又再次受他牽引地蠢蠢欲動。

  她紫眸一厲,原來帶著媚態的美艷臉龐迅速染回先前的厲色,她不馴恨煞地直瞪著他。

  「封澈!你究竟要做……」腦中一下強烈的光擊,讓她一時竟承受不住地雙眸一閉。

  一種她從不曾感受過、與她早習以為常的冰寒迥異的溫暖感覺,由他的手掌襲入她的額心,並且慢慢擴散到她的全身。而在同時,光鑽擊向她的腦門,再更深更深地潛入,接著那藏匿得緊緊的記憶之門彷佛被光逼了出來──似乎在這道門上曾被安下了禁忌的記號,當光一碰觸到它時,她隨即釋出某股就連她也不知道的反彈力量!

  情勢,簡直又要重演。可這一回,結果被改寫了──

  就在夜宿被封印的禁忌之門,即將爆出黑色能量的前一剎,這回早有准備的封澈立刻用另一手加下第二道光印。

  只見,神情嚴肅、全身迸散著一圈銀白光芒的封澈,和麵白如雪、被一層幽黑氣息所籠罩的夜宿,彷佛正處在關鍵的拉鋸戰中。

  沒多久,封澈身上的白光愈來愈盛,而屬於夜宿的黑影卻跟著節節敗退似,就連她的頭和臉上也恍惚出現了微微的銀白光輝。

  屋裡,淡淡溫暖的氣氛悄悄取代了低寒。

  就在這時,一直閉眸、咬緊牙關的夜宿突地大叫一聲,接著整個人往後一仰──

  雙臂一展,封澈及時圈住了她。

  細細地喘氣,夜宿完全不知道她身外之事。緊緊閉著眼睛,她抱著頭,因為就在她的腦海中,一段段、一幕幕似真似幻的影像,正彷佛被禁錮已久終於找到出口的大水般爭先恐後地宣洩出來……

  「師父!您沒事吧……師父?」一直守在門外的人,在聽到由裡面傳出不尋常的動靜後,終於再忍不住擔心和不安地拍著門急問。而若非他們仍謹守著師諭,恐怕早就要不顧一切地沖進來了。

  「師父!我們要進去了!」不過流雲顯然再也受不了了。

  心只一動,封澈一出聲便阻了他們的沖動。

  「我沒事!你們別進來!」

  「可是師父……」流雲的淚就快灑下來了。

  「海兒,你們也是!去做你們該做的事,這裡我會處理。」頭也不回地對外面的四人吩咐,封澈輕手便將夜宿放回床上。

  外面的四人,似乎正低聲地高量什麼、爭執著。不過很快地,江海穩肅的音響傳了進來──

  「師父!雁妹會留在外面,您有事可以喊她一聲。我們其餘人就先離開了!」

  封澈自然明白他們的警心。可他只微微一笑,這時他的心神全專注在夜宿的身上。

  臥躺在床榻上,背向著外面的夜宿,已經有一會兒沒有了動靜。她就這麼動也不動著;而封澈,也就跟著她安靜沒出聲。

  他神態悠哉地在床邊的圓凳坐了下。

  封澈看著披散了她一頭一身美麗烏黑如夜的青絲長髮,眼神多了一層回憶的溫柔。因為他想起小時候的她,也同樣是一頭幾乎可以垂到她膝下的發。

  時間,一刻刻地過去,床上的夜宿動了動。接著,就在眨眼間,她已翻身躍起並且出手對封澈擊去毫不留情的突襲──

  完全沒預料到、也無防備的封澈,於是就這麼結結實實被她的這道毫不留情的力量打中胸口,幾乎岔了血氣。在瞬間回過神,他封住了她的第二道冷戾罡風。

  「夜?!」由於先前她的大部份力量便已被他封印,所以現在他才有可能輕易制住她剩餘不到三成的力道──抓住了她的雙手,他懷疑地盯著突然變臉出手的她。

  這丫頭……是怎麼啦?

  他是預期他在她身上解開的光印,一定可以對她發生極大的作用,連帶也應該會讓她多少想起以前的事,不過他的千算萬計裡,可不包括她一醒來就打的場面哪!

  嗯?!他是哪裡出差錯了?

  夜宿,艷容滿布寒霜。而她冷冷迎視向他的紫眸裡有種複雜難解的異光。

  「封澈,太晚了!」她突然冒出了風馬牛不相干的一句。

  封澈一怔,接著神色凝起,若有所思。

  「不!不晚!」終於一搖首,慢慢放開了她。他爽朗地揚起眉,表情在瞬間舒緩。「只要妳肯,妳該清楚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幫妳,甜兒!」他知道她已經記憶起來了。

  「甜兒……」夜宿眼眸裡微光閃爍。「看來你到現在還沉浸在『甜兒』那個天真愚蠢的美夢裡,你以為,在夜的身上還可能找到『她』的影子嗎?更何況你說到幫我……因為『她』,你要幫夜?你要幫什麼?封澈,我現在懷疑是我最大對手的你,不是徹頭徹尾的笨蛋,就是傲慢自大的狂人!」

  摸摸下巴,封澈認真想了一下,終於有點無奈地點頭承認。「我看我是比對符合『笨蛋』這條件……」不過他的眉眼突地嚴肅沉斂了起來。「就因為妳是甜兒,在妳身上也流著一半人類的血,所以我更無法放棄妳,我要讓妳成為一個正常的人!」

  成為一個正常的人類小孩──這應該就是當初甜兒爹娘的願望吧!即使封澈當初沒來得及多認識甜兒的爹,和知道在這奇異的人類與鬼族結合的背後所隱藏的故事,可由那時的甜兒所表現出無異于正常小孩的純真無邪,他就明白她的爹娘並不希望她成為黑暗鬼族的一員。

  不過他的願望仍是落空了!

  或許是為了彌補當時的失落與現在的懊悔,封澈才一再地對她狠不下殺手,並且下定了這個決心。

  「正常人?」夜宿的唇邊乍地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如果說這世上大部份愚蠢又軟弱的人類才叫『正常人』,那麼我確實不是!」她額心赤色的火焰隱隱跳動;而她的笑也一轉為邪佻,縴長的一指指向了他。「我不是正常人,當然,你也不是!其實我們不都是有別於他們的少數人嗎?只不過我們的差別在你護他們、我殺他們而已,不是嗎?」

  封澈揉了揉他已經打成結的眉頭。「甜兒……」明明她小時就怕自己是鬼怕得要命,如今她倒當鬼當得很自在了。

  「夜宿!」那個「甜兒」,早已經不存在了。

  「夜……宿?」看來她當真不對過去產生一絲留戀。「好,夜宿就夜宿。妳說的沒錯,要我跟妳提『正常人』這話題的確是蠢,我更正!」他對她露出了近乎朝陽般明亮鮮朗的微笑。「那麼換個說法,我要妳留在我這裡,如何?妳就不要回黑暗界去、不用再聽黑暗王的指令了,怎麼樣?妳可以放心,我要養活妳絕不成問題……」

  夜宿一聽他簡直癡人說夢話似的提議,雙眸倏地一瞇,卻不怒反笑。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任你安排?就憑你只是這一時將我困住嗎?」

  封澈眨了眨眼,挑起俊朗的眉。

  「我承認我是無法永遠將妳困住,不過能留妳一時是一時,妳何不也安心地享受我的招待?」

  「封澈!」

  「嗯?」

  「我該好好感謝你在十年前沒殺了『甜兒』,可是十年後你放過『夜』,我只會讓你非常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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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7: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烏雲掩月,大地一片漆黑。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宛如暴風雨前令人不安的寧靜。

  原來悄默平靜的屋宅外,突然平空從地面竄出縷縷黑煙。而黑煙一下子便化成了似人形的黑色影子,並且還不止一個、兩個,而是十個、二十個……

  很快地,屋宅外已經無端詭譎地多了黑壓壓的一大片暗影浮動。而原本涼沁的夜風,也因為這些鬼影忽然轉為刺骨的冷寒。

  黑影出現得迅速,不過接著出現的白光劍氣也不慢──

  就在黑影形成攏聚而還未有行動前,四道神兵利器的殺銳氣束已經由四方分別向黑影包圍、襲去。

  一時之間,黑影四下竄逃,或者做出反擊的動作。

  鬼哭神號的音響此起彼落。而四道白光簡直沒費太大力氣便在一下子間就將鬼影收拾去了一半。至於另一半顯然力量較強的黑影,似乎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地繼續和四道白光纏鬥著。

  「夜宿!我知道妳就在裡面,沒想到妳竟來投靠我們的死敵,妳實在該死!」一抹彷佛駝著背的黑影,在用拐杖擊退一道劍氣後,趁空對著屋子刮送去尖厲的刺吼。

  屋裡,因應出了輕低卻清晰的寒音。

  「姥姥,連妳也來了!只要妳進得來我這裡,妳儘管來吧!」

  駝背的黑影爆出一聲惱怒的大喝:「好!」閃向屋子。

  不過,連同烏姥姥在內的數抹黑影還來不及接近屋子,由半空突然劈下的一道雷擊便已硬生生地打中沖在最前面的黑影。

  「啊!」痛苦的哀號響自被雷擊中的黑影,也同時讓其他原本一起沖上前的眾黑影大駭,乍停。

  而就在黑影驚呆之間,第二道雷再落下,這次另一抹影子被打中發出慘叫倒地,也馬上令原來還遲疑不定的所有黑影嚇得往後退散逃命。就連烏姥姥也不例外。

  只見轉眼間,就像出現時般的無聲無息,屋外黑影的消失,也同樣毫無預百萬、無跡可循。而四道白光銳氣在鬼氣黑影不見後,跟著各自飛逝回四方。

  屋外,再次回復寧靜。甚至在這時,就連原來藏在雲後的月兒也悄悄露出了臉。

  至於方才傳出音響的屋子內──

  「我說,妳是不是在下麵做了什麼事?要不怎麼妳那些族人接連好幾夜都不怕死地來我這兒自投羅網,就只是為了要找妳回去?」視線由窗外收回來,封澈閃動著笑意的清朗眼睛望向正槃坐在床上,仍不放棄嘗試沖破他布下的結界的夜宿。

  劃出一面黑色罡風擊向前方無形的結界,沒想到她的力量沒沖破結界不要緊,還一下反彈了回來──她反應很快地身子向後一仰,堪堪閃開了反擊回來的力道。

  該死!結界的架構竟又改變了!

  面色難看地坐回床榻,很快地,夜宿紫眸一轉,對封澈泛開一個意外明艷的笑。

  「要是我說,我差點把黑暗王殺了,你信不信?」這會兒,她彷佛不在乎置身何處,她對他愉快似的說。

  封澈的朗眉應聲挑起,看著她的眼神一變為疑詫。

  殺了……黑暗王?

  「我信!」他沒有不信之理。由她有別於以往任何一名夜和鬼族人的狂妄性子,與幾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氣焰,他相信只要可以,她沒有做不出來的事。只不過……殺黑暗王?黑暗王算來是整個黑暗界至高無上的主子,她竟敢對他下手?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黑暗界起內哄了?

  也難怪即使她身為夜,仍遭到所有鬼族的追捕。

  封澈有點懂了。也恍然大悟先前一直感應到地面下不平靜的原因。

  夜宿的笑更形放浪。「封澈!我不是早對你說過,留住我的代價不小!所以只要我留在這裡一天,你就不會有平靜的一天。怎麼樣?你還想繼續把我留下來,繼續為我奮戰嗎?」

  那天若不是有烏姥姥和其他長老的阻擾,她一定可以去掉蚩梟那條狗命。不過沒想到那蠢人命都去一半了,竟還妄想以聖石的存亡來掌控她──想來為了捉回她,所有族人大概已全傾巢而出了吧。至於她為什麼沒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除了因為她早對聖石存在蚩梟、甚至推前幾代蚩氏的手中,有所懷疑外,另一個原因是……

  「說實在,我才應該要感激妳!」封澈給了她意料外的答案。「因為有妳這誘餌在,我要除鬼也省事得多,要不平常我和我的徒兒們哪有這麼多機會打『老鬼』?沒想到這幾天我們竟機運極佳地連續和鬼族的長老照面,今天甚至就連鬼族的烏姥姥都出動了,妳說,我難道不該繼續高高興興地留妳下來當我的客人嗎?」他露齒一笑。

  看著他的笑臉,夜宿心底那股詭異又古怪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她已經被困在這裡好幾天,其間她當然企圖打破封澈設下的結界脫身──只不過直到現在,她依然沒成功,甚至就連他封住她大半力量的咒印也沒解開。自此,她終於見識到封澈身為常駐師的深強力量了。不過她要是因此便放棄了,她就不是夜!

  至於困住了她的封澈,這幾天以來倒是第一次出現在她眼前。而且如同先前一樣,她一看到他,一感覺到他的接近就渾身不對勁:更尤其是他的笑,讓她將小時初見的他與如今幾無變化的他聯結起來。那種強烈到無法令她置之不理的心悸意動,她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她也不打算忽視掉它。

  問題一定就在封澈身上!

  如果,她會產生這種軟弱的心境是因為他──那麼或許,殺了他、斬斷與他的連結會是除掉這問題的好方法。

  夜宿的眸心乍地一深沉,她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笑容未減的臉龐。

  「封澈,你不以為你是在浪費時間嗎?」她意有所指問他。

  封澈知道她的意思。

  「我不希望再來一次後悔。」他並不天真。「既然我已經選取留下妳而不是殺了妳,那麼我就會用畫一切的力量和方法,來令妳脫離黑暗界!」他的音響十分和緩,卻帶著一股沉重而強大的決心迫力。

  莫名地,夜宿的心又是一動。

  「就算最後你會沒命也無所謂?」她惡劣的語氣裡隱藏著沒有人聽得出來的躁動。

  封澈清亮的黑眸閃過一抹微微異光。

  「那麼,就請妳等我沒命了,再來論斷妳究竟值不值得我做出所有的努力吧!」

  夜宿緊盯著他。接著她慢慢半斂下眼睫,巧妙掩去了一時的迷惘心思。不過很快地,某種念頭閃過她的腦際,她的眉色一揚──

  彷佛已有了主意,夜宿美麗的臉上現出謎樣的笑。

  「喂!你過來!」她突然對封澈招了招手。

  封澈對她突如其來的召喚顯得有些意外,不過他倒也不怕她耍詭計地淡淡一笑,便向她走去。

  「怎麼了?還想再找我打……呃?」不在意的帶笑嗓音以錯愕的尾語終結。

  封澈低下頭,俊爾的臉上寫滿震訝地面對著在他靠近時忽然把雙手放在他胸口的夜宿。

  而夜宿迎視向他。兩人的目光無言地交纏片刻。然後,她開口了。

  「果然……有點問題……」她的低喃是說給自己聽,似乎在他身上,她終于印證了什麼。

  不過被莫名其妙吃豆腐的封澈,可就不怎麼自在了。「咳!我說夜……姑娘!」他清了清喉嚨。對這情緒跟行徑的轉變一樣快得讓人目不暇給的夜宿,他突然有種自己真老了的蒼涼感覺。但更荒謬的是──他竟對她主動貼上來的冰涼手掌很有反應。

  唉!果真要萬劫不復了!

  「如果我的記憶沒錯,小時候你曾抱過我,對吧?」夜宿的紫眸亮晃晃地不曾移開過。

  「呃……嗯……對!妳的記憶力好像回復存不錯……」封澈苦笑。被一個他雷抱過、逗過的小娃兒現在反將他逗著玩,這有什麼光彩可言?

  可她接下來的動作,還真立刻讓他的額頭冒出大粒汗珠──

  夜宿原本放在他胸口的雙手,猛地向他身側兩旁一張──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結。奇妙的沉默,就在兩人之中流動著。接著,還是夜宿開了口。

  「真的就是你!」櫻唇吐出冷幽細語。確定了!她心的顫動、她身體的渴觸,全是因為他!

  「我?」怎麼?他成了某個殺人案件的兇手嗎?好了!軟玉溫香也嘗了、冷汗也流了,接下來該他反應了吧?他雙手按住了她的肩正打算推開她。

  至於夜宿,冷酷的殺機已起。放在他背後的手,悄無聲息地釋出一縷黑色輕煙正待鑽襲進他的體內之際,突然這時──

  「啪」地一聲,房門被人由外面故意用力地推開,同時一個人影和嬌脆的喊聲綱進屋裡。

  「師父!都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啊!」原來直接要把人拉離開這裡的響亮聲,便在看到床畔那一男一女竟抱在一起的一幕時,陡然轉成高亢的尖叫。

  而這尖叫,立刻將外面仍守著的一抹影子嚇得趕緊沖進來。「雲妹,怎麼……」同樣看見這一幕,呆住。

  流雲就瞪著背對著她站在床邊的師父正和那妖女親密地摟在一起……不!是那妖女把師父抱住!因為那妖女一見到有人進門,不但沒立刻放開他,還從他身側探出頭來,那雙紫色眼睛對她投來挑釁邪佻的一瞥。

  流雲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恨不得立刻一拳將她打回下麵去。

  至於封澈,則在流雲一拍門進來的同時便已想推開夜宿,只是他沒想到她竟突然對他搖著頭,而她這一舉動使他微怔,也就這麼晚了一步──這下,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可就在這時,原來抱住他的夜宿忽地默不作聲放開了他。

  「師父!她……她……」流雲怒抖著一指,指控那背對著師父搞鬼的妖女。

  而在她身後終於回過神的水雁,在最初的震撼過後,此刻則是一臉深思地盯著已經分開了的兩人。

  封澈轉過身,神情已經回復了自然。他泰若坦然地面對兩個徒兒表情不一的臉色。

  「妳們怎麼進來了?還有雁兒,今晚不是該妳去王的身邊常駐嗎?妳怎會回來?」看到不該出現的人在這裡出現,他的心思隨即被這重要的不規則事件移轉。

  常駐新帝的安全,就如同常駐先帝一樣是他們最重要的工作,所以江海四人會輪流在暗中保護著燁帝,以防止黑暗鬼族在可能突破王宮四周的防護結界後,直接傷害到他。而封澈記得,這半個月應該是輪到水雁。

  水雁眨了一下眼。

  「稟師父!是王指令我過來的。他知道這幾夜我們這兒有事發生,他一直想過來瞧瞧,我好不容易阻止了他,不過他要我一定要過來察看一下,再回去一五一十詳述一遍給他聽。」所以她才在手癢難耐了好幾天之後,終於有機會在今晚一起加入打鬼的行列。

  原來又是那在眾臣面前穩重持成、真實性情卻是愛好冒險的年少帝王。

  封澈表示明白地一頷首。

  「反正黑暗界的夜就在這裡,雁姐只要和我們一樣守著這裡,我們根本就不用擔心王的安危……」搶了一陣白的流雲仍臭著一張臉。「我看我們現在最該擔心的是師父才對!」她仍十分在意剛才的事。

  早就知道師父對這妖女的不尋常,只是沒想到……沒想到這妖女詭計多端地對師父伸出魔手也就算了,可連師父竟也任由她下手?難道師父他……果真對這妖女別有用心”

  思及這可能,流雲的面色就更難看了。

  「傻丫頭,妳在說什麼傻話!」封澈一直清楚流雲向來就不贊成他留下夜宿的決定,也對夜宿懷著敵意。不過他再怎麼想,也絕對想不到他這徒兒對他懷的異樣心思。「雁兒,妳快回王的身邊去,下次不管他再怎麼要求,妳都無法答應他,明白嗎?」先對水雁來一番訓誡,待她受教地點頭後,他才再將視線轉向流雲:「雲兒,夜也深了,妳快回房去休息,別忘了明天妳還要和涯兒出門辦事。」

  「那師父你呢?這麼晚了,你不回房嗎?」水雁拉住了還不死心要找夜宿碴的流雲。一邊也暗示地對師父笑問。

  就算夜宿是鬼族的夜,她也總是女人。男女授受不親……也應該適用在她身上吧?

