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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黃苓 -【大男人小丈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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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6: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大男人小丈夫 - 黃 苓

好不容易在二十四高齡之時將自己偷偷嫁了出去,
哪想到半途竟被劫了!更沒想到的是,
那劫親之人是她十年前無意中撿回家當弟弟養了四年的他。
他劫她是想做什麼﹖啥﹖!他們已經拜過堂成過親﹖!
不會吧﹖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大膽了,
竟敢對她「先斬後奏」!
原來他一直以來說的都是認真的——
要她等他六年,他要迎娶她;
而她根本不曾當真過的隨口承諾這下真的自食惡果了,唉!
據說現今的他是京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畏懼的富商,
更有著「京城之虎」之名,可見其行為有多霸道!
只是啊,他小了她四歲,
且她對他並無男女之情,心裡仍視他為弟弟……
唔,怎麼覺得他越來越讓她有種安心、倚賴的感覺﹖
但,最令她震驚的是——她之所以「嫁不出去」,
全是他一手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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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6:42 |只看該作者
楔 子

  夏衫:

  今天是我回家的第三個月,京城下了第一場雪,我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你不用擔心。你也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吧?雖然南方的冬天沒有北方冷,你的身體也一向很好,不過你還是要記得多加件衣服,別讓自己病了,否則休怪我不顧和你的約定,立刻回去找你。

  下個月我爹要我開始熟悉商行的事務,我已經準備好迎接所有挑戰。夏衫,我說過,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個最成功的男人給你看;而且你給我六年的時間,我想足夠了。還有五年九個月,夏衫,你要等我。

  雲深筆

  夏衫:

  這回我讓人隨信帶了幾醰我在京城得到的美酒,送給伯伯和你嘗嘗。我不說,你也應該喝得出來那是何種酒類。隨信我再附上釀酒方。

  夏衫,經過十天前我用我的方法搶下路家對手的一樁生意後,我爹終於決定讓我正式成為商行分社的副首,這表示我離成功又近了一步。不過這只是一小步,前面還有更大的目標等著我;當然,我有信心贏。

  夏衫,我很想你,我總是作著夢,夢到我還是被你和伯伯撿回家的十歲小男孩,夢到我在你家那四年的快樂時光,尤其是你。

  你會想我嗎?

  還有五年一個月再十二天。

  雲深筆

  夏衫:

  再過兩天是我十六歲的生辰,我期待你答應每年送我的生辰酒,不准再忘了。這回我會讓人在你家等到你的禮物和信為止。還有,除了下人帶回來的口信,我也不要再收到你隨便寫上「我很好」幾個字的回信。我知道你很忙,不過撥一點時間好好認真地給我回信,你應該做得到吧?

  我等你。

  還有四年六個月又三天。

  雲深筆

  我的夏衫:

  我讓人帶過去給你的幾套新衫裙,是我幾個月前跟你提過我新成立的「彩衣坊」,最近在京城頗受歡迎的女衫款式,我想你一定也會喜歡。

  夏衫,我回京城已經三年,雖然痛宰一個又一個對手敵人,就如同你釀的酒一樣令我愈加沉迷,並且愈來愈享受這樣讓人痛快的快感,不過這些全比不上我思念你、渴望你就在身邊的強烈心痛。夏衫,距離你和我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年,這三年我遵守和你的約定,努力壓抑下時時想回去見你的欲望,也努力將自己的心思放在工作上,但我實在不放心你。

  這幾年王媒婆是不是還常上家裡?你沒告訴她你就要嫁我了嗎?我甚至懷疑連伯伯、伯母也不知道你那時答應六年後要和我成親的事。夏衫,我給你三天的時間把我們的事告訴伯伯、伯母,或者你喜歡我親自去跟他們說清楚,順便把與你先訂親的事辦一辦?

  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

  你的雲深筆

  親親夏衫:

  你信上說你已「照辦」,我相信你。不過你確定不考慮我們先訂親的事嗎?現在的我就算靠自己的力量也能娶你為妻,讓你過三輩子富貴舒適的日子,我已經不想再等剩下的兩年六個月。

  我爹已將路家商行完全放手給我,下個階段我打算用兩年的時間讓商行的事業版圖擴展一倍,無人能阻擋我。就像我決心娶你為妻一樣。

  請你儘快給我答案。

  你的雲深筆

  我的親親夏衫:

  你要我專注在工作上,在六年約定到期前不會答應我成親,好,我聽你的。不過你也得答應我,除了我之外,不准你看其他男人一眼,你是我的,我要你美麗的眼睛裡只有我。

  雖然我最近忙得少有吃飯睡覺的時間,但唯有讓自己更忙碌才可以稍解我思念你的苦。夏衫,知道你過得和以前一樣充實又悠然自在,我為你感到高興;可另一方面我又嫉妒你,為什麼我不能像你一樣少想念一個人一些、甚至在等待見到對方的日子不用如此煎熬?

  夏衫,我寧願相信你對我的承諾是真。我對你的心也永遠不變。

  你的雲深筆

  親親夏衫:

  已收到你釀的兩甕藥酒,我會好好珍惜你的用心,這是我得到最好的生辰禮物。

  對了!你怎會懷疑臨安藥鋪的宋公子莫名其妙被人打傷的事跟我有關?夏衫,雖然我知道那傢夥從以前就對你有意思,但距我揍他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現在為什麼要揍他?莫非那傢夥又欠扁?

  還有,就算姓宋的傢夥被揍也不關你的事,我不准你再接近他,聽到沒有?

  雲深筆

  夏衫:

  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氣嗎?我已警告你不准靠近那姓宋的傢夥,你竟還三天兩頭往他家跑!就算你的理由是去他家搬藥材釀酒也不行。青梁城不是只有宋家一間藥鋪,你到別家去。或者你缺什麼藥材,立刻開一張單子出來,我馬上吩咐人替你送過去。明白了嗎?

  雲深筆

  親親夏衫:

  距離我們約定的時間終於剩下十個月,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一個月前,我特地請來造園師傅開始替我們設計新園,我要為你打造一座最美麗舒適的地方,讓它成為你最愛的家。我們的家。

  夏衫,我會讓你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子,相信我。

  ……

  我的夏衫……

  夏衫……

  我最心愛的夏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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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晴空萬裏。

  今天一早,青梁城東街便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鼓樂吹吹打打聲。原來是東街上的一戶酒肆人家嫁女兒啦!只見酒肆門前,附近街坊鄰居全擠成一團爭看熱鬧,每個人都想瞧瞧究竟是哪個男人不怕死,敢把洪家的女兒娶回家。

  聽說新郎倌是鄰縣人,因此他一定沒聽說過關于洪家女兒帶煞的傳言。

  沒錯!洪家女兒帶煞,這可是青梁城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尤其她還專煞男人。

  雖然洪家女兒自小生得標緻可人,再加上她那不比老爹遜色的釀酒技術,更是洪家酒肆的酒遠近馳名的一絕;本來自她十四歲開始便有幾個媒人婆上門替她打探婆家,不過,怪的是,只要媒人婆為她介紹了哪家公子,雙方還未見著面,那家公子必會無緣無故出事,而且出事的狀況百百款,有鬧肚子痛的啦;有出門莫名跌一跤,從此臥床十天半個月的啦;有被無端飛來的石子砸破相的啦;還有半夜見鬼差點沒命的啦……

  總之,只要媒人婆將對方公子的名字報上洪家姑娘眼前,那公子包准出事。沒多久,洪家姑娘帶煞的傳聞便不脛而走。

  到最後,就連城裡替人牽紅線牽了二、三十年,自誇在她手上沒有哪個姑娘找不到物件的王媒婆,竟也沒轍地投降。

  因為洪家女兒的事,實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根本沒有哪戶人家敢把這樣的煞星娶回家當媳婦,也因此,一直到二十有四,洪家女兒依舊待字閨中。沒想到啊沒想到,今天洪家女兒倒是出人意料地把自己給嫁掉了。

  男方家迎親的隊伍就在敲敲打打聲中來到洪家大門前。

  花轎停下。沒多久,一身喜紅、頭上覆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親人簇擁著踏出家門,接著登上花轎。喜炮劈哩叭啦響,迎親隊伍熱熱鬧鬧地沿著東街慢慢出城了。

  巳時,日頭逐漸偏中。

  只見一隊由各色雜役、丫鬟、鼓樂吹打手、花轎組成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出了青梁城,正朝鄰縣往西行。一行人得趕在吉時日落前將新娘子送到十數裡外的男方家;所以一出了城,打轎的役夫立刻加快腳步趕路。

  直至近午時,努力在鄉野阡陌間趕路的迎親隊伍,在見到了前方路邊的小小茶棚後,終於決定暫時停下來歇歇腳、喝口茶水再繼續前行。

  *****

  泥路邊,一間用三片木板搭建、加上一張桌子四條椅子的簡陋賣茶棚,很不引人注意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這間小茶棚。

  顧著茶棚的,意外的是個年輕小夥子。原本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等著客人上門的小夥子,一見到遠遠出現的娶親隊伍,眼睛立刻大亮,接著趕緊跳起來,殷勤地跑到茶棚前招呼他們過來。

  「各位大哥大姐,今兒個是大好日子啊。來來來!我這兒有最好的涼茶,生津解渴,喝了保證讓大家又生龍活虎!」清秀小夥子嘴巴甜,動作也俐落,一下子就把茶端到每個人手上。而他的勤快,和喝進嘴的茶果真涼潤爽口的意外好滋味,馬上讓這些人爽快掏出錢,順便讚賞了小夥子幾句。

  小夥子眉開眼笑地穿梭在他們之間遞涼茶,而且還伶俐地拿了另一杯茶,說是特地要送給花轎裡的新娘子喝的「吉祥茶」。

  其他人一陣笑鬧,對他的鬼靈精又是好笑又是佩服。

  男方家的丫鬟不忍辜負他好意地趕緊將他的「吉祥茶」端進花轎裡給新娘子。

  半晌,在經過這片刻的休息後,照理說,大家的精神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但,奇怪的是,所有人卻反而感到眼皮子愈來愈沉重、腦袋瓜兒也愈來愈模糊。

  半刻鐘後,原本喧嘩的茶棚已經轉為一片寂靜。只見茶棚前,除了那個賣茶的小夥子是唯一站著能動的人之外,其餘人全部歪倒一地,陷入昏睡之中。

  小夥子看了看四下,接著忍不住得意地咧嘴笑笑。

  任務完成!

  兩指放在唇邊,發出尖銳的口哨聲。

  下一瞬,茶棚後方的雜林內倏地出現一輛由兩匹黑色駿馬拉著的馬車,和另一輛牛車。

  馬車很快地停在那頂花轎前。同一時間,一抹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從馬車上躍下,並且毫不遲疑地直接跨步至花轎前,大掌掀開簾,彎身進轎內。

  很快地,再度挺直魁偉懾人身軀的男人,健碩的懷臂裡已多了一具嬌軟無力的柔軀──那正是花轎內的新娘子。

  只見與其他人一樣被設計迷昏的新娘子,頭上的紅巾早已滑落、露出鳳冠下一張芙蓉嬌顏。

  但男人隨即將她的小臉蛋仔細藏埋進自己懷抱中,不讓人見;他一將她抱出轎,便要躍上馬車。

  「路爺,請將小姐的鳳冠給奴家。」一道嫵媚撩勾人的女聲適時攔下男人驟疾的步伐。

  男人粗獷性格的臉龐此刻顯得異常陰鬱駭人,即便他聽到這話了,動作仍未停頓。只不過在他抱著搶來的新娘子閃進車廂內的下一刹,一頂鳳冠被丟了出來。

  一旁眼尖手快的小夥子及時飛身接住。

  剛才步下牛車的,竟是一名同樣一身大紅新嫁衣的豔麗女子。她自然已將男人的行逕瞧得一清二楚。嫣媚一笑,她順手接下小夥子遞給她的鳳冠往自己頭頂戴上,接著便朝馬車內的男人一個拜身,算是道別。

  「奴家在此謝過路爺替奴家贖身的大恩大德。您放心,奴家定會珍惜您給奴家的機會,好好伺候吳家公子。」意即,就算到時候吳家男人發現新娘子換人了,她也會讓那男人完全忘了原本要迎娶的娘子不是她。

  馬車內傳出一聲低哼,算是回應。然後,駕駛座上的車夫鞭子一揚,馬車隨即以極快的速度絕塵而去。

  望著載著他與被劫的真正新娘子遠去的馬車,豔麗女子幽幽歎了口氣,接著打起精神,轉身往那頂大紅花轎走。

  扮作茶棚老闆的小夥子,快一步將先前被爺抱走的新娘子掉在地上的頭巾撿起,並且笑著捧到花轎前。「春姑娘,你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子,你會幸福的。」真誠祝福這位即將重新展開另一段人生的女子。

  被喚作「春姑娘」的豔麗女子接下頭巾,回他感激一笑,接著便彎身坐進轎裡。

  小夥子立刻為她放下轎簾。

  就在這時,歪倒地上的那些人身上的藥效漸漸退去,陸陸續續有人清醒了過來。不過由於大家醒來的時間差不多,還以為自己只是不小心打了下盹兒的眾人,有的摸頭,有的撓撓腮,有的瞧瞧仍拿在手上的茶杯,有的看看四旁,然而他們做得最快的動作還是趕緊跳起來,各自抓起自己的東西往花轎旁跑。

  「唉呀!快快快!時間不早了,大夥兒上路了!」有人喊著。

  完全沒發覺一夥人被迷昏了一陣,更沒發覺花轎裡的新娘子已經換了人,一群人立刻急急忙忙重整隊伍,繼續吹吹打打、扛著花轎趕路。

  茶棚外,小夥子眯眼笑著和他們揮手道別。

  *****

  至於遠遠那方的湛藍天際下……

  黑色駿馬飛奔疾馳,蹄踏聲疾。而馬車內,男人仍將從花轎裡劫來的新娘子擁緊在懷中,簡直像是要把她狠狠揉進自己身體中地不放。

  將臉龐埋在她膚若凝脂的頸項間,深深吸嗅著屬於她的、令他思念到每每胸口發痛的淡淡酒香體息。

  鐵臂闊懷,就這樣鉗著她嬌細的柔軀久久沒動。直到這一刻,他還陷在不知道該掐死她、還是縱愛她的風暴情緒中。

  她竟敢背著他偷偷去嫁其他男人?!

  再深吸一口氣,他及時克制住真的伸掌要掐她的強烈衝動。

  慢慢的、慢慢的,他抬起頭,放鬆了箍緊她的力道,將她重新安置在自己的懷臂裡,以赤裸裸的貪戀目光仔細地梭巡著她臉上的每一吋肌膚、每一吋微小的細節。和六年前他離開時相較,她的容貌並沒有改變多少,況且以一個二十四歲的姑娘家來說,她的模樣竟仍舊宛若少女……

  手指**地滑過她的額、她的眼,再沿著她俏挺的鼻劃過她抹著厚重水粉的紅頰……他的指尖停住,額際青筋凸了起來。

  「該死。」從薄冷的唇間吐出一聲詛咒,他毫不猶豫地捉起衣袍一角擦去她臉上的濃妝。不過,他很快便察覺自己的動作太粗魯,又趕緊放輕手頭力道。皺深濃眉,他用生澀的手勢仔仔細細拭掉塗抹在她臉上的殘妝,直到她素淨的模樣再次重現他眼前,這才停下手。

  可他另一樣不滿意的,是她一身刺眼的大紅嫁衣。

  想也沒想,他馬上動手脫掉她身上的新嫁衣。而當他心愛的女人到最後只著一件褻衣、襯著一身雪白的肌膚橫陳在他面前時,他才猛然意識到她已經不是他離開時的少女,而是個大姑娘……

  燃著烈焰的黑瞳一緊,但他並沒有回避地轉開視線;用飽含愛意眷戀的眼光緩緩在她穠纖合度、雪膚晶瑩的嬌軀上深深流連過一遍,接著再用自己的外袍將她美妙的身子緊緊包了起來。

  他毫不掩藏想要她的欲望,不過不是現在。

  撐肘支額側躺在她身邊,他撩起她披散在軟墊上的一綹長髮,任這一如以往記憶裡細緞般的青絲在指掌間流瀉。對她,又氣又愛著。

  「……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在騙我,你和我的約定也只是在哄我。你以為我不可能認真,你以為我不可能這輩子就只要你這個女人……」原本還染著三分溫柔的陽剛面容又變得凶煞起來,可瞪著她又美又無辜的睡顏,他很快就洩氣了。

  天殺的!他可以搞定上至八十歲無理取鬧的老太婆、下至八歲哇哇大哭的小奶娃,偏偏對這個自他十歲遇上就克他克得死死的女人幾乎束手無策。

  不過這回,他不能再放任她為所欲為了。

  低俯下頭,他溺愛地舔舐她薔薇般的**。「……我的夏衫,好好睡吧。等你醒來,我會讓你成為我最美的新娘。」

  *****

  陣陣炮竹隆隆聲傳進她耳際,她覺得自己才恍然回過神來。

  意識仍是模糊朦朧,慢慢地,她察覺四周響起了各種吵雜的人聲,她眼前一片紅霧彌漫……

  她皺眉、搖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但立刻有種踉蹌的感覺,她的身體馬上被人從兩側攙扶住。

  這時,她終於聽清楚一道聲音在喊著:「……送入洞房!」

  什……什麼?!

  她……她終於想起來了……眼前的紅霧,是遮著她臉的紅蓋頭。是了,今天是她和吳桓拜堂成親的日子。但,等等!她是不是漏掉了什麼事?

  恍若處在宿醉過後的暈茫狀態,她竟有些辨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在夢裡抑或虛幻中,此刻她只感到這身子好像不是她的,她知道她正被人扶著往前走;不過,更明確的說,她覺得自己仿佛踩在雲端一樣輕飄飄的。

  有人簇擁著她、在她四旁說說笑笑;然而等她真正恢復五分神智,她的人已經呆坐在某個安靜的地方。

  垂下眸,透過紅巾下緣看著自己放在紅裙上、無意識緊緊扭絞的十指,她抿唇,試著放鬆自己。

  她悄悄鬆開手指,悄悄深吸一口氣。

  一時之間,許多清晰的、迷蒙片段交纏的記憶湧向她腦海,她總算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今天一早,她真的坐上吳家派來的花轎從家裡出嫁,她還記得爹娘不舍的神情、震耳欲聾的喜炮聲,和一路搖晃的花轎讓她難受得幾度想跳下轎;可為什麼她的記憶只到花轎半途停下來,所有人在一處茶棚前休息喝茶的畫面?接下來……

  頭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實在有些頭疼,她輕輕籲了口氣,忍著想拿掉它的衝動……不行,她不能衝動。

  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她聽到了外頭隱約傳來喧嘩的聲浪。

  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總算把自己嫁掉了啊。

  幸虧這回在她決定接受吳桓的求親到成親的過程堅持儘量低調保密,否則難保她的姻緣不會像以前一樣次次無疾而終。到最近這幾年,她莫名其妙的帶煞名聲甚至連媒婆也不敢上她家的門;等她現在成了老姑娘,更是沒人要了。可連她也沒想到,因為嫁到鄰城的姊姊的關係,她因而認識的秀才吳桓,竟意外在幾個月前突然向她求親。

  老實說,雖然吳桓兩年前才死了妻子,身邊又有三個孩子,不過他人斯文有禮,她和他也處得來,所以對他的求親,她沒考慮多久便點頭答應了。唯一可惜的是,成親後他希望她專心當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別再碰酒,為了這個,她其實有好幾次處在放棄他或放棄她熱愛的釀酒的掙紮中,但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順從他的願望。

  既然她已經有了成為他妻子的準備,那麼就聽他的吧,即使心中有著強烈的遺憾,可她也沒有多少青春可以再蹉跎,而且現在她也沒後悔的機會了。

  慢慢定下心來,但這時另一個身影卻偷偷闖進她的思緒,讓她胸口忽地翻湧起各種複雜的情感,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頭痛或是鬆口氣。

  那小子,現在總該放棄了吧?

  她沒料到當時她隨口回應他的一句話,他竟會當真。但世事難料啊,原本她以為六年後的自己肯定會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哪知道,她不但直到今天才把自己嫁掉,且這六年來,她還被他幾乎每兩個月就派人送來的信,連同各式驚喜禮物或要求養成了習慣;就像他還待在她家的那四年一樣,她參與了他這六年來的喜怒哀樂,她甚至知道他的商業秘辛……不同的只是,他遠在北方,而不是在她身邊。還有,她本來估量隨著時間過去,他對她莫名其妙的執著心意會逐漸淡忘,可惜她錯了。

  心緒驀地有些浮躁,雖然她很想把那小子趕出她的腦子,不過,顯然沒用。

  明明她就沒把自己對他的承諾當真,明明她就沒把他說的話當真,但,為什麼此刻她和吳桓拜了堂,她卻有種對不起他、辜負了他的歉疚感?而且,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失落感也冒出來了。

  洪夏衫被自己這念頭給嚇了一跳。不過……完了!那四年之中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再加上六年來他信中的字字句句,竟在瞬間浮現她腦海,她的胸口第一次感到一股強大的牽引力,猛然拉扯得她心生痛。

  不會吧?都這個時候了,就算她現在後悔,想逃婚也來不及了。

  就在她忙著安撫自己備受擾動的心時,門外忽地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接近聲,和由遠而近的笑鬧聲。

  她立刻屏住氣息,不自覺地僵住了身子。

  天啊!和她剛拜過堂的夫君就要進來了,她竟還在胡思亂想?!

  慢慢深呼吸,再吐口氣,不行!臨陣脫逃可不是她的個性。她冷靜下來了。

  原本她以為那些人會進來鬧新房,但意外地,那陣聽得出有男有女的人聲喧嘩僅止於房門外。很快地,所有的人聲、腳步聲像來時般又突地離開,可她立刻發現房門在同時間被人推開、關上,一個沈緩的腳步聲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她的心微微跳快。沒一會兒,那腳步聲在她前方停下,一種強烈的、全然的存在感立即籠罩住她。她愣了愣,胸口莫名一窒。

  為什麼她此刻忽然有進房、站在她身前的不是她所認識的吳桓的感覺?

  透過紅蓋頭,她根本無法看清已經來到她面前的男人身影,卻可以清楚感受到來自他身上、似乎從遙遠記憶中浮現某種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氛圍和氣息。

  她猛地一驚,回過神。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直聯想到那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也就在這時,原本覆在她頭上的紅巾突地被掀起,瞬間襲來的光線讓她不由得蹙眉、眯眼;等她適應了光線後,才意識到映進眸心的,是一堵被紅色大袍裹覆著的壯闊結實胸膛。

  不禁眨了下睫,她稍怔,奇怪自己怎麼完全沒印象吳桓的體格有這般……驚人?

  失禮地盯著那方隨他呼吸起伏的壯觀胸膛片刻,她才忽然醒起自己在作啥。有些狼狽又窘迫地,她趕緊將目光由他胸前往上移,不意卻見到了一張正怒目橫眉與她對望的粗獷男人臉孔,她的腦際轟然一震,瞪大眼睛,他他他……即使這張臉的輪廓變得更深刻、更剛棱、更男人,她仍是在一瞬間就認出了他!

  「路雲深,你你……怎麼會是你?!」倒抽一口氣,她咬牙。

  *****

  路雲深,那個十歲時被她撿回家、十四歲終於被他家人找到帶回去,卻一直和她糾糾纏纏六年的臭小子,他,竟然陰魂不散的出現在這裡……不對!不只這樣!

  洪夏衫在刹間想到了什麼似地在他身上掃視過一遍,再瞄向她置身的新房。這下,她的臉色更驚駭了。

  定定地立在她身前、才剛掀起紅巾的魁偉男人,即使一如計畫地將她劫到京城,一如計畫地成了真正與她拜堂成親的新郎倌,但仍凶霸地瞪著她在燭光下嬌豔的容顏,他的額上也爆出一條條青筋。

  「你還敢說!」他由齒縫間擠出這聲怒吼,然後故意用龐大的身軀威脅地將她逼至床上乖乖坐好。「這六年來我寫給你的每一封信,信上的字字句句,難道還不足夠說明我會親自砍了任何一個膽敢碰你的男人?更別提除了我之外,膽敢娶你的男人!」

  勉勉強強從混亂和錯愕中回神的洪夏衫,這下總算確定了自己並不是在作夢。

  可惡!這臭小子自十二歲以後就忽然擺脫瘦弱形象,開始抽高長壯,沒想到六年不見,他的體魄更驚人了,果然不枉這幾年來她為他泡過的多少缸藥酒。

  「你把吳桓怎麼了?」沒將他的威脅當回事,她伸出纖指揉揉自己略微作痛的額角。這個從來就不是「知書達禮」型的小子,近幾年隨著他的商業霸主寶座愈坐愈穩,蠻子性格也愈加囂張。不用親眼見到,她光是從替他跑腿送信來的下人口中,多少知道了他信中沒說、卻是他做出來的一些轟轟烈烈、蠻橫霸行事蹟。這也就是她和吳桓直到拜堂成親前,事事都得保持低調的主因。

  但他還是神通廣大地知道了。

  唉!而且還神通廣大到把新郎倌換成了自己。

  聽到「吳桓」兩字由她嘴裡說出來,路雲深更加的怒火中燒。「我不准你再想著那傢夥!」惡狠狠地。但下一刻,一雙柔嫩小手驀地「啪」一聲欺上他岩石般的臉龐,他猝不及防的心臟一停,接著開始狂跳。

  只是那麼瞬間,他的滿腹怒火、滿身氣躁便被澆熄。這時他眼裡、腦裡,滿滿全是這張笑凝看著他的桃花俏顏。

  洪夏衫毫不客氣地巴上他的臉,再用力一捏。「不准我什麼?你再說一次。」挑起柳眉,她淺笑盈盈、輕聲細語地命令。

  而她這無異在捋虎鬚、太歲頭上動土的囂張舉動,若是讓其他人見了,肯定會為她的不知死活捏把冷汗。

  但路雲深,這只橫行京城,無人敢惹的猛虎、太歲……接下來的反應才更讓人瞠目結舌。只見在人前狂妄強悍的男子漢大丈夫忽地臉色一軟、氣勢盡消。

  「夏衫……」隱含無奈歎息地低喚她一聲,倏地蹲下雄偉身軀,與坐在床沿的她對面而視。「你是我這六年來一直作著的夢,這輩子……不,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不可能將你交給別的男人。你一定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想你想到發瘋,我只好將所有精力投注在工作上;為了你給我的一句承諾,我心甘情願地等待;我等待的,只是能夠真正擁有你的這一天……」像燃燒著火焰的黑瞳釘入她眸心,他的傾訴聽來卻是一聲悶過一聲。

  望著被她捏得五官稍稍扭曲的男人臉龐,沒想到他竟還有辦法不受影響地對她吐露出這些令她渾身起顫、頭皮發麻的綿綿情話。她抿唇,倏地鬆開手,可下一瞬,她鬆開的手卻落入他寬厚的巨掌內。

  毫無掙紮的意思,她卻忍不住垂眸盯看著既溫柔又霸道、將她牢牢握住的他的手。

  「……對我來說,你就像我的弟弟。」她輕輕開口,試圖用平靜的聲音安撫他濃烈得令她一時難以承受的感情。

  「別自作主張界定我們的關係!」狠狠打斷她的話,男人的火氣轟一聲又被點燃了。

  「是嗎?你喪失記憶了是不是?明明你來我家的頭一年還叫我姊姊的。」提醒他。唉!怎麼那樣單純美好的時光一去不復返哪。

  路雲深的眸中有些遺憾地一閃,低咒了聲。

  洪夏衫得意地勾唇一笑,抬眼望著他有些鐵青的臉。雖然不是什麼值得拿來驕傲的事,但她不得不說。「還有,你足足小我四歲,這你總得承認吧?」

  四歲耶!也就是說,當她已經在扛酒罈了,他還在吸奶;當她已經大到足以把個迷路又失憶的小傢夥撿回家了,他竟還連吃飯穿衣都不會。雖然後來的他改變很大,大到足以讓人常常忘了他比她小四歲。但事實就是事實,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路雲深凝視著她的笑,原本臭硬的表情突地轉為若有所思。他鉗住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你在乎我小你四歲?」他根本沒想過這件事,他看到的只有她。但她會在乎?

  洪夏衫朱唇的笑痕一斂。只有在家人和他面前,她才不用刻意維持洪家酒肆女兒永遠爽朗、笑吟吟的美好形象。「對。笨蛋!有哪個女人想讓自己看起來比身邊的男人老的?」更何況還老四歲咧。

  他深吸口氣。好,她在乎。

  「你覺得我們兩人站在一起,有人會認為我比你小嗎?」既然兩人差四歲的事實他無法改變,那麼這問題的答案她也反駁不了吧?

  洪夏衫認真地看著他的臉,知道他想說服她。曾幾何時,這任她捶捏、任她欺負的「弟弟」,如今也長成了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了。只是,她從沒研究過她對他的感情真的是如此單純嗎?

  當年她為了讓他安心回自己家,這才隨口答應他的要求;但這幾年下來,兩人之間的牽牽扯扯,恐怕她原本的無心無意,也很難不被他撩動出什麼吧?

  「……小深,」今晚第一次開口喚他的小名。時光,仿佛又回到好多年前,有數不清的閒時,兩人就像這樣聊天說笑,甚至一起研究品嘗她新釀的酒……她的眼神因為回憶而微微迷蒙了下,但很快便在他像燃著噬人烈焰、令人半刻也疏忽不得的目光下回過神。「老實告訴你,我根本從未打算兌現對你的承諾。若不是為了某些原因,也許我很早就為人妻、為人母了……」

  「我知道。」沒想到她話還未說完,他便用粗啞的聲音悶道。

  洪夏衫意外的心一跳一緊。

  眉眼沾染著陰霾,他忽然直起身,並且順勢將她從床畔拉起來,牽著她走到房中央的桌子前坐下。

  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一直到與他並膝坐著、他沉默地拿起桌上已盛滿酒的兩隻玉杯,將其中一隻放在她手上,接著用拿著酒杯的手勾著她的,她才若有所悟。

  發現自己的胸口倏忽而緊繃到幾乎無法呼吸,她下意識要抽回手。

  他立刻用另一隻大掌堅定而有力地穩住她。近在咫尺的濃烈凝眸飽含深切的渴望。「這是我們的交杯酒。」語調低沉而誘哄,意欲明顯。

  果然!她微蹙眉。「我不……」想阻止他繼續胡作非為下去。

  「要。」用意外溫柔的輕語回應她,路雲深望進她的眸心、一副準備和她耗到天荒地老的態勢。

  而她就這樣被他纏著,毫無退路。

  這臭小子!

  咬著牙,她狡黠一笑,趁他怔然的瞬間,立刻將酒杯湊近嘴邊,一飲而盡。

  察覺到她的小詭計,慢了一步的路雲深倒不在意地跟著把酒喝下。

  洪夏衫放下杯,他卻還沒預備歇手,就在她來不及反應間,他已經動作俐落地抓起她一小撮發,用剪子剪下。她挑眉、傻眼,見他接著同樣剪下自己的發;而當她發現他毫不猶豫地把兩人的發三兩下結在一起時,她竟感到一陣強烈的心蕩神馳。

  她明白這層結髮的意涵。

  她沒想到,他竟如此認真慎重地對待這場儀式。可她呢?

  悄悄歎口氣,她抬起手,將壓得她頭疼的沉重鳳冠取下,放在桌上。不過這時她才終於察覺有異地眨眨眼。看了看這頂和她從家中出嫁時完全不一樣、卻更顯高貴華麗的鳳冠,再下意識瞧了一眼身上同樣陌生的絲綢嫁衫,她總算領悟到一件事……

  「……你到底計畫這場計謀多久了?」所有疑問再次冒出來,她有些不甘心又無奈地將視線投向這實在讓人一點也無法小覷的臭小子……不對!他甚至已經不是以前她眼中的「小子」了。

  這……男人,真的為了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啊?

