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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弱水】霸風奪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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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發表於 2016-8-26 12:31: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這到底是什麼見鬼的爛地方?
他知道自己絕不屬於這裡,
可就算他抓光了頭髮,想破了腦袋,
他就是想不起自己的來歷!
失憶的他被迫留在這破木屋已經夠慘了,
更令人驚恐的是,
他發現自己竟然對眼前的姑娘動了心!
不過人家可不把他的一片情意放在眼裡,
他心裡的郁卒無處可去,
他只好強擄民婦,絕食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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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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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6 12:32:1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好冷……好累……

    用盡力氣張開眼,他能見到的只有天上不停飄落的雪,勉強側頭,卻只能見到白茫茫、無垠無涯的雪地,和身旁鮮艷的紅……

    他快死了吧?

    現在的他,即使是動一動手指辦不到,只能靜靜躺在雪地上等待,等待氣力流失,等待全身血液被寒冷凝結,等待……死亡!

    他將被掩蓋在白雪之下,孤寂地死在荒郊野地,沒有人會知道他是誰,甚至……不知道雪地下有他的存在……

    如果當初聽從兄長的吩咐,結果必定會不同吧?

    如果他沒有貿然混入隨大家出戰,現在大概是沉醉在笙歌樂舞之中,就像平日一般酣飲美酒,享用珍餚佳饈吧?如果……他現在能想的也只有如果,再過不久,一切都將結束……

    茫然望天,他默默地數著,一片、兩片、三片……

    數不盡的雪花翩然落下,被風吹得四處迴旋飄拂,那姿態彷彿像舞姬般輕盈曼妙;跳累了,她們才輕輕落下,緩緩地覆蓋住他的臉、他的身體,也覆蓋了他的意識……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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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6-8-26 12:33: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好冷!

    突來的一陣寒意讓他瞬間清醒,映入眼簾的是茅草屋頂和看似的樑柱。正疑惑著自己身在何方時,突然幾滴冰冷的水滴在他鼻尖上,跟著又是一滴滴在他額頭上,想來這就是讓他醒來的原因。

    「這是什麼鬼地方?」他厭惡地皺緊了雙眉,想要拉開身上的棉被坐起,卻發現自己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想要繼續掙扎,身上各處卻傳來劇痛,教他不得不放棄,懊惱地躺回床上。

    低頭瞪著身上的棉被,他的雙眉皺得更緊了:「這是什麼呀?光看就覺得粗糙,蓋在身上只怕要磨破皮膚!這床也硬邦邦的,給那些賤民奴婢還差不多!」再仔細看看四周,除了簡單的桌椅之外,屋裡什麼都沒有,而且狹小又陰暗,屋主竟然連根蠟燭也捨不得點。

    「該死的!我到底在什麼鬼地方?破破爛爛的,給豬住還嫌簡陋!」越想-氣,他忍不住大吼,「喂!來人呀!立刻給我出來!」

    「啊!來了!」隔壁冒出女子的回應聲,然後一名女子匆匆奔到床前,滿臉的喜色,「你終於醒了,太好了!」

    見她雲鬢散亂,一身的粗布青衣,他不屑地輕哼一聲:「什麼屋子配什麼主人,賤民就是賤民。」

    她聞言一愣,卻也不生氣,只當他是因為受傷而心情不佳,順手理了理雲鬢,微微一笑:「你昏迷好幾天了,應該餓了吧?我去廚房端些粥來。」剛才她就是在廚房煮粥,才沒注意到他已經醒了。

    「快去。」他毫不客氣地命令。

    「我先扶你坐好。」沒有介意他的無禮,她仍是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又在他背後墊了棉被。

    雖然心中不願,但是無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由她擺佈,臉上卻不自禁地顯出不悅。她見了只是笑一笑,轉身進廚房端粥。

    沒一會兒,她端著一小鍋粥出來。她將鍋子放在桌上,用碗盛了一些粥。

    「你身上有傷,應該不大方便用手,我餵你好了。」見他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比自己還小幾歲,她才敢這樣建議。

    「本來就該你餵我。」他心中只當是理所當然,不把她的好意當作一回事。

    也虧得她脾氣好,沒有多和他計較,仍是維持著恬適的微笑,舀了一匙粥湊到嘴邊吹涼,然後才送到他嘴邊:「這粥剛煮好,有點燙,你小心點吃。」

    他呼了一聲,張口吃下,但才入口,卻又馬上葉也來。

    「呸呸呸!這是什麼鬼東西?難吃死了!」他怒從心起,顧不得身上有傷,隨手一揮,撥掉了她手中的碗,整碗粥灑在地上。

    她蹲下身子拾起碗,微帶薄怒地看著他:「你不覺得這樣太浪費了嗎?這些小米都是農人辛苦種出來的,你怎麼能夠就這樣糟蹋了?」

    「小米?那種東西根本是賤民吃的,在我面前連被提起的資格都沒有!你居然敢讓我吃那種東西,不怕我命人把你打進大牢嗎?」他挑眉昂首,神態不屑又傲慢。

    她站起身子,怒瞪著他:「你以為自己是誰?」

    「哼!告訴你,我是——」他驀地住口,神色轉為茫然,「我是誰?」

    ***

    黎海晴怎麼也想不到,他居然失憶了!

    她—邊用水桶從小河裡舀起水,一邊回想前幾日遇到他的情景。

    那天,她為了賣繡品而到鎮上,回來時……

    漫天風雪放肆地呼嘯著,黎海晴只能拉緊身上單薄的衣衫,一邊將手湊到嘴邊呵氣,一邊努力搓著雙手,縮著身子蹣跚前進。

    由於戰爭的影響,繡品只賣到平日三分之一的價錢——因為戰場離這邊雖然還很遠,可是鎮上的大戶們怕萬一戰事擴大會受到波及,早已收拾細軟躲到南方,所以繡莊不願用平日的價錢收購;礙於生計,她只得低價賣出繡品。原本她打算添些御寒的衣物被褥,因為沒錢,最後只能作罷。

    「唉,若沒這場戰事就好了。」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天下原本很平靜,但是皇上駕崩,太子登基之後,突然就爆發了戰亂,擾亂了百姓平日的生活。但是這次到鎮上,她聽繡莊老闆說局勢已經穩住了,也許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復原本的平靜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露出了微笑,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叛亂能早日平定。

    「哎喲!」她一個不留神摔倒在雪地上,卻不知絆到了什麼。

    站起身,她拍去身上的雪,低頭檢視地上,赫然發現雪地裡露出一隻手——

    「天呀!怎麼……怎麼會有人倒在這邊?!」她驚訝極了,連忙撥開那人身上的雪,這才看清那人是個極年輕的男子,身上還穿著戰甲,想來是參戰的士兵。

    不論他是皇軍或是叛軍,黎海晴都無法見死不救。探了探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她趕緊小心地攙起他。

    抬頭望了望前方的小丘,再低頭看看他原本躺著的地方,她猜想,他應該是受傷後從小丘上跌了下來。幸好地上積了厚厚的雪,他才沒有摔斷骨頭。

    不管情況是不是和她想的一樣,一切都以救人為要。

    使出了全身的力量,黎海晴好不容易才將他扶回自己的小屋。換下他冰冷的戰甲和衣物,她燒暖了炕,想盡辦法幫他保暖,終於讓他原本冰得嚇人的身軀稍微曖了一些。

    他身上的傷需要診治,她卻沒有足夠的銀兩請大夫出診,她只好拿了他身上的玉珮,匆匆到鎮上典當,換了三百多兩銀子,買了棉被、衣服和一些食物藥材,僱車請大夫出診。

    「大夫,他……呃,舍弟的傷勢如何?」怕他真是叛軍,也怕惹人閒話,黎海晴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暫時說他是自己的弟弟。

    大夫一邊包紮一邊道:「姑娘,天幸令弟體質健壯,運氣又好,沒有傷到要害,雖然看起來嚴重,但是並無生命危險。不過讓老夫覺得奇怪的是,從他身上的凍傷來看,他倒在雪地裡至少好幾刻鐘了,加上受傷失血,何以脈搏尚稱平穩?令弟是否練過武?」大夫一臉的疑惑,捻了捻頜下灰白的短鬚。

    「是呀,他……練過武。」黎海晴笑得有些勉強。她終究不習慣說謊,即使是出於善意。

    「那就難怪了。」大夫沒發覺她神色有異,微微一笑,「不過也幸好你發現得早,不然就算令弟武功蓋世,只怕也回天乏術。」

    「應該要多謝大夫才是。若不是您,舍弟怎能得救……請受小女子一拜。」她誠懇地行了個大禮。

    「不敢當,不敢當。」大夫趕緊扶起她,連聲謙遜。

    後來,大夫又交代了一些事,這才告辭離去……

    ***

    「啊,好冰!」一不留神讓水濺到手上,黎海晴連忙收拾起遠揚的思緒,將兩隻水桶掛好,用扁擔挑起,搖搖晃晃地走向不遠處的小屋。

    雖然近一年以來,她已經習慣了現在的日子,但是挑水終究是件苦差事,幸好小河離家不遠。

    然而日子再苦,也好過原先那座浮華的煉獄。

    醉生夢死的奢靡,荒淫悖亂的無恥……在那幢大宅裡,空氣中永遠飄散著令她作嘔的腐敗氣息,迴盪著充滿慾望的呻吟或是淒厲的哀嚎……

    好不容易出來了,她絕不會再回去!現在的日子她挨得過,也不覺得苦,因為至少她的心是安寧的,她的生活是平靜的。

    平平淡淡,粗茶淡飯,這樣的日子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不必擔心——

    「不,別想了!一切都過去了……」黎海晴搖搖頭,甩開過往的記憶,加快腳步走回家。

    進了屋,只見他還睡在床上,但是即使在睡夢中,他依舊愁眉深鎖,從昨天傍晚到現在,未曾有一刻舒展。

    黎海晴輕輕地歎了口氣,將水挑到廚房,倒在灶邊的水缸裡,再到床邊時,他正在囈語,卻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也真是夠他累的了。」想起他的遭遇,她不禁心生憐憫。

    昨天傍晚,他在知道自己失去記憶以後,先是茫然失神,而後變得十分激動,像是瘋了一般大吼大叫……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告訴我呀!我究竟是誰?」

    他掙扎著要起身,卻無力地摔下床。黎海晴一驚,匆匆蹲到他身邊,著急地問:「你要不要緊?」

    他一把扣住她的雙腕,臉孔因痛楚而扭曲,卻仍是定定地望著她的眼,大聲嘶吼:「我不屬於這裡!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這種破爛地方是賤民住的,我不該在這邊!我明白的,我不該在這邊!我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聽到了沒?我命令你帶我回去,我命令你!」

    她的手腕因為他用力過度而疼痛,但是她並未計較,反而柔聲勸慰,用耐心和關心安撫了他的瘋狂。之後,他安靜了,累極似的鬆開了手,任由她扶回床上。

    因為之前的舉動導致傷口裂開,她只好重新幫他上藥包紮,折騰了好些時候,他終於沉沉睡去。或許是太累了,直到現在都快正午了,他還沒醒來。

    黎海晴正想著,卻對上了一雙黯淡的眼——先前他雖然頤指氣使,態度傲慢,言詞無禮,但是那雙眼卻充滿了光彩,炯炯有神,不可逼視。

    「你醒啦。」黎海晴微微一笑,溫柔地扶他坐起,輕聲問,「鍋子裡還有昨天的小米粥,你……想吃嗎?」想起昨天的情況,她不免有些猶豫。

    「嗯。」他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全然沒了昨日高漲的氣焰。

    現在的他沒有名字,沒有過去,腦海中是一片空白,加上全身是傷,只能寄人籬下,依附眼前的女子,比他口中的賤民更不如!

    他算什麼呢?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失落了過去的可憐蟲!

    「你……你別這樣,打起精神。」黎海晴不忍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拉起他的手,誠懇地望著他,「你一定可以想起過去的。不要灰心,你一定行的!」

    他抽回手,哼了一聲,諷笑道:「我現在連名字都不記得,你還指望我能想起一切?我這一輩子恐怕就是這樣了!」

    「不會的!」她更急切地握緊了他的手,「既然你要名字……那我叫你阿煒好不好?你覺得怎樣?」

    「阿煒……」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總覺得耳熟,腦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但是太快了,他記不住……雖然如此,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希望恢復記憶,眼中逐漸泛起了光彩。

    他著急地追問:「為什麼要叫阿煒?」

    見他終於有了精神,黎海晴露出了微笑:「先前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一個玉珮,上面刻了個『煒』字,我猜想那應該是你的名字。」

    「那玉珮呢?」他精神大振,興奮地反握住她的手。

    「玉珮……我……」她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才道,「因為我沒錢請大夫,所以……所以我把玉珮當了。」說完,她又吸了口氣,等他發怒,誰知卻只見到他滿臉的不解。

    「當了?什麼是當了?」他皺著眉頭,疑惑地問。

    「呃……當了就是……就是……要怎麼說才好呢?這……就是……」

    黎海晴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有人連什麼是「當了」都不知道。她左思右想許久,解釋了好幾次,終於讓他明白,卻也招來了他的怒氣。

    「大膽!居然敢把我的東西拿去典當!」他氣沖沖地甩開她的手,怒視著她。

    「我……對不起……」雖是出於無奈,可是玉珮關係著他的身份,她卻將如此重要的東西典當了,心中不免感到愧疚。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嗎?」他冷哼一聲,斜睨她,「換作平日,我早已命人將你拉下去斬首——」語音驀然而止。他失神地想,自己剛剛為何那樣說?他是誰?為什麼有那樣的權力?

    見他突然發愣,黎海晴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憂心地問:「你還好嗎?怎麼了?」

    「沒事。」他搖搖頭,原先的怒氣已然消失,心思全被先前脫口而出的話語佔滿。

    發現他臉上沒了怒色,似乎是不生氣了,她趕緊道:「我去熱粥,你等等。」說著,她便轉身走進廚房。他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多留意。

    ***

    黎海晴熟練地生火熱粥,心中暗暗猜測他的身份。

    原本她以為阿煒只是一個士兵,但是現在想想,他身上穿的戰甲打造得十分精緻,絕非尋常士兵可比,想來他至少也是個校尉之類的,否則不會有那般的盔甲;再說那塊玉珮質地溫潤,雕工精細,是少見的極品,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如此想來,阿煒的身份肯定相當尊貴;再加上他原先那目中無人的傲慢態度,更說明了他必定是養尊處優。

    但是,什麼人才會無知到連「典當」都不清楚呢?關於這點,黎海晴實在覺得不可思議。

    「就算是王公貴族也不至於如此吧?」手裡拿湯匙攪著小米粥,她吶吶自語著。之前新皇登基時,她還聽說先帝為了讓太子瞭解民間疾苦,將來有所作為,特別把太子和幾名皇子,連同親貴子弟一起送到民間培養。既是如此,就不至於有像阿煒那樣的事情發生才對。

    「他到底是誰?看來還是得等他恢復記憶才能弄明白了。」

    將他的身份暫拋一旁,黎海晴端了鍋子到床邊,對著阿煒微笑:「粥好了。」

    他哼了一聲:「你還杵在那邊幹什麼?還不快點餵我!」

    面對他這樣的態度,黎海晴搖搖頭,一邊舀粥,一邊勸道:「你的脾氣應該改一改才是。不管你是誰,這樣的態度都太過跋扈無禮了。所謂民貴君輕,縱使你是皇上,都不該口口聲聲賤民,一出口就是命令。」雖然體諒他是傷者,又喪失了記憶,脾氣難免不佳,可是那不代表他能夠恣意妄為。

    「你竟敢教訓我?」他挑眉怒視她。

    「我不是教訓你,只是和你說道理。」她不把阿煒的怒氣當作一回事,微微一笑,坐到床邊,「喏,喝粥吧。」她將湯匙湊到他嘴邊。

    他皺緊雙眉.苦著臉吃下那匙粥,忍著作嘔的感覺,說道:「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道理?」

    「憑我救了你,憑我的年紀比你大。」她依舊維持笑容,當他是個任性的孩子在耍賴,又舀了一匙粥給他。

    「哼!就算我失去記憶.我也知道你替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他不屑地撇撇嘴,張口要吃粥,卻咬了個空,立刻瞪大了眼,喝問,「你做什麼?」這個女人居然把湯匙放回碗裡,耍他嗎?

    黎海晴一邊將碗裡的小米粥倒回鍋子,一邊微笑道:「這東西畢竟不適合你吃,我想還是算了。」說完便要將粥端回廚房。

    「等等!」阿煒連忙喚住她。

    她回頭望著他.眼中隱約蘊著笑意,卻不開口。

    「你……」他瞪著她不再言語,臉上滿是氣惱。「我怎樣?」她將鍋子放回桌上,拉了椅子坐在他面前,與他平視,臉上帶著恬適的笑容。

    他呼了一聲,別過頭:「沒事。你快快端走吧,我不稀罕那鍋粥,那鍋粥也不配讓我吃。」

    「哦?」她望著他那副倔強的模樣,嘴角不自禁地高揚。

    聽她的語氣帶著興味,阿煒忍不住惱羞成怒,吼道:「你還懷疑呀?我命令你馬上端走,我不要吃!」剛吼完,肚子卻不聽話地咕嚕咕嚕直叫。

    她愣了一下,隨即「噗哧」一笑。

    「笑什麼笑?很好笑嗎?」他又怒又窘,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瞪著黎海晴。

    搖了搖頭,止住笑聲,她決定不跟他計較,給他一個下台的機會。

    「我改變主意了。」她動手舀粥,朝他微微一笑,「雖然你不想吃,可是我總不能白煮,你將就些吧。」

    他盯著那碗粥好一會兒,嚥了嚥口水,明明很想吃,卻兀自逞強:「這可是你要我吃的噢!」

    望著他那想吃又愛面子的模樣,黎海晴忍住笑,坐到床上,將碗和湯匙送到他嘴邊:「是呀,是我要你吃的。」

    阿煒這才點點頭,彷彿很委屈似的吃下湯匙裡的粥,還不忘抱怨難吃。

    面對這種情形,黎海晴只能搖搖頭,一笑置之。

    吃完了一碗,他又要了一碗;再要第三碗時,卻被她拒絕了。

    「不能再吃了。大夫說了,餓太久的人不能一次吃太飽,會傷身。」之前因為他昏迷不醒,所以她曾再延請大夫出診,大夫交代他若過幾天才醒來,那麼空腹已久,不能馬上吃太油膩的菜、肉之類的,也不能吃太飽,所以她才會每天熬小米粥,以便他醒來時吃。

    他餓了那麼久,卻只吃了兩碗難吃的小米粥,豈能感到滿足?當下便大發脾氣,忿忿地質問:「這些都是你當了我的玉珮才有錢買的,你竟然不許我吃?未免欺人太甚!」

    「我是為你好。大夫說——」

    他哼了一聲打斷她的話:「別拿大夫來壓我!你若捨不得那些粥,就把玉珮還我,反正我也不是一定要吃那些粥。」

    一提到玉珮,黎海晴心裡不免有愧。因為除了救他之外,她還拿銀子買了一些原先要買的東西,當下默不做聲。

    「喂!你回話呀!」見她不語,他不悅地催促她回應。

    想了一會兒,她才道:「你……好吧,那就再一碗,可是不能再多囉!」雙眼定定地望著他,明白寫著堅持。

    他只好不甘願地點頭接受,催促道:「快點盛粥呀!」雖然還是不滿意,但三碗總好過兩碗。

    她微微一笑,又舀了一碗粥餵他。

    吃沒幾口,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抬頭盯著她:「喂,你叫什麼?」那屈尊降貴的神態彷彿他詢問她姓名是天大的恩寵。

    習慣了他的態度。黎海晴只是淡淡一笑:「我叫黎海晴。黎明的黎,碧海藍天的海,晴朗的晴。」

    他撇撇嘴,輕哼一聲:「誰管你是黃昏還是黎明,說名宇就說名字,用不著解釋一大堆,我沒興趣聽。」

    黎海晴不以為意,繼續餵他吃粥。

    又聽他續道:「你今天就去買些魚肉之類的,我不要一直吃粥。」

    他那理所當然的模樣教她忍不住覺得好笑,放下已經空了的碗,搖頭道:「肉不是說買就能買到。這方圓五十里只有一個小鎮,肉鋪子也不是天天開。」

    「不管!」他高高昂起下巴,「我就是要吃肉!不過是肉而已,我以前餐餐吃,豈有買不到的道理?」

    雖然他態度傲慢,黎海晴反而面有喜色地問:「你想起什麼了嗎?」

    他愣了一下,搖搖頭,有些沮喪:「沒有。」他總會脫口說出一些話,卻捉不住腦中閃過的影像。

    「沒關係,總會想起來的。」她微微一笑,柔聲安慰他。

    他不領情地別過頭:「不管我恢復記憶了沒有,總之我想要吃肉,你等一下去買就對了。」他不管外面風雪很大,也不管肉鋪子有沒有開,心裡想的只是他不願再吃小米粥。那種粗食只配黎海晴,不配出現在他的面前,先前若不是餓得狠了,說什麼他也不會吃上一口,更別提三碗了。

    「你講點道理好嗎?」她皺緊秀眉,略帶簿怒。他斜瞟了她一眼,哼道:「我就是道理。」肚子一飽,他的精神便來了,傲慢的態度比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理取鬧。」

    「你敢罵我?不要命了嗎?」他握緊雙拳,瞪著她。

    知曉他只能虛張聲勢地發脾氣,她不理會他,起身收拾桌上的鍋子,連同碗和湯匙一起拿進廚房。

    「喂,我不許你走!你給我回來,聽到了沒?回來!」面對她的不予理會,他除了更加生氣,還有被人忽略的不悅。即使失去了記憶,他仍相信自己身份非凡,無論到何處,絕對都是人人矚目,而這名女子竟然敢這樣對他!

    「如果你一定要吃肉,那你自己去買好了。」不悅的嗓音從廚房裡傳出。

    「你……你給我記住!」迫於現實情勢,他縱使再生氣,卻也只能認了。

    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今天他竟被一名平民女子所侮!