  「怎麼?怕我吃了妳們的師父嗎?」夜宿自她們闖進來後,首次出聲。從封澈的身後看向她們,她艷冶邪魅的臉龐毫不掩飾那種惡意的神情。

  她知道這叫流雲的丫頭討厭她──不過直到剛才,她才從她的眼神舉動中知道她為什麼討厭她,並且敵意十足。

  又是因為封澈!

  這男人,就連他的徒兒也迷!

  水雁和流雲被她大膽的話弄得同時一愣,臉色也跟著一紅;甚至連一向任性敢為、自認比這世上任何人都喜歡師父的流雲,也不敢在他面前說出這種羞人的話。

  幸好封澈已經習慣了她異于常人的言行作風。

  「雁兒、雲兒,妳們先出去吧,我還有點事要和她談談──」

  沒多久後,房裡再次剩餘兩人。

  封澈在圓凳上坐下,和夜宿面對著面。兩人的視線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彼此。

  「為了離開這裡,妳當真不擇手段嗎?」靜靜地,他開口了。

  他知道就在方才那一刻,她對他動起的殺意。

  夜宿一笑。偷襲又失敗!原來他真的無所不知。不過他一定不知道一件事──

  「只要能殺了你,我哪管選取什麼手段?」紫媚的眸一轉深暗。她朝他伸出手,玉蔥食指輕觸上他堅毅的下巴。「可是我這次要殺你,不只是為了離開這裡,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喜歡你影響到了我的心!」

  這丫頭,不會又在挑逗他了吧?

  封澈看著她風情萬種的笑,心一動。他抓住了她的手,凝肅著神色、認認真真地問她:「妳說,我影響妳的心?妳能無法說得更清楚些?」

  「封澈……」

  「我在聽!」

  「『常駐師』和『夜』除了成為彼此的死敵外,難道就沒有第二種選取?」

  「妳的意思是……」

  「既然殺你這麼難,那麼我就乾脆稱了我的心喜歡你了,如何?」

  封澈被她毫無一絲羞澀、不知是真是假的言語,弄得一時錯愕了住。一會兒他才終於回過神來,無奈、苦苦地揉了揉他已經又打結的眉心。

  「好!然後等到適當的時機,妳再殺我?」老實說,他到現在還摸不透她像風一樣飄忽不定的心思。

  唉!還是她小時候可愛多了,而且要搓捏揉扁都任他。

  不過……喜歡他?!

  糟糕!他發現他正面臨前所未有的道德誘惑!

  「我現在殺你只是便宜了蚩梟那蠢帝,至於以後,我可就不知道了……」夜宿不對未來許諾,她將一張艷色無雙的臉龐移近到他的眼前。兩人,跡近息氣相聞。「封澈!我不管你喜不喜歡、要不要,我,夜宿,是喜歡上你、要定你了!你已經沒有選取的餘地!」她很是蠻橫、霸道地將人訂定了。

  啥?!

  喂喂!真的不問問他本人的意願哪?

  封澈不禁有些好氣又好笑。他現在呢,不知道該先贊賞一下她耀目嚇人的霸氣,還是快快哀悼自己三兩下就被拍板定案的「終身大事」。

  「夜宿!」他對她嘆了口氣。「妳知不知道除了身分,我們之間還差什麼?」他承認,對於這目空一切又不馴的丫頭,他已逐漸失去該有的原則,甚至為了她重設起另一套規則,這若只是為了彌補虧欠小時的甜兒還好,可是現在,他連心都動了──如果連這種最不可能發生的事都發生了,那他怎麼還能懷疑阿增老人當說的,也許常駐師和鬼族鬥殺的命運可以結束在他手中的預言?

  夜宿眼波流轉。「力量?如果不是你用偷襲的方法在我身上打下光印,我不相信我會被你制在這裡?」

  封澈的唇角一勾,搖頭。他不動聲色向後退了一點。

  「是年紀!」老實說,就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有幾歲了。不過再怎麼算,他肯定還是足夠她叫聲「叔叔」!

  察覺他的舉動,夜宿反故意地再逼得他更近。「怎麼?你會在乎這個?不過……我管你老我幾百歲,總之,你現在就是我的!」

  凝視著她一副百嶽難撼的氣勢,封澈的眼裡慢慢沁出了一縷複雜的神情。什麼話也沒說,他伸出手,帶著種半無奈半挫折意味地按住了她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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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幽深的宮殿,其中一個就連宮殿的主人也不知道的空間內,在四周迷迷濛濛的黑影幢幢中,一老一少的淡影正快速地交談著。

  「……,還有十天的時間,要是十天之內再不把人送到他面前,我怕他真的會將聖石毀去,到時我們鬼族的災劫就要臨頭了。」蒼老卻刮銳的音響回蕩在這黑暗的空間。

  「夜宿已經背叛了我鬼族,現在就算長老們和姥姥抓到她了,難道我們還要將她交給蚩梟,好真讓她當上黑暗王后享受寵耀?」另一個鶯聲瀝瀝的音響充滿了不滿與妒恨。

  「夜剎,姥姥知道妳不甘心,就連我們也無法原諒夜宿那叛徒!只不過在沒有安撫住蚩梟以前,我們無論如何都還無法多動她一根寒毛……」

  「可惡!那賤人到底有哪一點比我好?枉費我一直小心翼翼又畫心盡力地服侍他,沒想到他要立後選的不是我,竟然是夜宿那常讓他出盡醜態的賤人!」

  「哼!就是因為他丈著聖石,我們才不得不讓他予取予求,可是現在出了個不賣他帳的夜宿,他反而感到新鮮,而且愈是得不到愈刺激他的征服欲,要是夜宿真對他順從、百般討好,恐怕他還不會這麼迷戀她。」

  四周的暗影低鳴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響音。

  「沒錯!沒錯……」一片高高低低、分不出是遠是近的嗡嗡聲因應著。

  待這陣聲浪過去後,烏姥姥才又接著道:「現在我們什麼都不管,最重要的是把夜宿先給抓回來!」頓了一下,繼續冷森森地說:「雖然處置這叛徒是早晚的事,不過就算我肯饒她,到最後她的下場還是一樣死路一條!」

  「姥姥,為什麼這麼說?」敏感地從中聽出不尋常,夜剎連忙追問。

  這時,不但烏姥姥靜默了一下,就連四周原來低低模糊的呢喃聲也奇異地停住。

  「姥姥……」他們的反常令人好奇心更盛了。夜剎的音響壓抑著某種異樣的興奮。在烏姥姥、長老們身上肯定有什麼秘密隱瞞著,而且一定是關於夜宿那賤人的重大秘密。

  一會兒之後,烏姥姥才又開口:

  「妳不用知道這麼多!總之,妳現在的工作就是盡可能拖延住蚩梟,至於捉回夜宿的事,我和長老們再來想辦法!」

  沒錯!他們是有個秘密,一個就連夜宿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至於那是個什麼樣的秘密……

  黑暗中,烏姥姥的嘴角冷冷一勾,殘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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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晴空。微風送涼。

  草色青青的空地上,幾名活潑的宮女正興高釆烈地放著風箏,而空地旁的座榻上,則慵懶斜臥著雍容華貴的天朝太后。

  至於坐在她身側和她正說話著的,便是當今天朝的天子燁帝。

  「母后,我看我們也不用找封先生來問這件事了,何不幹脆,我們直接去親眼證實一下,如何?」方面大耳、凜然有一股不可逼視威儀垣赫的年輕帝王,此時看似沉穩的神情下,彷佛隱藏著某種躍躍欲動。

  華太后微笑著看向宮女們玩風箏的視線並沒有收回來。「那鬼物有什麼好看的?收鬼物本來就是封先生的事,而且他想如何處置也必定有他的道理……」

  「可是母后一定不曾聽封先生說過,他會把個鬼族人養在家裡吧?」

  在還未成為君王之前,燁帝就只知道住在宮裡一處禁園內宛如神人般的封先生與他身邊的幾名男女,一直深受父王母后的敬重,不過他們的行蹤也如神龍般見首不見尾。細數他在宮裡二十年,雖然見到那位神秘的「封先生」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他卻帶給了他極深刻的印象。

  他不知道「封先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住在宮中?還有為什麼父王母后會對他如此地禮遇?在記憶中,每一回只要無意間遇到他後,他總會問母后一遍那些問題,不過母后總是笑笑帶過,從不曾正面回答他。一直到父王仙逝,他成了天朝的新帝,母后這才終于將封先生的真實身分,和天朝與黑暗界仍持續的戰役告訴他……

  至今,他仍記得當他知道原來他們天朝下一直隱藏的另一面,和封先生其實就是替他們常駐天朝的常駐師時,他內心澎湃洶湧著激動情緒與肅然敬意。

  華太后一會兒終於慢慢把注意力轉回正笑得有幾分深意的愛兒臉上,她顰起眉。「王兒,你究竟想說的是什麼?」

  「母后有沒有機會見過鬼族人?」燁帝反問。

  「不!聽說鬼族醜陋又邪惡無比,我慶幸因為封先生的關係,我才沒面對那些怪物過。」她輕拍心口。

  「可兒臣聽平涯他們說,鬼族人普遍是醜陋邪惡沒錯,不過鬼族中的夜氏鬼族女人卻是例外!夜氏鬼族的女人個個美艷不可方物,不但普通男人受不了她們的美色,就連一些專除『鬼』的狩獵人也曾有過被他們誘惑成功的紀錄……」他的精眸有一抹興致盎然。「封先生以前也抓過夜氏鬼族中的夜,可是他卻從未做過像這次一樣的事,為什麼這次比對特別?難道這個夜已經將他迷惑住了,所以他才會……」他的推測未說完,華太后的心已是一跳。

  「不可能!封先生是常駐師,他怎麼可能輕易便被那種鬼類誘惑?」她板起玉容,輕斥反駁。

  「兒臣不是懷疑封先生的自製力,說不定是這鬼特別誘人、特別厲害,誰知道?」燁帝絕不是在背後詆毀封澈的人格,事實上他就是因為信任他,也想弄清楚他究竟有什麼目的,所以才煽動太後跟他一起去「瞭解、瞭解」。而他會知道這件事,其實也是水雁無意中洩露出來的。

  華太后的鳳目很快閃過一抹陰影。掩飾般的悄悄半垂下眸,彷佛在思索般。一會兒後,她終於抬眼,直視向身邊仍等著她開口的王兒。.

  「沒錯,為了證明封先生的清白,看來我們是該親自去走這一趟。」她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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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園。

  「師父!對不起!我實在攔不住王和太后娘娘,他們堅持非過來看夜不可。」跟在燁帝和華太后身後的水雁,一見到師父便立刻無奈地攤開雙手道。

  原本立在院中一棵高大壯觀的松樹下微斂眸凝神,彷佛正與樹靈進行著心靈交流的封澈,早在敏銳地察覺出空氣中傳來的騷動時,便知道是誰來了。

  他轉身面對無預警大駕光臨的兩人。

  「王、太后娘娘!」他的神態仍然從容不迫。「你們怎會想見鬼族人?」

  由水雁微不自在的神色,他也約略猜到燁帝和太后訊息的來源是出自何處。不過沒苛責她,他明白一向對這些異事很有興趣的新帝,就算他們不說,恐怕他仍會想盡辦法來這裡查明,水雁幾日前搪塞給他的訊息裡,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封澈只是沒想到,太后娘娘也會跟著一起來而已。

  「因為本王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鬼族人,更何況是夜氏鬼族中的夜,所以一知道封先生這裡抓了個這樣的人,才想過來見識見識。怎麼?無法讓我們見嗎?」燁帝的語氣和神情可是明顯表達著他今天非達到目的不可的決心。不過其實,他也就是怕封澈還真不賣面子給他,所以他才找了他母后一起來。

  華太后也看著眼前永遠一身爾雅風流、翩然出塵的男子。她的心微微一黯。

  「封先生,你不是曾說過鬼族的夜,便是黑暗界黑暗王與我天朝對抗的最大助力,既然如此,為何這次你竟放過那鬼類?」她平穩的音響完全不曾洩露出她內心真正的情緒。

  一陣略帶涼意的風吹過。

  封澈微微凝眉,伸出手,他適時接住了半空中飄落下的一片樹葉。

  「我明白我已經違背了身為常駐師對鬼族該有的處置。對不起!留下她,只是我一個私人的理由,不過關於她所有可能對其他人和天朝安全造成的問題,我會徹底負起一切責任。」他坦言。而他寧恬清澈的眼也毫不閃躲地直視向神情各異的兩人。

  燁帝臉上的表情驚詫過後更是深意十足。至於華太后,則是神色不自然地僵了僵,接著淡漠。

  「既然封先生已經說出口,本王自然可以相信你的承諾,不過……本王無法知道封先生非留下她不可的『私人理由』嗎?」烽帝開口了。

  封澈兩指拈起靜靜躺在他掌心裡的綠葉,接著輕輕將它往上一灑。只見那片綠葉立刻宛如被一股看不見的風托送著般,飄飄地向遠方飛舞而去……

  「如果王和太后娘娘真的信任我,那就別再為鬼族的事掛心。」他朝兩人沉著一笑。由他成為常駐師開始,他便打定主意除非必要,他會儘量讓他們少接觸到這些非常人所能面對到的事,更何況這回關係到的,不僅是他和夜宿之間的事,還有可能牽扯到整個黑暗界鬼族,所以他才暫時不願讓他們知道太多。

  「也無法讓我們看看那『鬼』?」燁帝見封澈不正面回他,反而好奇心更盛,不過他反正有的是人可以問,所以他大方地放過他這問題。至於他退而求其次的這個要求,不為過了吧?

  封澈的臉龐染上了一抹莫可奈何的神情。「王和太后娘娘,真的非見她不可嗎?」

  「當然!」燁帝毫不遲疑地回他。「非見不可!」

  華太后的態度也很顯而易見了。

  封澈伸指揉了揉揪起的眉心,這才終於籲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們如此堅持。不過我先聲明,我只怕就算你們進去,想見也見不到!」

  「為什麼?」

  為什麼?!

  一會兒後,燁帝和華太后錯愕地看著屋內深處那一面騰漫著黑森迷霧、籠罩著邪惡氣息的詭異空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而在他們一踏進屋裡,便立刻感受到的冷,更令他們不自主打著寒顫。這時,別說要見夜了,他們不約而同有種想馬上轉身就逃的沖動。

  「封先生,莫非她就在……那裡面?」內心強捺下首次面對這詭譎場景的震撼,燁帝畢竟年輕氣盛,也比尋常人膽識過人,沒多久他便已鎮定下來地站定在這彷佛就連外面的陽光也不敢溜進來的幽暗屋子門口。

  至於華太后,即使置身在這與外界完全不同的寒闇屋裡已心生懼駭,不過她也是倔強好強之人,更不願在其他人面前顯出軟弱的一面,所以她硬是咬著牙,不動聲色地面對著眼前的黑色迷煙。

  水雁在她身旁,悄悄地伸出手體貼地扶住她的肩。

  封澈卻還是無言地將他們帶離此處。很快地,眾人再重回充滿陽光和微風的屋外。

  就連燁帝和華太后,也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這外面新鮮而美好的空氣。

  封澈的神態依舊泰然自若。

  「她就在裡面沒錯!」他看到他們看不到的。搖搖頭,他的嘴角揚起一個意想不到的笑。「這就是我說的,你們此刻就算進去想見也見不到她……」因為夜晚才是她現行的時間。

  不過幸虧她現在正陷入沉眠中,否則只怕他們受到的驚嚇程度還會不止如此。

  想到前日她的霸氣話語,封澈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究竟該拿她怎麼辦!