  把酒杯和兩人的結髮按禮俗拋到床下,路雲深這才心滿意足地重落坐回她身邊。

  他回應她的疑問,乾脆爽快。「從你和那個傢夥第二次見面起。」

  驚愕,但也倏忽浮想連篇。她慢慢挑高了細細的柳眉,朝他森然眯眼。「告訴我,你並沒有一直監視著我。」

  路雲深正一手拿起他特地要人另外準備來的一碟精緻小菜,一手執著筷夾起一口到她嘴邊。「我有。來,你一定餓了,吃點東西好嗎?」敢做敢當地承認。不過此刻他的注意力,可是放在擔心她餓肚子的事上,畢竟這幾天下來,她的情況根本沒辦法好好吃頓飯。

  「路雲深!」嬌顏罩上一層寒霜,她現在哪管得了肚子餓不餓的問題,儘管被他湊到面前的食物香味一勾,她還真的馬上饑腸轆轆起來。「你給我老老實實說,你到底還做了什麼事?」莫非她懷疑的那些,全是他搞的鬼?

  「吃下去,我就告訴你。」懂得討價還價的成功奸商。

  想也沒想地張嘴吃下,她杏眸眨也不眨地瞪上他。

  他滿意地笑了,又夾起一口。「我知道你答應嫁給我,其實並不是認真的。不過,我是。」

  抗拒不了誘惑,也不想虐待自己,洪夏衫很乾脆地讓他喂。她是真的餓了。

  「夏衫,如果你是個可以令我放心的姑娘,我真的會乖乖等你六年,但我根本無法對你放心……」他歎氣,糾擰著濃眉。「你就像一朵最美麗的鮮花,吸引所有人的眼光,尤其是男人。在我還沒離開你身邊之前,上門來的媒婆就快將洪家的門檻踩破,若是我就那樣走了,說不定不出幾個月,你就被哪個混蛋傢夥拐走,所以我當然得做些防備。」

  「所以你派人監視我?!」吞下最後一口食物,她的肚子八分飽了,惱意也直線竄升。

  放下碟子,他對她坦白到底、招認一切。「對。而且我還讓人為我趕跑圍繞在你四周的蜂蝶,清掃了不少障礙物。」得意地咧咧嘴。

  這下她終於確定,她嫁不出去的原因、她傳遍青梁城帶煞的名聲是怎麼來的。原來,罪魁禍首就是這臭小子!

  眉眼含煞,她的手指再次惡狠狠地捏上他那張欠修理的痞子臉。「你還敢笑!?你讓我在青梁城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八卦話題,你讓我爹娘為我憂心到頭髮都白了,這就是你回報我們收留你四年的方式……這就是你喜歡我的方式?!」

  任她捏,路雲深凝望著她嗔怒的臉,一點也沒後悔為她所做的蠢事惡行。但他道歉。「對不起。我沒有要讓你被人笑、讓伯父伯母擔心的意思。」雖然他一方面滿意達到目的,可另一方面也心疼不可避免要忍受旁人異樣眼光的她,還有她的爹娘。「把你帶走、與你拜堂成親的事,我已經寫了信仔仔細細和伯父伯母說清楚,而且我也打算過幾天再親自去拜見他們。我一定會讓伯父……不,岳父岳母接受我這個半子。」他絲毫不擔心他們不接受他成為他們的女婿。

  這傢夥,根本毫無反省的跡象,洪夏衫眸光一閃,放開他,猛地起身,試圖平撫下被他攪得躁亂的情緒心思。

  不自覺地走到敞開的窗前,只見窗外月色迷蒙、花影扶疏。這時,她才猛然意識到另一件事……這是他家,那麼從青梁城到北方京城,她到底是怎麼被劫來這兒的?她根本毫無這一段時間的記憶。

  這當然又是他搞的鬼!

  她不會是從青梁城外一路被迷昏到這兒吧?

  忍不住吐出一口大氣,這時她已經不知道該對他為了將她劫持來的用意和詭計多端生氣或感動。

  隱隱約約的,人們的高歌劃酒笑鬧聲飄了過來,仿佛在提醒她,她此刻正面臨的最迫切問題……

  「……這不是我的婚禮。」她不能跟他一起糊塗了。

  「這是我們的婚禮。」他沉厚不容否定的嗓音乍地飄進她耳畔,同時臂膀伸向前,自她身後輕柔地抱住她。

  被他的懷抱、炙熱的氣息包圍,她不由得呼息驟亂。他的懷抱,其實她並不陌生,只是以前不管兩人再怎麼親近,她也不曾有過絲毫異覺遐想;但如今的他卻是以一個「男人」,甚至是「丈夫」的身分重新回到她的生命中,但她還沒有完全準備好該以何種心情回應現在的他。

  「小深……」搖頭。她試著掙開身後的他。他害她的體溫跟著升高、心跳隨之莫名失序。「為什麼我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為什麼你一定要改變它?」

  像是終於擁有了夢寐以求的珍寶,路雲深將她囚禁在自己懷裡,交疊在她身前的十指扣得好緊。「夏衫,相信我,如果時間回到六年前,我只會用盡一切手段方法將你帶在我身邊,我不會再折磨自己等待這麼久。夏衫,這是我們的婚禮,你承諾我的婚禮……」他的鼻息貼近她的頸子,噴吐的熱氣燙人。「我們已經是夫妻,這才是從今以後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的事實。」

  她的身子不禁泛起一陣輕顫,為了他無堅不摧的強悍信念,也為了他佔有性十足的擁抱。她很清楚地知道,不管是這一刻或未來的每一刻,就「我們是夫妻」這一點,他絕無妥協的餘地。

  她明白,他不可能將她放開了。

  閉眸,悄悄勻息,她試圖冷靜下來,但他緊觸著她的堅硬熾熱身軀,和拂在她肌膚的炙烈氣息,卻一再擾亂她的感官與思緒。

  「小深,我……」她好不容易吐出的字句,卻在下一刻被突如其來落在她唇上的吻盡數吞沒。呼吸一窒,她張大眼睛,心弦震顫地瞠看著俯貼著她的男人臉龐,和那雙眨也不眨與她對視的火焰黑眸。

  凝視著她,他的舌尖毫不猶豫地直探而入,貪婪地、親匿地**她,甚至挑逗她。

  感受到他的激情與欲望,她的臉蛋轟地燒紅,身子裡也竄起一股莫名的悸動熱燙。下意識地,她閉眼、別過臉想避開他令人血脈沸騰、羞臊的視線和足以勾魂奪魄的吮吻,沒想到她是輕易避開了,下一瞬卻被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整個騰空抱起。她屏息,一愣,垂眸看著他燃著噬人烈火、卻帶笑的眼。

  路雲深抱起他的新娘,一步一步堅定地踏向他們的床榻。

  「我的夏衫,我會讓你確信我們的婚姻是真實的,我對你的愛是真實的……」貼著她水嫩的唇沙啞輕語。

  她無力抗拒這個已經徹底成為一個男人的男人,貫徹成為她名副其實夫婿的行動。

  沒錯!這囂張得將她搶來當自己新娘的男人,用了整夜的時間,以他炙熱的唇、惡魔的手指、和他結實的身軀,仔細又可惡地在她身上每一吋肌膚都烙下火焰。他在她耳畔不斷低喃的纏綿愛語,他既溫柔耐心又強悍狂野的帶著她一次次攀登上歡愉的高峰,讓她最後只能跟著他深深地淪陷。

  果然如他的誓言,他讓她深切體會了什麼叫「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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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7: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偏午,天空碧潔如洗。

  微風徐徐吹過這座生機盎然、細緻精巧的園林。其實,這座近一年前由大宅主人特地請來京城名造園師打造的園子,直至今天才終於完工;而此園林的處處妙景、步步皆畫,不但顯現出造園師的功力,尤其其中一處由大宅主人特別指示必建的酒窖,更是贏得新女主人的心。

  空氣中,一股濃烈的酒香伴隨男人們豪邁的劃拳吆喝聲出現在園林的東角。

  只見這處直到方才才疊砌上最後一塊太湖石、引流水源進來、終至完成整座園林工程的池塘畔,一群顯然才勞動完、做粗工裝扮的男人隨地而坐,而那響亮的暢懷喧嘩聲就是出自這群人。美酒、好菜擺在他們中間,有人劃拳助興,有人高興地直接將整壇酒拿起來灌,反正今天工作已完成了,老大可不能再管大家喝酒了。再說,今天大宅女主人提供的酒還是他們這輩子沒喝過、且聽說是女主人親手釀造的,他們當然更捧場了。

  就在他們這群汗臭味交雜的男人堆之中,一名同眾人一樣蹲坐在地上、雖不同於其他人打赤膊、卻也卷袖紮起衣袍下擺的高壯黝黑男人,正成為大家輪番灌酒的對象。

  「來來來!老大,俺這陣子受你照顧不少,俺敬你一杯!」粗壯大漢先幹了一杯。

  「老大、老大!慶祝咱們又完成一座園子,乾杯!」瘦高小夥子湊過來嚷。

  被尊稱「老大」的黝黑男人,陽剛俊挺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喝下一杯又一杯他們倒來的酒。這是大家總算可以放鬆的時刻,所以即使知道他們存心灌他酒,他也不以為意。

  正當眾人酒酣耳熱之際,園門那邊原本要往閣樓主屋走的高大偉岸人影,因為聽到了他們的聲音,腳步轉而往東園大步跨來。

  隨身小廝雖愣了愣,卻也趕忙疾步跟上主子。

  黝黑男人不經意間抬頭看見正闊步朝這裡走來的高大身影,臉上顯現意外之色,但隨即對其他人一擺手,起身迎向來人。

  「路爺,你來得正好,我們才在祝賀你的園子完工,喝一杯吧。」男人,也就是宅子主人請來的造園師風野,隨手遞了杯酒給他。

  路雲深只大略瞄過今天才堆砌完成的池塘一眼,便接過杯子,對風野他們舉杯,粗獷不馴的臉龐露出欣喜的笑意。「我知道各位趕工趕得很辛苦,多謝你們。風師傅,晚上我會吩咐廚子為你們做出兩桌好菜,請你們務必賞光。」豪爽邀約。

  一群男人馬上興奮地歡呼起來。

  「謝謝路爺!」

  「路爺,有您開口,我們當然要來了!」

  雖然這位難得一見的路家主子是傳聞中橫霸整個京城、只差沒能呼風喚雨的商界霸主,不過因為路家主子對他們老大的看重賞識,所以連帶他們在路家主子面前也少了幾分拘謹畏懼。

  風野也謝過他。

  路雲深一口飲盡手中的酒,但他馬上辨識出這酒的不同。當他的視線掃到地上的酒罈時,他更確定了。

  「風師傅,這酒,是誰搬來的?」他沒看錯,地上那幾壇已經被喝得快空的酒,正是這幾年來他派人從夏衫那裡偷拐哄騙、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搬回來珍藏的酒;現在他雖然將人搶回了自己身邊,以後不怕喝不到她親手釀的酒,不過對他來說,這些酒可是他思念心愛女人而不得的回憶,之前還捨不得太糟蹋的寶貝,沒想到它們如今竟這麼輕易就被人喝掉了!

  「是路夫人送來的。怎麼?有什麼問題嗎?」風野不明白其中緣由,但他倒注意到路雲深痛心又挫敗的微黑臉色。

  果然是她!而且當然只有她敢將他藏起來的酒送給人喝,路雲深的濃眉打了個結,接著很快便鬆開。

  抹了把臉,他動手抓起地上散置的其中一個酒罈……他記得這壇是他十八歲生辰時,夏衫釀給他的蜜酒,將所剩不多的酒倒進杯裡,他豪氣地和眾人幹了,隨即贏得所有人的鼓噪叫好。

  氣氛很快就熱烈沸騰起來。

  稍後,幾乎將每個酒罈剩餘的酒全灌進自己肚子的路雲深,這才肯甘休地差遣身邊的胡同去外面酒坊替風野他們打酒來,他自己則毫不見醉意地揮手辭別,繼續往他和夏衫所居的拾樓疾行。

  *****

  過午時,位居園林深處的拾樓,主屋的廳門大敞,秋日略帶一絲涼意的微風,順著毫無遮擋的窗門拂進這處似乎不見人影的華美新屋內;而隨著風踏進屋的,正是新居的男主人。

  路雲深一回來,在屋裡轉了一圈,沒見到新婚妻子的身影,當他發現擺在桌上的午膳仍無動過的跡象時,眉頭擰深,步子毫不遲疑地往外走,轉到距拾樓只有十數步遠的另一棟平整石屋前。

  石屋外,他派給夏衫的貼身丫頭正坐在地上無聊得打瞌睡。他一接近,丫頭翠萍聽到腳步聲,馬上警覺地張開眼睛,跳了起來。

  「啊……爺!」手忙腳亂地站好、問安。

  「夫人在裡面?」路雲深不廢話,一邊說著,一邊推開屋子的門。

  「是……」雖說夫人下令不准任何人隨意踏進酒窖,但翠萍當然不敢阻攔自家主子爺。更何況,夫人的禁令對主子爺根本沒用吧?

  石屋的門一推開,一陣混雜著不同酒氣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醺人欲醉。

  丫頭翠萍立即退得遠遠的,不敢再靠近。她皺著一張臉,好懷疑夫人怎麼在裡面待得住?而且不只待得住,還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天。

  雖然所有人早在主子爺娶回夫人之前,就知道新夫人是個酒肆鋪的女兒,自身也會釀酒;但連老爺和老夫人也是到了夫人進門後不久才發現,主子爺不只不反對她繼續做她喜歡的事,更在為她新造的屋閣園林中特地增設這間可以釀酒貯酒的石室供她盡情使用。老實說,他們這整個路家上上下下,別說在主子爺還沒娶回夫人的這幾年之間,便感受到他對夫人的熱烈之情;已經和他成婚近一個月的夫人,更是盡得他的寵愛;至於他寵愛夫人的那種程度,若外人見了,恐怕也會瞠目結舌吧?

  「還呆在那邊做什麼?去把桌上的飯菜換新的上來,我立刻要……」一陣厲叱將翠萍丫頭震回神,她急忙回了聲是,便匆匆跑開。

  至於轉回頭、毫不猶豫大步踩進涼爽、光線幽暗石室內的路雲深,銳眸一掃,沒在這堆擺了不少制酒器具的屋內發現她的人影,便直接走向一旁通往地下酒窖的階梯。

  空氣中彌漫的各種或甜或酸或辣或苦的味道影響不了他,他很快就下到四周石牆僅存了幾壇酒的地下酒窖,並且在這裡找到正坐在地上,一邊撈起開封後的酒渣湊近鼻端聞嗅、一邊低頭在冊子上勤寫的纖纖嬌影。

  整副心神全投入研究這罎子酒的洪夏衫,全然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該死!這裡是北方,她不能完全用她之前在青梁城釀酒的方法釀酒,因為北方的氣候、水,還有其他因素都和南方有差異,所以她若想在這裡釀出理想的酒,就得適度調整方向……

  「夏衫……」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蹙眉,心思卻還是在這醰她半個月前新釀試驗的椒柏酒上。它的厚度令她稍稍挫敗了。

  這時,突然有雙巨掌橫伸了出來,就在她錯愕、還未回過神之際,她手上的酒渣即被丟回酒罈裡封住、筆冊被收走,接著,她的人被那雙鐵臂從地上強硬地攬了起來。

  她眨眨眼,心一跳!當然在見到這張低俯下、與她對視的剛棱臉龐之前,她就知道這堵寬胸、這雙蠻臂是屬於誰的。

  朝神色不大好的男人臉龐露出有些恍惚的微笑,她極自然道:「咦!你忙完回來啦?什麼時候了?」清醒了,但她卻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何時。她清楚自己常常一進這裡就會忘了時間,不過此刻應該不至於已經晚上了吧?

  「未時。」從緊繃的嘴唇吐出這兩字,路雲深圈住她腰際的臂膀加重三分力道,將她的嬌軀蠻悍地壓在自己懷裡。「夏衫,你不是答應我,不會為了釀酒的事忘記吃飯?這是第幾次了?」太明白她的習性,所以在將這裡交給她之前,他跟她約法三章,沒想到又被他逮到!

  終於知道他臉色難看的原因,洪夏衫一時有些心虛,但她趕緊為自己辯白。「可我明明有要翠萍到了吃午飯時間喊我……」其實她少吃一餐也不會怎樣,只是因為瞭解他為她好的用意,她才任由他。而且他早在很久以前就是個專盯她正常吃食作息的傢夥,所以她現在還真有時光仍停留在從前的錯覺。

  「我剛才就在你身邊叫你,你都沒發現了,有人在外面喊你,你會聽見嗎?」不接受她的推託之辭。

  他說得對。「……好吧,我錯了。」爽快點頭承認,她推推他。「那我現在上去吃飯總可以了吧?」安撫。

  被他搶來成親已經快一個月,雖然她改變不了兩人是夫妻的事實,連她爹娘到最後都接受了這半路殺出的女婿,接受這驚世駭俗的搶親結果,但她可還未完全習慣自己的新身分。嗯……除了在夜裡,兩人之間燃燒的熱火讓她往往招架不住,才有真實刻骨的「是他的妻」的體會外。

  *****

  一會兒,兩人回到拾樓小廳,桌上已擺好廚子火速重炒好的熱菜熱湯,翠萍甚至還替主子爺多添了副碗筷。

  這時忙完事趕來的胡同,見主子爺牽著夫人進廳落座吃飯,很機靈地把翠萍拉了出來,不打擾主子爺好不容易趁空回來和新婚夫人小聚的時間。

  洪夏衫一聞到飯菜香,才知道自己餓了,所以儘管路雲深不斷夾菜往她碗裡堆,她也沒拒絕地一口接一口吃完。

  特地將午飯留到和她一起吃的路雲深,自是享受著與她這樣的夫妻家居氣氛。事實上如果可以,他還真的想把所有工作丟開,這輩子就只看著她、抱著她,和她一起到天荒地老……

  兩人拜堂成親後的第五天,根本還未充分感受真正擁有她為妻的滿足,就被一堆火燒屁股的公事催促著出門的他,那時就對她說出這個癡心妄想;不過,她聽了之後不但不感動,還幫著胡同他們把他推出門、上工。因此,他能夠從早到晚霸佔住她的時間,只有短短那四天,接下來除了清早他出門前、深夜他忙完工作回來後,這一陣子,他幾乎鮮少能有與她好好吃頓飯、好好聊天的機會。

  天殺的!這是他和心愛女人的新婚,為什麼他連抱抱自己的女人都不能隨心所欲?

  「……夏衫,下午我沒事,帶你出去逛逛好嗎?」凝視著她愈發嬌豔的臉蛋,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與他岩石般堅硬五官不符的小傻笑。

  不過,聽到他的話,第一個有反應的卻是來自屋外。只聽得一個模糊的頭痛似**聲隱約響起……因為他突如其來地決定「下午沒事」,有人卻得有一堆事要去安排調整了。

  洪夏衫並沒有聽見外面的聲音。她愣了愣,放下碗筷,抬頭望向他,而一瞧見他臉上來不及收起的笑與癡凝的眼神,她的呼吸乍地一頓,心一蕩,下意識地搖頭。「不,我想逛哪裡可以找人陪我去,你有該做的事就去做,別特地為了我勉強排出時間來。」

  她曾聽胡同提過,最近雲深會特別忙就是因為新的銀號剛開業,再加上遠在域外的商隊出了問題,還有其他不少該他下指示才能解決的事……胡同拉裡拉雜了一堆;雖然她無法真正瞭解他工作上的事,但至少她知道,在這麼忙碌的狀況下,他晚上還能回房睡覺休息就已值得安慰了。

  若是她沒有與他成親、生活在一起,她真的不知道他以前寫給她的信中,有時只是寥寥一句「這陣子有些忙」的真實情況,可能就是這光景。

  但工作和她,她寧可要他放手去做他喜歡的工作,而不用心裡同時記掛著少有時間陪她的歉疚。更何況……

  唉,他的爹娘,也就是她的公公婆婆,原本就已對她這媳婦不怎麼滿意,還因此乾脆眼不見為淨地藉口訪友,而在前幾日暫時離家;如果他們知道他們這霸道兒子為了陪她而丟下工作,她的罪名恐怕又要多添上一筆了。

  「你不喜歡有我陪你?」路雲深的眉一聳,仔細研究她滿不在意似的神情,不爽了起來。

  她伸手替他倒了杯茶。「我只是希望你把工作處理好,真的有空再陪我都沒關係。」將茶杯湊近他的嘴邊。「酒喝多了,飯吃不下是不是?喝些茶解酒吧。」老是注意她有沒有吃飽穿暖,那他呢?當自己是鐵打的?

  他的眉角柔化下三分,按住她的手,張嘴喝了幾口茶,接著拿開茶杯,順勢將她的手包覆進自己掌心不放。

  「你知道我在哪裡喝了酒嗎?」她的話安撫了他的心,卻也讓他更想將她拴在身邊。

  「我猜得出來。」沒抽回手,她笑了笑。

  他倒是爽快地給答案。「在園子那邊。風師傅他們邀我喝的酒。」不過他的表情可不大爽快。「夏衫,你竟然把我收藏起來的酒隨便送給別人喝,難道你不知道它們對我的意義嗎?」

  秋眸一轉,她的確看出他一臉鬱悶不舍了。揚起唇角,她不由得抬起另一手,輕輕撫上他的下頷。「我想我知道。不過,我現在就在這裡,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不論何時,你都可以喝到我為你釀的酒,這比較重要吧?」她是很感動,他將她以前送的酒藏得像寶貝似的心意,可她更不吝惜招待她認為值得喝這些好酒的人。

  微眯起眼,享受她細膩小手的撫觸,他咕噥了聲,心甘情願臣服在她的繞指柔下。

  看著他放鬆的眉頭,她的心也跟著一舒。「……你下午真的沒事?」頓了頓,她開口問。

  張眸,他帶笑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你有想去的地方了?」

  搖頭,她反握住他的手,將他拉起來,然後勾攬著他的臂膀往廳後走。

  「趁這時候,你剛好可以去小睡片刻,我要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你醒了再說。」

  沒一會兒,路雲深已經被她押回了房間床上,甚至連他的外袍都被她剝下了。

  他當然明白她的用心。原來她真的已經看不慣他的早出晚歸,擔心他弄壞身子啊!心一暖,他驀地張臂,將正替他脫下外衣的她一把抱住,兩人一齊滾落到床榻上。

  而毫無防備的洪夏衫被他扯抱住,低呼一聲,下一瞬,等到她的背抵著軟榻,她才回過神來,知道他做了什麼事……

  「小深,你……」直接反應就是要翻身起來,但她的繡花鞋已經被脫掉,接著他把她摟進懷裡,讓她的頭枕著他的肩膀。

  「陪我睡。」路雲深只是低低地吐出這一句,原本還想掙紮起身的她猛地輕喘口氣,然後靜默了下。

  她抬眸,迎進他忽地濃深下來的黑瞳,心一跳,俏臉隨即泛出淺淺的紅潮。「……先說好,只是睡覺,我不准你想別的……」警告他。

  意圖被識破,男人歎了口氣,但還是用雙唇攫住她,印下了一連串蝕骨銷魂的吻之後才肯甘休。

  稍後,靜謐的房間內,一道平穩低微的呼息聲規律地從床榻上傳出。

  她睡了。

  沒想到先睡著的人是她。

  毫無倦意的熾眸膠著在心愛女人安沈的睡顏上,路雲深臉上有一抹心滿意足的笑。

  他的妻子。

  他是世上最幸運的男人。他們是夫妻……

  不忍吵醒她,可他還是禁不住傾前,溫柔又佔有地用唇廝磨著她的。

  在睡夢中,她微蹙眉,嚶嚀了聲,並且無意識地想掙開箍緊她身體的束縛。

  路雲深屏息,仍不肯鬆開他的懷臂。

  一會兒後,似乎漸漸習慣了被男人熟悉的氣息與懷抱包圍的她,秀眉慢慢舒緩,身子不再緊繃地又睡沉了去。

  他輕輕籲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姿勢,將下巴抵在她的發心,閉上眼。

  他的夏衫雖然表面上對所有人總是有禮、落落大方,但其實她討厭和人靠太近,所以即使是他,也是煞費苦心、努力了這一個月,才逐漸讓她從不習慣身邊多了他,而可以整夜翻來覆去失眠的慘況,進展到現在就算還不適應被抱著睡,但至少是接受了。不過……

  為什麼他還是會感到不安?明明他已經得到她、明明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啊。

  環抱嬌軀的力道悄悄又加緊了一分,他把臉埋進她如絲的雲鬢間,貪戀地吸納著屬於她的美好味道。

  「……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可是,我對你來說是什麼?……我的夏衫……我得到你的人了,你的心……也是我的吧?」微帶渴切的低喃聲裡,隱隱有著歎息。

  *****

  十五,銀亮的圓月高掛夜空。

  京城裡的各條商街,到了夜裡更見熙來攘往的人潮。有別于白天的街道,夜晚的京城大街在夜燈的映照下自有另一番風情。

  而京城這條最熱鬧的大街,由於街尾正是城隍廟,為了今天剛好是城隍廟的慶典,幾乎全城的善男信女全出動到廟裡上香,參加活動,所以這大街直到晚上仍舊人氣滾滾,香客、行人絡繹不絕。

  洪夏衫跟著貴花嬸、翠萍一起擠在人群中,不過,她都還沒和她們走進城隍廟上香,便被四周洶湧的人潮給沖散了。

  第一次見識到這般人擠入、車水馬龍的繁盛京城街景,洪夏衫還真是嚇了一跳。等到發現和貴花嬸她們走失了,她也不急,並且乾脆暫時躲到一家商鋪的牆角邊歇腳,順便喘口氣。

  擦擦額角的汗,看著前方連續不斷走過的人群,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再繼續走到城隍廟的力氣了。

  下午貴花嬸她們興匆匆地說著晚上要去城隍廟上香,順便買雜貨、看雜耍,正好路過的她被熱心的貴花嬸攔下,邀她一起到城隍廟上香、祈求好運。由於貴花嬸的好心好意,再加上她也有興趣瞧瞧夜裡的京城,所以就答應了。

  嫁到京城算算已經快兩個半月,她倒是首次感受到不同于青梁城的京城夜晚氣氛。可老實說,這種必須和人擠在一起看熱鬧的事,她真的習慣下來啊。

  「姑娘,一個人嗎?沒家人陪你?」突然,一個流裡流氣的聲音隨著兩三個人圍到她前面來。

  她一愣,馬上發現了自己站的地方已經圍近了三名模樣輕佻的年輕人。她沒動,看著他們。

  完全不在乎位處人來人往的鬧街,三個明顯是見洪夏衫落單、想調戲她的年輕痞子,一下子就將她的去路整個堵住。

  「姑娘,你一個人上街不怕被人欺負嗎?要不要咱們兄弟保護你?」自許老大的尖臉傢夥眼睛發亮地直盯著她的細緻臉龐。

  「沒錯!姑娘,我們可是很有正義感的,只要有我們在,絕對沒有人敢動你一根寒毛的。」旁邊的兩名小弟跟著附和。

  洪夏衫哪會看不出三人的心懷不軌。她對他們抿唇淡笑。

  「多謝你們的好意,我丈夫就快來了,你們不用為我費心。」她心平氣和地說。

  尖臉年輕人馬上咦一聲。「原來小娘子已經嫁人了。」再嘿嘿一笑。「不過,我想你那夫婿也許會晚一點才來,我們還是陪你在這裡等等好了。」壓根兒不信她的丈夫真的會來。

  「小娘子,咱們瞧你在這兒等著,小腳兒一定挺酸的,要不要咱們兄弟帶你到前面酒館坐坐?」兩個小夥子開始朝她伸出毛手了。

  洪夏衫在青梁城自家酒肆裡碰過客人無理取鬧、甚至藉酒裝瘋的情況,所以面對這三個輕浮傢夥,她的態度倒是鎮定得很。

  「謝謝你們三位,真的不用……我丈夫已經來了!」俐落閃過伸向她的毛手,原本還想說什麼的她,卻在轉眸間,意外發現正殺氣騰騰朝她這邊大步跨來的張狂龐軀,話音一頓,接著像明白了這三人等會兒肯定會有淒慘下場,她同情地歎了口氣。

  但那三人可沒感應到自己即將倒大楣,此起彼落的哈哈大笑響起。「是嗎?小娘子,你以為我們這麼好騙啊?」

  「是啊是啊!哪有這樣巧,你說他來了就來了……」

  猛地,其中兩個背對街道的年輕人,突然被人從後抓了起來,一道仿佛從冥獄刮上來的陰狠唳聲響起:「在說我嗎?臭小子!你們竟膽敢碰她,我要剁了你們的手!」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不但那兩個被整個提離地面的人驚得面無血色,頻頻掙紮,就連那聽到聲音轉身,見到自己兩個手下被一名魁偉懾人,神情宛如煞神惡鬼的男人抓起的尖臉年輕人,也嚇得一時不敢亂動。

  不……不是吧?這男人……真的是小娘子的丈夫?

