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迷路情

ryang

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迷路，是美麗的錯誤〉，第一單元敘述暮色漸濃中在伊斯坦堡的巷弄裡迷路，結果撞見某條僻巷裡人們正在慶祝齋月開派對的盛況。第二單元描寫從太浩湖前往沙漠城市佛瑞斯諾，走上並非原定計畫的岔道，卻享受了一路飄逸脫俗的鄉間美景。

然而，迷路多數時候不是美麗的錯誤。鬼打牆似地兜著圈子、走到全然陌生的地方、周遭令人不安的環境、時間分秒流失不知能否趕上約會……都令人焦頭爛額，開車的和看路的互相指責，口角於焉產生。

許多並非怨偶的夫妻，就在駕車迷路時，破了「從不吵架」的美好紀錄；那些感情本就不睦的伴侶，更容易在找不到目的地的慌亂惶恐下開啟爭端，吵著吵著還把陳年舊帳都翻出來數落。迷路引起的爭吵，多數情況下男性得負責任，第一，他們不信任女人的開車技術和方向感，總要自己掌握方向盤；第二，他們過於相信自己的技術和方向感，迷路時不肯停下來問路，堅持繼續開下去，自然會回到正途，君不聞「條條大路通羅馬」嗎？

很早，我就發現吾家老公有這特質。當我從報上讀到美國有項民調，相當高比例的男性不願停車問路，我驚訝地領悟到吾「道」不孤而大為釋懷，原來，我不是世界上唯一在迷路時，坐在駕駛旁的怨婦。後來和朋友談起這現象，發現不少中國男士亦屬「恥於下問」的駕駛族。有一年的哥倫布節，我聽到電台節目的美國主持人說﹕「如果當年哥倫布船上有一個女人，堅持要他停下來問路，哥倫布就不會發現新大陸！」同理，我們也可以假設，陶淵明〈桃花源記〉內的那個漁夫，緣溪行時一直被他身旁的「拙荊」嘮叨：別亂走、快回家，也就不會闖入千古美傳的世外桃源。

在人口密集的現代社會，男人發現新大陸或桃花源的機會渺茫，實在沒有理由白白浪費汽油亂開一氣。在沙漠中迷了路，見到綠洲必欣喜若狂；在水泥叢林裡迷了路，加油站就是救命的綠洲。進加油站問個路，加個油，上個廁所，再上道時又是一條好漢，充滿了再生的希望。男士們何以不為？

怕的是連加油站都找不到，路旁又沒有行人可以求援，或者街上有幾個滿臉橫肉的無所事事之輩，正不懷好意地盯著你的車子獰笑，令你不敢停車暫借問，只有陷入無語問蒼天的困境。

我最可怕的迷路經歷，正是出於無人可問的處境。三十多年前一個晚上，從辦公室到附近的太空中心去使用他們的設備。車子穿過住宅區，原本是白天走過無數次、極其熟悉之近路，但夜裡街道彷彿帶了面罩，與白日不同。我或許早轉了一個彎而渾然不知，開著開著總不見往太空中心的大馬路，才知道走岔了。那是一個非常典型的美國郊外住宅區，結構七拐八彎猶如迷陣，白天陷入其中還可以求路邊的遛狗人指點迷津，晚上則是漆黑一片乏人可問。無計可施下，小女子我只有冒著生命的危險，將車停在一棟內有燈光露出的房舍前，走上門按鈴。說冒著生命的危險毫不誇張，因為深夜叩門，很可能被受驚的主人饗以子彈，美國確實發生過一個日本留學生深夜上門問路，因為聽不清拿槍出來的主人喝令他別動的指示，而遭槍擊斃。還有一種可怕的後果，就是被心理變態的主人當上門的羔羊騙進門內，然後……幸好我那晚去敲門的人家，驚愕之下沒有過度反應，一番指點，總算幫助我擺脫了鬼打牆般的迷陣。

另外一次的迷路經歷說起來十分烏龍。我帶弟弟去買車，平常不敢開車到不熟悉地方的我，看到報上車行的廣告寫著「1號公路XXXX號」，直覺找路不是問題，因為我每天上下班都會看到「前往1號公路」的指標在高速公路上出現，那是一條市區道路，慢慢開就可以看到XXXX號。姊弟倆上了一號公路，一直開一直開一直開，就是找不到XXXX號，仔細再看地址，原來這條一號公路十分長，從馬里蘭州延伸到維吉尼亞州，我們還在馬里蘭州路段，而車行在維吉尼亞州呢！去那家車行的正確走法，是走環城公路到維吉尼亞，再從那裡上一號公路，而不是從馬里蘭州的一號公路磨磨蹭蹭地折騰過去，結果我那天把四十分鐘的車程硬開了三個鐘頭才到。

寫到這裡，良知被喚醒了。我覺得很慚愧，記憶裡最恐怖和最荒謬的迷路經歷，都發生於老公不在駕駛座上時。我應該去向迷路時被我抱怨不肯問路的老公道歉。雖然坐著他的車，我們也遇到許多可怕或可笑的迷路狀況，但有他在旁邊，感覺上不會那麼憂惶焦慮，有伴隨行，縱是吵嘴，也是安全無虞。何止我一人，我那些同樣抱怨先生們不肯問路的女友們，還不是一個個繼續讓家裡那位不支薪、還會拿錢回來的私家司機載著來來往往呢？可以說，車上有人陪著迷路，縱是走丟也不失溫馨！

何況，現在有了衛星導航（GPS）和手機上的Google活動地圖，男士們不願停車暫借問再也不是問題。雖然衛星導航不只一次發生過依循廢棄舊路，將人帶到荒郊野外的荒謬情況，但車內的夫妻倆不必再互相指責，傷害彼此感情，而是把一切迷路之惑，全怪罪於那只不會回嘴的機器就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