    他恨恨地捶著棉被,咬牙切齒地低語:「黎海晴,你給我走著瞧!等我恢復了記憶,第一個拿你開刀!該死的女人!該死的賤民!」

    今天這筆賬,他一定會記得清清楚楚,加倍奉還。

    可惡!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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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6 12:33: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雖然阿煒受傷躺在床上,可是時間並不會因此而停滯。就算他再怎麼不願意,終究還是到了傍晚該吃晚餐的時候。

    就像黎海晴中午說的一樣,晚上還是沒有肉,只不過多了兩碟醬菜和一塊鹹魚乾配小米粥。對她來說,這已經是不錯的菜餚了,誰知阿煒卻像見到了鬼一樣,兩隻眼睜得大大的,一副驚詫的模樣。

    「這……這是什麼東西?!」他忍痛舉手捏著鼻子,皺眉瞪著桌上那塊幹幹癟癟、看起來有點像魚的東西。

    「這是鹹魚乾。」有了先前連「典當」都不明白的例子,對於他不知道鹹魚乾這點,黎海晴已經不覺得奇怪了。

    「鹹魚乾?那是什麼?怎麼那麼臭?」天呀,那東西看起來難吃,聞起來噁心,他寧可餓死也不要吃上一口!

    「鹹魚乾就是把魚鹽漬後曬乾來吃。你不是要肉嗎?買不到肉,鹹魚乾也算是肉。」她一邊幫他盛粥,一邊回答。

    「這種東西算是肉?」他拔尖了嗓子,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塊鹹魚乾。

    「魚肉是肉,曬乾的魚肉自然也是肉。」她微微一笑,夾了一小塊鹹魚到碗裡,又從旁邊的兩個碟子裡夾了些醬菜。

    「等等!我不要吃那些怪東西,只要粥就好!」他滿臉厭惡,大有抵死不從的意味。

    見他那副樣子,黎海晴忍不住覺得好笑:「你之前不是嫌只有小米粥太過寒酸,現在有別的萊了,怎麼你又不吃了?」

    「明知故問,哼!」他撇撇嘴,不悅地別過頭。

    她輕笑幾聲,端著碗坐到他身邊:「你沒吃過怎麼知道不好吃?先前你也說粥難吃,但最後不也吃得津津有味?」

    「拿走拿走!說不要就是不要!」他拚命將頭往後仰,想避開鹹魚乾的味道,兩隻眼睛則瞪著那碗粥。看著碗裡的鹹魚乾和黃黃綠綠的醬菜,他決定等一下就算黎海晴把鹹魚乾和醬菜都夾了起來,他也不要吃這碗染上怪味的粥。

    黎海晴搖搖頭,看他的長相也有十七八歲了,可言行舉止除了傲慢無禮之外,更像一個被寵壞的任性孩子。

    對付孩子,只得用孩子的方法。

    打定了主意,她微微一笑:「莫非你竟會怕這小小的鹹魚乾和醬菜,所以不敢吃?」

    被說中了心事,他面子上掛不住,立刻昂首否認:「哼,我是不屑吃那種賤民吃的食物,不是不敢吃。」

    又聽他說賤民,黎海晴心中有些不悅,秀眉微皺:「不屑吃?不敢吃就直說,不必找借口。」

    「吃就吃!」被她一激,阿煒只好憋著氣,硬著頭皮吃下她送到嘴邊的粥和成魚乾。

    原本他料想自己會忍不住吐出來,誰知人口後才發現鹹魚乾難聞歸難聞,配著小米粥吃,味道倒也還可以,比之前單單只有粥要好多了,於是又吃了一口,跟著還吃了她夾到嘴邊的醬菜。雖然醬菜的外表看起來不怎麼樣,但是咬起來脆脆甜甜的,倒別有一番滋味,教他胃口大開,吃了一碗又是一碗。

    換成旁人,這時不免要奚落幾句,對他剛剛那句「賤民吃的食物」表示嘲諷,但黎海晴只是微微一笑,靜靜餵他,沒有多說什麼。

    吃飽了以後,就該幫阿煒擦拭身體,換上新藥了。然而這時,黎海晴卻發現了一個問題。

    藥膏不是問題,反正大夫留了很多;擦拭身子的熱水也不是問題,她準備好晚飯後,已經順便燒了熱水,溫在灶上了。問題出在……她是個女人,而他的年紀雖然比她小,畢竟還是個男的……

    之前阿煒昏迷時,她是救人心切,無暇細想。昨晚他因激動而導致傷口必須重新上藥包紮時,她也因為著急而忘了男女之別。但是現在……

    她將熱水放在床邊,手裡拿著布巾,一臉猶豫地望著他,雙頰微紅,不知怎麼開口。

    「你幹什麼?」他沒好氣地看了看她手中的布巾,又抬頭對她道,「要擦就快擦,不要慢吞吞的。」嘖,讓她用那種粗布擦身體已經夠委屈了,若是再拖下去,萬一水涼了,他豈不是更委屈。

    「我……你……這……」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口,有些挫敗地低頭輕歎。先前面對他的蠻橫無理,她都能從容以對,現在他乖乖讓她擺佈了,她卻連要幫他脫衣服都說不出口。

    見她低頭不行動,他不耐煩地催促:「喂,你到底擦不擦?」

    「我……」她抬頭深深吸了口氣,紅著臉道,「我先幫你脫衣服。」

    他皺眉道:「廢話,不脫衣眼怎麼擦?你不脫,難道要我自己脫嗎?」

    沒空理會他的態度,黎海晴只想著該如何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她深深吸了口氣,伸手去解他的衣帶,手指微微顫抖著,越想克制就抖得越厲害,臉也越來越紅,好不容易才解下衣帶。

    相對於她的羞窘,阿煒倒是泰然自若,像是很習慣似的,臉不紅氣不喘,任她脫去身上的衣物。

    「快一點,脫個袍子還要花這麼久!」他忍不住皺眉。

    「慢……」她垂下眼簾不敢看他,終於鼓起勇氣脫下了上衣和繃帶。但是褲子……

    「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麼?要說就快點!」從她開始動作到現在都快一刻鐘了,她居然還沒幫他脫完,教他怎麼不氣?

    她紅著臉說道:「你能不能……自己脫……褲……褲子?」

    他回了個白眼,準備動手解褲子,卻被她攔住,他當即不悅地問:「你還要怎樣?」真是煩死了!

    「你不能就這樣直接脫……」她羞得連脖子都紅了。

    「不然要怎麼樣?」

    「你拿被子遮著……」她抱起床腳的另一床棉被蓋住他腰部以下。

    他撇撇嘴,咕噥道:「真是麻煩。」

    怕水真的冷了,而且上身也開始感到冷,他趕緊忍著痛,以最快的速度脫下褲子放在床邊。

    「快點擦!」他雙手環在胸前,企圖讓身子暖一些。

    黎海晴趕緊將布巾浸到已然變溫的熱水裡,快手快腳地擦拭他的身體,眼睛瞟都不敢瞟向他的胸膛,但這麼一來難免碰到他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好痛!你做什麼?」

    「對不起……」她羞怯地瞄了他的胸膛一眼,只見胸前一道傷口稍微裂開。

    他將眉頭皺得緊緊的,抿著嘴不說話,只是不滿地瞪著她。

    怕再碰痛他的傷口,黎海晴只好睜大眼盯著他的胸膛,眨也不敢眨,怕一眨眼就會失去睜眼的勇氣。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沒再弄疼他。

    看著他的胸膛久了,她的羞覦漸漸退去,這才發現他的皮膚又白又光滑,更加證實了他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就不知像他這種人為何會參與戰事。

    擦好了上身,她應該著手擦拭下身,但是不管她如何說服自己,她都做不到,只好紅著臉要阿煒自己處理,自己則躲到廚房。

    雖然不甘願,可是他也只好一邊埋怨,一邊接過布巾,認命地自己動手胡亂抹一抹。好在他雖不方便抬手,還能自己擦下身。

    擦好了,也穿上了褲子,他便將黎海晴叫出來,要她幫忙抹藥裹傷。

    有了先前盯著他胸膛的經驗,這一次她不再羞怯,很快地幫他抹好了藥,也包紮完畢。值得慶幸的是,他的下身沒有傷口,免去了她必然的尷尬。

    折騰了大半天,天也晚了。雖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可是為了避免浪費蠟燭,她便催他早早睡覺,自己則燒了一爐炭火放在桌底下,然後拿了棉被裹在身上,準備趴在桌上睡。

    正要睡時,他卻發出了異議。

    「喂,你不要睡在我面前!」他皺緊雙眉,不悅地看著她。

    「我只有這間房,你要我睡哪呢?」她拉緊身上的棉被,頭趴在桌上,不怎麼在意他的無理取鬧。

    「我不管那麼多,總之你不要睡在我面前!」真是寒酸的女人!

    她秀眉微顰,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就去睡廚房的地上,那樣就不會看到我了。」說完,她便吹熄煙火,自顧自地睡去。

    阿煒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乖乖閉嘴睡覺。

    ***

    先前怕阿煒傷勢有變,黎海晴不敢隨意出門;但是過了幾天後,黎海晴見他的傷勢頗有起色,決定再到鎮上買些東西,順便請大夫來看看。

    「我不在的時侯,你記得好好待在床上,如果有人敲門,你不要開門也不要應答,知道嗎?」

    「你要說幾遍呀?知道了啦!」他不耐煩地撇嘴,心裡打定了唱反調的主意。原本她不囉嗦,他也不會動手開門,現在她越是提醒,他越要跟她作對。

    看他的表情,黎海晴就知道他絕對沒聽進去,說不定還存著相反的念頭,於是她神色凝重地道:「最近朝廷和叛軍在交戰,我遇到你時,你身上穿著戰甲,肯定也是參戰的軍人,只不知你是皇軍或是叛軍。前幾日我到鎮上時,聽說叛軍已被消滅,朝廷正在緝拿餘黨。萬一你是叛軍……」

    「哼!我怎麼可能是叛軍。」

    「你怎麼能肯定呢?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他斜睨著她,語帶挑釁地問:「既然你認為我可能是叛軍,為什麼還要救我?難道你不怕被扣上窩藏亂黨的罪名?」

    「怕。可是我不能不救你。」她微微一笑,神態安然。

    他聞言一愣,斂去原先的敵意:「為什麼?」

    「就算你是叛黨,你的性命依舊是可貴的,我不能見死不救。」黎海晴由衷地說。

    「你……」他頭一次不帶怒氣和不屑正眼打量她。雖是荊釵布裙,卻無損她良好的氣質,稍嫌枯黃的臉色也掩不住她眸中的溫潤光華……她似乎不是他原先料想的那般,只是一個鄙陋無知的村姑。

    「我該走了,你好好休息。」

    發現他的態度有所轉變,她露出微笑,安心地出門。

    望著門隔絕了她的背影,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白皚皚的雪地,茬弱的身形在風雪中艱難地行走著……

    他用力甩頭,匆匆拋開腦中的景象,硬是抑下心中突然升起的莫名感覺,暗斥自己胡思亂想,將思緒轉到其他方面。

    他躺回床上,盯著屋頂,喃喃自語:「她說遇到我時,我穿著戰甲,應該是參戰的軍人……可是我到底屬於哪一邊?叛軍?不,不可能!我絕對不是叛軍!」即使失去記憶,他依舊毫無懷疑地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絕不是叛軍。

    那麼,他就是皇軍了。

    他是誰?為什麼會流落到這邊?剛剛黎海晴明明說皇軍勝了呀……

    對記憶的渴求促使他努力地回想,試圖捕捉腦海中殘存的影像。

    殺聲震天的戰場,被鮮血染紅的雪地,羽箭、長矛、盔甲……一幕幕景象重疊錯雜,卻理不出頭緒,只讓他感到頭痛欲裂。

    為什麼想不起來?

    明明有無數影子存在腦海中,卻捉不住、摸不著,只能看著它們彼此碰撞,然後變成碎片,消散……

    殺了他!

    突然,一個充滿恨意和瘋狂的聲音像閃電般劈進他腦海裡,他忍不住微微一顫,抱著頭呻吟。

    誰?是誰的聲音?是誰在說話?

    「到底是誰……」好耳熟的聲音……

    放箭!統統把箭對準他,誰殺了他,本王重重有賞!

    「為什麼……」誰這麼恨他?

    只要殺了他,其他都別管!放箭!放箭!

    伴隨著癲狂的宣告,一張猙獰恐怖的臉孔閃進他腦海中,那人的雙眼被仇恨的血絲染紅,站在幾名士兵中間狂笑嘶吼,右手揮舞著沾滿血跡的長劍,像是要一劍刺向他——

    「不!」他閉上眼,抱頭大喊。

    瞬間,所有的影像和聲音都消失了,他的腦中又是一片空白。

    他無力地鬆開手,整個人癱在床上喘氣,短短的剎那,卻像是經歷了一場激戰般疲累。

    「是誰……這麼恨我?」為什麼他會覺得那人很眼熟?那是誰?

    戰場是兩軍交戰之所,為什麼他竟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敵軍的目標?

    那人很恨他,這是可以肯定的。可是,為什麼恨他?

    想到這一點,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竟是止不住的悲傷……不是因為被人所恨,而是因為被那人所恨……

    為什麼會這樣?

    他只能對著空蕩的屋子喃喃自問,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

    快正午時,黎海晴帶著大夫回來了。

    見到阿煒安分地躺在床上,她像是讚許一般地點點頭,朝他微笑,請大夫為他診治。

    大夫察看他的神色,又把脈好一會兒,露出了笑容,對黎海晴道:「黎姑娘,令弟的傷勢復原得很快,大概過幾天就可以下床活動,不必再一直躺在床上了。」

    令弟?!聽到大夫的話,阿煒立刻皺緊了眉頭,想要開口駁斥,卻正對上黎海晴懇求的目光,不知怎地就將到口的言語忍住了,只是沒有好臉色。

    黎海晴見狀,心中一安,朝大夫行禮致謝。又道:「大夫,舍弟不知何故,醒來後竟失去了記憶,您可有法子醫治?」

    「失去記憶?」大夫一愣,重新為他把脈,又問阿煒幾個問題,然後撚鬚沉吟了片刻,才道,「他也許是撞擊到頭部,所以暫時失去了記憶。不過不要緊,情況並不嚴重,時間久了,記憶應該會慢慢恢復。」

    「多謝大夫。」一聽他的記憶可以自然恢復,黎海晴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麼一來,她就不必擔心典當了那塊玉珮會妨礙阿煒追查自己的身份了。

    送走大夫後,阿煒再也忍不住了,劈頭就問:「你為什麼跟別人說我是你的弟弟?」他皺緊了眉,十分的不悅。

    「我……這是為了避免閒話。何況我年紀比你大,叫你一聲弟弟也不為過。」面對他的不高興,黎海晴只是微笑。

    看她仍是微笑,他突然心中冒火,脫口便說道:「你不配做我的姐姐。」

    一句話便讓屋內的氣氛陷入僵滯。好半晌,屋子裡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再無半句言語。

    兩人對看了好些時候,黎海晴終於出聲打破沉默。

    「我……我去弄飯。」勉強維持笑容,她匆匆轉身走進廚房,沒發現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後悔。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他有些懊惱——不是懊惱說了那句話,而是懊惱自己居然會覺得後悔……

    他不覺得自己說那句話有錯,因為不管如何,她的身份絕對不夠資格當他的姐姐;即使沒了記憶,他仍存有這份自信,所以他只是說出實話。可是既然是實話,他為什麼會覺得後悔?就算是一點點都不該有呀……

    在她離開前,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有著哀傷。縱使她帶著笑容,卻仍掩不住那份悲淒。

    或許就是為了她初次展現的傷心,所以他才會有一點後悔吧。畢竟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當然不會無動於衷。

    現在要怎麼辦?把話收回來嗎?

    他皺眉思索,卻不知如何是好。

    ***

    黎海晴無力地倚著牆,勉強裝出的笑容在進入廚房後迅速消失,只剩下無奈的悲哀——不是因為阿煒,而是為了被他挑起的回憶。

    你不配做我姐姐!

    耳邊又響起了熟悉的言語,卻不是阿煒說的,而是出自那個她應該喚作妹妹的美麗少女。

    在她住進那幢豪宅的第一天,她的妹妹便浩浩蕩蕩地領著婢女到她房間宣告這一點,那張高傲的美麗臉龐一直深深印在她的腦海中,未曾隨時間淡去。

    若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她或許不會在意,但事實上,她們卻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不同的是妹妹長於豪宅,擁有嬌艷的容貌,而她都沒有;她看重那割捨不掉的血緣聯繫,妹妹卻嗤之以鼻……

    只能說是環境造就了一切……黎海晴露出苦笑,輕歎一聲。

    初見阿煒時。她突然想起妹妹。他大概和妹妹一樣,也是因為環境而變成現今這般跋扈蠻橫的性情。如此一想,她才會願意包容他,希望能導正他,因為他至少不像妹妹一般染上了腐敗的氣息……

    「算了,還是別想了,想再多都沒有用。」她喃喃自語,搖搖頭,努力打起精神,準備飯菜。

    雖然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但心思卻不是這麼容易控制的,有時仍會飄到過去。心不在焉的結果,她竟不小心把粥煮焦了;幸好她及時注意到,焦黑的部分不多,不至於浪費了一鍋粥。

    飯菜準備妥當,心情已經平穩,黎海晴便將飯菜端到房間的桌上放好,微笑著招呼阿煒吃飯。

    「喂,你……哦……」他望著黎海晴正在盛粥的背影,想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什麼事?」她沒發現他的異狀,順手將盛好粥的碗遞給他,又繼續盛自己的。因為他的傷勢已經無礙,所以她讓他自己吃,不再餵他。

    「剛剛那句話……我……」他想收回先前的話,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嚥下了。

    她微微一僵,隨即轉身坐在椅子上,笑容看似一如平常,卻不開口,只靜靜吃粥。

    「我……」他想道歉,可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光想到道歉這件事,他就覺得好像有千斤重擔壓在他身上,只好作罷,另想他法。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那個……呃……黎……」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感覺手在冒汗發冷,怎樣也控制不住。

    聽他吞吞吐吐的,黎海晴忍不住好奇地看著他,只見他的耳朵慢慢變紅,然後漸漸襲向臉孔。

    「黎……黎……黎……」一個「黎」字一直在嘴邊打轉,他忍不住挫敗地低下頭,暗暗懊惱。

    「你想吃梨?」看他那副模樣,她的心情突然變得輕鬆,笑道,「現在這天氣哪裡會有梨子呢?我沒本事買到。」

    他一急,地抬頭:「我是想叫你姐……啊!」他一發覺說溜了嘴,連忙住口。雖覺得解決了一件心事,卻又有些窘迫地漲紅了臉,低頭不敢看她。

    「我知道了。」她露出恬適的笑容,眼中閃爍著晶瑩的光彩。

    短短的兩句話已經明白表達了他的歉意,記憶中的傷痕因他而變淡,雖然依舊存在,卻不復先前的深刻。

    「喔,那……那我吃飯了……」說著,他抬頭瞄了她一眼,隨即低頭吃粥,腦中想的只有她剛剛的笑容。

    「慢慢吃,不必急。」見他猛扒粥,她趕緊提醒。

    他吸口氣,抬頭清了清嗓子:「咳,我告訴你,叫你姐……咳……姐姐,可不代表我後悔剛才說的話。我只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上,送點人情給你,你不要得意忘形了。知道嗎?」

    聽著他欲蓋彌彰的說辭,黎海晴忍不住掩嘴微笑。對於這個口是心非的阿煒,她真不知該說什麼才是。

    「我是說真的,我真的沒有後悔!」為了強調自己說的是真話,他還特別盯著她的眼睛說。

    「我知道你沒有後悔,行了嗎?」怕他發窘,她很好心地附和他,微笑以對。

    「你知道就好。」他這才安心地繼續吃粥。

    黎海晴笑著搖搖頭.望向他的眼光充滿暖意,開始覺得他雖然傲慢,卻也很有趣。

    ***

    粉紅的櫻花隨風飄蕩迴旋,像是應和著琴聲一般,飛舞在涼風裡,飛舞在滿園的青翠之間。

    面對著漫天的花瓣,一名六七歲的男孩忍不住讚歎道:「八叔,你的花園好美喔。」他伸出雙手,將紛落的花瓣包在掌心裡,回頭對身後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微笑,「你看,我捉到好多花瓣呢!」

    少年摸摸他的頭,笑道:「你要花瓣做什麼?丟掉吧!」

    「不要。」男孩從頭走進涼亭裡,坐到正在彈琴的青年男子身邊,將手掌攤開在他面前,獻寶似的笑道:「八叔,你看,這是我捉到的。」

    那被喚做八叔的男子停下彈琴的動作,溫柔地摸摸男童的頭,含笑看了看他手中的花瓣,和藹地問:「煒兒,你喜歡這些花瓣嗎?」

    「喜歡呀,所以我才不想丟掉。」那男子從男童手中拿起一片花瓣,微微一笑:「既然這樣,我叫人拿盒子幫你裝起來。」

    聞言,男童開心地拉住那男子的手,笑瞇了眼:「還是八叔最好了,不像五哥。」他還瞥了少年一眼,目光中別有意味,「煒兒最喜歡八叔了。」

    少年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將手中的花瓣放進僕役拿來的錦盒中,男童馬上蹦蹦跳跳地跑出涼亭,準備捕捉更多的花瓣。

    他伸出雙手,只覺得一陣冰冷,定睛一看,原先粉紅色的櫻花瓣不知何時竟變成了白色的雪花;匆匆回頭,只見涼亭和兩人都消失了。

    他正覺得惶恐,原本寂靜的四周突然變得殺聲震天,隨著響箭的哨聲,背上傳來刺骨的劇痛,他不支倒地……

    「死吧!」

    充滿恨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勉強回頭——

    「八叔……怎麼可能是你?!」他不敢置信地低語著,萬萬想不到那人竟是他最敬愛的八叔!

    披頭散髮、渾身血跡的中年男子面目宛然就是方才彈琴的青年男子,此刻他的髮鬢灰白,神態瘋狂,全然沒有先前的溫雅氣度。

    他拿著沾滿血跡的長劍逐步逼近,眼中充滿嗜血的瘋狂.猙獰的臉孔寫著恨意,像是要吞噬掉一切!