  華太后卻敏感地注意到封澈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她的鳳目一瞇,心中的猜疑一下子加深。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她才剛結束來的屋子,屬于女人的強烈直覺,立刻令她不由自主身子輕輕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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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記氣風偷襲,立刻換來神獸的狂跳怒吼。

  懶懶趴在泉池邊的艷色女子,一雙奇詭燦亮的紫眸毫不在意地與低俯在她面前、作勢齜牙威脅的巨大神獸對視。

  「喔!你偷看我沐浴,我要跟你家主子說!」夜宿一指指住牠的鼻子。

  瑞簡直是受到侮辱地又一吼。不過這回牠的吼音響量似乎降低了些,而且牠的下巴也抬得高高的,彷佛很不屑她的指控似。

  「瑞,發生了什麼事?」外面,封澈的音響清晰地傳了進來。「夜宿?」

  夜宿的眸邪邪地一轉。她突地伸出手,用力扯了瑞頷下的毛。

  一時不察的瑞一吃痛。怒吼一聲,牠隨即自然反應地低下頭、張口就朝那扯痛牠的作怪東西咬下──

  「啊!」這一下尖叫聲響起,隱密的石林外立即疾射進來一抹藍影。

  「夜宿,怎麼回事?」封澈被瑞的吼聲和接著夜宿的尖叫嚇得心一跳,在瞬間由守著的外面移了進來,而他第一眼就看見夜宿的手正半沒在瑞的嘴裡。「瑞!你在做什麼?」

  一驚的同時,他已經迅速蹲下身,一手握住夜宿仍被咬住的藕臂、一手屈指彈上瑞的下顎。

  不過,封澈其實不用作勢讓瑞松嘴,神獸瑞已經陡然明白自己幹了什麼事地早一步張開口,龐大的軀體向後跳了好幾步。牠甚至不知所措地垂下了那顆大頭顱,發出低低的嗚鳴。

  而封澈沒時間瞭解事情發生背後的真相。他才等瑞放開夜宿的手,便立即低下頭仔細檢查起她被咬的地方。

  他的眉糾結成一團地凝視著她腕際留下被兩個尖銳的牙印刺破肌膚沁出鮮血來的傷痕。他的心竄起一抹毫無差錯的痛與不舍,一點思索的空檔也沒有,他伸出另一手,手心立刻泛出一層耀眼美麗的光圈。

  「封澈……」一直任他救去她的手、一直漾著謎樣笑意看著他的夜宿,這時驀地出聲喚他。

  「怎麼?很痛嗎?我馬上為妳止血療傷!」封澈將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傷口上。他正緩緩把泛出光芒的手心輕輕移到傷口上方。

  「我身上……什麼都沒穿!」她說。

  她的話,終于化作清楚的意識轟進他的腦中──封澈的心口一窒,周身的氣一亂,立刻,他手心的光也消逝無蹤。

  緊緊看著她,兩人視線交纏,然後,封澈終於醒悟到了什麼。

  「妳……該不會是故意讓瑞咬傷……」他不可置信地低聲道。

  夜宿媚色一笑。她伸出了另一雙雪艷藕臂纏上了他的脖頸,勾下他的頭。「要不是這樣,你會進來陪我?」

  一旁的瑞,此刻簡直像死刑犯突然被洗刷冤屈遭赦免地抬起頭來,不滿地朝水裡那可惡的妖女咬牙切齒地低咆。

  至於封澈──他輕揚眉,面對著她魅惑勾魂的絕艷臉龐,他眸中原來的驚愕一轉為深邃。他以一種奇異灼灼的眼神定定地凝視住她。

  而夜宿也毫不感到羞怯地接受他的眼光。

  「妳有沒有想過,妳這麼做的後果?」良久,封澈終於音響低啞地開口。

  「你是說,我勾引你的後果嗎?」她幾乎是把唇湊在他耳邊,帶著狡猾意味、如絲妖惑地喃語。

  驀地,她被封澈握住的手、淌著血的傷口處傳來一陣刺痛。她的眉一蹙,在他頷下的螓首一低,立刻就看到籠住她傷口上的耀目銀光。

  不過才眨眼之間,她的傷口血已止住,並且在她的肌膚上,收束的傷口完全看不出曾被咬傷過的跡象。可她還未及對此做出反應,忽然間,一隻強壯的手臂探下水、將渾身未著片縷的她撈了上來。沒做任何反抗的她,接著發現自己的身子被一件寬大的、衣袍密不透風地包裹了住──就在她的心忍不住怦怦急跳、期待驚喜之際,沒想到她的臀部很快遭到兩下重重的襲擊……

  她一呆!根本沒料到自己會受到如此對待的她,一時還無法從錯愕中回過神來。

  倒是狠狠修理了她兩下的封澈,像是總算出了口氣地放鬆了面部的肌肉,他將趴在他臂上的夜宿轉過來,讓她靠著身後的大石坐好。

  而這時的夜宿,艷容正迅速聚攏著一層陰霧烏雲──不敢置信竟遭他如此的羞辱──她漾著怒火的紫眸瞪住他。「封澈!」

  封澈對她搖搖頭,一個溫柔的表情浮上他的嘴角。他一手將旁邊的衣裳勾過來放在她身上,再轉過身背向她連移開好幾步。

  「先將衣服穿上吧!」他可不是聖人。

  盯著他挺拔的背影一會兒,夜宿紫眸的怒焰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深意的笑。

  「封澈,你敢對我發誓,從剛才到現在,你都不曾為我心跳加快過?」她的音響就近在他的耳後,而她的纖指宛如愛撫情人般的輕輕在他寬背上滑過。

  順著她挑逗的指,封澈背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跳了跳。不過他仍沒轉過身去。

  「夜宿,妳有使任何男人都為妳心跳加快的本事……」他微嘆口氣。

  「所以當然也包括你了!」細指停在他的背部中心點,毫不掩飾勝利的語氣。

  仰起頭,看向上方星光燦爛的夜空,封澈終於還是沒轍地承認了。「對!」

  猛地,一雙手由後面伸向前將他環抱了住,一具柔軟得不可思議卻涼沁的軀體貼在他身後。

  封澈暫時保持著不動的身勢。不過同時發覺她已聽話地穿上衣,他也不禁放心地籲出口長氣。

  「我也只要你為我心跳加快,封澈!」將臉蛋貼著這男人的背,他溫暖的人體溫度彷佛同樣可以傳到她身體裡,使她冰寒的心融化。而她放在他胸口上的手,感受到其下心臟的有力沉穩跳動,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這時,某種莫名的不祥意念襲向她。她的呼息不由一亂。

  封澈的心一動,敏銳地察覺身後的夜宿不規則的動靜。微拿開她環住他的手臂,他輕易便回過身面向她。

  而同時,夜宿卻也只在那一下輕窒後便已迅速回覆如常。挑起眉,她明媚的眸波含著邪謔笑意回視突然轉過身來凝住她的封澈。

  「怎麼?難道你也要對我這麼說?」她的手指爬上他堅毅的下巴。「不是嗎?可我好像滿期待的……」

  封澈抓住她老不安份在他身上亂逛的手。「夜宿,告訴我,就在剛才妳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異樣?」他的神情倏忽斂回肅然深思。

  「異樣?」夜宿的紫眸波動著幽光。「你認為,我該感應到什麼異樣?」

  封澈的朗目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夜宿面對著他的沉凝神色卻是妖嬈一笑,仍被他抓住的手在他掌心舒了舒,接著反握住了他。「要是我說,我什麼也沒感覺到,就只感覺到你呢?」挑情魅惑。

  即使已習慣她的大膽作風,可這時冷不防聽到這些話,封澈還是不由怔了怔,感到自己的面頰也似乎熱了起來。

  不過他很快便回過神。揚眉,他低眸看向兩人交握的手,然後抬眼對她饒富深意而笑。

  「妳知道,引誘常駐師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他低道。

  她艷色的紅唇狡邪地一勾。仰首,她二話不說便侵襲上他的唇──

  而她這個舉動簡直是直接挑戰封澈的自製力,不過封澈才一感到她貼上來的唇瓣,震撼與悸動雜陳的心思未褪、仍未有第二個反應之際,下一剎,就在他突地察覺到四周空氣中出現某種擾動氣息的同時,在他懷前的夜宿也低垂下首,枕在他的肩上,並且輕輕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代價?只要能得到你,這世上沒有我夜宿付不出的代價……」她的呢喃就在他耳畔,所以他自然接收得清清楚楚。而她下瞬間驀地冷冷一笑:「當然這也包括了我可以花點力氣,替你處理老在你身邊礙手礙腳跟著惹人煩的傢伙……」話才落,她的身形已在眨眼間離開封澈幾步外,並且對著右前方劃出了一圈罡風。

  「師父!」右前方,熟悉的叫喚聲清晰地傳來。

  黑煞罡風已毫不留情向音響的來處擊去。可就在這時,由夜宿身後發出的另一道白光急起直追上黑風──

  只見,兩束強大的力量就堪堪在距離平涯和流雲不到一呎的眼前碰擊、潰散。

  才見前方一團邪雲襲來,還來不及反應的兩人,就這麼呆愣地看著白光與黑影在他們前方激迸出詭異的烈焰,再消失。不過畢竟曆經過不少大小陣仗,兩人一下子便由失神中驚醒。他們一抬頭,就望見了一閃而逝的神獸瑞的背影。現在,只剩餘一臉無奈神情的師父。

  流雲立刻跑上前。「師父!是那妖女要殺我們對不對?」知道剛才她們差點遭遇到什麼,她想也沒想就對師父告那妖女的狀。

  至於被她拖來的平涯則慢吞吞跟在後面。而他已注意到這裡此時竟不見夜宿的蹤影。

  咦?她人呢?

  「夜深了,怎麼你們還未休息?」看了那抹黑雲和瑞消失的方向一眼,封澈再面對著他這兩個差點沒命的徒兒。

  夜宿那丫頭還真說打就打!

  封澈想到她們對彼此的對立情勢──尤其是夜宿與流雲之間敵意更甚的明顯態度──他的頭就痛。

  或許曾與小時的夜宿相遇過的平涯、水雁稍稍可以理解和諒解他對夜宿的不一樣心思,所以江海與流雲一直站在反對他留下夜宿的立場也實屬平常。再說流雲這小妮子,原本就較固執任性,也許要她一下推開對鬼族的成見確實是難了點。

  流雲對于師父有意袒護那妖女的行徑十分地不開心,不由嘟著嘴生悶氣。

  倒是平涯回了師父的疑問。

  「是啊!我們原本是要休息了,不過我突然發現被師父制在房裡的夜不見蹤影,而雲妹要拿宵夜給師父用也發現找不到師父,所以我們才決定一起出來找人……」

  事實上,是流雲非常不喜歡這兩人一起失蹤的可疑關聯,這才說什麼也要馬上拖著他把兩人找到才甘心。「那夜宿……不是和師父在一起嗎?」他啟發式地問,不過他當然不會錯看剛才那股黑暗的力量只有誰才有。

  流雲的臉色變了變。

  「她剛才是。」封澈不隱瞞。「涯兒、雲兒!你們可以先回去休息,我等一會兒便帶她回去!」明白他們已情知剛才他們幾乎受到她攻擊的事,所以他也沒多說。要兩人先走,他得去帶回因他出手護徒兒而負氣離開的夜宿。

  「她逃走了是嗎?」流雲的心思一轉。「師父!我們跟你一起去抓回她!」哼!原來是打了他們就逃。

  「雲兒……」封澈輕咳了一下,還在打算要讓他們知道多少詳情時,突然──

  一聲驚天動地般的怒吼自遠方傳來。

  封澈的神色立時一凝。倏忽間,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平涯兩人眼前;而同樣聽出那狂吼是神獸瑞所發出的兩人,很快對望了一眼,便想也沒想地同時追隨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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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黑的原野下,風沙走石、邪闇濃霧翻滾間,不時有一道又一道淩厲耀目的紅光破霧而出。而就在這其中,除了傳出悽厲尖銳的鬼哭神號聲之外,還偶爾響起某種令大地為之震撼懾動的神獸吼聲。

  一場正邪的混戰似乎正打得激烈。

  只見戰亂中,無數令人望之戰栗的黑影分成兩邊攻擊艷色紫眸女子和另一名手持紅光雙劍的冷面男子,而一頭似獅似犬的巨大神獸,則張牙舞爪在女子身側撲咬向任何一個膽敢靠上來的黑影。

  表面看來,情勢似乎明顯分成黑影與人獸的廝殺,不過事實卻另有詭譎之處,不時可見的是,紫眸女子毫不留情地滅了抓向她的黑影,靦空卻朝一旁也被黑影圍攻的男子送去殺氣;同樣,那男子也彷佛當女子與黑影是同類地沒忘記隨時襲向她。

  黑影要對付女子,適巧路過的男子則看出兩方相類似的氣息,而且還是他平日便不除之不快的鬼族,所以他二話不說便使出全力下去打鬼──這就是這一場混戰起始的原因。

  沒多久,男子就看出了這艷色紫眸女子的身分,同時也發現她的身上隱有被光咒印住力量的跡象,不過最令他感到困惑的,卻是這頭屬于常駐師的神獸,竟在幫著鬼族的夜。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三方互有成敗消長之際,忽然這時,一團燦爛耀眼的白光彷佛從天而降,並且准確地落在場中。

  夜宿和那男子只怔了一怔,同時倏然甩開對手跳開。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落地的白光「轟」地一聲炸開。立時,閃避不及的黑影哀號聲四起,接著似乎被光驚嚇到的,所有黑影在轉眼間已逃遁得一乾二淨。

  打鬼已成自然的男子正要追,卻又猛然記起眼前有只更大的鬼,便立刻收回剛欲踏出的步子,握緊手中雙劍,他全神戒備著自避開那突如其來的白光後便立在前方沒動的鬼族的夜。

  夜宿,紫魅的眸也冷冷、邪邪地看著他。

  可兩人之間的對峙不過才這短短的一剎,隨著白光之後,一抹藍影接著無聲無息出現了。

  神獸瑞立即毫不遲疑昂首闊步地走向封澈。

  封澈抬手摸了摸停在他面前的瑞的下巴。很快地解讀完瑞帶給他的所有訊息後,他微微一笑,然後瑞的身影隨即在原地淡化,並且消失。

  此時,追在他身後的平涯、流雲也跟著來到這裡了。他們略覺訝異地看著除了夜宿以外,此處還意外多出的另一個男子──而且是個他們並不算陌生的男子。

  「十方!」當然已在第一眼認出這冷面男子是誰的封澈,在讓瑞暫先休息後,對著夜宿凝去放心的一眼,便向他走近。

  天十方,站在原地,神情冷淡地看著向他微笑走來的封澈。

  「封先生!」注意到他對夜投去的細微眼神,天十方的濃眉一皺。

  「好久不見,沒想到我們今夜會在這兒相遇。你近來可好?」封澈笑看著他揪緊的眉,清楚察覺這向來嫉鬼如仇的狩獵人此刻的不快心情。

  果然,天十方直接省去客套話,一指直指著夜宿,音響惡狠狠地道:「封先生,那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尊你為常駐師、人間界打鬼的第一人,可是你的神獸竟在保護那妖女,而且她身上的光印是你封的吧?為什麼你只是封她卻沒有殺了她?」

  怎麼回事?

  平涯和流雲站到了他們師父的兩側,而天十方的質問,立時令兩人各異著神色,也不約而同將目光悄悄投向身邊的師父和他口中的妖女。

  就連外人都看出了不對勁,這下看師父他要怎麼收場!

  「我無法殺。」面對天十方的咄咄質疑,封澈只給了他這麼一句。

  天十方瞠住他:「你無法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他猛地冷目瞪向夜,又驚又不可置信:「難道你是受了這妖女的美色誘惑,所以才對她下不了手?封先生?」

  所有鬼族人不僅是禍害,而尤其是擅以美貌勾引男人的夜氏更是禍害中的禍害。見過這些禍害無數的天十方視她們如蛇蠍自然不為其所惑,他自恃做得到這一點,更從不曾想過這在世上足封人間界第一人的常駐師封澈竟會有被美色所誘的一天……

  或許,是他將封澈想歪了,再怎麼說,封澈他也不可能……

  「又是個自詡為『正義之師』的蠢人!」這時,卻是一旁的夜宿驀然開口,音響清幽冷魅。而她,紫魔般的眼勾視著天十方,絕艷的臉上一抹不掩對他的輕蔑與她慣常的傲然。「你以為憑你,能管得著我和他之間的事嗎?」她的腳下似乎動也未動,卻在瞬間移到了他的前方,並且陣陣陰闇涼寒的風在她周身卷刮,彷佛正伺機而動。

  首次遇上傳聞中鬼族的夜,也首次遇上敢對狩獵人大膽挑釁的鬼,天十方又是開了眼、又是惱怒。他冷哼一聲,手中雙劍紅光大盛。「好個自大的鬼物!現在我就讓妳看看究竟我管不管得著!」

  一言不合,雙方戰事已臨一觸即發的緊繃時刻。

  不過就在這時,封澈已經來到了夜宿的身前。他握住了她的手,對著她冷然微詫的表情現出氣沉神定的一哂。「夜宿,聽我的話一次,別動他!」

  封澈不避人眼地握住夜宿的手的舉動,在同時已引在場三人的一陣錯愕,更別說早察知他對她莫名惹人爭議行徑在意於心的流雲兩人,不由睜大眼睛倒吸了口氣。

  至於天十方,印證封澈確實對這妖女別有用心之後,一股不願見封澈就此墮落、一世英名盡毀的急切感油然而生。

  「封先生!現在天底下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妖女的事,只要你此刻放手,一切都還來得及!」極力勸他。

  沒錯!除了他,此時還沒有其他狩獵人知道鬼族的夜被常駐師制住,甚至知道兩人之間的曖昧情事,而一旦其他人知道的話,恐怕他成為常駐師的人格與能力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與質疑,而人間界也必定會掀起濤天巨浪──天十方一點也不想看到這些情況發生。

  而天十方的話,自然令夜宿的艷容一沉。

  「十方,我不在乎其他人知道什麼。」在她要有所行動之前,封澈已出聲,並且將她的手握得更牢緊。他神情不變地看著她。「我的命運早已和她連在一起了。」他意味深長地對她,也是對身後的人道。

  「封先生!」天十方不懂。不過他現在唯一還懂的一件事便是──「抱歉!就算要與你為敵,我也無法讓她繼續留在這世上!」沉著聲。話落,他的身影已一閃越過封澈,手中紅光劍氣直直剌向夜宿。

  異變乍起。

  不過就在兩束森銳罡風不甘示弱倏然迎擊而去的下一剎,一屆銀白光芒陡地自封澈眉心迸出,將他與夜宿兩人包圍了住。接著,兩人的身形就在眾人眼前消逝。

  「十方,你我都有各自該完成和即將到來的使命。我們不是敵人!」封澈的音響彷佛就傳自他身邊的清晰。不過他卻知道,封澈的人早已遠去。

  天十方留在原地,看著封澈兩人消失的方向,他的眉眼之間淨顯毫不妥協的堅定。

  「我也希望我們不是敵人!都是因為那鬼類……」他低喃。

  此時仍未離開的平涯和流雲兩人互望一眼,神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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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黑暗。

  「你不怕讓他活著離開,你的聲名會全毀了?毀在我的手裡?」微星黯淡的郊野下,漫步似兩抹人影,而其中一個不掩邪韻的低魅女聲打破了沉默。

  稍頓了一下,她身畔的人影才幽幽嘆出一口長氣。一雙在黑暗中仍燦亮如星的眸子轉向了她。

  「我從來就不想要什麼聲名,更不怕它是慢慢腐爛或快快崩毀,我現在怕的只有妳。我怕我這麼做的後果,對妳只有壞處……」封澈說的是實話。

  「壞處?」半側身阻擋了他前行的步子,夜宿大膽勾引地貼上他的胸膛,紫妖的眼撩人地逼近他。「我很高興你終於肯承認你為了我心動的事實,所以我可以不動你的寶貝徒弟,不動那個自大的狩獵人;至於你說壞處……」她忘情地呼吸著他身上屬於他的味道與溫暖。「我不知道除了我得忍著不對你所說的人動手外,還有哪裡壞了?」她喃哼。

  她身上沒有任何這世上尋常姑娘家胭脂燻香的味道,有的只是冷冽的氣息,甚至就連她的身子也是幾無溫度的。可當這樣一副嬌軀愈來愈放肆地貼上他,而他也愈來愈習慣之後,他發現他最想做的不是推開她,卻是在想該怎麼讓她類鬼的體息暖起來?