  「……喂喂!快放我下來!」

  「你……你是什麼人?」兩個被拎住的小夥子回過神,接著還不知死活地頻要轉身揮拳揍人。

  光看這男人的體格氣勢,有色無膽的尖臉年輕人已經頭皮發麻地決定丟下他們,偷偷開溜了。

  「哼。」冷冽的哼聲一落,男人手中的兩個傢夥,立刻被他像玩偶似地抓來對撞,兩人還來不及唉叫出聲,便被用力往地上一丟,接著一隻大腳毫不留情地狠狠踩斷兩人的左右手,只聽「喀啦」一聲。

  慘叫聲立刻響起。而看到這一幕的尖臉年輕人也跟著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拔腿就跑。

  「救命啊!」終於驚覺自己撚到虎須的尖臉年輕人逃得飛快,只可惜,還是逃得不夠快。

  一隻大掌毫無困難地將才跑了三步的他給撈了回來。

  這時,附近的人自然也注意到這邊的騷動了。漸漸的,有不少人朝出事的商鋪牆邊投以側目的眼光,更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駐足觀看。但多數人見到這像是打架的場景時,反而是以著不願惹事的心態悄悄繞道走開。

  「啊!大……大爺……饒命啊……小的……小的不知道您是姑娘的丈夫……小的有眼無珠……請大爺高抬貴手饒命啊……」被抓住的尖臉年輕人大聲求饒。尤其當他一對上正杵在他面前的這張閻王酷臉時,更是嚇得尿濕褲子。

  聞到尿騷味了,原本站在一旁的洪夏衫臉一皺,低眸瞧到那傢夥濕掉的褲子,趕緊回神跳開。

  老實說,他俐落、毫不遲疑將那兩人的手廢掉的狠勁,已經駭得她的胃翻攪,人也呆掉了。這下他再逮住最後一人,想也知道這人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

  「……小深,住手。」咬著下唇,她走到路雲深滿是張狂怒氣的健軀後,輕輕扯住他的衣帶。

  雖然這三人的行為很討人厭,不過他們並沒有傷害到她,更何況他們也傷害不了她,所以即使她明白雲深是因容不得她被欺負,才毫不留情地教訓他們,她卻不想讓他把事情鬧大,甚至不小心把人打死了。

  以前他還待在她家時,就常靠著蠻力、拳頭,將膽敢不尊重她的酒肆客人揍得哭爹喊娘,後來他的身高體格呈現驚人的抽長,根本不用亮出拳頭,只要往她身後一站,就足夠把膽敢打她主意的人嚇得大氣不敢吭一聲,沒想到現在他揍人的功力更上層樓,連在眾目睽睽之下都不怕被提報官府。

  唉!她真的嫁給了一頭保護欲過盛的蠻牛了。                                                                                                                                                             

  路雲深被她的纖手一拉,全身肌肉仍緊繃糾結,森寒的目光瞪著被他揪在手上簌簌發抖的傢夥,暴戾之氣未減。「哼。」冷哼一聲,把人朝牆角一丟。

  碰、喀啦哇!連串碰撞聲、骨頭斷裂聲、痛嚎聲響起的同時,路雲深已經迅速轉過身,攬了洪夏衫就走。

  見到這一幕的路人莫不目瞪口呆、又驚又駭,當然,終於有人認出這囂狂出手的硬酷男人是誰了……

  「啊!是路家商行的狂虎路爺!」                                                                                                                        

  「原來是狂虎路爺……」

  圍觀的眾人因為男人的名聲而起了不小的騷動,一瞧見路大爺擁著美人兒過來,趕緊跳開讓路。

  就在這時,火速從酒樓沖下來的胡同,和察覺這邊騷亂而拚命推開人群擠過來的貴花嬸、翠萍,同時來到路雲深身邊。

  「爺……」從樓上看到主子爺揍人一幕的胡同,立刻知道有差事做了。

  路雲深的表情仍寒凍著。「把那三個傢夥給我拖到衙門去,我要讓他們在牢裡『好好養傷』!」指示簡單明瞭。

  胡同馬上意會地點頭去辦事。

  「爺……夫……夫人……我們可終於找到您了。」一直急著尋找失散的洪夏衫的貴花嬸和翠萍,這會兒總算可以鬆口氣了。不過雖然和夫人會合了,主子爺那一臉似乎才剛殺完人的血腥表情,卻讓兩人頭皮發麻、差點抱在一起發抖。

  在路雲深完成暴力手段後,被他毫不避諱攬著走的洪夏衫,努力回過頭對貴花嬸兩人擺擺手。「我沒事。」

  「是你們將夫人帶出門,卻沒盡到保護責任的?」淩厲的責問掃向兩人。

  兩人直打哆嗦,但還是趕緊跟上主子爺的腳步。「……是。」貴花嬸不敢卸責。

  一條青筋在他額角暴凸。「很好,我會讓你們知道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回去!」

  兩人停下腳步,翠萍哭喪著臉目送被主子爺「挾持」進那大酒樓、卻仍不忘回頭朝她們做出要她們放心表情的夫人。

  洪夏衫一邊跟上路雲深像要發洩怒火而踩得疾快的腳步,一邊試圖對他講理。「小深,是我自己要跟貴花嬸她們出門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和她們走失的,你懲罰剛才那三個人就算了,我不許你動貴花嬸她們……」他想害她以後被所有人躲得遠遠的嗎?她的後半輩子可還要在路家過呀。

  瞪著前方直走,路雲深悶著聲音。「不行。要是這次放過她們,難保她們下次不會再給我出同樣的狀況。」不妥協。

  深吸一口氣,她突地停下,不肯再跟他走。可她這一頓足,卻讓自己差點跌跤。

  嚇了一跳的路雲深及時反應過來地伸出另一隻臂膀撈住她。「夏衫……」抱著她,他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也嚇了一跳的洪夏衫,趕忙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可忽然間,她意識到了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眼光,一怔,當她抬頭看到滿屋子的人、再察覺自己此刻正身在何處後,一張嬌顏驀地燙紅,趕緊要從他懷裡跳開。

  路雲深不允許,根本不理會有多少人對他們側目,反而將她的腰摟得更緊,簡直像在昭告天下,看清楚,我懷裡的女人屬我路雲深所有,以後膽敢碰這女人一根寒毛,殺無赦的姿態氣勢;他面不改色地在酒樓所有客人驚歎、佩服、目瞪口呆之中,大刺刺擁著將臉埋在他懷中不敢抬起的路夫人踩上二樓。

  非常好!明天整座京城沒幾個人會不識得他路雲深的妻子,也沒幾個人不知道動她的下場了。

  哼哼!滿腔怒火稍微消一些了。

  *****

  二樓,是專屬酒樓貴客的包廂雅座,所以一上來,一種回異於樓下的寧謐安詳氣氛,洪夏衫馬上感受到了。

  偷偷從路雲深胸膛前露出一雙眼睛,等她發現四周的是一間間廂房後,立刻推開他。

  路雲深握住她的手,臉龐仍帶著陰霾。

  她抿緊了唇,然後慢慢仰起下巴看向他,視線在空中與他相接。

  兩人都沒說話,但一會兒後,路雲深首先打破沉默。

  他的聲音含在嘴裡,低低喃咒了什麼,然後歎了口氣、抬起手,指尖刷過她的臉蛋。「……夏衫,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嚇得簡直要殺人了……」暗啞著嗓音。當他在無意間看到她的身影,正好瞧見那三個該殺的渾球圍擠向她,顧不得自己的行為會有多驚世駭俗,便直接從二樓一躍而下,滿腦子盡是血腥兇殘的畫面。

  又靜默了一會,洪夏衫才輕輕按住他貼在她頰上的大掌。「我知道你怕我受到傷害,我知道你怕保護不了我,不過你老是忘了我不是瓷娃娃,我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嬌弱。」對他愛憐地笑了笑,她拿下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小深,在你還未出現在我生命中的許多年,甚至在你離開我的那六年,我不是一直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嗎?你不能不信任我沒有人依靠,也可以活得很好的能力。」冷靜地開導這個似乎只要一關乎她,就常常失去理智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沒有我,你也可以過得很好?」陰鬱到極點的聲音。

  澄眸微光一閃,她頓了頓;而她這一頓,更讓她面前男人的心狠狠一抽,埋藏在心深處的不安全感立刻急湧上來。他與她交扣的指節力道一緊。「看來,我對你來說是多餘的……」還沒等到她回答,他便發出乾澀沙嗄的聲音。

  洪夏衫眼皮一跳,錯愕。「你在說什麼?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我不知道!」像突然跟她鬧上蹩扭,他堂堂大男人當場成了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反正你不需要我,反正我是不是在你身邊你都無所謂,你甚至可以去嫁給別的男人。」這仍是他最在意的事。

  她不遲鈍,終於感受到這與她成親了幾個月的男人,即使已擁有了她,心裡卻似乎仍蠢動著不安的情緒。

  「小深……」她試圖先安撫下他,但這時一道聲音忽然悠悠插了進來。

  「你們才成親多久,現在就在吵架了?」優雅帶笑的男聲。

  洪夏衫一愣,隨即轉頭看向聲源處,只見在距離她最近的一間廂房門已打開,一名身著金紫華衣、俊美到足以懾魂奪魄、令人屏息的挺拔男子,正手搖絲扇立在門口笑看向他們。

  不可否認,第一次見到這般神采絕世的人物,她的反應一如平常人一樣,目瞪口呆了好一下,而讓她回過神來的,是她身邊的男人……

  「誰說我們在吵架?哼!你是沒看過像我們這麼恩愛的夫妻嗎!」路雲深不但馬上哼聲挑釁地回應他,還大刺刺地將鐵臂勾住她的腰、擁著她走過去。

  俊美男子臉上笑意不減,微挑劍眉,目光清朗地望向被路雲深「挾持」進來的洪夏衫。

  「小嫂子,久仰大名,小弟今天總算有機會見到小嫂子了。」

  路雲深直接攬著洪夏衫進到廂房的桌前坐下。

  原來他們兩人真的是熟識,洪夏衫注意到他的話,也注意到這廂房裡還沉默立了一名身形相貌均普通平凡的漢子。

  被路雲深安排坐了下來,她看了看面色仍未霽的他,再望向對座笑容可掬、愈發光采四射的男子。

  「抱歉,我從未聽爺提起你,你是?」在外人面前,她已習慣如此稱呼他。

  「關清朗。」輕搖絲扇,關清朗可一點也不意外路雲深這傢夥提都不提「其他人」的事。「沒關係,我瞭解。若非今天恰巧和他約在這兒,又恰巧小嫂子也出來『逛街』,某人可還不打算讓他的寶貝嬌妻露臉。」半諷刺半調侃她身邊的「某人」。

  關清朗?她果真沒聽雲深提過這名字,甚或是有這樣一個人。而且她聽得出這位關公子似乎對她的事知之甚詳。

  「你廢話真多!」路雲深不客氣橫睨他一眼,手上邊替愛妻倒熱茶邊回嘲:「而且,連我成親都沒來喝喜酒的人,沒資格抱怨什麼。」

  關清朗手中搖扇頓了下,接著有些理虧地笑笑,摸摸鼻子。「你這傢夥還真會記仇。好吧,咱們扯平。」沒辦法!誰教他也是為了美人才沒去喝他一杯喜酒。「小嫂子,雖然兩個月前沒機會親去祝賀,不過現在我來敬你一杯,還是可以代表我的心意吧?」朝洪夏衫舉起杯,他正經道。

  她自然沒拒絕他這一杯。

  *****

  經由敞開的大窗子,街道上陣陣喧嘩熱鬧的聲浪傳了來,不過這倒不影響酒樓樓上客人喝酒聊天的興致。

  洪夏衫很快就發現,原來從廂房的窗子望下去,街道上的景象一覽無遺,連她剛才站的對街也是。難怪路雲深會發現正巧被那三個傢夥糾纏的她。

  將視線由街道轉回面前兩個正嚴肅又快速交換情報意見的男人身上。直到剛才她才知道,這位關公子不但與雲深交情匪淺,且他還是京城的名門貴公子,據說還是和皇室關係深厚的貴族世家。雲深雖然一言帶過,可她卻隱約猜得出來。

  老實說,她只是個小鄉小鎮出身的平凡酒肆之女,以前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小鎮上的地方官;見過最有錢的,就是林員外家。沒想到嫁到路家,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雖然她還不習慣路家的排場,尤其最不適應的是老爺、老夫人,也就是她公公婆婆多如牛毛的規矩,可她已沒初來時的忐忑,至少現在就算雲深要帶著她去見皇帝,她也挺得住。

  所以,即使這位關公子身世垣赫,還有一股凜人不可親近的威儀矜貴,她卻不感局促。

  他們在談的,似乎是在她來之前談的話題,關於朝廷打算對某些財勢過於驚人的钜商採取的課稅手段,中間還夾雜著幾個官名。

  沒去打擾他們,她靜靜地品嘗這酒樓的陳年紹興,心中思緒已經轉到明天要怎麼利用她在園子裡收集到的松子,釀松子酒的計畫。

  「……這酒合格嗎?小嫂子。」驀地,有入朝她發問。

  洪夏衫回過神,隨即察覺原來正商議交談的兩人,這時已經停下話題,俱將目光對上她。她微怔,接著放下才啜飲了一口的酒,抬眸向開口問她的關清朗。

  「香氣夠濃鬱,但口感不夠醇厚。這酒若再多放十天,應該可以往上加好幾個價錢。」她答得很實際。看來他確實知道她的事,否則不會這麼問。

  關清朗拊掌而笑。「好啊,小嫂子不愧是專精釀酒的師傅,立刻就能辨出這酒的等級。小嫂子,改日小弟希望有幸能喝到你親釀的佳釀。」一直耳聞她的釀酒功夫,只可惜某人珍藏如寶,連討一口來嘗都不得。現下她人就在現場,他當然不放過機會。

  「好。」有人捧場,洪夏衫自不吝惜,更何況他又是路雲深的好友,所以她答應得爽快;沒想到她才出聲,她身邊的男人便已斷然截口。

  「不行!她釀的酒不送人,只給我喝。」路雲深把桌上整壺酒「碰」一聲放到他面前。「你要就喝這個,不准打她的主意。」就算是關清朗,他也不準備和他分享夏衫親手釀的酒。

  哼!夏衫現在是他的妻子,不是酒肆賣酒的女子,她釀酒的,當然專屬於他。

  關清朗劍眉動也沒動一下,哪會不明白這傢夥對心愛女人的獨佔欲。「唉,枉費我們交情這麼好,沒想到你連一壇酒也吝於給,你有了妻子忘了兄弟哦。」指控他。

  路雲深給他一記白眼。「你還敢說我?為了那個女人,你做的事比我更狠,我這一壇酒根本不算什麼。」還以顏色。

  關清朗淺笑迷人的表情略黯了下,可他馬上將目標轉向洪夏衫。「小嫂子,你知不知道雲深這幾年雖然在商場上打滾,還沾染了滿身的銅臭味、血腥味,不過我確定除了你,他身上從來沒有沾上其他女人味。」報復似地揭他的底。

  洪夏衫一時不明了他的意思,難道他是說……

  「關清朗!你欠揍是不是?!」路雲深爆出一聲狠吼,同時一記大拳頭已經捶在關清朗面前的桌上。「碰」一聲,桌面上的碗碟湯酒都為之震跳。

  「……你的臉紅了。」一道輕微的柔聲自忽然像被踩到尾巴、暴跳猛虎一樣的路雲深身側響起。

  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不但關清朗不給面子「噗」地笑出來,就連立在他身後一直沒開口出聲的護衛,也仿佛在忍耐著什麼似地偷偷把頭轉開。

  不過,下一刻,那惱羞成怒的男人卻猛地出手將身畔的妻子撈了起來,闊步往門外走。

  「我娘子剛才受到驚嚇,累了,我送她回去休息。」再隨口加一句告辭,兩人身影很快便從屋內二人的視線中消失。

  慢慢挑起一道眉,關清朗俊美的臉上仍掛著一抹壞笑。

  「……阿克,你也看到那傢夥臉紅了是嗎?」

  他身後的護衛遲疑了下,像是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最後還是點了頭。

  他的主子用扇柄輕敲了敲自己的下頷,一會兒後反倒歎了口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像他那樣,光明正大帶著自己的愛妻向人炫耀……」無奈的低喃。

  阿克默然。因為連主子也無能為力的狀況,他更幫不上忙。難怪主子會那樣羡慕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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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人潮川流不息的酒樓外,載著路家主子爺和夫人的馬車緩緩往路府的方向前進。

  映著外面光線半明半暗的馬車廂內,盤腿靠著軟墊坐的洪夏衫,一雙明眸仍是緊緊盯在路雲深臉上。

  路雲深被她瞧得不自在,將雙臂盤在胸前,微眯起眼回望她。「不管你在想什麼,統統忘掉。」

  櫻唇逸出一朵淺笑,她軟聲道:「難道你不好奇,我現在在想什麼?」對這個大男人至極的小丈夫,她早已深深掌握何時該順著他的毛摸、何時不該對他讓步的秘訣。

  關清朗的意思、路雲深的反應,讓她十足確定,他果真做了一件在她看來大概只有聖人才做得來的事……在她之前,他沒碰過其他姑娘。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女人,只有……她。

  首次體認到這令人驚訝的事實,她的心感到一陣震撼和激蕩;但接下來,她反倒不知道該感動於他對她的癡情、或同情起他對自己的殘忍。

  畢竟對一個正值精力旺盛的年輕男子而言,他的堅持更顯得非常人……再說,以他的身分,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應該不少,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反而是她,在那六年之中,她可曾將他的癡心懸念當真?

  這是……她的小深啊。

  她的心,好像被什麼揪著,無法控制地往他的方向更靠近了一分。

  癡然凝睇著她唇畔的笑,路雲深生硬的臉色不由得放鬆下三分。「你……真的相信清朗說的那些蠢話?」混蛋!那傢夥什麼不提,竟在她面前提這種事!

  「小深,」伸手碰觸他交盤起的硬臂,她歎了口氣。「告訴我,你到底還為了我做過哪些事?我虧欠你的,是不是太多了……」

  他全身肌肉猛地繃緊,下一瞬,反手牢牢抓住她的腕,結實的手指深深陷入她柔軟的肌膚。「虧欠?」從齒縫裡低低迸出這句。「我不要你對我的感覺是虧欠,夏衫……」再加一分力道,便將她拉近他身前。他低俯下滿是陰霾的臉龐,而他攫住她視線的眼神陰影危險地濃深著。「我知道,你沒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是我辦不到。我的生命裡不能少了你,所以為了你,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准你對我用上『虧欠』這兩個字。」語聲愈到後面愈低沉有力,愈固執專橫。

  他沒忘記稍早之前讓他們差點吵起來的導火線,沒想到現在她竟連「虧欠」兩字都說出口了。

  洪夏衫被他的反應弄傻了眼。

  她的丈夫還真是敏感啊。

  「……你抓痛我了。」面對他幾乎可以把尋常人嚇到跪地求饒的淩盛火氣,她倒是鎮定冷靜得很。

  表情倏地掠過懊惱,路雲深喃咒一聲,立刻鬆開抓住她的力道。當他低眸瞧清自己的力道在她柔嫩的細腕上造成一道紅痕時,挫敗地飆出一句「天殺的」咆哮,一雙大掌捧著她紅印未褪的纖手,顯得有些慌的臉龐,更多的是心疼。

  「夏衫,我……對不起。你你……還痛嗎?對了,敷藥!車廂裡應該有藥……」懺悔到一半的男人忽然靈光乍現,馬上回頭找藥廂。

  一隻柔軟溫暖的手卻在這時貼上他的頰,將他的臉扳了回來。洪夏衫的嬌顏染著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的手沒斷掉、沒流血,你不要緊張好嗎?來。」拿起他的手放在她腕上,教他:「替我揉一揉就好了。」

  路雲深頓地一醒,胸口一陣動盪,深深凝看了輕淡淺笑的她一眼,雙手已經開始動了起來。

  像怕多出一點力便會將她捏碎,他以小心翼翼的方式和力道呵揉著這雙被他抓出紅印的細嫩白腕。「還痛嗎?」不舍地邊揉邊問。

  其實早就不痛了。看著他皺眉認真地揉撫著她的手,一種深切的情思在她心底回蕩。

  她知道,他真的把她捧在手心呵護。事實上,能夠嫁給他,還備受他寵愛,這是世上多少女人夢寐以求而不得的,所以她應該是這世間最幸運幸福的女人了,不是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對他的感情還不能到「沒有他不能獨生」的地步?為什麼她不能給他,他想要的愛?

  也許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對他到底有多少感情,又或者是何種感情。不過,她倒是非常明白,這輩子除了他,她已經不可能再容納其他男人進她心裡。

  「小深……」反握住他厚實的大手掌,她回視他的凝望。「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對你再說虧欠這話;可我也要你答應我,不准再想你對我來說是多餘這種事。」非跟他澄清不可。「你現在是我的夫君,我們是夫妻,你以為我還會放開你、自己跑掉嗎?」

  「……你真的不會?」沉默了會,他終於低沉而緊繃地開口。

  深吸一口氣,她對他的不安還真是無奈又無力啊。

  「小深……你要我對你怎麼辦?」她都是他的妻了,而且已說出這樣的承諾,若還不能夠安他的心,她可真沒轍了。

  明明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明明是叱吒京城的猛虎,偏偏他在外面、在商場的自信大膽理智,對她就失去作用。

  路雲深毫不遲疑地張臂,把她緊緊抱在自己懷裡,下顎抵著她的額,慢慢吐出氣息,也試著平緩下自己對她仿佛永無止境渴求貪戀的心。「夏衫,我愛你,很愛很愛你,你知道吧?」沙嗄喃語。「我……想求你也愛我,不是因為我是你的丈夫,而是因為我……」

  他幾近掏心掏肺的傾愛之語,竟讓她的胸口頓時漲滿罪惡感。在他幾乎要將她揉碎的繃緊懷臂裡安靜了一下,她這才緩緩伸出雙手回抱住他,仰起下巴,主動尋著他抿緊的唇,印上輕吻。

  「這輩子,我是你一個人的,這樣還不夠嗎?嗯?」無法違背自己的心做出和他同等的誓言。

  下一瞬,不滿意她蜻蜓點水式輕啄的路雲深以濃烈貪婪的激情攫住她的櫻唇,幾乎奪走她體內的所有空氣。

  許久後,當行進中的馬車在路府大門前停下,馬車廂內隱約傳出的細微壓抑嬌喘聲也戛然而止。

  「爺,到家了!」對於發生在車廂內春意無限的情事毫無所覺的車夫,在回到路府後,便俐落地跳下馬車,揚聲報告。

  門口的守門人見到主子爺的馬車回府,立即跑過來站在車廂外恭迎。不過,在幾個人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主子爺和夫人下車,車夫劉義以為他們沒聽見,才要再喊一聲時,簾子忽地被一隻手掌從裡面掀了開,接著只見主子爺護著夫人下了馬車。

  微低下頭的幾個人,沒人注意到走進屋去的主子爺滿臉春風得意,而被他摟在身側的夫人則是髮絲微亂、嬌顏泛著酡紅,並且含羞帶惱地頻欲掙出他的懷臂。

  她當然沒有成功。

  回到拾樓後,他更是將所有僕役遣退,不再顧忌地拉著她繼續剛才中斷的巫山雲雨。

  *****

  第二日,天濛濛亮。在經過一夜的恣意歡愛後,好不容易才被放過、立刻倦極沈進睡夢裡的洪夏衫,感到自己似乎才合上眼睛,卻被一陣叫喚聲不斷在耳邊轟炸。

  「……夫人……夫人……您醒了嗎?夫人……」不死心的叫喚持續著,一直到她終於受不了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醒來。

  洪夏衫趴在柔軟的床鋪上醒來,一時分不清是夢境或現實,可那熟悉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著。她蹙眉,慢慢在枕上轉過臉,這才發現叫喚聲來自房門外。

  「翠萍?」歎氣,也察覺了房裡大亮的光線……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動了一下,在忽然感到身子像被好幾匹馬踩過的酸疼與狼狽時,昨夜燃燒整晚的火熱記憶立刻排山倒海般湧回腦中,不由得**出聲,燙紅了臉,她把頭又埋回枕裡。

  她依稀記得他在天亮沒多久便出門,只不過對照他那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她真的不免要懷疑他那身旺盛的體力到底打哪兒來的。

  那個……可惡的傢夥!她可不可以後悔自己嫁了個太年輕體壯又精力無窮的小丈夫?

  「夫人、夫人!您醒來了是不是?」在房外正仔細注意裡面動靜的翠萍,一聽到洪夏衫的回應,立刻松了口氣。雖然爺在出門前囑咐不許吵了夫人,但來自老爺、老夫人那邊的交代,她又不得不來傳達。

  洪夏衫再次被翠萍的聲音帶回了現實。

  她這狼狽的模樣可一點也不想讓其他人瞧見,,忍著渾身的不適,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及時抓住滑落香肩的暖被,她紅著臉看了看淩亂的床鋪,再將視線轉向大門。

  「翠萍,什麼事?」即使和路雲深成親已兩個月,她還是不習慣讓其他人替她整理一切。

  「夫人,是老爺和老夫人!」得到她的回答,翠萍趕緊說明目的。「今天一早老爺和老夫人傳話過來,要小婢在您起身後,到他們那兒去一趟。」那已經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了。

  唉!若不是擔心老爺、老夫人以為夫人沒把他們的話當回事,或以為她怠慢了職責,她哪裡敢冒著違背爺命令的大不諱,將夫人吵醒哪。

  說實話,這府裡是爺作主,幾乎人人都怕爺,但所有人也都看得出來,眾人畏敬的主子爺,唯有對一個人會放軟聲音、放低身段,那就是夫人。

  而夫人呢,幸好不是那位很得老爺老夫人喜愛、對他們這些下人頤指氣使的表四小姐;所以夫人的隨和好說話,自然輕易贏得大夥兒的心,這也是翠萍非得把夫人吵醒的原因。

  雖然夫人有爺這個最堅強的靠山,不過她可不希望老爺和老夫人對夫人的印象再壞下去了。

  雖然老爺和老夫人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們並不滿意爺自個兒娶回來的這個兒媳婦。

  洪夏衫愣了愣,接著不由自主地開始緊張起來。

  「好,我知道了。」回了翠萍,她趕緊加快動作整理好自己。

  「夫人,讓我替您端洗臉水和早膳進來好嗎?」門外的翠萍跟著問。

  其實早膳已經快變成午膳了。

  但她現在連一身的腰酸背疼都顧不得了,哪兒還吃得下飯!拒絕了翠萍的早膳,倒是沒拒絕讓翠萍進來幫她梳頭。

  手腳俐落靈巧的翠萍不但火速為她梳好一個端莊秀麗的髮型,並且從一櫃子爺替她添置的衣裳中,挑出一套典雅的青衫衣裙讓她換上。翠萍甚至還為她撲上一層淡淡的粉,好掩去她眼下的陰影和一臉的倦容。

  沒一會兒,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嫻雅美麗的高貴女子出現在銅鏡前,洪夏衫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原本盤據胸口的緊張感略略消減了一點兒。

  翠萍也不知道老爺老夫人要找夫人做什麼,而且對向來不曾主動召喚她的兩老,直到現在,她仍是在家裡每回見、每回感到蹩扭不自在。

  洪夏衫當然清楚他們不喜歡她,更清楚他們有理由不喜歡她,所以當他們在她嫁進路家第三天便免除了她早晚請安奉茶禮時,她沒當它是種羞辱,反而松了口氣。

  而之後的這兩個月,除非家裡有重要活動,否則她極少見到生活作息在路家另一邊的兩老;到目前為止,還算相安無事,至於此刻……

  *****

  稍後,她在翠萍的陪同下,走進了她公公婆婆居住的「筠心園」。守園的家丁進去通報,她在園外站了好一會兒才得到放行通知。

  穿過重重疊疊的長廊、亭橋,才來過這兒兩次的她已經繞得頭昏腦脹,老實說,她不是不喜歡這賞心悅目的園林,只是偶爾人在心急煩躁的時候,這曲曲折折的空間還真是會令人更感不耐。幸好深知她喜愛簡單直接風格的雲深,沒把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弄得複雜又累贅,否則她大概會花更多時間待在酒窖中。

  家丁最後領著她來到筠心園的廳堂裡。四面開敞的華貴廳堂內,只見福泰豐潤、鶴髮肅顏的老夫人在兩名丫頭捶背、按捏的伺候下,安穩地半臥在椅榻上垂眉養神。

  廳堂上並未見到路家老爺的身影。

  「娘,媳婦兒夏衫來給您請安了。」一踏進屋,洪夏衫便直至榻前福身道。

  她身邊的翠萍也趕緊跪下請安。

  路老夫人眼皮子動也沒動,只略掀了掀嘴唇。「嗯,你可來了。我看你這丫頭該打,沒想到我一早吩咐你去辦的事,你到現在才把我這好媳婦請來。」語中含諷帶刺。

  洪夏衫心一驚!而跪在地上的翠萍更是嚇得身子抖了一下。

  「不是……娘,對不起,是我睡太沉了,沒聽見翠萍喊我。」面對這雍容華貴又嚴肅不苟言笑的老夫人,其實她不是怕,只是因老夫人的身分是她婆婆,她非得尊重不可。「娘,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朝老夫人端雅微笑,老夫人的規矩,笑不露齒。在老夫人面前,她會努力做到符合路家夫人的形象。她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路老夫人慢慢張開眼睛,總算將視線移向她。對於這個她總認為配不上她路家、配不上她兒子的酒肆女子,她以極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過一遍後,最後盯在她看來平坦的小腹上。「和深兒成親兩個月了,你的肚子,還是沒有消息嗎?」開門見山、單刀直入地問。

  洪夏衫微愣,這會兒才明白原來她的公婆找她來是為了這事。

  「娘,沒有。」她誠實回答。

  路老夫人蹙起眉頭,接著把眼光移到她帶著恭謹笑意的臉上。她承認,這女子的確有張美麗得足以吸引男人目光;但光有美貌又如何?依她路家的家世,她要找多少像她一樣、甚至比她美上幾倍的兒媳婦都不成問題,偏偏雲深那孩子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似的只認定她一人,還非她不娶!這幾年來,她和老爺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只可憐了已經等他好多年的彩依丫頭啊。

  她當然知道,當時若不是洪家收留了被壞人拐走、又失去記憶的雲深,說不定他早已不在人世。事實上,洪家算得上是路家的大恩人;不過,要報答洪家的大恩情,路家當初送的許多金銀珠寶可是洪家自個兒回絕掉的;本來她還真以為這世上有如此不求回報的人呢,沒想到洪家人打的倒是這放長線釣大魚的主意,而且將主意打到路家唯一的繼承人身上來了。

  這小小酒肆家的女兒,果真讓她如願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什麼?都兩個月了還沒有孩子?你的身子不會有問題吧?」她萬分不滿意,這個當初故意使計要嫁給別的男人、好讓深兒著急上鉤,忙將她娶回家的兒媳婦;可惜的是,深兒正迷戀她迷戀得緊,所以特意忽視了兩個月後,她和老爺才決定趁深兒出門,找她過來先探探她肚皮的事。沒想到她架子忒大,拖到這時候,連老爺都出門了才來。

  哼!「我看我還是趕緊把大夫找來替你檢查一下身子,若是有什麼問題,咱們也好儘早知道,快點兒處理。」她用讓人拒絕不得的端肅語氣道。

  洪夏衫卻忙不迭直搖頭。「不用了,娘!我的身子向來很好,從沒生病找過大夫的,要不……您可以問問爺,他很清楚。」老實說,她根本還沒想過孩子的事,畢竟,她和他才成親沒多久。

  路老夫人倒是一臉懷疑地看著她,接著直言:「是嗎?不過你的年紀足足比深兒大上四歲,很多女人到你這年紀都已經生上好幾個娃兒了,我是擔心你,不知道還生不生得出來……」

  沒錯!這也是另一個她對她不滿的原因。整整大上深兒四歲的她,根本是個老姑娘了,說不定現在連個蛋都孵不出來!

  這也難怪她會擔憂,因為她和老爺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要是這媳婦不能生,路家還要她幹嘛?

  洪夏衫臉上的笑不由得微微僵凝了住。她當然明白婆婆的顧慮,可她婆婆還真管不著說出的話,會不會傷到她哪。

  她悄悄深吸一口氣,再鎮定地開口對婆婆道:「娘,我想孩子他要來不來誰也說不準,再等幾個月吧。若還是沒孩子,或許是媳婦兒的身子真的有問題,到時候再請娘替媳婦找大夫來瞧瞧可好?」沒自怨自艾、沒讓老夫人完全牽著鼻子走,她退讓一步地建議。

  路老夫人抿緊唇,眼神雖淩厲不悅,但考慮到若逼得太緊,恐怕她會去跟深兒告狀,因此最後只得勉強點頭同意。「……好,就依你自己說的。我再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若你三個月後還沒有孩子,我就找大夫來。」

  洪夏衫知道,身為路家媳婦、路雲深的妻子,她這擔子是非扛不可了。

  三個月啊……

  可若三個月後她的肚子依然沒消息,而大夫替她診察出最糟糕的結果,是她無法生兒育女,那麼到時候,恐怕老夫人就更有理由要雲深休了她吧?

