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 -【嬌妻硬上弓(幸福惡作劇之三)】《全文完》

蔡仲子

小陶 - 嬌妻硬上弓【幸福惡作劇之三】

遠離家鄉多年的唐寅賢，終於決定要“定下來”了……
為了讓母親無話可說、為了抵製家族內永無休止的謀權行動，
他寧可與她來個閃電結婚，表明自己不願受拘束的決心﹗
可這真是困難重重──她明顯無法融入他的家庭、
所到之處被人當空氣，如何能跟他大演親熱戲引起家人注意？
於是他決定，先教她擺脫當一個“平凡的嬌妻”……
林曦晨一直都知道，這個擁有貴族般氣息的男人是她高攀不起的﹗
即便兩人同居，她綁住了他的人，也不可能永遠綁住他的心。
當他向她求婚時，她欣喜若狂，卻沒料到往後的生活風雲變色──
不但卷入可怕的家族紛爭，竟還要承受他另有愛人和兒子的事實?!
老天怎能如此無情地戲弄她？明知自己為他癡迷，任她想逃離都不行﹗
世間最美的愛情，是該陪伴他還是成全他？她的決定是……

蔡仲子

第一章

　　清晨在耀眼的陽光、清脆鳥鳴聲的帶領下，悄悄地為所有人揭開了一天新的序幕。

　　在繁華都市的某個角落、一間十多坪的老舊公寓內，靜悄悄的鳳鳲鳶鳴，彯彰徹徶只有屋外鳥語聲斷斷續續的傳入，因為屋內的人似乎仍做著香甜的美夢，不願醒來……

　　不，似乎有人將要醒了。

　　公寓中唯一的房間內，在日式榻榻米床鋪上躺得舒服的女子，微微翻身，毃慵懶地伸了伸懶腰，微微睜開眼睛，視線對焦後，看到窗簾間已透出陽光，她便知道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

　　身側的熱度，提醒她某人的存在。林曦晨馬上側身撐頭，看著這個仰躺在床鋪上，被子卻已褪到腰間的男人。

　　他結實剛勁的身軀，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沒有糾結恐怖得令人懼怕的史泰龍肌肉，極是養眼。

　　再往上看，他俊朗的面容輪廓有致，端正五官顯示出他潛在的內涵；亂了的短發和下巴上冒出的胡渣子，在在都使他暫時卸下平日狀似不羈、狂放的形象，多了幾分親和力﹗

　　這個叫唐寅賢的男人睡著時，就好像一個帶著光環的天使般，讓她常常一時間看呆了，現在當然也不例外；想一想，她當初也是因為他這個外型，原本對男女之情平靜無波的心，就這樣被他俘虜了﹗

　　有時看到這個男人，她就會心理不平衡。為什麼上天那麼偏心，把所有男人可能具備的優點都賜予了他？然而他卻對這些條件嗤之以鼻，常常擺出一副對所有的事情都愛理不理的酷模樣，難道他只對他的寶貝大提琴著迷嗎？

　　算了，她才不想跟大提琴爭風吃醋﹗她只想要安安分分地跟他互相扶持一起生活而已。

　　今天是美好的星期日，他昨天說今天沒表演，可以一整天都陪她，那他們究竟做什麼好呢？

　　她應該先起床，煮咖啡、烤吐司，然後喚醒他，和他一起吃早餐、看報紙，一起聊聊天……光是這樣應該可以度過一個上午了。

　　下午呢？她其實想去超市給家裡買些補給品，再去百貨公司血拼幾件便宜的衣服，但她怕寅賢會覺得悶……不如跟他去看電影吧﹗剛巧有一部提名奧斯卡的片子上映，他應該會有興趣吧？

　　林曦晨開始幻想該如何度過一天，不知不覺就躺回床上，偷偷依偎在唐寅賢寬闊厚實的胸膛上，略微害羞地用鼻頭摩蹭著他，伸手攀上他裸露的肌膚，唇邊浮起一朵滿意的笑容。

　　趁他還在熟睡中，就讓她再摟一會兒就好﹗這是除了他們的「親密行為」外，她最能放心地摟他的時間了﹗平日她鮮少這麼主動親近他，因為她怕他漾起莫名其妙的目光……

　　然而，她那變得沉重的眼皮漸漸合上，睫毛覆蓋住她的眼睛時，她已舒舒服服的再度夢見周公去了。

　　她夢見和他初相識的那一天……


　　「曦晨， 去倉庫搬些書回公司，明天書展要賣﹗」

　　就是總編的這一句話，初來報到的小編輯林曦晨，不得不犧牲下班後要去找新房子搬家的時間，只身到離公司二十分鐘車程的倉庫搬書。

　　雖然她的家就在這區域，可是對附近路線不熟的她，還是找了一陣子才找到倉庫的門口。

　　聽說有個管倉庫的倉務大哥負責看守，可是人呢？會在裡面嗎？

　　「陳先生，我是出版社的林曦晨，總編叫我過來拿書﹗」無計可施的她只好在門外大聲叫道，希望這個陳先生會開門。

　　可是過了整整一分鐘，門內仍然毫無動靜，於是她又敲門又拍門，說有多粗暴就有多粗暴﹗

　　後來，無意間扭動把手，她才發現門根本沒鎖上﹗她遲疑地緩步踏進倉庫內。倉庫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聞到新書的紙香味。

　　「陳先生？有人在嗎？」她又叫了一次，然後試著摸索門邊是否有燈的開關，「啪」地一聲，倉庫瞬間亮了起來。

　　在書架之間，只有滿滿的庫存書，沒有人的身影。難道說……陳先生沒鎖好倉庫就離開了？幸好這個時間沒什麼人會來，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她不再多想，馬上照著書單上的書名到書海中找尋。

　　忽然，她被倉庫盡頭的一團「東西」嚇得尖叫﹗

　　「啊﹗」

　　這個靠牆而坐的「東西」，是個睡著的男人。她沒辦法判斷他的身高，只知他的雙腿修長得很，站起來應該比她高至少二十公分。

　　微弱的燈光映照出男人輪廓分明的五官，他劍眉星目，明明就是一個大男人的樣子，可是他閉著眼的表情卻出奇地平和，好像美術館展出的西洋油畫內的天使小男孩一樣﹗

　　頭發帶著栗色光澤的他，好帥啊──這是她瞬間當機的腦袋唯一存在的感官直覺。

　　可是他一個人窩在倉庫地板上動也不動的畫面，超級詭異……

　　老天，不會吧﹗他他他……是人，還是屍體？﹗他是不是那個陳先生？他究竟是怎麼了？

　　「喂……你……怎麼了？」她跪在他面前，害怕地瞪了他半天，才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輕觸他的手臂。

　　「吵死了……」原本熟睡的男人，似乎已抵擋不了燈光、女聲和觸碰的三重滋擾，不甘願地慢慢張開眼睛……一張眼就看見一個紅著眼眶的臉蛋，竟和自己近在咫尺。

　　「哇﹗」林曦晨聞聲驚跳起來，見他忽然睜大眼，這才撫著胸口，擔心自己碰見「命案」的她眼眶濕濡的道 「你沒死？」

　　他怔了一會，才說︰「死了的人會說話嗎？我只是睡著而已。」他的嘴上掛著譏諷的笑，可是眼神看起來卻吊兒郎當。

　　這個有一雙烏黑靈動大眼的女人，未免太大驚小怪了﹗

　　林曦晨頓了一下，馬上對他原先的「天使」形象，打了折扣。

　　「陳先生，做倉管的偶爾偷懶一下是沒關系，可是下次不要再用這種會嚇壞人的方法好嗎？」

　　「我不是陳先生，他下班了。」男人不耐煩地坐直身軀伸伸懶腰。「難得他借我一個安靜的地方睡一覺，可是 卻來打擾我。」

　　「我打擾你？我是來工作的耶﹗那、那你又是誰？」她驚訝地上下打量他。

　　莫非他是小偷？老天，這男人似乎很不好惹……

　　他一眼就看出面前的女孩想太多了，但他才懶得浪費力氣跟她爭辯，徑自低聲喃道︰「好餓……」

　　林曦晨眨了眨大眼，低頭呆呆看著眼前的男人。

　　對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看他一副快餓扁的樣子，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從包包裡拿出面包遞給他。「給你吃吧，不夠吃的話也沒辦法了。」

　　原以為口袋沒剩多少錢的她已經夠慘了，但見到這大男人喊餓的神情，她竟覺得自己還算幸運──最少，她還有面包吃。

　　「喔，謝謝。」他真的不客氣地啃起面包來，但她肚子忽然嘰哩咕嚕叫起來，害得他也不忍心吃完。

　　「還給 好了。」她自己都餓成這樣了，還把僅剩的糧食讓給他吃？她腦子是不是秀逗了？

　　「你吃就好。」她才不敢把已經印上他牙印的面包干脆地吃下肚子裡﹗她現在連他是不是壞人都不知道呢﹗

　　接著，一陣沉默，只剩下他在吃東西以及兩人呼吸的聲音。

　　「 是出版社的職員嗎？」男人突然問道，他的神情淡漠，完全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

　　「是，我是新來的編輯。」對方一問，林曦晨這才記起自己來倉庫的目的，重新在書架上找來找去。「你呢，你究竟是誰？」

　　「陳先生是我的朋友。」男人快速地解決面包，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無論如何，謝謝 的『面包之恩』。我先走了，掰掰﹗」

　　聽見他說要離開，她的視線又落在他身上。只見他一氣呵成地拿起地上用黑色琴袋裝好的大提琴，步伐瀟灑地越過她身邊。

　　這個樣子的他真的好帥﹗她生平最抵擋不住的就是這種音樂藝術家型的男性魅力﹗

　　或許是因為她什麼樂器也不會玩吧，每次看見別人奏出優美的旋律，她就很容易陷入崇拜的情緒中﹗

　　不過老實說，這男人也算有禮貌了，起碼他會對她說謝謝和再見。如果他不那麼冷漠，說話又不那麼銳利的話，她會非常樂意他能留下來多待一會兒的……雖然她不知道自己亂蹦亂跳的心跳聲是否會被對方聽見﹗

　　林曦晨內心掙扎著要不要問他名字時，書架倏地震動了一下，天花板有些許細碎的沙石落下。她奇怪地摸了摸書架，同時聽見大提琴掉在地上的聲響。她一抬頭，見那男人竟迎面向她大步走來。

　　她詫異地望向一臉緊繃的他，下一秒，在她後方的書竟從書架上轟然掉落﹗

　　「該死﹗」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向外疾走。「地震了，快跑啊﹗」

　　「地震？」她嚇得幾乎無法動彈，直到她有所反應時，天花板已落下幾顆碎裂的石頭，書架上的書也因劇烈晃動而被震落，整排書架甚至向他們壓下來﹗

　　男人拉著她用力向前一撲，他們雙雙跌倒在地，他反射性的護在她身上，幸好避開了傾覆的書架﹗

　　地震終於停了，當驚叫聲和巨響沉寂下來後，電力突然中斷，頓時一片漆黑，只余下空氣中充滿著沙塵的味道。

　　當她正因沙塵而嗆咳著，男人已經鎮定地拍掉兩人頭上的灰塵碎石，然後站起來，問道︰「 沒事吧？」

　　「應該沒事吧……」林曦晨吃痛地對他搖搖頭。啊，她的腳好痛，大概是剛才躲避不及，被書砸中了腳吧？

　　男人盯著她的表情，彷佛已洞悉她的隱忍而冷冷地道︰「沒事的話， 就快給我站起來，等一下說不定還會有余震呢﹗」

　　她聽話的忍住腳痛照做，但才踏出兩步，腳上傳來的劇痛教她臉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不得不停下腳步。

　　「怎麼不走了？」拾起地上大提琴的他，淡淡地催促道。

　　「我的腳……扭傷了……」她渾身僵硬，小臉上透著些許慌亂。

　　「真是愛逞強的女人。」他瞪她一眼後徑自蹲下。「哪只腳？」

　　「左、左腳……」她咬著唇，一副委屈的樣子。天，為什麼她這麼倒楣，所有的壞事都落在她身上？

　　他輕輕拉高她的褲管，握住她的左腳踝檢查，令她不由得痛得一縮。

　　「好痛﹗」不碰還好，一碰就痛得要命﹗

　　「沒事的，骨頭沒斷，只是被書壓到，腳踝腫了一些，休息幾天就會好。」濃眉微微蹙起的他，抬眼看向低頭注視傷處的林曦晨。「 住哪裡？」

　　她呆呆地說了地址後，就見他用寬厚的背部對著自己，叫道︰「快上來，我背 回去﹗」

　　「不用了﹗」她滿臉訝異的盯著他，直覺地拒絕。他們又不熟，怎麼可能讓他背她？

　　「快點啦，再拖下去，等一下真的有余震的話，我倆誰也逃不掉﹗」他的眼眸瞅著她愕然的臉龐。「怎麼？怕我吃了 不成？」

　　提起有余震的可能，她心一慌，馬上動身伏趴在他的背上。她才不想因為她一人的延誤，使兩個人變成梁下亡魂﹗

　　「 幫我拿一下大提琴好嗎？」男人穩住背上的林曦晨，仍不忘交代她帶走地上的東西。

　　她右手執起大提琴，但因為很重，她只好把它背在身後。幸好她雙手仍可活動自如﹗

　　兩人疾步走出倉庫。在街上很多人都因為突如其來的地震而驚慌失措地逃了出來，救護車的聲音也由遠處不斷傳來。

　　「謝謝﹗」她對他說道，看到其他人的慌張，林曦晨突然對這個男人更是感激和佩服，如果沒有他，說不定她已被厚重的書架活埋了吧？

　　「不用，剛好能還 『面包之恩』罷了。」他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他再冷漠，也不想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死掉﹗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林曦晨。」從一開始，她就很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不過一直提不起勇氣問。

　　「唐寅賢。」他難得坦白的說，因為他的第六感告訴他，這個聲音清脆的女生很沒心機，告訴她也無妨。而且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息，讓人感覺彷佛只要在她身邊，心情就會很平靜。

　　「你累不累？」她知道自己不輕，他還背著她和大提琴一直走了十分多鐘，仍未顯吃力，証明這男人比她想象中強壯多了，並非只有一張如天使般好看的臉龐而已。

　　「還好。」他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語氣回答。

　　然後，林曦晨開始對他說起自己的事來，例如今天是第一天來出版社上班，在哪所大學畢業之類的話題，不過，他幾乎沒有回話。

　　唐寅賢原想叫她安靜一點，但也許是因為她那嫩嫩的聲音並不難聽，也或許是因為她的語氣中隱約流露出的寂寞。所以，他並沒有要她閉嘴，只是默默地聽著。

　　「對了，有件事先跟 講好，希望 能答應。」他暗忖。

　　「什麼事？」她好奇他會有什麼事要她答應。

　　「不要向第三者提及 在倉庫內曾見過我的事。」

　　「為什麼？」她不是多嘴之人，自然不會對外面亂放話，可是他為什麼突然強調這點？搞得他很神秘似的﹗

　　「我不想連累陳先生。」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的行蹤。

　　「那當然，如果讓總編大人知道他帶公司以外的人到倉庫，說不定會炒他魷魚呢﹗」她了然地點頭。「放心，我不會對其他人說的。」

　　「謝謝。」算這個女人還有些良心。

　　談話間已到家門，林曦晨從他背上爬下來。「麻煩你送我回來真不好意思。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再走？」她轉頭對木然的他笑了笑。

　　「好。」他真的有點口渴了。

　　林曦晨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正要開門，但鑰匙還未插進去，門便突然打開了﹗

　　「林小姐， 終於回來啦﹗」門內一個年過五十的肥腫大嬸走了出來，臉上的虛假笑容實在很令人反感。

　　「歐太太， 為什麼在這裡？」房東忽然來了，準沒有好事。「不是五天後才要我搬嗎？」

　　「真是不好意思了，昨晚買家打電話來說要盡快交屋，我想 也應該差不多打包好行李了，便答應了對方，誰知今早過來一看， 還未打包呢﹗」房東太太獻寶似的馬上從屋內拉出一個特大號行李箱來。「不過沒關系，我剛才已經幫 全部收拾妥當， 可以省事啦﹗」

　　「可是我還未找到新房子呢﹗ 怎麼可以突然變卦？」這樣的情形，不就等於要趕她走嗎？

　　這一輩子，她真的很少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可是今天全都讓她碰到了。

　　一直在旁沉默看著的唐寅賢，嘴角一撇，突然說︰「那不是更好嗎？有人幫 打包行李了，現在走多干脆啊﹗」

　　他略帶磁性的沙啞嗓音拉回了林曦晨的心神，她錯愕的轉頭。「什麼？」他是不是搞不清楚，現在她要流落街頭了耶﹗

　　唐寅賢漠視房東的白眼，率先走進屋裡，然後一臉不滿地大聲說︰「這地方這麼爛，根本不能住人，我不懂 為什麼可以忍耐那麼久。」

　　原以為屋裡的情況會比外面看起來好一點，但只消一眼，他就確定這房子並沒有好到要拉下尊嚴，求人讓她多住五天。

　　他本來可以一走了之，不管別人的事，可是看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女生在他面前被人占便宜，他就不爽﹗

　　「走吧，我帶 去住我那棟在陽明山的大別墅。」說完，他轉身就一手提起她的行李，一手拉著她走。

　　「喂，等等﹗」林曦晨邊喊著前面的男人邊回頭，只見房東正用三字經辱罵他們──主要是罵唐寅賢竟出言詆毀她的房子﹗

　　「等？還等什麼？」他一直往前走，沒有停下腳步。「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到某個必須跨步向前的時候，就不可以向後望。」

　　「我的腳很痛﹗」她忍不住大叫。

　　他停下來，讓她拿好大提琴後，就迅速地背起她，然後提起她的行李往前走，這畫面有說不出的詭異。

　　「你至少告訴我要帶我去哪裡吧？」她不期然的望著他的後腦杓，只感覺到自己有節奏感的心跳，正有力地撲通撲通跳著。「難道真的要去陽明山嗎？」

　　「怎麼可能？ 該不會真的相信我在陽明山買了大別墅吧？」她未免太天真也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吧？﹗

　　「我就是不信才問你啊﹗」林曦晨不滿他的譏笑，好似她有多笨一樣。「要真在陽明山買了大別墅的話，你也不會躲在我們公司的倉庫裡睡覺了﹗」

　　「 有別人能投靠嗎？」

　　「沒有。」有的話，這幾天就不用苦惱要落腳何處了。

　　「租房子的預算多嗎？」

　　「沒多少。」她也不必隱瞞自己沒錢的事，而且做編輯的薪水有多少，他肯定心裡有數。

　　「也就是無家可歸了？」唐寅賢一語中的，讓她在瞬間有些尷尬，有些羞窘。

　　然後，他沉默了，沒有再開口，好像在想些什麼。她沒有吵他，跟他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到一間老舊公寓的門前。

　　他先把林曦晨放下來。「這裡，先讓給 住吧，之前我已經打掃過了，應該可以住人。」

　　「你打掃？這裡是你家？」她眨了眨眼，大眼裡有著一絲疑惑。

　　「原本是我要住的地方，不過……算了﹗我明天找別的地方好了﹗」說完，他把鑰匙丟給她。

　　不知為什麼，他總是想為她做點什麼，可能是因為她的模樣實在太令人同情了吧，讓他難得的仁慈不得不顯露出來。

　　「不行，這怎麼可以﹗我不能霸占你的地方﹗」她連聲拒絕。「那你怎麼辦？一時之間要到哪裡找地方落腳？」

　　「大男人一個，大不了再找個倉庫睡一晚就好了﹗」他抓抓亂了的頭發，揮揮手，轉身欲離開。「我走了，掰﹗」

　　她看著他高大卻孤單的背影離去，感動的熱淚不禁成串滑落。

　　縱使他們只認識了幾個小時，看著這樣毅然的唐寅賢，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好似無論情況多麼糟，只要有他在，就能順利度過一樣，也許是因為他不只幫了她一次吧？

　　在她最需要人幫忙的時候，他出現了；可是她不能讓自己弄亂了他的生活﹗如果可以，她真想為這個對她伸出援手的男人做些什麼。

　　「唐寅賢，你別走﹗」未及多想，這句話就脫口而出。

　　「什麼事？」他回頭看她，聽得出她聲音中的顫抖。

　　「不要走，我們可以一起住的﹗」

　　話才說完，林曦晨一張小臉就立時爆紅，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頭﹗

　　他有些驚訝的看著她艷紅的小臉。「什麼？」

　　「我是說……呃……我的意思是……」她結巴的試著想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死，明明是那麼光明正大的事，怎麼弄得好像很曖昧似的﹗

　　「一起住？」他眼裡閃著笑意。「 說真的？我可以一起住這裡？」

　　「嗯……」

　　「好，就一起住吧﹗」

蔡仲子

第二章

　　「又睡著了？」

　　林曦晨剛躺回床上，唐寅賢其實早就因為晨光和身旁的震動，慢慢的從睡夢中轉醒。但他不想打擾她補眠，便一直閉著雙目，等她的呼吸又再次規律後，才張開眼晴盯著睡著的林曦晨。