  「十方的性格太過於剛烈,只要他認定是對的事,就很難再聽進其他的話,所以我想他不會輕易放過妳。」封澈很瞭解這位嫉惡如仇,行事思考也直率的小夥子。尤其只要是關係到黑暗界鬼族的事,他更是超乎常人的執著。

  而他恰巧明白天十方會對鬼族有著強烈執著背後所隱藏的真正原因。

  「那麼若是他自己找上門來送死,你還有話說嗎?」夜宿的紫眸詭燦著。她不喜歡有人占據了封澈的心思。非常不喜歡。

  封澈看清她毫不掩藏企圖眸心下的意思。他挑了下眉,接著突然帶著就這樣攀著他的夜宿如電閃般往王城內移動。

  東方,天際正微微露出曙光。

  「夜宿,對於我和這人間界的所有人來說,天十方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以後妳就會懂……」如天神咒語般,沒讓腳底下凡人聽得見的音響劃過大地。

  以光包裹著黑雲的形影,就在天空出現第一道光線之前,于王宮的上空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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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華太后自夢境中驚醒過來。

  外面,天色才亮。

  華苾,摀著胸口、急促地喘著氣。方才的夢是那樣地真實清楚,直到現在她醒來了,腦子和眼前卻仍可以記憶起這個令她又妒又痛的「夢」……

  她夢見封澈,那個只能令她的感情埋藏在心的深處再深處,什麼也無法說出口的男子──她夢見他和一個有著一雙紫色眼睛、絕艷得天上人間僅見,但也邪魅得令人忍不住戰栗的女子,兩人親密地依偎在一起。

  夢裡,他對那邪艷女子溫柔愛戀地笑著,而那樣的笑容和神態,是她從未曾在他臉上見過,也是……她今生最大的渴望、令生無法實現的夢。

  夢裡,她就站在一旁看著封澈對著那女人展現無盡的寵溺,她嫉恨地多麼想沖上前將兩人拆開。而在夢裡,她真的這樣做了──然後,她醒來。

  此時,華苾的呼息終于逐漸平穩下來。

  她知道夢裡那個得到封澈的心的邪艷女子是誰。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就是知道!

  她是──夜氏鬼族的夜!

  為什麼她會作這個夢?甚至為什麼她會夢見那妖女的清楚面貌模樣?明明她不曾見過她……

  可這時,華芯的心卻又是一緊,鳳目冷沉了下來。因為她又再次記起來了封澈對那關在他屋內妖女的特別態度,和她當有過的猜疑。

  突然,一股急湧上來、交雜著各種情緒的痛楚使她忿怒了。

  「來人哪!」她驀地揚聲喚人。

  而就在此同時,一抹巧妙地隱藏在黑暗角落的烏影,彷佛已完成一件工作似的悄悄淡去,再消失。不過烏影在消失前遺落下一聲疑真似幻、若有似無的陰笑,令得毫無防備的華芯立刻泛起一身寒顫,差點驚跳起來。

  她敏感又駭懼地轉向那聲詭異音響出現的方向──

  「太后娘娘!」這時,寢宮門開啟,兩名宮娥奔了進來。

  什麼也沒看見,卻是被宮娥突如其來的音響猛然嚇到的華苾隨即尖叫出聲。

  聽到尖叫,兩名宮娥更是不安地沖上前去。「太后娘娘!您怎麼了?」她們慌恐萬分地伏倒在太后的床前,全身直發抖仰望著正又驚又怒瞪住她們的娘娘。

  華苾在一陣疑神疑鬼的受驚過程後,心頭的怒火更盛了。

  一定是她!一定就是她搞的鬼!

  思及這幾日在自己周遭發生類似幾起這種無法解譯、也令她驚嚇不已的異象,華苾的預感在此時忽然強烈地直指出某個最有嫌疑的罪魅禍首──

  夜!

  封澈養的那個妖女!

  「立刻去替本宮把封先生請來!」她下令了。

  此時,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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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靜的禁園,因為帝王的無預警駕臨而起了一些騷動。

  看到沒事又突然出現在這裡的燁帝,平涯驚訝地由守著的屋子外跳了出來。

  「王!您要找我師父嗎?他一早就被太后娘娘宣過去了。」他趕忙先聲明。

  燁帝的身後只跟了個水雁。而水雁正朝平涯無奈暗示地搖搖頭,指了指他身後的屋子。

  可還沒等平涯會意過來,燁帝已經爽颯颯地對他一笑,直言道:「本王知道!所以本王不是來找封先生的,本王這回來是為了屋子裡那鬼族人!」

  聽了他的話而同時懂得水雁意思的平涯,毫不掩飾目瞪口呆的表情。

  「難道王還想……」上回王和太后娘娘堅持要看夜宿,結果一時受驚不輕的事,後來他曾聽水雁說過,沒想到他們這王竟然還不死心,還想再被嚇一次?

  燁帝這時看來不但精神奕奕,還興致勃勃的模樣。他對平涯點頭頷首:「放心!這回本王自信已做足了萬全的心理准備,相信此次再進去和鬼族的夜會面,本王一定可以堅持到最後一刻!」信心滿滿。

  上回他只差一點就可以見到傳言中的鬼族人。不過就是因為只差那麼一點,他的好奇心才會愈燃愈旺。其實他也非故意趁封澈不在時來,只是他這時剛好是要忙國事的空檔前,所以他才順勢轉過來再繼續完成上次未竟的遺憾。

  平涯猛搖著頭:「不好!就算王真的想進去,我看最好還是等師父回來再說,否則出了事,我們這些小子再有九個頭也不夠您砍!」他的心思雖然沒江海、水雁細密,不過這等程度的問題光他的腦袋就解析得出來了。他突然看向水雁。

  水雁哪不知道他那表情十足的意思。她對他聳了聳肩:「別看我!王要做的事我也攔不住。」從那天起她已絕口不提任何有關黑暗界、鬼族這類對普通人而言的異事了,哪知道燁帝的好奇心依舊不減。就像上次一樣,她能阻止得了嗎?除非她不要命了!

  「本王只想見見一直和我天朝為敵千百年的異族人,而封先生這裡剛好有這麼樣一個人,難道本王有好奇心不是應該的嗎?」皺了皺眉,燁帝身為帝王的威嚴氣勢便已迫人而出。

  就連平涯這除了怕師父,平日幾乎可謂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也難得震懾在燁帝氣勢下地下巴抖了抖。

  呃……而且他說的也是有道理啦!

  要是他平涯呢,哪管誰擋在前面,說不定老早就沖進去了。

  還有,師父好像沒有明確地下達禁止燁帝來「探視」夜宿的指示給他們……

  「阿雁,妳覺得怎麼樣?」嗯,是個需要費腦力的難題,丟給水雁好了。

  水雁根本一點也不想讓夜宿被人當稀奇的異類般觀賞──就算那人是當今號令天下的帝王也一樣。不過無可奈何的是,這個號令天下的帝王,同時也是可以決定他們的腦袋還能無法繼續留在脖子上的傢伙。

  哼!也行!就讓他再進去被嚇一次好啦!

  水雁很巧妙地掩藏住自己的小壞心眼兒。

  「反正王都這樣堅持了,我們還能怎麼樣?」她瀟灑地一甩頭,率先往關著夜宿的屋子走去。「來吧!師父不在,我們也足以保護王的安全了,怕什麼!」

  抓了抓頭,平涯也被說服了。於是──

  屋內,寒氣逼人、黑霧翻騰。

  儘管已經調整好了心情、做好准備,可一踏進這跟上回情景沒兩樣的詭異屋子裡,燁帝仍是忍不住心顫了一下。他悄悄深吸了口氣。

  不過沒想到,這吸進來的一口帶著寒冽低溫的空氣,卻令他不習慣地猛然一嗆。

  「咳……咳咳……咳咳咳……」接下來就是一陣難受的狂咳。

  早習以為常的平涯、水雁兩人嚇了一跳。而正巧站在他身邊的平涯立即自然反應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背。

  「哎呀!忘了提醒您,這屋裡的空氣尋常人一下子受不了,您得慢慢適應一會兒。」平涯想到了症結,立刻叨念著。

  「咳咳…….咳……我……咳……」燁帝仍一時說不出話來地繼續乾咳著,不過讓平涯替他拍了拍之下,倒是已經漸漸順氣多了。

  水雁則在一旁意料中地偷笑著。她沒說的是,上回有師父暗中替他和太后的周身布下一層結界,所以他們才沒機會感覺到真正屬於黑暗界的氣,而這回師父不在,他當然有得受了!

  燁帝好不容易終於挨了那段不舒服,也不再咳了,他才有些醒悟地記起這其中的差異。

  「可是……本王記得上回一進來還好好的……」他驚疑,莫非是屋裡這鬼族人……

  平涯和水雁仍未及因應他。就在這時,兩人卻同時地神情一凝,抬頭盯住屋子的深處──那最黑暗、最寒冷的地方。

  他們迅速互看了一眼,再防備地一下雙雙閃到燁帝身前。

  「你們……」好不容易才適應屋裡的空氣和黑暗的燁帝,還以為自己眼花。再細神一看,發現這兩人還真的像無影無蹤的鬼一樣地背對著他杵在自己前方,他不由有些納悶。

  可他不必再多說第三個字,他的疑惑立刻在下一剎得到了解答──

  「你們把他帶過來,是要讓我殺嗎?」幽幽地,彷佛是自地底下第十八層傳上來的魅然氣音,突如其來地回蕩在這原來就很鬼氣駭人的屋裡。

  「不行!」水雁和平涯很是異口同聲地大叫。

  他們也想不到這種情形會發生──夜宿醒了!

  奇怪!白日一向就是她、鬼族休眠不現行的時間,怎麼她現在──亮晃晃的大白天,竟然會醒過來?

  他們兩人原本就是有估算到這一點,所以才放心地讓燁帝進來,他們哪想得到會有這意外出現?

  「夜宿,妳妳妳……再乖乖躺回床上睡覺就好,妳妳妳……不好好睡覺,晚上怎麼有精神跟師父繼續拼命呢?哈哈……」平涯差點咬到舌頭。就算他孬啦!雖然他現在早已不怕鬼,而且也明知夜便是小時那可愛的小甜兒,可是只要再一想到她是鬼中的鬼,他還是忍不住先有點氣弱三分下去。

  至於水雁,對于夜宿向來就仍殘存著一份憐心,此時也只是怕她深不可測的力量會不會突然有機會沖破師父封住她的咒印和屋內的結界傷害了燁帝而已。

  「夜宿……」她也想知道她為何會於大自然的法則下脫去常序。

  「是……是鬼族人嗎?」這時,被那恍如將人拉下萬丈冰窖的音響晃出了神的燁帝,終於回過神,也從兩人的話語、神態中立刻把人聯結出。他的視線跟著兩人調到一樣的方向定點,即使那裡仍是一團團黑濛濛、什麼也看不見的迷霧。「妳……就是黑暗界夜氏鬼族的夜?」他的音響裡剛開始還聽得出一絲的興奮和紊亂,可很快地,冷靜的聲調再次回來了。「妳識得本王?」

  黑雲繼續翻滾,不過仍被局限在屋子那一半之內。

  「……」黑雲內,似笑似哭、忽高忽低的魔音忽然開始折磨他們的耳朵。

  當然,水雁兩人受得了,可從沒聽過這種簡直要人命的穿腦音響的燁帝,忍不住雙手摀住了耳朵想阻止它的侵擾,不過卻沒成功。才一會兒,他就感到腦子好像正被千噸重的巨石輾過般難受。

  吐出一口氣,平涯突地伸掌在滿臉抽白的帝王額上拍下一記。

  彷如暮鼓晨鐘,隨著他那一拍,燁帝的腦子內也「轟」似的一撞,接著只在下一瞬,他的腦子再次回復了清朗,所有可怕的聲響立刻如潮水般消褪得一乾二淨。他清醒過來,眼前也似乎跟著豁然開明。

  水雁和平涯的兩張臉,就寫滿松了口氣的神情並列在他面前。

  「唉!忘了鬼族的魔音普通人可受不起……」平涯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嘀咕著。對他笑了笑,他立刻轉過頭去。

  至於水雁一髮現燁帝沒事,確定她不會因為瀆職被師父罵,她早就專心去面對那真不是開玩笑的夜宿。

  只見,原來黑色邪霧籠罩的那一處範圍,此時的黑霧已完全消散無蹤。雖然愈靠近裡面的地方看來仍顯得陰暗幽森,不過至少,坐在床上的人影已隱約可見。

  這時,就連燁帝也注意到發生的變化了。他隨即立起身,闊步走近,用心向那人影看去。

  平涯和江雁及時在他遇上封界的阻礙前擋住了他。

  「王!您無法再過去了!」水雁發現到他直盯著前方那震撼不已的眼神和表情了。

  燁帝已看清楚半臥在床上的鬼族的夜真面目了!天!原來傳言中夜氏鬼族的異眸和美貌果然不假……

  「天朝的帝王?」夜宿的紫眸悄悄閃過一絲深思邪惡的火花。她驀地一笑,朝那仍呆望著她的燁帝現出一抹充滿挑逗意味懶洋洋的笑。而在轉瞬間,她原本斜臥在床上的身影已移到了那一道封印的界線前──也就是幾乎近在他的眼前了。

  燁帝的神情更是明顯的驚艷與驚喜。

  不過水雁、平涯兩人可就不輕松了,夜宿突如其來地一接近,他們的心也跟著不由自主跳了一下,同時飛快地閃到燁帝的身前。

  「夜宿,妳可別像昨晚一樣亂來哦!」昨夜師父默不作聲地帶她出去,她竟和另一個狩獵人大戰的事,水雁今早都聽流雲說了。她現在又看到夜宿這樣的笑,不知道為什麼,頭皮突然有點發麻。

  平涯的反應也是差不多。他簡直比看到惡魔的笑還恐怖地渾身用力抖了一下。「我有不好的預感!我看我們還是趕快帶王離開好了。」

  對不住!冒犯帝王一下!平涯說做就做,他轉身一把拉了燁帝的手就要走。

  燁帝卻是不動如山。彷佛被催眠了般,他眼神迷蒙地癡望夜宿那雙紫魅的眸。

  「來!你再靠近我一點……」纖指朝燁帝勾了勾,夜宿輕柔如絲綢般的音響蠱惑地向他召喚。

  燁帝二話不說,立刻向前又跨出一步。

  平涯、水雁兩人大驚失色,趕忙一個抱住他的腰阻止,一個張開雙臂橫擋在前方。

  「夜宿!妳想做什麼?」水雁一邊轉回頭去對著夜宿急問。顯然他們忽視了她的音響和眼睛也足有勾魂攝魄的力量。

  「殺他!」夜宿不吝對她微笑,回她。接著就在她驚駭的目光下,夜宿的一隻手,竟毫無阻礙地穿過結界──並且還越過她,抓向了她身後的燁帝。

  驚變──就在這眨眼之間發生。恐怕在場除了夜宿,沒有人知道她能夠破越封澈親手布下的結界的秘密。

  而她的人也跟著她的手,在下一剎移出了結界外,並且毫不停頓遲疑地抓向她的目標。不過,她遇上了障礙──

  乍然驚醒,也反應不慢的水雁正擋住了她的來勢。而同時,平涯也很有默契地將燁帝用力往後拉退,盡可能地遠離風暴的範圍。

  屋內猛地籠上一片更深沉的黑,連帶一陣冰寒的罡氣狂烈地襲上三人。

  沒時間查明夜宿的脫出結界和似乎也已回復的力量是怎麼回事,水雁拼全力地阻止夜宿打向燁帝身上足夠令他粉身碎骨的束風。

  「夜宿!妳無法對他動手……師父……師父絕不允許妳這麼做……」水雁勉強單獨應付夜宿一記強過一記的力量,還得費力開口勸她。

  她知道夜宿已背離黑暗界,那麼她不是就該不再以殺天朝的帝王為目標了?所以她現在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突然要攻擊他?

  糟糕!情況快無法收拾了!

  師父!快回來呀!