  定下心神,回望老夫人嚴肅威嚴的臉,她努力揮去忽然飄上心頭的陰影。「娘,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您和爹已經迫不及待要抱孫子,說不定爺也和您們一樣呢。」她和婉笑道。

  是啊,小深是從沒跟她提過孩子的事,可也許他只是沒說而已。而她自己也沒想到,會讓婆婆提醒她有關孩子的問題……

  *****

  午後。

  在外面奔忙了一個早上的路家主子爺,這會兒踩著疾快的腳步返回家門;同行的除了胡同,還有幾個路家商行的分社副首、重要主事。

  他們全部面色凝肅地直接關進議事書房,就連沿路遇上他們的下人、送茶進去的丫頭,也被主子爺和這些商行幹部們之間,無形散發的森嚴氣氛搞得緊張兮兮。

  雖然主子爺和商行眾幹部這種幾乎十天、八天就有一次的議事場合,對習慣了的路家人來說很尋常,不過能讓主子爺的臉色硬酷血腥到簡直像要砍人,其他幹部也全部一臉苦瓜難看的情形,卻是眾人少見的。

  因此,有些私語傳言,開始在下人之間流傳。有人以為,商行也許出了大事;有人猜測,是不是最近和主子爺扛上的慶王爺二世子,又出了什麼陰險的招數?還是,朝廷王宮那邊又對主子爺和鄰國做生意有意見了……

  總而言之,因為主子爺他們不尋常的嚴肅臉色,讓一屋子的人心裡也跟著七上八下、猜想半天。

  緊閉的議事書房門,一直到近傍晚時才再度打開。幾個商行幹部魚貫走出,並且個個走得飛快地離開。看樣子,他們是得到指令下去辦事了。

  下人再次送茶進書房。一會兒,連胡同也被差遣出門去。

  又晚一刻,晚霞滿天。

  一抹纖麗身影走近了花葉紛落的院子,接著來到半敞的書房門前;只遲疑了一下,原本欲敲門的手在隱約見到屋裡的人影后及時放下,改按在門扉上,毫無聲息地推門而入。

  緩步踏進書房,洪夏衫直接來到安置在大窗邊的長椅榻前。

  窗外,斜陽餘暉灑落進來,正好有大半光線照在躺在榻上休息假寐的男人身上。

  微俯身,凝眸靜靜盯著他即使在淺眠中仍濃眉蹙攏、表情未見放鬆的岩硬臉龐片刻,她的心縮緊。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後,她悄聲走到一旁,將他隨意掛在架上的大衣取下,再回到他身畔,極輕手小心地把大衣蓋上他的身軀。

  似有所覺,路雲深緊閑的雙眼顫了顫、右肩動了一下,她不禁屏住呼吸、頓住雙手動作。

  他沒醒來。

  發現他最後又回復平緩的呼息,沒再有下一個動作,她這才偷偷籲了口氣。放下手,她輕悄地在他身邊的小小空隙坐下。

  繼續凝望著他的臉,又一會兒後,她忍不住輕輕將右掌心擱在他的左胸口上。瞬間,他胸口下強而有力的平穩心跳由她的掌心穿透上來,她的心,仿佛也跟著安定下。

  她早從翠萍那裡知道他午後便已經回府的事了,同時眾人對他和商行幹部們繪聲繪影的各種揣測,她就算耳根子想清靜,翠萍那張嘴也像只麻雀似的說個不停,她不想聽都不行。

  沒有心思再處理松子酒,知道書房的會議已經結束了後,原本並不想打擾或許還有工作要處理的他,但察覺自己在換了事做後仍掛心著丈夫,她還是過來了。

  現在看來,下人們猜想他可能有事的耳語似乎有幾分真。

  盯看著他顯得多了三分煞氣的臉色,連她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只懂得釀酒、賣酒,她甚至不是個稱職的好妻子,如果他真的有事,她能為他分憂解勞嗎?

  對他,她曾起誓不會再有的愧疚感,這時不但再起,而且還更深了。

  想到自己被這男人無怨無悔地愛著、疼惜著,更兼想到了稍早老夫人的話,她的心莫名揪緊,有些恍惚分神地,她無意識將按在他胸膛上的手移到了他的臉龐。

  指尖憐惜地撫過他糾結的眉。

  下一刻,她撫在他臉上的纖手驀地被一隻大掌攫獲,同時一雙精光閃閃的黑眸直射進她微訝的眼心。

  路雲深醒了。

  洪夏衫不期然地心猛跳一下,輕喘口氣,怔望著他。

  「……呃……我……吵醒你了?」總算發覺自己剛才無意識的舉動,她對他略顯歉意。

  仍握著她的手,路雲深坐了起來,這才發現了自己身上多了件大衣。當然知道是她替他蓋上的,他的眉眼表情乍地全然鬆懈,並且還柔軟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醒我?」見到心愛的女人,他早就將煩事全拋到九霄雲外。這一刻的他,心情可是全然處在沸騰狀態。

  明明他昨晚已經愛了她一整夜,為什麼只要她一在他身邊,他就會像個衝動的毛頭小子,想再狠狠地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為什麼他覺得自己永遠也要不夠她?

  「我才來一會兒。」仔細盯著他的臉,發覺他的面色已經舒展開,她原本略緊繃的情緒也隨之放鬆。站起身,她想去拉旁邊的圓凳子來坐,但他卻拉著她的手不肯放。不僅如此,在下一瞬,忽地加重力道,輕易將她圈坐在他的腿上。

  猝不及防地落入他寬闊的懷臂中,洪夏衫回過神。忍不住嗔睨向他。「你……」

  低頭迎視愛妻一副拿他無可奈何的俏臉,路雲深笑開懷;再壞一點,他毫無預兆地封住她剛好開啟的櫻唇。

  纏綿的情火轟地被點燃,不過在他的手指差點就要解開她腰間的系帶時,她總算及時掙回理智,一邊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一邊躲開他不斷落在她耳後的吮吻。

  「……不……不行……小深……有人會進來……」勉強喃吐出這幾個字,她的腦子又更清醒了幾分。

  天呀!這兒是書房,他……他……

  再度感受到他貼著她緊繃熾熱的身體,強盛的欲望,她的心臟幾乎承載不住這樣劇烈的撼動。可她仍咬著牙,努力想讓他平靜下來。

  偏偏路雲深不是這麼好打發。

  明知道她害羞,明知道她這一刻無法再承受他的愛,他仍是在她令他老是癡迷深戀的嬌柔身子上糾糾纏纏、磨磨蹭蹭了好半刻,才終於肯答應不在這裡對她亂來。

  *****

  暮色,漸漸湧入書房內,四周也顯得暗沉了。

  路雲深召來下人下命令。這時洪夏衫已經整理好了被丈夫弄亂的髮絲和衣裳,總算沒在其他人面前丟臉。而當下人退下後,她也被路雲深拉著離開書房。

  「……你的工作全處理好了?」剛才他是在吩咐下人擺晚飯。其實她最近幾天也罕有機會能和他一起吃飯,這陣子,他似乎更忙了。

  路雲深特意放緩腳步,不急不躁地與她一同走上長廊。「工作可以等會兒再做,我怕你餓了。」想到的是她。

  跟著他踏進夜晚沁涼如水、燈光蒙朧的園林,她確實感受到屬於北方初冬的寒意了。

  池塘上的水榭內,下人早已快速地將主子爺和夫人的晚膳送來,擺上桌。

  洪夏衫先動手為他夾了好幾樣菜,然後自己才吃。

  路雲深一臉笑意滿足。

  「你今天在家做了些什麼?今天過得好嗎?有沒有想我……」每回為了工作必須離開有她的溫暖床被,已經變成他一天之中最艱難的挑戰。而他更不可能像以前在洪家一樣整日待在她身邊,參與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心裡當然會有憾恨。他也曾想過乾脆帶著她出門工作,可他的癡想立刻被她打回票,她不是他,即使看著她、獨佔住她了,他還是永遠嫌不夠。

  她的筷子突地一頓,但又立刻繼續動作。「今天沒什麼特別的,還不是和平常一樣。」沒打算跟他提她去見老夫人的事。

  他卻敏銳地注意到她那遲疑的神色。「是嗎?」

  心一跳,可她一轉眸,放下碗筷,對他現出惱意。「你扣了貴花嬸和翠萍三日的薪餉,是為了昨晚的事對不對?我說了昨晚是我自己的錯,和她們沒關係,你不能罰她們。」沒想到他竟真的責怪她們。

  「她們向你告狀了?」他表情一惡。沒錯!他的確是懲罰性地扣了兩人薪餉。

  「她們沒向我告狀,是我自己問出來的。」因為仍惦記著昨晚他沒答應她的事,所以她今天特意問了翠萍,這才知道他已經行動了。「小深,我們昨天不是討論過這事了?你若是為了我,不分青紅皂白對她們下了懲罰,你想以後誰還敢接近我?」試圖對他說之以理。

  「哼,我沒賞她們五十大板已算仁慈了,你以為她們不知道?」再度記起她昨晚受困三個混混之中的畫面,他頰上肌肉抽動,臉現獰惡。「別替她們求情,夏衫,否則你會讓我心情很不好,我心情愈不好,她們就愈該死。」語氣硬冷嚴酷。

  輕吸一口氣,她清楚若再說下去,真的只會害了她們。

  唉!不知道她該動容或氣惱於為了她,他的無情固執……

  好,她退讓一步,反正她已想到用私下另外補償兩人的方法。

  幽幽睨了他鐵青的臉一眼,她默不作聲低頭舉箸,小口小口吃著她的飯。

  路雲深雖然被她這一眼搞得堅強的心臟也忍不住停跳一下,但她明顯不再這事上和他爭執下去的態度,反而令他略生不安。

  「夏衫……」兇悍的表情乍地緩下幾分,他半疼半惱地看著她,直到她被他瞧得蹙眉抬眸。「你明知道我的命令一旦說出口就是鐵律,你也不忍讓我為難吧?」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像只被馴化的猛獸之王。

  其實她也明白他的難處,更何況他會盛怒的原因,還不是為別的……搖搖頭,她回他淡淡一笑,主動伸手為他舀了碗湯。「好了,我不怪你了,先喝點兒湯吧,這是我用泡過紹興酒的紅棗特地替你燉的雞湯,你試試。」

  與他成親到現在,今天還是她首次進路家的廚房。

  路雲深的臉色馬上轉為驚喜,接過她遞來的湯,低眼看了看手裡的湯,再笑望向她。「夏衫,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感動地說著,一邊迫不及待地把碗湊近嘴邊,不怕燙地火速灌掉一碗。

  好懷念又熟悉的味道!

  以前他還在洪家時,夏衫偶爾興起便會用酒,甚至酒渣做出各種美味的佳餚讓他試吃,沒想到她今天會忽然下廚為他燉補湯;而闊別六年後,此刻再次喝到她親自烹調的好味道,難怪他的心情會一下子蕩到天上去。

  看他如此捧場,老實說,她還滿有成就感的,而且他的好情緒也感染了她。

  她一邊吃著飯,一邊應付他沒兩下就遞向著她的空碗,嬌顏的縱容笑意不曾停過。

  而這一頓飯,兩人足足吃了半個多時辰才結束。

  飯後,洪夏衫只讓路雲深陪著她在園子裡漫步了一會兒,便將他推回書房去。因為她知道,若是他的工作重要到非在今天之內完成不可,他耽擱愈多時間,回房睡眠休息的時間就愈晚,甚至有可能通宵工作……他已經有過幾次這樣的記錄。而在陪她、和他身體健康之間,她寧願狠心一點的推開他。

  她沒機會問他工作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依照他一心只想要她做個無憂無慮路夫人的期望,其實她若真有心要知道,還是按老門路,問胡同或其他人比較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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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8: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幾天之內,不只洪夏衫,幾乎整個路家上下都聽說了商行的幾個鄰城分行接連被劫,甚至被縱火,還因此出現傷亡人員的消息。

  這就是最近令路雲深震怒、幾個幹部面色凝重的原因。雖然事發當時分行人員馬上報官,同時展開調查,不過隨著這類意外接二連三發生,官府又束手無策,很快就警覺到製造意外的歹徒是針對路家商行而來,路雲深已經在最短時間內對路家名下的所有分行,下達連串緊急指令。

  幸而在路雲深動用明的、暗的管道、全力追緝兇手的努力下,兇手的背景似乎有了一點眉目線索。

  知道了這些事,洪夏衫雖然關心,卻不曾和他提過,而他也並未在她面前提起。

  這一天,洪夏衫才從幾乎待了整日的酒窖裡出來,翠萍已經急著要幫她梳妝打扮了。這是因為洪夏衫一進酒窖,全副心神就專注在酒材上,根本早把答應今晚要陪同路雲深出席一場壽宴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翠萍可替她記住了。

  隨著時間愈近傍晚,夫人卻似乎還沒有要出來的跡象;記牢主子爺交代的她,本來預備再晚一點就去敲酒窖的門,幸好夫人及時出來……她就知道,夫人真的把這事忘了。

  不管!今晚可是夫人要在公開場合正式亮相,她一定要把夫人打扮得美美的。

  洪夏衫其實有點兒後悔答應陪同路雲深出席宴會,不過不是因為怕那樣的場合,而是在酒窖裡待了一天、忙了一天,現在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吃東西和睡上一覺……雖然這是她最渴望的,但最後她還是沒依從自己的渴望,畢竟她已答應他了。

  吃著另一個丫頭小紅端來的小點心墊墊胃,而主動跑來幫忙的貴花嬸,已經和翠萍兩人開始為她挑衣、挑首飾,還很快地商討出要梳的髮型。

  她任由她們作主去,因為在大宅大戶裡待久的她們,對於打理出一個適合「路夫人」出席宴會的行頭,肯定比她在行。至少,她不會讓雲深丟臉吧?

  稍晚,從商行回來的馬車接了沿途令眾人瞧了呆若木雞的洪夏衫上車,劉義再將馬車駛回商行。

  路雲深要在商行直接赴宴。

  天色暗下,一會兒後,總算把公事趕完的路雲深,跟在提著燈的胡同身後,大步走至等候著他們的馬車。

  他一下閃身進車廂內,胡同也趕緊跟著爬上駕駛座側。

  馬車很快沿著燈火通明的熱鬧大街出發前行。

  光線隱幽、半明半暗的寬敞車廂內,路雲深一進來,目光立即被經過特意妝點後顯得更加豔色照人的美麗佳人膠黏住。

  「夏……夏衫。」雖然早已預期原本就美的夏衫,只要稍加妝扮,就絕不輸他見過的任何鶯鶯燕燕,如今證實他想的果然沒錯。他看得幾乎有些一癡傻了。

  他的反應,洪夏衫自然全看在眼裡;而他的驚豔愕愣,立刻讓她一直緊繃的心情跟著放鬆,嫣然笑了。

  「你喜歡我今天的打扮?」故意配合這一身端莊貴夫人形象,她掩嘴、細聲細氣地問。

  癡傻凝看的目光在她身上、臉上又停駐了一會兒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濃眉猛地往中間糾結,清醒的臉龐反而染上一抹懊悔。

  「天殺的,我應該把你藏起來才對。」爆出一聲低低的喃咒。

  她可聽得清清楚楚。望著他,她的心一動,忽地明白他的意思。她的雙眼彎成了迷人的新月。「好啊,那我們就請劉義把馬車掉頭吧。」附和他。

  可她的手才作勢要掀開簾子,整個人卻在下一瞬被撈進一具結實暖熱的胸懷裡;抵著他熾熱健碩的胸膛,她安安靜靜地沒動。

  依戀地吸嗅著在他懷裡、即使今晚多了陌生的胭脂水粉味,卻仍照例有著屬於她的隱隱酒香氣息,他沉默了下,然後才悶著聲音開口:「不行……這壽宴我不去露臉不行。」

  「為什麼?」昨天他只說是一個老太爺的壽宴,而她也沒問太多,反正就是一個有錢人家擺的大場子嘛!可現在聽他話裡的意思,好像對他來說很重要?

  雙手抵在他胸上,她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坐直身子。

  他答得爽快。「徐老太爺和我爹有很深的交情,他以前是朝廷的尚書,雖然已經退隱好多年了,不過他從我爹還掌理路家商行時,就給了我們很多幫助,直到現在也是。」將雙臂環系著她的纖腰,悄悄再把她製造的距離一吋吋拉回來。

  「我懂了。」她點頭,同時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慢轉為濃深,並且慢慢低俯向她的臉龐。她的心一跳,卻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擋住他落下的唇。「不可以,你會弄花我的妝。」翠萍她們精心替她撲粉點胭脂,她不想現在就被毀了,她自個兒可補不回來。

  眉頭一擰,瞪著她嬌豔欲滴、逗得他心癢難耐的櫻唇檀口,他不爽地哼了哼。可下一瞬,他低垂的視線似乎瞄到了某處可以攻擊的地方……嘴角奸詐地一勾,拿開她阻擋的小手,他敏捷地直接佔領她小露出衣領下的雪頸肌膚,用唇烙上屬於他的印痕。

  *****

  夜晚,在紅色燈籠的映照下更見富麗堂皇的高院大宅外,為了今天前尚書徐老太爺大壽前來祝賀的馬車一輛接一輛來到,人潮川流不息,冠蓋雲集;不但朝廷不少高官顯要親自出席這場壽宴,就連京城幾個幾乎人人喊得出名字來的富商巨賈也接連現身,顯見徐老太爺在官商兩界的人脈有多廣闊驚人了。

  而徐府的壽宴不但大擺珍饈筵席,還請來了京城有名的戲班子在宴會上助興,好炒熱整座宅院的氣氛。

  當然,來到這難得有眾多有頭有臉人物聚集的場子,有人懂得趁勢和出席的高官大商套交情、拉關係,也有人藉機彼此交換情報,好取得自身最大的利益。總之,人們通常不會只是單純來祝壽兼吃吃喝喝看熱鬧的。

  不過,除此之外,眾人在今晚也有一個難能一見的畫面可看,那就是聽說「京城之虎」路雲深要攜他的新婚夫人露臉啦!

  堪稱京城商界之霸的路雲深,年紀輕輕,卻能在短短幾年之內將原本已令人眼紅的路家商行版圖更加擴張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和他交手過的眾人的感想,一致不脫他做生意快狠准的手段,但所有人也都承認光憑這三點要想成為今日的「京城之虎」還不夠,重要的是他天才般的商業頭腦才是他成功的利器。也因此,「京城之虎」才有橫霸京城商場的條件。

  所以啦!當一個多月前路爺為了新婚妻子當街揍得三個混混斷手斷腳,至今還不知被關在哪座衙門牢裡吃老鼠肉的傳聞出現時,沒有人會感到驚訝,反而在那時才得以窺見他對妻子的保護佔有欲。因此,大家對路夫人的好奇心愈來愈旺盛了。

  只是,雖然路爺的脾氣猛爆、硬酷又不講人情,還曾有偶爾心情不爽把個不聽話的對手倒吊在梁上三天動私刑等可怕傳聞;但他那張勉強稱得上好看的臉,配上他極陽剛的體魄氣概,反倒在人們眼中成了一種所謂粗獷的男性魅力,這在文人、白麵書生當道的京城可是很少見的;所以他光是往街上一站,就足夠使得一堆大小姑娘家芳心不由自主怦怦跳,如果再加上他的身分,就更不得了了。

  打從路家少爺十四歲後自鄉下養病回來,上門要為他介紹姑娘家,撮合姻緣的媒婆便不曾斷過;但怪的是路家少爺總是看也不看,一律回絕。直到路家少爺成了路家主子爺的許久前,媒婆早已不敢再上路家門──因為沒有人想再被人從門口直接丟出去第二次。從此,媒婆的身影自路家絕跡。

  即使有人因此猜測路雲深將所有精神專注於不斷擴張的事業上,所以才沒心思成家;但,上路家的媒婆絕跡了,可不代表想成為路家少奶奶、夫人的姑娘也跟著死心。除去路家的表親千金、幾個和路家有生意往來的閨秀小姐,再加上,現今徐老太爺的寶貝孫女也算一個,其他曾與他有過往來接近的各式身分姑娘更是不少,因此許多人都在猜想,甚至下賭注,最後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姑娘會榮登路家夫人的寶座……沒想到,所有人都猜錯了。

  幾個月前,當路家忽然張燈結綵、路家主子爺成親的消息火速在京城傳開來時,根本沒有多少人在事前知道這事,更遑論知道和路雲深拜堂成親的姑娘是哪戶人家的千金閨女。

  後來,有關路家新夫人的身分、來歷才慢慢在京城間傳了開來。不過就算人們知道路家夫人在嫁入路家之前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千金,只不過是南方小鎮酒肆鋪的女兒,但聽說路夫人美若天仙,聽說她就是以美色和酒迷住了路雲深的心,才得到路家夫人的位置……

  不過,這一切聽說都只是聽說,因為少有人能證實所有關於路夫人的傳聞。更何況,路雲深還將她藏得緊緊的,外人幾乎不曾見過路家夫人,直到路家主子發狠打斷三名混混手腳的那一天、直到今晚……

  果然,當魁偉懾人氣勢百嶽難撼的路家主子爺親自攙扶著一名豔色照人、一身紫衫貴氣的女子下馬車,現場立即引起一陣騷動。而當這宛如天造地設般的兩人一路從大門口走進大廳,人們不但爭相競睹路家夫人的真面目,也替這場宴會掀起另一波話題和高chao。

  對於人們不斷投射過來,飽含各種臆測的眼光,洪夏衫因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再加上身邊有路雲深在,所以她並不緊張。

  沿路上,不時有人和他打招呼,同時向她問候,她一律以微笑點頭回應,一直到他們抵達徐家大廳。

  只見華麗中尚透著穩重的大廳裡,一幅繡著百壽圖的大軸高掛、百根壽燭點亮了整個廳堂,而一名高坐太師椅上,正接受不斷進門的人祝賀的華衣老者,便是今天壽宴的主角──徐貴盛老太爺。

  一屋子的熱熱鬧鬧,似乎也讓老太爺很開心;而這時,他也一眼瞧見遠遠進廳來的路雲深了。

  路雲深一踏進廳,意識到他出現的眾人立即自動讓開路,因此他也就這麼毫無阻礙地扶著夫人、大刺刺地直接走到徐老太爺跟前。

  徐老太爺自然看到了他身邊的美麗姑娘了,精銳的面容因為笑容而起皺紋,微眯起來的眼睛也閃動笑意。

  「老太爺,小侄為您祝壽來了。」龐然身軀立定太師椅前五步外的距離,路雲深露齒颯爽道。「胡同,把祝壽禮呈上。」隨即對身後的胡同吩咐。

  胡同不慌不忙地把捧在手上的一隻長錦盒交給一旁的總管。徐家老總管接過。

  「賢侄,你今天總算肯帶著新媳婦來給我瞧瞧了。原來這位就是你等了好些年、非娶不可的姑娘嗎?」絲毫不顯失禮地打量著眼前容貌不輸自家孫女、氣態落落大方的女子。「侄媳婦,老朽在這裡先對你說聲抱歉,你和賢侄成親那日,老朽剛好不在城裡,所以沒去喝你們的喜酒。」

  「老太爺,沒關係,小女子不介意。」聽得出這位仿佛看盡許多事,令人不由得心生敬意的老人家早已經清楚他們的狀況,洪夏衫趕緊搖頭。

  徐老太爺呵呵笑了。「本來我以為有機會得到侄媳婦親釀的酒當壽禮呢,看來我得失望了。」

  「老太爺若不嫌棄,小女子很願意為您釀一醰適合您喝的酒。」既然他是雲深的長輩,又是對他有恩的人,她真心地答應下來。

  徐老太爺眼睛馬上一亮,宏亮的笑聲隨即響徹大廳。「哈哈哈!太好了!我這賢侄果然娶到了個好媳婦兒啊。」懂得孝敬老人家。這令他心情大暢,對她的印象更是大好。

  向來不愛旁人和他分享妻子酒釀的路雲深,這回倒是難得的沒出言反對。

  *****

  之後洪夏衫才知道,原來她公公早在他們之前就已到達,不過只待了一會兒便離開。徐老太爺偷偷說了,他是去會養在西街的二姨太去了。

  稍後,壽筵熱鬧開席,路雲深被開心的老太爺拉去坐同桌,而她當然是被下人帶往女眷桌。

  檯子上,戲班子正搬演著精采的麻姑獻壽,讓台下主人、賓客看得目不轉睛,大聲叫好。

  坐得離戲臺子稍遠的洪夏衫,其實對看戲並沒有什麼興致,更何況她覺得自己此刻更像戲臺上被觀看的主角,打從她一坐下,同桌所有一個比一個打扮得豔麗、香粉味重得讓她直想掩鼻逃離的姑娘女眷們,就很不客氣地朝她全身上下打量,眼中顯現出好奇、輕鄙、嫉妒、羡慕;更有人毫不掩飾地當著她的面,就和身旁之人寒寒串串說著什麼以為路爺會與路家的表小姐成親呢,還有人插嘴反駁說是徐家的孫小姐……

  「……唉唷!不管是表小姐或孫小姐啦,她們全都配得上路爺,那才叫門當戶對嘛,你們說是不是?」某個風韻猶存的紅衣大嬸聲音稍大了點兒。

  有幾個閨秀小姐膽子也大起地紛紛點頭附和。

  「是啊、是啊。路家,家大業大,要成為當家夫人,當然要有稱頭的身分才行。」

  「沒錯。唉,可聽說路家的新夫人只是個酒鋪出身的,這根本是侮辱了路家嘛。」

  眾女眷你一言我一句,言語愈見尖酸刻薄。難道她們不知道當事人就坐在她們旁邊?錯!其實路雲深帶著新夫人參加宴會的消息一傳開,這些女眷為了目睹傳聞中路夫人的廬山真面目,跑得比誰都快。老實說,路夫人比傳言中還要美是令她們驚訝了些,但她們可不會因此而減低批評嘲諷的火力。

  路夫人一坐下來,她們立刻就知道她是誰了。

  洪夏衫全聽到了,不過她們說她們的,她吃她的。

  這筵席的菜色不油不膩,正好她也餓了,所以她吃得很痛快。

  其餘人沒想到她被明嘲暗諷地罵,還能面不改色,而且還沒啥好人家小姐形象地大口大口吃菜,反倒令她們傻眼得慢慢停住嘴,面面相覷。

  「喂,路夫人……」終於有個一臉傲慢的千金小姐忍不住叫了她。

  洪夏衫剛好把最後一口百味羹吞下肚,吃飽了。放下碗筷,她抬起頭來,朝正對面的千金小姐綻出意外的芙蓉笑靨。「咦!原來眾位姐姐妹妹知道小女子的夫婿是路爺啊?辛苦大家了。這酒菜我剛嘗過,美味得很,大家應該渴了、餓了吧?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留下目瞪口呆、表情尷尬的一桌娘子軍,她瀟灑起身離開。

  她直接往路雲深所在的方向走。不過,當她在不遠處看到路雲深身畔不僅有個青春貌美的姑娘緊挨著他坐,還不避諱地用愛慕的眼光盯著他,並替他殷勤夾菜倒酒時,她的心冷不防一窒,停住腳步,然後下意識地往反方向移動。

  遠離鬧烘烘的筵席場合,一會兒之後,她察覺到自己似乎走進了徐家的一座側院。

  她正站在一棟透出溫暖燈光的樸實屋子前。

  筵席進行中的喧嘩聲清楚傳來,她略皺了皺眉,才想退離這明顯是主人家的私人區域時,卻忽然有人打開屋子的門,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一時走避不及,意外和跨出屋門的人打了照面。

  那是一名身形修長的黑衣女子。雖然從屋內映射出來的光線使得黑衣女子的面貌顯得有些朦朧不清,不過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女子的面容清秀,同時擁有一雙如燦亮寒星的眸子。

  黑衣女子自然也看見站在院子中的洪夏衫了;她步子略一停頓,當她清楚瞧見洪夏衫的臉孔時,柳眉幾不可察地一動。

  「對不起,打擾了。」以為黑衣女子是在默然指控她的失禮,洪夏衫回過神來,趕緊對黑衣女子一斂身,立即往屋外退了出去。

  黑衣女子並沒有出聲。洪夏衫一直到踏出了那座院子數尺外,這才緩緩駐足、松了口氣。

  即使剛才她並沒有回頭,卻可以感受到那黑衣女子投向她背後的強烈目光……黑衣女子當然是徐府裡的人。還好她的反應不算慢。

  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當是個小插曲。

  *****

  筵席依然在進行中。

  洪夏衫站在廊下,再次望向路雲深坐的那桌,可意外地,原本他坐著的位置已經空了。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再搜尋了一次,發現老太爺和其他人仍在那裡大口暢飲,而路雲深的確已不在座位上了。

  對了!還有方才黏在他身上的年輕姑娘也跟著不見了。

  抿唇,輕吸一口氣,她左閃右避的避開人群,循原路往徐家大門的方向走。

  她瞭解他,所以不會對剛才的畫面胡思亂想;只不過,對一個敢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避諱展現自己情意的姑娘,她忍不住好奇起她的身分。

  她當然知道依他的身分,就算他不刻意去招惹,但圍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絕不會少;只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有其他女人貼著他,還一副快為他融化的情景,老實說,她的心可不怎麼舒暢啊。

  蹙眉凝思,有些恍神了;下一刻,等她猛地意識到自己快迎面撞上一個正慢慢走在她前方的細瘦人影時已經來不及。可當她逸出一聲輕呼,直覺要跳開時,那人影竟也忽地轉過來,她這才看到一張陌生男人的枯瘦臉孔,緊接著,一抹怪異難聞的味道已經連同他的手覆向她的鼻臉……

  在瞬間察覺到不對勁,卻已避不開。帶著異味的布巾粗魯用力地蓋向她,她不小心吸進一口、嗆住……。

  「住手,你在做什麼?」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冷冽的聲音倏地出現。

  原本感到腦袋開始暈眩的她,隨著那聲音的出現,和抓著她的人將手鬆開,她整個人隨即癱軟在地,撲跪在石板道上,感覺膝和手肘一痛,卻也剛好讓她腦子一醒。

  伏在地上用力喘了幾口氣,她鼻間雖然仍殘留著方才幾乎令她昏迷的古怪氣味,不過她知道自己現在安全了。

  耳邊傳來叱喝和激烈的打鬥聲響。

  她趕緊抬起頭,這才見到發生在她眼前的事……

  前面離她不過數尺的地上,一個作徐府下人打扮的細瘦男人被制伏,半跪在旁扣住他一隻胳膊和脖頸的,是一名青衣漢子;當她的視線對上立在一旁,手持絲扇的俊美男子後,驀地明白為什麼她方才會覺得那個叫「住手」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了。

  「關公子!」她微跌坐在地上,愕訝地脫口而出。

  關清朗。

  他那張很難令人遺忘,也不可能讓人錯認的「絕色」面容,她當然立刻認出來了。

  而關清朗和護衛阿克,原本只是湊巧見到一個徐家下人行跡詭異地用迷巾要迷倒一名少婦這一幕,他想也沒想便出聲身邊的阿克也躍上前制住那下人,而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意外救下的,會是洪夏衫。

  幾個大步來到仍坐在地上的洪夏衫面前,他彎身扶起她。「小嫂子,你還好吧?這是怎麼回事?」邊問,同時他發現,四旁竟沒有路雲深的人影,他的朗眉皺得更緊了。

  被他扶了起來,洪夏衫舒了口氣,搖頭。她的目光忍不住移到地上那個已經被阿克打昏的人臉上。「……我不知道……那個人……我沒見過……」她才是最疑惑的那個。

  阿克走過去,將那人落在地上要用來迷昏洪夏衫的巾子撿起來,並且湊在鼻前嗅了嗅。

  「蒙汗迷香。」他對關清朗報告。

  關清朗臉現嫌惡,啐了聲。

  就在這時,一陣疾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很快地,路雲深高大的身影從石徑樹影后跨出,當他一眼見到他找了好一陣子的夏衫不但呆立在那裡,連關清朗和阿克也在時,他先是一愕,接著感覺敏銳,反應迅速的他,下一霎便看見一具昏迷在地上的人。

  銳利目光在地上人臉上掃過一眼,再轉到三人身上,當他的視線掃到夏衫裙膝處的塵灰和疑似血跡的地方,臉色乍地變得難看。

  「夏衫,你受傷了?是哪個兔崽子幹的?」兩個大步便縮短了與她之間的距離,他一邊狠惡著語氣問。

  而這會兒,從他剛才出來的石徑,隨著氣喘吁吁的胡同來的,是那名先前和他坐在一起的貌美少女。

  「爺……啊……夫人……夫人找到了!」還沒發現現場氣氛詭譎、醞釀風暴,跟著主子爺跑上跑下找突然失蹤夫人的胡同,這時見到夫人站在那裡,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咦……關公子,阿克兄,你們也來啦?」後知後覺地喊出聲。

  路雲深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在洪夏衫身前,雙掌摸上她沾了灰的裙。

  她下意識退開一步,不讓他碰。「我……我沒事。」伸手要將他拉起來。

  他絲毫不見撼動,反而用腕臂圈住她的雙腿後膝,不讓她再逃。他厲眸微眯,注意到染上她裙面的,果然有一絲血的痕跡。「你還敢說你沒事!」一聲悶雷響起。

  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膝蓋已經擦破皮了,倒是他在外人面前這樣摟著她的舉動,讓她萬分不自在。她還沒開口,一旁已經有人替她回答了。

  「小嫂子方才大概是不小心跌倒弄傷了。不過你要算帳,要發火,最好找躺在地上那個傢夥去。」好心提示這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關清朗三兩下便把沒多久前發生的驚險意外說了一遍。

  看來,是有人趁亂想將洪夏衫迷昏帶走,就不知道這傢夥是臨時起意或是有計畫?又或者,他不是徐府的下人?