    由一而二,二變四,四變八,每踏出一步,他的身影就多出一倍,最終變幻成無數個仇恨的化身,將千萬把長劍同時刺下——

    「不要——」阿煒猛地從床上坐起,無力地直喘氣,試圖回想夢境時,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剛剛的夢境彷彿真實經歷,教他冒出了一身冷汗,可是醒來之後,他竟什麼都記不得了,只剩下一股沉重的悲傷壓在心上……

    「阿煒,你怎麼了?」黑暗中,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平撫了他的不安。

    「沒……沒事……」他抱著頭低語,突然發現眼睛變得酸澀,跟著臉上一陣冰涼,手掌觸到一片濕意……

    「你……」隱約聽到硬咽聲,黎海晴小心地問,「阿煒,你……是不是想哭?」

    「沒有……」他深深吸口氣,否認了她的問話,卻止不住眼中的酸澀。

    聽他的回答,她更確定他正在哭泣。

    摸索著走到床邊,黎海晴坐在他身邊,柔聲道:「我知道你不想哭,可是我突然好想哭,你的肩膀借我一下。」說完,她輕輕地抱住他,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嘴裡唱著不知名的小曲,歌聲溫柔而慈祥。小時候她哭泣卻又不承認時,母親總是這樣哄她。

    在歌聲中,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環住她,貪婪地汲取她所提供的溫暖,任淚水無聲地滑落……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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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6 12:3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屋外正飄著細雪,小屋雖然破舊,卻充滿平和恬淡的氣息,隔絕了外頭的寒意。

    吃過早飯後,黎海晴坐在桌邊做女紅,阿煒則靜靜坐在床上。

    他已經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每次都是依賴她的歌聲和擁抱,他才能夠得到平靜;然而只要想到自己晚上的失態,他的心情就變得非常複雜。

    他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丟臉,因為他竟然在他一直看不起的這名女子面前落淚!雖然黑夜中看不清,雖然她沒有揭穿,可是他依舊感到羞恥,因為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做出那樣懦弱的事!

    另一方面,他卻懷念起她的擁抱。在黑暗中,那雙溫柔的手擁住了他,令人安心的溫暖緩緩蔓延全身,緊緊裹住他,悄悄地撫平了他心中莫名的悲傷,婉轉輕柔的歌聲則驅走了噩夢的餘悸,將他帶入寧靜的沉眠。

    矛盾的心情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暗暗煩惱,連目光也不敢與她相對。

    黎海晴不知道他心中千折百回的思緒,只覺得他這幾天出奇的沉默,不像之前一般命令東命令西。嫌這嫌那的。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抬起頭關心地問:「你怎麼了?」少了那股囂張的氣焰,她還真是不習慣,總覺得不太像阿煒。

    「沒事。」他捂著臉悶悶地回答。

    察覺他不想多說,她也不便追問,想了一會兒,又繼續低頭做女紅。

    發現她又專注於手中的針線,阿煒才張開捂著臉的手掌,從手指縫偷覷她。只見她持著針,手中捧著一塊布,桌上還放著各色彩線,似乎在繡些什麼。

    就這樣盯著她好半晌,他終於忍不住好奇,放下手掌,問道:「你在做什麼?」

    「你說這個嗎?」她抬起頭,微微一笑,「快過年了,所以我想幫你做件新衣服。」

    先前他穿的都是從舊衣鋪買來的舊衣服,而他的玉珮當了那麼多銀兩,她也該讓他有自己的衣服才是。

    「新衣服?」

    「是呀。」她將針線擺在桌上,拿著那件尚未完成的衣服走到床邊,「喏,就這件。你先下床站好,我看看多大才合適。」

    他依言下床,讓她拿著那塊布在他身上比來比去。

    「好了,我知道了。」她露出微笑,順手扯了扯皺掉的棉被,將床鋪稍作整理,然後對阿煒道,「你休息吧,我繼續縫這件衣服。」說完,她坐回椅子,繼續原來的工作。

    他在床上躺好,裝作不經意地問:「你為什麼突然想幫我做衣服?」

    「剛剛不是說了,快過年了嘛,既是新年,做件新衣服也是應該的。」她偏頭遞給他一個笑容,眼中有些歉意,「其實我早該幫你做了,一直讓你穿別人的舊衣,說實話是有些虧待你。」

    他隨口應了一聲,側身面對牆壁假寐。

    新衣服……他不覺得新衣服有什麼稀奇,可是為何心中卻隱約有一種莫名的喜悅蠢動著?莫非是過了幾天窮日子,他也跟著變得寒酸起來,一件新衣就可以讓他感到高興?

    不可能!他在心中駁斥這個荒謬的想法,當自己是一時失常,才會這樣想。

    為了說服自己只是一時失常,仍是原來的自己,於是他轉身想告訴黎海晴,他不稀罕那種質料普通。繡工平平的衣服,未料見到她恬靜的身影,他的話全卡在嘴邊,只能無言地望著她。

    像是發覺了他的注視,她偏頭朝他微笑,笑容安詳而恬適。

    不知何故,他突然覺得臉在發熱,心猛地一跳,再也不敢看她,只得匆匆轉過身子,閉上眼,試圖隔絕她的笑容。孰料她的笑容雖不在眼前,卻驀地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

    怎麼回事?她明明還是原先的模樣,荊釵布裙,脂粉未施,容貌平凡,皮膚枯黃,可是他瞧著卻覺得她在發光。當她微笑時,有一層淡淡的光暈裹住她,叫人忍不住想盯著她。幸好他頭轉得快,不然怕是要看著她發呆,大大地出糗了!

    可惡呀!事情怎麼會變這樣?是天太冷,凍壞了他的腦子嗎?不該是如此的!她僅僅是一個鄉野村姑,他口中的賤民,他居然差點看呆了?!

    他煩躁地抱住頭,一會兒轉這邊,一會兒又轉到那邊,翻來覆去的,沒片刻安寧。

    黎海晴原先不以為意,但後來見他像是被什麼困住一般,終於開口問:「阿煒,你有心事嗎?」

    「沒有!」他沒好氣地大聲回答,突然從床上坐起,順手將枕頭丟下床,「不許跟我說話!」他吼完又躺回床上,用棉被將自己完全裹住。從頭到尾,他的眼睛都未曾瞟向她。

    見他莫名其妙地發脾氣,黎海晴不悅地皺眉道:「既然這樣,我到鎮上去買些東西,讓你一個人清靜清靜。」

    說完,她放下手中的針線和布料,著衣準備外出。

    將她的不悅聽進耳裡,他悄悄從棉被中探出頭,發現她已經穿好了外出的棉襖走到門邊,正準備開門。

    他不希望黎海晴離開,卻拉不下臉留她,只得懊惱地鑽回棉被裡,自個兒生悶氣。

    黎海晴本來從眼角餘光見到阿煒探出頭,料想他或許有些後悔,打算只要他開口,那事情也就算了。誰知他不發一語就又躲回去,原先的不悅變成了薄怒,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默默地出了門。

    反正也確實該到鎮上買些東西了,就讓阿煒自己困在屋裡好好反省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她走了快一個時辰後,終於到了鎮上。

    或許是因為叛亂已經結束的緣故,小鎮的氣氛比起先前要熱鬧多了,店家的臉上也少了戰時的優慮,多了幾分笑容。

    喜悅彷彿會互相感染,她走進鎮裡沒多久,心情也變得愉悅,心裡盤算著該買些什麼。

    記掛著阿煒的玉珮,她頭一個就先到當鋪探問,一來是想知道有沒有人詢問玉珮的事,以期得知是否有人在找阿煒——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仍得試試;二來則是確認玉珮還在當鋪裡,沒有被什麼人硬贖走——因為這座鎮上有個大戶愛玉成癡,她不得不擔心這點。

    然而玉珮雖然沒被贖走,卻也沒人到當鋪裡問玉珮的事,她不免有些失望,但也無可奈何。

    離開了當鋪,她便到肉鋪買肉,心想阿煒抱怨了那麼多次,就順他一次也無妨。

    因為擔心他,所以黎海晴很快買齊了大半的東西,只剩要買給他的皮裘——因為天會越來越冷,她打算再幫他添件曖和點的衣服。

    正當她從皮衣鋪裡買了皮裘,準備回去時,一個不留神腳底一滑,撞到了人,東西也散了一地。

    「姑娘,你不要緊吧?」被她撞到的男子連忙扶住她,示意一旁的手下撿起地上的東西。

    「我不要緊,多謝公子。」黎海晴歉然一笑,接過他手下遞來的東西,輕輕說了聲謝謝。

    「需要幫你雇輛車嗎?」看她身軀瘦弱卻拿著那麼多東西,那男子好意詢問。

    「不敢勞煩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她微微欠身,說了聲告辭便離開了。

    「不知道玄煒怎麼樣了……」

    玄煒?!黎海晴走沒幾步,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這句話,聲音正是方才和她對談的男子,連忙回頭要問,卻已不見那兩人的蹤影。

    她輕歎一聲,無奈地離開。

    ***

    「世子,您何必親自出馬詢間,這些事讓我和兄弟們去做就可以了。」湯劭平見主人明明疲累得很,卻仍堅持自己出訪尋人,不由得開口勸說。

    風玄-搖搖頭,神色鄭重:「不行,這件事情太過重要,如果我不親自出來找,實在無法安心。」他並非不信任手下的能力,但是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卻仍沒有消息,他如何能不急?

    「佈告都已經貼出去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定會有好消息的。」湯邵平心裡其實也不敢肯定,表面上卻必須表現得信心十足。

    「若非玄煒太過衝動,不聽皇上的命令,現在我們也不必大費周章地找他。」想到下落不明的堂弟,風玄-除了著急,不免也有些惱怒。

    主人的心情湯劭平十分明白,但對方是主人的堂弟,沒有他置喙的餘地。眼角餘光掃到一旁的蜜餞攤子,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趕緊稟告主人。

    「世子,昨晚南方有消息傳來,說郡主快回長安了。」其實他昨晚就應該說了,只是主子公務繁忙,所以他暫時將這個消息擱著,預定晚點再說,最後竟忘了,直到剛才見到蜜餞攤子才想到。

    「小漓快到了?」風玄-有些驚訝,但想到妹妹的性情,也就不驚訝了。

    「是的,郡主大概這兩天就會回到長安。」

    「我想也是。」風玄-輕輕歎了口氣,又問,「報訊的人有沒有說其他的事?」

    「有。那人說……」湯劭平瞧了主人一眼,嘴角微揚,「他說郡主非常生氣,而且快馬加鞭地趕路,說是要向您討公道。」

    「我知道了。」風玄-又歎了口氣,「回頭記得命人多準備一些蜜餞點心,小漓一回來,立刻送到她房裡。」

    「屬下接命。」

    這時,風玄-見到前方有當鋪,心想風玄煒當時受了傷,如果被人救了也就罷了。萬一死了,也許有人發現他的屍體,甚至無恥地將他身上的東西拿去典當。當然他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卻必須作最壞的打算。

    沒有任何猶豫,他直接走進當鋪裡,湯劭平趕緊跟上。

    一進門,當鋪老闆便笑瞇瞇地招呼道:「客官,你們要當什麼?」

    「我不是來當東西的。」風玄-說完,示意湯劭平拿出朝廷的公文給老闆,「我奉皇命尋人,希望老闆能給予協助。」

    「當然、當然。有什麼派得上用場的地方,請大人儘管吩咐。」老闆連連點頭,恭恭敬敬地將公文交還給湯劭平。

    「煩請老闆開倉,讓我們看看最近一個月左右典當的東西。」

    「沒問題。大人請跟我來。」

    老闆趕緊拿鑰匙打開倉庫,領著他們進去。

    剛進入倉庫裡,風玄-馬上注意到櫃子上的一塊玉珮,立刻匆匆上前取下那塊玉珮查看,很快確認玉珮是風玄煒所有。

    「老闆,你可記得這塊玉珮是誰拿來典當的?」風玄-看著手中的玉珮,神色萬分的凝重。

    「是一個姑娘,她今天才剛來過。」老闆稍微形容了她的模樣。

    一聽老闆的形容,風玄-猛地想起先前撞到他的姑娘。莫非是她?

    他趕緊追問:「你知不知道那位姑娘家住何方?」

    老闆想了想,搖頭道:「小人不知,請大人見諒。」

    風玄-不願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又繼續追問:「那位姑娘典當玉珮時,有沒有說過什麼話?」

    「好像有……」老闆捂著頭想了一會兒,猛地一拍掌,喜道,「記起來了!那姑娘說,這玉珮絕對不能讓旁人買走,她一定會再買回去。她今天來也是為了確定玉珮還在店裡。」

    「多謝老闆。如果那位姑娘再來,請你記得留住她,再派人通知官府。」

    「是,小人記住了。」老闆趕緊點頭。

    「就此告辭。麻煩老闆了。」語畢,風玄-拱手一揖,和湯劭平一起離開。

    出了當鋪大門,湯邵平問道:「世子,您覺得如何?」

    風玄-握緊了玉珮,露出微笑:「那位姑娘既然說絕對會贖回玉珮,我想玄煒必定沒死;或許他是被那位姑娘救了,但是沒錢醫治,迫不得已才典當玉珮。玉珮是八伯父在玄煒出生時送給他的禮物,他從不離身,無奈之下典當玉珮,他必然會一直牽掛,所以那位姑娘才會再到當鋪查問。」然而,風玄-心中卻不免有些疑惑——玄煒為何不派她通知眾人呢?湯劭平覺得有理,點頭附和。

    「你立刻派人到這附近尋找,那位姑娘或許就住在附近。」

    「遵命。」

    「去吧。」風玄-揮揮手命令湯劭平離開,自己則轉往他處。

    ***

    為什麼這麼久還沒回來?

    阿煒躺在床上,眼睛直盯著門,期盼敲門聲快點響起。可是等呀等,卻始終等不到,心中暗暗著急。

    從黎海晴一踏出門,他就真的後悔了。

    好端端的,自己發什麼脾氣呢?現在她也不高興了,不知道她回來後是否還願意和他說話……

    他已經很習慣依賴她了,萬一她不理會他,那該怎麼辦?!

    萬一晚上又被噩夢糾纏,沒有她的溫暖和歌聲,他能夠承受嗎?

    現在想想,他之前的心煩根本是多餘的。他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順從自己的心意不就得了,何必想了一大堆,然後困住自己呢?

    就算他看不起她又怎麼樣?他喜歡聽她唱歌,想念她的溫暖,難道不行嗎?反正那些根本與她的身份無關。只要他高興,又有什麼不可以!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卻庸人自擾地煩了好幾天,簡直是自找罪受!

    不管了!他什麼都不管了,高興怎樣就怎樣!

    他將所有的心事都拋到腦後,掀被下床坐到桌前,神色變得輕鬆,只等黎海晴回來。

    不知道是不是受心情影響,他不再覺得等待的時間很難熬,反倒有心思哼歌,沒過多久就等到了敲門聲。

    「你回來啦。」他興沖沖開了門,笑容滿面。

    黎海晴沒料到他會笑臉相迎,既驚訝又疑惑,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他一眼,先將東西拿到廚房放好,然後才拿著特別為他買的皮裘走到他身邊。

    「這件是給你的,你試試看。」

    阿煒伸手接過皮裘穿上,隨口問:「你有幫自己買嗎?」

    「我不需要。」

    他停下穿衣的動作,有些疑惑地看著她:「你不冷嗎?」

    「習慣了就好。」她微微一笑,脫下外出的棉襖。

    「什麼叫習慣就好?」他忍不住皺眉。

    不想在這件事上打轉,她催促道:「你快點穿好讓我看看。」

    他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你是怕把錢用完了,到時候沒辦法湊夠錢贖玉珮?」

    她猶豫了一下,點頭承認:「玉珮關係你的身份,終究得贖回來。」

    贖不回來就算了!他想這麼告訴她,但是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彷彿那塊玉珮於他有極深的牽繫,無法割捨……

    一提到玉珮,黎海晴便想起在鎮上聽到的那句話,趕緊問:「對了,你對『玄煒』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聽到這個名字,他的腦中突然躥出許多畫面,雖然仍只是片段,卻比之前清晰許多。

    「玄煒……」他撫著頭,皺眉苦思。

    見他有反應,黎海晴心中歡喜,不敢打擾他回想,只在心中祈求他能想起過去。

    然而他雖然已經捉得住片段,卻無法貫串全部,想了許久,終究還是只能搖頭放棄。

    「不行……」他恨恨地捶了下桌子,「為什麼我還是想不起來?」

    見他喪氣的模樣,她正想安慰他,門突然被推開了,一群彪形大漢大搖大擺地走進屋裡,黎海晴和阿煒同時一愣,詫異地看著來人。

    為首的刀疤男子呸了一聲,不懷好意地斜眼盯著黎海晴,惡狠狠地道:「老子找了你兩個多月,今天終於找到了。」

    「你想怎麼樣?」黎海晴平靜地面對他,沒有絲毫畏懼。

    阿煒不知他們有何過節,但肯定這群人來意不善,立刻往前跨了一步,站到黎海晴的身邊。

    「你應該知道老子想怎樣。快快把錢交出來!」刀疤男子不屑地瞥了阿煒一眼,回頭對一干兄弟道,「你們瞧瞧,這個女人當初說沒錢,想不到居然養了一個小白臉在家裡。」

    那些彪形大漢紛紛大笑,還有人嚷道:「這女人長成這副德行,不養個小白臉在家裡,有誰肯要她?」

    此言一出,一群人連聲附和。

    阿煒心中氣惱,想要動手卻被黎海晴攔住了。她擰起秀眉,冷冷地道:「他是我弟弟,你們不要亂說話。」

    聽到這聲弟弟,阿煒不知怎地,突然覺得刺耳,但他只是皺皺眉,沒有多言。

    刀疤男子看了看屋裡椎一的床鋪,哼道:「弟弟?這世上還有同睡一床的姐弟嗎?」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奚落著,黎海晴擰緊了雙眉,不發一語,但是阿煒卻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忿忿地搶上前一步,鄙夷地斜眼看他們,傲然喝斥:「大膽刁民!你們竟敢口出狂言,莫非是要造反犯上?」天生的尊貴氣質自然流露,光華不可逼視。

    他們先是被阿煒的氣勢所懾,愣在一旁,但是沒多久就回過神,對看了幾眼,放聲大笑。

    那刀疤男子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橫眉豎目地道:「小子,你哪條道上的?說話這麼狂妄!哼,犯上造反?你以為自己是皇親國威還是王公大臣?我呸!你小子根本是找死!」

    「你!」阿煒瞪大了眼,正要出手,黎海晴卻將他推到身後,阻止了他。

    「魏老大,我已經沒在鎮上擺攤子了,你還想勒索銀兩,未免太過分了。」她斂容肅色,無畏地看著刀疤男子。

    「你在鎮上擺了三個月的攤子,沒有一次給過錢,我們是來追討前債的。加上利息,一共是二百兩銀子,快快交出來。」

    黎海晴神色不變,淡淡地道:「沒錢。」

    阿煒原已怒氣衝天,此時聽魏老大開口勒索,更是怒不可遏。看黎海晴還是一副平靜的模樣,他忍不住氣憤地指著那群大漢,大聲對她道:「你還跟他們說什麼?這種賤民是最無賴的鼠輩,根本就應該下地獄,接受王法的制裁!」

    她還沒開口,就聽到那群大漢一陣哄笑。

    「王法?我魏老大就是王法,你小子能拿我怎麼樣?」刀痕魏老大說完,一腳踢翻桌子。

    黎海晴見狀,連忙拉著阿煒的手,怕他會衝動地對這群人出手,誰知他卻突然楞住了。

    他撇著頭,斜眼魏老大,突然覺得那樣的語氣。那樣的態度……好熟悉……像是……他自己!

    一連串熟悉的影像基地浮現在腦海……

    「本殿下就是王法!」酷似他少年時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睥睨所有的人。

    「大膽!見到本殿下竟然不行禮?來人呀,拉下去打!」僅僅是行禮慢了,那少年便下令將那名婢女處以杖刑。

    「這茅屋看了就礙眼,立刻叫人給我拆了!」破房子擋住了少年的去路,不顧屋主的哀求,他下令拆屋。

    「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留著有何用?從現在起,你們都被革職了!」少年在路上與人衝突,侍衛們打輸了,他毫不留情地奪了他們的官銜,革職查辦。

    記憶甦醒——

    無理蠻橫,乖張傲慢……他,風玄煒,堂堂朔風皇朝的十皇子,居然在一群無賴流氓的眼中見到了熟悉的自己,因而想起一切……真是天大的諷刺!他和這些賤民竟是相同的?!