  「水雁……」突然,夜宿貼近了她眼前,只暫時停下毫不留情的襲擊力量。她以一種充滿引誘的低吟聲道:「我讓你們的師父成王,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如何?封澈他可以!只要讓我殺了這個天朝帝王,封澈還有什麼無法成王的資格?」在她的眼裡,除了封澈,全天下的人都是蠢蛋。原來天朝的帝王就該死,現在他更有該死的理由了。

  沒想到夜宿竟如此打算──腦際轟然一震,水雁一陣驚悚,心臟差點就要躍出胸口──

  「夜宿!妳……妳……」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成王?他們的師父?

  老天爺!她從來不當想過這樣的事──而她恐怕也無法想像他們這神人一樣的師父成為萬民朝拜的君王形象……

  可讓夜宿這意外地一撩撥,她竟也受到影響,不由自主地腦中出現一幅師父威儀天下的景象。

  不過這一幕也才出現了一下,水雁隨即像要甩開害人蛇蠍地忙不迭用力搖頭。

  「不行!不行!」她瞠直了眼,再次對夜宿嚴陣以待。「師父他從沒這麼想過!」她十分確定。依師父的能耐,要是他有這心,只怕天朝的帝位他早坐上了。

  「喂喂!妳再繼續亂來,師父會生氣,妳不怕他到時候真把妳打得魂飛魄散嗎?」護住燁帝已退到門口的平涯早將兩人之間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的反應倒是直接,想也沒想就先訓她一頓。至於幻想師父當帝王?嗟!他的腦袋又不是壞去了。更何況天朝的正主兒還在這裡呢!

  夜宿冷哼一聲,腳邊突然湧現團團黑霧直騰竄向燁帝。

  在黑暗中仍看得明白的水雁兩人,立刻一個再向她封去、一個則迅速拉著燁帝結束了門。

  可就在這時──

  一抹突如其來從門外閃進的光影越過了燁帝、平涯,直接切向屋內。

  一陣清風拂面,封澈已站在夜宿的身前,並且雙手穩穩地握住她的肩。

  肅殺的氣氛立刻一轉為平靜。

  平涯兩人皆目瞪口呆,接著松了一口氣地看著師父的適時現身。至於燁帝,則是神色諱莫高深地望向那兩人之間的奇妙交集。

  「對不起!王受驚了!」彷佛已借著這短促的時間安撫住了夜宿那邪戾躁動的氣息情緒,封澈轉過身,適巧地將她遮擋在他的身後,他對著燁帝搖首。「您別再想這裡的事,讓水雁、平涯先送您回去喝口水、怯怯驚。」

  燁帝沒反對。只是在臨去前深深看了封澈的身後、那探出一雙紫妖眼睛的夜宿一眼,便無言地讓水雁兩人護送著離開。

  三人一走,封澈再次轉回身面對著夜宿。不過他首先看了看四周,俊奇的臉龐出現了一抹訝然,接著他端凝住眼前的夜宿。

  「我的結界,對妳沒有用處了。」他半是了然,半是頭疼。

  經過了昨夜的風波,也讓他的心終于完全將夜宿納進──就是因此,由他的力量設下的結界才會將她視為與他同體。換言之,她能夠自由來去他封下的結界,就如同他一樣。至於他會頭疼,當然是他又察覺出了另一個大問題──

  他原本打在她體內封住她大部份力量的光印,此時竟讓他感應不到;而她的體內,另一股他似霞相識的能量氣息,卻似乎正在逐漸蘇醒,增強中……

  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就在這十年後再初遇她沒多久,他就一直感覺到在她身上有著另一種深藏著,卻正蠢蠢欲動、令他無法忽視的力量。他有好幾次雖然無意間察覺到了想再探究下去,不過卻都失敗。直到現在……

  就連他也摸不透她體內這股力量究竟是正是邪?又從何而來?不過即使如此,他倒覺得總有種熟稔而懷念的莫名感應。

  這就是他感到頭疼的地方──他到底要不要再將她這力量封住?封,他怕那力量會為了抗拒他的印記而對她造成傷害;不封,這股力量到最後不知究竟會大到何種程度?依她的性情,她會怎麼運用它,他可不敢想像下去。

  所以……難哪!

  夜宿若有所思地低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掌心,再揚起艷色的臉龐來,對著封澈高深莫測地微笑。

  「你也知道,現在的我,也許可以再和你多打上幾場。」她已感覺到自己體內隱隱要躍出的力量。雖然她還無法確實掌控到它,可她就是知道,只要她再等等、只要讓她找到關鍵的鑰匙,她就可以得到這股力量──這股她以前連自己也不知道的神秘力量。

  擰擰眉,封澈認真地道:「我倒希望,我們沒有再對戰的一天。」

  夜宿的紫眸微轉。她將自己的雙手抵在他的胸口上。「如果這是你的心願,我會永遠記住,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事,我絕不會用我的雙手與你對戰。」這是她為他所發的第一個誓言──也是她今生不會再為其他人而發的誓言。

  兩人的視線無言地交纏片刻,然後,封澈這才緩緩握下她抵住他心口的手。

  「夜宿……那麼妳再答應我一件事可好?」他微笑要求。

  「只要你別又叫我不殺某個人都好!」心底因他而生的暖意雖然仍在泛濫,不過她的好情緒也只對他。

  封澈不由輕笑出聲。看到夜宿這冷情依舊、不為誰而變的邪放性子,他自剛才由太后處離開便低沉鬱結至今的心情,竟不禁暫時舒解了開。

  他一邊朗朗笑著、一邊充滿柔情愛意地輕撫她漆黑如夜的長髮。

  「可若是我真說了,妳就算萬般不願意,到最後還是會答應我,對嗎?」他這小甜兒──即使他仍在適應別再把對眼前艷美大姑娘的記憶和十年前那可愛小娃兒套在一起,那老讓他有自己正在摧殘幼苗的罪惡感,不過他怎能不想?又怎能不更因此而憐愛她呢?

  唉!看來他真的會為了她,連黃泉都敢踩下去了!

  夜宿仔細看著他的笑,有些享受著他的手滑順在她發背上的親暱感。

  「在你開口前,也許我該先把在你身邊一些我早想除掉的人除掉……」微瞇了瞇眼,她一點也不玩笑地低哼道。「可是看起來,你現在要我答應的卻絕不是這種無趣的事。」出乎他意外地,她看破了他眼底的另有別意。

  微怔,接著封澈俊顏上的笑容因她而更見耀眼愉快了。

  「不愧是捉住了我的心的夜!」他誠真意摯地贊許她,然後,他的笑倏地一斂。

  頓了一下,他才終於開口說出要說的:「其實這也不是一件還需要我提醒妳的事……我只是要妳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任何狀況,保住妳自己的性命一定是要緊的。懂嗎?」

  夜宿睨他:「我怎會不懂?」她的紫眸乍地冷寒下來。「你的意思是,就算未來整個人間界、黑暗界會戰死到只剩餘我一個人,我還是得繼續活下去……那麼你呢?那個時候你會在哪裡?你就在地獄往上看著我嗎?」

  難道他還不知道她對他的喜愛,對他的獨占心已經強烈到了何種地步?

  她生要有他,死也要他陪!

  為什麼,他會突然要她答應這樣的事?

  莫非……

  「夜宿,妳怎會想到那裡去?」封澈驚訝地挑眉。

  夜宿直視住他。「天朝的老太婆一早把你找去,是為了什麼事?」她敏銳地嗅出兩者之間的關聯。

  封澈當然知道她所謂的「老太婆」是誰。他不由一下苦笑,同時也贊嘆她靈敏的反應。

  「我要妳好好保護自己,是因為我知道現在除了像十方一樣的狩獵人原本就視妳為敵,欲除之為後快外,就連妳的族人也不會放過妳。昨夜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他是有感而發。接下來他的眉峰一皺,又很快松開。他對她笑笑,拍拍她的肩:「至於太后娘娘,她找我不過是為了請教我一些百姓的事,妳有興趣?」

  夜宿的疑心可沒這麼輕易便解除。不過,她卻只是略勾了勾朱艷的紅唇。

  「你要我答應這件事,可若是我,只怕要讓你失望呢?」她的眸底閃著兩簇幽亮奇異的火焰。

  封澈瞬也不瞬地凝睇著她,心一動。他抬手,掌心貼觸在她的額上。

  柔和的、溫暖的銀白光芒自他的掌心綻出,也將她的額整個圍繞住。

  「那麼,我就請妳,盡力別讓我失望……」他柔緩如清風的嗓音,再加上他手中帶著舒暖的淡光,彷佛在誘哄著她往沉眠裡跌。

  夜宿清艷一笑,接受了他的溫暖力量。她閉上眼睛,往他的胸膛靠偎。

  「好!為了你……為了你,我絕不認輸!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提前斷結我的生命,就算是他們說的命運、就算是他們說的『那一天』也不行……」無意間,她吐露出了某個秘密的隱約外框。

  封澈下顎的肌肉一跳。他已敏感地由她的字裡間捕捉到了某些不對勁。

  「夜宿,妳說什麼?」低頭看向她閉著眸、安詳平靜的容顏,他卻只覺得莫名地不安。「『他們』是誰?『命運』和『那一天』又是怎麼回事?夜宿!」撤下掌心的光芒,他要她先張開眼睛來。

  而夜宿,緩緩半睜的眸底綻出淺淺涼涼的笑意地看了他一眼,無言地,她再次閉上眼,沒給他任何解答,她隨即在他懷裡陷入屬於鬼族休養的深眠中。

  封澈,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最後,他還是將她抱回床上安置好。

  漫漫黑霧,很快將她與他完全和外界隔離開。

  而屋外,艷陽正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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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8: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流雲和大師兄江海一結束到外面尋查的工作回來,她立刻就忙著找師父,和找其他人探查她不在的這兩天那妖女是不是繼續對師父使出什麼狐媚伎倆。

  師父不在,被王召去了。流雲找到了平涯問出這兩天發生的事。

  稍晚。

  星夜下,隱密的樹林子中,一池冒著靄靄霧氣的溫泉畔,只見一個似乎剛沐浴完上來的雪艷影子,正坐在石上,舒懶又愜意地流著她那一頭宛如飛瀑的溼濡長髮。

  而就在她身旁,一尊巨大威猛的神獸正半斂眸、懶洋洋地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氣氛和諧。這一人一獸就彷佛是幅既美麗又諧和的畫。

  不過,這樣的暖暖氣氛,只維持到另一個人影出現在這裡為止──

  神獸瑞的鼻子首先掀了掀,金色的眼睛突地張開;至於同時間的夜宿,梳著發的手只是一頓,便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她的動作。

  倒是奉命當她跟屁蟲的瑞,緩緩立起了龐大的身軀,把那顆大頭顱轉向動靜傳來的方向,不過也因為辨別出來人的氣息,所以牠一點防備的表現也沒有。

  很快地,一身湖綠嬌俏的流雲由樹林子外轉了進來。她一眼就看見瑞,然後她再發現就在一旁的那妖女。

  晶圓的眼睛倏地染上怒光,不過流雲仍滿是戒備地只停在原地沒再靠近她。

  「妳這妖女到底是怎麼哄騙師父的?沒想到我才兩天沒盯著妳而已,妳就已經不把師父看在眼裡,自己跑到這裡來了!」她不知道是找了多久才找到這裡來。而一看到她這副悠哉逍遙的模樣,她更生氣了。還有……還有瑞!竟然也變成了這妖女的奴才!

  她忍不住向瑞甩去殺氣騰騰的一記白眼──叛徒!

  神獸瑞彷佛知道她這一記眼神中的指控,可牠只是昂了昂下巴,眼中似有某種笑意。

  至於夜宿,似乎終於滿意在她手中梳理好的長髮,她放下了玉牙梳子,接著慵懶地舒了舒身子,半臥在平滑的大巨石上。她的一頭黑夜長髮由石上灑泄而下,就宛如是一幕充滿了生命力和誘惑力的黑瀑──但仍遠不及她紫眸流轉間的力量。

  夜宿一笑,此刻,她的心情很好。尤其是看這丫頭為了封澈氣急敗壞的模樣,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死丫頭!難道妳還看不出來嗎?妳師父的眼裡、心裡只有我,他已經是我的了,而妳,永遠就只是他的徒弟,懂嗎?」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心裡的夢幻。

  流雲立刻知道她知道了什麼,她的臉色不禁又紅又白。

  「我才不信!一定是妳用妖朮迷惑了師父,要不師父身為人間界的常駐師又怎麼可能會看上妳這個鬼類?」她豁出去了。「就算我是他徒弟又如何?最起碼我還是個正常人,我可以喜歡師父,可是妳可以嗎?妳是妖怪!是鬼類!妳和師父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這是天地所不容的事……」

  夜宿的身遭突地暴揚起一團狂風,她的發絲也如一張死亡的黑紗般在風中舞躍。

  流雲的心一驚怯,可卻仍強恃鎮定地瞪著她。

  夜宿的紫色眸珠幽深不見底。而她連動也沒動,只是凝視著流雲,就讓流雲的面色愈來愈蒼白、心口愈來愈緊繃到幾乎無法喘氣。

  「是嗎?天地不容……我倒真想看看,這天地會是怎樣對我們個不容法……」突然,夜宿身邊的狂風說停就停,她的臉上閃現了一抹邪諷挑釁的笑。「倒是妳,妳再怎麼喜歡妳師父,也註定永遠得不到他,就算妳是個貨真價實的人,也比不過我這妖怪。所以妳說,是當妳的人好,還是當我這妖怪好?」

  流雲的痛處被她狠狠刺中,她幾乎要狼狽地躲藏起來了。可這時,她又想起了什麼似──

  「哼!妳也別得意,太后娘娘已經對師父下旨無法再留妳,妳的死期就要到了!」原來平涯再三吩咐絕無法洩露的事,她這時已完全顧不得後果地說了出來。

  而當她一說出口便看到夜宿那出神了一下的表情,一種總算報復了回來的快感更是淹沒了她初初透露出此事的不安。

  流雲的嘴角一揚,忍不住再說出了更精釆的內幕訊息:「對了!還有另一件是喜事。不只是我得不到師父,連妳也得不到了,因為……太后娘娘要替師父賜婚,聽說物件是太后娘娘最疼愛的一位公主呢!」她當然不會笨到說出師父已經拒絕的事。反正只要能挫挫這妖女的狂妄囂張就好!

  可她上貫在太低估夜宿對封澈的瞭解了。

  就在流雲還在洋洋得意之間,她的眼前乍地一花──就連警戒心還未生起,一抹黑壓壓的烏雲已經欺上了她──

  她仍一時反應不過來地瞪大眸、屏住呼息地看著忽然近在她面前的妖艷臉龐;不過更恐怖的是,那一雙直勾勾盯住她的紫邪眼珠子和捏著她兩邊臉頰的冰涼手指。

  「妳信不信,我可以撕爛妳這張愛說謊的嘴?」夜宿的音響意外的溫柔低潤,可其中明顯的怒意,卻足夠讓尋常人作上三天三夜的惡夢了。

  流雲就是這個就算回去不作上三天惡夢,也肯定會失眠好幾天的人。

  第一次這樣近地面對著這人間絕無僅有的美艷臉龐,她卻只深刻感受到這鬼族的夜真正冷酷無情的威脅力量。

  打著寒顫,流雲後悔了。

  「我……我……師父……」冷汗直冒,她只覺得全身上下裡外沒有一處不泛寒。眨了眨眼睛,她僵硬地看著眼前這張臉,她怎麼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而這時,瑞突然過來,用牠的額頭頂了頂夜宿的肩,似乎是要夜宿別跟她計較,放了她。

  夜宿別過臉,不悅地橫了瑞一眼。「怎麼?我無法教訓她嗎?封澈是要我無法對他的徒弟動手,不過他可沒禁止我讓她一輩子都無法說話!」回過頭,她立刻就要撕爛這讓她聽了不高興話的嘴。

  「啊!」流雲嚇得大聲尖叫。

  夜宿,又轉過頭,瞪著正張開巨嘴含住她半個右手臂的大頭。

  「放手!」她蹙眉。

  瑞很是堅定地眨眨牠的大眼,不放──除非她放人!

  一人一獸毫不退讓地對峙半晌。就連原本以為自己的嘴真要遭殃的流雲,也聽出有意外地張開剛才嚇得閉上的眼睛。看到瑞正咬著夜宿的手要救她,她的反應也終於回來了。趁著夜宿無暇專注在她的身上之際,她隨即覷准了一個時機,突然──

  流雲一用力拍開夜宿捏住她臉頰的手,馬上身形如飛地躍到有瑞巨大身軀擋住保護的另一邊。

  至於夜宿,被她成功地逃開,只愣了一下。然後她用另一手敲瑞的頭。

  「蠢獸!你還咬著我幹嘛?」斥牠。

  瑞馬上放開了她。並且還滿是歉意似的低下頭,對她低嗚了兩聲。

  虎口逃生的流雲,即使驚魂未定,依然錯愕不已地看著瑞的舉動。

  這是怎麼回事?以前瑞不是厭惡夜宿厭惡得要命嗎?為什麼現在牠竟對她變得如此親密起來?明明……明明神獸就該吃鬼的,不是嗎?

  可是別說瑞,就連師父也變了……

  好可惡的師父!好可惡的瑞!

  想到此,流雲突然噘起了嘴,一時竟忘了仍身處險境之事。不過,等到她再醒回神來要叫糟時,她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嚇得她發抖的妖女早已經又悠哉地半臥回大石上;而瑞呢,則沒事地趴在大石前,厚重的下巴還享受似的擱在她的腿上……

  「妳……你們……」流雲還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和諧共處的一幕。在這一刻,她甚至還恍惚地錯覺自己是個不識相入侵的外來者呢!

  忽地,夜宿那雙紫夜冷眸又邪瞟向她,她不禁下意識跳退了一步。

  呃……該死!混蛋!她……她怎麼可以怕那妖女!

  可……可是……流雲偷偷吞了一口口水──她就是怕了她了!