　　唐寅賢慵懶的半坐起來，倚著床頭，看她安穩地沉睡著，眉毛弧度自然的舒展著，便替她撫順垂下來的發絲。

　　「傻瓜，累的話就多睡一會，那麼早起床做什麼……」他用接近聽不見的聲音輕喃，英氣逼人的劍眉下是一雙深邃的眼。

　　他不否認，曦晨所擁有的，並不是精致得令人贊嘆不已的美麗面孔，但他就是對這個擁有平凡臉蛋的主人，難以湧起討厭的感覺。

　　當那雙眼睛睜開時，所散發出的熱力使她整張臉、整個人都發出耀眼的神采，他尤其喜歡她看到自己時所散發出來的那份專注和獨特光芒，彷佛他可以就這樣跟她走過一輩子。

　　跟這種不令他煩心的女人在一起，應該也不錯，最少她沒有給他壓力，不會逼他去做些他不想做的事。

　　唐寅賢實在很厭倦家族裡的是非爭斗及身不由己。

　　他離家出走也有兩年了吧？在這段時間裡他把叛逆心發展到極限，直到一年前曦晨的出現，應該算是對這段時期的一個見証吧？有了她的存在，他便會記得，他曾經如同一個普通人為了自己喜歡的興趣去打拚，就算身無分毫、落魄不已，也是很快活﹗

　　在英國，唐氏家族赫赫有名，而且世代為醫，每個小孩都被要求從事與醫學有關的職業，只有少數在其他領域有特殊天分的人能被家族寬限；但這些不從醫的人在家族中會是異類，不會有很高的地位和影響力，甚至影響到將來分家產時所能得到的比例。

　　但他才不在乎什麼地位、影響力和家產。自從他接觸音樂、在學校成為大提琴的表演學生時開始，他只想成為家族中的異類，做一個音樂家。

　　可是他的想法不被母親接受。母親說，他是爸爸的遺腹子，她的下半生只能靠他這個唐氏嫡系男孫而活，他要吐氣揚眉，讓家族的人再也不會看不起她這個沒有丈夫的女人﹗

　　所以，無論他在高中時曾獲得多少個音樂大獎，包括阿當國際大提琴比賽的冠軍、柴可夫斯基國際大賽銀章及在盧伯格大賽中奪魁，他同樣難逃被送進醫學院念書的命運，畢業後乖乖當了一年的醫生。

　　他不是不喜歡行醫，但他更喜歡音樂。唐氏家族不只擁有連鎖醫院，還有其他類型的商業組織，當他成為醫生後，母親又開始想要他涉足商界，不讓其他堂兄弟專美﹗

　　他受夠了，他為什麼要繼續受人控製？他為什麼不能做自己所向往的事？盡了做人子的本分後，他再也不理會母親的反對，拿著行李正式離家出走，浪跡天涯去了。

　　從學生時代開始，他就是頗有名氣的大提琴家，可是只要在新人輩出的樂壇消失個幾年，就沒有多少人會記得他。

　　這對他來說反而是好處，因為沒有酒吧或小樂團會因為他的背景而不敢用他，他的行蹤亦不會被媒體報導，令遠在倫敦「斗爭」的母親隨時知道他的動向。

　　幸好曦晨不似其他女人，一天到晚追問他的家世背景，讓人倒盡胃口。或許她本來就不想知道太多吧？這也好，他現在已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唐家公子了，別讓其他無謂的事情令他們之間的關系變質吧﹗

　　對感情生活看得很淡，幾乎未曾在意過任何女性的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是被曦晨深深吸引。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個率直善良的女人教他漸漸無法抗拒。

　　奇怪﹗他不是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嗎？看著屋內那些女性化的裝飾，曾幾何時，生活中全填滿了她的身影？

　　唐寅賢看著身邊的人兒仍處於沉睡狀態，他便小心翼翼地下床，進浴室盥洗一番。

　　米黃色的窗簾被拉開，整個房間已被一縷縷金黃色的朝陽映得發亮；玻璃窗也被推開，一陣清新的空氣立刻竄入林曦晨的鼻腔。

　　她被刺眼的陽光弄醒了，慵懶的隨手摸向身邊的枕頭，空虛的觸感使她睜大雙眼，忽地清醒地起了身﹗

　　「醒了嗎？ 這回籠覺睡得可真久﹗」

　　曦晨一抬眼，看見唐寅賢清明的眼眸對她露出笑意，馬上不好意思地揉著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幾點了？啊……嗯﹗」他……他怎麼知道她醒過一回，卻又睡著了呢？

　　「快九點半了。怎麼，有那麼累嗎？」他慢慢走向大床。「昨晚，我記得自己兩點多就讓 睡了。」

　　「沒有，沒有﹗」她臉紅地否認。「我也不是那麼累﹗」老天，她在緊張個什麼勁兒，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一開始，唐寅賢跟她只是在出版社的倉庫內遇見了，然後他們變成朋友，接著在知道大家同時需要找地方落腳後，有了兩人一起租住同一間公寓的建議。當時既彷徨又無主意的她，二說不說就答應了，開始和這個看起來落魄的音樂自由人一起同住。

　　之後，一個被她稱為「酒後亂性」的失誤，使他們就此正式展開這段不正常的男女關系。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的情況會變成這樣，可是正所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既然他們倆在這方面出乎意料的契合，兩人便「有默契」地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了。

　　可是，他本來就是個容易令女人臉紅心跳的男人啊，就算跟他過了五十年，她也會有相同的臉紅反應吧？

　　「是嗎？」他就是想逗逗她，因為這樣的她很可愛﹗

　　「我其實很早就醒了，真的﹗可是我見時間還早，你又睡得那麼熟，應該沒那麼早起，我便想多窩一會兒再起床去做早餐給你吃……」

　　但因為太專注地看他這個美男子和陶醉在白日夢中，她竟然又睡著了……真不爭氣﹗

　　「星期天還做什麼早餐？我剛才已經去買回來了﹗」唐寅賢拉她起床，推她去浴室，待她出來後，他已把早餐全放在桌上了。

　　林曦晨見到滿桌早餐，對他投出一個感謝的笑容，便與他一起開動了。

　　醒來後，身邊的男人已打點好早餐……雖然是很美好，但自己就好像不大有用了，還是該說，寅賢他太能干了？

　　畢竟，唐寅賢單憑英挺外表和音樂才華，就夠讓一拖拉庫的女人在他後面狂追猛求，偏偏他就眼睛脫窗，寧願跟她糾纏不清也不去狩獵美女，否則他這一年多以來絕不會只有她林曦晨一個女人吧？

　　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應該是她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光。雖然她常常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但幸福本來就是要用心好好抓住珍惜、體會的東西，只要有一刻是快樂的，她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吧？


　　「曦晨， 之前怎麼不告訴我們 男朋友的事呢？」幾個同事興奮地走近正在講電話的林曦晨。

　　「雅涵，其他都沒有大問題， 只要照著我的注釋去修稿就可以了……好，那下次再談吧﹗」林曦晨講完電話，才轉身跟同事說︰「 們說我男朋友怎麼了？」

　　「曦晨， 是不是跟 男朋友同居？最近是不是打算結婚了？」

　　「沒有啊……」怎麼突然問她這個問題？

　　「跟男人同居那麼久，又沒有結婚的打算，會不會覺得自己這麼做實在是很吃虧？」

　　「不會啊……」因為她正在迷戀他，自然就不介意與他親近了﹗她早厭倦了過去那孤身一人的乏味生活，習慣有這個男人存在的充實感，而且喜歡上他。

　　這個心情，她從沒有說出口，也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不過假如換他來問她，她不會隱瞞就是了，可是……他不會問她吧？

　　「原本我以為他沒錢才沒辦法跟 結婚，但昨天報紙上有他的報導，我才知道原來 的男朋友那麼厲害， 為什麼不叫他娶 ？」另一個編輯不解地看著林曦晨疑惑的問道。

　　「呀？」她幾乎不看報紙的，而且她們是在說寅賢嗎？他最不喜歡別人談論他的事了，他又怎麼會突然上報紙？「那份報紙能借我看嗎？」

　　「網路上還有吧？」

　　林曦晨迫不及待的打開電腦搜索這篇報導。當她在新聞標題看到「唐寅賢」三個字和他的照片後，她不禁深呼吸一口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腦螢幕上所顯示的資訊──

　　唐寅賢，這位被紐約時報稱贊擁有「柔美的音色、無瑕的音準和絕佳的技巧」的大提琴家，自從十六歲時成為克羅地亞國際楊尼格洛大提琴大賽的首位華人冠軍後，不僅成為國際音樂界的新星，更於全球華人社區引起轟動。

　　被傳媒冠以「青年才俊音樂家」，唐寅賢的音樂才華、特殊的氣質及過人的彈奏技巧，使他成為新一代年輕音樂家的代表。

　　屬於英籍華裔的唐寅賢，出身自十九世紀便在英國崛起的唐氏家族。唐氏集團旗下事業遍布全世界。雖然年紀輕輕便在音樂界嶄露頭角，但他還是在劍橋大學完成醫學院課程及專業訓練，並曾服務於唐氏集團旗下著名的醫院。

　　不過在放下音樂數年後，他發現始終鐘情的還是大提琴，於是在台灣積極推廣大提琴，並活躍於現代音樂的表演。

　　唐寅賢作為年輕音樂家的榜樣，同時是唐氏家族的後人，闊別樂壇多年後，他即將為了世界癌症救助基金會籌款，連同英國皇家管弦樂團在倫敦作慈善表演。

　　「看吧，這報導是在說 的男朋友吧？」她記得曦晨男朋友的名字也是叫唐寅賢，而且同樣是玩大提琴的。

　　林曦晨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眸子，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應該是他吧？」不是他還會有誰？

　　在弦樂團中，大提琴手的位置在指揮的右側，由於演奏的姿勢特殊，不難辨識出唐寅賢來。在那張相片中，他看起來雖然才二十出頭，但五官和表情卻沒有多大改變啊﹗

　　她早就從他零碎的描述和天生的貴族氣勢，猜想他並不是一般人，但她沒料到他來自這麼有名的家族，曾經得過那麼多音樂大獎和美譽，甚至還是一個從劍橋大學畢業的醫生？

　　老天啊，她得知這些事後，驚訝得嘴巴快合不上﹗

　　「下次叫他幫我簽名好不好？」同事興致勃勃地問。

　　「如果他肯的話，無所謂啊﹗」林曦晨茫然地點點頭。

　　奇怪，她們要寅賢的簽名？她們之前不是說過，有個作音樂自由人的男朋友是很不安全的事，還叫她趁早離開這種浪子型的男人嗎？怎麼現在大家都一副很哈他的樣子呢？

　　她在同事們對她另眼相看的目光下，下班離開辦公室。

　　寅賢突然變為名人，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分別，不過突然聽見他的事跡時，她的感覺實在好怪，就好似他離她好遠好遠……但他明明就是跟她一起住，與她睡在同一張床啊﹗

　　不知道為什麼，她難得的興起了不安感。跟寅賢同居的這一年以來，她鮮少有這種感覺，莫非她是在害怕他變回王子後，會離開她這個平民女子嗎？

　　走著走著，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拉住﹗

　　「啊，做什麼？﹗」林曦晨驚慌地轉頭，發現竟然是唐寅賢﹗「你怎麼會在這裡？」

　　眼前的俊帥男人身穿淺藍色襯衫、黑長褲，一派輕松的打扮，但又不失氣質，反而襯得他更加出色。

　　「今天剛好在這附近工作，結束後就過來看看能不能碰見 。怎麼了？剛才我一直叫 也聽不見嗎？」

　　「我沒注意到。」她在想事情。

　　「聽不見我沒關系，最要緊的是注意前面來車，好好走路就行了。」唐寅賢牽著她往捷運站走。

　　「寅賢，今晚你想吃什麼？我等一下去超市買。」她腳步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前進，突然扯出一個話題。

　　「沒什麼特別想吃的。」他審視她眼底的異樣。「今天很忙嗎？又有幾份稿還沒做好？」

　　「還好啦。」她淡淡帶過。她會心不在焉，完全是因為看到有關他要到倫敦表演的報導。

　　他要到倫敦……他第一次要離開她出國，還要回到他成長的地方，說不定他不會再回來了吧？

　　「想不想去吃頓大餐？今天我發了薪水。」他留心著她心事重重的表情。她怎麼了？今早出門上班時還好好的呀﹗

　　「我沒啥胃口，你去吃就好。」突然，她像想起什麼似的，急忙從包包內掏出自己最近新買的數位相機。

　　「寅賢，跟我拍一張好不好？」

　　「 拍就好。」他想把相機拿過來。他不太喜歡拍照，所以很少拍，與她的合照更是用五根手指都算得出來。

　　「不，我想跟你拍，否則我怕沒有機會了﹗」林曦晨把他拉近自己，再拿著數位相機向兩人對焦，按下快門。

　　「 說什麼？」唐寅賢聽見她這句話後，皺眉斜睨著她，語氣相當不悅。「怕沒有機會？為什麼？」

　　林曦晨囁嚅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沒什麼……忽然想到的……」他真的那麼討厭跟她拍照嗎？他被刊登的照片明明笑得很高興的……

　　「飯也不想吃，突然要跟我拍合照，又對我說莫名其妙的話。 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就知道她有問題﹗

　　只要是唐寅賢執意要知道的事，旁人沒有一次能胡混過去。林曦晨心知再說下去，她也瞞不過他，便誠實地說︰「你快要變成名人，不，你是要重新做名人了，我可能以後都接近不了你，那當然要趁現在趕快跟你拍幾張照片啊，否則可能沒機會了﹗」

　　「 看到那篇報導了？也知道了我家的事？」唐寅賢直視她臉上的每個表情。

　　「對呀，不然我有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把王子當作青蛙了﹗」她噘了一下嘴。

　　「知不知道很重要嗎？我還是我﹗今日是有人跟 嚼舌根了吧，昨晚明明 還沒事啊﹗」

　　原本以為她昨晚沒問，就代表她不會讀到那篇該死的報導，誰知今天還是被她發現，他真不該低估傳媒的滲透力﹗

　　「很重要，最起碼我知道你快要回英國了。」他那是什麼語氣？好似她不應該看報導似的﹗

　　「 不用理會報導，那是亂寫的，是我家出了點事，有人才想扯到我身上來，利用我大作文章。」

　　「你家出了什麼事？」她怔了一下。

　　「我的曾爺爺死了。」他若無其事地道。

　　她聽了，嗆咳得差點兒岔了氣。「什麼？出了這種大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你你……還不趕快回去看看？」

　　「我回去做什麼？我跟我曾爺爺不熟，沒感情，而且他的葬禮也結束了，我回去干什麼？」他聳聳肩。

　　實際上，唐寅賢確實是挺不把這個曾祖父的過世當作一回事的，反而視為新一波麻煩的開端。

　　如果不是他的曾祖父對兒孫們沒有好好教育和看待，家族內就不會有這麼多紛爭，大家無須為了生存使用爭奪的手段。現在他老人家去世了，仍是沒有安排好後事，家族中一直為了重新分配財產之事而爭吵不斷，這難道就是曾祖父想要的嗎？

　　最可恥的是，他母親為了要他回倫敦去，幫她爭得更多的財產，竟向媒體發放昨天的報導，逼迫他不得不露面，而且，他幾乎已經可以預料到，那個只把他當作工具的母親，為了進一步控製自己，會準備什麼「禮物」來迎接他了﹗

　　可是，他為什麼不能完全地憎恨她呢？為什麼他要對這個早令他失望的母親，留著一份血濃於水的親情呢？如果可以，他就不用管她生活得好不好，不用三番兩次為了她而委屈自己，只能恨得牙癢癢卻無處發洩了﹗

　　「寅賢，你怎麼了？」

　　從紊亂的思潮中回過神，唐寅賢這才發覺林曦晨就站在他面前，一雙擔憂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

　　「沒事，只是在想那些煩人的事。」

　　看著他臉上流露出久未出現的孤寂，林曦晨心裡就為了他而疼痛著。

　　他鮮少會為口中的「瑣事」而煩惱，看來他家的事真不是小事呢﹗他其實很想回去一趟吧？

　　她寧願他不羈、冷漠，也不想見他心神不定。

　　從第一天認識他開始，她就知道他的去處及動向不是她能左右的，因為他一向很有主見和個性，他做的一定是對自己最好的事；而她亦只是他的同居女友，不是他的老婆，她哪能管得住他？

　　想畢，她輕輕抱住他，柔柔地說︰「我其實很怕，怕你回複原有的身分後，就不再記得我，然後自己回英國，所以我才想跟你多拍幾張合照，如果真的不想跟我拍，那就不要拍了，沒關系。」

　　「曦晨，不是這樣的……」面對這樣的她，無論唐寅賢再如何鐵石心腸，也無法漠視她。

　　「寅賢，你應該回老家一趟，好解決那些『煩人的事』，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如果你還想回來的話。」

　　他全身一震，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對他說﹗

　　他對她從未有過長遠的承諾，一來他不喜歡隨便對人做出沒十足把握的保証，二來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出這種等於「我會永遠等你」的話來﹗

　　「 那麼死心眼會害慘 的。」他輕聲道。

　　「我才不是死心眼，我是順便等你而已。」林曦晨抬頭望他，對他露出頑皮的笑意。「放心，我的好處就是夠安定，我一個人還能走去哪呢？」

　　他屏息片刻，將她拉得更近，親了又親，才說︰「 在擔心我是嗎？」

　　「擔心啊，因為你看起來不太開心。」看來那篇報導不是他樂於見到的，既然這樣，那她也不必介懷了。

　　「 真是我的甜心啊﹗」唐寅賢擁緊了她，那份非常難得的感動，幾乎將他向來冷硬的心融化掉。

　　他只覺得霎時一股淡淡的清香籠罩全身，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流入心脾，心靈最深處的那片陰暗漸漸擴散開來，整個人就像被電擊中了似的動彈不得，心跳也無法自製地加快了﹗

　　她是何時偷偷進駐他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她的笑、她的好、她的溫暖……一切一切都吸引著他﹗他真的對她沒感情嗎？唐寅賢如此問自己。

　　每當他這麼問自己，似乎越是在確定自己到底愛不愛她……

　　跟她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以來，風平浪靜、令人安心，他可以盡情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無後顧之憂；累了，就可以回到她身邊，既能跟她吵吵鬧鬧一番，又能跟她溫馨甜蜜一下，真的很不錯﹗

　　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在他腦中浮起──

　　和曦晨結婚吧﹗

　　他覺得，曦晨很適合當他的老婆，因為她總是為他著想；而且，母親很希望他快點結婚的，不是嗎？

　　假如大家認為，婚姻是換取利益的手段之一，那他就結婚，告訴別人，他很不滿家族的人總是在試圖遙控他的生命，包括他的婚姻……

　　如果他要結婚，那個新娘也會是他自己選擇的，不是別人﹗

　　倘若他真的順了母親要他結婚的願望，卻不是和她選定的人選結婚的話，不知會在他的家族裡掀起多大的風波？

　　這肯定比他離家出走還要更驚人、更讓人措手不及吧？如此一來，家族裡「肖想」逼他企業聯姻的人，一定會很嘔很嘔……

　　「曦晨，我們先去一個地方吧﹗」說完，他邊說邊匆忙地拉著她掉頭走。

　　「等等，你要帶我去哪？喂，寅賢﹗」

蔡仲子

第三章

　　唐寅賢竟然帶林曦晨來到一間Tiffany珠寶店前。

　　正當他想帶她進去時，她拉住他的手止住腳步，感到莫名其妙地問︰「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這店好貴的﹗」

　　「拜托，來這裡當然是要買東西，我的意圖還不夠明顯嗎？快跟我進去別扭扭捏捏了﹗」他苦笑。

　　她喃喃自語，勉為其難地跟他進去。他究竟要去Tiffany買什麼，又不是要買結婚戒指送給她……

　　「我想看結婚戒指。」他向店員說。

　　「什麼？」她被他嚇了一跳，立即轉頭睜大眼看他，然而他已經認真地看著店員拿給他的戒指款式。「你買結婚戒指要干嘛？」

　　「好笑，買結婚戒指，當然是拿來結婚用。」他揚揚濃眉。

　　「你要跟誰結婚？為什麼我不知道？」她落寞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要趕著回老家跟某人結婚……」

　　「停﹗」他連忙皺起眉頭製止她胡說下去。「真搞不懂 們女人的腦袋裡在想什麼，我都兩年沒回過老家了，又怎會忽然趕回去結婚？再說，我的結婚對象會是誰， 不是最清楚不過嗎？」

　　她楞了一下，癟著嘴說︰「就是清楚你沒有對象，才奇怪呀﹗」

　　「曦晨， 喜歡我嗎？」他突然很認真地問。

　　「啊？喜歡啊……」她赧然垂下眼睫，感覺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好急。他終於問她這個問題了﹗