    不!絕對是不同的!他是尊貴的十皇子,而他們連螻蟻都不如……

    他猛地抬起頭,挑眉斜睨他們,冷冷地喝令:「如果你們還想活命,立刻滾!」

    「阿煒?」黎海晴詫異地望著他,敏銳地發覺他與原先不同。

    魏老大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啐道:「臭小子找死,給我上!」他一說完,身後的大漢們便蜂擁而上。

    只見到風玄煒雙掌快速劈出,後發先至,掌風如電,逼得他們不得不由攻擊轉為防守,卻仍跟不上他的速度,一個一個被他打退,踢出了屋外,躺在地上哀嚎。

    魏老大看苗頭不對,轉身想溜,卻被風玄煒一掌打在背上,撲倒在雪地裡。

    風玄煒身形一動,迅捷地移到魏老大身旁,冷哼一聲,一腳踩住他的頭,用力地把他的頭往雪裡壓,沉聲道:「這是你自找的。信不信本殿下一腳就可以踩爛你的頭?」

    「饒命呀!求求您,別殺我……」魏老大連忙求饒。

    風玄煒不屑地哼道:「本殿下如果要殺你,比踩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是、是,您說的都對。小人的命比螞蟻還不如,就請您高抬貴手,放小人一馬吧。」只要能保住小命,魏老大也不在乎其他的了。

    「無恥之徒!」風玄煒心中鄙夷,腳尖狠狠地踢在魏老大的太陽穴上。

    「啊——」他痛叫一聲,昏了過去。

    其他人看了,不由得心中一顫,生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風玄煒斜眼掃過他們,正要開口,卻見到黎海晴走出了屋子,於是臉色稍緩,對她說道:「這邊由我處理就可以了。」

    見他仍有憤怒之色,黎海晴勸道:「阿煒,已經夠了,讓他們走吧,別鬧出人命了。」

    「就這麼算了?」他擰起雙眉。

    「算了。」黎海晴搖搖頭,神色平靜。

    「他們出言羞辱我和你,你難道不計較?」他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她只是淡然一笑:「我們行得正、坐得穩,不必在意他們的誹謗。」

    「行得正、坐得穩?你方才不是說謊了嗎?難道你真當自己是我姐姐?」他挑了挑眉,神色看不出喜怒。

    「阿煒?」她訝然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麼說。

    「算了,既然你要放他們走,那我就讓他們走。」風玄煒說完,用腳勾起地上的魏老大,直接將他踢給同夥,「帶著你們老大滾吧!」

    他們一聽,如獲大赦,連忙抬起魏老大,如喪家犬一般夾著尾巴逃竄。

    沒對他們多瞧上一眼,風玄煒轉身進屋。

    「阿煒?」黎海晴連忙喚住他,試探地問,「你恢復記憶了嗎?」

    他停下腳步,過了一會兒才口頭望著她,面無表情地回答:「沒有,我什麼都沒想起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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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6 12:35: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難得的,這個晚上沒有下雪,天清月朗,淡淡的月光透過窗紙,灑落一地銀光。

    黎海晴早早便趴在桌上睡去,風玄煒卻輾轉難眠。

    寂靜中,他想起先前和兄長的爭吵。那一天,他聽到太監們說起八叔叛變的事,便匆匆到御書房找五哥……

    「砰」的一聲,御書房的門被用力推開了,風玄煒像一陣風似的衝進御書房。

    他憤怒地衝到御座前,雙手猛地拍在桌面上,大聲質問:「皇兄,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何下詔說八叔是叛賊?你說呀!」

    御座上的風玄-皺起雙眉,淡淡地問:「誰准許你不經通報就闖進來?」他瞥了一眼匆匆奔進來的侍衛。

    侍衛們趕緊謝罪:「臣等有虧職守,請皇上恕罪!」

    「你不要轉移話題,快點說呀!」風玄煒握緊了雙拳,怒瞪兄長。

    風玄-揮手命侍衛們退下,身體向後靠著椅背,冷冷地抬頭看著盛怒的弟弟:「這是你對朕說話的態度?」

    風玄煒一愣,深深吸口氣,退後了兩步,卻仍不放棄追問。

    「皇兄,八叔明明是來協助平亂的,為什麼你居然下詔說他是叛賊?」

    「平亂?」風玄-冷哼一聲,起身走下御座,眼中充滿恨意,「你可知父皇是誰毒殺的?你可知吳正德叛變,誰是幕後主謀?你可知誰派人狙擊朕?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好八叔!」

    「你胡說!」風玄煒大吼一聲,衝上前抓著兄長的肩膀,怒道,「你明明說父皇是病死的,為什麼現在又變成八叔毒殺了父皇?吳正德是潼關守將,他叛變又跟八叔有何關聯?你不要誣賴八叔!」

    風玄-撥開弟弟的手,冷冷地道:「為何要誣賴他?朕早已派人查得清清楚楚,鐵證如山,吳正德也招認了幕後主使就是我們的八叔!」

    「你說謊!我不信!」風玄煒怒瞪著兄長。

    風玄-將桌上的一份奏章拿給風玄煒:「這是穆景翔從潼關寫來的奏章,上面說的正是八叔如何領兵攻擊皇軍。你可以自己看看!」

    風玄煒一把搶過,急忙讀了起來,只見裡面清清楚楚寫明了皇軍和八叔晉王交戰的情形。

    沒等到讀完,他已無力地退了兩步,腳步虛浮,奏章也落在地上,嘴裡仍是哺道:「我不信……」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你還想怎樣?」風玄-逼近他,厲聲道,「難道你真認為朕會巫陷八叔?或者你覺得是穆景翔欺君,誣賴了八叔?」

    風玄煒低著頭,右手緊緊握住腰間的玉珮,默然無語。

    見他這般模樣,風玄-歎了口氣,讓心情平靜一些後,才道:「穆景翔從不妄言,這件事若非確實如此,他絕對不會寫這篇奏章,若是朕污陷八叔,硬要他寫這篇奏章,以他的個性,他是寧願斷頭也不會寫。這點難道你不知道嗎?」

    風玄煒當然明白穆景翔的為人,可是他不願相信自己敬愛的八叔竟是毒殺父皇和發動叛變的主謀,無論如何,他都不願相信!不發一語,他轉身就要離開。

    「站住!你要到哪去?」風玄-皺眉喚住他。

    「我要去潼關。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相信八叔不是那種人,所以我要證明他沒有參與謀叛,更不是主謀!」風玄煒回頭望著兄長,神態異常堅決。

    「朕不許你去!」風玄-見他如此固執,雙眉皺得更緊了。

    「為什麼?沒有親眼看到,我說什麼都不相信!」風玄煒握緊了雙拳,憤怒地大吼。

    風玄-挑眉怒瞪他;「這是聖旨!你敢抗命?」

    「抗命就抗命,難道皇兄要殺我嗎?」風玄煒倔強地昂首。

    「你!」風玄-吸口氣,抑下即將爆發的怒火,命令道,「朕再說一次,不許你踏出皇宮一步,聽到沒有?」

    「沒有!」吼完,風玄煒甩門衝出了徹書房,隱約還聽到兄長憤怒地喝令他不許離開。

    縱使風玄-下令不許他出宮,要侍衛們攔住他,可是他還是提了劍、跨上馬,殺傷了幾個把守宮門的侍衛,硬是闖出皇宮,混進潼關的皇軍之中。

    然後,在戰場上……

    「為什麼會這樣?」風玄煒拉回思緒,抱著頭痛苦地低語。如果可以,他寧願不要想起……挑起戰爭,將他列為狙殺的目標,那是……他最尊敬的八叔!

    他再也無法安靜地躺在床上,匆匆掀了被子跳下床,想要到屋外冷靜一番,卻見到微昏的月光中,黎海晴一臉安詳地沉睡著,原本煩躁的心忽然變得平穩。

    想起她的溫暖,風玄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她露在棉被外的手指,卻只觸到一片冰冷,不由得一愣,隨即握住了她的手,將自己的溫暖給予她。

    她的手很粗糙,手指有著厚厚的繭,握起來感覺到的儘是骨頭,沒有什麼肉。這是一雙慣於勞動的手,屬於一個貧窮女子,可是這個女子卻以她微薄的力量救了他。相反的,他那權勢在握的叔父卻意圖以強大的力量置他於死地……

    他一直因身份而自傲。他是尊貴的皇子,身上留著皇族的血液,理應高高在上地蔑視眾生……可是,除去血統,他還有什麼理由說自己比人尊貴?

    曾經為眾人所敬重景仰的八叔,他的體內一樣流著皇族的血液,可是最終卻變成最被鄙視的叛賊……

    他不屑下午那群地痞流氓,可是自己的行徑卻和他們相似……不,回想起來,因為他自以為尊貴,所作所為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用什麼去評判別人?血統?身份?這些都是上天賜與的,與他無關。除去了血統身份,他什麼都不是,而且什麼都不會,這樣的他,沒有資格自傲……

    還記得幼年時曾聽父皇說起,在朔風皇朝建立之前,士農工商的排名裡,以商人居於末位,後來因為他們風家以商人身份建立了朔風皇朝,商人的地位才大大躍升。如此說來,他的血統又算什麼?

    橫行霸道十皇子……背地裡,京洛地區的百姓都是這樣叫他。他雖然知道,可是一直不以為意。如今想來,卻是羞愧不已……

    他還能自欺欺人地說自己是尊貴的嗎?

    真正的尊貴不在於身份地位,而在於心……望著她沉靜的臉孔,風玄煒突然領悟了這點。

    「對不起……」輕撫著黎海晴的面頰,風玄煒不自禁地吶哺低語。

    他小心地橫抱起她,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幫她蓋好棉被,靜靜地望著她好一會兒,開門走出小屋。

    ***

    當清晨的陽光透進屋內,黎海晴緩緩醒轉,發覺自己居然睡在床上,而風玄煒卻不見人影。

    她驚訝地下床尋找,不但這間房裡沒有,後面的廚房也沒有他的行蹤,直到她打開屋門,才發現他站在門口。

    「阿煒!」見他只穿著簡單的衫子,衣服上還結了一層簿冰,黎海晴不由得驚呼。

    「早。」風玄煒回過頭,神清氣爽地朝她微笑。

    沐浴在晨風中,他的身影沾染了陽光的閃亮,燦爛耀眼……頭一次,黎海晴愣愣地望著他。

    總覺得他似乎是不同了……尊貴的氣質依舊,但沒有原先的傲慢;少了原本不諳世情的幼稚,卻多了一分淬煉後的成熟……這個人,真的是阿煒?短短的幾個時辰,她卻覺得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另一個人。

    見她沉默不語,風玄煒走上前幾步,關心地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他輕輕將手貼在她的額頭上。讓她一個弱女子趴在桌上睡了那麼多天,如果她病了,他必須負全部的責任。

    她不知怎地臉上一熱,匆匆拉開他的手,退了一步,搖頭道:「我沒事。」

    「真的?」他往前走了一步,專注地凝望著她的眼。

    「嗯。」她扯動嘴角,勉強一笑,「你穿得這麼少,小心染上風寒。我去幫你拿一件衣服。」說著,她匆匆進屋。

    她突然害怕起他的注視,因為他的眼中有一種奇異的光芒,就像是火焰,慢慢延燒到她心中……那異於以往的眼神,毫無來由地讓她感到不安,總覺得似乎有某件她所不願遇見的事情正在發生,可是她卻不知道是什麼事,也無從阻止……

    深深吸口氣,甩開不該有的思緒,她拿起皮球,轉身便要往外走,卻撞進一具堅實的胸膛——

    「小心。」風玄煒攬住她的腰,及時穩住了她往後倒的身子。

    她撞到了鼻尖,眼睛不由得一酸,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控制不住地滴落……

    詫異於她的眼淚,他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聲音,低頭輕語:「撞疼了嗎?要不要緊?」

    黎海晴只想著該如何止住眼淚,沒有注意他溫柔的神情,隨口答道:「沒事。」她輕搖臻首,一眨眼,晶瑩的淚水又慢慢滑落。

    望著閃動的淚光,風玄煒著魔似的伸出手,輕輕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滴,感覺指尖沾染了熾熱的淚水,而他的心彷彿也被燙熱,痛楚在蔓延……

    她嚇了一跳,猛地抬頭,卻望進一雙深逮的黑眸中,眸中盛載著純粹而熱切的情感,是火焰初萌的光亮,直直地射進她心中最隱約的角落……心,微微波動著……

    然而,理智在轉瞬間升起,她倏地推開他,抑下了心中的異樣,想像平日一般笑著開口,卻不敢再望向他,只能別過頭,強裝冷淡地道:「只是撞到鼻子,不太舒服,我沒事。」

    他有些愕然地望著她,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變得冷淡,心裡竟有些受傷的感覺,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不知該作何反應,最後他只拿過她手中的皮裘,默默地穿上。

    察覺了風玄煒異樣的沉默,黎海晴知道自己的態度傷害到他了,心中有些歉然……她不明白,他只是好意關心她,為何自己竟會失常地躲避他?是為了他的眼光?

    偷偷覷了他一眼,卻見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中只有不解和一絲黯淡……或許,那眸中的熾熱僅是出於她的幻覺……她定一定神,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抬起頭對他微笑:「你把門關好,我去做早飯。」說完,她轉身進了廚房。

    風玄煒被她忽冷忽熱的態度搞得一頭霧水,卻也只能皺皺眉,安靜地坐在桌前等候,只是心中總有些悶悶不樂。

    黎海晴的動作很利落,沒有多久就準備好了早飯。

    用餐時,兩人默默無語,即使極力想讓氣氛和平常一樣,卻總有一道無形的牆阻隔在兩人之間,讓氣氛變得凝滯,直到突如其來的叫門聲打破了沉默。

    「黎姑娘,我是隔壁的江大嬸,你開開門。」說是隔壁,卻也隔了三里多。

    「來了。」黎海晴放下碗筷,上前開了門,「江大嬸,有什麼事嗎?」

    「我……」江大嬸正要說話,卻瞥見一名陌生男子安坐桌前,便好奇地問,「黎姑娘,這位是誰?怎麼從沒見過?」

    「他……」黎梅晴猶豫了一會兒,微微一笑,「他是我弟弟,這幾天特地從山西老家來看我。」

    風玄煒聽見她又這樣介紹他,覺得萬分刺耳,不由得皺緊雙眉,不悅地放下碗筷,默默起身走進廚房。

    江大嫂見到他的舉動,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原來是你弟弟呀。模樣倒挺俊俏的,在你的家鄉大概迷倒不少姑娘吧?」說著,還瞧了黎海晴一眼。

    「沒這回事……」黎海晴扯動嘴角,有些尷尬地道,「我弟弟脾氣不好,如果有失禮的地方,請江大嬸別介意。」

    「不會,當然不會。」江大嬸搖搖頭,頸邊的肥肉不停抖動著,「啊,差點忘了,我是來向你借鹽的。家裡要醃些肉,偏偏我那笨兒子沒把鹽買夠,要到鎮上又有幾十里路,只好來向你借了。」

    「你請等等,我恰好有多的鹽。」

    黎海晴微微一笑,轉身進了廚房,想要拿櫃子裡的鹽,不料手卻被人捉住了。

    「阿煒?」她詫異地望著他臉上的不滿。

    「為什麼又說我是你的弟弟?我說過了,我不是你的弟弟。下次……不要再說我是你的弟弟。」他說這話時,眼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

    她低頭不看他,強笑道:「不說你是我弟弟,難不成是哥哥?你看起來就是比我小。」

    「我是認真的,你不要不當一回事!」他挑高黎海晴的下頜,要她直視自己的雙眼,然後嚴肅地道,「如果有下一次,我會直接在人前否認。」

    她先是一楞,隨即掙脫風玄煒的手,別開臉,幽幽地問:「又是因為不配?」

    「不是,是因為——」他突然住口,被心中尚未說完的答案駭到。

    「因為什麼?」

    「沒什麼。」他別過臉,鬆開她的手,順便替她打開櫃子的門,「你不是要拿鹽嗎?」

    她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拿了鹽,走出廚房,將鹽交給江大嬸,江大嬸接過鹽,笑咪咪地連連稱謝。

    等黎海晴送走了江大嬸,風玄煒才一臉深思的表情,慢慢從廚房走出。

    「你繼續吃飯,我出去走走。」她勉強一笑,說完便要跨出門。

    風玄煒卻倏地搶上前幾步,用力把門關上,然後背倚著門,整個人擋在門前不讓她離開。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莫名所以地望著他,臉上儘是疑惑。

    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猛地抬起頭,定定凝視著地,表情認真而專註:「答應我,下一次,絕對不要再說我是你的弟弟。」

    她偏頭不看他,雙手緊緊交握在胸前,不發一語。

    「不要用沉默回答我。」他往前跨了一步,雙手罩上她交握的手,熱切的眸子直盯著她。

    「那麼,你要我怎樣回答?」她感覺被他握住的手變得好熱,灼人的熱度由雙手向身體蔓延,燒上了雙頰,而他熾熱的眼光更教她不敢抬頭。

    「只要答應我。」

    她抽回雙手,側轉身子,深深吸了口氣,緩和突然變得又快又急的心跳,然後裝出微笑,強作平靜地道:「我答應你……可是,在我心中,你就像是個弟弟。」她沒說謊,之前確實如此。但現在……

    他倏地一拳打在門上:「我不想聽你說我是你的弟弟,更不想當你的弟弟!」

    「為什麼?」面對他的激動,她的心隱約知道了答案,卻不願去想,更不敢去想,只是,一聲為什麼卻不由自主地問出口……

    「你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嗎?」他用力握緊她的手,放在胸前。

    黎海晴無言地搖頭,不知是不願開口或是不明白。

    「不明白嗎?那我告訴你。」他突然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摟住她,「因為聽到你說我是你弟弟,我的心會痛!因為我喜歡你!因為這個——」他猛地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黎海晴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表白而愣住,一時竟沒能反應,任由他吞噬自己的唇瓣……

    他將心中最初也是最純粹的感情投注在這一吻,以吻為誓,溫柔而熱切地祈求她的回應。

    恍惚中,她只覺得他的唇好熱,像是一團熾熱的火焰,要將一切燃燒殆盡……

    驀然,一雙哀怨的眼眸浮現在腦海中,母親臨終前絕望的低喃悄悄響起——

    為什麼……為什麼他還不來?

    一生的等待,僅僅讓紅顏等成了白髮,虛度了韶華,最終仍盼不到那曾經指天明志,誓言此情永不渝的男子……縱使曾有過真情,也只不過像煙火,雖然燦爛,卻在轉瞬間消失。

    她,不願被火焰燒盡,不想要一時的燦爛,只渴求平凡的永久……而他,永遠不會是那個平凡的選擇,只因他無法平凡,更不可能甘於平凡。

    感動,她無法否認;心動,她不願也不能……

    一咬牙,她一巴掌甩上他的臉——

    風玄煒停下了動作,愣愣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眼中儘是錯愕。

    不敢看他的眼,黎海晴用力推開他,匆匆打開門,低著頭奔出小屋。

    ***

    雪地上,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地跑著。

    黎海晴心思煩亂,漫無目的地向前奔,一心只想擺脫掉風玄煒獨自冷靜一下,可是他卻緊緊跟隨在後,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熾熱的眼神。

    一個不留神,她撲倒在雪地上。

    風玄煒急急趕上前,擔心又不捨地將她攬進懷裡,著急地問:「你怎麼樣了?摔疼了沒有?」

    「走開!」她一把推開他,掙扎著要站起,但是還來不及站穩,她便感到腳踝一痛,跟著就往一旁倒下。

    「小心!」他及時搶上前扶住她,脫了身上的皮裘鋪在雪地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扶她坐在皮裘上。

    黎海晴別過頭,冷冷地道:「不要管我。」

    縱使被她的冷淡所傷,他仍是忍住心痛,擔憂地望著她,柔聲問:「很痛嗎?」

    她低著頭,沒有回話。

    得不到她的回應,風玄煒只能勉強扯動嘴角,淡淡地道:「我說了廢話。一定很痛。」他輕輕握住她右腳的腳踝,脫下靴子查看。

    她原本想掙扎,猶豫了一下,沒作反應。

    發現她的腳踝已經腫起來,他皺緊了眉頭,溫柔地橫抱起她,轉身向小屋的方向走去。

    被他抱在懷中,她忍不住心一慌,以近乎肯求的口吻說道:「算我求你好嗎?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靜靜。」她用雙手抵著他的胸膛,努力隔開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

    「為什麼……」他哀傷地望著她,眼神黯然,「難道我說喜歡你,真的如此難以讓你接受?」

    「是的。」她低著頭,幽幽地回答。明知這個回答會傷了他,她也只能這麼回答。

    初次付出感情便遭到拒絕,他覺得心似乎被撕裂了,卻仍不願死心,忍著心痛,輕輕地問:「為什麼?」

    「不要問我為什麼。」她深深吸了口氣,狠下心腸,冷冷地反問他,「你又是為什麼喜歡我?憑什麼喜歡我?喜歡我什麼?」

    他一愣,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沉默地望著她,更加用力地抱緊她,像是要將所有說不出口的言語都借由雙手傳達到她的心中。

    刻意漠視他的舉動,黎海晴又道:「就算你現在說喜歡我,等你恢復了記憶,一切又不同了。」

    「不會的!」他大聲反駁。

    「為什麼不會?」她抬起頭,臉上是一片漠然,「先前你一直驕傲地訴說自己的尊貴,縱使不記得過去,你依然堅持自己和我是不同的。天與地永遠不會有交集,……如今你口中的喜歡,不過是一時的迷惑,等到恢復記憶以後,一切都將被推翻。」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一時的迷惑,而是真心的。就算我恢復了記憶,一切也不會改變!」他痛苦地低語著,不敢告訴她,自己已經恢復了記憶,怕一說出來,她更有借口要他離開。就算是心痛也無妨,他不在乎,只想緊緊地捉住她,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就是這樣的!」她忍不住激動地吼著,卻不知是要說服他抑或說服自己。

    「不是!絕對不是!」他停下腳步,哀傷而專注地凝望著她。

    她別過頭,輕輕歎了口氣,幽幽地道:「放了我吧,你的情……我受不起。」

    「不放!一輩子都不放!」彷彿立誓一般,他朝著湛藍的天大吼,「蒼天為證,此生此世,我只愛黎海晴一人,就算是死,我也絕不後悔!」他沒有說什麼「如有違背,便遭天誅地滅」的誓言,因為絕對不會有如果!