  「原來,這才是那天一早那老太婆就將封澈召去的原因嗎?」夜宿可以聯想起來為何那天他會神色不規則了。她的音響從齒縫裡低低地迸了出來。

  哼!那臭老太婆!

  「喂……喂!我說的是真的!」在她異眸的注視下,流雲直發毛,可遲疑了一會兒,她終於鼓足了勇氣為自己辯解。「我只是沒說……師父沒答應賜婚的事而已!」笨蛋!她幹嘛講出來?!

  「他當然不會答應!」這一點不用她說,夜宿早頂料得到。

  「妳……妳就知道師父一定會拒絕?」流雲又不服氣了。

  夜宿似笑非笑。「妳不是喜歡妳師父,難道妳不比我知道他?」

  「我當然知道!」說到這兒,流雲終於可以抬頭挺胸了。「師父不是尋常人,這世間上的女人,就算是公主貴族也配不上他。我一直認為師父絕不會為這世上的任何一個女人動心,哪想到他竟然對妳……對妳……」她忍不住瞪起了眼,膽子又回來了:「對了!妳又不屬於是『這世上』的女人,他根本是受到妳的妖朮控制,要不他也不可能……」愈說愈氣忿,一時住不了口。

  「不可能怎樣?」紫冷眸只輕輕一睨,吐出一句低幽淡語,便立刻令流雲驚醒地登時噤聲。

  她的心坪坪直跳地看著那光用眼神就能殺人的妖女。現在面對著她,她竟氣虛。

  怎麼會這樣?

  對了!一定是這妖女的力量比她強、手法比她殘酷、心腸比她惡毒的原因!

  「喂!那妳說……師父他有什麼理由會喜歡上妳?」音響大壯膽,不過接下來的話她卻只敢用嘀咕的:「明明是個妖女,明明也只比我漂亮一點點而已……」

  夜宿冷哼了哼:「我沒撕爛妳的嘴巴,妳的話好像愈來愈多了!」她突然推開了瑞的頭站了起來。

  流雲一看到她的動作,立刻下意識又退了一步,並且馬上進入戒備又緊張的狀態。

  夜宿當然看出她對她的戒心了。不過她原本就看這死丫頭不順眼,這會兒讓她說這麼多話算破天荒了。

  耐性用盡。

  「妳……」正要開口叫她滾,突然──

  夜宿的紫眸一寒,而這時,就連瑞也聚精會神地側耳頌聽著某種動靜。

  流雲注意到他們突如其來的奇怪行徑了。她不禁著凝神豎耳,但她卻什麼也沒發現。

  「喂!你們……」要說是那些鬼類又出現,她肯定感覺得出氣息,可根本沒有,所以她乾脆直接問這莫名其妙的一人一獸。

  而原來一直佇立不動的夜宿,驀地轉頭對她瞪了一眼,再瞟向一旁的瑞。

  「你帶她回去,我要去辦點事!」對牠交代完,她不管他們的反應就要走。

  傳自地底下的騷動,已經吵得她心煩了。

  她決定乾脆一次去把麻煩解決掉。

  可這時,瑞已經張口咬住她的衣袂一角不放。牠朝她低哼著。

  「放開!」夜宿沒想到牠會這麼做。她叱喝著牠。

  流雲的反應也很立即直接。「妳要逃跑是不是?!」她飛快地跳上前阻攔她。

  而似乎知道夜宿要去哪裡、做什麼,瑞晃著腦袋,堅決不放開她。

  夜宿伸出了一掌對上瑞的頭顱,紫眸銳光一閃。「你放不放?」同時她頭也不回地朝流雲嗤道:「難不成我要下地獄,妳也要跟著來捉我?」

  瑞咬著她衣角死緊,而流雲則是一時未意會過來她的話一愣。

  不再浪費時間與這一對傢伙周旋,夜宿一掌拍上瑞,另一臂一揚──

  「嘶」地一聲──一個衣布撕裂音響響起的同時,一團迷幻似的黑雲突然將夜宿的人影整個包圍了住。

  一直緊盯著她的流雲立刻大驚。不過就在她還遲疑要不要靠近這團迷雲的下一瞬間,只見瑞猛地跳上前、厲聲一吼。而黑色雲霧也很快在空氣中淡去,接著化散無蹤……

  夜宿不見了!

  可流雲也才在這一怔愣,還沒反應過來間,瑞的身形竟也跟著在夜宿、黑雲之後一閃消失。她終於大驚失色了!

  她迅速沖到夜宿和瑞原來還在的地方。「喂!妖女……瑞!」她不死心地在原地團團轉,期望他們只是在跟她開玩笑,暫時躲起來而已──雖然以那妖女的作風來說根本不存在這種事,不過在她擴大範圍在四周左查右探,仍然完全沒發現他們的行蹤,也感覺不出一絲屬於他們的聲息之後,她真正愣呆在當場!

  怎麼辦?她到底要不要馬上去告訴師父那妖女不見的事?

  如果那妖女真的是逃跑,從此再也不回來了,那麼師父是不是就能擺脫那妖女的邪朮,所以她還可以繼續對師父存著希望了?

  流雲的眉眼表情,一時竟閃現著各種複雜的心思,並且遲遲沒有下一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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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地下世界,永恆的冷暗。

  黑惡的大水,依然以萬年不變、令人間之喪膽的氣勢在黑山腳下奔騰;而它的去向,彷佛正是比這裡更深的幽冥。至於滾滾的洪濤上,雄偉矗立的青森宮殿深處,一場風暴隨著一個引爆整個地下界騷動的元兇意外回來而迅速累聚。

  供奉著所有黑暗界鬼族人精神信仰、力量來源的幻化聖石祭殿中,以烏姥姥為首,四面為數眾多的幽暗影子,正一致面對著中間的夜宿。

  打從一在夜宿回來便察覺到她的烏姥姥,這時的老臉上面無表情,不過她精銳嚴厲的眼,卻是一直眨也沒眨地盯住夜宿沒放。

  風暴的氣息正籠罩在眾人之間。

  「……」四周的黑影,發出的低沉模糊喃聲,彷佛死神的咒喚般不停地回蕩在這祭殿空間內,也和此刻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彙集成了一股強大的壓迫力量。

  可即使如此,夜宿依舊面不改色。

  她寒漠著容顏,從一開始便沒看向其他人,只停駐在祭台半空上方聖石上的紫眸,也和她臉上的神情一樣森冷。

  明顯勢單的夜宿就這樣與周遭的鬼族大老們對峙了一會兒。終于,烏姥姥手中的黑杖一頓,引得整個地面一下轟隆悶震之後,她陰厲地開口了。

  「妳──可記得回來了?!」

  傲立在祭台前的夜宿,慢慢轉過身面向烏姥姥。瞬也不瞬地回視住她,夜宿突地泛起一抹沒有笑意的笑容。

  「你們大家,不是非常想念我嗎?姥姥、長老們,對了!還有夜剎……你們一直不斷地上來拜訪我,不就是為了要我回來?現在,我回來了,你們怎麼個個一副要找死的樣子?」

  周圍的喃咒聲更加劇烈,而烏姥姥的表情更是怒不可抑。

  不過首先回應她的,卻是從她出現開始便冷瞪著她不放的夜剎。

  「找死的是妳!」夜剎切齒地叱喝她:「妳這叛徒!妳還有膽子回來?妳勾結封澈是一條死罪,妳又置全族人的安危不顧更是死罪難逃!妳,根本就沒有資格當夜!」沒錯!她簡直恨不得這賤人就死在外面。就算她沒死在外面,要是她被捉回來,也同樣該是死路一條!

  夜剎全然不掩飾對她的妒恨和幸災樂禍的心情。

  為了這賤人,蚩梟用聖石來威脅全鬼族人。不過也就是因此,現在全族人原本對這賤人的期盼才會轉為深刻的不滿與怨氣──事實上,她很高興看到夜宿得到這個下場,她等待這一刻已經等待得夠久了。

  反正姥姥和長老們已經想出辦法來拖住蚩梟,暫時解決聖石被毀的危機,所以夜宿這賤人可以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夜剎一點也不懷疑,自投羅網的夜宿這回必死無疑的結果。

  夜宿,將紫色轉墨的眸掃向她,額心的火焰隱隱躍動。

  「那麼妳就可以嗎?」邪諷不諱。

  光這一句話立刻就把夜剎氣恨到手中揚起冰束就要刺向她。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行動,烏姥姥的音響猛地沉響──

  「夜宿,只要妳還願意認錯,願意照我的話做,我可以再給妳最後一次機會!」此言一出,四周長老們並不意外地沒有提出反對。

  倒是一直認為夜宿早該死一百次、一千次的夜剎一時錯愕住,接著馬上強烈反彈。

  「姥姥!她明明……」夜剎叫道。

  「夜剎,住口!」烏姥姥不讓她再說下去。她直直看著夜宿,令人望之生畏的老臉上沒有表情,眼裡卻是透露著仍沒對挽回她放棄最後一絲希望的神思。「如何,夜宿?我們不得不承認只有妳答應嫁給蚩梟為後才是得回聖石最好的辦法,若不,最起碼妳還是可以先去安撫住他以保住聖石……」她的語調雖沒聽出任何的低聲下氣,不過話中的意味倒不言可喻。

  一旁的夜剎,臉色早已是又青又白。

  「姥姥,妳當我還是無知的小娃兒好哄嗎?」夜宿看的卻是夜剎那恨不得殺了她痛快的扭曲臉,她冷不防地勾起一抹令人意想不到的淡笑:「妳我都清楚,那蠢蛋如果真有這麼好套話,他早就被夜剎取走聖石的秘密了,又何用等到現在?再說他再蠢,也一定明白聖石對他的重要性不下聖石對我們的,失去聖石,他等於失去使我們對他俯首稱臣的能力。」她那笑意才出現短暫的一剎便消逝,剩餘來的,又是她邪魅得就連同為鬼族人也在心裡直打寒顫的神色。「姥姥,你們知道我今天會回來,就一定有把握不是回來送死,當然,更不是來如那蠢蛋的意做蠢事……」

  「那妳想回來做什麼?」烏姥姥微瞇起眼,煞氣畢現。

  夜宿變了!

  其實打從夜宿的身形一映入她眼裡,她就敏銳地感覺出在夜宿身上某種看不出也摸不著,卻又極微妙、不一樣的轉變,不但如此,她還意外感應到了由她眉心一閃而過的光芒──而這些,全不是黑暗界或鬼族人該有的、會有的……

  只除了……烏姥姥兩眼嚴厲的微光閃爍。她想起誰了!

  那曾為了人間界男人而背叛族人的夜昭,也就是……夜宿的親娘!

  烏姥姥很快就由此輕易聯想起當初夜昭為了那男人肯犧牲一切、肯為他死的神色,簡直就和如今夜宿那眉眼之間的意味相似,只不過夜宿的表現沒有那樣濃烈悲壯,她是深沉地、隱密地幾乎讓人無法發現……

  不過,烏姥姥還是發現了,並且絕不會錯認──

  夜宿愛上人了!

  而且恐怕和她的親娘夜昭一樣,愛上的是非鬼族人。

  烏姥姥直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人間界的常駐師──封澈。

  情況不妙!

  但是更令她莫名在意和不安的,卻是她以前從未在夜宿身上發現過的、不屬於黑暗界的異光。

  該死!那究竟是什麼?難不成……它跟封澈有關?

  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那異光,烏姥姥竟彷佛湧現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覺。而這也就是為什麼,她還沒有對她下達狙殺令,還願意給她機會的最大原因。

  她突然有股非挖開出現在夜宿身上那光芒究竟為何物的沖動。

  夜宿當然不可能自烏姥姥隱藏的神情下,看出這些複雜翻騰的心思。更何況,她也不是回來看烏姥姥或其他人臉色的。

  「我還是一樣的目的──殺蚩梟。」她漠不在意似的語氣,就好像她不過要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的簡單。

  而她一說出口,一片高高低低、激烈似暴雨聲驟地在四周迸發。

  至於一旁原本因姥姥的叱責備受委屈和不甘的夜剎,終於又找到落阱下石的機會。

  「夜宿!就是因為妳上次嘗試刺殺他才惹出這件風波來,沒想到妳竟然還敢再找死一次!」夜剎絕不相信她都膽大妄為地這麼說了,姥姥還會再放過她。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這回她乾脆決定先下手為強──

  話才說完,她掌心的冰束就已經朝夜宿不聲不響地擊去。

  夜宿的未艷唇畔揚起一絲冷笑,食指往前一點,一道淩厲的旋風隨即卷開她的冰束,並且還緊跟著打上她。

  「要當那蠢蛋的奴才,一輩子受他箝制,我倒不如賭聖石早已不在蚩氏手中一把。」完全不把周遭所有在這時全向她發動來的強烈攻勢看在眼裡。她輕松地運用出體內正源源不絕湧上來的力量應付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同時還能在空隙之中繼續道:「姥姥,我的命運已在你們的指掌間被擺布過了一次,接下來我的命運,就只能是我自己的,絕不妥協!」額心火焰印記幾乎在翻騰燃燒,她的雙手在四面劃出了四道封印。

  在有效阻隔了烏姥姥他們的攻勢後,夜宿的身形倏地向上一騰,接著一閃無蹤。

  顧不得在聽到夜宿那幾句話中已透露出她知道那個秘密的震詫,明白她會往哪裡而去,大驚失色的烏姥姥立刻率先追了上去。

  就在奔流不息的黑惡大水之上,黑暗的帝王宮中,一場弒殺與保護的殊死戰正驚天動地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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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來得既快又急,並且悄無聲息,就算隱在暗處的一名鬼族長老在倏忽間察覺了黑影的接近,並再在黑暗王蚩梟的四周布下第二層結界,那黑影卻不但比她快一步沖進她的結界,還迅速劃開第一層結界,直接伸手便抓住了在床上已經因為聽到動靜被嚇醒的蚩梟。

  抓住黑暗王──不過就在彈指間。

  從隱形之處現身的鬼族長老,既驚又駭地看著正一腳踩在蚩梟身上、一手輕松掐住他脖子的夜宿。

  她也察覺到她回黑暗界了,不過她還以為烏姥姥他們至少還能困住她,怎麼她竟這麼快就出現在這裡?

  可她的思緒才轉到此,四周的氣流已傳來一陣輕微的擾動。

  烏姥姥他們追來了。

  「……呃……救……救命……」床上,被夜宿掐住脖子幾乎快無法呼吸的蚩梟,一張臉已經快脹為紫色。他的雙手也抓在她的腕上希望能甩開她,不過沒用。「快……快救我……」眼角掃到一群人,他努力地叫著。

  「夜宿!妳無法殺了他!快放開他!」一抵達現場的烏姥姥,一看到夜宿已抓住蚩梟的景象,就知道事情不妙。

  她伸手阻擋了一來就要沖上去的夜剎。

  夜宿的手指慢慢收攏。算准了烏姥姥他們看在這蠢蛋的命還在她手上一時不敢攻上來,她倒是好整以暇地微俯下身,彷佛很欣賞他為活命所做出的費力掙紮。她的唇間泛起了些微邪惡的笑意。

  「好!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說,聖石是不是早就不在你們蚩氏的手中了?」她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竟稍松開指間的力道,給了蚩梟重新喘口氣的機會。可她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這一問,也同時令烏姥姥等眾人不由自主屏住氣息,等待他的回答。

  千百年來,從沒有任何一名鬼族人再真正看過一眼的聖石,此刻真的可以由蚩梟的口中套出來?或者,蚩梟仍是寧死也不洩露這個隱藏了千百年,也揪住了鬼族人心千百年的秘密?還是……依夜宿所質疑的,聖石,其實早已從蚩氏人的手中遺落了?

  這時,所有人都不禁緊張地全看向那一直咳了又咳、猛喘著大氣說不出話來的蚩梟。此刻,只要是鬼族人,一定都想知道答案,就連烏姥姥他們也不例外。

  「咳咳……我……咳……聖石……咳……什麼……」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的蚩梟,整個人都仍處在驚魂未定的狀態,不過他總算漸漸清楚她說了關于「聖石」的字眼。

  腦中,某道關住秘密的門立刻警覺地鎖上。

  「聖石不在了,是嗎?」夜宿的音響卻彷如喪鐘敲響。她簡直是以在看一個死人的目光看著他。

  「我……我不知道……」蚩梟嘗試脫離她仍停在他脖子上的手指,不過卻是徒勞無功。「喂!你們……你們竟然放任她對我這麼做……你們還不快給我……殺了她……」他瞄到了烏姥姥和夜剎他們,掙紮著用力喊了出來。

  上回雖然被夜宿打得只剩半條命,不過那時他還是想得到她想得入魔,所以才用聖石來威脅要鬼族人將她找回。沒想到,她又出現在他面前了,可這回她一出手就毫不留情要置他於死地的手段,讓他第一次面對著她的艷麗面貌卻只有真正打自心裡的恐懼。

  烏姥姥看著夜宿,眼中深思的光芒閃爍,一時未有行動。至於夜剎則緊握著拳,面色難看地將視線在姥姥和夜宿之間梭巡著。

  「殺了我?你好像還搞不清楚死的會是誰?」夜宿陰沉著語調,描住蚩梟的手指再度慢慢收緊,而同時,她另一手也覆向他又開始充滿驚恐的臉。「反正聖石已不在了,留你沒用!」殺氣畢現。一團略帶銀白光絲的黑氣隨著她的話落,由她的掌心觸上他的額。

  就在烏姥姥和其他長老看著夜宿手心帶出那團摻著光線的黑氣而詫愣,卻未及想要動手救人之際,被夜宿的力量觸碰的蚩梟突然全身一下顫抖──那個被加上幾道咒印保護的秘密,在一接觸到夜宿那帶著異光的黑氣時,就彷佛遇上的是正確解開咒的神秘鑰匙般,蚩梟的口中自動吐出那傳承了數百年來的秘密──

  「鬼族聖石在第三世先祖帝時就已失蹤,沒有人知道它的下落……沒有人知道……」幾乎是連氣也不喘地傾掏出一直被封鎖在記憶深處的秘密。而說完,他似乎已耗盡所有精力地立刻全身虛軟,就連夜宿描在他脖子上的死亡力道也渾然不覺地眼睛一閉。

  一旁眾人就在聽到蚩梟終於吐露出的秘密時便已完全被震撼住了,以至於他們沒來得及反應去阻止夜宿接下來的行動──

  聽到了意料中的答案,夜宿的冷眉一挑,掐住他的手勁和黑色力量同時一催,原來正昏迷著的蚩梟,臉色立即脹成紫醬。就在這一剎間,他僅餘最後的半口氣也將滅了……

  不過也就是在這一剎間,數抹黑影倏然閃向夜宿和奄奄一息的蚩梟,陣陣強大的黑色殺氣全往夜宿的身上發去,這時就連烏姥姥也即將准備動手加入長老們的行列。

  「夜宿!他還無法死,快放開他!」烏姥姥對她一喝。

  夜宿哼了哼,半偏過身,雙手齊揚朝攻來的長老們回擊。

  鬼族長老們終于全數連手向夜宿毫不容情地打去。烏姥姥自然也明白長老們的意思,可此刻,她卻暫沒上前,反凝神肅目地在旁觀看著由夜宿身上迸散出來那愈來愈不屬於黑暗界的氣息,和那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強大力量。

  她費解了。

  在夜宿身上究竟還曾發生什麼事?就算她之前的力量已突破他們的期待與想像,可是照現在看來,她此時簡直又有過之而無不及了……而且,她那偶爾閃現在她額間的毫光,是最令她耿耿於懷的。

  而趁著長老們和夜宿纏鬥,夜剎早已上前去檢視了看歪倒在床上、動也不動的蚩梟的狀況──她的面色一變!