　　「那就跟我結婚吧﹗」他徑自握住她的小手，態度難得真誠。

　　「結婚？﹗」她用高八度的驚叫聲，不敢置信的喊了出來。

　　「是呀，結婚，就是嫁給我的意思。」他好笑地看著她這個詫異得猶如見到外星人的模樣。

　　唐寅賢的語氣很認真，表情也不像在開玩笑，但林曦晨是一個字也不相信。

　　「別跟我開這種玩笑，這不好玩，我也玩不起﹗」

　　「誰跟 開玩笑，」他的表情更嚴肅。「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開口向女人求婚的男人。」

　　「可是我沒有心理準備﹗」她壓根也沒想過寅賢會向她求婚﹗

　　「只是買個戒指而已，不用準備什麼。」他認真地上下打量她的表情後，忽然猜疑地問︰「難道 不想與我在一起？」

　　「不是﹗」她有點著急了﹗她當然不是不想，她早就想要他特別重視她，渴望成為他生命裡最特殊的那位……只是一切好像來得太快了﹗

　　「那就依我﹗」他讓她坐下，等待店員拿不同的婚戒給她看。

　　看他的態度，林曦晨就知道他是說真的，或者應該說他真的沒那個閑情逸致，拿這種事跟她開玩笑。

　　看著滿桌的婚戒，想到和他結婚的畫面，她的心也很飄飄然﹗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好像心裡某個空洞的地方慢慢被情感填滿了，暖暖的，好窩心。

　　其實她很渴望能再享受家庭的溫暖，跟他結婚，早點有個屬於自己的家，應該也不錯吧？

　　唐寅賢微笑，把一只鑲了大鑽石的戒指遞給她看。「這只好像不錯， 覺得如何呢？」

　　「不要，看起來很俗氣，好像是暴發戶才會買的款式。」而且很貴，她不希望他亂花錢買戒指給她。

　　她目光再移向其他款式問道︰「你知道婚戒要買一對的嗎？也就是我和你要買同一個款式的。」

　　「我當然知道。」他不懂她為什麼這樣說。

　　「知道的話為什麼自己不看呢？」她拿起一只純白金戒指。「這只很好，簡潔樸素。」

　　唐寅賢皺眉頭。「太簡單了，好像不太好，活像我很小氣似的。」他就算再落魄，也不會虧待自己未來的老婆。

　　「怎麼會﹗」她把同款的男式戒指套入他的無名指。「看吧，很適合你，既不誇張又不會妨礙你拉琴。」

　　他低頭看著手上被她套上的戒指，又看看林曦晨仍放在他手背上的玉手，不禁微笑。「 知道我的家族很有錢吧？ 應該乘機狠狠地敲我一筆，要我買最貴的鑽石戒指給 才對﹗」唐寅賢嘴角揚得更高，一雙黑眸帶笑地瞅著林曦晨，緩緩地再開口。

　　她愕然，隨即佯裝不滿地微蹙眉說︰「那你是說，我要把你的錢全花掉你才高興？這樣的話我很樂意。」

　　「哈哈哈，好啦，不買鑽戒就不買了﹗」他毫不掩飾地朗笑。他跟她再也不需要男女間逢迎的那一套把戲，可以很坦誠的相處。「我就是喜歡 夠賢慧，能為我的荷包著想﹗」

　　「現在倒常跟我說甜言蜜語了﹗」她笑了笑。「怎樣，究竟喜不喜歡這款？我很尊重別人的意見的。」

　　「好， 認為好就好。」他對款式其實是沒什麼意見的，只要能夠証明他們的關系就足夠。他對店員說︰「我們就買這對吧﹗」

　　「買了戒指之後要怎樣？」她不知道他還有什麼「結婚大計」。

　　「去公証結婚。」

　　「公証結婚？有必要那麼趕嗎？」公証結婚不是不好，可是會沒有婚禮、沒有宴客，更沒有人祝福他們了﹗

　　「 剛才不是叫我趕快回去看看嗎？我是趕著帶名正言順的妻子回老家，跟家人見面。」他摟著她，提議道︰「回來後，我們再補辦婚禮好不好？」

　　「可是……你明明說現在回去也沒用……」他竟然要帶她一起回英國見家人？不會吧？

　　「我曾爺爺是死了，但還有其他家人啊﹗」唐寅賢避重就輕地說︰「怎麼補償 才能讓你願意嫁給我？我帶 回倫敦參加唐家的除夕晚宴，讓 大吃大喝一頓，好不好？」

　　這個除夕晚宴的確會很熱鬧，唐家一年一度的大會就在這時候舉行，近親、遠親、姻親加起來大約有兩、三百人，還有一些交往甚密的政商關系……總之要見的人，都會在這裡碰到。

　　與其頻頻受人催促回英國去，娶一個他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千金小姐，倒不如趕快把他認定的女人娶一娶，以絕後患。

　　「可是你有空嗎？我記得你說這個月有很多pub請你去表演。」十二月一向是音樂自由人最忙碌的時候。

　　「我會推掉工作，十來天假期也不是了不起的事吧？」

　　林曦晨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工作狂人竟會請假，而且一請就是十多天？難道就為了帶她回老家，將她這個未來新娘介紹給大家認識嗎？

　　她笑了，明白自己根本無法拒絕他。原來他那麼在乎她﹗她還是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呢﹗

　　自己是不是太幸福了？會不會遭天神妒忌呢？


　　英挺高大的唐寅賢身著黑色西裝，搭配領帶與淡灰色襯衫，英俊瀟灑地從地方法院的禮堂走出來，吸引了許多在場人士注目的眼光。

　　他天生就是個引人注目的男人，平日的他只不過被普通的服飾所掩蓋，才不至於讓人處處包圍他。可是今天，經過刻意打扮的他，大概是地方法院內外最帥氣的男人了﹗

　　然而最讓人關心的是身為新郎的他，身邊的新娘究竟是怎樣的一位美女，能讓這個絕對能當花花公子的男人甘心走入戀愛的墳墓﹗

　　跟在他身後出來的林曦晨，明亮的眼和秀發一樣烏黑亮麗，她不高的鼻梁，有點豐厚的鼻翼，豐澤紅潤的唇，再配上圓滿討喜的臉蛋，不漂亮，卻給人一種可愛隨和的印象，閃亮靈活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面的男人。

　　她一襲淡粉色露肩背小禮服，梳了一頭公主髻，雖然沒有百萬名鑽的點綴，但流露出甜美笑容的她，與唐寅賢站在一起，看起來仍算得上郎才女貌。

　　她到現在還無法置信，他們真的結婚了﹗

　　那天在Tiffany買了結婚戒指，再到法院填寫公証結婚登記書，直到正式公証結婚的今天，只不過才短短四天的時間而已，她實在不得不佩服唐寅賢超強的行動力﹗

　　老實說，她其實一直都不懂，為何寅賢會突然說要娶她？並不是她妄自菲薄，她只是有自知之明，覺得他們平平淡淡地同居了一年後，他會忽然有將她娶回家當老婆的沖動，有點令她措手不及──

　　莫非她叫他回家，真有這麼令他感動？

　　哎呀，想不通了，可是她現在真的很開心﹗她可以嫁給他，由孤身一人的林小姐變為擁有新家人的唐太太，應該是她一輩子最大的福分吧？

　　她是孤兒，父母很早就過世了，一直由阿姨扶養至高中，後來阿姨一家在她上大學後移民到法國，她成了真真正正的一只孤鳥。

　　當初如果不是遇到寅賢，說不定她還在一個人勞勞碌碌地過著枯燥寂寞的日子呢﹗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夫妻了﹗」唐寅賢在門口停下來，轉身對她露出愉快的笑容。

　　「好似作夢一樣呢，閃電結婚﹗」林曦晨回以一個幸福的微笑，伸出手摟住他的手臂。「謝謝你。」

　　「 那麼快說謝謝呀，我還沒有叫他們上場呢﹗」

　　他拍了拍手，忽然一陣小提琴悠揚的旋律傳來，好似輕聲的呢喃，同時間，中提琴的伴奏加上大提琴沉穩有力的節拍，交替奏出熱鬧的結婚進行曲﹗

　　林曦晨拚命忍住不讓淚水掉下來，她又驚又喜地望向身邊的唐寅賢。

　　「你……是你特地安排的弦樂四重奏？」

　　「沒有隆重的婚禮，最少也要有優美的音樂陪襯吧？」他慢條斯理地點點頭，很滿意見到她感動的模樣。「唐太太，因為我今天是新郎，恕我不能隆重登場，親自為 拉大提琴了。」

　　洋溢著浪漫氣息的旋律飄揚在空中，共鳴著每個人對新人的祝福，以及對他們愛情的感動。

　　她紅了的眼眶看著他，不假思索撲向他，兩條手臂攀上他的頸子，很自然地將臉頰貼上他的臉，在他唇上重重親了一下﹗

　　「謝謝……謝謝﹗」她埋在他的頸間，感動得說不出其他話來。

　　她真的以為自己結這個婚會安靜得不得了，誰知他早就為了她安排了這種一般人不會有的浪漫場面﹗

　　一聽她這麼說，唐寅賢心中倏地泛起一股異樣情懷，使他一時無法呼吸，伸出手臂環住她，再次俯下唇瓣，但這一回不只是輕輕刷過，而是有力的霸占了她的紅唇。

　　音樂無疑是幸福、快樂、歡笑最佳的渲染形式，能將言語難以形容的甜蜜與歡愉，藉由音符流瀉，刻劃永恆的瞬間。

　　這對新人就在這樣的氣氛下，緊緊擁吻著，吸引了所有路過者的目光﹗

　　終於，他們在熱吻中放開彼此，林曦晨眨了一下水汪汪的黑眸，正想對新任丈夫說話時，眼角忽然瞧見了她在出版社所負責的作者──紀雅涵。

　　「雅涵？ 怎麼會來？」林曦晨驚喜喚道，同時也對紀雅涵身後的高大男人點點頭。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男人一番，那男人給她一種陌生卻又有點熟悉的感覺，好似他跟某人一樣，出眾不凡……

　　「是你，你真的來了？」唐寅賢率先開口，從容地走向男人。「你來了，就會變成共犯，不怕嗎？」

　　這畫面令林曦晨楞了一下，猜測著兩人的關系。寅賢認識這個男人？難怪他們走在一起時，的確給人一點點類似的氣質呢﹗

　　男人扯了扯嘴角，笑道︰「怕就不會來觀禮了。寅賢，你知道我會支持你的，可是你別一開口就說共犯什麼的，要嚇壞你的新娘嗎？」

　　紀雅涵一邊看一邊點頭，呵呵笑的對林曦晨道︰「我就奇怪 為什麼會請假，原來是來結婚啊﹗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如果我不是和男朋友來看他的堂弟結婚，豈不是錯過了？」

　　「堂弟？ 男朋友？」林曦晨聽後更為詫異，轉而望向兩個男人。「他們是堂兄弟？」她從來不知道唐寅賢在台灣還有親人呢﹗而且竟然那麼巧，是雅涵的男朋友？世界可真小﹗

　　唐寅賢握住她的柔荑，把她帶上前來，對她說︰「曦晨，他是我的堂哥，唐佑弘。」

　　「唐……唐先生你好。」這是唐寅賢第一次介紹親友跟她認識，她緊張得不得了。「我叫……林曦晨……」

　　「天，他又不會吃了 ，緊張什麼？」唐寅賢好笑地摟了摟她。「他是我的堂兄， 是我的老婆，還叫他什麼唐先生？叫他堂哥吧，要不跟我一樣，叫他佑弘也可以。」

　　聽到他取笑的話，她不由得羞紅了臉，忙道︰「我……我們第一次見面，很難開口嘛﹗」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佑弘算是我在家族中少數能交心的人，否則我怎會把他叫來這裡？」

　　「寅賢已經快兩年沒跟我聯絡了，這次托 的福，我才能來參加你們的婚禮，謝謝。」唐佑弘伸出手，友善地與林曦晨握手。

　　「我謝謝你們來才是。」她感到來者是真心恭喜他們，不禁露出歡喜的笑容。「如果可能，我也希望你快點娶雅涵。」

　　「曦晨， 怎麼扯到我身上了？」紀雅涵瞪了新娘子一眼，輕聲嗔道 「 是不是結婚結得太幸福，沖昏頭了？」

　　「我都求過婚了，但她仍未正式應允，看來非要有了孩子才肯點頭吧？」

　　「佑弘﹗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你怎麼亂說話，叫人看笑話了？」紀雅涵又羞又臊，說著瞟了後面的唐寅賢一眼。

　　唐寅賢強忍著笑，見紀雅涵和林曦晨同時看向他，急忙說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說完，自己卻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雅涵，我們過去請別人替我們拍照留念好不好？」林曦晨為免羞臊的紀雅涵難為情，也想留給男人們說話的空間，便拉著她走了。

　　「曦晨真是個不錯的女孩，你娶了她，我也放心一些。」唐佑弘看著兩個在遠處的女生，轉頭向唐寅賢笑 地道。

　　「你不問我怎樣認識她的，她又是什麼來歷？」家族的人最愛來這套，即使唐佑弘追問，他也不會意外。

　　「要追根究柢的人不該是我，也不會是我，我只要相信你是真心跟她結婚，那就可以了。」

　　唐寅賢笑一下，不予置評。

　　「流浪兩年，你變了不少呢﹗」唐佑弘發現很久不見的堂弟，青年的叛逆早就磨練成更為沉穩的性格，這樣的他，假如真要在家裡搞革命的話，相信能力會變得更為強大吧？

　　明知道這種沒知會家長的婚姻非常危險，跟犯下大罪沒什麼分別，知情不報也是「共犯」，但他覺得這正是他們年青一輩需要的勇氣，而唐寅賢會做這種事，他一點都不意外。

　　「過慣了平凡人的生活，不變也難。」唐寅賢仰望天空，耳邊聽見改奏快樂頌的弦聲，心境亦晴朗起來。「我們以前也很難得這樣自在地聊天吧？」

　　礙於嚴格的家教以及他母親的操控，和不同支系的派別斗爭，他們雖然是堂兄弟，但得常常保持禮貌性的距離，就算有何不快，也會壓抑下來，用最完美的態度應對。或許這樣少了很多紛爭，但相對的，感情也就這麼淡掉了。

　　「在醫學院時，我們偶爾也有聊聊吧？」唐佑弘正視唐寅賢，開門見山地問︰「突然找上我，難道就是告訴我你結婚的消息嗎？」

　　「只要拿我們的結婚証書到戶政事務所辦理結婚登記後，我就會帶曦晨回倫敦了。」

　　「回倫敦？你說真的？」唐寅賢離家出走，已經兩年沒回去了呢﹗怎麼突然之間要帶著老婆回去？

　　「沒辦法，誰教我沒回去參加曾爺爺的葬禮，惹火了我媽﹗不過沒關系，我這次回去只是要告訴她，我已經結婚了。」

　　「嬸嬸，她……之前逼你結婚？」

　　「不是之前，而是總有一天會。」他太清楚他母親的性格了。「曾爺爺死了，她這個願望一定更強烈吧？」

　　「天，你娶曦晨，該不是為了……」

　　「曦晨應該成為我的妻子，是我再確定不過的事。」唐寅賢打斷了對方那侮辱了他的臆測。「我只是希望由曦晨陪在我身邊，好讓我能夠面對將來的沖突，然後跟我一起回到平淡的生活。」

　　「曦晨知道嗎？」她即將成為自己丈夫開戰的盾牌和導火線。

　　「她不用知道，那是屬於我和家族的問題，而且我會保護她，讓她天天都很快樂。」唐寅賢皺眉橫唐佑弘一眼。

　　他不忍心丟下曦晨一個，自己回倫敦去，然後任由她接收媒體報導有關他的不實消息後，胡思亂想、獨自傷心，就好像那天看到有關他的報導一樣。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放不下她。從在倉庫內認識她那天開始，他大概就再也離不開這個女人了吧？既然不捨她、在乎她，那無論在什麼時候跟她結婚都是正確的決定。現在只是一個契機，不代表他就不是真心要娶她──

蔡仲子

第四章

　　清晨再次驅散了夜的黑，把燦爛的陽光撒滿整個人間。

　　今天是要啟程回英國的日子，唐寅賢一大早便起來作最後的整理，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把結婚証書傳真到英國去。

　　不知道他母親會不會如他所預料的氣得跳腳呢？她應該怎麼也猜不到，在收到這個「炸彈」的十幾個小時後，會見到久違兩年的兒子吧？

　　「你在發呆？」林曦晨來到他的身後，伸手在唐寅賢眼前揮了揮，企圖引起他的注意。

　　他快速地斂起深思的黑眸，看向她。「起來了？」

　　「嗯，睡不著就早點起床了。」她知道他又在想事情了，只是不想再追問。

　　自從和唐寅賢結婚後，他就斷斷續續地對她說了更多自己家族的事情。她一開始時當然會對這些事感到很詫異，可是聽過之後，她對待他的態度也沒多大分別。

　　至於其他的事，他想要告訴她的話，就自然會告訴她，她才不要一新婚就成了 唆的黃臉婆。

　　「上飛機後再補眠吧﹗」他不知道她在緊張什麼，是因為第一次坐飛機而興奮呢？還是怕面對他的家人？

　　「寅賢，你為什麼學大提琴？」她突然問，因為看到那個放在行李箱旁的大提琴。

　　他楞了一下，便漾起微笑說道︰「在弦樂器中，除了小提琴外，大提琴是擔任獨奏最多的樂器，它擁有廣闊的音域，能奏出比中提琴更低沉的聲音，也可以發出非常優美的高音，雖不似小提琴的輕快，但音質卻柔和宛如輕喃。而且小提琴太普通了，很多小朋友都在學，我想學些不一樣的，於是選擇了大提琴，後來一沾上大提琴就上癮了，一直到現在。」

　　「是嗎？跟你說哦，小時候我本來也想學小提琴或者大提琴的，可是我爸媽很早就過世了，我也不能要求阿姨供我學這種奢侈的樂器，所以現在什麼都不會，很遜吧？」林曦晨吐了吐舌。

　　「以後我有空就教 拉琴吧。」

　　「好啊﹗」望著低頭與她說話的英俊臉龐，她的臉一紅，說出自己的希望。「不過我都長這麼大了，大概怎麼學也學不好，我只要有你拉琴給我聽，我就心滿意足了﹗」

　　「要我拉給 聽？」他以前怎麼不知道，原來她那麼愛聽他拉琴？是他沒留意過，還是她沒表現過？

　　「對，可以的話，你要天天拉給我聽哦，因為這樣就代表你在我身邊，我也可以從你的琴音內，知道你那天的心情怎樣。」她抬起美眸直視他。「你那麼喜歡大提琴，這個要求應該不會為難你吧？」

　　唐寅賢手臂一緊，將她納入懷中，感受她實在的體溫，以及她觸及他內心深處的溫柔，心中為回英國而產生的猶疑和不安，因為她的話而消去，使他感到特別的幸運和愉快。

　　就為了她的冀望，他更多了一份決心，一份捍衛自己所重視的事的決心，包括他的人生自由、他的音樂領域和他的女人﹗

　　「好，為了 ，我連回家也拉琴，這樣好嗎？」他回望她，眼裡滿是寵溺。

　　原來在兩人相處的這一段時日中，他早已不知不覺地對她產生了依戀，所以才會無法抗拒她。

　　林曦晨不解他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感動，只知道自己對他來說，應該有一點點作用和意義吧？

　　雖然他們閃電結婚，但她的心中卻不曾有一絲的後悔與惶恐。她有信心，自己可以和寅賢走完這輩子，只要他能夠如同現在一樣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踏入唐氏在倫敦市郊的百年大宅那一刻，林曦晨恍惚地誤以為自己去了白金漢宮，快要覲見英女皇呢﹗

　　老天，這裡真的是唐寅賢的老家嗎？占地遼闊的萬坪大宅，典型英式鏤花漆金大門，氣勢萬千。

　　那麼隨性又不羈的他，怎會是在這棟莊嚴深沉的豪華宅子中成長的？

　　她原本非常好奇，想四處走走，但還未來得及四處參觀，就被一群穿著典型西式女傭服的女傭們迎進一間房間內。

　　「等等，我的丈夫呢？」寅賢他怎麼不一起進來？

　　「這裡是管家安排給寅賢少爺和夫人 的寢室，不過寅賢少爺以前的房間仍被保留著，他現在應該是和傭人到他的更衣間換衣服了。」女傭恭敬地回應，亦開始替她打點。

　　她懷著忐忑的心，任由女傭把她當作洋娃娃般地換衣服，自己則惶然地打量著這個房間。

　　光是這個偌大的房間，就比他們在台灣的小公寓大上兩倍有余呢﹗而且裝潢很講究，一看就知道這戶人家有多氣派了，別人不知道，一定會以為她是嫁了個王子呢﹗

　　唉，她已經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額上滲出點點冷汗。她究竟是嫁進了一個什麼樣的家庭內？今晚的晚宴又能否如他所說的那麼輕松就過關呢？她真的很懷疑﹗

　　終於華燈初上，林曦晨穿著粉黃色的晚禮服，在掛滿水晶燈的長廊上前進。

　　越走近舉行晚宴的大廳，她便越緊張地深呼吸。她今天所感受到的緊張，比她過去生命全部還多吧？可是她絕對不能松懈，這次除了要回來過除夕之外，最主要的目的還要將她介紹給唐家人認識，然後取得他們的認同。