    聽著他的話,黎海晴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他的情來得太快大猛,直接而熱切,像是要燃盡一切,讓她不由得心生恐懼,怕自己會承載不住,為火焰所吞噬。

    心,原是平靜如古井水,波瀾不興,孰料卻闖入了一個他,攪亂了心緒,泛起圈圈漣漪。

    亂了,一切都亂了……不論他是誰,他的身份絕對是她向來避而遠之的富貴人家;可是在害怕之餘,她的心竟不受控制地蠢動起來。

    一瞬間,她竟猶豫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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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6 12:35: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陣清脆的鼓掌聲突然響起,讓黎海晴和風玄煒都是一愣。

    「好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呀!想不到今天居然可以看到這樣一齣好戲,難得難得!」

    隨著這番戲諺的言語,一名紫衣男子走向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名中年書生,那書生的肩上還停了一隻鸚鵡。

    「夏侯應天!」風玄煒先是一驚,隨即皺眉瞪著來人,「你來做什麼?」萬萬沒料到,他居然在這時見到最不希望見到的人。

    夏侯應天冷笑兩聲,瞟了黎海晴一眼,又將目光調到風玄煒身上,淡淡地道:「你失蹤近一個月,皇上萬分著急,派人四處找你,不巧我也是其中一個。」跟著話鋒一轉,語帶嘲諷,「我萬萬都沒想到,堂堂朔風皇朝的十皇子居然躲在溫柔鄉里樂不思蜀,明明無恙,卻也不傳個消息。莫非是怕嚇到了她?」他挑了挑眉,斜睇著黎海晴。

    風玄煒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別過臉,沉聲道:「不用你管。」

    夏侯應天昂首挑眉,嘴角微揚:「不過二十幾天不見,殿下的膽子似乎變大了,居然敢頂撞我,難道是你懷中那位『佳人』的功勞?」他特別加重「佳人」二字,擺明了嘲諷之意。

    「夏侯應天!」風玄煒忿忿地向前走兩步,怒瞪著他,「你不要以為你是我表哥,我就不敢對你怎麼樣!」

    「你能對我怎樣?又敢對我怎樣?我洗耳恭聽。」夏侯應天打了個呵欠,雙手環胸,斜倚著身邊的中年書生。

    「你!」風玄煒氣悶在心裡,卻也無可奈何。

    「我說十殿下,您還是看看懷裡的美人吧,她的臉色不太好哦。」夏候應天說著,指了指黎海晴。

    風玄煒一聽,趕緊低頭查看她的狀況,只見她一臉漠然,心不由得一沉。

    她冷冷地望著他的眼,緩緩說道:「十殿下,請您放下民女,免得玷污了您的尊貴。」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聽著他們的對談,她原本浮動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冷……他原本如火焰般的懷抱,也成了寒徹骨的冰冷……

    原來,他是皇子,難怪初遇時,他的態度那般高傲。

    原來,他已經恢復了記憶,卻故意隱瞞,將她耍得團團轉。

    差一點,她就要陷入萬劫不復之境……曾有的猶豫瞬間化為烏有,僅存的,是愈發冰冷的心……

    她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微微顫抖著。

    「為什麼?」風玄煒忍不住大吼。

    黎海晴刻意忽視他的心痛,漠然地道:「你騙我。」

    騙?這樣就叫騙嗎?他好想捉住她的肩膀,問清楚她到底怎麼想,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因為捨不得。

    心一橫,他定定地望著她的眼,一臉的堅決:「就當我是騙你好了,但是我絕對不會放你走!」

    「你不能強迫我!」她抬頭瞪著他。

    「我不能?」他傲然微笑著,眼中卻有一絲哀傷,「本殿下沒有不能的事。只要我高興,就算一輩子關著你也可以。」

    「你仗勢欺人!」

    「不錯,我是仗勢欺人,但是如果要這樣才能留住你,那麼我不在乎。」他斂去眼中的傷心,昂首望向夏侯應天,「我可以和你回宮,但是我要帶她一起走。」

    「我不要跟你走!」黎海晴拚命地搖頭,掙扎著要脫離風玄煒的懷抱,卻怎樣也掙脫不了。

    夏侯應天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你回不回去我都無所謂,你要帶她回宮我也無所謂,只要你過得了風玄-那關,一切隨你。」

    「他也來了?」風玄煒皺起了眉頭。

    「他和幾個侍衛都在小屋那邊等你,你自己去問他吧。」夏候應天聳聳肩,和那個中年書生一起往回走。

    風玄煒見狀,也抱著黎海晴跟了上去。

    「放開我!我不要跟你走!你放開我呀!」

    一路走,她一路掙扎,掄起拳頭拚命捶打他的胸膛,但不管她如何反對,絲毫動搖不了他的決心。

    「不要讓我恨你!」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吼著。

    聞言,他的身體微微一僵,卻沒停下腳步,只是淒然一笑:「就算你會恨我,我也要留住你。」說著,低頭在她額上烙下一記輕吻。

    「你……」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她突然覺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他苦澀地笑笑,在她耳邊低喃:「原諒我……」

    不論用任何手段,他都要留住她;不管誰反對,他都不在乎,即使是她……

    ***

    「你太過胡鬧了!」風玄-皺著眉,嚴肅地望著一臉堅決的堂弟。

    「我一定要帶她回宮,否則我就不走!」風玄煒倔強地昂起頭。

    「你這是在威脅我?」風玄-眉頭皺得更緊了。

    風玄煒吸了口氣,大聲道:「是。」

    「你這樣是強擄民女,有失身份。」風玄-歎口氣,拍了拍風玄煒的肩膀,「天涯何處無芳草,她明明不願跟你走,為什麼你一定要勉強?」他已經聽夏侯應天說過原委,對風玄煒的做法深感不以為然。

    「因為我喜歡她,只喜歡她一個人,所以就算要跟所有的人作對,我也不會放棄她,-就算她不喜歡我,我也不放她走!」風玄煒無畏地坦承自己的愛戀,眼中有著火焰般熾熱的光芒。

    風玄-不明白他的決心從何而來,也難以苟同他的想法,皺眉道:「你今年還不到十八,太年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風玄煒不服氣地反駁:「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而你也不過長我兩歲,怎麼能夠說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玄煒,你不要為了一時的迷惑,鑄下大錯。」

    「我不是一時迷惑!」風玄煒忿忿地握緊拳頭低吼,「我是真心的,不要說我年輕,也不要跟我談迷惑,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我的心已經告訴了我。你沒有愛過人,所以你不明白!」

    風玄-沉默了,因為他的心中向來只有國事,對於兒女私情,他確實未曾投注過片刻的注意。看著風玄煒激動的模樣,他頭一次感受到情字的魔力……但是即使如此,他依然不能同意,因為他的職責是找到風玄煒,卻不包括帶一名被他強擄的民女進宮。

    然而,面對風玄煒痛苦的眼神,風玄-實在無法將反對說出口。最終,他只能長歎一聲,折服於他的固執。

    「入宮之後,皇上的反應……你要有心理準備。」風玄-叮嚀完,轉身離開小屋,吩咐候在屋外的侍衛準備啟程。

    得到他的默許,風玄煒心中一喜,小心翼翼抱起床上的黎海晴,溫柔地在她耳邊低喃:「我一定要留住你,就算皇兄降罪,我也不在乎。」

    他已有心理準備面對風玄-的怒氣,也知道她的出現會在皇室中掀起騷動,甚至招致所有人的反對,可是只要能留住她,什麼都無所謂。

    不管阻礙在他們之間的是什麼,他都會克服!

    ***

    御書房裡,風玄-正在聽夏侯應天的奏報,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

    風玄-沉聲命令:「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我說,玄煒強擄民女回宮。」夏侯應天依言重複了一次。

    「胡鬧!」風玄-從御座上站起,喚來御書房外的侍衛,命令道,「你們立刻傳風玄煒到御書房來!」

    侍衛躬身領命而去。

    夏侯應天看了侍衛們遠去的背影一眼,頗感興味地問:「皇上打算怎麼做?是送她出宮,或者是順玄煒的意,留下那名女子?」

    「宮廷有宮廷的規矩,更何況這名女子又是被他強行帶進宮裡的,當然必須送出去。」風玄-一拂袖,右掌重重拍在桌上,「這個風玄煒膽子越來越大了,先是抗命出宮,現在還強擄民女,實在不像話!真不知他何以會養成這膽大妄為的性子。」

    夏侯應天輕哼一聲,輕描淡寫地道:「不就是皇上你們寵出來的。」

    「就算事實如此,你也用不著說得這麼明白。」風玄-面露苦笑,但夏侯應天說的都是實話,他無從否認。

    「我只是點出事實。」夏侯應天聳聳肩,又道,「京洛附近的百姓都稱呼他是『橫行霸道十皇子』,這件事我想皇上也知道,可是總是由著他去,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知道。」風玄-歎口氣,坐回御座,「這一次,再也不能由著他了,必須讓他知道規矩。」

    「臣拭目以待。」夏侯應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著風玄。

    風玄-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你也沒比玄煒好多少。」

    「我?」夏侯應天雙眉一挑,昂首道,「臣自認盡忠職守,與他大不相同。」

    「算了。」風玄-歎口氣,擺手要他退在一旁。

    過了一些時候,侍衛們領著風玄煒來到御書房,行過禮後,風玄-立刻詢問關於黎海晴的事。

    「朕聽說,你帶了一名女子進宮,此事是否屬實?」風玄-神色嚴肅地望著⼳弟,目光炯炯。

    風玄煒心中一凜,皺眉瞟了夏侯應天一眼,昂首道:「不錯,我是帶了一名女子進宮。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可是自願隨你入宮?」

    風玄煒猶豫了一下,別過頭,雙拳緊握,咬牙道:「不是。」

    「這麼說,你是強擄民女?」見他不回答,風玄-又皺眉問了一次。

    風玄煒抬起頭,往前跨了一步,理直氣壯地道:「就算是好了,可是我只是喜歡她……」

    「胡鬧!」不等他說完,風玄-猛地站起,語調變得嚴厲,「你雖是皇子,但亦不能胡作非為!強擄民女的行徑與盜匪何異?朕命你立刻送那名女子出宮!」

    「如果我不從呢?」風玄煒無懼於兄長的怒氣,毫不逃避地與他銳利的眼光相對。

    風玄-怒道:「你又想抗命?」

    「是!」風玄煒昂首挺胸,一臉的堅決,「如果要我送她出宮,我情願被皇兄問罪。」

    「你以為朕不敢?」風玄-一掌拍在桌上,怒聲喝令,「來人呀,把風玄煒押進天牢,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探監!」這一次,他是鐵了心腸要好好教訓⼳弟,讓他明白天高地厚、是非對錯。

    一干侍衛接到命令,先是一愣,然後才匆匆動作,預備將風玄煒押走。

    「慢著!」他甩開侍衛的鉗制,往前站了一步,「既然皇兄下令將我收押,便是答應讓黎海晴留在宮內了。」

    聞言,風玄-怒氣更熾,一拂袖,喝道:「帶走。」

    侍衛們不敢有違,趕緊將風玄煒押走。

    「哼,他居然還敢和朕講條件!」風玄-怒氣難消,又重重拍了下桌子。

    夏侯應天走到桌前,拱手道:「皇上請息怒。臣建議即刻送那名女子出宮,另行犒賞她救治殿下的功勞。」

    風玄-點頭:「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他一轉念,又道,「等等,先傳她到御書房,朕想看看是怎樣的女子可以讓玄煒不顧宮規,強擄民女;又是怎樣的女子,竟能無視富貴的誘惑,拒絕隨他進宮。」

    「就怕皇上會失望。」

    「何以見得?」

    「此女相貌凡庸,不過是庸脂俗粉罷了。」

    「此言差矣。」風玄-不予贊同地搖頭,「正所謂,人不可貌相。單是她不願屈從權貴這一點,已經值得讚賞。」

    夏侯應天不再多言,依照風玄-的吩咐傳詔黎海晴覲見。

    未久,她便被帶到御書房裡。

    「民女叩見皇上。」她低著頭,心中暗暗揣測皇帝見她的用意。

    她在宮中醒來後不久,便被強迫換上新衣,隨後又被招到御書房,心中雖然難免不安,但仍力持鎮定。

    「平身。」

    「謝皇上。」她起身退到一旁,仍是低著頭。

    「抬起頭來。」

    「是。」她吸口氣緩和心中的不安,慢慢抬起頭。

    風玄-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女子,發現她的相貌雖然平凡,但一雙眼別具神采,只是臉孔稍嫌枯黃,身材瘦削,或許是因為生活困苦的緣故。

    「朕感謝你救了朕的⼳弟。」他微微一笑,神態甚和。

    「皇上言重了。這是殿下洪福齊天,民女不敢居功。」

    「你不必太過謙虛。若非你救了他,朕所能見到的,只有他的屍首了。」風玄-一拍掌,立即有一列宮女捧著金銀首飾進人書房。他走下御座,微笑道,「這些是你應得的,如果你有其他要求,此時可以一併提出。」

    「民女惶恐。」黎海晴匆匆跪下,垂首道,「民女不要賞賜,只求皇上恩准民女回家。」

    風玄-伸手扶起她,訝異地道:「這些你都不要?」

    「是的。」她退後一步,頭垂得更低了。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強。等一下朕就派人送你出宮。」

    一聽此語,她登時喜滋滋地抬頭:「多謝皇上。」

    風玄-回到御座,「朕聽你談吐不俗,不似鄉野村姑,倒像大家閨秀。你祖居何處,是誰家的女兒?」

    她猶豫了一會兒,欠身道:「回皇上,民女祖居山西,不過是個農家女,不是什麼大家閨秀。」

    「喔?如此農家女倒也少見,朕今日算是開了眼界。」明知她有所隱瞞,但風玄-並未追問,只是揮手命她退下。

    待她離開,夏候應天上前兩步,問道:「皇上似乎對她很感興趣?」

    「不錯。」風玄-微微一笑,「這次,或許玄煒的眼光還算不差。只可惜她的身份不足以匹配皇家,而且她也無意於玄煒。」

    「如果她是大家閨秀……」

    「那麼朕很樂意玉成好事。但是這也必須她願意才行,總不能坐視玄煒倚仗權勢,強娶民女。不過……」風玄-露出深思的表情,吩咐道,「你傳話給玄-,要他查明黎海晴的來歷。」

    「臣遵旨。」夏侯應天垂首答應,掩去眸中的詭譎。

    ***

    又是一個人了……

    她終於如願脫離了他的掌控,應該開心的,可是心裡為何有一絲悵然?是為了他嗎?

    怎麼樣也沒想到,他竟因她而下獄……

    這算什麼?他希望能因此而讓她愧疚或感動,答應留下嗎?

    不可能的……愧疚又如何?感動又如何?一切仍然不會改變。只是,心卻受到了震撼……

    彷彿怕被人窺知心事一般,她婉拒了東平侯夏侯應天派人護送她回家的決定,獨自出了官,只想一個人慢慢走回家,理清心緒。

    雖然剛經歷過戰亂,但是戰事平定得快,長安城損傷不大,又恢復了熱鬧繁榮的景象。只是黎海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無心賞玩,信步走著。

    突然,兩個家丁打扮的男子擋住了她的去路,她一愣,退了兩步。

    「請問兩位大哥有何貴事?」她心中隱約升起不祥的預感。

    那兩名男子沒答話,卻聽得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我那『好姐姐』。沒想到會在長安遇到你。」

    黎海晴轉過身子,面無表情地望著從轎子裡走出的嬌媚女子。見到那女子的髮式,她先是一呆,跟著喃道:「原來,你已經嫁人了……」

    「不錯,我的丈夫可是長安四大名門之一,賀家的長子。」那女子炫耀似的伸出蓮花指,只見她指上、腕上都戴滿華貴的首飾,跟著不屑又鄙夷地睇了黎海晴一眼,柳眉一揚。

    「看你這副窮酸模樣,看來仍未出嫁,而且日子過得挺苦的。是也不是?」

    「海蘭,我的日子並不苦,或許比你快活。」她淡淡一笑,意有所指。

    凌海蘭擰起柳眉,不悅地問:「你想說什麼?」她最恨的就是姐姐那副恬淡自得,彷彿看透一切的模樣。

    黎海晴輕輕歎口氣:「何必再多說呢。」終究,妹妹還是被出賣了……賀家長子年近五十,早已是妻妾成群,兒女滿堂……為了利益,祖父和父親竟不顧海蘭的幸福!

    「你很得意嗎?」凌海蘭銀牙暗咬,恨恨地道,「我再怎樣也比你好!你拒絕了賈大少那門親事,結果現在呢?都要二十了還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婆,這真是凌家的恥辱!」

    「生做凌家人才是恥辱。」黎海晴平靜地說。

    凌海蘭一顫,硬是忍住心中的悲哀,冷笑道:「原來生做凌家人反倒是你的恥辱了。」

    黎海晴搖搖頭,淡淡地回答:「我姓黎,不姓凌。」

    「姓黎?」凌海蘭冷哼一聲,斜睨著她,「你以為自己躲得過嗎?不管你跟娘姓或者再改別的名字,只要對爹他們還有用處,你就是凌家手裡的棋子。」

    「我不會再回去的。」兩年前,她聽從娘的遺言進了凌家那座華麗的地獄,不久便已深深後悔,如今更不可能再回去。

    「不回去?今天既然讓我遇到了,就由不得你不回去!」凌海蘭手一揮,身邊另外三個家了和先前那兩人便團團將黎海晴圍住。

    「海蘭,你是何用意?」黎海晴錯愕地望著妹妹。

    「既然我們是親姐妹,沒道理只有我一人享福,姐姐你說是不是呢?」凌海蘭面露微笑,眼中卻透著怨恨。

    黎海晴哀傷地笑了:「你真的這麼恨我?」

    凌海蘭別開臉,不願看她的眼,狠下心腸命令道:「押走!」

    那些家丁點頭應命,正要把黎海晴帶走時,一輛馬車卻突然駛到他們面前,擋住了去路。

    「慢著!」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跟著一張可愛的稚氣臉孔探出了窗外,原來是名十二三歲的少女。

    一名家丁喝道:「不要擋路!」

    那馬車伕見他無禮,揚起馬鞭就要發作,卻被那少女出言阻止了,那馬伕立刻恭敬地收回馬鞭,但仍是不滿地瞪著那家丁。

    那少女微微一笑,走下了馬車,身後立刻跟出兩名魁梧的男子,看來是護衛之類的人物。

    她瞧了黎海晴一眼,隨即望著凌海蘭,問道:「你們當街捕人,難道眼中沒有王法嗎?」

    凌海蘭不予理會,轉身返回轎內。

    一名家丁大聲喝道:「這是賀家的事,你不要多管閒事!」說著,伸手就要去推那名少女。

    「大膽!」兩名護衛立刻往前跨了兩步,擋在少女面前,怒瞪著那名家丁。那家丁懼於他們的威勢,趕緊收手。

    「別這麼緊張嘛。」少女笑著推開護衛,硬是擠入他們之間,笑瞇瞇地道,「我最喜歡管閒事了,管他是賀家的還是誰家的。」

    此時,轎裡的凌海蘭見來人有些派頭,似乎小有身份,稍稍收斂了氣焰,故作寬大地說道:「小姑娘,我看你年紀小,不跟你計較。只要你現在離開,我就當沒事發生過。」

    一直默然無語的黎海晴怕連累了這個好心的小姑娘,淒然一笑,謝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不關姑娘的事,你請吧。」

    「那可難了。」少女轉動著滴溜溜的大眼,朝黎海晴微笑,「我瞧姐姐挺順眼的,這檔子事自然要管。更何況見了閒事卻不管,我可會好幾天睡不著覺。」

    「難道不怕管了這樁閒事會得罪賀家?」凌海蘭勸說不成,改口威脅。

    「怕,當然怕。」少女格格輕笑,不在乎地道,「怕以後我慶祝生日時,賀家的位子要空出來給別人了。」

    「你是誰?」凌海蘭掀開轎簾,擰眉望著她。

    「我就是我嘛。」少女眨眨眼,一臉無辜。

    「你……」凌海蘭聽她口氣,知曉她大有來頭,至少也是四大名門之輩,雖不甘心,這一次卻也只得放過黎海晴,便對家丁們道:「放了她。」

    她好恨,恨自己生在凌家、長於凌家,縱使不願,但慣於奢華的自己卻怎樣也逃離不了金錢的桎梏……

    她好恨,恨姐姐能看破富貴,更恨姐姐的幸運……先是洛陽停雲山莊少莊主似乎對她有意,讓她逃過了嫁給賈大少那名敗家子的命運,後來又逃出了凌家,現在還出現神秘的少女救了她……同是一母所生,為何命運如此不同?

    可是,除了恨之外,凌海蘭還有一絲羨慕與慶幸。至少……不是所有凌家女兒都只有一種命運;至少,姐姐逃過一劫……捉與放之間,她其實很矛盾。雖然不願承認,但那確實是她惟一的親姐姐……只是,為什麼不是她?

    算了吧……終究,她是金籠裡的雀鳥,縱有天空,她也飛不起來,只能回到籠裡……

    望了姐姐最後一眼,她放下轎簾,下令起轎,準備回去賀家,回到那永無止境的豪門鬥爭糾葛中。

    家丁們放開了黎海晴,隨即跟在轎子後離開。

    看著妹妹的轎子遠去,黎海晴一陣悵然……想起凌海蘭臨走前的眼神,她覺得自己似乎聽到妹妹心中的悲嗚與無奈,心好沉……

    「這位姐姐,你沒事吧?」

    突來的問話嚇了黎海晴一跳,她連忙回過神,微微一笑,欠身道謝:「多謝姑娘相救。」

    「唉,你別這麼客氣嘛,叫我小漓好了。」那少女親熱地挽起黎海晴的手,甜甜地笑道:「姐姐,我們到馬車上說話。」說著便要拉她上車。

    黎海晴歉然一笑:「小漓,我必須回家了。」

    「不要啦……」小漓不依地搖晃她的手,噘起小嘴,「你是不是和我哥哥一樣,都覺得人家很討厭,所以不想理人家?」說完,她可憐兮兮地瞅著黎海晴,大眼裡開始泛起水光。

    「不是,我只是……好吧。」黎海晴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那就上來吧。」小漓立刻高高興興地拉她上車,還沒等她坐好,便眼尖地發現她衣擺繡了一隻姿態生動的粉蝶,趕緊問,「姐姐,這是你繡的嗎?」

    黎海晴微笑點頭。

    「太好了!」小漓歡天喜地拉住她的手,雙眼發亮,「姐姐,你住到我家教我女紅好嗎?」

    「教你女紅?」

    「嗯。」小漓用力點頭,皺眉嘟嘴,「我討厭現在教我女紅的嬤嬤,如果要學,當然是找個自己喜歡的人教。」

    「你喜歡我?」黎海晴詫異地望著她。自己和她不過一面之緣,如何讓她喜歡呢?