  聽完,除了路雲深的面色深沉鐵青,連胡同也嚇了一大跳。

  「徐小姐,那是您府裡的下人嗎?」機靈的胡同立刻轉身問了這一路緊跟著主子爺的徐家孫小姐。

  徐欣欣自一來,便一直將氣惱的美目盯在路雲深和洪夏衫兩人身上。尤其當她發現向來對女人、甚至是她都不曾有過任何溫柔體貼眼神舉動的路雲深,不但不避諱當著眾人的面對這女人呵護有加,就連他臉上那抹……心疼的表情,也是她首次見到的。

  她咬著牙,遷怒地瞪向胡同。「我又不是總管,府裡的下人這麼多,我哪兒知道!」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只是惋惜地想,那傢夥怎麼沒成功把這女人抓走!

  竟有人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意圖劫走路雲深的妻子!再加上事情又是發生在徐家,這下,連老太爺都震怒了!

  *****

  仔細處理了肘及膝上的破皮小傷後,洪夏衫被路雲深以要她好好休息為由,軟硬兼施地讓胡同和劉義先送她回家。至於他,當然是留下來解決這事。

  一送她到家,胡同和劉義又匆匆忙忙返回徐府;而她一踏進拾樓,等她等得快睡著的翠萍馬上從門邊跳起來。

  「夫人,您回來啦。壽宴怎麼樣?好不好玩?我猜您一定是宴會上最美麗、最出鋒頭的夫人對不對?相信爺也是這麼認為的……咦!爺呢?」一邊吱吱喳喳,一邊替夫人退下保暖的輕裘,直到這會兒她才忽然察覺少了主子爺的身影。

  洪夏衫輕描淡寫帶過:「他還有點兒事要做。」

  又讓翠萍替她取下發上的複雜簪釵後,她把翠萍趕回去睡,剩下的她自己來。

  卸下臉上的妝,換下身上華重大袖衫裙,當她低頭看到自己膝上敷著藥的傷時,頓了下,然後趕緊穿上舒適輕暖的睡衣。

  夜深濃。

  面目猙獰的人影逼近,枯骨般的兩隻手抓住了她,她掙紮著,試著喊叫出聲,但她的脖子被緊緊掐住,她……她不能呼吸了……

  絕望、死亡的陰影籠罩向她,令她無處可逃。

  「……深……救我……小深……」終於嗚鳴出一點聲音,同時黑魔影子也在瞬間消失。

  「……夏衫,衫……怎麼了?」耳畔驀地出現喚她的沙啞急切聲音。

  猛喘一口氣,她倏地張開眼睛。

  暗影仍殘存在她的意識裡未完全褪盡,但她知道她剛才是作了夢。

  眨眨眼,看清了黑暗中近在她面前的剛棱臉龐,也察覺自己正從他懷抱裡醒來。她的意識更清明了。

  「……小深……什麼時候回來的?」等他等到睡著了,卻完全沒發現他是何時在她身邊躺下的。

  黑暗中,他炯銳的眼瞳宛如火炬般地緊盯著她的臉。「才回來一會兒。」嗓音低得像耳語。他原本擱在她腰際的臂膀動了一動,手指爬上她略僵硬的纖背輕輕摩挲著。「是不是作惡夢了?」剛才她一在他懷裡不安地掙動,他便醒了。

  感受到他在她頸背上安撫揉捏的力量了,她先是靜止了一會兒,然後才籲了口氣,緩緩放鬆自己。「……好像是吧。」呢喃。她忘了作什麼夢了。揚眸回視他關切的眼,她悠然一笑,抬手,掌心貼上他的頰。「你才回來,我卻把你吵醒了……你快睡吧,明天我再問你想知道的事。」夜半了吧?才從徐府回來,可見那個想抓走她的人身分和目的不單純。

  現在想來,當時她就像經歷了一場夢;在徐府沒辦法想太多,但一回到家、躺在床上,才驚覺自己多麼幸運地剛好遇上關清朗的搭救而躲過一劫。

  她應該是懷著恐懼入睡的吧?

  長到這麼大,她從不曾遇過如此驚險的事,沒想到她才第一次頂著「路夫人」的身分公開出現便出事,雖然不大願意往樹大招風這方向想,不過看來她以後還是低調一些好。

  他按撫她手指的動作還是沒停下。「夏衫,對不起,連累了你。」短短一句代表了一切。

  她聽懂了。

  果然是和他有關係。

  頓了一下,她的手心繼續滑過他已經冒出刺人青渣的下巴。「那個人,不是徐老太爺家裡的人?」既然他還不想睡,她就乾脆問個徹底好了。

  「不是。」其實他想的是,她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最好,不過他也知道不可能,否則……她剛才不會作惡夢……是發生那樣的事才讓她作了惡夢吧?

  在她出事後的每一刻,只要他一想到她竟在他的守護下差點被迷昏抓走,他就想狠狠地揍自己幾拳。當然,他更不會放過膽敢打她主意的傢夥和指使他的人。

  不由自主地,他的眉眼染上一抹異常陰鬱駭人的血腥煞氣。

  連她都感覺到了。凝視著他陷入某種考慮的表情與其中透露出的冷酷兇狠,她明白,不管要傷害她的是什麼人,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人?他想做什麼?」畢竟事情已經發生,她還是要知道。

  眨了眨眼,心思立到回到眼前。他眉目間的暴戾之氣在碰上她瞅視的柔光時,迅速消褪了八分。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才心不甘情不地開口:「前陣子路家商行接連被偷襲,後來我終於追查出是另一個和我競爭朝廷貢貨輪的商行嫌疑最大,最近我正要找商行的老闆談判。剛才那個傢夥承認,他是商行派來伺機對付我的,聽說我會去參加老太爺的壽宴,所以才選定在那裡下手。」

  顯然的,他沒料到會遇上落單的夏衫,大喜之下想乾脆先綁了她再來要脅他,只是沒想到事蹟敗露,反而被關清朗抓住。

  徐老太爺一到場,立刻要身邊的總管認人。總管很快便確定歹徒並不是徐家的下人。一直到歹徒被水潑醒,他只用到了第三招教人吐實的手段,就把想知道的所有訊息全挖出來了。

  她知道,有些真相他還是沒有對她說。但她沒再追問。

  在他懷裡調整了一個安適的位置,背貼著他的胸膛,她緩緩吐息,閉上眼睛。「我明白了……小深,你沒有連累我,這只是個意外,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對了,」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她驀地又睜眸,轉頭對身後的他道:「我忘了謝謝關公子和阿克。」若不是他們,她現在哪能安穩睡在自己房裡。因為當時的情況混亂又緊急,因此她也忘了對關清朗道謝。

  「放心,我已經對他們說過了。」此刻他只想要讓她不再作惡夢地好好睡上一覺。安撫地親吻了她的眉角,他的拇指輕揉著她的肩。「閉上眼睛,睡了。」催促她。

  感受到他的呵護情切,一抹深深的愛憐倏地滑過她心房,她柔睇了他一眼便轉回臉,聽話地閉眼。

  「明天,你替我送兩壇酒過去給他們,當作是我答謝的心意,可好?」這是她唯一做得到的。

  「嗯。」沈應。他沒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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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路雲深並沒有刻意封鎖昨晚洪夏衫在徐府差點出意外的事,所以不到半天時間,路家上下幾乎都知道了這件事。

  眾人震驚不已。也因此,當路雲深下令加強府裡守備,並特別注意家中老爺、老夫人、夫人的安全時,所有人自是不敢輕忽懈怠。

  時序正式進入冬季。

  來自南方的洪夏衫雖然因為平日就懂得用藥酒、果酒為自己健身而不致體虛畏寒,不過北方的冬天畢竟還是超出她的想像與經驗之外,所以當這兒的氣候忽然在一早睡醒來變得酷冷嚴寒,她還真是嚇了一大跳。

  她當然明白自己得適應北方的冬天,因此當氣溫降下,她跟著頭痛了兩天,幾乎什麼事都做不成的痛苦日子也過了兩天后,不願被寒冬就這樣打敗的她,即使不能像當地人還穿著薄衫在外頭閑晃,卻還是慢慢習慣在這種時常天灰地濕又冷颼颼的情況下照做她的事。

  只有在和路雲深獨處時,她才會把對北方冬天的抱怨遷怒到他身上。

  誰教他把她拐來這兒的!

  幸好他的身體像是個自動發熱的暖爐,在晚上睡覺時很好用;所以她現在好像連不習慣睡時身邊有人、不習慣被他抱著睡的情形也變了。

  他最近的工作量減少了很多,陪她的時間自是多了些,而且雖然到現在還沒有完全解決和敵手商行的連串紛擾,但已經把對手當甕中鱉的他,此時倒比較像是在享受淩遲對手的樂趣……這些全是胡同不小心說出來的。

  這一天,因為路雲深有空,而路家的表四小姐羅彩依也恰巧來作客,所以晚上很難得地,所有人聚在一塊兒吃飯。

  老夫人早已吩咐廚房準備一桌好菜,還言明要為表四小姐補身子,因此廚子老張自是照老夫人指示,用盡心思、卯足全力張羅出滿桌的豐盛佳餚。

  「來來,彩依啊,這是你最愛吃的紅燒兔肉,還有老張最拿手的紫蘇魚,你可要多吃一些。」席上,老夫人疼愛外甥女之情溢於言表,不斷將食物往她碗裡夾,還不忘念著:「瞧你,一陣子沒來找姨娘,姨娘怎麼覺得你瘦了?」

  坐在她身畔的俏麗少女,便是路家的表四小姐羅彩依。她撒嬌地回應路老夫人的關心。「姨娘,彩依也很想您,人家就是想您想瘦的嘛。」順勢也為老夫人夾了好幾塊美味的白老肉。「姨娘,您怎麼光顧著替彩依夾菜,您也吃嘛。」句句甜到老人家的心坎裡。當然,她也不忘為另一邊的姨爹夾了幾樣菜,同樣得到路老爺的讚賞。

  「你這丫頭,想姨娘就來,難道姨娘不叫你來你就不來了?」老夫人就喜歡這自小貼心的丫頭。

  羅彩依晶眸轉了轉,有意無意地在表哥臉上瞟了一眼,又看向他身邊的「表嫂」之後,才將目光移回老夫人。「不是啊,姨娘,彩依只是擔心常常來打擾,會被人家討厭。」

  「胡說!誰敢這麼想,我立刻將她攆出去。」老夫人精明地注意到彩依的視線了,意有所指地叱道。

  「是啊,彩依,你多心了,姨爹家不就像是你自個兒家一樣,咱路家上下哪個不是自小把你看到大,誰不是疼你的呢?」路老爺可沒心思去理會這些女人之間的心機,只對她呵呵笑了。

  沒想到羅彩依倒噘起了小嘴,大膽道:「表哥不疼我啊。」直接將箭頭指向他。「你們瞧,表哥以前就不曾替人家夾菜盛湯過,可現在他卻替表嫂做這些事,表哥好偏心。」

  她這樣一說,所有人立刻把焦點全聚集到他們身上。

  正幫夏衫盛好熱湯,還低聲囑咐她小心燙的路雲深,聽到她的點名,才抽空抬眼朝她的方向掃去。

  「偏心又怎樣?」直接承認,他乾脆得很。「夏衫是我妻子,我幫她夾菜盛湯本來就是應該的,你跟她爭什麼寵?滿屋子的人疼你,不缺我一個。」說完,繼續為愛妻夾菜,不過卻惹來她的皺眉抿嘴。

  洪夏衫瞪著已經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碗,心想,她哪吃得下這麼多!

  她不笨,當然聽得出來這位表小姐隱隱向她炫耀老夫人有多疼愛她、對她有多好的用意,而老夫人自然也配合著,和雲深成親沒多久,她就耳聞這位表四小姐的事蹟,其間表四小姐還繼續在路家走動,只是她偶爾才有機會見到表四小姐兩次而已,今天算是兩人的第三次見面,不過雲深在場倒是第一次。

  翠萍她們之前就告訴過她,表四小姐雖然很得老爺老夫人的疼愛,並且原本還打算讓她嫁給主子爺當媳婦兒,可是主子爺對表四小姐根本沒那個意思。不像老爺老夫人,主子爺對她的態度可是半點不憐惜,以前還曾有過把她罵哭,嚇到整整半年不敢再來家裡的記錄。

  所以,表四小姐到底是喜歡路雲深哪裡?

  老實說,她還真是對這點感到萬分好奇啊。

  輕吸口氣,她悶不作聲地動手將他夾來的菜反往他碗裡放。

  羅彩依瞪大眼睛看著洪夏衫的動作,就連路老爺老夫人也表情不一地注視著兒子和媳婦間的一來一往。

  「表哥,她……」沒想到洪夏衫竟對他的心意如此不知感激,羅彩依衝動地開口。

  「我說媳婦兒啊,你這補品還是多吃一點兒,替自己好好補補身子,說不定可以讓咱們兩老早點抱孫哪。」怕彩依這孩子口不擇言說了傷和氣的話,路老爺不疾不徐地對洪夏衫和悅道。

  洪夏衫稍愣了愣,但立刻抬眸對公公回以微笑頷首。「是,謝謝爹,夏衫知道了。」

  羅彩依悶著一口氣地盯著她笑得一臉得意的樣子,忍不住嘟嘴不依地朝姨娘瞄去。

  老夫人當然收到了外甥女委屈可憐的表情了。她清了清喉嚨,看向依然瞧不順眼不順心的媳婦兒。「是啊,算一算你和雲深成親都快四個月了,你這肚子卻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再沒多久就要進入五個月了,你說再沒孩子的話,這可教我們怎麼辦才好?」暗示她和她訂下的三個月期限。

  洪夏衫自是一聽就懂。沒錯,她和老夫人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一半了。

  「夏衫遲早會有孩子的,你們急什麼?」路雲深低沉有力地回應,睨了他們一眼。「飯菜都快涼了,還不吃?」

  雖然和夏衫成親以來,他私心就一直盼望讓她快點有孩子,因為唯有兩人有了孩子,他的心才能更踏實,但他卻不願讓她有非替他路家儘快生下子嗣的壓力,那不是他當初娶她的目的。

  「可是我們……」老夫人就怕萬一她到時候真的生不出來,他卻還是光護著她,不為他們路家的血脈後代著想,所以她實在忍不住想說。

  「娘,您是不是想說,若夏衫果真身子有問題生不出孩子,您要我直接休了她,或納偏房?」銳利的黑眸直直注視著自己母親,路雲深平穩的語調裡卻含著風雨欲來的危險。

  幾乎所有人都被他話裡的一針見血駭得倒抽一口氣,尤其是老夫人,她的臉色立刻變白了。

  「雲深,我是為了你好。」咬著牙,她承認了她的打算。既然他都說白了,那大家乾脆就把話攤開來說吧!即使她知道這孩子自小便霸道任性;什麼事都自有主見,但她還是非提不可。「咱們家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孩子,路家的希望在你身上,難不成你真要路家絕了後。」

  「路家就算沒有我,也不會絕後。」截口,他平視了自己的爹一眼……

  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岩石般的酷臉被暴風雨籠罩,他扶著夏衫的肘臂一起站起身。「我只說這一次,這輩子我的妻子只有洪夏衫一個,就算沒有孩子,我也不會再有其他女人。」宣誓似地撂下這些話,留下呆若木雞的三人,他帶著洪夏衫,飯也不吃地走了。

  洪夏衫被他的誓言震得耳膜跟心頭同樣轟隆作響。

  毫不抗拒地被他拉出了飯廳,直到一踏上夜晚的回廊,迎上刺骨寒風,她猛地一醒,並且……

  「……哈……哈啾。」打了一個噴嚏,下一瞬,她就被圍進一堵溫熱的軀體裡,他懊惱的聲音從她頭頂落下。

  「夏衫,對不起,我忘了你的外衣還在裡面。」跨步要轉回去。

  洪夏衫立刻扯住了他。「沒關係。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她可不想讓尚未冷靜下來的雙方再轟炸一次。她主動將手環在他腰際,靠著他取暖,也是催促著他前行。

  臉色仍淩厲冷峻,不過他眼底的怒火至少已因她柔軟身軀的偎近而被澆熄了六、七分。

  臂膀圈攏著她的細肩,儘量減少她身子暴露在夜寒空氣裡,他配合著她的步伐走,不過沿途有提著燈的下人經過,他取了一盞來,讓它的火光可以溫暖她一些。

  「還冷嗎?」最怕她又說出要丟下他回南方過冬的氣話,他小心呵護道。

  有他的體溫,再加上又走了一會兒路,她其實已不特別感到冷了。搖搖頭,她沉默了半晌才輕輕開口:「小深,你不是當真的吧?」腦際仍回蕩著他剛才對著他爹娘說的那番話,她的心揪緊著,卻不知是悲傷還是感動。

  為了她,他不惜和他爹娘撕破臉,是……她的錯吧?

  她不但是個不盡職的妻子,同時也是個不及格的媳婦。

  路雲深攬住她肩頭的臂力略緊了一緊,半眯著森眸垂睇向她。「不准懷疑我的決心,不准以為我只是把你當作生孩子的工具。」

  「我沒這麼想。」她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察覺到他盯向她的視線,但她沒看他,她望著前方在朦朧月色之下顯得神秘又別具一番風情的園子。「只是……小深,你娘說得並沒有錯,她全是為了你著想……」站在老夫人的立場思考,她就一點也不怪老夫人不喜歡她這個媳婦,因為她好像把他帶壞了。

  「所以,你要我聽我娘的話休了你再娶?」身邊男人的口氣兇惡了起來。

  知道他要生氣了,她偷偷歎氣,好想從他後腦勺一拳捶下去。

  「你敢?」她哼。要她成親不到半年就被夫家休棄?她還要面子好嗎!

  她這惱怒的一嗔,反而讓路雲深以為她不在乎的滿身痛楚、氣喪,奇異消褪,他停住了腳步,臉上忽然咧開了一抹傻傻的笑。

  被他拖住跟著頓足,微怔,她朝他仰起下巴,卻隨即被他雨點般落下的吻封住了唇。「唔……小……」餘下的話語盡數被吞沒。

  根本不在意會不會有旁人經過,路雲深把她拉到胸前,給了她一個幾乎令她斷氣的猛烈深吻後,才終於放開她。

  「……夏衫……你不要我看別的女人一眼,我就不看;你不要我娶別的女人,我絕不娶。夏衫……這輩子我只要你當我的妻子,這輩子我只有你一個女人,你在意我的,是不是?夏衫,是不是?」因為濃烈的激情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仍未完全平復,他急著要她的答案。

  而洪夏衫好不容易被他放開了,這會兒幾乎攤軟在他懷臂裡不斷喘息的她,腦子根本還沒完全恢復運轉。

  「……你……你你……」無力地瞪了一眼這只會偷襲她的傢夥。是是是!這的確是讓她體溫急遽上升,大概躺在雪地裡也不會凍死的方法,但他就不能稍挑個地點嗎?可惡!她眼角又瞄到兩個掩嘴偷笑、繞道走過的丫頭了。

  深呼吸兩口,總算平緩下氣息心跳,力氣也回來了後,她立刻站直身子,接著二話不說推開他,大步朝拾樓的方向走。

  冷不防被她推開,懷裡馬上像少了重要東西般地空虛冰冷了下來,路雲深愣了愣,馬上一個跨步便追上她。「夏衫,等等……」伸手,撈住了她的纖腰。「難道我說錯了?」他粗啞著聲音。

  即使又被他抓住,她的腳步還是沒緩下。「……不,你沒說錯。」承認自己對他的在意。

  笨蛋!他是她的夫君,她怎麼可能會不在意他!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再娶另一個女人進門,而她是笑著祝福的!她對他的在意,可遠比他想到還要的深啊!就連她自己也是直到剛剛才明白,她對他的感情早已超過他要的。

  她的回答,立刻使路雲深繃緊的表情和心放鬆下來,他臉上咧出張揚得意的笑。

  「夏衫,我發誓,這輩子我要是辜負你,我會不得好死。」嘴上對她說的,卻是慎重的誓言。

  等她意識到他說了什麼,抬手要捂住他的口已來不及。於是,她只好瞪著他笑得可惡又狡猾的臉。

  「笨蛋!誰要你發這種毒誓的!」聽他咒自己死,她哪兒還感動得起來!

  沒錯過機會地在她手心啄吻了下,在她顫顫地縮回手前,他抓住它,用自己的大掌堅定地包裹住。

  「因為你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他的回應,卻是這句毫不矯飾的直言。

  屏住呼吸,再慢慢吐氣,她沉默地繼續走著,什麼都沒說。

  *****

  從那晚在席間的不歡而散之後,路家老夫人顯然決定將所有帳全算到媳婦頭上,而且仗著自己再怎麼樣也是她的婆婆,諒她不敢怎麼樣,所以隔兩天,便開始有了動作……

  只要兒子不在家,她想到就把媳婦召來,要她煮茶、奉茶,替她這婆婆縫衣補鞋是小事,有時明明沒事,她和彩依在聊天說笑,她就令她捶背捏腳,要不就在一旁站著;聽說媳婦曾下廚煮東西給兒子吃過,有一次便特意說要吃媳婦做的午膳,等到媳婦真的弄出一桌香噴噴的料理,她又臨時稱頭痛沒胃口,當場要她把滿桌飯菜撤下去喂狗。

  總而言之,擺明著就是要讓媳婦難堪、不好過。不過,她原以為媳婦會馬上去向兒子告狀,所以一開始她並沒有做得太明顯,沒想到兒子卻一直沒吭聲,這表示媳婦什麼都沒說,因此她愈來愈不掩飾當面對媳婦百般挑剔的態度。

  洪夏衫可以不說什麼,可以不在意老夫人的故意指使和言語上的冷嘲熱諷,不過貴花嬸和翠萍她們可是替她抱不平,簡直快看不下去了。要不是老夫人下令,要是誰敢在主子爺面前嚼舌根多嘴就要趕出府,恐怕早就有人去跟主子爺告狀了。

  本來老夫人就不好相處,現在更是變本加厲;再加上那位表四小姐在旁煽風點火,所以她們也只能搖頭了。

  相對於身邊其他人的義憤填膺,洪夏衫自己倒是抱持著「反正她做的就是一般人家媳婦該做的份內事」的心態,便不感到最近老夫人將她使來喚去有什麼難受的。當然,她也不是不會感到心裡不舒坦、差點要把手上的東西丟到老夫人頭上的惡劣情緒,但最後她還是忍了下來。

  只不過這陣子為了應付老夫人,有時候她都得將手邊正處理到重要階段的釀酒工作停下來,所以最近她把酒做壞、白白浪費了材料的機會特別多。

  就像現在,原本她要做燒酒的糯米需要先蒸熟,再和麵釀甕中數日,但稍早前她正看顧著這糯米即將蒸熟的階段,老夫人又派了人來將她找去,等到她去伺候要和羅彩依出門去廟裡上香的老夫人回來,替她看火的翠萍和小紅因為將火燒過頭,她要的糯米就不能用了。

  這會兒,她一邊得安慰自責難過的翠萍和小紅,一邊還要整理自己突如其來的倦怠感。讓兩人幫她把做壞的東西全部收拾好,再找藉口要她們替她將午飯送到小廳裡,她才下去藏酒窖。

  站在放著大大小小陶甕陶缸的整列架子前,置身在彌漫各種迷人酒香的酒窖中,她原本低落的心情總算好些了。

  在酒窖裡又待了一陣子,最後濾了一壺松子酒帶上去。

  吃了些飯菜,又隔了一會兒後,她開始一邊輕啜慢飲著從酒窖帶上來的酒,一邊在冊子上記下這酒的色香味變化,以做為下次再釀松子酒的參考。

  直到現在,她才慢慢摸索出在北方水質氣候各方面不同於南方,她釀酒的火候、時間都得調整到什麼程度的等等改變……老實說,雖然做失敗的機率很高,但難得一見的佳釀,反而令她雀躍不已。就如她此刻手上這酒,經過她前兩次錯誤再修正的方法後,這第三醰的酒,總算色澤、香氣和酒度都對了七分。

  *****

  午後,一抹高大的身影回到房裡。

  在門外就將胡同遣去做自己的事,路雲深一進房,第一眼便發現臥睡在窗櫺邊椅榻上的妻子。

  毫不遲疑地闊步移到榻前,他的兩道濃眉立刻打結。想也不想,他彎身、探臂,把睡得蜷縮、微微發抖的妻子從榻上輕易撈抱了起來,接著直接將她安置回溫暖舒適的床上,並在她身上密密攏上被。

  不知是累了或是酒作祟,洪夏衫被他這樣移動著,竟一直沒張開眼睛醒來。

  路雲深自然也察覺到她身上和呼息間稍濃的酒氣,虎目在房裡迅速搜尋過一遍,果然找到小幾上一壺酒和一本攤開的冊子。

  他知道她又在做什麼了。

  眼光轉回她逐漸現出舒緩神情的睡顏上,他的心情也不禁跟著放鬆下來,嘴角不由得勾起滿足寵溺的笑痕,俯首,不過在他的唇印上她的之前,她潔白左額角上一道淺細的微紅印跡,卻猛地讓他的目光釘了住。

  這是什麼?

  目光停在她臉蛋上方,他略眯起精眸,這一次仔細地打量著這一道多出來的淺痕……很像是被某種銳器劃過的痕跡。

  手指幾下觸著她肌膚地在這約有他小指長的淺痕上撫滑過,他抿緊唇,無奈地猜測她又是在哪里弄傷了自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釀酒不是件輕鬆的工作,但偏偏她樂在其中;而且直到現在,即使他派了下人和丫頭替她接手釀酒過程中較粗重的工作,她卻寧願除非必要,很少假手他人。他嘮叨她、心疼她,她答應了,他一不在,她還不是照自己意思來?到最後,他只好妥協。不過睜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是,偶爾得見到她手上、身上有不小心在準備釀酒時弄到的扭傷、劃傷、燙傷……是小傷,也真的很久才見到她粗心到讓自己傷到一次,只是她還是有辦法令他跟著痛。

  這時,房門突地被人從外面輕輕推了開……依夫人叮囑半個時辰後再進來叫醒她的翠萍,沒想到一進來就看到主子爺出現在房裡,她嚇了一大跳。

  「啊……爺……小婢不知道您回來了。」回過神,她趕緊朝坐在床沿的主子爺福身請安。

  路雲深只略頷首。

  翠萍趕緊把手上的茶放到桌上,然後再輕聲退出房。不過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要跨出門之前,她遲疑了一下。

  要不要趁機跟爺說老夫人、表四小姐的事?

  很喜歡自己女主人的翠萍,想起了老夫人的刁難,也想著夫人的叮嚀,她在心裡掙紮了又掙紮。可猛然間,當她意識到主子爺已經起疑地將視線向她投射過來時,她的心一凜,牙一咬……

  「爺……小婢有話想對您說,請您出來一下好嗎?」她豁出去了。趁夫人還沒醒,主子爺也正好在,她要是再憋下去,就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夫人了。

  *****

  洪夏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只知道自己沉沉睡了一覺醒來,才察覺窗外的陽光稍弱,而她的腦子仍微醺著,忍不住抬指捏了捏眉際,正當她要掀被下床之時,這才驀地記起一件事──

  咦!她不是躺在窗下的椅榻上嗎?什麼時候她自己跑回床上睡了?

  難道她真的醉迷糊啦?

  ……算了,不想。

  踏下床,她到桌前倒了杯茶喝。瞄到她原本放在小幾上的空酒壺已經不見,而她的隨身冊子則端整放在原位,自然想到是翠萍進來收拾的;但……她怎麼沒叫醒她?

  她不只睡了半個時辰而已吧?

  看來她的動作得快一點,要不,可會趕不及讓雲深吃晚飯。

  因為他說今天會回來和她一起吃飯,所以她才決定到廚房燒兩樣他愛吃的菜,穿上輕暖的外衣,她立刻趕往廚房。

  在廚房裡忙了好一陣的洪夏衫,忽然被氣喘吁吁跑進來、並且直沖著她大叫一聲的阿才嚇了一跳。

  「啊!太好了!終於找到您了!」滿頭大汗、簡直快軟跪在地上的阿才差點要哭出來了。「夫人,主子爺……主子爺急著找您……快……您快隨小的走吧!」經過東問西跑,總算讓他在廚房裡找到人。

  不僅洪夏衫,在廚房裡忙著的其他人也全訝異地看著非急著將她帶去主子爺面前的阿才。

  而她倒是意外雲深已經回來了。但……他為何急著找她?