　　今天可是她第一次見寅賢的家人，還是以他妻子的身分呢，她一定要給大家一個好印象才行﹗

　　終於走到了人聲鼎沸的大廳內，場面就好像她在哈利波特電影內見到的大型舞會場面那麼壯觀又華麗。

　　林曦晨大開眼界，但仍不忘四處尋找熟悉的身影，最後在牆柱的角落裡，見到身穿正式燕尾禮服的唐寅賢，黑色的眼眸淡然地看著這歡騰的場景，彷佛面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忽地，唐寅賢發現了她，徑自朝她這邊走來。

　　她定定的望著五官深邃的他朝自己這邊走來，一顆心怦怦亂跳。身穿正式燕尾禮服的他，實在太帥了，帥得她差點沒辦法認出──他真是那個她拿面包施捨的落魄男人嗎？

　　唐寅賢的眼正望著林曦晨，原本淡然的眼眸開始閃現灼熱的光芒。

　　「 好美。」他伸出手，情不自禁地輕觸她的臉蛋。

　　林曦晨烏黑的鬈發長長地披在肩上，眼睛好大，好亮，粉黃色的晚禮服也使她看起來更清新可人。在他眼裡，她是場內最吸引他目光的女人﹗

　　「你也好帥啊﹗」她對他露出甜美的笑容，粉頰泛著羞赧的緋紅。「原來我嫁了個這麼帥的老公，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 這個小妮子，我平日表演大提琴時也常常穿燕尾禮服， 又不是從來沒見過。」他沒好氣地牽著她的手。「看 還會開玩笑， 一點都不緊張嗎？」

　　「哎呀，對耶，我差點忘了正事呢﹗」都是他的錯，害她一下子就忘了緊張的事情。「對了，你媽媽知道你結了婚嗎？」

　　「知道吧？」但不見得那個控製欲超強的母親會贊成婚事，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決心。

　　「她……反對嗎？」她帶著不安問道。沒有父母會希望兒子在毫無通知的情況下結婚吧？

　　「怎麼可能沒有？可是我不需要她認同，因為是我結婚，不是她結婚。」他不以為然地回話。

　　「她是什麼樣的人呢？」她想先了解婆婆的性格，好讓她有些許心理準備。

　　「我媽？我強烈建議 別輕易招惹她，反正…… 等一下就知道了，到時別嚇壞就是了。」

　　看著他的表情，林曦晨頓覺毛骨悚然，也感到很困惑。連寅賢都這麼說了，看來她的婆婆是個很不簡單的角色呢﹗

　　「沒事吧？」唐寅賢關心地問臉色蒼白了點的林曦晨。

　　「沒什麼，只是突然感到很緊張﹗」她勉強擠出一抹笑。

　　她知道他跟家裡不和，把她帶回來，想必他一樣有壓力吧？家族的巨大壓力已經夠讓他受的了，她不想讓他分心在她身上。

　　看著她臉上的笑，他只覺心疼，突然緊擁住她。

　　「曦晨，無論別人說什麼， 都不要理會，只要相信我能應付，明白嗎？」他只希望她能在他的懷中感受他的情感，然後願意與他一起戰斗，找出真正屬於自己的天空。

　　「寅賢……」她在他懷裡點頭。「我會的，你放心吧﹗」

　　他放開緊擁的手，慢慢牽她走入人群。

　　林曦晨東張西望打量著。參加宴會的每個人都穿得好正式，中式長褂旗袍、西式禮服，全都花色各異，好像國際時裝秀一樣，看看她自己，說不定是場內穿得最簡單的女人吧？

　　「怎麼那麼多人？你不是說只有親戚朋友會參加除夕晚宴嗎？這裡看起來快接近五百人了吧？」

　　「是只有親戚朋友啊，可是人已經多得像菜市場一樣。」唐寅賢嘲諷地環觀四周。「 看，這樣的『家』，我怎麼可能待得住？」

　　「難怪你老說回老家會很煩，如果是我，大概連記住這裡十分之一的人名也做不到。」

　　雖然他口裡說很煩，但他總能氣定神閑地周游在賓客間，彷佛這種場合他早就習慣；反倒是林曦晨，從來沒出席過這種場合，只能以僵硬的微笑撐一下場面。

　　「寅賢？噢，你是寅賢嗎？好久不見了，怎麼今年有空回來了？」忽然，有一對中年夫妻走到他們身邊。

　　「表姑、表姑丈，好久不見了。」唐寅賢淡淡地叫了一聲，便再也沒回答其他問題。

　　看來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他在英國消失了兩年之久是因為離家出走，而不是沒空回家。為了掩飾他不是乖乖牌的事，他母親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咦，這位小姐是？」

　　「這位是我的新婚妻子。」他開始投出第一個炸彈。

　　「妻子？你竟然結婚了？我怎麼沒聽說過？她是哪家的小姐？」六表姑大叫，誇張地上下打量林曦晨。

　　林曦晨傻楞地站著，尷尬地笑著跟對方點頭示意。

　　「她姓林。」他淡淡的回答。

　　六表姑夫妻對望一眼，問︰「姓林？是不是大陸那個木材商的林家？」

　　「不是，我妻子的父母過世得早，目前她在出版社擔任編輯。」

　　不出唐寅賢所料，這些親戚只會注重身家背景的問題，甚至不會管他的妻子長得是圓是扁。只要不是他們所認可的人就沒有容身之處，沒有人會重視這個人的存在。

　　如果以前的他最後也沒念醫學院，執意在高中畢業後去音樂學院專心進修，那他這個異類相信也會成為一名沒有價值的唐家孽子吧？

　　「對不起，我們還有事，失陪了。」他懶得再跟對方打交道，便拉著林曦晨走開。

　　林曦晨臉上泛起淡淡的笑，一直盯著他看。

　　「 在笑什麼？」

　　「沒有，只是看到剛才的你和平常的你一點都不像。」平日的唐寅賢算是挺酷的，在外面工作時，也會有藝術家的脾氣，但卻和剛才的冷然氣勢很不同。

　　「是怎樣，說來聽聽。」她似乎沒有在意六表姑夫妻的嘴臉，卻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呢﹗

　　「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君子。」她一語中的。

　　「我只和我所認同的人親近，再說我離家兩年，早就對唐家感到陌生了。」現在他只想看看媽想搞什麼鬼﹗

　　「是嗎？」她似懂非懂地點頭，發現自己越來越了解寅賢的不同面貌了。

　　「哎呀，我們的藝術家竟然出現了，今天究竟吹什麼風？」一陣嘲弄的男聲突然響起。「親愛的堂哥，好久不見﹗」

　　唐寅賢臉寒得陰森，拉著林曦晨轉身準備離開偏廳。

　　「要走了？難得回來，又帶了個女人，怎麼不介紹介紹？」來者滿臉嘲弄快步擋在他們的面前。

　　「曦晨，這位是我堂弟，唐崴。」唐寅賢皺眉，不理唐崴，只大略為林曦晨介紹。

　　他和唐崴從認識那刻起，彼此就看對方不順眼，在他當醫生時更經常被唐崴扯後腿，非要跟他斗不可。但是今天的場合地點，不適合讓他和這個野蠻的無賴爭執或翻舊帳。

　　林曦晨不自覺地縮在唐寅賢身後。不能否認地，這個堂弟給人很不舒服的壓迫感，和唐佑弘很不同。

　　唐寅賢知道林曦晨不太自在，便想帶她走開，但唐崴擋住去路不讓他們離開。

　　「怎麼想走了？帶一個不入流的女人參加除夕晚宴，是想來表演猴戲？」

　　「我的女人不入流？」他臉上輕狂的神情不再。「有種你再說一次﹗」居然敢奚落他的女人？

　　「唐寅賢，幾年沒見，你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了，這種貨色你也要，真夠沒品味的﹗」唐崴不屑地嘲笑，臉上盡是輕蔑，看見唐寅賢染滿怒意的臉，就是今天最大的娛樂。

　　沒錯，他是故意找碴，他就是看一直比他優秀的唐寅賢不順眼﹗唐寅賢無論在哪方面都能夠得心應手，不靠醫術，他還是能夠靠音樂吃飯，受到大家注目，這算什麼天理？

　　然而，無法欺負他，欺負他的女人也一樣讓人愉快﹗

　　「唐崴﹗」唐寅賢揪起對方的衣領，冷笑地說︰「兩年沒見，你的水準還是那麼差，希望再沒有病人會在你手下喪命吧﹗」

　　唐崴臉上血色盡失，驚恐地望著唐寅賢。他……他知道自己醫死過病人？不可能，那件事他明明保密到家﹗

　　氣氛很僵，林曦晨慌張地拉著唐寅賢。「寅賢，算了，以和為貴﹗」她勸著，擔心兩個人真的動起手來。

　　她知道他在維護她，雖然這個唐崴亦無禮到讓人生氣，但是她不願意他甫進家門，就為了她和親人起沖突。

　　「放心，我並不是為你回來，只要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也會跟從前一樣，不管你的閑事。」唐寅賢甩開對方的衣領。

　　醫療失誤這種事，在龐大的醫院系統內幾乎每小時都會發生，但分別只在於隱瞞下去還是張揚出來。他大半輩子在這種環境下生活，哪會不懂得該如何處理這些傳聞？

　　唐寅賢牽著她，轉身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寅賢﹗」

　　他認得這聲音，連忙回頭，果然看到那個令他無所適從的女人──他的母親，廖淑貞。

　　「媽。」他喚了一聲，亦成功引起林曦晨的注意，但這抬頭一瞄，使她完全呆愕了﹗

　　這個身穿明橙色旗袍，看起來不超過四十歲的女人，就是寅賢的母親？她怎麼看，眼前的男女都不像是母子，說是姐弟還差不多呢﹗

　　謎底終於解開了，為什麼英氣勃發的寅賢會偶爾擁有天使小男孩般的感覺，那是因為他遺傳了他媽媽的娃娃臉吧？

　　「寅賢，你終於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媽好想你？」廖淑貞旁若無人地偎向兒子。

　　唐寅賢盯著母親臉上這種病態的笑容，本能地想避開但又動不了，只能輕輕的說︰「看來 過得還不錯呢﹗」

　　「如果你回來陪在我身邊，我會過得更好呢。」廖淑貞的語氣跟一個慈母沒分別，但聽在唐寅賢耳內，就變得非常的刺耳。

　　他在的話，只有媽過得很好，而不是他﹗

　　「媽， 知道這次我為什麼會回來吧？」他不想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說。

　　「新聞稿是我發的，我當然知道你是要回來表演。」廖淑貞望著益發英俊的兒子。「寅賢，你出國兩年，樣子看起來更成熟、更有魅力了，也長得越來越像你爸爸了，相信如果他還在世，兩人聯手一定能救更多病人……」

　　唐寅賢濃眉微微一皺，管不了母親仍在喋喋不休地訴說自己的幻想，便將一直呆若木雞的林曦晨攬入懷中，說︰「媽，我結婚了。」

　　「寅賢，這次回來後別走了，回醫院幫忙好不好？最多媽媽不再反對你繼續玩大提琴……」

　　「媽﹗」唐寅賢以不容忽視的厲眸，凌厲掃過在場每張被他的重喝聲驚愕住的臉龐，然後信誓旦旦地道︰「我說我結婚了﹗」

　　廖淑貞終於停下來，挑起細眉望著兒子，視線再掃到她刻意忽視的女人臉上。

　　她收到兒子傳真來的結婚証書，她什麼都知道，就是不想承認兒子會在沒獲得她的同意下，跟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女人結婚﹗

　　「這位是我的妻子林曦晨，她是個非常乖巧懂事的好女孩，希望 會認同我的選擇。」唐寅賢高大英挺的身軀微側，簡明扼要地介紹。

　　根據女人的直覺，林曦晨早就知道她的婆婆並不認同她的存在，因為由初見面那刻開始，她的婆婆就對她視而不見，好像她是隱形人，即使存在也是多余的人。

　　她知道寅賢是遺腹子，現在也親眼目睹婆婆有多溺愛寅賢，難道就因為這點，她這個新媳婦就被婆婆視為搶走寅賢的敵人嗎？再說，寅賢的母親對寅賢的態度，太過……令她打冷顫﹗

　　握住了林曦晨的手，唐寅賢怕嚇到她而給予支持。對於他這樣的表現，害怕的她感到十分溫馨。

　　罷了，丑媳婦總要見公婆，無論婆婆有多不喜歡自己，她最少也要用尊敬的心去對待她。

　　「婆婆您好，我是曦晨。」她恭敬有禮地打招呼，心中卻忐忑不安，好怕婆婆會用更輕蔑的態度對她。

　　「 好， 是寅賢的妻子？」廖淑貞冷淡地點了點頭，昂著下顎客套地問，一雙眼睛不停的打量著身穿粉黃色晚禮服的林曦晨。

　　這個平凡的女人是有一些氣質，但仍一點都配不上她的兒子﹗這是她內心對林曦晨的評價。

　　「之前我們在台灣已同居了，前幾天才完成婚禮。」唐寅賢唇角微微上揚，輕輕交代了一聲。他就不信母親聽了後，仍沉得住氣保持她那彷佛永遠儀態萬千的娃娃臉。

　　「同居？難道你們有了孩子才結婚嗎？」他的話成功地令廖淑貞臉色變黑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懷孕﹗」林曦晨急急回答。

　　雖然她不明白對方憑什麼輕視她，但對方的眸底早已對她有了偏見、嘲弄，看不起她，如果連這點也被誤會，她實在不知該拿什麼去護衛自己的尊嚴了﹗

　　「那為什麼突然結婚？」廖淑貞聽了，原有的緊繃都消褪，只剩下一臉輕松的笑意。

　　「我們……」強烈的不安使林曦晨一點羞怯也談不上，只有無盡的壓迫感，因為現在他們之間的氣氛，一點都沒有平常家庭的和諧熱絡，只有虛張聲勢的思念和變相式審問﹗

　　「沒有孩子也好。」廖淑貞淡淡地說完，便轉頭對唐寅賢說︰「寅賢，先別說這閑事了，有一個人在等我們呢﹗」

　　閑事？跟她碰面是一件閑事？林曦晨難以相信被自己視為重要的會面、緊張了好幾天的事，竟被對方視為閑事？﹗

　　她挫敗得想當場飆淚，但當她見到一個美艷得不可方物的女人朝著這邊款款走來，然後與她的丈夫來一個親密的擁抱時，她又再次錯愕地怔住了﹗

　　她的眼望向唐寅賢，然而他的眼卻望著另外一個女子，更自然地把這個女子攬入懷中，欣喜地說︰「葵， 的腳好了？」

　　「早就好了，就等你回來看我，給你一個驚喜。」女子興奮地先親了親他的臉龐，然後埋在他頸間。「賢，你終於回來了﹗」

　　廖淑貞見狀，欣慰的眼瞳眨了眨，同時對身旁的林曦晨掃視一眼，說道︰「請 不要見怪，他們是好朋友，感情就是好。」

　　「對了，我跟 介紹，這位是陸葵，念醫學院時我們是同一個指導老師。」唐寅賢揚起了開朗的笑。「葵，她是我老婆，林曦晨。」

　　「你結婚了？」陸葵怔了一下，隨即笑說︰「看來我們不認老也不行了。」

　　「別說笑了。曦晨，我想跟葵跳個舞，可以嗎？」唐寅賢挽著懷中的陸葵，對林曦晨笑道，卻沒有一絲詢問的語氣。

　　「好啊，你們跳吧，我也有點累了。」林曦晨泛起溫和的笑說道，卻緊緊捏著手裡的裙 。

　　在這個情形下，她除了說好還能說什麼？

　　見到對方的笑容，她的心底更自卑了幾分。陸葵雖美艷不可方物，卻也不是俗不可耐，她高雅的舉止証明她是個滿分的美女，而且她的眼中並沒有令人不安的鄙視，讓她難以對她產生敵意。

　　可是為什麼一踏進唐家大宅，她感到唐寅賢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令她越來越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蔡仲子

第五章

　　在豪華晚宴中，看著新婚老公跟一個美女在舞池中優雅地翩翩起舞，歡談不已的情景，不知身為女人該有什麼心情？

　　林曦晨就選擇眼不見為淨。

　　看著無視她的婆婆招呼客人，四處宣布她的寶貝兒子回來了，完全被排擠的林曦晨嘆了口氣，一個人坐在大宅外的泳池邊，雙腳垂在水面，粉黃色的裙 在水面微微蕩漾。

　　雖然天氣微涼，但院落裡似乎種滿了四季都會盛開的花朵，幽幽的花香，一陣陣飄來，使她不禁舒一口氣將壓力和心酸釋放出來。

　　結婚原來不只是兩人的事，還是兩個家族的事。原本以為她和寅賢倆都沒有家人束縛，然而原來自由不羈的寅賢背後，有一群她從來沒意料過的「家人」，而且他們那麼具有影響他人的能力，連寅賢一回到這個地方，都變得讓她感到陌生了。

　　當然要說她不生氣，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到底她才是唐家的正牌媳婦。可是才第一次戰役，她就敗陣被婆婆視為空氣，被別的女人占去丈夫身邊應該留給她的位置，但為了不讓寅賢難做人，她只能忍氣吞聲、努力融入夫家了﹗

　　她越想越心酸，最後她放棄獨自在熱鬧宴會中胡思亂想，起身回到宅子內，上樓回房去。

　　「夫人， 要回房間休息了？」年老的女管家蘇珊認得林曦晨是唐寅賢的新婚妻子，客氣萬分地在走廊上詢問。

　　「是的。」她對女管家點頭微笑，眼角瞄了一下長長的走廊後，忽然問︰「請問寅賢以前是住在哪間房間？」

　　「寅賢少爺沒有帶 參觀過嗎？」蘇珊見林曦晨搖頭，有點意外，馬上引領她向前走。「來吧， 應該去看看的。寅賢少爺雖然離家出走兩年，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沒想到他一回來還帶著他的新娘，他真的長大了。」

　　林曦晨聽出對方慈愛的語氣，就知道這個宅子內原來還有一股隱藏的人情味存在。她開始跟蘇珊聊起來，聽了更多有關唐寅賢年少時的事跡，內心的冰冷緩緩地被驅散了。

　　「夫人，這就是寅賢少爺的房間。」蘇珊停在一個房間門前，恭敬地為林曦晨打開房門。

　　「要一起進去嗎？」她回頭問。

　　「我不進去了，請夫人自行參觀吧﹗」蘇珊頓了一下，滿臉曖昧的笑說︰「夫人， 和少爺新婚，我們這些老傭人全等著看你們的孩子快點出生呢﹗」

　　「我、我……」林曦晨滿臉通紅得說不出話來。呃，她才嫁給寅賢不到一個月，那麼快就被催促生孩子，似乎太扯了吧？

　　「好啦，不笑 了，慢慢看吧﹗」說完，蘇珊便先行離開，留她在房內。

　　林曦晨初次踏進這房間，瀏覽著這裡的布置和家俱擺設，明明是毫不認識的環境卻給了她說不出的熟悉感。

　　房間裡帶著一絲自然的強悍味，卻又很矛盾地讓人放松起來，像是魅惑人的醇酒一樣。

　　她為什麼心底會對這兒產生依戀的感覺？是因為這裡是她深愛男人住過的房間嗎？她不禁笑了。

　　憑著莫名的直覺，她一步步走到房間的盡頭，然後輕輕推開一道半掩的房門，門應聲而開，原來那是一間小書房。

　　環視著房間的四周，架上和書桌上那陣厚厚的塵垢，給她一種屋主久未歸來的感覺。

　　看見幾個相框內全是唐寅賢不同時期的照片，她忍不住伸手輕觸。

　　她多想一直留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度過不同的時光，可惜她只在他的生命中出現了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而已，她很怕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比任何人都低，縱使她已是他身分証上配偶一欄的女人……

　　她搖搖頭，製止自己的多愁善感，心想等他們回去拍了結婚照後，就要寅賢把他們的相片放在這裡。

　　當她轉身想去瀏覽書架時，不小心碰到了書桌的邊緣，一本記事本掉到地上，夾在裡面的東西全散落出來﹗

　　「糟了﹗」林曦晨隨即蹲下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東西，但其中一張照片，直直刺激著她的視覺神經。

　　她呆立著，眼裡盡是這張臉部大特寫的自拍照片，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照片中的唐寅賢咧起嘴輕笑著，深褐色的瞳眸對鏡頭猛放電，輕而易舉地懾服她的魂魄，然而為什麼他身邊緊擁著的是那個面帶燦爛笑容、美麗無雙的陸葵？

　　她不覺倒抽了一口氣。為何陸葵和寅賢有這種親密的合照，而且會被珍惜地夾在記事本裡？

　　一個認知，轟的一聲在林曦晨的腦中炸開了──

　　他們兩個是舊情人﹗

　　難怪他們重逢時會那麼興奮，寅賢甚至不顧她是否熟悉這個環境，就把她丟在一旁，自己和舊情人跳舞去﹗

　　她不知所措，只好慌亂地把所有東西胡亂夾回記事本，再把記事本放回原處，好似怕會被火燒到一樣，急急縮手，然後怔愕地望著地板發呆。

　　她第一次來倫敦，也坐了很久的飛機，但這一 那，她多想趕快離開這裡，回到她所熟悉的小窩內，因為在那裡她才能擁有寅賢的全部，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在他們的小公寓內躺在他身邊時，她才會覺得他是她的﹗