  「姥姥!他……他死了!」她急揚聲喚人。

  烏姥姥的精眸一瞇,她立刻閃到了蚩梟身側,只手一探。

  也就在這個同時,原來輕松將一個又一個的長老打退的夜宿,卻不知為何,心口突地傳來炙烈的一痛,並且體內的力量緊跟著一下窒礙。也由於她的身形這一頓,鬼族長老們源源不斷的力量立刻再無阻擋地完全擊上了她。

  下一瞬間,夜宿的身子簡直像斷線風箏似的斜飛了出去,而長老們見機不可失,隨即再補運上一記記足令神仙也抵擋不住的罡氣追上她。

  不過就在這時──

  「吼!」

  半空中傳來一聲猛然如天雷劈響的怒吼後,接著一個龐大得可怕的金色獸影由空中忽地現身。

  而當烏姥姥眾人仍處在驚見神物的震駭中剎那間無法反應之際,只見那神獸已經在轉瞬間以背接住了被打飛下的夜宿。

  神獸停步,先是威猛凜凜地轉過頭,金色眼睛神光電射、威稜稜凶霸霸地瞪了周遭的鬼族人一眼後,張嘴又是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咆吼,然後甩頭,放腳向他們大步奔去。

  由於巨獸迎面而來,簡直就要一步踩上頭頂的聲勢太過驚人,不但這時即將命喪巨獸腳下的長老連跑的力氣也消失地直接軟倒在地上,就連兩旁的其他人也只能發出驚叫卻無法再有其他的反應。眼看,巨獸的腳就要踐踏上一名長老的頭上,此時一陣風吹去,卻連同巨獸的影子也跟著消失無蹤……

  緊張僵凝的氣氛依然在這個空間流動,沒有人開口。

  巨獸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彷佛無影無蹤的風。而唯一可以證明牠曾出現過的痕跡,便是被牠帶走的夜宿。

  今天的黑暗界,因為夜宿的回來與離去,而經曆了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至於緊跟著變化後的黑暗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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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微微出現一抹魚肚白。

  成群的鳥被驚起地「啪啪」離枝飛走。淙淙水聲流動的泉池畔,一抹巨大的影子無聲無息地在濃色的晨霧裡乍然現身。

  而當這頭背負著一個黑影、威儀高貴的金色神獸一確定他們已回到人間界後,牠隨即抬起頭髮出長長的一聲嘯吼,接著就在牠開始放蹄要往北方,將背上的人載回封澈手中救命時,一道紅光倏忽在牠前方出現──

  「瑞獸,你身上背的,莫不就是那鬼族妖孽吧?」紅光隱去,男人修長的身影現出。

  是天十方。

  天十方,滿臉靜穆冷肅地擋在瑞的前面,阻了牠的去路。

  至於對這意外妨礙牠的狩獵人,瑞的反應則是威赫警告地悶哼一聲。牠金眼射出不悅厲光地示意他快滾到一邊去。

  天十方自然沒這麼好說話。

  沒想到他才感覺到這個方向有異動趕了過來,卻意外得到這個天大的收穫──黑暗界鬼族最大的一隻鬼,而且看來還是已經受傷不輕的鬼──瞧她動也不動地伏在神獸的身上,就知道他的第一眼推測沒錯。至於這女鬼是怎麼受傷?又是何人可以創傷得她如此重?他並沒有興趣知道……

  他只想完成上回未完成的使命!

  他無視於瑞的警示動作與眼神,對牠倒是心平氣和地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身上背的就是夜氏鬼族的夜。瑞獸,如果你真是一心為封先生好,為什麼不幹脆將她交給我?我相信你不會不清楚,若是夜繼續留在他身邊,將對他的常駐師聲譽造成莫大的影響……」為了封澈,他非這麼做不可。他朝瑞伸出了雙手。「我想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封先生也不會知道她去了哪裡。來!請你把她交給我處理吧!我相信我這麼做對大家都好……」

  瑞定定的眼神卻是不為所動,不但如此,牠還對著天十方舉起了右前腳──示意要他滾,否則要對他不客氣的意味明顯。

  天十方的濃眉慢慢皺結,不敢置信就連這神獸也護著鬼族的夜。

  與牠對峙了一會兒,更解讀出了牠堅定不為他所動搖的意志,他很快就下了不惜代價也要從牠身上搶下那女鬼的決心。

  他拔出了背上的紅光雙劍。「好!既然你這麼固執,那我們就來試試究竟是誰到最後才有辦法帶走她吧!」

  被這混蛋一阻礙,只見天漸漸轉亮,夜身上的傷勢更惡化了──瑞這麼一想,不由仰頭望向已現出絲絲燦光的東方,牠眼中的神色染上焦躁不安,同時更加忿怒了。

  牠突然甩頭調校這膽敢向牠挑釁的狩獵人,全身在瞬間貫滿了力量。

  「你真把我當死人了嗎?」這時,一個冷冰冰的音響突然自瑞的背上傳來。

  瑞只是稍放軟了牠的背部肌肉;而天十方,則盡顯意外地向上看向那一雙從伏著的瑞背上露出來的紫妖眼睛。

  那雙眼睛依然紫邪不減,只是天十方卻看出來,之前那眼裡所蘊含的強大生氣已經隨著她的受傷減了近八分。換言之,他立刻知道她至少正傷重九分。

  「夜,妳我都明白,妳此刻就算不是個死人,也離死不遠了。更何況……」他只是說出了事實。「天已經亮了。現在就算我不動手,身為鬼族人的妳也熬不過日光的照射。」

  聽到這話的瑞,隨即焦灼又激動地怒吼向他,並且躍躍著身子決定要不顧一切踩過他的屍體也要立刻爭取時間將夜宿送走。

  不過就在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即將開打之際,瑞忽地察覺到了什麼,動作一停。

  這時,一束疾閃過來的光影就在天十方也在跟著發現之前出現在瑞的上空。而緊接著柔和的人形光影向下擴大,並且已將瑞背上的夜宿整個包裹住。

  天十方馬上知道了這光影是誰,也知道他要做什麼。他想也沒想,手中的雙劍紅光隨即對著夜的方向激射去。

  不過,他仍是晚了一步。

  夾著夜宿的光圈亮了亮,瞬間,柔和的光影又往來時的方向一閃而去。當然,就連原本在瑞身上的夜宿已跟著不見了。

  瑞也撒腳追著光影奔去,而牠龐大的身形在不遠處淡化、透通,接著消失。

  這一回,天十方可不會像上次一樣輕易放過夜了──就連半點遲疑的時間也沒有,他的身影也如流星般向北方緊追了去。

  朝陽東升,照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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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9 06:58: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朝陽東升,照耀大地。不過這番萬裡無雲,晴朗的天空,卻奇妙地就在天朝王宮的一處上空,一大片厚重的烏雲迅速凝聚累結起來。而這一片烏雲就偏巧為王宮下方、某處禁忌的屋園遮蔽住了整個日空。於是就見皇城上,那團黑厚的雲與周遭的朗朗晴日形成了極端搶眼的對比。而這副清晨即現的天空異象一直未散,也終於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與議論紛紛。

  可相較於外面人們的好奇與惴惴不安,此時幾乎完全籠在半黑暗中、不見天日的王宮禁園,氣氛卻顯得緊張詭異多了!

  雅致的屋園外,江海、水雁、流雲正與天十方對峙著;而屋子裡,封澈則忙著搶救被他由樹林帶回的夜宿。

  神眸半斂、清朗的俊顏肅穆沉凝,封澈的全身迸散出一層聖潔柔和的銀白光輝;而他正全神貫注地將同樣泛著光芒的兩手掌心,分別放在夜宿的頭頂與心口上。

  至於在他對面的夜宿,則面白如蒼雪緊閉著眼,彷佛一絲知覺也無地承受著封澈注入她體內的光能。

  漸漸地,一縷水氣輕煙由兩人的氣息交流之間逸散了出來。接著輕煙愈來愈濃盛,反而形成了白色霧氣繚繞在兩人周身。

  白光與霧氣,就這樣圍繞著此刻正值生死交關、定定未動的兩人。

  時間,一刻刻地過去。

  封澈的額上,慢慢沁出了汗珠,就連他原本沉靜如水的臉上也略略現出了一絲焦灼的神色。而直到此時,夜宿毫無生氣的身子依舊不見起色。她的臉色,卻更是冷白了。

  封澈明白要救回她的命已到了最後這關頭,心卻反而一定。他不會放棄,也無法放棄!

  神光湛湛的雙目陡地一張,低喝一聲,他奮力將他的光源能量更加強運入夜宿的體內,嘗試催動她幾乎已停滯下來的生命現象。

  慢慢地、慢慢地,在她體內某個半醒未醒的力量,也開始試探般的與他的能量輕觸了一下。而這力量,卻立刻令他的心與靈豁然開朗,他隨即再將他的光能朝那力量觸得更深,就在下一瞬間,那力量呼應了他,並且終於在她的身體內完全蘇醒。

  那股神秘的力量一醒來,就完全接手了封澈的工作。

  封澈很快就明白夜宿有救了。可即使如此,他仍是不甚放心地繼續用他的光能護住她。

  漸漸地,她的心開始跳動、她的呼息回來了;漸漸地,她的唇、她的頰染上了血色,他甚至還見到了從未有過如此紅潤嬌艷的她。

  原本只剩一息尚存的夜宿,終于完全回復了生氣。

  封澈,總算可以放心地笑了。

  他輕輕地抬起手,指節溫柔地撫過她玫瑰色的臉蛋。這時,她的眼睛緩緩地張開。而這雙世上最美麗無雙的紫色眼睛,就這麼望進他含情帶笑的眸海裡。

  封澈給了她一個同樣溫暖和煦的笑。

  「歡迎妳重新回到人間界……」柔聲說著,然後,毫無預百萬地,他的頭一低、上半身傾向前,垂下眸,他再支撐不住地倒在她身上。

  夜宿的眼睛卻只是瞬了瞬。

  她伸出一臂環住了封澈,另一手則找到了他的心口,按住。源源不絕的生之氣隨即輸向他。

  一會兒之後,封澈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息。

  夜宿那只仍對他貫注能量的手輕輕被握住,她的去向力量立刻被阻絕。她知道了他的意思。

  封澈此時也展開另一臂膀回抱住她。

  無言地,他們靜靜在對方的懷裡依偎溫存了好一刻後,夜宿的音響慵慵懶懶地、帶著溫度地在他耳畔輕喃:「我知道,我剛才就快真的變成鬼了,不過你一定猜不到在那時,我一直在想什麼……」

  稍放開了她,封澈坐直了身。他低眸凝視著她媚態橫生、盡顯嬌懶的誘人風情,不過最令他感動、心動的卻是──在他眼前的,是個活生生的她。

  「妳在想什麼?我?」他微微沙啞著嗓音。

  「是,我一直想著的是你。」夜宿毫不猶豫地承認。她傾上前,迷魅地一笑,貼著他的嘴唇繼續說:「我在想,就算我要死了,也一定要拉著你走,因為在黃泉下沒有另一個封澈……」她誘惑地將唇觸碰到他的,紫眸有了笑:「不過當然,在人間界、在黑暗界,也再不會有第二個我,不是嗎?澈!」

  封澈的腦袋頭一次有化成了漿糊的感覺──這妖姬!

  他投降了!

  伸掌扶住了她的後腦勺,他將她柔軟得不可思議的身子,和水嫩得不可思議的紅唇壓向了他。

  接下來,有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屋內除了喘息和嬌吟,再也沒有其他音響。

  一直要到許久之後,當屋外的天色真正暗了下來,烏雲散去,一輪半缺的月在夜空露出了臉,屋子的門這才終於「咿呀」一聲地被人從裡面開啟──

  已經由清晨對峙到黑夜,江海他們和天十方依然沒有各自退讓開的跡象。不過江海他們稍好過天十方一點的是──他們有三個人,起碼還可以輪流下去喝喝水、歇歇腿什麼的,回來再繼績與這傢伙周旋;而天十方只有獨自一人,可就沒這麼幸運了。不過他的頑強意志力要讓他撐到再站崗個一天一夜也沒問題。

  江海三人奉命在屋外常駐,不讓任何人闖進,而天十方則是文的武的都動用上了,依然還是只能杵在外面,眼睜睜地任時間溜過;眼睜睜地任那妖孽的命可能又要被封澈救回……只要一想到這個,他就又惱怒交加地拔出紅光雙劍再朝這些簡直是豬頭腦袋的傢伙劈去,再闖。

  就這樣,雙方來來回回,由早到晚至少已交手過數十回──一個江海或許只能和天十方打成平手,不過若再加上水雁、流雲,天十方當然也只有連闖連失敗的下場了。

  這時,天十方又敗下陣來。他怒目瞪著眼前這三個男女,口氣早已經置客套於度外了。

  「難道你們真要任你們師父一錯再錯,甚至從此毀在那妖孽的手上才會醒悟?你們……你們這分明是跟著助紂為虐,是非不分!枉費你們還是誓死以除鬼為志的狩獵人……」精力還沒立刻調息過來又忙著花氣力罵人,他還真有點頭昏眼花了。

  「喂!你這幾句話,我們起碼已經聽了快二十遍,你就無法來點鮮詞兒嗎?」流雲將長棍拄在地上當杖靠,她忍不住伸指掏了掏耳朵,不耐煩地對這傢伙嘲諷去。

  「妳妳……」天十方努力沉住氣。

  「妳妳?!妳什麼妳?結巴啦?還是話說太多嗆到啦?」流雲自小和平涯吵架吵到大,一張尖牙利嘴兼不輕易饒人的性情,可沒幾個人拼得過她。「我告訴你,我師父若是高高在上的天,你呢,大概就是地下的一團泥。天要下雨,你就成了泥巴;天要下雪,你就變做凍石;那天要打雷呢,你就等著當碎屑。好吧!那你就說說看,是你可以擺布他,或是他可以擺布你?再說……」如連珠炮地朝他轟去一大串的話,氣也不喘地,她繼續以言語為利刃,當他是標靶地射:「我們就算助紂為虐、是非不分又幹你什麼事?你誰啊!」

  火力全開!就連一旁的水雁也幾乎要怕被轟成聾子地掩住耳朵了。

  至於江海,則是自有他一套忍耐功夫地充耳不間。

  而天十方更不用說了,經過這一天下來,他早已見識到這小姑娘嘴上不饒人的厲害,這時他倒鎮定多了。

  「我還是要說一句,你們是錯的!」深吸一口氣,他終于又平心靜氣地看著她,和其他兩人開口道。

  「你這……」流雲兩眼凶光亂閃就要再轟下去,江海卻一抬手阻止了她。

  他神色平穩地回視著天十方,這才不疾不徐地說:「師父就是師父。我們相信他,不是因為他是常駐師,而是因為他是我們全心信賴的人,這不是一天兩天,是十年二十年累積下來的信任。所以我們比誰都清楚,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指責他做的是一件錯事,只要他說『沒錯』、『這是對的』,我們就絕不會懷疑這件是錯事。相反地,錯的是天下人。」難得開口一次說這麼多,而且是盡含著對封澈深刻師徒感情的話,所以當他話才說完,他便有點不自在地悶哼一聲。

  他的話就到此。

  可也就是在這時,屋子的門打了開來。

  「海兒,謝謝你的這一句『信任』,師父已心滿意足了!」一步踏出屋子的封澈,豐神秀逸,並且眉目之間更有一股說不出散朗灑脫的臉上儘是暢意舒懷的笑。他一出聲就對著江海如此道,接著他也將慈愛的目光轉向了水雁兩人:「當然,雁兒、雲兒,妳們也是!」

  沒想到師父會聽到這些話,原本內斂穩重的江海立時耳根子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別過了臉,一時不敢看向師父。不過,卻又因師父這「心滿意足」的一句,而不自覺嘴角稍揚了揚,心暖了。

  至於水雁和流雲,則是同時笑開了顏,毫不害躁地跑向師父。

  「師父!」

  「師父!大師兄說的,真的就是我們要說的哦!」

  水雁只是站在階下,微笑仰望著師父,而流雲卻不忘乘機拉住師父的衣角撒嬌,完全沒了剛才盛氣淩人的模樣。

  天十方,早在一看到封澈終於出來就要質問他個明白。可才見到他神情間的渾灑自若和滿臉的笑意,他就已有了九分明白。

  他站在原地沒動地看著封澈直直走到他的面前。

  封澈與他靜默地對視了一會兒,接著才打破了沉默開口道:「十方,我的使命即將終結,至於你的使命,才正要開始,你還不明白嗎?」他逐漸深邃的雙目隱蘊神光,並且帶著一種懾人心魂的氣概。

  天十方看著封澈,卻有自己正站在一座雄偉難撼的山嶽前的錯覺。可這不是錯覺,這是他對封澈一直以來的感覺。

  在他眼中、心裡,他確實將這曾救了他一命的常駐師當做是一座山,一座他永遠難望其項背,並且尊敬崇慕的大山──也就是因為封澈,所以他才立志追隨他的腳步,做一名除鬼務盡的狩獵人。

  封澈一定不知道,當時他以天神般的英姿,將一名十歲孩子自鬼類手中救下時,那會在一個十歲大孩子的心中留下多不可磨滅的影響?所以,他以封澈為榜樣,以封澈在前當他仰望的大山。封澈,就是他的目標、他生存下去的意義,可是現在,他的目標與生存意義,為什麼竟動搖了?