  她沾滿粉團的雙手只停了一下,接著再繼續在豆腐皮上裹上麵粉。「我這道菜等會兒就可以做好了,你回去請爺再等我一下……他有沒有說什麼事?」還是忍不住問。

  阿才猛搖頭。「爺沒說,可是……可是爺因為沒見到您很生氣……總之,請夫人還是別管這事了,快去見爺吧。」

  沒人承受得起爺的暴烈怒火,現在也只有夫人可以滅火了。

  拗不過阿才的哀求,洪夏衫最後還是將剩下的烹調工作交給廚房其他人,跟著他回去。

  回到拾樓,她在門外就看見立在窗後動也不動的路雲深。

  她一接近房門口,他便察覺了。回過頭,他面色尋常地對還站在外面的她道:「進來。」

  咦!他哪裡有暴跳如雷?哪裡有血花四濺的跡象?一路上阿才說得結結巴巴,還一副簡直要抱頭鼠竄的模樣,讓她也不禁隨之緊張起來,並且猜想究竟是什麼事惹火了他,可現在……

  他看起來根本沒事啊。

  莫名忐忑的心因為見到他平靜的表情而放鬆,不過當她一踏進房,愈走近他,就愈敏感地感受到源自他身上一股被極力壓抑,卻隱隱可見的深層怒意。

  其實他眼底也是。

  在他身前站定,仰首迎視他燦光火亮的眼,她清楚看到那層怒意了。而且……是針對她。

  「我去廚房準備你愛吃的菜,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只是因為回來看不到她在生氣嗎?應該不是。他又不是急著找娘的小孩。

  默然攫住她的視線,然後他伸出手,大拇指輕輕抹掉不小心沾在她下巴的一小塊麵粉。

  「……你睡著的時候我就回來了。」指節仿佛留戀指下柔嫩觸感地繼續停留在她的肌膚上,但他的眉眼神色仍沒有一絲笑意。

  洪夏衫怔了怔。原來他已經回來一陣子了。

  立即聯想到那件事,她恍然大悟。「是你把我抱回床上睡的?」原來不是她醉迷糊了。

  他點頭,手指慢慢滑到她額際上去,眸底開始火花四射。「你這裡,怎麼會有傷的?」

  「傷?」她微愣,下意識伸手去摸。

  他臉上的惱意逐漸凝聚。「你竟沒發現自己受傷了?我問你,這是你自己弄傷的,還是別人蓄意傷了你的?」拉下她遲疑摸索的手,他愈說愈惡狠的口氣透露著不祥。

  「你在說什麼?誰會蓄意……」直覺回應,但她猛地住口。呃……她額上這該不會是……

  早上她去伺候老夫人準備出門的行頭時,中間是被表小姐搶快要幫老夫人拿出的發釵子不小心劃過了一下,當時她微驚,可完全沒感到疼或怎樣,再加上她看得出來表四小姐雖然討厭她,可也不至於討厭到要故意用釵子傷她,所以她根本沒把它當一回事,直到現在他提起……

  可她忽然起疑了。他怎會突地懷疑有人要故意傷她?莫非他以為上回在徐府筵上要綁走她的歹徒出現,現在戒備森嚴的家裡?還是……

  「告訴我,是我娘,或是彩依?」她的思慮才動到那裡去,路雲深這一開口,立刻證實了她的揣測。

  她的胸口一窒。看著他一臉了然並且煞氣騰騰的表情,她大概就明白了……

  兩隻巨掌扣著她纖細的雙肩,他的下顎因為緊繃而微微抽動。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該將她擁進懷疼憐一番,抑或為她的刻意隱瞞捏死她。

  「娘找你麻煩的事,為什麼不說?如果不是有人告訴我,你打算一直讓她們把你當下人使喚是不是?」口氣兇惡狠悍。「你是我的妻子!」

  「她是你的娘。」好吧,他知道了。沒被他的怒火嚇到,這時她反而心平氣和。冷靜凝看著他為她大動肝火的神色。「小深,她是你的娘,也是我的。她既沒有打我、虐待我,也沒有要我做超出媳婦該做的事。如果我過得不好,難道你會看不出來嗎?」朱唇漾出一抹微笑。「我知道娘對我不滿、不喜歡我,我也知道我做再多事都是多餘的,但我卻不能什麼事都不做。」

  她的如花淺笑,他瞧得癡,卻仍滅不了他滿腹的火。他不自覺攏緊他的指掌。「笨蛋!你做的全是下人會做的事,這有什麼好高興的?」劈頭就轟。在這世上,能讓他娘看得順眼、滿意的人不多,就算是他,也只因為是她的兒子才勉強沒在他面前抱怨,更何況是夏衫。「我娘的事讓我來處理,以後你別再傻傻地被牽著鼻子走,聽到沒有?」要她答應。

  就因為明白他若知道了這些事,肯定會有這種反應,所以她才不說,沒想到還是有人多嘴了。

  「你要怎麼處理?」清楚他呵護不舍的心情,她的心泛過一股暖流,可她又怕他亂來。

  路雲深鐵青的臉色慢慢轉為犀銳,同時意識到自己的力道,他倏地放鬆抓緊她肩頭的手。

  「把彩依那臭丫頭轟出去,永遠不准她再踏進路家一步。」強悍果斷。他望進她驚訝的眸心,繼續說:「至於我娘,我會多派兩個丫頭供她差遣,若我發現她再把你找去胡亂指使,我就告訴她,既然她討厭孫子的娘,這輩子她也別想抱到孫子。」

  這是明顯的威脅吧?不過他這威脅……

  忽地不知該氣該笑,洪夏衫搖搖頭。「你不能這麼做。」

  眉一挑,沒想到他也乾脆。「好,那你要我怎麼做,你說。」

  咦!

  稍怔了怔,可她立即回過神,晶靈水盈的美眸一轉,淺笑覷著他。「你真聽我的?」

  被她的巧笑倩兮勾得心蕩神馳,堂堂大男人臉上的剛硬線條馬上軟化好幾分,不過他的理智可沒被淹沒。「有道理的我就聽。」手指已經悄悄滑上她的粉頰。

  笑顏一斂,輕哼,她拍掉他的手,纖纖玉指戳上他的胸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說的話都是沒道理的?」故意刁他一下。

  路雲深反應很快,立刻對愛妻涎著笑臉投降。「沒、沒,我的親親娘子說的當然都是道理、說什麼都對,我聽你的、全聽你的。你說吧,我一定照辦。」不忍她的手指堵上他這身粗皮硬肉弄了傷,他趕緊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再安置在心口上。

  被他的呵惜舉動攪翻了情思,她先是心頭揪擰了一下,接著她讓自己全然放鬆,再上前,主動偎進他寬闊溫暖的懷裡。

  「算了,反正我也當不成什麼好媳婦……」歎息聲自他胸前逸出,她放棄扮演緩衝角色的念頭了。「雖然知道這樣當人家的媳婦不應該,但其實我也有一點兒累了……小深,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了。」

  *****

  於是,在路雲深的冷面鐵腕下,不斷哭鬧、大吵求情的羅彩依,即使被老夫人拚死拚活地護著,最後還是改變不了被強押上轎送回去的命運。

  至於老夫人,則被路雲深的無情強硬態度,和他完全不顧她面子的作為弄得既難堪又憤怨。接下來有好幾天,她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肯出門。

  路家,算是暫時恢復了平靜。

  當然,不意外的是,因為洪夏衫的不願再委曲求全,她和老夫人之間的心結也自此結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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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聽說你和你家老夫人鬧翻了?」俊美翩翩男子劈頭就來這麼一句。

  視線隨著小軒外那抹漫遊園子曲橋間、傲梅松竹下的雪白倩影,在他對座的魁偉男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嗯……」轉著指間的空酒杯,他漫應。

  俊美男子唇角噙笑,對他的態度不以為意。跟著好友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再轉回來,他悠悠哉哉地替自己倒了杯好酒。嗯,小嫂子釀的酒果然是人間少有的極品,難怪這傢夥捨不得分給別人享用。

  「為了小嫂子,你一點情面都不留地連小表妹都趕走,我看她一定更怨你和小嫂子了。」他家老夫人的性情,他可也一清二楚。這世上能取悅得了她的人根本少之又少,更何況她對自己兒子非得到不可的女人早有先人為主的壞印象,所以把這對婆媳擺在同一屋簷下,會出問題本來就是遲早的事。

  路雲深稍稍轉回注意力。他的濃眉糾結,記起的是另一件事。「最近景園那邊不安分得很,前陣子他和他娘還差點鬧到家裡去,我相信我娘已經聽到一些風聲了。」

  他爹十八、九年前就在外面金屋藏嬌,有個二姨太;這在路家,甚至京城,本來就不是個秘密,只是因為他娘強勢又以死相逼,絕不容許二姨太踏進路家一步,所以在家裡,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二姨太的事。

  而他自小就知道有這個二姨太存在,還知道自己有個小他三歲、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爹很喜歡二姨太,很寵那個弟弟,就算他娘曾多次恨得要將他們母子趕出京城,不過都因為他爹的袒護而失敗。至於他,一開始從旁人口中知道他們母子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到後來則根本不把他們的事放在眼裡,一直到這幾年他在調查某件事,才注意起他們。

  關清朗淡笑。為了掌握心愛女人的行蹤,他手下的密探很多,所以與路家有關連的事,他也就「順便」知道了很多。輕輕啜飲了一口好酒,他慢條斯理道:「路老爺這些年在他們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該給的、能給的也給了不少吧?不過我想路老爺定然會遺憾,他最喜歡的那個兒子不但不成材,還長愈大、惹事的本領就愈大。」雖然沒明目張膽打著路家二少爺的名號,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傢夥就是路老爺的庶出之子,所以理所當然地,那傢夥所到之處吃的、喝的、用的,賒下的帳不都往路家報?老夫人看在眼裡,可不是更生氣了嗎?

  路雲深一哼。「不幸的是,我爹還沒看清他不成材這一點,竟然打算要那蠢才進商行做事。」

  「結果被你回絕了?」猜想得到他不會允許手底下有廢物。

  「我若是像我爹那樣心存婦人之仁,路家商行早就不知道垮過幾百遍了。」這就是那對母子尋死尋活要鬧上家裡的原因。「他們的膽子可是愈來愈大,當我死了是不是?」硬石般的臉龐染上凶戾之氣。沒把他這當家主子看在眼裡,以為狀告到老爺那裡去就有用?

  「只可惜你十年前沒死成,否則如今的路家說不定早已易主了。」在一旁說著風涼話,關清朗的表情卻有著一抹深意。

  眸子爆出精光厲芒,路雲深的臉色愈加森寒煞氣。「沒錯!很可惜我不但十年前沒死成,到現在我也活得好好的。我想,最不甘心的應該是她……」六年前他平安無事地重回路家,恐怕讓寄望兒子可以認祖歸宗踏進路家門的二姨太趙錦娘大大震驚又失望了。

  十年前他會和夏衫相遇,就是因為這段意外……

  十年前,他被下人帶出門玩,卻遭兩名歹徒捉走,並且被丟到河裡。幸好大難不死的他被夏衫和夏衫的爹救上岸,雖然因此失憶了一年才記起回家的路,但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兩個歹徒的模樣。這也就是他多年後憑著記憶找人畫出歹徒的樣子,並且明查暗訪了許久,才總算找到那兩個人。只不過當他找到人時,其中一個已經因打獵意外死了好多年,剩下的那一個也成了又瞎又瘸的乞丐。但他還是認得出來,那乞丐就是當年綁走他的其中一人。從他口中,他挖掘到十年前他們被收買去綁走他的秘密,即使乞丐說的拿錢給他們的女人沒透露名字身分,可他描述那女人的模樣,分明就是趙錦娘。

  這終於證明瞭他一直以來的懷疑。

  但除了關清朗,他甚至連他爹都沒提到這件事。因為他知道他爹不會相信,趙錦娘會否認,而且事隔多年,有誰會相信一個又瞎又瘸的乞丐說的話?

  事實上,他也不必要讓趙錦娘知道他已經查出那秘密,就讓她自以為瞞天過海、萬無一失吧。不過沒想到那女人並沒有從那次事件中得到教訓,或者良心不安,倒是貪婪之心愈來愈旺盛了。

  她根本從未打消讓自己兒子路霄重當上路家主子爺的念頭。

  「男人哪,就耳根子最軟了,尤其枕邊人說兩句話比其他人在旁邊說一百句還有用。」關清朗自己的體認可不就是最深的?他的俊眸因憶起某個甜蜜又無奈的片段而染上光采,但他的思路語氣仍是條理分明。「雖然在實際上你已經是商行的主子,不過名義上,路家商行是你從路老爺手中繼承來的,所以那女人要是乾脆要求路老爺把商行的一半財產、掌控權分給她兒子,說不定路老爺當真會腦袋不清地點頭,這不就換你頭大了?」依那女人的柔媚手腕和為了替兒子爭取到最大好處,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程度,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沒想到路雲深的嘴角反而勾出了惡劣至極的笑。「如果那女人膽敢要,我倒是可以整個送給她享用。你不知道,其實我還滿想看看當我爹瞧見那蠢才能用多快速度,將他一手建立起來的路家商行搞垮時的表情,那肯定相當精采。」

  關清朗挑眉、歎氣。「我以為我平日的手段已經夠高了,沒想到你的報復手段比我還殺人不見血。」就算沒有路家商行,憑路雲深的腦袋和手腕,還怕打造不出另一個路家商行?

  這渾小子就是有這種條件,難怪他敢說這種話。

  讓那對母子到最後一無所有,甚至連個依靠都沒有,這不是報復是什麼?看來那對母子完全沒搞清楚惹上這頭猛虎的後果。簡直是自找死路!

  就在這時,那抹原本在樹影間忽隱忽現的雪白人影緩步朝小榭這裡移來。

  路雲深壞笑的神情一轉為開懷,起身迎向她。

  「你們在聊什麼?」步上階梯的洪夏衫被路雲深攬住腰,帶到備有暖爐的小榭坐下。她隨口笑問著這兩個似乎聊得頗愉快的男人。

  而隨侍兼保護她在這京城有名的名園「秋楓園」散步賞景的胡同和翠萍,也跟在她身後進來,趕緊動手倒了熱茶喝以怯寒。

  路雲深為她斟了杯溫好的紹興紅棗酒。「冷嗎?先喝兩口暖暖胃。」邊將杯湊到她唇邊邊說。注意到她雙頰因天寒乾燥而浮起的紅暈,他擰眉,想也不想,一隻大掌便朝她臉頰貼觸上去。果然是冷的。

  「沒聊什麼。小嫂子,你會不會覺得你的相公有時候真像個老媽子?」瞥見那傢夥一副簡直要把自己女人藏進身體裡才安心的模樣,關清朗輕嘲。

  沒拒絕地喝了點酒,洪夏衫抬眸覷向身邊的大男人,忍住笑。「嗯。」抓下他還貼著她臉的暖熱巨掌。她走了這一會兒,身子早就暖呼呼了,他卻還是擔心她被這寒天凍著。「我習慣了。還好這兒沒外人在。」要不,讓人瞧見他這個在京城呼風喚雨的「京城之虎」對著自己妻子又是喂酒又是取暖,會壞了形象的。

  關清朗立刻聽懂了。他大笑。「小嫂子,路家主子爺愛妻如命在京城早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根本不用顧慮他會被取笑。」何況也沒人敢在他面前露出牙齒吧?除了他。

  他立刻被白了一眼。「媽的!我就是個老媽子又怎樣?哼,總比有人想當老媽子還被推得遠遠的強。」狠狠回將他一軍。

  關清朗「咳」一聲,差點被自己的笑聲嗆到。

  洪夏衫敏感地看著向來冷靜平和的關清朗,此刻笑裡略顯一絲無奈的神情。

  他也發現她投過來的眼光了,斂回笑聲,俊顏在一瞬間恢復尋常的從容自若。

  「是是是,有妻萬事足,你這世上最幸運車福的傢夥,看我今天不把你灌醉,我就不姓關。」笑著對他下戰帖。

  關清朗是說真的。

  而最後的結果是,兩個為了面子拚酒不服輸的男人,分別被人架扶著回家。

  *****

  路雲深是真醉了。

  幾乎一路醉回家的他,在胡同和其他下人的攙扶下回到房間;洪夏衫甚至要在其他人的幫忙下才能替他擦好手腳,換上舒適的睡袍。

  好不容易將他打理好安置在床上,她自己也累壞了。

  等她可以躺上床合眼休息,時間也已是深夜了。

  滑進被窩、偎著他熱呼呼的胸懷,她輕舒一口氣。

  「……是我的……夏衫……永遠不會離開……衫……」即便是醉了,但路雲深仍像是感應到懷裡熟悉的嬌軀與氣息,雙臂自有意識地將她鉗緊,臉龐埋進她的頸窩,閉著眼睛呢喃。

  心口緊繃著。她知道他是在說醉話。低眸凝視著黑暗中他的頭顱,鼻間吸著混合酒味與他體息的獨特氣味,唇角一揚,她的心跟著放鬆了。

  以前在她家,常被她抓來試喝新釀酒的他,一開始不時被未明的酒勁力道弄醉,而只要醉了,他這人不吵不鬧不發酒瘋,總是倒頭呼呼大睡;而她想捉弄他,也總趁那個時候。不過後來,他喝酒的功力被她訓練得愈來愈強,除非給他喝的是勁道很夠的酒,否則他很少再醉過。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已經很久沒再見過喝醉酒的他了。

  沒想到現在啊,她是他的妻,還能抱著他、聽他醉酒說醉話呢。

  忍不住抬起手指輕輕撥開落在他眼前的一小綹髮絲,可驀然間,他仰起臉,原本緊閉的眼睜開、盯著她,而猝不及防的她,心臟大大一跳,怔住。

  「……小深……你……你醒了?」手也僵住,跟著小結巴。他也太嚇人了吧?

  黑夜中,眼眸依然炯亮若寒星的他,仿佛非常清醒地緊緊凝探進她的眼心深處。她不禁頓住呼吸,眨也不敢眨眼。「小深……」遲疑地喚他。

  像是啟動了某樣裝置,他歎了口氣,然後如同剛才一樣毫無預兆地又閉上眼睛。

  「……我很愛你……很愛……夏衫……你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可是你的心……你的心……」囈語聲在她耳畔逐漸淡去,可她聽得一清二楚,聽得……心好酸疼。

  咬著下唇,一股沒來由的熱浪沖進她眼眶。

  這個……笨蛋!原來她一直讓他這麼沒有安全感嗎?原來他還是以為,只有他是愛她的,而她沒有嗎?

  「……笨蛋……傻蛋……渾蛋……壞蛋……」不舍地伸手回月抱住醉得不省人事、也醉出真心話的他,她碎碎念他,每念一次,就在他唇上啄一下。「我沒說,以為你都懂,原來……你是個笨蛋……我早該知道你是個笨蛋……所以看不出來我的心已經是你的……哼,好吧,你就繼續當笨蛋,我不會告訴你。」

  她不像他這麼厚臉皮,動不動就把愛她的字眼掛在嘴上,可她的行動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記得他很久以前好像曾問過她,但後來卻不再問,難道他以為除了他,她的心還容得下別的男人?

  「我現在就說一次,你沒聽到是活該。」臉皮很薄的她,決定趁他醉的時候「光明正大」說給他聽。「小深,我……也愛你。我的人、我的心全是你的。我愛你……我愛你……愛你。」說上了癮,在他耳畔,她不停地說。

  我愛你。

  小深,我愛你。

  *****

  「夏衫,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有跟我說什麼?」醉睡了一晚,隔日一早便恢復生龍活虎、精神奕奕的路雲深,在和洪夏衫一起用完早飯、就要出門工作前略遲疑了下,但還是開口問。

  昨晚雖然醉了,不過他依稀仿佛意識到夏衫在他耳邊說話……是他醉得太沉,還是他太想聽到?他隱約捕捉到幾個字眼,很重要的。

  正為他細心攏好襖袍的洪夏衫聞言,手指連頓也沒頓一下。弄好了,她放下手,後退一步。

  「我忘了。」對他慵懶一笑,她以為他什麼都沒發現呢。「好像有,可能我在對你說夢話吧。」一語帶過,接著趕緊將他推出門。「好了,快走吧,胡同已經等你很久了。」

  心底的疑惑殘存,不過他很快便拋開,但對她對即將出門的他沒有一點依依不捨,他濃眉一糾,猛地反手把她撈進懷,毫不在意胡同和其他下人的瞠目結舌、臉紅耳赤,他纏著她的唇,給了她一個重重的吮吻,這才肯放開她。

  「中午等我回家吃飯。」留下叮囑,他終於大步離開。

  洪夏衫則是站在大門外,直望著馬車在遠遠另一端消失了,這才收回癡然的目光,轉身往屋裡走。

  「……夫人,爺真的對您好癡情呢,小婢可沒見過爺曾對其他姑娘和顏悅色過。」跟在女主人身後,翠萍忍不住欽羨道。因為娶進了夫人,她才知道,原來主子爺也有溫柔的一面,當然只有對夫人啦!而且一知道夫人受了委屈,便毫不猶豫的將表四小姐轟出府,連老夫人也護不住,簡直讓她崇拜到五體投地了。

  聽到翠萍的話,洪夏衫想到他剛才的大膽舉動,不由得耳根子更熱了。

  他是故意的。

  「翠萍,等會兒你去請廚子準備爺愛吃的菜,我去酒窖,爺回來了你再叫我。」不讓人瞧見她仍紅著的臉和微腫的唇,她直接往自己住的園子走。

  不過,這一天,她並沒有等到路雲深回來用午餐,因為出事了……

  *****

  近晌午前的「悅來酒樓」突然起了一陣大騷動。

  就在二樓雅座內,一位女客在喝下兩口酒後,竟猛地面色發黑。同桌的人雖然立即警覺、拍掉她手中的酒,仍無法及時阻止她將毒酒吞下肚。即使有人馬上為她催吐,沒多久,她還是陷入了昏迷。

  現場一片混亂。警覺出事的掌櫃火速差人去將附近的大夫找來,同桌的男客則一邊臉色鐵青地注意中毒昏迷的少女狀況,一邊指揮下人把有問題的酒仔細保存起來。很快地,所有經手過這毒酒的人都被叫來問話盤查。

  而由於這桌客人的身分非尋常人,因此官府馬上便派人來調查了。

  大夫迅速趕到,替少女做了連串急救診治,不過只能暫時不讓她的情況惡化而已,大夫根本沒把握解去已經蔓延至她全身的劇毒。因為少女的家就在數條街外,男人當機立斷用馬車將她送回家。

  在少女家,看見她幾乎沒呼息地被送回,整座大宅上下自然又是一番震駭和連串折騰。

  過了午後,消息傳回了路家。

  洪夏衫是在翠萍急匆匆跑進酒窖、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她說著剛聽到的消息,才知道出事了。

  既震驚又不安的她,背脊上立即透著一陣寒意。雖然中毒陷入生死關頭的不是他,但當時他也有機會喝下那毒酒的,所以有可能下毒者的目標是他。

  回府來的劉祿說,原本爺和人約在酒樓談事情,但那人還沒來,卻是徐府老太爺家的孫小姐徐欣欣來了。接著沒多久,徐小姐便因為喝了店小二剛送上來的酒而中毒……一直到現在,徐小姐仍未清醒過來,但主子爺已經火速去把正巧回京城的一位神醫請過府,推測她或許可以儘快脫離險境。

  路雲深跟著昏迷的徐欣欣回徐府,因為她有可能是受他連累才出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關心她的狀況安危。

  洪夏衫雖然一聽到消息後,便心焦地想直接奔到路雲深身邊,不過最後他還是勉強按捺下衝動。因為時機不宜……此刻徐家人的心情肯定焦急如焚,她去了只會幹擾人家。更何況他在那裡,也有該查該做的事……只有這麼想,她忐忑的心緒才能多少穩定一些。

  而且不僅是她,路家上下幾乎所有知道這事的人,也全在等待徐家那邊進一步的訊息傳來。沒有人願意見到憾事發生,即使此刻還不清楚徐家孫小姐為何會莫名其妙去路雲深與人約定的地方、且喝下毒酒,但畢竟她現在正處在生死關頭是事實。

  所有人的心都懸在半空中,尤其是洪夏衫。幸好跟著主子爺留在徐府的胡同知道她和其他人在擔心,所以機靈地派人陸陸續續將事情進展帶回路家。不過也是直到隔日傍晚,徐欣欣才總算被神醫確定搶救回一命,至於她能清醒的時間,據說還必須再觀察。

  至少值得慶倖的是,她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路雲深直到第三日天快亮,才滿身疲憊地回到家。

  在門外將跟著他跑上跑下忙了兩天兩夜的胡同遣去休息,他一踏進房,卻看到趴睡在桌上的妻子。

  下顎在瞬間繃緊,接著他凶著臉卻又無奈地快步至她身旁,彎身探臂,輕易便將她從椅子上整個抱起來。

  只是他才一動她,她立刻就醒了。

  張開眼睛,洪夏衫初時嬌顏表情仍籠著迷糊睡意,可等她發現自己是被路雲深抱著,她的腦子隨即醒徹過來。「啊,小深。」逸出輕呼。

  路雲深幾個大步便移到他們的床榻前。坐下,暫時將她安放在他的腿上。

  「你又等了我一夜?」昨天胡同便將她昨夜沒睡等他的事報告給他,所以此刻回來竟見到這情景,他覷著她,臉色有些難看。「我不是要人回來告訴你,我會很晚回家,要你早點兒睡嗎?你你……你竟然還給我趴在桌子上睡?!」悶吼她。

  她的眉心蹙攏了起來,毫不猶豫從他腿上滑下,開始動手將他的外衣脫掉。「好好,我錯了,現在別跟我吵這個,你還有時間睡吧?」瞄到窗外魚肚白的天色,她更加快了手勢。

  仍黑著臉,但他沒拒絕她的動作,而且當他躺到床榻上時,還順勢將她勾到身側。「我累了,陪我睡一會兒。」喜歡讓她的頭枕著自己肩膀、把她整個人攬在懷抱的睡覺姿勢,這會令他很有安全感。

  順著他,等到他很快閉上眼睛,並且在下一刻發出平穩的呼息,她才緩緩籲了口氣,跟著閉眸。

  看來他真的累了。

  其實她也沒想到她會等他等到睡著,可她似乎也只眯了一下眼。現在終於等到他回來了,枕著他的懷臂與氣息,她一顆原本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下。在這個時候,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在他回來前的這兩天,她根本無法安心去睡……原來,被他擁著入眠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一個令她想戒也戒不掉的習慣。

  *****

  洪夏衫只略略睡了一會兒便醒了。輕手輕腳離開陷入沉睡的路雲深身邊,她先去找了同他一起從徐家回來的其他人問清徐小姐的最新狀況,知道徐小姐還在昏迷中,而下毒的兇手據說已追查出了蛛絲馬跡,她不禁眉頭深鎖。

  才睡不到兩個時辰,路雲深也起來了。

  正巧回房的洪夏衫一進房便發現已經恢復一身神清氣爽的他在換衣服。

  「怎麼不再多睡一會兒?」把在裡面放著要替他縫補的衣服籃子擱在小幾上,她走近他,自然伸出手為他順順衣袍、調整系腰。她同時不忘仔細打量他的神色。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享受被愛妻照拂的幸福,不過路雲深仍是攏著眉盯著她眼下微深的陰影。「其他人說你似乎兩天來都沒怎麼休息,你想讓我再把你押回床上去睡嗎?」強硬語氣之中卻也帶著心疼。他當然知道她是為了什麼。他早習慣事情一來,甚至可以三天三夜不用合眼睡覺的狀況,但她不同。

  感受到他凶霸口氣下的關心,洪夏衫搖搖頭,把他拉到椅子坐下,替他倒了杯仍微溫的茶。「我有睡了。小深,徐姑娘一定會沒事吧?」不拐彎抹角說出她心中的擔憂。「在酒裡下毒的人,目標原來不是她,對嗎?」這事的真相,連告訴她這兩日情況的劉祿也並不很清楚,所以她直接問他了。

  路雲深抿緊唇,臉色一沉。「我還在查。」如果不是徐欣欣忽然跑來,先喝下那壺酒的人確實可能是他。

  她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小深,別再瞞我,有人想讓你沒命是不是?他們都告訴我了,你和徐老太爺從酒樓那邊應該查出了眉目,你多少明白是誰想對你下手了……」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背上,她柔言:「我是你的妻子,小深,當自己的丈夫有生命危險的時候,你以為做妻子的什麼都不知道,就會比較好過嗎?」

  沒錯!他確實打算能瞞她多少是多少,不過此時回視她澈然的明眸,他動搖了。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才勉為其難地開口。「昨天夜裡,我們的人循線查到最有可能放毒的嫌疑犯,最後一路追蹤過去,終於挖出幕後指使者,就是錢氏商行。」愈說到後面,語氣愈冷悍。

  她愣了愣,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上一回她在徐家壽宴時差點被入迷昏綁走,主謀就是錢氏商行的主事老闆錢要,沒想到這回又聽到這名字。

  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顫。她從未想過,商場上的競爭也有可能演變成欲置對方於死地的殺戳,這就是他一直待著的世界,一個其實很殘酷血腥的世界嗎?

  路雲深沒錯過她這一下輕顫,表情現出一抹責怪懊悔,他反握住她的手。「夏衫……」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這一回錢氏商行已經直接對你下手了。」冷靜了下來,她面現堅定地直視他。就算他的世界再無情殘忍,她也決定跟著他踩下去了。她只是個平凡人,平凡到不可能任自己的丈夫遭受生命威脅,而她還不想反擊報復回去的人……除非她不愛他。

  路雲深一直清楚他的夏衫不是個只想依靠男人保護的女子,有時候她的表現甚至比男人還勇敢堅強。凝望住她清澈無比的眼,他的下顎肌肉一緊。「你在徐家出事後,我就直接對錢氏商行採取行動。雖然前陣子錢要已經被我逼到決定親自來議和談判,不過他顯然覺得用直接解決我的方式對他比較有利。既然如此,我對他手下那些商行當然更不用顧慮……」新仇舊怨,這回他不會再給錢要苟延殘喘的機會。「哼!他有膽子動我,就應該有想到失敗的後果。我會讓他嘗到什麼叫生不如死的滋味。」面龐再次罩上兇狠的神色。

  她明白了。

  「那麼徐姑娘那裡……大夫真的能救醒她嗎?」心思轉到他回來前仍陷昏迷未醒的徐欣欣身上。

  沒想到他倒是想也不用想地回答:「大夫說她能醒就能醒,所以我就回來。」

  看他如此信心十足,她跟著松了口氣。可她的疑問也冒出來了。「為什麼徐姑娘會到你和人家約定的酒樓去?而且你還邀她喝酒……」流露出連自己也不自覺的酸意。

  但對她有著全然用心在意的路雲深,卻馬上敏感察覺她聽似尋常語氣下的些微不滿。他的胸膛一震,接著不由得對她咧出一抹頑狡的笑。

  「夏衫,你在吃醋是不是?你以為我和她偷約在外面,所以你吃醋了?」嘿嘿笑。

  吃……吃醋……這兩個字突然從他嘴裡蹦出來,洪夏衫立刻瞪大眼睛、呼吸岔住。「你你……你在胡亂說什麼!」低喊,有些小氣惱,也有些……心虛。「我當然知道你不可能和她偷約在外面,我是和你說正經的……唔……」最後的字句乍地淹沒在他堵過來的唇舌中。「……你……小深……」想推開這強盜一樣的男人,卻被他糾纏得更密更緊。甚至到最後,這精神體力已因睡了一覺而恢復過來的傢夥,還更乾脆地將她拐回床上去。

  良久之後,春意無限的床帳內,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終於逐漸平息下來。

  又一會兒,男人志得意滿的低嗓傳出:「你在意我,所以你在意別的女人和我在一起,你吃醋了。」

  「啪」的一聲脆響,顯然有人挨了一記巴掌。「吃醋你個頭!」輕叱。

  「什麼?你還是不肯承認你為我吃醋?」惡意漸濃,手腳又開始不安分。

  「喂!你你……」察覺了他的意圖,女人第一時間便要抓著被跳下床,但她的動作快不過男人的鐵臂一勾,她連床沿都還沒沾到就又被壓回枕褥上。她燒紅著玉頰,瞪著將她雙手壓制在頭頂,低俯在她身上的男人。「小深,別鬧了,你應該還有其他重要事得做吧?你……啊……」被他突然毫不憐香惜玉低下頭顱、狠咬住她頸側肌膚的舉動駭得疼呼出聲。

  熾熱的身軀緊觸著她的,就連他在她頸畔呼吐的氣息也是燙人的。其實他只狠咬了她這一下便又不忍地放開,同時還抱著她一滾,反讓自己墊在她身下。他歎口氣,伸出大掌捧住她嬌嫩的臉蛋,凝看著她被他那一咬、疼出淚花打轉的美眸,他不舍地用拇指拭掉頰畔滑下的一顆淚珠。

  「夏衫,對不起,我只是又氣又急。」氣她老是不肯承認對他的心,急她又想躲,所以他才會一時衝動。「我……我真的以為你會為我吃醋……」又是他在自作多情?