　　叩叩﹗房門打開了，是從宴會回來的唐寅賢。

　　跟陸葵跳完一支舞後，他就想找曦晨一起回座位吃晚餐，誰知四尋不獲後，才從女傭口中知道她早就上樓去了。

　　他不禁擔心，怕她是不是不舒服而錯過晚餐時間，於是想立即找她，可是剛才他又被親戚們一下子圍住了，心裡很是著急，好不容易擺脫他們的糾纏，上樓回兩人的房間找人時卻又找不著﹗

　　幸好蘇珊路過時告訴他，曦晨到他從前的房間參觀去了，否則站在空無一人的雙人套房門前的他，都不知要去哪找自己的妻子﹗

　　「曦晨？」見她的身影站在書桌前發怔，唐寅賢這才松了一口氣，上前輕聲喚她。

　　林曦晨猛回過神，轉身望著唐寅賢，看清他的臉後連忙收起疑慮的臉色，恢複了表面的平靜。「寅賢，你來了？」

　　她的聲音輕柔悅耳，但明顯有點恍神，眼底又隱隱透露出一種淡淡的憂郁。

　　「 怎麼跑回來也不說一聲，我找了 好久了。」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怎麼了？ 的臉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我沒事。」她輕輕搖頭，硬擠出笑意。

　　面對唐寅賢那專注又濃烈的深情注視，她該正視心底的真正感覺──她，真的很愛他，真的不想失去他﹗

　　嘗過與他一起生活的喜與樂、憂與悲，她已經視他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更何況他是她的老公呢，她沒辦法因為這點「小事」跟他撕破臉，親手破壞自己珍惜的婚姻﹗

　　他握住她有些涼的小手，不滿她不會照顧自己，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給她披上。

　　「老婆，我知道今晚的晚宴並不好玩， 受了不少氣吧？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才會受這種氣。」唐寅賢低頭親吻她的發鬢，性感撩人的低喃安慰道︰「 別太介意別人說什麼，特別是我媽，她一向任性又不理會他人的感受， 別太在意她說的話。」

　　他的老婆雖然單純善良，但並不代表她蠢鈍沒感覺。唐氏的老一輩在階級製度下生活了大半輩子，他們有多麼輕蔑他們眼中的賤民階級，他心中非常清楚，母親和家族對她的忽視，一定使她難堪了吧？

　　看向他剛毅的下巴，林曦晨覺得他溫暖的氣息包圍在自己的身邊，就是她最好的避難所﹗

　　她情願相信他是真的擔心她、在乎她的﹗

　　「寅賢，我愛你。」她埋首在他懷裡，深深地表達自己的心底話。「你不要離開我。」

　　聞言，唐寅賢陡地一震，心頭一悸﹗

　　曦晨她很少這樣直接說愛他……他驀地吻上她的唇，然後抵著她光潔的額，認真地說道︰「我知道，我不會離開 的。」

　　她是否不安了？那麼他要加倍的守護她，使她知道他並沒有丟下她，她不是一個人，就像他默默跟家族對抗時，她在他身邊一樣。

　　只要有她，他就更有勇氣了﹗


　　豪華的大宅裡，林曦晨在靠近露台的落地窗邊，意外發現今天烏雲密布，似乎快要下大雨的樣子。

　　怎麼會這麼巧？今天是寅賢的生日，也是他們婚後第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原本她還想跟寅賢一起出去玩，順便去倫敦游覽昨天沒玩到的地方，可是看來似乎是不可能了？

　　一大早起床發現寅賢不在房間內，她自然就想到他是回到自己的書房去了吧？

　　雖然因為發現了他和陸葵的親密合照，對書房存了些許懼意，但經過昨天他一整天的陪伴，她已釋懷了不少。

　　唉，畢竟誰沒有過去呢？他是那麼出色，以前有過這麼美麗的女朋友也是理所當然的啊，而且陸葵已經是過去式了，她這個現在式和未來式的老婆，不應該太過在意。

　　現在最要緊的，是要如何把自己深愛的男人，緊緊抓在身邊才對吧？

　　想畢，她端著放了英式茶壺、茶杯和糕餅的托盤，來到唐寅賢那只有簡單的黑色系及白色系搭配組合而成的舊房間，找他一起吃早點。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沒有關緊，留出一條縫隙的書房門，還未等她細想，房內就傳出了一男一女的談話聲，從門縫向內看去，原來是唐寅賢和廖淑貞。

　　他們母子在聊天嗎？也對，他回來後好似也沒跟婆婆好好坐下來聊，只是他倆的感情好像並不如表面的好……

　　「寅賢，今天是你的生日，媽特地來替你慶祝。」廖淑貞把蛋糕放在書桌上，臉上的笑跟唐寅賢小時候記憶裡的沒差多遠，這証明縱使她失去了很多東西，但最少她仍保有青春。

　　唐寅賢低下頭，看著蛋糕上的蠟燭，不禁冷笑了。

　　真諷刺，他有多少年沒從媽手中收過生日蛋糕了？但偏偏在他已經不需要奢求母親關心的年紀，甚至是兩人的關系隨時瀕臨破裂的現在，卻送來一個已不代表任何意義的蛋糕？

　　「媽，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想 特地來找我，絕對不是只想和我慶生兼閑話家常吧？」唐寅賢坐下來，話中明顯有譏諷的意味。

　　廖淑貞完全不介意他這種說話語調，反正她本來就不是真要和他閑話家常。

　　「寅賢，你曾爺爺死了，我想你回來守住家業，這樣不對嗎？你有必要這樣對我嗎？」

　　「我以為我離家出走時，已經把我的立場明白告訴 了，原來 還是不懂。我喜歡做什麼，要過什麼生活，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實在厭倦了再被旁人遙控的感覺﹗」

　　「我是旁人嗎？」廖淑貞痛心似地低喝。「而且你夠膽說，你完全憎恨當個醫生？」

　　「我喜歡當一個救人的醫生，而不是只會在醫院集團內把弄權位的假醫生﹗與其如此，我不如在音樂世界裡生活，那最少比你們活得快樂、自在，不是嗎？」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回來了，難道你就不為媽著想，為了我留下來？」廖淑貞心知跟兒子硬碰硬是不行的，唯有用軟的。「這裡畢竟是你成長的家。」

　　「我有新的家了。」唐寅賢堅定地強調。「我已經結婚了，是別人的丈夫，我以後除了要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我的妻子著想，至於其他的擔子，我恐怕想擔也擔不來。」

　　言下之意，她這個當母親的，再也不會成為能影響兒子的擔子了﹗廖淑貞不滿地看到兒子仍舊要反抗自己的意思。

　　「好，那我們就談你那個『好妻子』﹗」眼看私下結婚的事似乎成了唐寅賢的強大盾牌，她憤怒的矛頭開始指向那個不是她屬意的新媳婦身上﹗

　　「好啊，難得 對她有興趣。」他一直都知道母親在刻意孤立曦晨，讓曦晨不好受。

　　「她是做什麼職業的？」

　　「她是編輯。」每次想到他們在出版讓倉庫裡的相遇，他就會會心微笑。

　　「編輯？哪方面的書？」

　　「小說，總之不是 想要求的『Times』。」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她編輯的是那些大談風花雪月，贊嘆愛情到無病呻吟地步的言情小說？」真看不出來以唐寅賢那麼剛烈、倔強的性子，能愛一個坐在書桌前的小編輯﹗

　　「那又怎樣？總比 只掛名做什麼慈善基金會的主席好。曦晨她做什麼職業是她的自由，我就是喜歡她當我老婆。」

　　「她是沒人要的孤兒，怎能配得起唐家的男人？」

　　「她不需要配得起顯赫的唐家，只需要配得起我唐寅賢就行了。」在他的觀念中，並沒有誰配得起誰的道理，只有愛與不愛的分別。

　　「我不承認她是我的兒媳婦，我要你跟那個女人離婚﹗」廖淑貞端起母親的架子命令道。

　　「很抱歉，我不能答應。我不會為了媽的一句話而跟任何人結婚，相對的，我也不會為了 的一句話而離婚﹗」唐寅賢用冰冷的視線狠狠瞪了她一眼。

　　「什麼？」

　　「媽﹗ 為什麼不試著接受曦晨？」他真受不了她那冥頑不靈的頭腦。「 又何必那麼固執？」

　　「那女人真那麼特別，你居然為了她忤逆我的意思？」

　　這時候的廖淑貞早就忘了，唐寅賢已經不是年少時事事容忍她的男孩，她以為唐寅賢的改變，全是在出走的兩年內被林曦晨教壞，而沒有好好檢討他的叛逆因子早就深藏了﹗

　　「是﹗」他的語氣堅定不為所動，繼續吼叫︰「我是個人，不是個傀儡，我絕對不會像以前一樣任 宰割﹗」

　　「你﹗」她氣壞了﹗

　　兩人激烈地對視著，看得在外面偷瞄的林曦晨心驚膽戰﹗雖然她很感動唐寅賢維護她，堅持不會與她離婚，但她沒想過，他會為了她而跟廖淑貞對峙起來﹗

　　「總之，要我接受她是不可能﹗」

　　「那就不要接受好了，放心， 們不會有機會一起生活的。」唐寅賢性感的唇角扯出一個嘲弄的弧度。

　　廖淑貞怒氣沖沖的開門離開，發現林曦晨竟在房門外偷聽，當場就發難﹗

　　「寅賢，看看你那個『好妻子』在干什麼，她竟然偷聽別人的談話？當我們家是什麼地方啊？」

　　「曦晨？ 怎麼會在這裡？」見到林曦晨，唐寅賢也有點意外。她是不是聽到剛才的全部對話？

　　當場被抓包的林曦晨，眉眼登時揪成一團，顫巍巍地咬著唇說︰「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孤兒就是孤兒，連一點家教都沒有，看看人家陸葵可就不同了，多大方得體啊﹗」到此時，她仍不忘離間他們夫妻倆。

　　「媽﹗」唐寅賢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扯出陸葵的名字來﹗

　　「婆婆，我不是孤兒，我的爸媽只是過世得早而已。」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她為了這點而反駁道。

　　「快讓開﹗」她的回應使廖淑貞更為氣絕，急著離開。

　　林曦晨一閃身，就不小心把手中的托盤打翻，所有東西全掉在地上，餐具都變成碎片了﹗

　　「天，那是我最喜歡的茶杯﹗」廖淑貞看清地上碎片的花紋後，臉色大變地驚叫﹗

　　「曦晨，沒受傷吧？」唐寅賢倒是跑過去拉開林曦晨，細看她的雙手是否有燙到？

　　「 知道這些是德國麥森瓷器嗎？一個杯子就要三千多元呢﹗」世界頂級的餐具就毀在這個女人的手裡了﹗

　　林曦晨眼神慌亂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會賠償的﹗」天，為什麼沒人告訴她這套瓷器那麼貴？

　　「媽，那是身外物，最要緊的是沒有人受傷﹗」唐寅賢 起眼。

　　「我真不知道你們的婚姻可以維持多久呢﹗」廖淑貞依舊出口如冰，指著林曦晨罵道︰「尤其是 ，不知道 是使了什麼狐媚手段勾引寅賢，企圖謀奪唐家的財產，但只要我在唐家的一天，我絕對不會讓 得逞的，就算結了婚也沒用﹗」

　　林曦晨抖瑟了一下，淚水悄然滑下。她這輩子從沒感到如此沮喪、挫敗、羞辱過﹗

　　唐寅賢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依他對她的了解，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但那又怎樣，他一點都不怕她的。

　　「寅賢，怎麼辦，我又惹你媽不高興了﹗」她長睫一 ，眼眸上抬，求助的眼神寫在眼底。

　　「不關 的事，是我先惹她不高興，她才找 出氣，是我要說對不起才是。」他俊朗的眉鎖得死緊，拭去她頰上的淚珠。連他都捨不得惹她傷心，但回到倫敦之後，她卻三番兩次為了他而受委屈，他真的開始後悔帶她回來﹗

　　他原本只求曦晨待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成功度過難關，解決所有的困難，但他實在太自私了吧？

　　想到這裡，一抹心痛悄然掠過胸口，唐寅賢情不自禁地探出手臂將她納入懷裡抱住，想說什麼安慰她，卻想不出說什麼最適當，只好什麼也不說，僅用有力的懷抱代替他無盡的撫慰。

　　林曦晨激動地撲進唐寅賢的懷裡，他的胸膛好寬好大，像是一片大海上的一塊浮木一樣，她就抓著這塊浮木飄流起來，在他懷裡，她彷佛要融掉……

　　攬住林曦晨的身子，唐寅賢這才發覺她對自己來說，有著多麼重要的意義。他的情緒早就隨著她而波動，他的選擇果然是對的，曦晨就是可以和他度過一生的女人。「我們回家去吧。」他輕輕地在她耳邊說。

　　只有回到他們兩人原本的小天地，日子才能回複平靜和歡樂吧？

　　「可是你不是要表演嗎？」她沒有忘記這次他回來的另一個目的。

　　「那只是幌子，不是真的。」他向她露出微笑，要她別擔心其他不相干的小事。「好想我們家的床呢﹗」

　　「真的？那好，我們回家吧﹗」聽他這樣說，她也破涕為笑﹗

蔡仲子

第六章

　　「曦晨，蜜月假期過得很愉快吧？」

　　休假半個月回來，正電腦前埋頭苦干的林曦晨，聽見同事兼主編郭姐的聲音，立即回過頭來，微笑道︰「還好啦，就是會想家，回來後更輕松了。」

　　從英國回來後，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有多掛念那間十多坪的老舊公寓呢﹗雖然他們的公寓沒有整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庭院的景致，也沒有大床或書房，但小小客廳卻是一個很適合她和寅賢依偎在一起，悠閑地吃飯和看電視的好地方。

　　只要能跟親愛的老公在一起，就算只能過平凡的日子，她也很滿足，感覺很甜蜜﹗

　　「那就好了。聽說 老公原來是得過很多獎的大提琴家，還出身名門，真了不起，但 還習慣嗎？」

　　郭姐個性開通又風趣，雖然才四十幾歲，但早婚的她兒女全都出社會工作了，所以樂得悠閑自在，對同事都很關懷。

　　「咦？」她一臉茫然，一時間沒聽懂對方是什麼意思。

　　「 沒聽過一入侯門深似海嗎？嫁入豪門不是只要老公疼 就可以的，還要能在公婆面前得寵，什麼姑嫂妯娌問題更是一大堆，可以煩得 欲哭無淚。」

　　「郭姐……」這一番話直直打進林曦晨的心坎中，她苦笑坦承。「我已經很不得婆婆喜歡了……」

　　「怎麼會呢？」郭姐詫異地望著林曦晨。以林曦晨那溫文得體、率性不拘的性格，應該不會單是性格不合的沖突啊？「是不是 不小心得罪對方？ 要知道有錢人家的規矩最多了。」

　　林曦晨努力地想了一下，只想到一點稱得上得罪的事。「會不會是因為我摔破了婆婆的麥森茶杯？可是我說過我會賠償的，但她好像還是很不高興……」

　　「什麼？麥森？ 確定是德國麥森出品的茶杯嗎？」見她點頭，郭姐一臉無能為力的嘆氣。「麥森在骨瓷界是頂級的，它上面的彩繪都是用寶石磨成粉、混入西釉當原料的，相當高級，下午茶杯具一杯一碟要價十三、四萬，整組買更是上百萬跑不掉呢﹗」

　　「但我聽婆婆說那茶杯才三千多塊。」雖然三千多塊對她來說已是十分之一的月薪，但跟十幾萬這個數目相比，她還賠得起。

　　「曦晨，人家說的是英磅，我說的是新台幣﹗」她對數字實在很不敏感。「 說 要怎麼賠償？難怪 婆婆這麼生氣﹗」

　　林曦晨一聽，臉上的血色也全褪了﹗怎麼辦，她哪來的錢去賠人家呀？但如果不賠，相信婆婆會更討厭她、小看她吧？

　　「找 老公幫 賠吧，他應該有能力吧？現在你們是夫妻，錢是一起用，沒關系的。」郭姐嘗試安慰她。

　　「可是他也沒有很多錢……」她苦惱地盤算著。

　　自由音樂家的收入一向比她這個小編輯更不穩定，而且她也沒看到唐寅賢有積蓄可用。每次他收入多了，不是帶她去吃一頓好的，就是幫家裡添些東西，又或者拿去保養大提琴了，哪裡有剩錢呢？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他們從英國回來後，這一個星期，唐寅賢似乎很忙，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他工作的事，她一向很少過問，畢竟她問了也弄不清楚音樂的專業領域，只會在每晚臨睡前聽他拉上一小段樂曲，然後知道哪首是出自名家之手。

　　無論如何，她只希望他繼續為了他所喜愛的音樂事業而奮斗，不要因為家族的期望而輕易拋下大提琴──她還希望他透過樂曲去抒發喜怒哀樂呢﹗


　　偌大的會議廳內，什麼擺設都沒有，只是簡單的放了一張豪華的檀木會議桌。

　　而狹長會議桌的彼端，有一個頭發帶著栗色光澤的男人，五官俊美的臉上帶著一抹看不見情緒的冷然神色。

　　他站在窗前的體魄修長完美，不管是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夠呈現出他獨特的性感魅力，儼然是位標準的衣架子，現在他穿上一件久違的白衣，更顯出他專業的一面。

　　看著窗外的景物，唐寅賢了解自己終究和醫院有著難以切斷的關系。

　　他回來了，在闊別兩年後回到唐氏的醫院集團，輕而易舉地重回到權力中心，靠的並不是劍橋大學的文憑和過去於多家著名醫院工作過的經歷，而是他的血緣和姓氏。

　　多諷刺是不是？一個應該是神聖救人的地方，卻成為權力爭斗的中心。可是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回來開始他的反擊。

　　媽那麼重視權力地位，那他回歸唐氏的消息一定令她欣喜若狂吧？可是她很快就會發現，他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因為媽媽的「感化」奏效，而是為了她所鄙視的曦晨。

　　他根本捨不得曦晨受委屈，為了替曦晨爭回一口氣，為了令曦晨不會因為嫁了他而感到委屈，他要自己取得更多權力，只有回到權力中心，讓他擁有更多籌碼跟母親等人對抗。

　　為了曦晨，他願意改變，願意武裝自己。

　　自己的老婆，他要靠自己的一雙手去捍衛﹗

　　接到唐寅賢電話的林曦晨，在下班後匆匆坐上計程車，趕到在T大附屬醫院的辦公大樓。

　　她不知道寅賢為什麼會在這裡，但一聽到是醫院，她就擔心他是不是不舒服，尤其是他的手機現在竟然打不通﹗

　　她走進大廳，對其中一個接待處的小姐問道︰「請問唐寅賢先生在嗎？」

　　接待處小姐聽見來人是找她所看中的大帥哥唐寅賢，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林曦晨好幾遍，見一身樸素打扮的她，並不似有身分的高層人士，便擺起姿態地說︰「 有預約嗎？如果沒有預約，我們很難替 通傳。」

　　林曦晨楞了一下， 腆地微微一笑道︰「沒有，但是唐先生叫我過來這裡找他的。請問他在哪？我可不可以自己去找他？」

　　「這個可不能隨便透露，而且我們不會隨便透露大樓內務人的行蹤。請 就在大堂旁邊的沙發上等著吧，我們嘗試替 找人。」

　　接待處小姐拿眼睛斜著瞟了一下旁邊，然後就慢條斯理地查看電話內線表，看看唐寅賢的電話是多少號。

　　受到輕視的林曦晨有一點生氣，不過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寅賢，她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她走到沙發旁坐下，看著大廳裡人來人往，看著時針一分一秒的挪移，但仍未見到他，心裡就有點毛躁，只好又走向接待處問︰「哎……小姐，請問找到了嗎？因為時間有點久，我怕他是不是受傷了，要找家人來辦手續……」

　　「小姐，這兒是辦公大樓，是醫院高級員工的工作地方，不是醫療門診。」接待處小姐疑惑地望著林曦晨。「奇怪， 不是來找唐醫生的嗎？」

　　「醫院高級員工？唐醫生？」林曦晨愕然了，忽然她才想起，他原本是一個醫生，而且是唐氏的少爺﹗

　　「那麼他……對不起，能盡快找到唐醫生嗎？我是他太太……」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唐醫生的太太？」對方直覺地不相信唐寅賢有老婆﹗「什麼時候的消息，我怎麼會沒聽過？」

　　那個讓所有女員工無不心花怒放，目光閃著停不下來的愛心，著迷追逐著一身迷人風采的新醫生，怎麼可能有老婆？

　　林曦晨無言以對，神色恍惚地坐回沙發去，雙手托著下巴，手肘支著膝蓋，直視著地下，腦袋裡有些混亂。

　　「哎呀，真是的，說不定是有人臉皮厚，自認是唐太太啊，又不是沒見過。」另一個接待處小姐小聲地交頭接耳道︰「 要知道，多少女人都想抓緊唐氏少爺們的心，好麻雀變鳳凰啊﹗」