    「是呀。」小漓笑瞇瞇地偎近她,「好不好嘛,你到人家家裡教人家啦……」

    拗不過她的要求,又想原來的住所或許不安全了,猶豫了一會兒,黎海晴終於答應了。

    得到她的首肯,小漓這才開心地下令將馬車駛回家。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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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6 12:36: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說他已經三天未曾進食了?」風玄-皺眉詢問。

    負責為風玄煒送飯的太監伏在地上,誠惶誠恐地道:「啟稟皇上,奴才不敢說謊,殿下確實不曾用餐,甚至連水也不肯喝。」

    風玄-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不肯吃就算了,讓他去餓吧。傳令下去,停止供應飲食,除非他自己開口要求,否則一滴水也不許給他!朕倒要看看他能撐多久。」說完,揮手要那名太監退下。

    「皇上,依他那般執拗的個性,恐怕不會妥協。」

    風玄-覺得有些不妥。

    「否則呢?」風玄-無奈地搖頭。他當然深知⼳弟的性情,但是此次絕不能再縱容風玄煒了。

    「這……」風玄-皺著眉,一時也想不出好方法。畢竟風玄煒的要求極不合理,他當然也不可能幫著他說話,認同他的做法。

    夏侯應天跨出一步,奏道:「皇上,臣有一個建議。」

    「你說。」風玄-坐回御座,示意夏侯應天開口。

    「殺!」夏侯應天微笑著做了一下虛斬的手勢。

    風玄-皺眉問:「殺誰?」

    「黎海晴。」夏侯應天笑容不變,神態輕鬆,彷彿他剛剛說的只是打招呼之類的話。

    風玄-一聽,立刻出言反對:「絕對不行!這件事,她是最無辜的受害者。而且她有恩於玄煒,豈能無理奪她性命!」他緊擰著雙眉,不敢苟同地看著夏侯應天。

    「不錯,朕不能恩將仇報。」風玄-亦不贊同。

    夏侯應天雙眉一挑:「我並非真要殺了黎海晴,只是想讓玄煒以為她死了,如此一來,他不死心也不行。」

    聽到夏侯應天的解釋,風玄-的眉頭並未舒展,反問:「萬一玄煒的反應變得更激烈呢?」

    夏侯應天聳聳肩,沒有回話。

    「算了。」風玄-歎口氣,一拂袖,「你們去忙吧,讓朕一個人靜靜。」

    風玄-和夏侯應天對看了一眼,躬身告退。

    獨坐沒多久,風玄-心念一動,喚來內侍整裝,擺駕天牢。

    他剛踏進天牢,便覺得陣陣陰寒之氣撲面而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吩咐獄卒多備幾盆炭火,驅走天牢裡的陰寒。

    行到囚禁風玄煒的地方時,風玄-又命人多加巡邏此處,以免風玄煒有何異狀卻未能及時注意。

    站在牢門外,風玄-只能見到風玄煒側臥在地板上,背對著他,似乎是睡著了。

    猶豫了一下,他下令打開牢門,命令隨從候在牢門外,獨自進牢探視風玄煒的狀況。

    「玄煒……」

    風玄-輕喚了一聲,卻不聞回應,想來⼳弟真的是睡著了。他歎口氣,蹲在風玄煒身邊,明知他聽不見,仍是低聲道:「不要怪皇兄心狠,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能由著你胡來。」

    又歎了口氣,見風玄煒衣衫略顯單薄,風玄-解下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地覆在風玄煒身上,動作輕得像是怕驚醒他一般,然後又從懷裡拿出了一塊玉珮,猶豫著是否應該交還他,因為這塊玉珮雖然是他的,但卻是晉王所贈……想了想,他決定將玉珮交還給⼳弟,至於如何處理,由他自己決定。

    風玄-輕輕拉起風玄煒的手,想要將玉珮放進他手裡,卻赫然發覺觸手冰涼,心下一驚,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卻是燙得嚇人。

    「玄煒!」風玄-焦急地橫抱起弟弟,對著隨從們大吼,「快去宣御醫!」一邊吼,一邊排開隨從,施展輕功,匆匆忙忙奔回風玄煒的寢宮。

    過了好一會兒,御醫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了寢官,還來不及喘口氣,便立刻著手為風玄煒把脈。

    風玄-雖然著急,也只能待在一旁等候御醫診斷的結果。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連忙傳令要眾人保密不許讓太后知曉風玄煒生病一事,免得母后擔心。

    吩咐完,風玄-又將注意力調回⼳弟身上,卻聽到一陣模糊不清的喃語。凝神細聽之下。他立刻皺起了眉頭。

    「晴……」

    即使是在昏迷中,風玄煒仍不斷地呢喃著黎海晴的名字,聽得風玄-是又著急又惱怒,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此時,御醫已診斷完畢,躬身稟告:「啟奏皇上,殿下舊傷初癒,身體本就較為虛弱,偏偏又飢寒交迫,加上心中鬱結,所以感染了風寒。雖然只要服藥就會沒事,但不知殿下何事鬱悶在心,若不開解,只怕藥效要大打折扣。」

    風玄-聽完御醫的稟報,無奈地歎口氣,命人跟隨御醫去抓藥,然後揮手讓他們退下。

    ⼳弟的心事,他當然明白,說到底就是為了黎海晴。但是他怎能順他的意呢?於法於理,他都不該答應……可是,那是他最疼愛的弟弟呀!他怎麼忍心看他這樣憔悴下去?

    只不過三天,風玄煒已是判若兩人。床上的他,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嘴唇乾裂,向來飛揚跋扈的氣焰也全然消失了。如今,他只是一名為情所困的男子,雖在昏睡中,想著念著的,依舊只有盤踞在他心中的伊人。

    眼見他變成如此模樣,風玄-的決心開始動搖……

    「別走……晴……求你……」

    又聽到風玄煒的低喃,風玄-重重地歎了口氣。

    罷了!算是他敗給弟弟的執拗,這一次,他只能當個糊塗皇帝了!

    ***

    柳絮般的細雪緩緩飄落,慢慢在地上堆積成薄薄的一層,在朦朧月色下,猶如一張銀毯,閃爍著微光。

    「不知道阿煒怎樣了……」黎海晴坐在窗邊,拉緊了身上的皮裘,抬頭望著天上的彎月,輕輕歎了口氣。

    他被放出來了嗎?還是仍被囚禁在牢中呢?是否依然堅持他的想法,不願放棄她,抑或已經想通了呢?

    一連串的疑問終究是無解。

    自始至終,她都無法明白風玄煒的執著從何而來。

    她並非妄自菲薄,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傾國的美貌,更沒有了不起的才情,性情也非溫柔婉媚,甚至是平淡少有起伏的。至於家世……在他眼中,自己不過是個鄉野村姑;而事實上,她連村姑也不如,僅僅是一個私生女。雖然父親認了她,但也不過是想拿她交換生意上的利益罷了。

    這樣的她,憑什麼得到他那猶如火焰般熾人的感情?尤其是在他已經恢復記憶的情況下……

    對於他,她並非全然無心。

    當他毫無遮掩,大膽而直接地向她表白時;當他宣稱絕不放手,縱使被她怨恨亦無所謂時;當他寧可下獄,也不願送她出宮時……她都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被撼動了。只是,不安也隨之而來……

    他的情來得太快、太猛烈,像是要燃盡一切,讓她害怕他的情會如來時般迅速地熄滅;而她若動了心,當情焰熄滅,心也已被燃燒成灰……

    算是她膽小好了,她負擔不起放縱的後果,怕空拋了一片情,最後卻只換來傷痕纍纍……

    她應該速速離開長安,離得越遠越好。可是……為什麼卻留下了?

    一開始她可以說自己是為了報恩,難以推卻恩人的盛情,只好留下。但是知曉小漓其實是鎮南王的愛女——昭陽郡主風淨漓,是風玄煒的堂妹後,她不是應該立刻離開嗎?為什麼卻留下了?

    答案只有一個——她想知道他的消息……

    她無法為自己找到借口,也不願找借口,因為自欺不是她的作風。

    「唉……」輕輕歎了口氣,黎海晴終於承認自己不如想像的冷靜,終究是將他放進了心裡。

    當時她雖然毫不猶豫地向皇上要求出宮,又迫不及待地離開了皇宮,可是獨自走在街上,一股惆悵卻無法克制地從心底升起……

    然後,隨著時間的過去,她的心悄俏用情絲織成了一張相思網,綿綿密密地裹住了自己……想逃,逃不了,卻又不願陷落,只能矛盾地在邊緣掙扎……

    她到底應該怎麼做?

    想著,她又歎了口氣。突地聽到一陣敲門聲,跟著一個輕快愉悅的嗓音大聲地傳進了房裡。

    「晴姐姐,你在裡頭嗎?」

    「郡主嗎?請您稍等。」黎海晴理了理衣裳,走到門邊開了門,正好看到風淨漓偏頭對侍女們扮鬼臉,不由得掩嘴輕笑。

    「晴姐姐。」風淨漓跳進房間裡,開心地挽著黎海晴的手,將她拉到桌邊,又回頭對侍女們道,「快點把東西拿進來。」

    她一拍手,侍女就把一盤盤的糕點蜜餞往桌上放,沒多久就堆滿了桌子,有些還擺到了椅子上。

    「這是核桃粘,這是琥珀桃仁,這是單籠金乳酥,然後還有酥蜜食散子、貴妃紅、甜雪、糖蜜糕、香藥葡萄、纏松子、糖霜玉蜂兒……一共有二十八品,裡面有些是廚子做的,有些是買的,還有些是沅姐姐做的。」風淨漓笑瞇了眼,一盤一盤地介紹著。

    聽完她的介紹,黎海晴忍不住疑惑地問:「你拿這麼多點心到我房裡做什麼?」

    「當然是給你吃呀。」風淨漓笑瞇瞇地回答。

    「給我吃?可是我一個人怎麼吃得完呢?」望著那堆得像小山般的蜜餞點心,黎海晴不由得失笑。

    風淨漓在椅子上落座,順手拿了塊酥兒印來吃:「沒關係呀,我可以陪你吃嘛。還有沅姐姐和十二巧她們一起,絕對吃得完。」她口中的十二巧乃是她的十二個貼身宮女,她心情好就稱她們是十二巧,心情不好就說她們是一串甩不掉的黏人粽子。

    「郡主,您不該邊吃邊說話的。」明知主子肯定聽不進去.侍女們還是盡責地提醒她。

    風淨漓吐吐舌頭,照樣吃她的。

    「郡主,您怎麼……」黎海晴微微一笑,想問她的來意,但還來不及說完話就被風淨漓打斷了。

    「晴姐姐,人家說過好幾次了,叫我小漓就好了,別叫我郡主。」跟著她又低聲咕噥,「郡主、郡主,喊快了就變禁足,一點也不好……」她最最最討厭禁足了!

    聞言,黎海晴好笑地搖頭,半開玩笑地問:「小漓,你專程到我房裡吃點心嗎?」

    誰知風淨漓卻一本正經地點頭,認真地回答:「對呀,因為晴姐姐除了教我刺繡的時間,其他時候都躲在房裡,這樣會悶壞的,所以我和沅姐姐就決定到你房裡吃點心,然後聊天賞雪,開個小小的賞雪宴。」說到這裡,她才想到還沒看見上官沅的人影,忙問侍女,「沅姐姐還在廚房嗎?」

    「上官姑娘說要先送一份點心到世子那裡,等等才來。」

    風淨漓皺皺俏鼻,嘟嘴道:「早該想到的。沅姐姐重色輕友,說她喜歡哥哥,她還不承認呢!」

    黎海晴微微一笑,心裡有些羨慕風淨漓的無憂無慮。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般就好了……

    「晴姐姐,我們不要等她了,把這些全都吃光光,讓她一個也吃不到,當作是沅姐姐重色輕友的懲罰。」說著,風淨漓一手拿著一塊點心,開心地吃了起來。說懲罰不過是借口,事實是她已經等不及了。

    「我才沒重色輕友呢。」驀地冒出一道反駁的聲音,跟著一名美麗的藍眼少女端著茶壺走進房間。

    「沅姐姐,你終於來了。」風淨漓拿著點心朝上官沅招手,「喏,過來這邊坐。」

    「晴姐姐。」上官沅微笑著向黎海晴打了個招呼,黎海晴也回她一笑,然後她才依言落座,偏頭睨著風淨漓,「虧我還特別為你煮了一壺酸梅汁,你卻在背後說我壞話。」

    「人家哪有說你壞話,不過是說實話罷了。」鳳淨漓嘻嘻一笑,挑眉道,「你敢說你不喜歡我哥哥嗎?」

    「我才沒有喜歡-哥哥呢!」上官沅連忙搖頭否認,兩抹彤雲卻不由自主地浮上雙頰。

    「是嗎?那我告訴哥哥去你討厭他!」風淨漓作勢要起身,立刻被上官沅拉住了。

    上官沅跺了下腳,嗔道:「你別跟-哥哥亂說話,人家哪有那個意思呢!」

    「不說就不說嘛,人家哪有那個意思呢!」風淨漓細聲細氣地學著上官沅說話。

    「小漓!」上官沅紅著臉,又羞又惱地瞪著風淨漓。

    風淨漓見情況不對,趕緊拿起點心塞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道:「偶師點心,不縮了。」

    「郡主,你別用塞的呀!」一旁的侍女又盡職地提醒著,卻只換來主子蠻不在乎的聳聳肩。

    看著眼前的景況,黎海晴忍不住露出微笑,原先的愁緒一掃而空,暫時忘了煩心之事。

    她拿了一塊點心,小口小口地品嚐著,靜靜聽著風淨漓和上官沅的對談。在她們眼中,天下彷彿有數不清的趣事,她們總是開心地說著那些有趣的事——或者因為那些事是由她們口中說出來的,所以才成了趣事。

    嬉笑了一會兒,上官沅突然道:「小漓,對了,我差點忘了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剛剛送點心給-哥哥時,不小心聽到-哥哥跟我舅舅在說找人的事。聽說你堂哥風玄-為了那個人病倒了,病得很嚴重呢!」

    黎海晴本是含笑聽她們說話,此時不禁一驚,身子微微發顫.臉色也變得蒼白,就連手上的點心都差一點拿不穩掉在桌上。

    他病了……之前的傷才剛好,如今卻又病了,為了她……

    心,一陣悸動,莫名的痛楚蔓延……

    她捂著心口,努力凝聚思緒,傾聽她們的話,想知道更多。

    風淨漓眼角餘光注意到了黎海晴的異狀,不由得心念一動,表面卻不動聲色地問:「煒哥哥病了?是什麼病?要找什麼人呀?」

    「我不知道。」上官沅搖搖頭,「他們一發現我,就什麼都不說了。」

    風淨漓右手支著下巴,皺眉猜測:「煒哥哥居然會為某個人病倒,那一定是相思病了!」

    「或許吧。」

    「可憐的煒哥哥……我明天就進宮去探望他,順便打聽點消息。」風淨漓歎口氣,一臉的同情。

    「我可以跟去嗎?」不知怎地,黎海晴一句話突然冒出口,等她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

    兩雙大眼詫異地盯著她。

    「晴姐姐,你怎麼會想跟呢?」風淨漓張大了眼,臉上滿是疑惑,心中卻更肯定了自己大膽的推測。

    「我……」黎海晴不能說實話,一時又想不出借口解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風淨漓拍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晴姐姐一定是好奇皇宮的模樣,對吧?」她的眼中閃過一抹詭譎的光彩,但一閃即逝,快得像是錯覺。

    聽到她自己找好了理由,黎海晴趕緊點頭。

    「那你明天就跟我進宮。」說著,風淨漓又笑著問上官沅,「沅姐姐,你要不要一起去?」

    上官沅趕緊搖頭:「我不想去。」她才不要進宮呢,免得又遇到夏侯應天那個下流胚子!

    風淨漓點點頭:「那就我和晴姐姐去學。」她轉向黎海晴,「晴姐姐,你明天打扮一下,我們一起進宮。」

    黎海晴點點頭,側身偷偷歎了口氣。

    今晚,怕是一個無眠的夜……

    ***

    黎海晴是第二次進入皇宮,但是第一次是在昏迷中被風玄煒強行帶入。出宮時又匆匆忙忙,根本沒有注意皇宮是什麼模樣。這一次進宮,雖是滿懷憂慮,但為了怕露出破綻讓風淨漓發現不對,黎海晴只得裝出好奇的樣子,觀察皇宮的景色,但根本沒有看進眼裡,只模糊地知道皇宮頗為富麗堂皇而已。

    一路也不知拐了多少彎,穿廊過戶,走了許久才到了風玄煒的寢宮。

    黎海晴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跟在鳳淨漓身後,就怕被他的侍女們認出身份。幸好那些宮女們見了風淨漓只顧著行禮,沒人注意她,讓她暗暗鬆了口氣。之後,風淨漓吩咐了幾句話,她們就被遣出寢宮外候傳。

    眼見床上的風玄煒依舊昏迷不醒,神色憔悴更甚當初自己救起他時的模樣,一時間,黎海晴只覺得心隱隱作痛。

    「唉,沒想到煒哥哥居然變成這模樣……」鳳淨漓歎口氣,搖了搖頭。

    黎海晴蹩眉凝眸,垂首低語:「為何……你會變成這樣?」

    「晴姐姐,你說什麼?」

    「啊!」黎海晴猛然察覺自己的失態,連忙強裝出微笑,「沒事,我什麼也沒說。」

    「喔。」風淨漓點點頭,應了一聲,忽聽得一陣喃語,她好奇地俯身將耳朵湊到風玄煒嘴邊,抬頭對黎海晴道,「晴姐姐,煒哥哥好像在說話耶!」

    「他說什麼?」黎海晴忍不住走近床邊。

    風淨漓滴滴溜溜的大眼一轉,露出天真的微笑:「煒哥哥真好客,也好厲害睡!」她直起身於,推黎海晴坐到床邊,「煒哥哥雖然昏迷,可是居然還知道我們來看他耶,一直說『請,別走,留下來』。不信你自己聽。」

    黎海晴想搖頭,但是面對風淨漓殷切期盼的眼眸、一臉的熱切,她只好點點頭,俯身將耳朵湊到風玄煒嘴邊。

    「晴……別走……求你……別走……晴……留下吧……」

    聽到他即使在昏迷中依然喃喃念著自己的名字,求她不要離開,黎海晴不由得一陣恍恐……心,悄悄陷落了……

    因為我喜歡你!

    我不是一時的迷惑,而是真的。就算我恢復了記憶,一切也不會改變!

    不放!一輩子都不放!蒼天為證,此生此世,我只愛黎海睛一人,就算是死,我也絕不後悔!

    就當我是騙你好了,但是我絕對不會放你走!

    就算你會恨我,我也要留住你!

    一句句堅決的言語又在耳邊迴盪,不停訴說著他的決心與情意,一遍又一遍,始終不絕……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竟是如此的重要。因為在他心中,她無可取代,遠勝所有……

    然而,心中仍有揮不去的陰霾……

    她歎口氣,抬起頭,輕聲問鳳淨漓:「如果有一件事,成功了將得到幸福,失敗了卻可能一無所有,你會怎麼做?」

    風淨漓疑惑地問:「晴姐姐,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別問,只要回答我。」黎海晴微微一笑,雙眉卻難以舒展。

    「當然是賭一賭了。」風淨漓笑瞇瞇地坐下,挽著黎海晴的手,「如果不試,怎麼會結果呢?先不論得到幸福的機會大不大,至少試過了,那就是對得起自己啦!如果不試,那就永遠都不會有成功的可能!

    黎海晴望了風玄煒一眼,幽幽地問:「是嗎?你真的這樣想?」

    風淨漓吐吐舌頭,笑道:「其實我是想,只要一直想著會得到幸福,那就一定會得到幸福。哪有還沒試,就先害怕會不幸的呢!」

    「一直想著會得到幸福,就一定會得到幸福……」黎海晴喃喃重複著風淨漓的話,心裡陰霾漸浙散去。

    無疑的,風淨漓一直是幸福的。而她的幸福是否來自於她對幸福的堅信呢?

    黎海晴無法斷言,卻覺得慚愧……在她害怕風玄煒的情焰終究會熄滅時,她已經先將幸福往外推。

    尚未嘗試,她便放棄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卻比她想得開……雖說是環境培養了風淨漓的自信,但心才是關鍵。

    試了,才能知道結果;努力過,才算是對得起自己……

    黎海晴露出微笑,清楚而明白地輕聲道:「我就是世子他們要找的人。」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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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6 12:3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樣的決定算冒險嗎?