  因為封澈對鬼類的態度丕變,也使得他慌亂了、失措了,所以他唯一想得到的就是要儘快拉回他……

  不過,他現在對他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使命?!

  封澈是常駐師,他的使命不就是殺鬼嗎?使命終結?難不成他終究不再受那妖孽所惑,下定決心除掉她了?

  天十方一時只顧及到封澈這句話的含意,卻一點也沒在意到他後面說的那句。

  「封先生,只要你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的面色一整,立刻回他。

  封澈對他搖了搖頭。當然已自他的神色轉換間看出了他想到哪裡去。

  「不!十方,不是為我!等時機到了,你就會明白你要做的事,比赴湯蹈火艱辛得多了……」

  天十方緊盯著他,皺著濃眉,卻完全無法思索出他語中的含意。「封先生,我不懂──」

  「你會懂!」封澈的唇角蘊著謎樣神秘,卻仍是令人感覺很親近、很吸引人的笑容。「十方,兩個月後的今天,你再來找我。不過其實到那個時候,你自己也應該已經懂了。」

  天十方的眉卻愈擰愈緊。接著,他的眼神乍地一利。

  「好!兩個月後不管我是不是懂你這番話,我一定會來赴你的約。可是現在,我真正想確定的是,你究竟要如何解決那鬼族的夜?」他的神情沉肅無比,尤其是提到最後這疑問時。

  封澈臉上的表情也斂回了慎重。「十方,如果你曾相信過我,那麼何不再信我這一次?」他那充滿著智慧的眼睛裡仍帶著他一貫深摯豁朗的神釆。他這麼對他說。

  天十方簡直是以要看進封澈心靈深處的認真與專注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連在一旁等著的水雁三人都以為他就要化做一尊石像了。

  而封澈,則一直耐心且神色未變地站在他前面等待著他。

  終於,天十方有所動靜了。他面無表情地別過頭,轉身就向外走。直到他的背影即將消失在眾人眼中,他的音響才鏗鏘而有力地傳了過來──

  「你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相信的人。兩個月後,我一定再來!」走了。

  有好一會兒,眾人靜默著,沒有人出聲。然後,是流雲終於壓抑不住早掛在她心裡的第一大疑問──

  「師父,那妖……女……現在怎麼樣了?一定被師父救活了對不對?」奇怪,明明以前喊「妖女」喊得很順口,怎麼現在卻覺得有點不自在了?流雲忍不住自己在心頭嘀咕了一下,可面對著師父,她仍是照舊撇著嘴。

  嗟!早知道她就別那麼好心,到最後還是回來找師父說那妖女「逃走」的事,說不定那妖女現在已經真去做鬼,再不會跟她搶師父了。可是……

  怪了!為什麼在看出師父的神情也知道那妖女大概沒事後,她的心裡竟有一絲絲松了口氣的感覺?

  而流雲的問題,也正是其他兩人想知道的──他們不懷疑師父沒救活夜宿,只不過究竟──那時看來簡直已和沒命沒兩樣的夜宿,這時的狀況是好到哪裡了?

  當然也是直到現在,他們都還完全不清楚在夜宿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會傷到那樣重的原因。

  三個人神色各異地看向封澈。

  至於封澈,並沒有讓他們失望。

  「夜宿已經沒有大礙了。事實上,她不但沒事,現在她的情況還有些改變……」

  「改變?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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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雲,在藍得驚人的天空中以極緩慢的速度移動著。風,輕輕吹來,拂動了滿樹的綠葉蔓枝,拂皺了滿池的春水,也拂過了她的臉龐。

  躺在綠樹蔭下看著上面的天,裙襬則往上卷起露出撩人欺雪的一雙玉足浸在池水裡,夜宿微微耀出一點金黃異光的紫眸瞇著。似乎對這除了夜空之外的第二種天空還不大能適應。

  不過──這就是封澈的天空嗎?

  這時,她已感覺到了他。

  半轉過頭,只見那一端,封澈正漫步往她的方向走來。

  很快地,封澈已經步至池塘畔,來到了夜宿的身邊。他蹲了下身。

  夜宿的紫眸媚光流轉。她默默朝他伸出一手。

  封澈笑笑,握住她的手將她由躺著的草地上拉起來坐,然後他也跟著坐下。

  視線往她那在水裡有一下沒一下玩著的晶瑩玉足凝望了一眼,他便回頭看向身畔的佳人。

  「雁兒說妳一直待在這裡。怎麼了?可以習慣大白日了嗎?」他低首向她,仔細端詳著她的臉色。

  夜宿,此刻已不只是黑暗界的夜宿,她也是人間界的夜宿。

  夜宿改變了──因為隨著在她體內那股力量的蘇醒,她慢慢改變了。

  封澈已經明白了那股力量來自何處,也明白為何他曾對它如此地熟悉和懷念──因為,它正是來自「靈石」!

  原來,就在遠古遠古以前,神人不小心自天界遺落下了一塊靈石,而這一塊擁有神秘力量的靈石,從此便被代代的人間界常駐師保管著,直到千年前,靈石彷佛是自有意志地選取離開了常駐師的常駐,自此茫茫人間界失去了靈石的訊息。不過根據證實,靈石後來卻成了黑暗界鬼族的聖石……

  而封澈,雖然不曾真實地接觸過靈石,可是身為常駐師的他,記憶與靈魂深處卻彷佛在那個他不知道的時間與空間裡,被烙印進了關於它能量的氣息。不過他再怎麼也預測不到,會有一天,他竟在夜宿的身上感應到它的存在。但也由於那樣的記憶太遙遠,所以他雖然覺得熟悉,卻沒認出來。要一直到了前兩日為了救她,他無意碰觸到她體內那股力量,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才頓悟。

  他不清楚,為什麼靈石會在夜宿身上出現?也或者,靈石便是夜宿、夜宿便是靈石?不過他很清楚的是,不管在這件事之前或之後,夜宿依然是夜宿──就算她可以不再只能棲宿在黑夜下,就算她的能力已陡然增大到了他也無法抗衡、想像的地步……

  夜宿,這時驀地對他妖媚一笑,伸出藕臂向上環勾住了他的脖頸,將他再拉低向自己,接著毫不羞澀地侵犯他溫暖像是天空那陽光的唇。

  封澈倒是樂於接受她的侵犯。

  占領他的唇、占領他的氣息,也被他占領。有好一會兒之後,夜宿才宛如剛偷完腥的貓似,滿足地自他被她啃吮出明顯痕印,就像旗標著她專屬記號的頸間撤退,她改將螓首枕在他的肩頭上。而她仍微微細喘的氣息,就這麼在他耳畔無意間製造出撩惑的效果。

  封澈原本還未平穩下來的呼吸,這時猛地一停,然後,再深深吸了口氣,長長地吐出。

  「妳是故意的?」他忽然無奈地。

  舒服地乾脆將雙足縮上來,整個人窩進他懷裡的妖精哼了哼,當然知道他早發現了。「我沒挖掉她的眼睛對她還不夠好嗎?既然她想看,那就讓她看個夠吧!」

  遠處那原本一直向這裡偷看的人,早在兩人親熱時便已面紅耳赤地趕緊溜走了。

  封澈有些頭痛。

  「難道妳還是認為雲兒對我這師父……真的有師徒以外的感情?可我明明是將她和其他三個孩子全視做自己的孩子一樣地自小養到大,要說是其他感情,妳怎麼不說是父女之間的感情?雲兒她絕對不可能……」實在想不下去,頭更痛了。

  打從夜宿昨夜偶然向他透露雲兒對他懷有男女之情一事,別說他聽了覺得荒謬,恐怕連與她最親近的雁兒也會直呼不可能。可沒想到夜宿卻一直堅持她沒說錯,還要他儘快教她死了這條心!

  「我永遠是他們的師父!」封澈正色對著夜宿再次強調道。

  「你是他們的師父又如何?」夜宿的媚眼睨向他,艷唇勾著邪笑。「你還曾是我的『叔叔』呢!」替他回憶起前塵往事。

  封澈一怔,自然又想起了十年前那一段他們初識的景象。

  低眸看著她,他的臉龐不禁又染上了笑意。「依妳那時小不隆咚的年紀來看,我讓妳喊聲叔叔也不為過。不過……那時候的我們又哪裡想得到,我們令天會演變成這樣?」偶爾腦中還是會浮現自己是在摧殘幼苗的罪惡感啦!不過現在若真要他拋棄這幼苗,他倒寧願繼續懷著罪惡感生存下去。換言之,這一滴愈來愈渺小的罪惡感,又怎麼抵得過他以心、用命相許的女子?

  夜宿的紫眸閃過一道燦金的光。「也許,十年前你就已經預感到了什麼,所以你才沒殺了我,是嗎?」她的音響,彷佛是朦朧的低吟;也彷佛,由他的心探出了某個秘密。

  連一絲的遲疑、詫愣也沒有,封澈回她神清氣朗的笑。

  「我預感到的,是妳身上某種不同于一般鬼族人的氣息,才讓我沒下殺手。不過更大的原因,應該是妳那時候實在太惹人憐愛了,沒有人下得了手!」他握住她抵在他心口上的纖手。「總之,妳現在還好端端地、活生生地在我的面前,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夜宿垂下眸,凝視著他握著她的手。

  「我會毀了你,你怎麼還能當做不知道?」她低魅地開口。而只是這兩句話,就足以說明她不知如何竟已將封澈這深藏了十年、從未有第二人知情的秘密識破了。

  封澈輕揚眉毛,炯眸隱過異光。

  夜宿緩緩抬起眼,直直地、深深地望進他的眸與心裡。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由你的心預感到了你的預感,不過不管你的預感是真是假,也不管我會如何毀了你,我只知道一件事……」她的眸底逐漸有了一絲笑,就連她的唇角也是,但她眸底與唇角的笑同樣又輕又柔。可她接下來說出來的話,卻跟輕柔扯不上關係。「要是你死了,而且是死在我手上,我一定會追你下幽冥,再讓你死上十次一百次!」

  呵呀!

  這丫頭!

  封澈原本該斥責她的,可他卻忍不住笑嘆出一口氣。

  明明就是柔情萬千、賺人熱淚的誓死相隨之意,卻要幹嘛用這種變相恐怖的語法說?

  他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她額心那簇野火似的印記上。

  「妳呀!自己不也沒讓我知道妳的『命運』的秘密?」

  那一天,除了在她體內觸引到靈石的氣息,他還探出了另一個使她的生命現象會在那麼短瞬間步向衰敗的原因──在她久遠前,一定曾有某些外來強大的力量,強行過度地要將她內在的潛能在最短時間內激提出來。或許這些力量是成功了,但卻使她的身體遭受到一些無形、不可彌補的傷害。他就曾在某些鬼族人身上發現過這種現象──就像是一朵開得最大最美,卻註定得提早凋謝的花。

  所幸,她有靈石護體,否則……

  封澈才想掐昏這差點害他嚇得短壽十年的丫頭咧!

  嗯……這麼看來,他們似乎是不分軒輊,半斤八兩啦!

  夜宿看著他──他知道了!

  然後,她嬌媚笑了。

  「可是現在,『命運』不是已經重回到我的掌握中了?」她握下他的手,與他的指再緊緊交扣。「不!是『我們』一起掌握了我的『命運』!」

  封澈的目光匯滿了溫柔。他抬起兩人交握的手,唇邊也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

  「應該說,我們一起掌握了我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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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太后的柳眉緊攢,鳳目眸光裡彷佛有抹被深深壓抑,卻也即將瀕臨爆開的情緒。

  「你說什麼?你也認為我不該逼迫封先生殺掉那妖女?」她一字一字、平靜似的語氣卻蘊釀著風暴。

  燁帝親手為母后奉上一杯茶,跟著坐在她身邊。他揮手摒退了一屋子的宮女、侍從。

  「除了我以外,一向最信任封先生的難道不是母后您?既然如此,這回母后為何又非要左右他的決定?」他直視著他母后那雙急於掩藏某種心思的眸,似乎若有所悟。

  華太后首次在他銳利的眼光下感到了微微的心虛與狼狽。只怕真被他看出了什麼,她隨即鳳顏一肅,鎮定下來。

  「沒錯!我是信任封先生,可我卻無法信任那鬼類。有誰知道那鬼類終有一刻不會反害了他?更何況我看封先生對那鬼類的打算恐怕也不僅止於此……」這兩日,她總不時會重複夢到封澈與那妖艷的鬼類在一起的景象。她明白,她已愈來愈難克制自己焦躁的情緒了。就連她也難對自己誠實地承認,她在深深地嫉妒、憤恨著。

  原來她以為,即使她得不到這天神一般的男子,這世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得到他,至少她的心還可以是平靜的。可是現在不同了……

  燁帝的臉上有著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微垂下眸,輕易隱去其中的深思,他修長的指無意識地撫弄著桌上的瓷杯。

  「我是約略聽平涯提過一點他們十年前就已相遇的事,況且他們也說,如今的『夜』已不是以前的『夜』,如果封先生真可以改變她,甚至讓她轉而成為我天朝的助力,這又有何不可?」眼前,那一張艷麗無雙卻又妖邪足勾魅天下男人的臉龐清晰浮現,若非他也只是個凡人,或許他……

  「我不允許!」華苾截口一叱。

  燁帝重新看著自己的母后。「母后,妳我都清楚,封先生是封先生,他不是我們可以掌控的。難不成為了那鬼族的夜,妳要逼走他?」就怕他真一走了之。

  華苾的呼息一頓,一時語塞。可這時,她的心念微轉,驀地以奇異的眼神定定凝視住他。對自己孩子的瞭解和女人的直覺,她終於嗅出了不尋常的蛛絲馬跡。

  「王兒!難道就連你……也被那鬼類迷惑了去?!」她直接問。

  「她沒有迷惑我!」沒想到他也直接來。「只是她很難令人忘記罷了。」

  華苾立時既驚又怒。在她聽來,這根本就是一樣的意思!

  沒想到那鬼孽,不但勾引了封澈,現在就連王兒也不放過。

  這下,對於妖鬼,她心裡的忿怨積得更深了。

  「她真的──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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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名男女個個神情肅穆地將視線全停駐在這豐神絕世的男人臉上,等待他的回答。

  「是真的。」而他,面對眾人的質疑,卻是毫不閃避地點頭證實。

  這下,立刻引發眾人一片驚愕和嘩然。

  「封先生,你……你真的和鬼族的夜……在一起?」其中一名英姿煥發的中年美婦,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再一字不漏問一次。

  「是真的。」封澈的答案沒有因眾人的瞠目結舌而改變。他看向他們神色各異的表情,坦蕩蕩地湛然一笑。「夜宿一直在我身邊,我以前沒殺她,未來也不可能殺她。我知道你們還要問我為什麼這麼做?我只能說,我和她的命運早已經糾纏在一起了。」

  眾人又是一陣怔愣。他們沉默地看了眼前的封澈一會兒,終於有人又開口了。

  「人間界的常駐師和黑暗界的鬼族夜,千百年來就是對頭宿敵,而且常駐人間界、除鬼向來是常駐師的使命,但是現在我們卻聽到你親口說,你要和鬼族的夜在一起?」一臉大鬍子的壯漢說起話來聲若洪鐘,卻同樣神色凝重。

  「封先生,你還記得你當初就為了鬼族危害人間甚巨,所以才找我們在各地力抗鬼族,可是現在你叫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與鬼族握手言歡?」另一名年輕的小夥子愈說愈憤慨。

  「封先生,我們都希望你再好好考慮一下你的決定,畢竟這樣的後果太過嚴重,如果你真的執意和鬼族夜在一起,恐怕就連我們也無法再承認你常駐師之名……」嚴肅凜然的紅面男子,語氣更是絕決。

  到最後,所有人全提著一口氣,將既緊張又急切的目光看向封澈。

  封澈自然明白他們對他寄予的期望。

  「如果我說,夜已經不是黑暗界的夜,而我常駐師的使命也即將終了,這樣會不會使你們安慰一點?」他的嘴角是雲淡風輕的笑,但卻語出驚人。

  「什麼?!」只聽得懂他第二個意思的眾人立時驚訝出聲。

  封澈乾脆好心一點地解譯他能說的。「因為某個重大的原因,夜已經脫離了黑暗界;至於我的常駐師身分,也將可以因下一任常駐師的覺醒而卸下。我這麼說,你們應該能懂了。」

  愣了好一會兒,細細思索著他的話的眾人,心情各是翻騰如海、思緒萬端。

  「新一任的常駐師是何人?」有人終究好奇地問了。

  「到時你們自然就會知道。」封澈也在等著他來找他的那一天。

  「那麼……夜呢?就算她真有什麼改變使她脫離黑暗界,可除了我們相信你有用嗎?你和夜的事,所有狩獵人都已經知道了,只怕到時候,你的麻煩只有增加,不會減少!」那中年美婦說的是事實。而且她也擔心他們人間界可預期到的內哄會令鬼族有機可乘。

  封澈這時緩緩籲了口氣,充滿睿智眼光的眸微瞇,他仰首望著頭頂上的朗朗晴空。

  「這些我都清楚,不過該來的也總是要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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