  在他懊悔又心疼的舉動下,她就算想罵也罵不出口了。而且這個笨蛋哪。

  「你以為任何一個女人聽到自己丈夫在外面和一個仰慕他許久的姑娘見面,心裡會舒坦的?」一口氣說完。

  視線移到她朱豔的小嘴,他愣了一愣,然後才略略氣喪地悶著臉。「我懂了……」只是妻子的心情啊。

  「你真的懂了?」睨他。哼!分明還沒開竅。

  「嗯。」鬱悶爬上他的眉眼。「對不起,我曾答應你不讓其他女人靠近我身邊一步,可是徐欣欣她……我真的不知道她剛好也在那間酒樓,她出現時我也嚇了一跳。」那丫頭說她在酒樓和其他人吃飯,因為正巧見到他進去,所以才去和他打聲招呼。不過他沒開口邀她,她倒是自己坐了下來,一副打算賴著不走的態勢。本來他已經決定直接把她攆走,他可沒心神跟這從以前就很會找各種理由纏他,跟他耗時間的丫頭糾纏下去。可是沒想到她自個兒厚臉皮倒了桌上小二剛送上來的酒喝,卻在下一霎出事,連他都有點措手不及。

  他含在嘴裡的無奈解釋,最後消失在她掩上來的手心上。

  「好了,我明白了。」不否認心底的小疙瘩因為他的解釋而煙消雲散,尤其是他在說到要攆她走時的不爽表情,更是讓她費盡力氣才憋住了唇角差點冒出的笑意。

  睨了他一眼,她忽地把被子扯上來蓋住他的臉。「我說不許動你就不許動。」警告,接著趕緊把方才被他粗暴扯掉的貼身衣物和衣衫拾起穿上。

  至於路雲深,哪有這麼乖地她說不動就不動的?趁著她在忙著穿衣裳,他已經大刺刺把蒙在眼上的被子拉開、大刺刺地欣賞親愛的娘子在日光下晶瑩剔透的誘人雪肌。

  眸底再度深濃起來,他的心又在蠢蠢欲動。

  並不是沒感受到自身後投射過來的強烈眼神,可她努力克制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臉頰的赧臊,假裝沒發現他的視線。直到她把衣服穿好,她才半偏過身,不意外地望進他賊笑的亮晶晶眼裡。

  「你今天不用再去徐家嗎?」他大老爺今天似乎很閑。

  果然,已經坐起身、並且毫不在意裸露出一大片壯闊胸肌的男人對她慵懶地搖搖頭。「有事老太爺會派人過來告訴我。」他伸臂勾住她的小蠻腰,把頭顱靠了過去,下巴擱在她細肩上。「我今天要放假一天,你陪我。」聲調低懶嘎沈,還帶點兒撒嬌的意味。

  這也只有在她面前,才可能出現的另一個路雲深……一個會使出小孩子招數,耍賴、裝無辜可憐,只為搏心愛女人一笑、討心愛女人歡心的路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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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隔日一早,天空飄起了雪。同時,徐家那邊也傳來了一好一壞的兩個消息──好消息是,徐家小姐終於清醒了。壞消息是,徐小姐瞎了。

  幾乎所有聽到這消息的人,全都震驚得無法言語。

  路雲深立刻趕往徐家,這回,洪夏衫也跟著他一起過去。

  徐府大門依舊巍峨堂皇,不過一踏進屋裡,眾人之間無言流露的悲憂氣氛,立刻感染了路雲深一行人。

  徐老太爺親自在大廳招呼他們。看得出來,老人家雖然面色如常,但眉眼間還是不經意的顯出煩鬱。

  「老太爺,好久不見,夏衫來給您請安了。」洪夏衫朝徐老太爺一福身。確實,自幾個月前的壽宴之後,她就沒機會再與徐老太爺見面。不過他當時玩笑似地向她討的酒,她倒真的照承諾釀了一醰人參酒讓人送來,還得到了他回贈一副名貴玉鐲當禮物。

  徐貴盛見多月不見的洪夏衫,瞧她出落得更標緻嬌豔,不由得把目光瞄向站在她身邊的路雲深。

  笑了。「好好,侄媳婦好,看來賢侄沒有虧待你,在夫家的生活可也順心如意吧。」他雖略有耳聞路家鬧了點婆媳間的事,不過難免嘛!更何況路弟妹的性子本來就倔拗,也是意料中事。「對了,你送我的那醰人參酒雖然還要好幾個月才能喝,不過你後來又差人送來的燒酒,我喝了。這冬天喝了正好去寒氣,真是好酒啊。」總算可以當面謝過她,他心情爽開了許多。

  而他的稱讚確實不假。沒想到這侄媳婦才多大年紀,竟已可以釀出這等比得過京城專業釀酒師的酒,難怪能令他大感驚喜和讚歎。

  「老太爺您喜歡就好,本來我還擔心不合您的味兒呢。」洪夏衫謙應。

  「誰說的?合!你的酒合我的味兒合得很!要不是怕侄媳婦把老太爺當土匪,我還想跟你多討幾醰解解酒饞呢。」說著說著,肚子裡的酒蟲好像又在動了。

  她微微一笑,可她還沒說話,身旁的路雲深倒是開口了。「老太爺,您最近要喝夏衫的酒可能沒機會了。因為冬季天冷,我不想讓她為了釀酒凍著了,所以您再等到春天吧。」替她用不算勉強的藉口擋下老人家的索酒,因為怕這先例一開,今後她鑽酒窖的時間又更長了。

  哼哼!他能獨佔她的時間都嫌不夠了,哪能再分給那些酒!

  老太爺一聽,倒也沒起疑。

  又聊了幾句,路雲深終於問到徐欣欣的狀況。這會兒,原本還算熱絡的氣氛立刻轉為凝重。

  「……沒錯,欣兒是醒來了,可她醒來第二回就吵著說看不見,我們才知道事態嚴重。不過,有華大夫在,我相信最後一定會沒事的。」即使面上泛愁,徐貴盛還是提起精神道。

  路雲深雖然也信任華大夫的醫術,不過現在他還沒完全瞭解徐欣欣的情況,所以他沒辦法一開始就這麼樂觀。「可以讓我去看看她嗎?」對老太爺提出要求。

  沒想到徐老太爺卻皺眉、歎氣。「賢侄,我當然知道你是來關心她、看她的,不過欣兒她……」搖頭。「欣兒自從發現自己……瞎了後,除了華大夫,其他人她都不肯見,連她爹娘、連我都不讓接近。而且她還特別交代,尤其是你,她說絕對不許讓你見到她,否則她就要去死。」真實轉述孫女的話。其實他哪會不明白孫女的心態,想是不願讓自己喜愛的男人瞧見難看的模樣吧?可見這孩子真的是極愛雲深……唉。

  路雲深聽了,不禁臉色沉肅。「抱歉,老太爺,她是受了我的牽累才出意外。」以為她是因恨他才說出這種死也不見他的話。

  同樣明白徐欣欣心思的是洪夏衫。她一聽老太爺那麼說就懂了,不由得抬頭凝視了身邊一點都不瞭解姑娘家在想什麼的丈夫一眼。這個時候,她不知道是該高興或是搖頭。

  「賢侄,你別再這麼說,我已經說過沒怪你的意思。」老太爺連忙阻止他自責。「欣兒是自個兒跑去你那兒,並非你約了她。更何況當時誰也不知道會出意外,欣兒此刻能保住一條命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以後不准你再說這種話了。」

  路雲深的眉峰依然蹙攏。一會兒後,他才終於開口:「華大夫呢?我想聽華大夫的看法。」

  *****

  稍後,當一名相貌清奇秀致的黑衣女子出現在洪夏衫眼前時,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口中的神醫──華大夫,竟然是一名年輕的姑娘!

  因為太出人意料之外,所以她一時怔了。

  「你又來了。」正坐在花廳內整理桌上一排銀針的華紫藤聽到敲門聲,一抬頭見到是路雲深,立刻挑眉給他這麼一句。不過當她隨後見到跟在他身後進來的洪夏衫時,不覺面現訝色;發現洪夏衫看著她時的傻眼,她反倒揚唇,笑了。「路夫人,你怎麼也跟著來了?想瞧瞧徐小姐是不是真瞎了嗎?」直來直往。

  路雲深早已習慣她說話偶有的口無遮攔,但第一次和她接觸的洪夏衫可是嚇了一跳。

  「不……呃……華大夫,你怎會知道我是誰?」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她奇怪問道。

  「聽路爺提過、也見過。其實上回在這兒我們碰過一次,不過你一定忘了。」手上動作不停地繼續收針,華紫藤的回答教人驚詫。

  果然,洪夏衫一頓愕,看著眼前的清秀姑娘,仔細搜尋腦中記憶,卻徒勞無功。她說的上回,應該是老太爺壽宴那回吧?因為她來徐府也不過這兩次,可她真的完全沒印象曾見過這位華大夫。

  或許是當時人太多,所以她也沒記住吧?

  她朝華大夫尷尬一笑。「對不起,我真的忘了。」

  華紫藤倒也沒再提,反正那不重要。「徐小姐不見你,所以你得問我她的情況是不是?」不囉嗦地將目標轉向路雲深,也不拖泥帶水地給答案。「雖然我及時救回了徐小姐的命,不過因為毒素已經侵入她的眼睛,所以現在才會造成麻煩,我會盡力替她醫治,但能不能醫好還說不準。能好是萬幸,不能好,她就準備瞎一輩子了。」夠清楚的解釋。

  他的下頷繃緊。「你是說,連你也沒把握治好她?」

  「哼,你真當我這麼神哪?」收完針,仔細放進醫箱裡,她不假辭色地瞪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人家是受你牽累的份上,擔心人家死了或殘了,你都得負起責任,說不定你還得把人娶回家照顧她後半生,所以我可是費盡心思才把人給救回來,光這樣你就該好好感激我了,你還想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保證會治好她的眼睛嗎?」劈哩啪啦一念就是整串,根本不怕惹怒這人人敬懼的京城之虎。

  洪夏衫卻因此聽出了這兩人之間除了是舊識,交情似乎也不淺,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這麼肆無忌憚地開罵的。所以這位華大夫……

  「如果可以。」路雲深咬牙,不掩飾很想一把扭斷她脖子的欲望。虧那傢夥竟可以忍受得了這個三句話就能挑燃怒火的女人。

  察覺到他上升的火氣了,怕他做出什麼事,一旁的洪夏衫趕緊扯住他的衣袖。「小深,華大夫已經說要盡力醫治了,你別亂來。」沒忘記他可以有多蠻橫。

  「咦!」華紫藤此時卻突地眼睛一亮,臉上浮現調侃有趣的笑容,看了看兩人。「你叫他小深?你真的叫這傢夥小深啊?……噗哧!」噴笑出聲。

  洪夏衫一時忘了在外人面前收回習慣,沒想到華大夫耳朵這麼靈,還一點都不客氣地開懷大笑,她不禁有些窘。

  「哼,她叫我小深,怎樣?羡慕的話,你也可以這樣叫你那個……」路雲深不怒反笑。

  「停。」華紫藤知道他這狗嘴絕對吐不出象牙來,馬上叫他住嘴,她猛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你別害我起雞皮疙瘩。」用力甩頭把某人拋出腦後。「好了好了,反正你也花了大錢請我,我還準備跟你大敲一筆,你怕我會不使出看家本領嗎?我說,你就把人放心交給我,有什麼問題,我保證你會立刻得到消息,這總行了吧?」言歸正傳。

  路雲深濃眉稍舒,點頭。「行。」

  *****

  回程的路上,洪夏衫忍不住向他問起了那位直率得令人實在難忘的華大夫。

  「你好像跟那位元華大夫……認識很久了?」她看著他閉目養神的臉龐,輕聲道。

  其實她倒滿喜歡華紫藤有話直說的性情,而且看得出來她跟雲深之間的交情完全與男女感情無關,更何況在他們的言談中,她發現華大夫似乎有個重要的人在心上……

  路雲深立刻張開眼睛,回望她坦然澈淨的表情,明白她的信任,忍不住咧了咧嘴。「沒有我們兩人認識得久。」對這點,他很驕傲自豪。「事實上她是清朗的朋友,我也是這兩、三年才和她比較熟。」那兩人的真正關係沒有多少人知道,所以他決定還是等過一陣子再跟她說明。

  洪夏衫只是詫異了下,但因為曾聽雲深說過,關清朗的交遊滿天下,所以她並沒有多想。

  「你跟華大夫提過我?」她倒沒聽他說起過這位華大夫。

  「我們的事她大概都知道。」不是從他這裡,也會從關清朗那裡知道。

  她靜默著。

  「怎麼了?你不喜歡她?」低頭打量她的臉色,他訝猜,以為她會喜歡那個說話吱吱喳喳又毒辣的女人呢。

  「不,我只是想不起來上回曾在徐府壽宴上見過她。」還是放棄了。「她上回有去,你們有碰到面嗎?」問他最快。

  「我是不曉得她有沒有去壽宴上露臉,不過我倒聽清朗說過,那段時間她曾待在徐家兩天,替徐家少奶奶醫病。」所以那天清朗才會上徐家,也才會剛好救下差點被綁走的夏衫。這關係牽連起來,他好像還得好好感謝一下華紫藤?

  搖搖頭,她真的不想再耗費心神多想了。她此刻想的是另一個嚴重的問題……

  「小深,若是華大夫真的束手無策,徐姑娘的眼睛就要一輩子看不見了,那要怎麼辦?」莫非……要像華大夫說的,將她娶進門,負責她的後半生?她的胸口因為想到那畫面而猛地一窒。

  路雲深的答案也乾脆俐落。「華紫藤治不好她,我就再換另一個,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找不到治得好她的大夫。」華紫藤是可以稱得上神醫,不過要是她沒辦法,他當然得再找其他或許有辦法的人。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一輩子都治不好呢?」總得做最壞的打算。

  「我養她。」沒第二句話。

  她眸光一閃,沒再繼續問下去。

  接下來的半個月,徐欣欣眼睛醫治的進展,成了徐、路兩家關心的重點。而經過了這半個月華大夫的全力診治,徐欣欣的左眼逐漸見到了光明,慢慢有了復原的跡象,不過她的右眼卻一直停留在只見得到模糊光影的程度,這可讓華大夫不服輸地卯足了勁再對她下針。

  然後,原本發著脾氣、什麼人也不見的徐欣欣,不但終於肯接受家人的關心,還總算答應讓路雲深去看她。不但如此,她後來甚至每天翹首盼望他的到來;也只有在他到來的時候,她才願意乖乖地配合華大夫的治療,並且開心地要下人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所以在徐家,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知道,路雲深現在已經成了她賴以維生的動力、生活的支柱。

  華紫藤自然發現了這問題的嚴重性,私下找路雲深談了一回。後來他聽從她的建議,漸漸拉長了來見徐欣欣的時間,也不再對徐欣欣的要求樣樣有所回應。敏感察覺到這些轉變的徐欣欣雖然沒說什麼,卻反而在他來時更變本加厲拖纏他離開的時間,甚至在他拒絕喂她喝藥時,開始大哭大鬧、尋死尋活。

  不過,她最劇烈、抗拒最大的反應,莫過於一次路雲深帶著洪夏衫同來。已經一眼可以清楚看得到、見著站在他身邊的洪夏衫,竟二話不說隨手拿起發上的簪子便要往自己左眼戳……幸好正在她身邊的華紫藤及時將她手上的簪子搶下才沒出事。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自殘舉動嚇一大跳,隨即她朝洪夏衫沖過去,動手就推她,嘴裡還喊著「我不要看到你」的行為,終於讓人明白,她的敵意完全是針對洪夏衫。

  也是自那一回後,為了怕再刺激到徐欣欣,洪夏衫不敢再在她眼前出現。她清楚,徐欣欣視她為敵的原因。

  至於惱怒于妻子差點被無理取鬧的徐欣欣推跌傷的路雲深,則是半個月沒再踏進徐家一步。

  雖然為了徐欣欣的眼傷,他深感虧欠,也決定負責到底;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必須無止境地忍受她的任性。他的忍耐有限度,更何況他的體貼和耐性,本來除了夏衫就不曾擴及到其他女人身上,所以她還期待他會去安撫她嗎?

  天殺的!

  華紫藤早警告過他,別讓徐丫頭對他有過分的幻想和期待……媽的!他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上下下哪個地方有碰到那丫頭、有哪一點讓她想歪了?

  *****

  瞪著桌上攤開的報告,他更加目露凶光。

  「錢氏商行還有兩家布行、一家錢莊還在營運?」磨牙。遷怒。

  感受到從主子爺身上散發出來的騰騰殺氣,胡同和一干幹部早在下面心驚肉跳了。

  「沒……其實那兩家布行,一家……一家裡面的錢已經全被管帳的背定,快倒了;另一家被百姓告到官府全賣劣質品,官府已經盯上,也撐不久了;至於那家錢莊,黑道早就在覬覦,很快會被接收走……」偷偷抹去額上滑下的冷汗,胡同被推出來回話。

  「錢要呢?我不是要他碎屍萬段?」臉罩酷寒,朝胡同射去一記兇殘厲芒。

  差點當場被主子爺冷眼碎屍萬段的是可憐的胡同。「有……有有……錢要一路被我們的人逼往南方逃,後來他情急之下闖進毒蛇瘴癘最多,還排外性最強的苗寨去。小的想,這應該比碎屍萬段還要恐怖……」應該是生不如死吧?

  接著路雲深又連串丟了十七、八道問題,最後,幾乎是耗盡所有精神體力,似脫掉一層皮的眾人才終於得到特赦,個個逃出門去辦事。

  稍後,一杯香氣襲人的熱茶被擱到書桌上。

  正振筆疾書的路雲深頭也沒抬,直到一雙纖手驀地放在他肩頭上,他一驚,全身肌肉在瞬間繃緊;但也在同時,一抹幾不可聞的淡淡酒香侵入了他鼻間、沈進他的心腔,他繃緊的肌肉立刻又放鬆下來。

  「你好像把胡同他們嚇壞了。」跟著他肩頭揉捏按摩手勢而起的,是洪夏衫恬靜的聲音。

  微閉眸,享受著妻子在他僵硬肌肉上的推捏,他受用地低歎一聲。「天寒地凍的,你怎麼出來了?」沒想到她會在商行出現,他既意外又驚喜,也想到了今天根本不適合出門的天候。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看看你工作的情況。我打擾到你了嗎?」以前曾和他來過商行一、兩次,今天倒是她首次主動跑來。沒跟他說,其實是因為午睡時作了個惡夢,醒來時特別想他,才會衝動地來找他……這還真是有些丟臉呢。

  「當然沒有。」探臂握住她的手,他起身,拉著她到他偶爾休息用的舒適椅榻坐下。召來下人送進茶點,他才回到她身邊。「你今天做了什麼、吃了什麼?衣服有穿暖嗎?」檢視了她身上的輕暖衣裳,他這才滿意地頷首,目光在她臉上來回。「對不起,夏衫,本來我答應這陣子等工作忙完,再帶你回青梁城見爹娘,順便讓你『避寒』,可是沒想到會被一些意外狀況耽擱到現在。」指的是錢要與徐欣欣的事。

  她將剛才替他端進來的茶放到他手上,她自己也啜了幾口熱茶。

  「爹娘不會怪你,我也沒怪你。我想等徐姑娘的情況確定了,到時我們再看要不要回去都沒關係。」這時候他們哪能說走就走。

  喝下茶,路雲深表情深思。「夏衫……」遲疑了一霎,他還是喚她。

  「怎麼了?」為他再將茶斟滿,抬眸,這才發現他盡現陰霾的臉,不禁也跟著蹙眉。

  他伸指想撫去她眉心的褶痕。「如果你想回青梁城也可以,我先派人護送你回去,等這兒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再去跟你會合。」若不想讓她看到日後可能的失控、難看狀況,他可以忍著相思先送她走。

  他有預感,徐欣欣那邊的情況不會就此善了,因為她已經開始有些難以掌控了。華紫藤說,她現在的身心正處於十分不穩定之中,若不小心照顧觀察,誰也料不定她會忽然做出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光是那天她拿簪子刺自己的眼睛就夠瘋狂、夠嚇人了,且她直指他就是徐欣欣不穩定的原因。

  ……媽的!要不是看在老太爺的份上,他早就直接將下人和一座銀山準備好,丟給那丫頭自己去過下半輩子。

  馬上聽出他話裡背後的含意,洪夏衫瞳眸一瞬,接著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她不說話,路雲深卻被她閃動著薄惱之色的水瞳看得心幾乎要迸出胸膛。「夏衫……」指節滑下她臉蛋,他沒有笨到看不出她的反應。「我是為你好。」語氣放得更軟。

  拍掉他的手,她抿了抿唇。「我當然知道你是為我好,你要我走,我就走!」倏地站了起來,快步向門外走。

  被她莫名的發火,斷然同意,還有乾脆走人的舉動弄呆了一霎,不過路雲深卻直覺縱身跳起,長臂一伸,將就要跨出門檻的她勾了回來。「慢著,夏衫……」把仍不斷掙紮著要走的她牢牢鎖在他的胸膛與鐵臂之間,他低頭搜尋她的眉眼。「你在生氣?既然知道我的用意,為什麼還生我的氣?」不懂。卻非要弄到懂不可。

  被他的強硬懷臂箍緊動彈不得,她也就不再白費力氣掙紮了。「因為你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慢慢地勻平氣息,她終於抬眸,凝望著他道。

  「什麼?」兩道濃眉再皺。

  「你沒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再幽幽指控。

  「我沒……」傻眼。

  「我曾說過,做妻子的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才叫幸福。夫妻若不能同甘共苦,又哪能叫夫妻?你……」對著他歎了氣,忍著再罵他笨的衝動。「為什麼每回只想到先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傷害?難道你不知道其實我也想守護你嗎?」

  守護他?!

  啊!他以為這是他初到她家的第一年,她才能做的事,但……但她現在說……她想守護他?

  路雲深的腦子此刻有化作一團爛泥的嫌疑。呆呆地放開她,再呆呆地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呆呆地盯著這雙在他掌心上顯得格外纖細小巧的手……突然間,一股熱流從他心頭竄流而過,他回過神。

  「夏衫……我……我明白了。」動容地合起她的手,他火熱熾亮的黑眸與她交纏。「那就請你用你的力量守護我吧,我也想被你守護。」

  就算她的力氣比不上他又如何?只要她在他身邊,只要她一個笑容,這不就是令他產生今生無懼的力量嗎?

  難怪她會生他的氣。

  靜靜回視他一會兒,洪夏衫終於對他漾出一抹清豔笑意。

  *****

  由於徐欣欣鬧著要見路雲深,並且還以不吃不喝作為威脅,不得已之下,徐貴盛只好派人再去請路雲深,希望他看在他的老臉上,答應來一趟家裡。

  雖然孫女上回在他們夫妻面前鬧的荒唐事,他全知情,但在心憐愛孫是因承受不住失明的煎熬,又在情緒不穩的情況下才做出這件事,所以事後他也只能不斷向雲深夫妻道歉,卻完全無法責備自己孫女。更何況,他也清楚向來對雲深極癡迷的孫女,在這種狀況下肯再敞開心房讓喜歡的人接近已經很不容易了,自然無法忍受她視之為情敵的侄媳婦在面前出現。

  其實,他也是有私心的。即使欣兒是自個兒去找雲深才會發生意外,不過,她受他連累卻也是事實;萬一欣兒的一隻眼睛真的一輩子好不了,成了殘廢,依欣兒的性子,肯定會做出傻事;為了預防這事發生,他唯有將希望寄託在雲深身上……如果可以,他希望欣兒能嫁給雲深,就算是當偏房也不要緊。

  他當然知道,以雲深與侄媳婦之間的情深,要說服雲深再納欣兒為偏房是件難上加難的事;但無論如何,他已將這個打算放在心上,若是欣兒最後平安無事,他自然不會對雲深提起,可若欣兒的眼真的沒辦法醫治,他一定要試上一試。

  前兩天他曾向欣兒試探願不願嫁給雲深的想法,雖然那時她並沒有說什麼,不過他卻看得出來她臉上有著幾分沉思的神情。因此,更加讓他確定這念頭了。雖然有些對不起雲深和夏衫兩人,但他怎能不為自己最疼愛的孫女的未來著想?

  路雲深在徐欣欣自殘事件近一個月後,首次踏上徐家大門。

  這一個月來,他靠著下人的往返,繼續適時表達他的關切;而華紫藤給他的消息,也讓他一直精確掌握徐欣的狀況,所以他知道,華紫藤的盡力,並沒有帶給徐欣欣右眼好轉。

  也是因為想再一次確定徐欣欣的情況,所以老太爺才會派人來,因此他一忙完公事就直接過來了。

  老太爺在大廳親自迎接他,兩人寒暄了一會兒,老太爺便請下人領他去徐欣欣住的院落。

  而早在花廳等著他的徐欣欣,一見到跨門進來的昂藏身影,心兒瞬間怦怦雀跳,馬上站起來迎向他。

  「路大哥!」朝他泛開最甜美的笑容,她開心地想勾住他的臂膀。

  路雲深濃眉一聳,還沒有動作,一旁的胡同已經機靈地跳了過來,擋在兩人中間;他藉故將手裡的禮物糕點捧到她面前。「對不起,欣欣小姐,小的差點忘了咱們爺囑吩咐小的買來給小姐的雪花糕。」笑嘻嘻。

  房裡的小婢立刻拿小碟子來盛裝。

  徐欣欣被胡同這一攪和,當然連路雲深的衣角都沒摸到。咬著牙忿忿地瞪了仍笑咪咪的胡同一眼,懷疑他根本是故意的。

  路雲深閑閑地在椅子上坐下。

  徐欣欣生了一會兒悶氣後,趕忙揀了他旁邊的椅子坐,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酷硬的表情,接著大出所有人意外地垂首、懺悔地輕聲道:「路大哥,上回是我的錯,對不起。我知道我的行為很不應該,請你代我向大嫂說對不起。那個時候因為我……我真的還沒辦法接受自己看不見的事實……我……我也怕被外人看見會笑我,所以才會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哽著些哭音。「路大哥,我很高興你還肯來看我,我……我好怕你以後……都不理我了……」淚珠串串往下滴落。

  她楚楚可憐的聲音,連胡同聽了都有些不忍了。摸摸鼻子,他忍不住往主子爺那邊偷瞄去,這一瞄,其實他還真不意外主子爺依舊是那副沒血沒淚的表情。

  路雲深深邃莫測的目光定定盯在她低垂的發心上。對其他女人的哭泣或撒嬌攻勢,基本上他是完全不受幹擾影響的。

  「你已經把自己當作廢人了嗎?」終於開口,第一句話卻是如此鮮血淋漓。

  這話不但令胡同目瞪口呆,徐欣欣也像是被用力揍了一拳似,猛地抬起梨花帶淚的臉,用一種驚駭的表情愣看著他。

  「……路……路大哥……你……」結巴,連哭都忘了。

  只要不是洪夏衫,他對任何人都可以殘忍無情得像惡魔。「若是你的眼睛一輩子看不見,難道你只打算從此靠我給你的同情過日子?沒有我,你就活不下去了?」

  徐欣欣終於回過神,張大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後,表情反而顯得篤定。「沒錯,我不能沒有你。」咬了咬牙,她豁出去了。「我喜歡你,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歡上你了!而且,從很久以前我就決定,我要嫁給你,我要當你的妻子。你根本不知道,當我聽到你忽然成親的消息,我的心有多痛!我恨不得立刻去把那個女人殺了!」不掩飾她的恨意,可接著她的俏臉很快蒙上一層陰影,不過,她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後,大膽地道:「是你害了我的,你要負責我的一輩子,就算我成為殘廢也沒關係,我只要你娶我。」

  說出來了!她真的說出來了!胡同和恰巧在這時踏進房聽到她這些話的華紫藤,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倒是被要求要負責的男人,在她的話一說出口後,下顎在瞬間繃緊,一種兇猛陰鷙的神情立刻在他臉上出現。

  「你要我娶你?」半眯著厲眸,他陰森森地吐出這幾個字。

  即使被他冷酷的神態駭住,不過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徐欣欣當然不會退縮回去。「對!你要娶我!」大聲再說一次。

  「你是在要脅我?」聲調低慢,語氣卻煞狠。

  被他這毫不掩飾的陰冷殺氣嚇到了……打從認識他以來,徐欣欣還是頭一次體驗到外人傳言他無情冷酷的這一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戾氣,讓她不由得倒抽口氣,跳起來往後退。

  「……路……我……」牙齒在打顫,她是第一次真實感受到他深沉的可怕。她趕緊搖頭。「……沒有……我……我只是……」

  華紫藤抹去唇角的竊笑,適時站了出來。

  「路爺,你是來安慰人家,可不是來嚇人的。欣欣小姐,我瞧你也累了,該休息了,否則晚一點兒你可受不了我的針。」瞥了眼仍凶著臉的路雲深一眼,她走過去把備受驚嚇的徐欣欣扶著往房內走。「路爺,不招呼您了,請自便吧。」

  「華大夫,我還沒……」醒神過來的徐欣欣還要往回走。

  「好了、好了,路爺已經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總得給他點兒時間好好考慮你的提議吧?而且你是姑娘家,到這兒也總得含蓄些了嘛。」沒讓她再回去領死,華紫藤邊把這不知死活的妮子一路哄進去,一邊朝路雲深打了個手勢。

  稍後,華紫藤帶上房門走出來,步至在外面院子等她的路雲深身側。

  「我說,她到底被你下了什麼符咒?明明你這傢夥嘴巴毒臉兇惡,溫柔體貼哄姑娘家的手段統統沒有,嚇哭人的本領倒是真的,怎麼偏偏還有人急巴巴地想嫁給你?」一來就碎念他一長串。「說不定你家那位就是被你下了符咒才嫁給你的。不對,她是被你搶來成親的,要是她知道有人急著想取代她的地位,也許還會高興得把路夫人的寶座雙手奉上哦。」

  「住口!」像被踩到痛處,路雲深朝這說話不中聽又聒噪的女人爆出一聲吼,怒拳差點失控地揮了過去。

  華紫藤眼尖地及時跳離他身邊兩大步。「喂喂!這樣就生氣了?我只不過是開你一點兒玩笑你聽不出來嗎?」嘻皮笑臉,毫不在意他一副想直接丟她進油鍋的火氣噴發。

  額角青筋暴起,定在原地,他用凶霸的視線砍她。「要是你敢在她面前透露今天的事,我會讓你連笑都笑不出來。」怕夏衫會胡思亂想,他不准任何人在她面前嚼舌根。

  華紫藤唇角勾了勾,倒是正經了。「我是開玩笑的,但徐欣欣可不是跟你開玩笑,你以為她會就這麼算了?」她開始漫步向前。

  覦著她的背影一會兒,路雲深闊步跟上。

  「……我自認已經在她身上下了極大功夫,她體內的毒早已一絲不留,若是她的視力是受毒素影響,再怎麼樣也應該解了,更何況她有事的只是其中一隻眼睛……」華紫藤不是沒碰過這種毒,她甚至很有把握在一個月內就能讓徐欣欣沒事,哪知她竟將她考倒了。

  路雲深完全站在人性本惡的角度,他哼:「如果她想藉此勒索我,難道她不能騙過你?」

  她揚揚秀眉,覺得好笑。「是啊,那我也只能說,你的吸引力太大,她的演技太好了,所以連我這大夫也看不出她的失明是假裝的。」真是如此,能勒索到夢寐以求的男人倒也不錯啊。

  「別跟我打哈哈,我要你再仔細替她檢查檢查。」冷睨她毫不在意的態度。

  「是,大爺。」華紫藤調皮地領旨啦。

  只送他到院門外,在他繼續走開前,她附送他一聲警告:「那天我聽到老太爺對徐欣欣探問要嫁你做偏房這事,我瞧他心裡也有這種打算,你自己得計畫計畫該怎麼應付。你比我還明白,老太爺可沒有他孫女那麼好打發。」

  他當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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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9: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熱氣氤氳的浴池,洪夏衫遣走要伺候她的翠萍,這才自在地卸下衣衫沈進溫熱的池子裡。

  呼出一口長氣,任溫泉水浸潤過身子、肩膀,忍不住鬆懈下緊繃了一天的身心;連她也不得不承認,能在冰寒的北方冬季裡泡在這熱熱的水裡,真的是人間一大享受啊。

  這是最近她在享用這個浴池時,每每不得不發出的感歎。

  她是不是過得太幸福了?