    黎海晴說不出答案,也不願再多想,只知道自己並沒有後悔。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只是單純地如此希望著,而她所能做的,只有以真心為注,賭一賭未來。至於結果……那就交給上天吧。

    “晴……”

    耳邊又聽到風玄煒的低喃,她心中一動,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附在他耳邊呢喃:“放心,我在這裡,就在你的身邊……這一次,我決定為你留下……”溫柔的語氣中透著堅定,似乎想將自己的決心傳遞給昏迷的他。

    突然,黎海晴感覺自己的手被握緊,心中一喜,抬頭正對上一雙星辰般閃亮的眼眸。

    “晴……”輕輕的呼喚中,包含著所有未出口的感情。

    “你醒了……終於醒了……”等了兩天,終於盼到他睜開眼,她應該開心的,可是淚水卻悄悄滑落,落在他倆交握的手上。

    熾熱的淚水燙了他的手,也燙慌了他的心,他匆匆坐起,輕輕拭去教他心痛的眼淚。

    “別哭……你一哭,我的心就像被針刺一般的疼,別哭了……”

    聽著他溫柔的言語,看著他慌張的模樣,她的眼淚反而更止不住了。

    眼見如此,風玄煒更慌了。他不知該如何止住她的淚,只好將她擁進懷裡,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哭泣,學著她先前安慰他的模樣,開始唱起小曲。可盡管他努力思索,卻記不全歌詞,只好將遺忘的部分含糊帶過,加上他數日未曾喝水,聲音粗啞,原來溫柔婉轉的小曲竟被他唱得荒腔走板。

    聽著這樣的曲子,黎海晴本該覺得好笑,可是不知為何,眼睛卻愈發酸澀,淚如泉湧,竟讓他的肩頭濕了一片。

    聽著她的低泣聲,他的心一陣疼過一陣,卻抵不過心中的不捨。他願意以一切換取她不再哭泣,只求她展顏一笑,卻不知該怎麼做,只能忍著心痛,輕撫她的背,靜靜等她哭完。

    好不容易,她終於停止了哭泣,靜靜偎在他懷裡,不敢抬頭看他。

    風玄煒輕輕挑起她的下頜,只見她立刻害羞地垂下眼簾,睫毛上還帶著幾滴晶瑩的淚珠,雙頰浮著兩朵彤雲,添了幾許嬌態,他不由得心生愛憐,專注地凝望著她,熾熱的眼滿溢著溫柔。

    “你……你別這樣看我……”黎海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別過臉,頰上彤雲更盛。

    “可是我喜歡看你……”他將唇貼近她耳邊,呢吶著。

    聞言,她的心猛地一跳,感覺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著,臉上愈發覺得熱。

    見她小巧的耳垂也染上粉紅,風玄煒忍不住心中一動,輕啄了一下。

    黎海晴嚶嚀一聲,陡覺全身無力,不由得軟軟地偎進他懷裡,頭倚著他的胸膛,整個身子貼著他。

    感覺她綿軟的身子緊貼著自己,又嗅到淡淡的幽香,他突然一陣恍惚,身體開始發熱,心跳加速,一種奇異的感覺悄悄升起,蔓延全身……

    耳裡聽著他強健快速的心跳,她的心跳也變急了,逐漸與他相合,仿佛化為一體……

    她又羞又怯又喜,偷偷抬頭看他,才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眼中燃燒著火焰。一種期待又不安的感覺自她心中升起,她忍不住緊張地咬著下唇。

    “不疼嗎?”他以指輕撫她的唇,低聲呢喃著。

    她微微一顫,不再咬著下唇,但唇上卻留下了細細的牙印,泛出血絲。

    眼見她的唇染上幾絲紅,他忍不住心疼地低頭舔去血跡。舌尖感到幾許腥甜,咽入喉中卻覺得熱,仿佛自己的血已與她的交融……

    動情之下,他以舌尖輕輕描摹她的櫻唇,溫柔地輾轉吮吻,然後又不魘足地將舌探進她口中,擷取她的蜜汁。原本如水般的溫存逐步轉為火焰般的狂炙,他的唇游移至她修長的秀頸,漸漸往下移,流連在鎖骨凹陷處,輕啃舔舐。

    她只能軟軟地偎在他懷裡,任由他那火焰般炙人的吻肆虐,一顆心像飄浮在雲端,又是驚慌又是喜悅,全然無力抗拒,也不想抗拒,只想在他的吻中燃燒,體內莫名的燥熱讓她不由自主地渴求更多……

    “阿煒……”她忍不住輕喚他的名,發出細細的吟哦。

    他呢喃般地輕應了一聲,抬頭望著她嫣紅的臉和迷蒙的眼神,更是心醉神迷,潛藏在心中的情欲也因為她誘人的輕喘而引發,瞬間燃燒……但,對她的愛憐更勝過情欲的驅策,讓他壓下狂縱的欲望,轉為動人的溫柔。

    輕輕抽出她頭上的發簪,一頭青絲便如瀑布般瀉下,披散在他左臂上,閃動著動人的光澤,恍如絲緞般細致。他忍不住以指挑起一綹青絲,放在唇邊輕吻著,嗅著發香,隨即任青絲散落。

    她枕著他的臂,櫻唇微啟,含羞帶怯地望著他,盈盈眼波中蘊著醉人的情意,嬌媚婉約的神態似乎訴盡了萬般柔情蜜意。他更是情動,低頭吻上她的唇,右手往下游移,悄悄解開了她的衣帶,而她早已沉醉在他的溫柔裡……

    ***

    溫存過後,黎海晴側身枕著風玄煒的胸膛,靜靜聽著他的心跳,心裡既羞怯又歡喜,卻又隱隱有一絲不安和憂慮,不由得摟緊了他,想借由他的溫熱掩去心中的惶恐。

    “怎麼了?”察覺了她的不安,他右手緊摟著她的纖腰,左手輕輕挑開她頰上的一綹秀發,溫柔地低頭凝睇她,眼中盡是憐惜。

    她輕搖螓首,更加偎近他,卻不言語。

    “你……”他猶豫片刻,才有些遲疑地問,“晴,告訴我,你……是不是後悔了?”語氣裡除了不確定,還有更多的恐懼,怕她後悔,怕她又想離開,怕她……

    “沒有。”她搖了搖頭,輕柔卻堅定的語氣安撫了他的恐懼。

    他又問:“那你在想什麼?是不相信我嗎?”他將左手覆上了她擱在他腰間的手,然後緊緊握住,仿佛想將自己的心意都傳遞給她知曉。

    “不,我相信你,真的!”她反握住他的手,抬頭與他相望,盈盈眼彼閃耀著柔光。

    聞言,他只覺得心裡甜絲絲的,不由得動情地擁緊了她,喃道:“晴,我一定要你成為我的妻子。今生今世,你只屬於我一個人,我也只屬於你!”

    “真的可以嗎?”她雖然喜悅,卻驅不走浮上心頭的不安,幽幽地道,“我怕這些都只是我們的夢,卻沒有實現的機會……”

    “這不會是夢!我一定會做到!”風玄煒的語氣充滿堅定,眼中綻放著自信的光彩。

    黎海晴微微一笑,閉上雙眼,靜靜偎著他。雖然明知前途阻礙重重,她卻不願去想,只想留住此刻的溫馨,與他同醉……

    見她閉上眼,略有疲倦之色,他愛憐地輕撫她的面頰,不捨地問:“累了嗎?”

    “有一點。”她勉力睜開眼,露出微笑。

    他低頭輕吻她的額,柔聲道:“累了就休息,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不行,你還沒吃藥也還沒吃飯呢!”她左手捉緊被子遮掩著,右手支起了身子,雙頰飛紅,“你的身子還很虛弱,剛剛我應該先叫人端飯菜給你,而不該……”她害羞地垂首,別過頭不敢看他。

    望著她嬌羞的模樣,風玄煒心中柔情更增,起身從背後摟住了她,頭枕著她雪白的肩,朝她的耳朵輕輕呵了口氣。

    “別這樣……”她微微一顫,羞怯地想掙脫他的懷抱,卻又有些捨不得離開,終究是讓他抱得更緊了。

    “別怎樣?嗯?”他輕啄了下她白嫩的耳垂,跟著將頭埋進她的青絲裡,陶醉地呢喃,“你好香……”不覺情思蕩漾,吻上了她修長的玉頸,左手攬著她的纖腰,右手則探入了被中……

    黎海晴心中一蕩,便要陷入迷亂中與他共舞,卻及時捉住一絲理智,輕輕推開了他,紅著臉嗔道:“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眼見詭計被識破,風玄煒連忙摟著她,賠笑道;“是是是,你說怎樣就怎樣。”

    “我先讓人把飯菜端進來。”說著,她的臉又是一紅,彎身想撿起地上的衣服,卻被他拉住了,不由得疑惑地望著他。

    “我去叫人就好,你乖乖休息。”他輕撫她的面頰,愛憐橫溢。

    她紅著臉,羞澀地低語:“這樣……這樣誰都知道我們……我們倆已經……”她越說越小聲,頭也越來越低。

    他不由得輕笑出聲,故意逗她:“就算我不叫人來,他們也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賴不掉的。”

    “討厭!”她又羞又惱地反身捶了下他的胸膛。

    他笑著輕啄了下她的紅唇,放開了她,然後掀被下床,惹得黎海晴害羞地捂著臉,不敢看他不著寸縷的身子,他倒是落落大方地在她面前著衣,沒有絲毫不好意思。

    待要喚人,她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紅著臉要他放下紗帳,然後一手提著被子,一手拾起了自己的衣衫。

    風玄煒知道她臉皮薄,依言放下了紗帳,順便在她頰上偷了一記香,這才喚人進寢殿,要他們准備膳食。

    一接到命令,宮女太監們趕緊將早已備好的晚膳奉上,生怕動作慢了會惹得十皇子大發雷霆,到時別說一頓板子逃不掉,只怕還得送掉小命。

    突然,一名新進宮的小宮女太過緊張,放湯時不小心將湯潑了出來,濺到了風玄煒的衣服,立刻嚇得跪下磕頭,不住地發抖,口中直哀求:“殿下饒命!奴婢不是有心的!殿下饒命!求殿下饒命呀!”

    風玄煒皺起了眉頭,目光緩緩掃過其他太監宮女,只見他們全縮在一旁,驚若寒蟬,臉上滿是恐懼。頭一次,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他們眼中有多麼可怕、多麼蠻橫,再回想自己過去的行徑,也難怪他們這樣怕他了。

    他歎口氣,揮手要那名小官女退下。

    原本以為至少也是一頓毒打,誰知十皇子竟沒發脾氣,那小宮女先是一愣,隨即匆匆告退,心裡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看著其他人一臉呆愣的神情,風玄煒皺眉道:“你們都退下,不必在這裡伺候了。”

    他們如獲大赦,連忙行禮告退,不敢稍作停留。

    “為什麼他們這麼怕你?”黎海晴早已著裝完畢,只是害羞不敢出來,見外邊沒人了,她才撥開紗帳下了床。

    風玄煒一見到她,眉頭頓時舒展,快步奔上前引她落座,左手摟著她的纖腰,柔聲間:“你喜歡吃什麼?我幫你夾。”

    “我自己來就行了。”她羞澀一笑,拉開了他的手,又道,“你還沒回答剛剛的問題。”

    見她不肯讓自己摟著,他不滿地皺著眉,悶悶地道:“回答什麼?”

    “他們為什麼怕你?”她又問了一次。

    “不知道。”他淡淡地回答,心裡想的只有她拒絕他親近這件事。

    “你在生氣?”她偏頭看著他,掩嘴微笑。

    他想也不想,立刻答道:“沒有。”雖然口裡說沒有,但是僵硬的語氣卻洩漏了他的想法。

    見他別扭的模樣,黎海晴輕笑一聲,眉目含笑地凝望著他,輕聲問:“你不吃飯嗎?”

    “不想吃。”他瞥了她一眼,隨即別過頭。

    “那我也不吃了。”說完,她放下碗筷端坐。

    “晴!”他皺著眉,回頭拿起碗筷塞進她手裡,“不行,你已經太瘦了,一餐也不能餓!”

    “那你為什麼不吃?”她頗感興味地笑看他。

    他不滿地微微昂首,直截了當地道:“你不理我,所以我吃不下。”

    “我怎會不理你?”

    “因為你剛剛不讓我抱,還把我的手拉開!”他皺著眉,眼中充滿指控。

    這番坦率的言詞教黎海晴羞紅了臉,訥訥地道:“因為……現在是在吃飯,所以……”

    “有誰規定吃飯時不能親近自己喜歡的人?就是玉皇大帝也管不著!”風玄煒不服地反駁,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她。

    面對他炙人的眼光,她的臉更紅了,微微側轉了身子,輕聲道:“我會不好意思嘛!你要抱……可以……可以晚點……再……再……”說到後來,她將頭垂得低低的,連頸子都紅了。

    “不管!我就是喜歡抱你。”說著,他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驚呼一聲,叫道:“別這樣,我還得吃飯呢!”

    “沒關系,我喂你。”他立刻夾了一大塊魚肉送到她嘴邊,“來,吃塊魚肉。”

    無奈之下,她只好咬住那塊魚肉。原先是打算吃一小口就好,誰知他突然湊上前咬住另外的魚肉,順便在她的櫻唇上偷親了一記,她的面頰登時浮現兩朵彤雲:“讓我自己吃,好不好?”

    “不好。”他想也不想就否決了,又夾了飯送到她嘴邊。

    “你這樣……那我不吃了。”她秀眉微蹙,伸手推開了筷子。

    他垮下笑臉,原本燦亮如夜空星子的眼眸頓時失去了光彩,只有濃濃的失落,默然無語地望著她。

    不忍心見他無精打采的模樣,她輕輕戳了下他的胸膛,含羞帶怯地凝望著他,卻說不出口要他喂自己,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我知道你不吃了,我也不吃了,”他板著臉,便要喚人撤下晚膳。

    “唉!”她忙伸手捂著他的嘴,垂首低語,“我改變主意了……”他已數日未進食,又有病在身,她怎捨得再讓他挨餓呢!

    凝神細瞧她的神色,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當即微微一笑,得寸進尺地要求:“那好,這一次換你喂我。”

    明知他在耍賴,黎海晴也只好答應了。

    風玄煒登時眉開眼笑,將筷子拿給她,張嘴等著美食送上來。

    見狀,她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搖了搖頭,開始喂他吃飯。

    ***

    風玄-一接到風玄煒醒來的消息,立刻匆匆趕來探視,太監宮女們發現了他的駕臨,急忙要叩首通報,卻被他阻止了。

    他示意眾人噤聲,靜靜站在門外,側耳傾聽裡頭傳來的笑語,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原本他還有些猶疑,不知找回黎海晴究竟對不對,如今看來,找回她是正確的決定,因為她讓風玄煒恢復了原先的神采。何況由風淨漓口中得知,黎海晴對⼳弟亦是有情,只是有所顧忌,那麼要她進宮就不算罔顧她的意願了。

    既然知道風玄煒沒事,風玄-就安心了。他無意打擾他們,吩咐宮女太監們多注意他們的狀況後,便要起駕離去,一名太監卻匆匆來報,說東平侯有事稟奏,已在御書房等候多時。

    風玄-料想大概是有關晉王的軍情,立即命人擺駕御書房。

    如他所料,夏侯應天拿著來自山西的報捷表,正等著向他報告軍情。

    原來睿王風玄-和雲騎將軍穆景翔率軍包圍晉王府近二十日,已令晉王諸將生畏,而晉王卻愈發瘋狂。終致眾叛親離,被家將制伏後獻給皇軍,於是皇軍便兵不血刃地贏得了勝利。

    山西既定,風玄-立刻派穆景翔押解晉王和一干人犯回京,又命快馬將捷報傳回長安,大軍則隨後就到。

    風玄-得到消息,心裡自然是歡喜,當即傳詔待大軍回長安之後,便要舉行慶功宴,論功行賞。

    正要招人擬定草詔,夏侯應天話鋒一轉,卻提起了風玄煒的事。

    “皇上,你當真就這樣順著他?”夏侯應天擰著眉,一臉的不贊同。

    “否則呢?”風玄-微笑反問。

    “如果玄煒要求娶她為妻呢?”

    “這……”風玄-微微皺眉,略有為難之色,“玄-那邊可查出了她的身家背景?”雖然他樂意成全有情人,卻不能不顧皇家體面與禮制。不求她出身名門望族,但至少要身家清白,才能免去朝臣的非議。

    “查到了。”夏侯應天嘴角揚起輕蔑的微笑,“她不過是個私生女,母親是山西一名塾師的女兒,但是因為未婚產子,早已被趕出了家門,而且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至於她的父親,雖然尚未查出,但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家。不論怎麼說,她都只是一名私生女,高攀不上皇家,就算是做宮女都嫌家世不夠清白,更遑論是皇子妃了。”

    私生女……聽著夏侯應天的話,風玄-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又問:“依你之見,應該如何?”

    “如果玄煒堅持,那麼最多就是讓玄煒收她為側妃,然後再由世族中挑選合適的女子當正妃,如此一來,可以避免朝臣非議,也可以趁機更加鞏固我朔風皇朝的根基。畢竟天下雖然統一,但是世族的力量仍不可小覷。據臣所知,目前長安四大家族中除了慕容家之外,皇甫家、賀家、尹家皆有適當人選,除此之外,其他名門亦不乏尚未出閣的閨女。”

    “這個提議倒也可行,算是兼顧了公與私。”明知風玄煒一定會反對,但是考量政治利害,這確實是最好的做法;就像夏侯應天所說的,讓風玄煒收黎海晴為側妃就可以了。

    風玄-沉吟片刻,又問:“誰家女子最是合宜?”

    “臣已命人備妥畫像和她們的生辰八字等資料,就在門外,皇上何不傳詔查閱?”夏侯應天狀似恭敬地拱手低頭,靜候指示,暗地裡,唇邊卻噙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原來你是有備而來。”

    風玄-微微一笑,傳下了命令,立即有一列宮女捧著畫卷進人御書房,他當即展開第一幅。

    “皇甫暄,皇甫家次女,始元十年正月初一生……巧了!”風玄-自畫中抬頭,笑著對夏侯應天道,“這皇甫暄與朕同樣生於正月初一,實在是巧!”此一巧合讓他頗感有趣,不由得多看了畫像幾眼。

    夏侯應天但笑不答,擺出手勢請風玄-再繼續往下看。

    第二卷仍是皇甫家的,一看之下,風玄-先是一愣,隨即問道:“這個皇甫家長女皇甫昭已經快二十了,年紀似乎是大了點?”

    “非也。”夏侯應天雙眉一挑,臉上帶著從容的微笑,“對玄煒來說,年紀是大了點,但是對皇上來說卻是剛好。自從一年多前孝惠皇後逝去之後,正妻之位就一直虛懸,微臣料想是後宮無合意之人,所以才備了畫像,讓皇上一並挑選。”他口中的孝惠皇後其實是風玄-尚未登基時的太子妃,風玄-稱帝後才追封為皇後。

    一提及發妻,風玄-不由得眉頭深鎖,但隨即舒展,微微一笑,推托道:“是誰讓你來當說客的?朕登基尚未兩個月,又是國喪期間,何必急著談立後之事,過些日子再說吧。”

    夏侯應天目光炯炯地望著風玄-,故作恭敬地作揖:“敢問皇上想什麼時候再談?國不可無君,後宮不可無後,況且皇上至今僅有一女。太後,也就是臣的姑母,每次見到臣總是再三叮囑,要臣勸皇上早日立後。除此之外,東方宰相、臣母承平公主等人也是耳提面命。與其說臣是說客,不如說臣是無辜受到皇上牽連,耳根不得清靜。”說到後來,他臉上微有不滿之色。

    “你無辜?”風玄-睨了他一眼,笑道,“就朕所知,承平公主早已急著要抱孫子,你大概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才勸朕立後吧?”

    被看破了心事,夏侯應天也不著惱,仍是滿不在乎地道:“皇上總歸是要立後的,早幾年立後可以救臣於水火之中,皇上又何必吝於相救呢?”

    風玄-劍眉一軒,反問:“夏侯家只有你一名男丁,你何不快快娶妻,轉移太後的注意力,救朕於水火之中呢?”

    夏侯應天欲言又止,眼中閃過一絲猶豫,終究是咽下了本要出口的話。

    “好了,立後之事到此為止,不必多言,還是為玄煒找正妃要緊。”風玄-微微一笑,待要再看畫像,卻又回頭拿起皇甫暄的那張畫像,看了好一會兒後,道,“長安四大家族以皇甫家聲名最佳,此次叛亂,又協助朝廷安撫百姓,提供了不少住所和糧食藥材,對朝廷有功,原本已經要傳旨褒揚,如今干脆再立皇甫暄為玄煒的正妃,想來也是美事一樁。畢竟論家世,論人品,皇甫暄都是上上之選,堪為皇子妃。”

    確實皇甫暄可算是最佳人選,夏侯應天當然沒有異議,只淡淡地問:“皇上打算何時下旨?”

    風玄-沉吟半晌,想起風玄煒對黎海晴的感情,略有猶豫地道:“先別急,這件事總得先讓玄煒知道,等慶功宴後再說吧。”

    “臣遵旨。”口中雖說接旨,但夏侯應天心中卻另有打算。

    風玄-又道:“其實,朕有一事頗感疑惑。就朕所知,你向來不把所謂的身份家世當作一回事,如今為何大加反對?”