　　不是的，我是唐寅賢的合法妻子﹗林曦晨想喊出來，可是根本沒人知道她的存在，她連他的世界也走不進去﹗

　　他回來當醫生的事，她都不知道呢？﹗為什麼她這個妻子當得這麼失敗？

　　「瞧她一臉無害的樣子，搞不好根本沒有羞恥心。」

　　聽到這裡，林曦晨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毅然邁步走出大樓，離開這個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她沒有怪唐寅賢回去唐氏當醫生，優秀的他最終不甘於平淡也是人之常情，問題是他應該對她坦白說，好讓她有心理準備，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應該做嗎？她可是他的老婆呢﹗

　　快七點左右的時間正好遇上下班人潮，整條馬路被大小車輛擠得水洩不通，空氣中布滿了惱人的嗆人黑煙，熏得路旁行人個個灰頭土臉，林曦晨垂頭喪氣的模樣在這裡亦變得毫不起眼。

　　她站在街角，打算過馬路到對面的公車站時，遠遠看到高貴的陸葵挽著偉岸的唐寅賢，向停車場走去的畫面﹗

　　她隨著這個畫面，毫無意識的移動著步伐，眼睛望著這一幕，心沉到谷底，渾身一陣陣發冷。

　　她看到陸葵美眸一亮，臨上車前在唐寅賢的耳邊說了句話，使他頓了下，嘴角勾起了笑意。

　　這畫面的構圖真美，他們多麼像一對幸福戀人，在臨別前還依依細語？真美，比當天在大宅晚宴內兩人共舞的畫面美太多了……

　　她咬了咬唇，下意識地把視線移開，挺立著背脊，面無血色的踱步走開，也是首次難過到心臟疲弱得無法負荷，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她強忍哽咽，僵硬地要自己保持微笑，不想讓任何路人看出她內心有多酸不溜丟，有多希望畫面中的女主角是自己﹗

　　然而所有人都告訴她，她不可能是女主角﹗

　　公車一來，她立即沖上去，找了一個窗邊位置，然後打開窗戶，深呼吸一下。

　　強忍住心中說不盡的辛酸味兒，她紅通通的眼睛直瞪著遠處仍在聊天的陸葵和唐寅賢；公車一開，她蓄積在眼中的淚，將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漾成一片朦朧﹗

　　她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


　　當唐寅賢在醫院等不到林曦晨，又打不通她的電話時，他馬上趕回家去，一進門，小桌上已經有冒著熱氣的飯菜在等他了。

　　林曦晨默默的在廚房注視著手上的碗筷，眼神卻失焦，直到唐寅賢從她身後摟住她時，她才猛地回身看他。

　　「回來了？」她對他露出微笑，卻倏忽退開他的懷抱，轉身垂頭走出去。

　　唐寅賢愕了一下，跟著出去，拉住她的手臂，那低沉卻溫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曦晨， 早就回家了？忘了要來找我嗎？」他語氣輕松，沒有要質問她的意思。

　　「我有去啊﹗」她淡淡地說，但仍沒有抬頭望向他。「快吃吧，這些都是我在下面的餐廳買的。」

　　「 不坐？」看著她沒有跟他一同坐下的意思，反而走回廚房，唐寅賢心頭泛起絲毫不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跟在她身後問︰「曦晨， 不舒服嗎？」

　　感覺到空無一物的胃在翻攪，林曦晨痛苦地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我很累，不想吃。」身心都提不起勁。

　　「再怎麼累也要吃飯，都是 喜歡的菜，有燉排骨、三杯雞、炒竹筍……好歹吃幾口。」他歪著頭，目光專注地看著她。「 說 來找過我，我怎麼會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再遲鈍，也能看出她的不安。

　　「我見你和別的朋友在一起，便不想打擾你們，先回來了。」林曦晨緩緩抬起頭眨了眨眼，神色黯然。

　　「 見到我？」但他沒見到她。

　　「你怎麼沒和陸葵一起吃飯？」她故作冷靜的反問。「她來台北探視你，不是嗎？」

　　「 是不是誤會我們了？」他蹙著眉頭。

　　「我知道你們是舊情人的關系，但現在你們……真的已經沒有其他感情了？」

　　「等等﹗」唐寅賢神色一凜。「 知道陸葵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媽跟 說的嗎？」

　　「不是，我在你的書房見到你們的合照……」她赫然止住話，有些遲疑的低喊道︰「寅賢，你還喜歡陸葵嗎？」

　　她終於提起勇氣問出這個困擾她好久的問題，她實在很想知道答案﹗

　　他們兩人就這樣互相對望，誰也沒有意願先把視線收回。

　　「傻瓜，別胡思亂想好嗎？」唐寅賢驀地將她擁入懷裡，寵愛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我怎會還喜歡陸葵？我們是曾經在一起過，但我們都知道彼此不是對方需要的人，所以才會放棄無意義的交往。現在的我們，只有友情再沒有其他感情了。」

　　對陸葵的感覺是什麼，他心知肚明。假如對她真是有情，當年他大概亦不會瀟瀟灑灑地離家出走，而是會為了她繼續留在英國。

　　「騙人，你見到陸葵時都很開心，那天晚宴時你一見到她就一直陪著她﹗」得到唐寅賢的解釋，雖然讓林曦晨安心很多，但更引發了她的不滿。

　　唐寅賢哈哈笑起來，安慰道︰「陸葵和我從小就認識，幾年沒見，我總不能不理她吧？」

　　看到嬌妻臉頰上因激動而染上的紅暈，氣鼓鼓的吃醋模樣，他發現她真是可愛到極點﹗

　　「既然不喜歡她，那為什麼還要一直陪著她，跟她跳舞，讓別人誤會？」她氣惱的瞪他。

　　她是他的老婆都沒跟他跳過舞呢，而且有哪個女人看到別人纏著自己老公，而老公竟然沒有拒絕時，會不打翻醋壇子的﹗他怎麼還敢笑得好像沒事發生一樣？

　　林曦晨壓抑的郁悶一下子全爆發出來，端著欲哭的小小臉孔，轉頭就要跑，又被他拉住。

　　「又要跑去哪？ 先乖乖聽完我的話﹗」他那一雙深邃的眼眸中微微隱藏對她的寵溺。「她的腳在我離家出走前受傷不能走動，現在見她康複了，我當然是很好奇，要親自証實啊﹗」

　　「真是這樣而已？」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老婆很喜歡吃醋﹗」唐寅賢拿她沒轍，只好投降般的作出保証道︰「以前還沒有哪一個女人足以讓我頭昏腦脹，理智盡喪的想跳入婚姻的墳墓裡，但只有 林曦晨讓我心甘情願地想結婚，這個答案 滿意嗎？」

　　他的回答驟然讓林曦晨的心情愉悅起來，一顆不安的心亦因為他誠懇的態度而平靜不少。

　　她在他的懷裡揚起臉，輕聲問︰「真的心甘情願？」她沒有忘記，他絕對有能力能夠找一個條件更好的女人做妻子的。

　　「我答應 ，從今以後除了你，別的舞伴我都不要，好不好？」

　　「就算我是一個追不上你步伐的妻子？」林曦晨烏黑的眼睛，專注地盯著他的雙眸。「你要回去唐氏當醫生了，我很怕自己跟你的距離越來越遠。」

　　她怕走不進他的新世界，最後連他也不想牽她的手一輩子﹗

　　被她一說，唐寅賢第一次為自己與生俱來的優越身分所感嘆。

　　「 哪會追不上我？我不是都會背著 一起走嗎？就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的目光透露出的真摯感情，不再是戲謔的玩笑。「既然如此， 不會再因為彼此的身分而抗拒我，害怕我不愛 吧？」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如果她不跟他一起前進，那他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林曦晨凝視著他，良久，朝他燦爛一笑，心裡的烏雲都被驅走了。

　　「那恐怕你要背我一輩子了﹗」

　　他含著笑，突然把她一把舉起到半空中，嚇得她尖叫一聲，惹得他再度朗聲大笑。

　　「背 有什麼困難，要我怎樣帶著 都可以﹗」

　　兩人的笑聲充滿在小小公寓中，以為一切不愉快都雨過天晴，卻茫然不知正有風暴在悄悄逼近……

蔡仲子

第七章

　　出版社裡的工作忙碌而瑣碎，林曦晨雖然已經命令自己不要再想起那天看到陸葵出現的事情，但還是覺得有些煩躁。

　　難道是因為天氣太過悶熱？可是看看外面的天空，根本就是萬裡無雲，碧藍清澈得像是沒有一點雜質一樣，她怎麼仍會覺得胸悶氣短呢？太緊張了嗎？

　　她放下手裡還在校對的稿子，走到窗邊，推開關得緊緊的窗子，一絲清涼的風從窗外溜進來，拂上她的臉頰。

　　她微微地嘆了口氣，總算覺得舒服了一點，但是透過玻璃窗，她看到出版社的樓下，停了一輛很豪華的車子，不由得覺得有些奇怪。

　　是來找老板的嗎？聽說出版社想轉型，除了小說還想做雜志，最近在幫某家大企業做一期紀念刊，對方還出了一筆不小的數目呢，惹得老板心花怒放。

　　雖然眾位編輯都不想接這個case，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沒有這些出錢的大老板支持，他們出版社也難以維持吧？

　　「唉﹗」林曦晨嘆了一口氣，走回辦公桌，繼續修改她那份看得頭痛的稿子。

　　「曦晨﹗曦晨﹗」走廊上突然傳來老板助理的叫喚聲。「曦晨 在嗎？老板找 ﹗」

　　「呃？找我嗎？」林曦晨有些驚愕的從辦公桌前站起來，有點不相信的看著助理小姐。

　　「嗯，在會議室，要 快點去。」

　　「會議室嗎？怎麼不在辦公室……」

　　「有客人來了呢﹗快點去吧，不然一會兒老板又要罵我了﹗」助理小姐說完就快點跑回去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老板為什麼會突然叫她，但是看到助理小姐著急的樣子，她只好把桌上的文件收一收，快步地朝著會議室走去。

　　「咚咚﹗」她禮貌的敲著會議室的門。

　　「進來。」老板的聲音響起。

　　她推開會議室的大門。「老板，你找我有什麼事？」她的聲音突然頓住，因為她看到一個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那是唐寅賢的母親廖淑貞﹗

　　林曦晨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甚至連最基本的禮貌都忘記了。

　　老板走過去動手推了她一下。「曦晨， 在發什麼呆？看到唐氏集團的廖董事長，還不快點問好﹗」

　　「呃……」

　　林曦晨這才從驚愕中清醒，她連忙朝著廖淑貞點頭問好，但是話才到嘴邊，她又有些為難了──她現在已經是寅賢的妻子了，那麼廖淑貞也就是她的婆婆，她是要叫廖淑貞「婆婆」，還是廖董事長？

　　「 是怎麼搞的？說話啊﹗」老板看她又呆楞不語，更是用力地拍了她一下。

　　「算了算了﹗」廖淑貞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單獨跟她講。」

　　「是。」老板點頭哈腰的連忙走出去，還順手替她們把房門關上。

　　當那會議室的大門重重地合攏，林曦晨的心立刻就冷冷地顫抖了一下。

　　廖淑貞突然來這裡，而且還特別把自己叫來問話，想來不會是什麼好事。在英國她對自己的態度，就足以看清她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作唐家的兒媳﹗

　　現在更是把她們兩個關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看著廖淑貞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的目光，她更是覺得連空氣都快要凝固了，那抹壓抑、煩躁的感覺，又再一次襲了上來。

　　「 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來找 吧？」在沉默的壓抑之後，廖淑貞終於開口。

　　林曦晨像是被對方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閃著兩只烏黑的眸子，有些驚恐地望著廖淑貞。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像是被驚嚇的小貓。

　　「 裝可憐的樣子還真是令人心疼呢﹗難怪我的兒子會被 迷倒。」廖淑貞傲慢而不屑地說著，目光凌厲地掃視著林曦晨，好像恨不得用眼光殺死她一樣。

　　「請……您不要這樣說話。」她想了半天，才說得出這句話。

　　「怎麼？有膽量勾引我的兒子，沒有膽量面對我嗎？」廖淑貞看著她怯弱的樣子，反而更加生氣。「我不知道這兩年來， 是怎麼把我的兒子收得服服貼貼的，但是我明確的告訴 ，唐家是不會承認 這樣的兒媳﹗」

　　林曦晨吃驚地抬起頭來，驚訝地瞪著廖淑貞。「可是……可是我和寅賢已經結婚了﹗我們已經公証注冊了，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公証注冊能算得了什麼？」廖淑貞冷笑。「現在結婚離婚，不就是一個簽名就辦得成的嗎？」

　　「什麼？」她吃驚地倒退一步。

　　她就知道廖淑貞來找她不會有什麼好事，果然她還是想要自己和寅賢離婚﹗

　　那高貴的唐家，即使他們已經公証注冊結婚，依然不願承認她？

　　「只要 肯和我兒子離婚，我就會給 一大筆錢，保証 今後的生活無憂。怎樣？」廖淑貞冷冷地看著她，彷佛吃定了她是那種貪錢的女人。

　　林曦晨咬了咬牙，平靜地回答道︰「不，謝謝了。我不需要錢，我只要和寅賢在一起。」

　　廖淑貞聽到她這句話，反而冷笑一聲。「原來 挺聰明的，知道寅賢是取之不盡的金礦，所以才這樣死纏著他？」

　　「不是﹗」她激烈地回應。「我沒有把寅賢當作什麼金礦﹗他是我的丈夫，我愛他﹗」

　　「愛？」廖淑貞聽到她的這句話，反而楞了一下。

　　「是的，我愛他﹗無論他是沒沒無名的窮光蛋，還是身世顯赫的富家公子，這都與我無關。我愛的是唐寅賢，愛他的人，不是愛他的錢，不是愛他的身家背景﹗

　　廖董事長，本來我應該叫您一聲『婆婆』的，但是……但是我覺得您的這種作法，真的讓我很不齒……愛情不是用金錢就可以衡量的，也不是您出多少錢就可以收買﹗我絕對不會和寅賢離婚，即使 把整座金山都放在我的面前﹗」

　　她幾乎是哽咽著喊出這一番話，但是她卻迅速地轉過身去，把自己眼眶裡的眼淚拚命忍回去。

　　她不想讓廖淑貞看到她的軟弱，她要堅強，就如同堅持著她和寅賢的愛情﹗

　　「等一下﹗」身後的廖淑貞卻突然開口叫住她︰「 以為這個世界只要有愛情就足夠了？寅賢是我的兒子，將來是要繼承唐氏集團的人，而 ……可以幫助他多少？是幫他理財，還是幫他打理公司？整天埋在風花雪月的小說稿裡，大概連股票報價表也看不懂吧？」

　　林曦晨站在會議室的大門前，楞楞地聽著廖淑貞從背後傳來的話。

　　「 如果真的愛寅賢就應該為他想一想。也許你們現在是相愛，但是以後呢？以後等寅賢繼承了屬於他的資產，每天都被忙碌的工作淹沒，而 卻只能眼睜睜地在旁邊看著的時候，你們還會相愛嗎？ 就真的忍心要用 所謂的『愛』阻擋寅賢的前途嗎？」

　　林曦晨猛地回過身來，看到廖淑貞對她投射過來的目光。

　　前途？她的愛竟然會阻擋他的前途？

　　「 不適合寅賢的，你們現在的愛，不過是一時的迷惑……我可以原諒 ，亦可以給 一大筆贍養費，只要 離開寅賢……」

　　「對不起﹗我不能……」曦晨含著眼淚再次拒絕。說來說去，她的婆婆還是為了這個……為了要她答應離婚﹗

　　但廖淑貞卻搶先一步打斷她的話。

　　「我想 應該還記得陸葵吧？她和寅賢可是青梅竹馬，從小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而且葵已經幫寅賢生了一個兒子，只是寅賢還不知道而已……她才是我們唐家最滿意的兒媳婦， 是永遠比不過她的﹗」

　　什麼？林曦晨被廖淑貞的最後幾句話完全震駭﹗那句──葵已經幫寅賢生了一個兒子，只是寅賢還不知道而已……像是晴天霹靂一樣，直接擊中她的心﹗

　　怎麼會？怎麼會？寅賢和陸葵已經有了一個兒子？而寅賢還不知道……天……這不是真的﹗

　　可是想起在英國、在台灣時，他們親密的樣子……

　　她突然覺得胸口好痛、好悶，像是心臟突然被人揪住了一樣，痛得她連呼吸都快要停止﹗

　　「如果 現在就和寅賢離婚，我會付給 一大筆錢；但是如果 一定要讓我動用非正當手段的話，就不要再想拿到一毛錢……」廖淑貞還在喋喋不休，但是林曦晨卻再也聽不下去了。

　　寅賢和陸葵竟然已經有一個兒子？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如果不是真的，為什麼陸葵會跟到這裡來，為什麼那天他們會在一起，好像有很多秘密要談一樣﹗

　　難道是寅賢騙了她嗎？難道這一切都是在騙她嗎？

　　不……不要這樣……她要去找他，她要去問問他﹗

　　林曦晨覺得有些頭昏眼花，而眼前廖淑貞的話，她再也聽不下去了。

　　「對不起，我很不舒服，我們改天再見吧﹗」

　　她匆忙地丟下這句話，轉身就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踉踉蹌蹌地朝外面跑去。

　　在外面偷聽的老板和助理小姐，還有會議室內的廖淑貞都被林曦晨嚇了一跳，但是他們誰都沒有攔住她，就讓腳步蹣跚的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嘟──嘟──電話鈴聲響著，卻久久沒有人接聽。

　　林曦晨捧著手機在出版社外的角落裡，一個人孤零零地蹲著。

　　「寅賢，接電話啊﹗求求你，快接電話……」她好害怕、好難過，她真的很需要他啊……

　　她的眼淚也快要滑了出來，在這麼陽光燦爛的下午，她卻冷得發抖……

　　「喂，我是唐寅賢﹗」電話裡突然傳來唐寅賢的聲音，她竟然被嚇了一大跳。

　　「你……你……我……」林曦晨結巴著，不知道從何說起才好。

　　「曦晨嗎？」倒是唐寅賢立刻聽出了她的聲音怪怪的。「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怎麼一直打電話給我？」

　　「是的，寅賢，我……」她抖著嘴唇。

　　「唐醫師﹗七號床的病人突然內臟大出血﹗」電話裡卻突然傳來其他醫生的叫喊。

　　「我馬上來﹗」唐寅賢立刻大聲的回應︰「曦晨，有什麼事我們等一下再說好嗎？剛才有嚴重車禍的傷者送來急診室，我忙得脫不了身﹗這樣好了， 下班後先到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館，我忙完之後就去找 ，好嗎？」

　　「寅賢……」

　　「就這樣吧，我得掛電話了，待會再聯絡﹗」

　　電話就這樣掛斷了，林曦晨捧著電話呆楞在原地，咬住唇瓣說不出話來。

　　他在忙，忙得連一個電話也沒有空聽她講完……

　　廖淑貞的話再一次響在她的耳邊，她真的幫不上寅賢的一點忙，而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忙碌，然後呆呆傻傻的成為他的負擔……

　　還有那個孩子……那個屬於陸葵和他的孩子……那都是真的嗎？是真的嗎？她為什麼突然覺得寅賢離她好遠好遠，她為什麼會覺得好無力……

　　她是不是真的錯了？真的是她選錯了這個婚姻嗎？

　　沉悶的空氣中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難道連碧藍的晴天也要突然變色了嗎？


　　咖啡館內靠近窗邊的位子上，林曦晨獨自捧著一杯已經涼透的咖啡，孤單地望著窗外的世界。

　　自從那陣雷聲過後，天色突然從碧藍晴天變成了一片灰蒙蒙的顏色。空氣變得又濕又悶，讓人連呼吸都覺得非常困難，可是天空中並沒有雨絲飄落，就是那樣陰沉、沉悶，讓人變得格外的煩躁和不安。

　　可是凝視著玻璃窗外穿梭的人群，依然沒有她最盼望的那一個。

　　寅賢還是沒有來，桌上的咖啡已經涼透，他還是沒有來。

　　咖啡店的風鈴輕響，服務生立刻禮貌的喊道︰「歡迎光臨，先生請問幾位？」

　　「兩位，謝謝。」有人禮貌的回答。

　　林曦晨依然把目光定格在窗外擁擠的人潮中，絲毫沒有注意剛剛走進來的那個男人，已經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林……曦晨？」來人準確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楞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站在她桌邊的高大男人。

　　「不記得我了嗎？曦晨，我是卓鴻啊， 的高中同學，記起來了嗎？」長相不差的男人微笑問她。

　　「哦……我記得了﹗卓鴻﹗」她終於在記憶中搜索到這個名字。「啊，我記得一年前還曾經在寅賢的演奏會上見過你﹗你是拉……」

　　「小提琴。」卓鴻立刻開口接道。

　　「啊﹗是的是的，你看我，記性就是不太好。」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頰。

　　「沒關系啦，能遇到 就很開心。」卓鴻看著她有些微紅的眼睛，奇怪的問︰「不過…… 看起來好像不怎麼開心，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咖啡？唐寅賢呢？他怎麼沒陪著 ？」