  聽說人要是過得太好會遭天妒,但其實她也不是沒煩沒惱,所以……老天爺應該不會對她來個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之類的吧?

  輕吸一口氣,她轉身雙手趴在池子邊,將下巴擱上、閉眸。雖然她已經泡得腦子昏昏沉沈,但還是捨不得這麼快起來。

  驀地,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接近浴房門外,腳步聲在外面徘徊了一會,然後門緩緩被推開。

  她聽到聲音了,以為是翠萍,直到她發現腳步聲慢慢靠近,接著一個倒抽口氣加愕訝的聲音出現,她直覺不對勁地張開迷迷濛濛的眼睛,轉頭朝聲音來處望去;當她發現站在屏風旁的竟是個陌生年輕男子時,驚駭地尖叫出聲──

  「啊!」驚醒之後,她下意識將整個身子沈進水裡。

  而她的大叫聲立刻引來翠萍和剛好回來的人。很快地,幾個人一邊呼叫著,一邊火速沖了進來;至於被她這一叫也嚇到的年輕男子馬上回過神,拔腿就往外面跑。不過,隨即在門外就被人抓住……有人押住他、有人喝斥、有人趕忙奔進房看看裡面的人有沒有出事,場面一度混亂。

  洪夏衫的腦子還處在剛才和那個陌生男子錯愕對看的畫面,根本沒想到浴房會被陌生人闖進來,還無法做出下一個反應的她,身子仍在微微發抖。而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正沈在水裡,她胸口僅餘的一口氣就快用盡

  猛地,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急探進池裡、將差點窒息的洪夏衫撈抱出水面。

  「……咳……咳咳!」接觸到新鮮空氣的下一瞬,她不由得用力呼吸一口,接著被嗆到地猛咳著。

  將她整個人裹在大巾子中枕在膝懷上,路雲深又怒又擔心地一邊拍撫著她的背,一邊軟聲沙啞道:「乖、乖……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夏衫……衫……慢慢來,來,吸氣……好,慢慢吐氣……」先按捺下殺人的欲望,他將顯然飽受驚嚇的妻子安頓下來,等到她氣順了,才迅速在她身上檢視過一遍,確定她沒受到任何傷害後,略松了口氣,然後將她抱起,大步走向隔壁的寢房。

  被這狀況嚇白了一張臉的翠萍趕緊跟上。她怎麼會想到,她才離開一下子去拿東西,竟會出事……她死定了!沒顧好夫人,她鐵定會要被主子爺千刀萬剮。

  誰會料到竟有人膽敢闖進主子爺住的地方,而且還一路闖到夫人正在沐浴的浴房。

  完了!府裡就要掀起腥風血雨了!就連趕在後面制住「歹徒」的胡同,一見到「歹徒」的樣貌後,馬上在心裡發出這聲唉歎。

  *****

  寢房裡,翠萍幫主子爺把夫人的身子擦乾後,再穿上衣服。

  洪夏衫早在被他抱到床上放下時便回過神了,但這時仍有些手腳發軟的她,並沒有拒絕讓他們為她更衣。不過在翠萍拿著巾子要為她擦乾濕發時,她伸手表示要自己來。

  「夫人……」翠萍不敢放,惶恐地看向站在床邊的主子爺。

  路雲深睨了她一眼,揮手。「你先下去。」

  洪夏衫看著翠萍逃難一樣奔竄出門的背影,想也明白為了她,又有多少人要遭受連累了。

  「小深,我沒事了,真的。」壓著頭上的巾子,她仰起下巴對他說。

  由於事出突然,她真的被嚇到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她覺得剛才像是作了場夢。

  至於那個人……他什麼都沒看到吧?

  她實在很怕雲深會把那個人的眼珠挖掉……她真的不懷疑他會這麼做。

  默默凝看了她一眼,路雲深在床沿坐下,然後抬手開始替她擦那一頭濕發。

  她愣了下,沒再跟他搶巾子。

  他的大掌合著巾子在她頭上不急不躁,力道適中地又擦又按,端坐在床上沒事做的她只好繼續盯著他的臉看。當然,她也看出他繃著那張硬石臉下的深沉怒意了。

  不是針對她,是那個人,和即將跟著倒楣的一干下人。

  「小深,那個人是誰?」瞧他沒主動說明的意思,她只好開口問。

  除非是新來的下人,否則那張臉她沒在家裡見過。即使剛才只是匆匆一瞥,她卻將那張臉牢印在腦子裡。沒辦法,處在那種驚嚇之中,她的記憶力反倒比平常要好……那麼,是客人嗎?不小心闖進人家家中禁區的客人?

  雖然他沒說,可她卻感覺得出來,他認得那個人。

  手上動作沒停,路雲深眼中卻漸漸染上血腥。「那個人……是第一次踏進路家的人。」語意深沉。

  是誰放他進來的?!不過,他可以立刻猜想得到,敢把那個十七年來不曾踏進路家門的傢夥放進來的,這家裡上上下下也只有一個人……所以,那意思也就是,他的確有某種打算了?

  這時,有人在房門外敲了敲。「爺……」是胡同。

  路雲深停下手。「什麼事?」側過臉。

  洪夏衫自己接手繼續擦著已經快被他弄幹的發,好奇地看著他強悍的表情。

  「那個……老爺剛得到消息,已經過來把人帶走了。」聽得出來,此刻的胡同肯定苦著臉,也等著被刮。可是沒辦法啊,來討人的是老爺,他不交人又不行。

  淡淡一哼,像是早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路雲深反倒平靜道:「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

  胡同下去了。

  洪夏衫沒去打擾他陷入沈田心的狀態。擦乾了發,她跟著就想下床,但她的腰馬上被攬住。

  「你要做什麼?」他懷疑的聲音自她頭頂落下。

  她抬眼,不慌不忙地替他解答。「把巾子拿去籃子放、梳發、準備吃晚飯,我餓了。」清笑如風。「你剛回來,應該還沒吃吧?那好,我好些天沒和你一起用晚飯了。」

  仔細打量著她已經恢復血色、並且言笑晏晏的嬌顏,他終於點頭、放開手。

  *****

  稍晚,外面再度飄起了雪。

  路雲深神態一如往常地和洪夏衫吃完飯後,只溫聲跟她說要去辦點事,還吩咐一旁的翠萍伺候她早點休息,接著便離開了房間。

  她沒問他要去辦什麼事,不過隱約猜得出來,應該是跟稍早闖進來嚇到她的那個人有關,而且那個人還跟老爺有關係。

  那個人,其實就是雲深同父異母的弟弟路霄重吧?

  不用她問他,也不用她去打探,他走後沒一會兒,翠萍已經將她在前宅後院轉了一圈,聽到的所有消息全報告給她聽了。所以她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路霄重。

  那六年的書信往返中,路雲深不曾提起路家另一對母子的存在;她是直到嫁進路家沒多久,才陸陸續續從下人間聽到他們的事。當然,雲深他沒主動告訴她,她也就不問、裝作不知道,直到今天。她立刻清楚事情一定有了什麼變化,否則向來沒在路家出現的另一個兒子不會忽然現身。

  她感覺得出來雲深似乎並不特別意外路霄重會出現,他發怒的原因是為了路霄重出現的地點不對吧?

  深夜,路雲深回房。在黑暗中輕手輕腳換上睡袍後,上床躺到妻子身邊。

  小心翼翼地將馨香嬌軟的柔軀揉嵌在自己懷裡,在她發心上輕輕吻了一下,他才舒歎了一口無聲的氣息,閉上眼睛。

  在他懷臂中,她卻悄無聲息地悄悄張眸。

  其實她根本沒睡。

  慢慢地,她抬眼望向他的臉,可沒想到,卻意外地跌進他寒星般的夜眸裡。

  倒吸一口氣,她愣了住。「你……你不是睡了?」訝喃。

  「你還沒睡。」啞嗓濃濁。

  她眨眼,仍是不解。「你怎麼知道?」明明她動也沒動。

  他放在她背後的臂再攏緊半分,她更貼緊著他了。他露牙笑,說出答案。「因為你的心跳改變了。」

  她又呆,沒想到他竟是這樣察覺的……眸子一轉,她不由得噘嘴,抵在他胸膛前的纖手開始推他。「你真是可惡。原來你之前有好幾次都發現了我還沒睡,難怪你……你……」說到後來,忍不住玉頰燒紅。

  她根本撼動不了他絲毫,他細細分辨出她紅燙的臉蛋了,笑得輕佻邪惡。「難怪我怎麼樣?」明知故問。

  咬著下唇,可一會兒她搖頭、低垂下眸。「小深……你怎麼處理那個人的事?你沒和爹起衝突吧?」

  笑容一斂,他立刻從她遲疑的神態中察覺了到什麼。「你……」

  「我知道他是誰。」她語氣平緩地說。

  他的眉稍稍聚攏。

  趁他放鬆力道,她撐肘坐了起來。反正她睡不著,那就來聊吧。「他為什麼會來路家?跟爹有關係嗎?」

  其實路雲深也不意外她會知道路霄重的事,畢竟人多口雜,她又哪可能什麼都沒聽到。

  思索片刻,他的面龐漸漸染上一層危險的煞氣。

  路霄重果然是他爹親自帶回的。他一闖下禍事,他爹便趕緊送他離開。不過,敢驚嚇到夏衫,他爹以為他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他?

  他爹終於對他提出要安排他們母子回路家,讓他們有個正式名分的事。他沒猜錯,他爹這陣子偷偷摸摸在私下計畫的就是他們母子的事。而現在,既然他爹讓路霄重出現在家裡,可見已經顧不了他娘的反對了。

  「……那你呢?你反對讓他們進門嗎?」洪夏衫凝視著他與平靜口氣不符的陰霾臉色,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輕問。她從來不知道他對他爹在外面養的另一對妻兒的想法。

  「這是他自己的事,他有權做任何決定。」他若無其事地道。

  她挑眉,淡笑。「真的是這樣?你不反對?」

  他展臂,立刻將她拉回懷裡躺下。「好了,該睡了,別再想這些事。」轉移她的注意力,他咧嘴笑,不懷好意的指掌開始在她身上遊移。「或者……我們來做點別的事,嗯?」

  回過神,她趕緊抓住他的手,嗔惱地睨他一眼。「我覺得你還有事瞞著我。」直覺敏銳。

  「沒有。」回答得斬釘截鐵,他乾脆一翻身,將她壓在自己昂藏身軀下。「我親愛的娘子,既然你睡不著,那我們就再多『聊聊』吧……」情欲乍地深濃,他直接襲上她的唇。

  接下來,他讓她徹底忘了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存在。

  *****

  洪夏衫被一張邀請函約出了門。她只細思了一會兒,便決定依照信上的請求,藉故遣開翠萍,沒讓任何人知道地獨自來到兩條街外的「雅興茶館」。

  報上名,店小二馬上帶她到後面一間雅致隱密的小廂房內。

  座位上,一身青翠俏麗的徐欣欣已經等著她。

  「你來了。沒人知道我約你出來吧?」一見到進來的洪夏衫,徐欣欣先是眼神複雜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後才開口問。

  洪夏衫脫下厚重的斗篷放到一旁,才在徐欣欣對面的椅子坐下。

  「沒有。」看著眼前青春洋溢的少女,她到現在還意外徐欣欣竟會突然約她在外面見面。她們以前根本不曾單獨說過話、單獨在一個空間待過。不過她猜得出來,事情肯定和雲深有關。「徐姑娘,你的眼睛……還好嗎?」雖然盯著人家有缺憾的地方看不禮貌,但她還是忍不住直直盯著。

  她到現在還看不見的,是右眼吧?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就連華大夫也似乎對徐欣欣的眼睛束手無策了,所以,她真的將失明一輩子了嗎?

  難怪上回徐欣欣會那麼恨她這個外人的出現,她一點也不願讓其他人──尤其是她、她喜歡的男人的妻子,看到她缺陷的一面。那麼她此刻特地約她來,等會兒不會再出現自殘的舉動了吧?

  其實她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決定獨自前來赴她的約。

  沒想到洪夏衫會這麼直接,徐欣欣先是愣了愣,然後立刻反射地回譏:「一隻眼是瞎的,你想會好嗎?」

  「抱歉。」洪夏衫隨即對她低頭道歉。

  她回以一哼。「我也不跟你客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要嫁給路大哥。」

  她最後那句宣言,讓洪夏衫措手不及地心口一震。

  「就算路大哥不愛我也沒關係,就算我只能得到他的人都不要緊,我要當他的妻子。」臉上盡是無人可摧的堅定表情,徐欣欣從沒動搖過她的打算。「你,根本配不上路大哥。」她輕蔑地說。

  洪夏衫回過神,冷靜了下來,心思快轉。「你為什麼突然找我出來說這個?」果然和他有關。但……她該找的人不是她而是雲深才對。

  「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見,這一輩子我已經完了,你以為我會變成這樣是誰害的?難道他不應該照顧我、難道我要他娶我這要求很過分?」現在她可以毫不客氣地利用這一點。

  雖然之前曾聽華大夫玩笑提過徐欣欣說不定會決定賴著雲深娶她負責這話,但那時洪夏衫並不以為意,也沒再多想這事,誰想到現在華大夫的話竟成真了……看著眼前的妙齡少女,她的心不由得繃緊著。

  她當然知道徐欣欣是在趁機要脅,她很聰明,可……她失去一隻眼睛卻是事實。

  暗自深吸一口氣,她試著舒緩下自己的心緒。「你的事,爺他確實得負責,不過他可以用其他方式補償你。」

  「我不要他用其他方式補償我。」徐欣欣截口。「除了嫁給他,我什麼都不稀罕!」

  洪夏衫的眉微蹙。「好,你要嫁給他,找我說做什麼?我不可能代他決定這種事。」她也在忍著快上來的火氣。

  她不但不可能代他決定,也知道他不可能答應,除了明白他除了她,心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外;另一點就是,依他的脾氣,他根本不可能接受徐欣欣這種要脅。

  「我已經跟他提過了,他說他會考慮。」徐欣欣半真半假地道。「我知道他是顧慮到你,畢竟你是他的妻子,就算他真的願意娶我以示負責,也要問問問你的意見吧?我想,為了不讓他為難,你何不要他答應這件事?」拐個彎,就是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洪夏衫立即就懂了,也在這時才知道,原來她已和他說過要嫁他的事,他卻沒在她面前提過。

  他一定是不想讓她知道,可他也沒想到徐欣欣會直接找上她吧?

  抿唇,她用一種清醒透澈的眼光看著徐欣欣。「如果,雲深是因為愛上你而要與你成親,我會成全他、成全你們;但如果他不是因為愛你,那麼我會守著他,我不會做這種傷害他對我的信任的事。」清楚表達她的立場,說完,她起身隨手拿起她的外衣。「徐姑娘,我可以當作今天我們沒見過面這回事,不過我也希望你再想想,要雲深為了補償娶你為妻,是不是真是你要的結果。」語重心長地又看了她一眼,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天,她果真沒讓任何人發現她去了哪裡,而從和徐欣欣會面的茶館回來後,她就把自己的全副心神投注到酒窖裡去,暫時不去心煩、多想徐欣欣帶給她的震撼。

  不過她自以為沒人發現的事,其實還是有人看見了……

  *****

  在酒窖試酒的洪夏衫,忽然驚覺頭頂上方的光線被一道暗影遮蔽。她愣了愣,仰起頭,這才看見一個魁偉龐然身影正站在她身後。

  「咦……小深?」雖然看不清逆光下的臉龐,但已如此熟悉他的她,怎可能沒立刻察覺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人就是路雲深。

  路雲深默不作聲地探臂將她自盤坐著的地上攬了起來。

  「啊!等……等一下。」急忙將仍拿在手上的酒勺子握穩才不致讓酒潑灑出來。她一邊低呼想制止他的蠻勁,不過他也只是緩了一緩,伸手接下她的酒勺子放到一旁架子上,繼續將她「押」離酒氣濃鬱的酒窖。

  一會兒,他們回到了主屋裡。

  此時屋內已經點上燈,小廳桌上也擺好了晚膳;而一見主子爺和夫人進來,胡同和翠萍馬上機靈地退下。

  一踏進溫暖的屋裡,洪夏衫終於受不了路雲深莫名其妙的舉動,用力推開他。

  「你這個……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也不說,一來就直接把她擄回屋裡,她不禁惱瞪向他。

  可惡!剛才那甕酒肯定毀了。

  被她推離一步外,路雲深立定,臉龐繃著嚴厲的線條回視她。「你今天是不是撇開所有下人,自己一個人出門?」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壓迫的氣自心。

  冷不防地頓住呼吸,心跳快了下,她……沒想到他會知道……

  眨了下眼,她只轉了下眸便點頭承認。「沒錯,我今天有出門。」他知道了多少?

  「你去見徐欣欣?」凶著表情。

  啊!原來他全知道了……她看著他寫滿威脅和危險神色的臉,這時反而鬆懈下心。

  「是誰告訴你的?」想知道密告者何人。

  「那不是重點。」若不是華紫藤正巧發現相繼從茶館離開的她和徐欣欣,她真打算瞞著他她和徐欣欣見面的事嗎?「以後絕不許你獨自一個人出門。還有,更不准你和那個丫頭再見面。」下著獨裁命令。

  她現在是他的妻子,而他不清楚他有多少曾被他踩過的敵人等著回他一記冷槍,不過相信此刻所有人已都很清楚,她就是他路雲深最大的弱點……從上一回錢要派人差點抓走她的事後,他更加戒備她出入的安全,他絕不容許她再出一點差錯。沒想到她今天出門竟無人知曉,若不是華紫藤,恐怕她在外面出了事真會叫天天不應。

  至於她和徐欣欣的會面,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洪夏衫知道他在緊張什麼。其實當時她真的沒想太多。

  「對不起,我不會再這麼做了。」從上回差點被人迷昏,她就深深體認到自己只要稍稍不小心就會成為連累他的人,所以她也滿認分地接受他的叮囑,只不過這次她確實是脫序了。因為……那個要求她見面的人是徐欣欣,所以她才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吧?

  精炯的眸繼續緊盯著她,他的臉色仍鐵青著。「是她約你出去的?」下人說曾替她送了張信箋。

  她點頭。不等他再問,她直言:「她說了要你娶她的事。」

  路雲深嘴裡立刻吐出一連串精采的低咆詛咒。

  她挑眉,然後乾脆自個兒走到擺上飯菜的桌前坐下。

  「那臭丫頭還跟你說什麼?」早知道她約夏衫見面一定不安好心,果然沒錯!

  「她說你會考慮娶她的事。因為有我在,你才很為難,所以她要我叫你答應娶她。」如實轉達。

  粗話火爆爆出,路雲深全身張揚著怒火,簡直就像一頭被撚了須、隨時會張嘴噬人的猛虎。

  「天殺的!她在放屁!我什麼時候說過那些屁話了!那個臭丫頭竟敢在你面前撒這些謊,我非把她的嘴巴撕爛不可!」他的咆哮像暴風雨一樣掃過整個屋子,她一點也不懷疑他真的會去「撕爛徐欣欣的嘴巴」……不過他突然頓了一下,然後驀地俯身逼向她,燒著火焰的厲眸釘進她的眼心深處。「你答應她了?」一副她若真的點頭就要掐死她的狠勢。

  他逼近的眸光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快著,可這不是害怕。對著他連青筋都爆出的臉,她在下一瞬漾出了一抹水柔笑靨,伸出雙手,捧住了他岩剛的臉龐。

  「笨蛋。」吐氣如蘭。

  所有噴發的高溫怒火在這瞬間凝結,熱血男兒呆了呆。

  「我才不會把你讓給她。」輕哼。

  男人癡傻地繼續看著她。

  「我告訴她,如果你是因為愛她要娶她,我會把你讓給她。」

  「你敢讓?!」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剛好回過神、只聽到最後一句的他惡狠狠又氣急敗壞地一吼。

  他的臉頰馬上被那雙纖手細指一捏。「聽人說話別只聽一半。我說,除非你愛她……」

  他的眉頭舒開。即使仍被她捏著頰,他也笑得開心。「我當然只愛你!這世上我唯一愛的女人只有你,我是你的!」

  心又被挑動地跳快了。洪夏衫凝視著這張對她全然深愛、全然信任的臉,靜默了一會,接著放開他,改攬住他的脖頸,主動將唇印上他的……

  「小深,我也是你的。」這是她給他的誓言。這輩子只給他的誓言。

  不管天荒地老、不管海枯石爛,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她永遠是他的。

  他也是她的。

  洪夏衫真的覺得自己這輩子絕不會離開他,因為她是如此地愛他,愛到連她也不自覺的地步,直到那一天來臨。

  *****

  時間又過了一個月,春寒料峭。

  這一個月來,路家發生了一些事。為了路老爺執意讓趙錦娘母子住進家裡,路老夫人命人將趙錦娘母子住的小院砸爛,趙錦娘趁勢向路老爺哭訴,路老爺則硬起心腸找路老夫人爭吵理論,整個路家上上下下因此而鬧得不可開交。不過這會兒原本受到老夫人冷落怨恨的洪夏衫,卻反而成了老夫人拉攏的物件,因為她要兒子站出來幫她,畢竟他是當家的,就算以前他再怎麼為了媳婦的事怨娘,現下也總該幫著親娘趕走那兩個外人吧?但儘管她為了這事極力想彌補和兒子媳婦之間的裂痕,路雲深卻依然冷眼旁觀,毫無插手之意。

  洪夏衫其實也不願捲進家裡這大小老婆之間的紛爭,更何況那是長輩的事,她能說什麼?但偏偏她婆婆每回都冀望她去找雲深出來好好教訓二姨太他們母子,煩得她的頭都痛了。最後要不是雲深捨不得她老是被他娘偷偷找去嘮叨,終於到他爹和二姨太那裡發了一頓火,總算讓家裡暫時平靜了下來,恐怕她還有得頭痛。

  但另一件事,才是更令她不安的原因。

  雖然雲深沒說,可她已經從胡同那裡知道,由於華大夫不久前不知何故忽然不聲不響地離開徐府;徐老太爺接著請來接續為徐欣欣治眼疾的大夫都毫無用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到自己孫女的眼睛再也治不好,徐老太爺前陣子竟開門見山找雲深談要讓孫女嫁他當偏房的事,不過結果可想而知。

  徐老太爺甚至也找上了老爺。而依著徐小姐會失明的起因,再加上很久以前雙方也有結親家的念頭,所以老爺這邊可是點頭贊成兒子和徐小姐的婚事。可他同意也沒用。他受徐老太爺之托去跟自己兒子提,才起了個頭,沒有第二次開口的機會就被「請」出了門。

  然後幾天前,徐老太爺親自到家裡拜訪她。為了自己疼愛的孫女,老太爺竟也不顧長輩之尊,差點向她跪下以求得她的幫忙遊說雲深。最後甚至還和她公公婆婆聯手,要設局讓兩人先同床,生米煮成熟飯。

  在三人面前,她拒絕了。可沒想到他們最後仍是決定不顧她的意見,逕自設計路雲深的計畫。偏偏這幾天他到外地辦事,她不但無法事先警告他,等到了他預定回來的那一天晚上,她還忽然被軟禁在老夫人的下人房裡,連翠萍她們都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

  夜色深沉,窗外一絲幽暗的光線穿透進屋。

  時間愈晚,心情愈焦急的洪夏衫,不斷地在狹小的房裡踱著步。

  她知道,徐欣欣此刻已經假裝成是她,等在她和雲深的房裡了。雲深應該也回到家了吧?那他……他逃得過老太爺下了迷藥的茶嗎?

  不!不可以!她不要雲深納徐欣欣做偏房、她不要他身邊除了她還有另一個女人!

  又急又怒,她再次握拳用力敲捶著門板。

  「放我出去!外面有沒有人?快替我開門!」對著門外喊了又喊,但依然沒有任何人回應她、甚至聽到她的聲音。

  所有人都被老夫人遣走了,門從外面鎖住,窗子也被釘牢了。她從被騙進這屋裡不知道已經喊了多久,手也拍得紅痛了,卻還是不想放棄希望。

  「來人哪!開門!」不死心地再喊。

  不行!外面還是沒人!

  停下喊得沙啞微疼的喉嚨,她喘了幾口氣,眼睛趕緊在光線微弱的房間內搜尋。很快地,她抓起房中一張椅子,深呼吸一口,舉起竹椅,使力朝緊閉的窗子砸去……

  「碰」的一聲,驚人的聲響在房內回蕩,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她沒停下,咬緊牙,繼續破壞被釘住的窗子。

  沒多久,竹椅子已被砸得快支離破碎,她的手也被震疼了;此時一道柔和的月光從開了一角的窗外撒落進來。她大喜,更加加快動作。就在竹椅整個碎裂、崩解後,外面的木條也被打離窗子,「咚碰」的聲音自窗子外響起。

  瞪著已經被敲開的窗,她呆愣了一下,接著猛然回過神地用力吸了口氣、抓好裙擺、踏上木桌爬上窗。可當她蹲在窗上要往下跳時,突然發現外面門邊有兩個下人走近。

  那兩個下人當然也聽到這陣聲響了,一轉頭,視線和她撞個正著……

  洪夏衫的心一跳,那兩人忽地加快腳步朝她的方向奔來。

  她一驚,以為他們是老夫人派來看著她的,立刻跳下。

  「就是她!她要逃了!」兩個下人一邊呼喝著、一邊跑到她跳落的地方,及時圍住了她。

  洪夏衫來不及跑,一站起身,看清兩個堵住她的,是她從沒見過的面孔時,她愣了愣。「你們是誰?」立刻警覺地問。

  兩個偽裝成路家下人的男人對看一眼,但隨即逼向她。「抱歉了,路家夫人……」其中一個伸手抓住她。

  她急忙退後,卻還是被抓住;就在她幾度差點掙脫逃開時,她的後頸猛地傳來劇痛。

  被擊暈、再無反抗力的洪夏衫,軟軟地倒下。

  兩人見她昏倒,趕緊架起她,往預定的路線離開。

  沒有驚動到任何人的,洪夏衫自這一日起悄悄從路家消失。

  不過,當這兩人鬼鬼祟祟扛著一個大布袋從後門跑出去、搭上一輛馬車離開的一幕,還是有人意外撞見了。

  *****

  她不斷睡睡醒醒著,似乎睡了很久,醒的時間卻極短暫,腦袋也一直暈暈沉沉、迷迷糊糊,她甚至還來不及思考自己是誰、在哪裡,又昏迷了過去。

  時間緩慢地流轉。

  一束光線直接照射到她身上,她腦裡的重重陰影忽然褪去。萬分艱難地睜開眼睛,她終於醒了。

  一時不能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她眯了眯眼,一會兒才又慢慢張眸。

  一間簡陋、破舊至極的屋子擺設進入她眼簾,她發現自己在一張骯髒薰臭的草床上醒來。

  這是……什麼地方?她怎麼……會在這裡?

  儘管全身軟綿綿的幾近無力,她還是掙紮著坐了起來。喘著氣,在她忍不住低頭察看自己身上仍穿戴完整、卻是件陌生粗糙的布衣裙時,她先是呆了呆,下一刻,她醒來之前的所有記憶忽然如潮水般湧來。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那兩個人……她被抓走了……小深……徐老太爺……

  心跳立刻促快,她著急地下床,向那扇破門跑去,但就在她的手才碰到門把時,她眼前的木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拉開;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和一個面容瘦槁的老人對望著。

  老人顯然也被站在門後的她嚇了一跳。他退後一步,再看清是她,馬上眯起陰沈的三角眼,接著大步朝屋裡走去,也順勢將她擠回屋裡。

  「你醒了?」他嘎啞著聲音開口。

  洪夏衫一時沒反應過來地被擠退幾步,這才發覺他後面還有一個年輕人──那是一個寬鼻小眼、看來一臉呆傻的矮胖年輕人。

  他正用一種呆傻目光直直盯著她,她立刻一陣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她的腳步悄悄往門口的方向移動一步。

  「你們……你們是誰?為什麼我會在這裡?」一邊生出警覺心,她一邊問著那老人。

  那兩個抓走她的人究竟把她帶到什麼地方來了?

  枯瘦老人把肩上的鋤頭放下來,明顯地,他正忙完農事回來。

  「你家人不是把你賣了?我花了一點銀子從牙婆那裡把你買回來,要做我兒子的媳婦。」老人理所當然地說。

  「賣?!」驚愕!她立刻知道這中間有不對勁。難道那兩個抓走她的人的目的,就是要將她丟給牙婆賣掉?

  現在沒空整理腦中混亂的思緒了,她面對著這顯然以為「買」了她的老人開口解釋:「老伯,我不是被家人賣掉,我是被人從家裡抓走的,我不能當你兒子的媳婦。」

  「我不管。反正我是花錢把你買回來的。」好不容易花錢替兒子買了個媳婦的老人,根本管不了這麼多。他板起臉。「今天晚上我就讓兒子跟你成親圓房。」

  洪夏衫悚然一驚,知道自己遇上大麻煩了。想也不想,她立刻朝門口沖去。

  「兒子,快抓著媳婦!別讓她跑了!」老人趕緊指揮呆傻的兒子。

  呆傻年輕人馬上張開雙臂要抱住往他這邊跑來的洪夏衫;手腳俐落的她及時低身從他臂下閃過,很快便跑出了屋子。

  老人趕忙拔腿在後面追。「站住!別跑!」大叫。

  而呆傻年輕人傻雖傻,跑起來卻動作敏捷,一下子就超過老人,接近洪夏衫身後。

  她當然聽到了後面愈來愈近的腳步聲了,憋著一口氣往前猛奔,連停都不敢停。

  「嘻嘻……好好玩……我要抓到了……」年輕人愉快的聲音幾乎就在她耳後。

  她嚇得面色發白,咬著牙奮力直沖。

  「你別跑!」老人也跟得很緊。

  這時,前方的一道高崖讓她差點煞不住腳地直接跌落下去。倒吸一口氣,她停在山崖邊,驚瞪著下方的奔騰河流。

  「爹爹,我抓到媳婦了!」開心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驚慌地回過頭,她看到年輕人已經朝她伸過來一雙手。一咬牙,她再轉回山崖,屏住氣息,就在那雙手碰到她頭髮的前一刻,她縱身往下一跳……

  「啊!」尖叫聲回蕩整座山崖。

  而在山崖上,一老一少就這麼驚愣地看著那抹身影躍下崖、瞬間沒入水勢湍急的江河裡。

  至於從高崖上跳下的洪夏衫,一沉進冰冷的水裡,幾乎在一瞬間便被擊暈過去;可她在這樣的衝擊下仍以極大的意志力撐住自己,保住了一絲清醒。

  在冰寒的水裡掙紮了一會兒,她終於在胸口的空氣耗盡前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她吸進新鮮的空氣,卻又被突然打過來的水嗆到,她咳了又咳;而此刻腿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和冰冷的水溫也令她暫時維持了腦子的清醒。

  掩住了嘴,她盡力讓自己的頭仰高;睜大眼睛,她極力搜尋著河岸的位置。當她發現河岸在遠遠的另一頭時,立刻毫不遲疑地朝河岸的方向泅去。

  可即使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到了河中半途,她終究還是抵抗不住不斷將她往下拉的黑暗意識和榨幹最後一絲氣力的身體,她最後閉上眼睛,無力地向河水深處沈去……

  「小深……」河水輕易掩過她的輕歎。

  忽然間,一艘逐漸靠近的小舟上,漁夫半身探進河裡,及時捉住了她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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