    “身份家世確實一文不值,但是皇上剛登基,政權尚未完全穩固,需要借重世族的力量,不論文、武、商,凡是有助於朝局的,都應加以籠絡。”正因如此,夏侯應天才會將妹妹嫁給揚州幫的幫主,為的就是讓朔風皇朝的政權更穩固。因為天下真正統一不過十幾年,世族的力量仍不可小覷。

    聞言,風玄-登時默然無語,只因夏侯應天說的都是事實,否則他大可不必顧忌朝臣非議,成全風玄煒的心願。奈何他終究必須顧及大局,只能在公私之間找出折衷的辦法。

    他不禁想,如果風玄煒和黎海晴晚幾年相遇,或許就會有不同的局面了,因為他心中已有削弱世族的腹案,只是並非一蹴可及,需要循序漸進。

    他輕輕歎口氣,揮手要夏侯應天退下,夏侯應天知他心意,當即行禮告退。

    踏出御書房,拐進回廊,夏侯應天神色立變,露出詭異的笑容,輕彈了下手指。

    清脆的響聲剛停,一名宮女從角落走出,恭敬地行禮。

    夏候應天低聲吩咐了幾句,又加意叮囑:“記住,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讓她知道這件事。”說罷,便揮手要那宮女離開。

    那宮女不敢有違,立刻稱是離去。

    側身望著廊外紛落的白雪,夏侯應天伸手捉了一把,漫不經意地歎道:“玄煒呀玄煒,我正愁不知該怎麼做,偏偏你自己送上門,這可怪不得我……”他勾起微笑,眼底盡是算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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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雪不停地飄落,將四周景物染成一片銀白,煞是好看。

    黎海晴雲鬢半斜,右手支頸,倚著窗台賞雪,左手放在窗台上,若有意似無意地承接著紛落的雪花,臉上漾著恬適的笑容。

    驀地,一件大氅披在她肩上,跟著一雙手臂環上她的纖腰,溫暖的鼻息吹拂在她耳畔。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她回過頭,有些羞怯地笑笑。

    風玄煒把頭枕在她肩上,唇貼在她小巧的耳垂邊低喃:「你不陪我,我睡不著。」

    略有不滿的語氣中更多是撒嬌的意味,讓她飛紅了雙頰,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而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見到她嬌羞的模樣,他心中歡喜,露出了微笑,伸手要牽她的手,卻感到一陣冰冷,不由得皺眉,轉頭瞪視候在一旁的宮女們,回頭看黎海晴時,神色又是一片溫柔。

    他輕輕包住她冰冷的手掌,放到嘴邊呵氣,半是輕責半是關懷地問:「怎麼不多加件衣裳?」說著,又橫了宮女們一眼,「必定是這些奴才不盡職。」

    宮女們不敢做聲,畏縮在一旁,雙眼望著黎海晴,眼光透露著懇求。

    瞥見她們害怕的模樣,黎海晴微微一笑,輕聲道:「別怪她們。她們曾要我添衣服,只是我不冷,所以沒聽她們的。」剛說完,她卻打了個小噴嚏。

    「還說不冷呢!」風玄煒皺眉橫抱起她往內堂走,一顆心全懸在她身上,再也沒空理會那些宮女,

    她雙手攬著他的頸項,有點尷尬地笑笑。

    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後,他回頭吩咐宮女請御醫。

    黎海晴連忙拉住風玄煒,微笑道:「我沒那麼嬌貴,不會吹吹風就病倒,不必麻煩御醫了。」

    望著她纖弱的身形,他不表贊同地搖頭:「你身子虛,一定得讓御醫看看,我才能放心。就算真的沒病,讓御醫開藥幫你補身子也好。」

    思及此,他立刻催促宮女請御醫,黎海晴也只好由他去。

    過了一些時候,御醫到了,才剛要診脈,一個鮮紅的身影如風般衝進風玄煒的寢宮。

    那人一邊沖,一邊大叫:「煒哥哥,不好了!」直衝到床邊才停下。

    風玄煒心中不快,本待發作,定睛一瞧,看清來人是小堂妹風淨漓,一口氣才暫時抑住,皺眉問:「怎麼回事?」

    風淨漓還來不及開口,又有一群宮女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行禮請安,為首的宮女一邊喘氣,一邊道:「郡主……您……您別跑……跑那……麼快……」

    風淨漓嘟嘴道:「誰叫你們硬要跟著人家。」

    「你到底來做什麼?總不成是來我宮裡鬧吧。」風玄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黎海晴拉拉他的衣袖,輕聲道:「小漓一定有事,你讓她慢慢說。」

    她這麼一說,風玄煒的氣登時平了,點了點頭,雙眼望著風淨漓,等她開口解釋。

    「我——」鳳淨漓剛說了一個字,隨即住口,看了看黎海晴,心想,這件事可不能讓晴姐姐知道。先前她一聽說,急急忙忙地就跑來了,竟粗心到忘了黎海晴也在……猶豫了一會兒,她才道,「煒哥哥,你跟人家出來一下。」

    「有事在這裡說就行了。」風玄煒擔心黎海晴的身體,也不覺得風淨漓會有什麼大事可說,因此不願走開。

    「不行啦!不能在這裡說!」風淨漓急得跺腳,拉住了風玄煒的手,要他和她一起出去。

    「小漓——」他沉下臉,語氣有著警告意昧。

    風淨漓根本不管他是否會生氣,仗著他平日的疼愛,硬是不放手,堅持要他出去。

    風玄煒心中火大,用力甩開她的手,讓她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

    「你好過分……」她心中委屈,忍不住紅了眼眶,含淚的大眼瞅著風玄煒。

    風玄煒看到她眼中閃著淚光,終究心軟了,無奈地歎口氣:「我跟你一起出去就是了。」

    風淨漓吸吸鼻子,吩咐宮女們留在寢宮裡,自己則拉著風玄煒來到寢宮外的走廊。

    見沒了旁人,風玄煒才伸手拭去她的淚水,有些內疚地哄道:「小漓乖乖的,別哭了。」

    「你剛剛對人家凶,還把人家甩開……」風淨漓收起眼淚,小嘴噘得高高的,神色頗為不滿,「如果不是為了晴姐姐,人家現在才不要理你呢!」

    風玄煒一聽,連忙問:「你要說的事情跟晴有關?」他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跟晴有關,卻又不能讓她知道,難道……

    風淨漓用力地點頭:「剛剛我聽說不久以後-哥哥就要頒下聖旨,命令你娶皇甫家次女皇甫暄。」

    風玄煒又驚又怒,握著風淨漓的雙肩,憤然問:「真的?!你聽誰說的?」

    「好痛!」她的肩膀被他握得發疼,忍不住痛呼,他這才發覺自己太用力,連忙放開她。

    風淨漓揉揉肩膀,一邊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因為下大雪,兄長風玄-不許她上街閒晃,她又不想待在鎮南王府,於是便進宮向太后請安,半路卻聽到兩名宮女在竊竊私語,她一時好奇,上前追問,她們不敢隱瞞,把事情一一說了,她這才知道原來其中一名宮女是在御書房供職,她們正在談論風玄煒大婚的事。

    一知道這個消息,她來不及去向太后請安,急急忙忙就跑了過來,要把這件事告訴風玄煒,誰知道她的好心竟換來一肚子委屈。

    「哼,如果不是為晴姐姐好,就算你急死了,這件事我也不說了。」

    風玄煒知道她還在為先前的事生氣,而自己先前確實是誤會了她的一片好意,奈何他無法開口道歉,心裡又著急,只好哄道:「回頭我叫人送些點心到王府。」

    「這還差不多。」風淨漓這才露出笑容,隨即又問,「現在你要怎麼辦?」

    他想也不想便道:「當然是趁皇兄尚未下旨之前推掉這門親事。除了晴,我誰也不娶。」他握緊雙拳,態度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風淨漓語帶試探地問:「我聽說皇甫暄是長安城裡有名的美人,你真的不動心嗎?」

    「她再美都不關我的事。」風玄煒雙眉一挑,神色漠然。

    聞言,風淨漓喜道:「煒哥哥,你真這麼想,那我可得對你刮目相看了。本來我還在想,你會不會像-哥哥一樣,見一個愛一個,納了一堆嬪妃,偏偏閒來無事還喜歡微服上青樓,美其名是風流,我看根本是花心。」她撇撇嘴,甚不贊同,跟著又問,「你要現在去找-哥哥嗎?」

    「等確定晴的身子如何,我再去找皇兄。」

    風淨漓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連忙道:「可是你這樣直接跟他說,他肯答應嗎?」

    風玄煒昂首道:「不管他答不答應,我不娶就是不娶。」

    她還要再說什麼。轉角處卻突然走出一名宮女,在他們反應之前,便已跪在他們面前磕頭。

    「殿下,郡主,求你們別去找皇上!求求你們!」語氣裡儘是驚慌。

    風玄煒心下大怒,當即皺眉沉聲喝問:「大膽!你居然敢偷聽我們說話,該當何罪?」

    「煒哥哥,你先別氣。」風淨漓認出那宮女正是先前遇到的,趕緊阻止風玄煒發怒,又問她,「你怎麼在這?又為什麼求我們別找皇上?」

    那宮女不答話,頭卻磕得更響更急了。

    風淨漓心中不忍,溫言道:「別磕了,這樣會流血的。你要把事情說明白,我們才知道呀。」

    那宮女這才不再碰頭,伏在地上,顫聲道:「奴婢知道自己實在……該死,不該……不該偷聽殿下和郡主說話,更不該要求殿下和郡主……不要面聖,可是……可是奴婢實在是……不得已,皇上先前吩咐過,不能……把那件事……不能洩漏殿下的婚事,可是……可是……奴婢……

    聽到這裡,風淨漓便明白了,原來這宮女是擔心被皇上知道她洩漏了秘密。但聽得那宮女續道,「皇上當初吩咐東平侯,這件事會在慶功宴上宣佈,到時候才可以告訴殿下。」

    「夏侯應天也參與了這件事?」風玄煒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句話。

    「是,奴婢不敢欺瞞殿下。」那宮女將事情大略說了一下。

    聽完,風玄煒忿忿地一掌拍在身旁的柱子上,怒氣衝天地大吼:「該死的夏侯應天!為什麼他總要和我作對?」

    那宮女顫抖著,似乎是對鳳玄煒的怒氣害怕到了極點。

    風淨漓趕緊對那宮女道:「好吧,我們不去見皇上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那宮女如獲大赦,急忙行禮,飛也似的離開。

    見風玄煒怒火沖天,鳳將漓拉拉他的衣袖,笑嘻嘻地道:「煒哥哥,你別氣,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不但可以讓你不必娶皇甫暄,還可以回敬呢!」剛才聽那宮女提到夏侯應天勸風玄-立後的事,她腦中靈光一現,登時有了主意。

    風玄煒怒氣稍平,靜候下文。

    「你耳朵靠過來。」她招招手,示意他低頭。

    他依言而行,讓她附在他耳邊說話,聽著聽著,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

    說完,她頗為得意地笑問:「你覺得如何?」

    他點頭表示贊同,但想起從中作梗的夏侯應天,心中就有一股氣往上升,皺眉道:「如果可以順便給夏侯應天一點教訓就好了!」

    風淨漓雙手一攤,聳聳肩:「這我可沒法子;就算有,我也不敢捋虎鬚。你行的話,自己做吧,別找我。」

    風玄煒抿著嘴,半晌不做聲。

    「說了這麼久。你該進去了。我也應去向太后請安,順便進行剛剛說好的事。」

    他點點頭,和風淨漓一起進了寢宮。

    這時御醫已診斷完畢,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向風玄煒稟告完後,當即離去。

    風淨漓也不多留,隨即領了侍女們離開。

    摒退了閒雜人等,風玄煒帶著微笑走進了內堂,坐到床邊。

    「小漓回去了嗎?」

    「她去向太后請安了。」他執起黎海晴的手,柔聲道,「你別管別人,好好躺著休息。」

    「我只是稍微著涼,不會怎樣的。」她微微一笑,想要起身,卻被他攔住了。

    「著涼就是病了,病了就要多休息。」他輕撫她的發,眼中盈滿溫柔,「乖乖躺著休息,別讓我擔心,好不好?」

    瞧他的模樣,似乎把她當成孩子在哄似的,可是語中的柔情卻讓她心中既感甜蜜又覺溫暖。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珍視她,將她捧在手心上呵護。

    過往,她常覺得自己是個虛無的存在,可有可無;然而,她卻在他的眼中見到了自己的價值。

    想著想著,黎海晴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風玄煒嚇了一跳,連忙將她摟進懷裡,著急地問:「怎麼了?不舒服嗎?」說著伸右手探上她的額頭,深怕她有點病痛。

    她將頭埋在他的頸窩間,輕聲道:「我沒事,你別急。」

    聞言,他鬆了口氣,卻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感傷,又不知該如何詢問,只好無言地輕擁著的。

    沉默了一會兒,她幽幽地問:「如果……如果我說自己是私生女,你會看輕我嗎?」

    「不會!」他不假思索地否決,又道,「我喜歡的是你,你是誰,是什麼身份,我都不在乎。」

    「真的?」

    「當然。

    「那麼,我跟你說個故事……」

    心知她面說的定然跟她的身世有關,鳳玄煒不由得心中大喜,因為這是她首次向他提到自己的過去。然而,這必定不是什麼愉快的故事,思及她要回想那樣的過去,他心中一陣不捨,將她緊緊擁在懷中,靜靜等她說下去。

    她輕輕歎口氣,以輕渺的聲音敘述著。

    「大約是二十多年前,有一個山東商人到太原做生意。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名少女……為了那個男人,少女不顧老父的反對,委身於那個商人,沒名沒分地跟著他,因為他在山東老家早已有妻有兒,而且以他的家世,他也不可能娶一名塾師的女兒。」

    說到這裡,她偎緊了他,似乎想從他身上得到溫暖,然後才繼續述說。

    「雖然如此,那少女也沒埋怨,傻傻地待在他身邊,一年之後,她為那個男人生了一個女兒。但是那個時候,那男人卻回鄉了,留下她們母女在山西等候他再次來臨。幸好那男人仍然常常來往山東山西談生意,所以隔個半年左右,她們母女還是能見到他。沒兩年,那少女……不,該說是少婦了,那少婦又幫男人生了一個女兒。本來日子似乎就這樣過下去了,可是……」黎海晴突然打住,輕輕歎了口氣。

    風玄煒知道後來的事才是關鍵,輕聲間:「後來怎樣?」

    「後來……」她幽幽地續道,「那男人的元配知道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嬌,便向娘家哭訴,又跟公公抱怨。那男人的父親其實早知道了,只是不當一回事,反正兒子不過是玩玩,不要緊。但現在媳婦知道了,有生意往來的親家又不諒解,那男人的父親當然就站在的媳婦這邊,要兒子拋棄了外面的女人……」

    「那男人照做了?」

    「嗯……」

    「為什麼?」

    「因為他的妻子是世家千金,而那少婦什麼都不是;因為他想要繼承家產,和幾個兄弟正鬥得狠,需要討父親歡心,也需要妻子娘家的支持……」

    風玄煒皺緊了眉頭,又問:「他就這樣丟下她們母女三人?」

    「不是三人,只有兩人,因為他帶走了小女兒」

    他一怔,卻沒問為什麼。

    只見黎海晴抬起頭,苦澀一笑:「你一定覺得奇怪,他為什麼要帶走小女兒。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小女兒天生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之後將會成為他手中一顆有力的棋子,而大女兒相貌平凡,所以被留下了。」

    風玄煒緊緊擁著她,不發一語。

    「那男人離開後,再也沒去看過她們母女,而那少婦卻一直在等待,期盼有一天他會歸來……窮其一生,那少婦將所有的心思花在等待,而她的大女兒則是天天看著母親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再出現的男人……直到死亡……」說到這裡,她恍惚出神,想起了母親從前述說往事時的神情……充滿了懷念、喜悅,卻又在說完時轉為幽怨……母親曾說,自己有怨卻無悔……她不知道母親是否真的無梅,只知道即使到了最後,母親仍想著那人的到來……

    見她神色黯然,風玄煒左手輕梳她的髮絲,柔聲道:「別想了。既是故事,那就忘了吧。」

    所謂的「故事」,也可說是以前發生的事。他這句話一語雙關,黎海晴當然懂,卻搖了搖頭:「就算是故事,要忘卻也不易。何況,……這個故事還沒完結。」

    他沒開口,靜靜聽她繼續。

    「後來,大女兒遵從母親的遺言,獨自到濟南依親……她心裡原本以為那男人大概不會理會,早存了返鄉之心,到濟南不過是不想違背母親的遺命罷了,而且也是想見見妹妹。不料……那男人不知為了什麼,竟認了女兒。」

    風玄煒有幾分詫異,卻沒說什麼。

    「當時,大女兒心裡疑惑,卻想,那男人或許尚有一絲良知,對她們母女有所愧疚,所以認了她。」說著,黎海晴歎口氣,語音轉為低微,「其實,事情的真相很簡單,他認了女兒只是想多個拉攏其他門閥的棋子罷了……雖然這個女兒相貌平平,但正好做續絃或者小妾,因為一般的千金是不肯的,總之是聊勝於無……」

    「這男——」風玄煒怒從心起,想要大罵,一隻小手卻掩住了他的口,他便不做聲了。

    「先讓我說完……」這次若不說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訴說自己的過去。見他點頭,她才繼續,「那大女兒雖然有些失落,卻不如何傷心,畢竟沒爹的日子,她早慣了……」

    見黎海晴口中雖說習慣了,眼中卻流露出感傷,風玄煒心中一痛;右頰貼著她的頰,無聲地給予安慰。

    「真正讓她難過的,應該是妹妹不肯認她……」她輕輕歎口氣,又道,「這也難怪,只因妹妹長在凌家,才會將凌家的勢利和奢華學得十足……」

    凌家?!風玄煒聽在耳裡,記在心裡,腦中飛快地思索著是哪個凌家……她先前提到濟南,那就只有那個凌家!

    思及她所受的折磨,他恨恨地握緊了拳頭,但看她的眼光卻是柔情無限,愛憐橫溢。

    她隨即發覺說漏了嘴,雙眉微蹙,低語道:「那大女兒就是我,你知道的……」

    「嗯。」他應了一聲,輕撫她的眉,「別想太多,我不願你皺眉。」

    她勉強一笑:「其實還有下文……」

    「還有?」思及自己遇見她時,她一身布衣荊釵,沒半分千金小姐的模樣,那麼後來必然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男人……」她躊躇了一下,才說道,「我爹本以為多了個女兒可以擺佈,卻沒料到我堅決不從,他一氣之下,便將我軟禁在凌家,要奴僕婢女看好我,不許我踏出大門一步,打算過些日子把我嫁給賈大少做續絃……」

    她話還沒說完,他卻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捶了下床,怒道:「該死的!我要殺了他!」

    她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他畢竟是我爹。」

    雖說如此,風玄煒仍是恨不得現在就把她爹捉來殺了。但她既然開口,他只好緩下臉色,皺眉問:「你不願意,所以後來終究找到機會逃出來了?」

    「我並非逃出來,而是有人救我離開。」

    「誰?」他趕緊追問,打算好好答謝那個仗義相助的人。

    「是洛陽停雲山莊的少莊主。」提起恩人,黎海晴露出微笑,神色甚是感激。

    「雲師兄?」風玄煒一聽,忍不住訝然。

    黎海晴驚訝地問:「你認識雲公子?」

    「嗯。」風玄煒點點頭,「我和雲師兄一樣在洛陽武莊習武,只是師父不同。」跟著又問,「他怎會救了你?發生了什麼事?」

    「雲公子到凌家談生意,我們碰巧遇上。」她微微一笑,回想當時的情形,「那一日,我在花園裡寫字,雲公子和我爹路過花園,基於禮貌,雲公子向我爹問起了我,我爹便向他說了我的身份。當時,我見這名少年公子溫文懦雅、風度翩翩,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說到這裡,卻見風玄煒擰緊了雙眉,便疑惑地問,「你怎麼了?」

    「沒事。」他嘴裡這麼說,眉頭卻擰得更緊了。

    黎海晴凝神一想,便猜到了緣由,雙微頰紅,低聲道:「你不必……不必吃雲公子的醋,我和他沒什麼……」

    「我偏要吃醋,誰叫你那麼注意我師兄。」被瞧破心事,他也不惱,只抱緊了她,在她唇上偷了一記吻,惹得她羞紅了臉。

    她輕輕推了下他的胸膛,嗔道:「別這樣。」

    「那你說,我和雲師兄誰比較好看?」聽她說別的男子的好話,縱然是自己的師兄,他心裡仍有些不滿,定要比較個高低。

    面對他有些蠻橫、有些孩子氣的舉動,她心中既覺得好笑,又感到甜蜜,只是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

    要說是他好看嘛,偏偏她臉皮薄,說不出口;要說是雲追日好看嘛,只怕風玄煒真要著惱了。

    沒法子,她只好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閃爍其詞,低頭不看他。

    得不到滿意的回答,風玄煒怎肯罷休,不滿地挑眉道:「你定是覺得雲師兄比我好看,連個性都比我好,是不是?」

    聽他語氣滿是嫉妒,偏偏又撒嬌似的抱著她不放,她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後面那句我承認,前面的……」她掩嘴微笑,「你自己想想。」

    他哼了一聲,不說話。

    「你生氣了嗎?」她輕輕戳了下他的胸膛,臉上仍掛著微笑。

    他仍是沒答話。

    見他如此在意,她收起了好笑的心情,雙手緊攬著他的腰,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裡,輕輕歎了口氣:「你何必想這些呢?終究,我是在你身邊……你還不明白嗎?」

    「你不說我怎會知道?」他馬上眉開眼笑,原先的醋意立刻被拋到一旁。

    「傻子……」她輕喟一聲,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我寧可為你當傻子。」他深情款款地凝視她,語氣誠摯。

    她心中一動,淡淡一笑,問道:「你想繼續聽嗎?」

    「當然想。可是……」他挑了挑眉。話鋒一轉,「我不想聽你繼續誇讚雲師兄,就算他是你的恩人也一樣。」

    她掩嘴微笑,點了點頭。

    「當天半夜,我睡不著黨,就在房間外的院子裡閒坐,結果雲公子突然現身。」發現風玄煒神色有些不對,黎海晴笑道,「別急,雲公子沒惡意。」

    風玄煒撇撇嘴,沒開口。

    「那時我嚇了一跳,以為雲公子有不良的企圖,如今想來,我未免高估了自己,不然怎會以為他對我有不軌之心呢。」說到這裡,她笑著搖搖頭。

    「我不許你這樣說。」風玄煒正色道,「你是最好的。」

    「也只有你才會這樣想了。」她微微一笑,神色溫柔而滿足,又道,「其實,雲公子只是察覺我和凌家格格不入,又見我神色抑鬱,因此起了俠義心腸,避開了眾人的耳目,特地詢問我是否需要協助,如此而已。」

    「於是你就把自己的困境告訴他?」

    「嗯。」她點了點頭,「我說完之後,雲公子便想了個法子,終於將我帶離了凌家。」

    「什麼法子?」風玄煒好奇地追問,她卻像有顧忌似的,突然沉默了下來,於是他又問,「難道不能說嗎?」

    黎海晴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說了,你不能不高興。

    他皺了皺眉,點頭答應她這才說道:「雲公子假裝喜歡我,我爹大喜之下,立刻退了賈大少的親事,也不管是否會得罪賈家,因為雲家的勢力可比賈家大太多太多了。」見風玄煒神色不快,忙提醒他,「說好了,你不能不高興。」

    他有言在先,只好努力平心靜氣地聽下去。

    「然後,雲公子跟我爹要求,說是要帶我到洛陽;我爹一心想攀上雲家,也不管什麼名分,很爽快地將我送給了雲公子,於是我便成功地離開了凌家。」想起當日父親歡天喜地的模樣,她心中仍有些失落。原來,她連一點份量也沒有,隨時可以送人……

    這時,卻見風玄煒皺眉問:「雲師兄之前只是個陌生人,你卻告訴他一切,還讓他帶你走。難道你就那樣相信他,不怕他不安好心嗎?」

    他這麼一說,黎海晴才疑惑地想,當時自已為何會那樣信任雲追日呢?

    看到她的神情,風玄煒抱緊了她,悶悶地道:「不要想他!」

    「我沒有想他。」她微微一笑,「你知道嗎?原本我不明白娘怎能那樣思念一個人,等待著、盼望著,可是現在我有些明白了。」她輕輕歎口氣,挪了下身子,「你這樣待我,我全記在心裡,不管將來如何,這些回憶都可以陪著我……」

    「想都別想!」他微怒地擁緊了她,像是保證什麼似的,「你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永遠不會!」他絕不會讓她知道皇上為他另外安排了婚事,他絕對要退掉這門親事,只有她才是他的妻子!她偎在他懷裡,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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