　　「他……忙。」她只有這一個字可以回應舊時的好友。

　　「忙？」卓鴻瞪大了眼睛。「啊，我知道了，唐寅賢原來是那個出名的唐氏集團的接班人吧？難怪會這麼忙，我也很久沒有看到他演出了，樂團裡少了他那麼優秀的大提琴手，還真的滿遺憾的。」

　　曦晨聽到卓鴻的話，不由得抬起頭來驚訝的問︰「他很久沒有去演出了嗎？」

　　「是啊，最近一季我們安排的演出名單裡都沒有他，所以很多喜歡他的聽眾都沒有再訂票了。曦晨，做醫生，真的有那麼忙嗎？連一個月抽一個晚上的時間都沒有嗎？」卓鴻問她。

　　「這個……我也不知道……」她無奈地嘆口氣。

　　「不會吧， 是他女朋友耶，怎麼會不知道？」卓鴻和他們久未見，所以並不知道他們已經結婚。

　　林曦晨也沒有力氣再向朋友解釋，只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現在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忙什麼，更沒有辦法幫助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個人忙碌，忙碌到連那把最心愛的大提琴都沒有空去摸，忙碌到她幾乎很少很少再聽到他的琴聲……

　　這還是她愛著的那個寅賢嗎？這還是她迷戀的那個充滿自由氣息的音樂家嗎？他放棄了一切，放棄了他最喜歡的大提琴，為了權力，投身到他不喜歡的地方去，繼續著那些狡詐的欲望游戲。

　　不……這不是她的寅賢，這不是她愛的那個男人，她不要他變成那個樣子，她不要﹗

　　她用力地搖頭，以至於連眼淚都被搖了出來。

　　卓鴻坐在她的對面，有些驚恐地望著她。「曦晨， 怎麼了？ 還好吧？」

　　她用力地忍著淚水，但是卻那麼的辛苦、難過。她不好……她一點也不好，可是……這又能說給誰聽呢？

　　「曦晨，你們吵架了？」卓鴻試探著問。

　　她搖搖頭。

　　「那你們不會是分手了吧？」卓鴻繼續問。

　　「不是的。」林曦晨抬起頭來看著他。「我和寅賢已經結婚了。」

　　「什……什麼？結婚？」卓鴻被她這句話嚇了一跳，但立刻又笑了起來。「原來已經結婚了呀，怎麼都沒有通知我一聲，難道想幫我省掉紅包錢嗎？」

　　她並沒有笑，反而嘆了口氣。「但是……現在我不知道這個選擇，是不是正確的。」

　　「這是什麼意思？」卓鴻吃驚地看著她。

　　她看了卓鴻一眼，欲言又止。

　　「沒事。」她搖了搖頭，伸手去端面前的咖啡杯。

　　還是不要說了吧，這是她和寅賢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別人好了。

　　卓鴻反而一把扣住她的手。「咖啡已經涼了，再叫一杯吧。」

　　他溫暖的手指觸到她的手，林曦晨微微地怔楞了一下。

　　「嗯，謝謝。」她點點頭。

　　卓鴻招手叫來服務生，再叫了兩杯新的咖啡。

　　比起面前朋友的關心，那個已經遲到不知道多久的唐寅賢，顯得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他真的已經回到他的世界裡了嗎？他真的……不再是她愛著的那個寅賢了嗎？

　　好悶，好煩──她在心底微微的哀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她轉過頭去，凝視著窗外。

　　天空更加陰沉了，濕氣在馬路上蒸騰，整個世界像是變成了一個大烤箱，弄得大家汗流浹背，又熱又悶又煩躁。

　　街上的人潮還是那麼多，但是每個人都急匆匆的，大概都忙著趕回家吧。就在那混亂的人群中，林曦晨突然感覺到他來了……她深愛的那個男人來了……

　　果然，在馬路對面洶湧的人潮中，一張英俊的臉孔終於出現了，雖然微微帶有倦意，但卻抵不住他那身迷人的氣質，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就在這一刻，她那顆迷茫的心突然又微微震蕩了一下。

　　她真的好愛他啊，即使隔著這樣的一條街，即使只是這樣凝望著他，她也覺得很幸福，很滿足……是她太貪心了嗎？她既想念以前的他，又想擁有現在的他……

　　馬路對面的唐寅賢，也看到了坐在咖啡館裡的曦晨。那是他們的老地方，隔著那扇玻璃窗，看著她坐在那裡等待自己的樣子，總是覺得她特別的美。

　　那是他最心愛的妻子啊，無論他在醫院裡怎樣忙碌，無論他在那些權力游戲裡過得怎樣辛苦，只要看到隔著玻璃窗坐在那裡的她，他的心就立刻像被春風拂過一般溫暖。

　　他著急地想要跨過馬路，快點到她的身邊去。但因為天氣的關系，所有人都急著要趕回家，馬路上的車也特別多。常常在行人綠燈還沒有熄滅的時候，就有車子不顧行人安全的直沖過來。

　　唐寅賢站在行人號志燈下，等待下一個綠燈亮起。

　　不知是誰家的孩子，手裡的一只皮球突然滑落下來，竟然滾到了路中央。而那個孩子，竟然朝著滾動的皮球追了過去﹗

　　等待通過馬路的人群立刻傳來一陣驚呼﹗

　　「危險﹗」唐寅賢幾乎是下意識地大喊﹗

　　「吱──」

　　「不要啊──」

蔡仲子

第八章

　　長長的煞車聲，伴著孩子母親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小朋友的身子被疾馳的車子撞飛了起來，再重重地跌落在馬路上﹗

　　街上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連坐在咖啡館裡的林曦晨都楞住了，她呆呆地看著在她眼前發生的這悲慘一幕，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但是身為醫生的唐寅賢，卻已經早其他人一步，朝著受傷的孩子直沖過去﹗

　　孩子的母親狂哭著撲過來，唐寅賢立刻一手擋住了她﹗

　　「別動，不要碰他﹗」

　　小孩的媽媽被他的大吼給嚇得呆住了，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個目光炯炯的男人。

　　出於職業的敏感，唐寅賢立刻先摸了摸孩子的主動脈，發現還有微弱的跳動；再摸一摸心窩，心臟的跳動卻已經消失了……

　　唐寅賢立刻雙手合拳，朝孩子瘦小的身軀用力地捶下去﹗

　　正中孩子的心窩處，砸得小朋友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你這是在做什麼？放開我家小宇﹗不要碰他﹗」孩子的媽媽聲嘶力竭地喊。

　　「我在救他﹗」唐寅賢紅著眼睛朝她嘶吼。「我是醫生，他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活下去﹗」

　　圍在現場的所有人都被唐寅賢的吼叫給嚇到，大家紛紛勸說那位母親，讓他救這個孩子。

　　對街的咖啡館裡，林曦晨卻被人群擋住了視線，她來不及和卓鴻解釋，立刻就轉身沖了出去。

　　她猛地跑到馬路上，看到唐寅賢正在用他那近乎殘忍的方式，在幫孩子做心肺複蘇術。

　　孩子小小的身子就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唐寅賢就這樣一下一下地朝著孩子的心窩處施力，但是孩子卻絲毫沒有任何的反應……

　　一次、兩次、三次……三十二次、三十三次……

　　圍觀的人群都在默默地為這個孩子祈禱，還有人拿出電話來，向醫院和警察求救；但是孩子還是沒有醒過來，唐寅賢的臉上也開始滲出顆顆汗珠。

　　林曦晨站在人群中，心驚膽戰地看著唐寅賢的一舉一動，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他，他是那麼的認真、那麼的拚命﹗她也打心底希望寅賢能夠救活這個孩子，無論以後他的手還拉不拉琴，她現在只希望他能救活這個可憐的孩子……

　　終於在唐寅賢都快沒有力氣的最後一次，受了重傷的小朋友，突然抖動了一下，開始呼吸起來。

　　「啊，有救了﹗他的心臟又開始跳動了﹗」

　　人群裡發出一陣陣歡呼聲。

　　而忙碌得已經汗流浹背的唐寅賢，也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只有心臟跳動並不算結束，小孩子現在開始嘔血，看起來比剛才跌倒的時候更加嚇人﹗

　　「有可能顱底骨折大出血﹗」唐寅賢驚訝地喊。

　　「小宇，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啊﹗」孩子的媽媽開始大哭。

　　「先不要哭，救護車來了沒，馬上把孩子送去醫院﹗」唐寅賢冷靜地吩咐，令在場的人群都對他非常的佩服。

　　正巧這時警車和救護車都同時趕到了，醫護人員抬著擔架就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一看到蹲在旁邊的竟然是唐寅賢，立刻就驚訝地大喊起來︰「唐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先別說這個了，這個孩子可能顱內大出血，需要馬上動手術﹗快點通知醫院把幾位兒科專家全部叫來﹗」唐寅賢緊急地吩咐。

　　「是，我馬上通知醫院，準備手術室﹗」

　　警察這時候也下了車，立刻扣住了那輛肇事的車子，並且開始疏散人群，清理現場。

　　林曦晨也擠在被疏散的人群中，她看到唐寅賢在她的面前匆忙走過，連忙一下子拉住他﹗

　　「寅賢﹗」

　　「曦晨﹗」他滿身是血的看著她。「對不起，我遲到了。這裡發生了特殊的情況，我要立刻趕回醫院去﹗ 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林曦晨凝視著面前的他，在這一刻，她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看到了他全力救人的一幕，才真的發現他是一個那麼好、那麼棒的醫生，彷佛他天生就應該是來拯救別人的。

　　「寅賢……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嗎？」她終於說出一句話。

　　唐寅賢看救護車內還有位置，便點了點頭。「好吧﹗只要 不怕血淋淋的場面。」

　　「我不怕，我想看你是怎樣工作的，我想跟在你的身邊。」她連忙搖頭。

　　「那走吧﹗」唐寅賢二話不說，立刻就把她拉上了救護車。

　　他沾滿血跡的手指滑過她的掌心，林曦晨並沒有覺得臟，反而覺得非常溫暖。

　　他真像個天使，不僅僅有著天使般的臉龐，也是拯救別人生命的天神。

　　救護車呼嘯朝著唐寅賢工作的醫院疾馳而去。


　　透過咖啡館裡的玻璃窗看到剛剛發生的一切，卓鴻捧著咖啡杯忍不住感嘆地搖搖頭。說他們吵架了？說他們感情不好？說他們的婚姻是錯的？誰會相信？

　　看看他們剛才彼此凝視的目光，那是誰也不能拆散的依戀。

　　不，並不是所有人都不能。

　　唯一能把他們拆散的，只有曦晨自己。

　　可是……想到剛剛她坐在這裡哭得紅腫的眼睛，卓鴻的心裡突然浮起一抹不妙的預感。

　　曦晨，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愛，一定要彼此信任；愛，一定要堅持到底。

　　無堅不摧的大樓，卻能被小小的白蟻蛀空；而海誓山盟的愛情，也能被自己的心魔所摧毀。曦晨，不要做傻事才好﹗


　　救護車疾馳來到醫院，很多醫生護士立刻就沖了上來。

　　大家抬的抬，拖的拖，立刻就把受傷的小朋友弄到急救病床上。唐寅賢立刻就追了出去，竟然忘記身後的林曦晨。

　　林曦晨自己跳下救護車，卻只聽到唐寅賢跟護士醫生們一連串的緊急對話。

　　「手術室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是特別手術室。」

　　「很好，兒科專家呢？」

　　「已經進入手術室了﹗」

　　「我的助手李醫生呢？」

　　「李醫生已經從家裡趕來了﹗」

　　「OK，現在聽我的，這個孩子初步診斷是顱底骨折，顱內大出血，我們現在馬上要做開顱手術，由於孩子太小，所以麻醉劑量一定要掌握好，而且馬上去準備兩支強心針，以防不測，還有……」

　　唐寅賢一邊急匆匆地推著病床，一邊迅速地向護士們吩咐著，已經完全忘記了跟在身後的林曦晨。他們就這樣一路急匆匆地把小朋友推進了手術室，只留下還在哀哀哭泣的媽媽和呆呆發楞的她。

　　這就是寅賢的工作……這就是他全神貫注工作時的樣子﹗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他，在救人的時候，他的身上散發著一種特別的光輝。

　　看著這樣忙碌的他，林曦晨突然覺得很驕傲，因為他是她的丈夫。但是她又很失落，因為像廖淑貞所說的一樣，她真的一點忙也幫不上。

　　也許將來的日子，她都會被他這樣遺忘在身後吧？

　　唉，堅持要跟他來醫院，結果卻換來了一身失落。

　　林曦晨轉身想要默默地離開，卻看到那個孩子的母親，還失神地癱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哭得涕泗橫流。她連忙走過去扶起對方。

　　「這位太太， 先不要傷心，放心吧，他們一定能救 兒子的﹗ 的兒子一定會沒事的﹗」

　　「真的嗎？ 說的是真的嗎？他們能救活我兒子嗎？他們能嗎？」小宇媽媽像是突然看到了救命神仙一樣，用力地抓住她的胳膊。

　　「能﹗一定能﹗剛剛在街上救 兒子的醫生，就是這裡最好、最出色的醫生，他們一定能救活 兒子的﹗一定可以的﹗」林曦晨連忙對小宇媽媽許諾。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 怎麼會知道那位醫生是這裡最好的？ 也在這裡工作嗎？」

　　「不是的。」她搖搖頭。「因為那個醫生……他是我的先生。」

　　「真的嗎？」小宇媽媽聽到曦晨的話，竟然直接就向她撲通跪倒﹗「請 一定要拜托 先生救救我的兒子﹗求求 ﹗」

　　林曦晨先是被嚇了一大跳，接著連她都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孩子的命，要他們奉獻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

　　「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我先生一定會救他的，一定會的，放心吧﹗」

　　林曦晨扶起小宇媽媽，但她的心裡也充滿了哀傷。

　　寅賢，已經離開大提琴、離開音樂的你……這才應該是屬於你的世界，你應該留下的地方﹗我不可以那麼自私，不可以要你為了我一個人，而放棄拯救別人生命的機會﹗

　　賢，你是我的天使，但同時你也是病患的天使……


　　手術進行了很久很久，小宇的家人都急匆匆地趕來了，把小宇媽媽團團圍在中間。

　　林曦晨默默地退了出來，一個人獨自坐在走廊的角落裡。手術室的那盞紅燈一直亮著，她的心也一直那樣地亮著。

　　寅賢就在裡面，正在用他全部的力量拯救那個孩子。也許是她錯了，寅賢雖然回到醫院，但是他並沒有失去原來的自己，反而變得力量更加的強大，救助更多的善良老百姓。

　　也許她真的不該那麼自私，以為把他留在身邊，以為讓他抱著那把大提琴，就是最美好的一件事。

　　不知又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護士們把小宇從手術室裡推了出來，小宇的家人也立刻沖了上去，把小床團團圍住。

　　唐寅賢和他的助手也隨後走出手術室，忙碌後的他們個個渾身汗濕，看起來非常的疲憊。

　　「醫生，醫生﹗小宇怎麼樣了？」小宇的家人抓著唐寅賢追問。

　　「我們已經幫他清理了瘀血，同時幫他進行了身體各處骨折的手術，他現在的情況良好，應該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了。」唐寅賢摘下手術帽，疲倦地對小宇的家人說。

　　「真的嗎？天啊﹗謝謝醫生﹗謝謝醫生﹗」小宇的家人驚訝地大喊，紛紛就要向唐寅賢跪下。

　　「你們別這樣﹗快起來，救人是我們醫生的天職﹗」唐寅賢連忙伸手去拉人，但是他們卻固執地跪在地上，以示對他的感激。

　　「謝謝你，醫生，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小宇媽媽哭著說︰「剛才你的太太還對我說，你一定能救我的孩子的，現在果真如此﹗謝謝﹗」

　　「我的太太？」唐寅賢被小宇媽媽的話怔住。

　　小宇媽媽指著坐在走廊角落處的林曦晨。

　　大概是等得太久了，林曦晨已經沉沉地睡去，絲毫沒有發覺這邊的騷動。

　　唐寅賢看到她一個人坐在休息椅上，斜靠著冰冷的牆睡著的模樣，心裡不由得湧起了一抹感動。

　　剛剛他只顧著救人，卻完全忘記了她還跟在他的身後……

　　「對不起，我先過去一下。」

　　唐寅賢朝著曦晨走過去，他的腳步放得很輕很輕，似乎怕吵醒了她。

　　她依然沉沉地熟睡，嘴巴裡還輕聲地低吟︰「寅賢，我好愛你……你知道嗎？我好愛你……」

　　唐寅賢聽到寶貝老婆的話，不由得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容。

　　他伸手捏了捏曦晨可愛的臉頰，也跟著她的聲音輕輕地回應道︰「曦晨，我也愛 ……」

　　她突然被他的話驚醒，驀然張開烏黑的眸子，驚恐地盯著面前的他。

　　唐寅賢看著她驚醒的可愛表情，忍不住朝她溫柔的笑了起來。

　　「 醒了？我可愛的老婆？」

　　「寅……寅賢？」她好不容易才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你怎麼在……手術完成了？」

　　「嗯﹗」他點頭。

　　「那小朋友怎麼樣？」她著急地問。

　　「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剛剛送去加護病房了。」

　　「真的？太好了……」她雙手合十地感激喊道。

　　上帝也聽到了大家誠心祈禱的聲音嗎？寅賢終於把那個小朋友救活了……太好了……這真的是太好了﹗

　　唐寅賢看著曦晨感動的模樣，不由得微笑。「曦晨，我現在就去換衣服， 再等我一下，我們馬上回家。」

　　「嗯。」她點點頭。

　　唐寅賢立刻起身，朝著醫生休息室走去。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在這一刻變成了濃重的墨色，但是帥氣的唐寅賢，卻在燈光陰暗的醫院走廊裡顯得那麼高大。

　　原來天使在黑暗裡才顯得更加迷人……

　　轟隆隆﹗窗外突然滾過一陣驚雷，雨傾盆而下。

　　煩躁、沉悶，居然在這一瞬間，就被大雨全部淹沒了。

　　原來，放棄也是一種美麗。


　　因為唐寅賢的車子停放在咖啡館附近的停車場裡，他們只能先搭車去咖啡館那邊，再取車回家。

　　大雨傾盆，計程車很難叫到。他們手裡只有一把傘，兩個人只能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我們坐公車好了，現在公車人很少，不會太擠。」曦晨提議，拉起他的手朝著醫院門口的公車站跑去。

　　她緊緊地握著唐寅賢的手，好像如果這次放開了，那麼她就再也難以握住。

　　一輛公車正停在站前，確認了是往咖啡館的方向，她便拉著他走了上去。因為大雨的關系，乘客真的很少，他們走到車廂後半部，並肩坐了下來。

　　雨劈哩啪啦地打在車窗上，一顆接一顆的慢慢滑落下來，那模樣竟然就像從臉上落下的淚水。

　　林曦晨凝望著窗外，還緊緊地握著唐寅賢的手。

　　「對不起，曦晨。」唐寅賢突然開口道歉。

　　「呃？」她轉頭看他。

　　「對不起，我今天遲到了。對不起，今天我忙著動手術，把 遺忘在醫院的走廊上。」他認真地說道。

　　她的心裡湧起陣陣溫暖，真的很想投進他的懷抱裡，好好的擁抱他。

　　她真的很愛他，愛他的溫柔、他的體貼，愛他的一切。他是她最心愛的丈夫，她真的很想就這樣一直握著他的手輿他白頭到老。

　　可是廖淑貞的話又在她的腦海裡響起，他真的和陸葵有一個孩子嗎？他真的不知道嗎？是廖淑貞在騙她，還是寅賢在騙她？

　　「曦晨， 在想什麼？」唐寅賢覺得她有些出神。

　　「喔﹗那個……」該不該問呢？要不要問呢？他真的有孩子嗎？他真的不知道嗎？

　　「什麼？」

　　「那個……晚餐想吃什麼？」唉，看著他那麼明亮的眼睛，她根本就問不出口。

　　「隨便啊，只要 喜歡吃的都OK。不過我現在好累喔，親愛的老婆，可以借我躺一下下嗎？」他孩子氣地倚在她的肩膀上，難得地對她撒嬌。

　　她看著他把頭放在她的肩上，再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手術大概真的很辛苦吧，剛剛在手術室外，看到他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她真的覺得很感動。

　　他不應該只屬於她一個人，也許拿著大提琴的他，才氣橫溢得令人窒息；也許那些悠揚的樂曲，可以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覺得心曠神怡。但是，拿著手術刀的他，才是真正的天使，生命在他的指尖，一個一個的跳躍。

　　她不能只為了自己，只為了那一點點的私欲，就真的把他禁錮在身邊。

　　這才是他的世界，真正屬於他的世界。

　　也許真的像廖淑貞說的一樣，他們根本就不合適。也許彼此相愛，卻依然是兩個世界的人，她永遠也不可能跨過那條線站到他的身邊。

　　「寅賢……」

　　「嗯？」

　　「我愛你。」

　　「我也愛 ，老婆。」

　　他在睡夢裡喃喃低語，她的心卻像是窗外的那些雨滴，一顆接一顆的悄然滑下。

　　她握緊他的手，真的永遠都不想放開，但並不是相愛就可以永遠。她應該放寅賢回他的世界，而那個世界裡，不會有她。

　　「再見了，我心愛的丈夫。」曦晨低聲的對他說。

　　但是唐寅賢在睡夢中無法聽見，只感到有顆涼涼的水珠滴到他的臉上，難道是窗外的雨珠嗎？

　　他微微地移動一下身體，把自己更深地埋進老婆的頸窩。

　　他很幸福，即使這樣平凡的坐在公車上……

　　唐寅賢在睡夢中心滿意足的想著，但他絲毫不知道，他身邊的這個小女人，竟然已經做出了他最不能接受的一個決定。

蔡仲子

第九章

　　找到卓鴻的電話後，林曦晨馬上約他出來見面，現在唯一能夠幫她的人就是卓鴻了。

　　「幫我好嗎？」她一見面就開門見山地請求。

　　「這麼突然找我，究竟是什麼事？」卓鴻笑了笑，在那次咖啡店偶遇後，他很意外她會主動聯絡他。

　　自從上了大學以後，他們就很少聯系。高中的時候，他其實很喜歡林曦晨，可惜她好像少根筋似的，怎麼暗示都不懂，而他也不想貿然表白破壞他們之間原有的和諧。

　　可惜上次見面得知她和唐寅賢已經結婚了之後，讓他冒出來的希望一下子就熄滅了。可能他和林曦晨沒有緣分吧？要不就是自己太被動了，才會錯過。

　　「我想離婚。」林曦晨的雙手攥緊，指關節都有點泛白，這樣的決定讓她的心抽痛不已。

　　卓鴻又一楞。「他對 不好？」他真的被林曦晨嚇到了，上次說結婚，這次竟然變成了離婚。

　　林曦晨的眼眶一紅，眼淚泛濫成災。

　　卓鴻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忙掏出自己的手帕。「曦晨， 不要哭，需要我做什麼， 盡管說。」

　　卓鴻有點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如果去年他再見到曦晨後表達得主動點，那麼曦晨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林曦晨低聲哭泣，擦干了眼淚。「卓鴻，你知道的，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之間的距睡好遠好遠，我沒辦法靠近他，我只會阻礙他。」

　　「既然他對 很好，一切不就好了嗎？」卓鴻嘆了一口氣。

　　「你不懂，我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我不想害他為了我而失去太多的東西，所以，請你幫幫我、幫我離開他。」林曦晨握住卓鴻的手，彷佛溺水般緊緊地抓住浮木。

　　她需要有人幫她，她需要有人拉她一把，她才有勇氣走出寅賢的世界。

　　「那麼， 需要我怎麼幫 呢？」曦晨看起來很痛苦。在卓鴻看來，唐寅賢那麼顯赫的背景，一點都不適合單純的曦晨，曦晨只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明天早上，請來我家找我，拜托了。」

　　卓鴻點頭，但他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沖昏頭了。從曦晨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很愛唐寅賢，甚至為了唐寅賢而委屈自己，可他為什麼要攪和進來幫她離開所愛呢？

　　「謝謝你﹗」林曦晨低下頭，眼淚滴在她的手臂上，竟然有刺痛的感覺，心也緊緊地揪成了一團。


　　房間打掃得很干淨，夕陽透過窗台形成溫暖的暈黃，卻顯得有點淒涼。

　　林曦晨伸手拍了拍自己慘白的雙頰，最後一天和寅賢在一起，一定要給彼此留下美好的印象，絕對不能哭喪著臉也不能讓寅賢懷疑。

　　最重要的是，今天寅賢答應準時下班回家，他們可以好好地聚一聚了。

　　她拿出新買的水晶花瓶，把玫瑰插入放在桌上，然後把燭台擺好，點上夢幻的蠟燭。再進廚房把飯菜都端出來，布好菜，而太陽也下山了，屋裡一片黑暗，除了餐桌上的燭光。

　　寅賢也該回來了吧？她今天要和他享受一個浪漫的燭光晚餐，享受最美好的一個夜晚。

　　即使和寅賢分開，她會記住今天，也會記住寅賢，記住他對她的好。

　　「叮咚﹗」門鈴響起，林曦晨拉回自己的思緒，小跑步去開門。

　　是寅賢﹗

　　「怎麼不開燈？」唐寅賢皺了下眉。

　　「你有聽說吃燭光晚餐要開燈的嗎？」林曦晨笑著說，然後伸手抱住唐寅賢的手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是她熟悉的氣息。

　　她要多抱抱他，多製造一些他們共同的回憶，寂寞的時候，拿出來想想，她就不會覺得難過了。

　　「嗯？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竟有燭光晚餐可以吃？」唐寅賢低頭吻了吻林曦晨的額頭。

　　「算是慰勞你這段日子的辛苦，可以嗎？」

　　「那我是不是也要慰勞 啊？我親愛的老婆。」唐寅賢捧著她的臉使勁地吻下去。

　　一整天在醫院裡玩著勾心斗角的游戲，成就感只有那麼一點點，還不如曦晨的一個笑容帶給他的滿足感。

　　即使他討厭那樣的生活，但是為了他和曦晨的未來，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只有站在權力的頂端，只有手中掌握足夠的權勢，相對的，他也有足夠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至少那樣的話，母親會覺得滿足，會滿意於那樣的生活，也不會刁難曦晨了，那麼，曦晨在唐家會更開心的。

　　林曦晨紅著臉，推開唐寅賢。「我們快吃飯吧，不然都要涼了。」

　　唐寅賢伸手掐掐林曦晨的臉頰。「還是這麼容易臉紅啊？不過，我喜歡。」

　　這段時間他很忙，也知道自己冷落了曦晨，可是，難得她一點都不埋怨，即使現在他們相處的時間比較少，可曦晨還是處處為他著想，有這樣的妻子，唐寅賢覺得是自己的幸運。

　　所以，他更不能讓曦晨受委屈，他想要給她最好的。

　　林曦晨拉著唐寅賢坐到飯桌邊。「這段時間，我們都沒能好好地一起吃飯，讓我覺得自己好失職，根本沒有當好人家的老婆。」

　　「曦晨， 已經夠好了，不要這樣說自己。」唐寅賢抱著林曦晨。「等過段時間，我會閑下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天天一起吃飯了。」

　　唐寅賢隱隱中也明白曦晨的不安，因為陸葵的事，曦晨也悶了好久，大概是吃醋吧？可是，現在他只能暫時把她放在一邊，努力地為他們的未來鋪平道路，他要讓曦晨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嗯，那你快吃啊，這可是我做的愛心晚餐哦，你一口都不準剩。」林曦晨笑 地說，努力給唐寅賢挾菜。

　　唐寅賢俊美如天使般的臉上出現滿足的表情，彷佛吃到全天下最美味的東西，即使那些只是很普通的料理。

　　如果有一天，當她孤零零地一個人，再也看不到這張讓她迷戀不已的臉，她會變成怎樣呢？

　　如果沒有寅賢，她還能像遇到他之前那樣自在的過生活嗎？一個人無依無靠，也無牽無掛。

　　「曦晨， 怎麼不吃？」唐寅賢挾起菜往林曦晨口中送。

　　林曦晨開口吃了下去。「人家看你吃得那麼滿足，連吃飯都這麼帥，就忘記要吃東西了。」

　　這張臉，她要牢牢地記著，一輩子都不要忘。以後他們不會再見面，也許他會恨她，也許他會忘記她，可是她會永遠都記得自己深愛的男人。

　　「 老公又不會跑掉，想看一輩子都沒問題。」唐寅賢失笑，只有在曦晨面前他才能放松自己，即使在外人眼裡，她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人，可是在他眼裡，這種平凡才是最珍貴的。

　　曦晨是因為愛他才會成為他的妻子，盡管他沒有開口承諾永遠，但是，在他的心裡，這輩子曦晨會是他的最愛。

　　「我常常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找到一個這麼優秀的老公。」林曦晨伸手撫摸著唐寅賢英挺的五官，眼神有點迷離。「我真的很喜歡你，寅賢。」

　　可是，寅賢最愛的人不是她，他還有美麗優雅的陸葵，她只是只不起眼的小麻雀，能夠擁有過寅賢她已經滿足了，不奢望天長地久。

　　「曦晨，我也很喜歡 。」唐寅賢吻著林曦晨。

　　「今晚拉琴給我聽好嗎？」林曦晨要求，自從寅賢回到醫院以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的琴聲了。

　　「老婆， 不覺得現在的氣氛這麼浪漫，拉琴太浪費時間了嗎？」唐寅賢抱起林曦晨往臥室走去。

　　「可是，我想聽。」林曦晨把頭埋在唐寅賢的懷中，她怕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以後有的是時間，現在，噓，我們來做點別的……」他把她壓在身下，深深地吻住她，雙手褪去了她的衣裳。

　　林曦晨也不再堅持非要聽琴不可，而是緊緊地抱著唐寅賢，用比平時多出十倍的熱情回應他。

　　唐寅賢因為林曦晨異常的熱情而更加地放縱，從她身上不停地索求，彷佛想要把她整個人揉進他的身體裡似的。

　　這一夜，很長。

　　對寅賢來說，很浪漫，也很激情。

　　對曦晨而言，這夜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只是最後沒有聽到寅賢為她拉的琴，讓她有點遺憾。

　　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也該分開了。


　　刺耳的門鈴聲，驚醒了沉睡中的夫妻。

　　「我去開門。」林曦晨笑著對唐寅賢說。

　　「昨晚 不累嗎？」唐寅賢問得很曖昧。

　　林曦晨臉一紅，一骨碌地起了床。「你再睡一會吧，我去去就來。」然後飛快地出了門。

　　唐寅賢在林曦晨起床之後，也沒有睡意，干脆起身看是哪個人這麼不知好歹，一大早來打擾他們夫妻。

　　可是，當唐寅賢到客廳卻沒有發現曦晨和客人，反而聽到外面傳來曦晨和某人的爭吵聲。

　　他臉一冷，究竟是哪個人來找曦晨麻煩？是母親那邊的人嗎？

　　唐寅賢正想開門看個究竟，接下來聽到的話卻讓他全身僵硬。

　　「曦晨， 就是因為他是唐家的人，有權有勢有永遠都用不完的錢，才離開我嗎？」男人悲憤地說道︰「我也有錢，只要給我十年時間，我不會比他差的﹗」

　　「你小聲點，他還在睡覺，你要害死我嗎？」林曦晨緊張的道。

　　「曦晨，離開他好嗎？和我走，我真的很愛 。」

　　「不行，我和他已經結婚了，再說你就算再拚十年，也比不上寅賢的身價。」

　　「不，曦晨，你給我時間，我會辦到的。」

　　「你不要再纏著我了，如果你真愛我，應該尊重我的選擇。」

　　「 也說過愛我，可是唐寅賢一出現， 就離開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不想和你過苦日子，他那麼有錢，而且也很愛我，為什麼我要選擇你呢？拜托你走，好不好？」

　　「曦晨，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求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們以前的關系，求你走好嗎？」

　　「不──」

　　霍地，林曦晨背後的門打開，走出一臉鐵青的唐寅賢。

　　她和卓鴻以前竟然是一對情侶？﹗

　　唐寅賢拉著林曦晨的手，冷聲對卓鴻斥道︰「你馬上滾﹗」然後當著他的面甩上門。

　　「寅賢，你聽我說，卓鴻只是我同學，你也認識，他只是知道我們結婚了，所以才來看看我們的。」林曦晨一驚，馬上向他解釋。

　　「為什麼要撒謊？」

　　「寅賢，你誤會了，我和卓鴻只是普通朋友，真的﹗」林曦晨告訴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能讓他看到破綻。

　　「我都聽到了， 親口說的，因為我的錢，因為我的地位，所以 選擇我，拋棄自己的情人，對吧？」唐寅賢失望地看著林曦晨。「我一直以為 是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可是沒有想到，這張無辜的臉底下竟然有這麼深沉的心機。」

　　「寅賢，我愛你啊，我真的愛你﹗」林曦晨叫著。只有這樣做，寅賢才會更加相信她是個心機深沉的人。

　　「不， 愛的是我的錢，當初 也是知道我的身分後，才答應和我結婚的吧？如果我現在還是一無所有的自由音樂人， 還會和我在一起嗎？」

　　林曦晨沉默不語。

　　「看吧， 還說愛我， 只不過想為自己脫罪而已﹗曦晨， 真的愛我嗎？」唐寅賢冷笑，虧他還為他們的未來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可是她呢？不體諒也就罷了，竟然還在算計著他？﹗

　　當初母親說她只是為了錢才靠近他，他還嗤之以鼻，可是，今天他親耳聽到，也親眼看到她的所作所為，他還能相信她嗎？

　　林曦晨緊緊地抱著唐寅賢，急切地說︰「真的，寅賢，我愛你﹗」

　　唐寅賢推開她。「 還要對我演多久的戲呢？」

　　「我沒有演戲，你相信我，我和卓鴻已經結束了。」林曦晨激動地拉住他。

　　「不，曦晨，我們結束了， 讓我太心寒了﹗」

　　林曦晨楞了楞，心底苦笑。唐寅賢會有這樣的反應，這麼說來她已經成功了，成功地讓寅賢厭惡她了﹗

　　「不，寅賢，我們沒有結束，你不是說不會離開我嗎？」林曦晨傷心地拉著唐寅賢的手，哭著說。

　　唐寅賢甩開了，冷冷地看著那張梨花帶淚的臉，他曾經那麼心動過，卻不曾想到這張看似無辜的臉居然欺騙了他。

　　「曦晨，我們完了。」

　　「你想要和我離婚嗎？」

　　「我恨欺騙我的人。」唐寅賢看都不看她一眼，在這一刻，心竟然沒了感覺。

　　「放心，那我會乖乖地簽離婚協議書，只要到時候你贍養費不要吝嗇就好。」林曦晨壓下心底的苦澀。「我會馬上搬出去的。」

　　「曦晨，我很後悔遇到 。」唐寅賢恨恨地看著這麼干脆的她。「 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然後甩了門離開。

　　林曦晨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一直沒離開過的卓鴻走進來，蹲下身抱著她。「 又是何苦呢？」唐寅賢臨走前那記冷冰冰的殺人眼光，差點讓卓鴻當場落跑。

　　「卓鴻，我該怎麼辦呢？」林曦晨哭道。她不要和寅賢離婚，也不要和寅賢分開，她那麼愛他，不想就這麼斷了關系﹗

　　「曦晨，自己好好地想想吧，這種事，別人都不好插手。」卓鴻嘆氣，溫柔地擦著她的眼淚。

　　是她要裝堅強，是她自己要委屈自己，是她自己想不開，認為自己配不上他。別人又能怎麼幫她呢？

　　「嗚嗚……」

　　林曦晨心如刀割，痛得她只能大哭發洩。

　　寅賢，我是真心愛你的，可是我走不進你的世界，只能放手讓你自由﹗


　　當唐寅賢再次回到家時，屬於林曦晨的東西完全不見了，冷清清的屋子唯一留下的竟然是一份離婚協議書。

　　他看完離婚協議書後，一把將它撕個粉碎，手狠狠地捶向牆壁。昨天，這個家還有曦晨的歡顏笑語，而現在只有一屋的死氣沉沉。

　　「為什麼要騙我？」唐寅賢大吼大叫，他的心被曦晨傷得麻木了，他那麼愛的小女人，卻把他騙得這麼慘。事情敗露以後，她瀟灑地走人，而他必須面對被撕碎的心。

　　他一個人發洩，一個人發瘋。

　　第二天，他恢複原來的冷峻，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心傷，只是再次面對家族內的勾心斗角，他突然發現自己好累。

　　林曦晨， 夠狠心﹗有種就永遠不要再出現，我恨 ，一輩子都恨 ﹗


　　「賢，最近怎麼都沒有見到曦晨呢？」調到台北醫院工作的陸葵關心地問。

　　唐寅賢臉一暗，淡淡地說︰「不要提她，我們已經離婚了。」

　　陸葵呆了下。「和我有關嗎？」她知道自己和寅賢曾引起林曦晨內心的不安，但是沒有想到他們兩個會這麼快就分開。

　　「不，和 無關。」唐寅賢不想和陸葵談論林曦晨的事，於是轉移話題。「對了，上次 說過要和我談一談 兒子的事……他真的不是我的孩子？」

　　當母親打電話來告訴他，陸葵的兒子可能是他的種時，他驚訝得很，馬上找陸葵談，可是陸葵又說不是……

　　「賢，雖然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有些東西失去就永遠都找不回來，就像我們當初的感情。年輕的時候太愛玩，也不懂得珍惜，等到想要珍惜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陸葵笑得很美，看著唐寅賢英俊的臉。「雖然我兒子和你一樣帥，可惜他不是你的種。是你媽一廂情願認定，你可別被影響了，不然我兒子會抱怨我給他找錯爹了。」

　　「是嗎？」唐寅賢心底竟會有一點點地失望，他曾經幻想過他和曦晨有孩子，可現在彷佛成了笑話，他竟那麼傻。

　　「賢，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和林曦晨會分開，但是，即使你掩飾得再成功，我也看得出你很傷心。」陸葵嘆氣。「你很愛她，對吧？比當初對我還要深的那種愛，如果真的那麼愛，那就不要放手。」

　　看著唐寅賢心痛卻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陸葵看了也有點難過，卻愛莫能助。

　　「葵，她騙了我。」唐寅賢自嘲地笑。「也許我媽是對的，她不適合我。」

　　林曦晨騙唐寅賢？陸葵怎麼覺得聽到這種話有點怪異呢？那麼單純的人可以把唐寅賢騙倒嗎？

　　「賢，也許她有苦衷呢？你還是和她好好談談，這可能是誤會。」

　　「不，我親耳聽到的，她有第二個男人，她是為了錢才嫁給我的。」

　　「有些事情，即使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也不一定是真的，感情的事，要靠心去體會。」

　　心？唐寅賢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彷佛還能聽到心被撕裂的聲音，這種痛一直在延續著。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真的那麼愛她，那麼就用自己的心來作判斷，看放手是否明智。」陸葵也只能這樣說了，感情的事誰也插不上手。

　　唐寅賢默默不語。

　　他的心，很痛。

　　雖然恨曦晨的欺騙，可是，更加恨她毫不在意地和他離婚，然後消失不見，彷佛他只是她一個失敗的case。

　　然而聽到陸葵的話後，他心底竟然有個聲音在反駁︰曦晨不是那樣的人，曦晨是愛他的，這一定是誤會。

　　曦晨愛他嗎？她說愛他的錢，她是因為他的身分才愛他的。

　　不是的，他們認識的時候，曦晨對他毫無所知，那時候的曦晨對他很迷戀，每次都會趁他睡覺時偷偷地盯著他看。

　　早上她都會早早的起床給他做早餐，一心一意都想著他，那個時候她應該是愛他的。

　　即使後來知道他身分，曦晨也沒有要求過什麼，甚至連結婚戒指，她都只挑簡單樸實的白金戒指，而不是大鑽戒。

　　可為什麼她會拋棄卓鴻呢？

　　以唐寅賢對林曦晨的認識，她不是揮霍的女孩子，她怎麼會那麼在意錢而拋棄情人呢？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唐寅賢抬頭看著陸葵，如果連她都覺得有誤會，認為曦晨有苦衷，那麼他是不是真的該用心去找真相呢？

　　可是，如果最後還是那樣的結果，他還能不能承受另一波的心痛呢？

　　曦晨，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要騙他呢？

　　思念是一種苦，而他不想再嘗。

　　就像陸葵說的，他應該用心去感受，愛她還是恨她，終究心裡會有答案的。

　　如果她愛他，愛他的錢，也愛他的人，或者愛他的外表，那都無所謂，至少那些東西都屬於他。

　　只要她別愛上別人，只要她還在他的懷裡，只要他還能抱著她而感覺到安心，那麼，他就不計較太多﹗

　　所以，他此刻出現在林曦晨的出版社門前，他要告訴她，只要她還一直愛著他的錢和他的人，那麼就永遠都不要分開。

　　可是，出版社的方姐告訴他，林曦晨早就辭職了，而她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曦晨會去哪呢？唐寅賢這才想起第一次見林曦晨的那天，她是被房東趕走才和他一起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繼而成為情侶同居的。

　　而那天，她留下離婚協議書以後，就沒有音信。

　　換句話說，他找不到曦晨了──這個想法差點讓唐寅賢崩潰。

　　也許，在這一刻，他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林曦晨已經侵入他的骨髓，永遠都不會離開。他怎麼能夠忍受有一天曦晨會永遠離開他的事實呢？那天，他不應該趕走曦晨的﹗

　　所以，唐寅賢發了瘋地去找。可是，他走遍了整個台北市，連林曦晨的影子都沒有找到。

　　難道，這是在報應他不懂得珍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