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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殺豬刀的溫柔]-謝齊人家[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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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6-9-10 17:05 編輯

書名:謝齊人家

作者:殺豬刀的溫柔

作品簡介(文案):

大忻朝被外放到藩鎮當提轄的謝進元在一次捉賊後受了劇傷,把兩小兒子交給了家中大姑娘謝慧齊,兩腿一蹬含笑死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爹啊,你走之前,好歹多給女兒留幾個銀——
可惜天從不隨人願,大姑娘只好過上了帶完了自家的娃,好不容易找個好的夫家嫁了,也還是幫著丈夫操心夫家弟弟妹妹,操心完這些小的,又得操心自個兒娃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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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2:3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忻朝定始十四年這年自入九月,河西的天就涼了。

    這入了秋,河西出了名的黑烏鴉在枝頭天天嘎嘎呀呀得更厲害了,嚷嚷得嗓子更啞了,也不知是不是被涼氣驚了。

    謝慧齊一打早醒來眼皮就跳個不停,等丫頭掀了床帳喚她,她摸著眼皮起身,“紅豆,我爹昨晚可曾回來?”

    河西乃大忻節鎮三鎮之首,其轄下還有屈北,屈南兩鎮。

    三鎮定為節鎮是十年前,也就是定始四年,威遠大將軍傅浩打敗了河西沙漠以北的鷲族人之後封下的。

    威世大將軍傅浩當年也就成了鎮守節鎮三鎮的節度使。

    河西是大忻定始四年封的節鎮,謝慧齊的父親謝進元是定始八年被踢到節鎮來當提轄的——她爹惹了太後娘娘娘家的佷兒,把他三條腿都打斷了,礙于她爹聰明沒讓人找到把柄,又因種種原因,太後皇帝明里弄死她爹不能,就把她爹扔到河西來了。

    皇帝不喜的人,對皇帝“忠心耿耿”的節度使當然也不喜,所以謝慧齊的父親謝進元又當武教頭又當捕頭的干了這麼些年,錢沒見著幾文,反倒是成天不著家,外頭天天都有差使等著他,連著幾夜半月不著家的事是常有的事。

    可惜謝慧齊自生下來沒享幾年福就死了娘,娘剛死沒到半年,就帶著兩個弟弟跟著父親從京城千里迢迢來了河西,河西的家還沒收拾妥當,父親就被動忙得腳不沾地,成天不在家,她當時才七歲,下面有兩個四歲和兩歲的弟弟,哭著叫娘娘沒有,哭著喊爹爹不應,她只好又當娘又當爹,天天帶著他們。

    就這麼帶了六年,謝慧齊從七歲稚齡長到了如今的十三歲,離及笄之年也就兩年,她已經不指望她爹能當個天天著家的爹了,知道他掙那點差使錢不容易,只望他隔三差五的回來一趟露個面,也省得她擔心他。

    自她娘被太後的佷子羞辱投井後,這個家已經不成家了,但無論如何幼弟們還小,還需父親的扶持,當父親的切莫有什麼事才好,要不然她一介女流,還是個小丫頭,在這男尊女卑的年頭能當什麼事?

    謝慧齊一早就心慌不已,不自禁地不斷輕撫著胸口順氣,紅豆見狀看她胸口不舒服,忙上前替她輕撫,嘴里回道,“老爺昨晚未回,小姐,要不要派周圍哥去府衙問問?”

    要換平常,謝慧齊也不至于這麼緊張,可她這心慌意亂得不像話,就像出了什麼事,加之她爹已有半月沒回家,自半月前差了衙役來吱了個聲,再無消息,她這時也顧不了許多,點頭便道,“讓周圍去探探罷。”

    “誒,奴婢等會就去。”紅豆扶了她起床。

    謝家就六個僕人,除了紅豆和采辦集車夫打雜等于一身的周圍,其中還有兩個童子是謝慧齊的兩個弟弟謝晉平和謝晉慶的書童,還有一個老婆子蔡婆婆,她是謝慧齊的母親出嫁時從娘家帶出來的婆子,因她是個妥當人,當年發賣下人的時候就留著她跟著他們來了河西,自弟弟們大了,不能親身照顧弟弟們後,謝慧齊就派她去守著家中那兩個寶貝疙瘩去了。

    家中還有一個丫鬟是粗使丫頭,廚房的活要做,灑掃的事也要干,天未亮就要忙,這時候也是不得閑,紅豆要是現在侍候她,連個給周圍傳話的人也沒有。

    謝慧齊從娘肚子爬出來之後,作為一位穿越人士,看到自己穿成了一個小姐,目視四周看著也富貴,很是竊喜地手舞足蹈了一翻,那活潑歡喜的樣子樂得謝進元就算見她是個女兒,也抱在手中不撒手了好幾天,一點也沒嫌棄長女不是個長子。

    可惜那好日子沒過幾年就煙消雲散了,不過謝慧齊也沒因好日子過不成了就氣餒,想想生她的女人對她的好,和那幾年父親視她如掌上明珠的疼愛,就算疲于奔命的父親無心照顧他們,她也替她娘守著這個家,守著兩個弟弟,等著她爹回來……

    “你現在就去,我自己梳妝。”謝慧齊越想她爹就越心慌,打發了紅豆去。

    因他們小姐是個慣會打理自己的,紅豆也沒推托,趕緊快步去了門外找周圍報信去了。

    謝慧齊下了床,先拿青鹽漱了口,就著銅盆里打好的清水淨了臉。

    家里下人雖不多,但個個都手腳麻利,就是紅豆這個小時候經常丟三拉四的小迷糊現在做事也樣樣妥貼了,也就省了她不少事,這也是稍有點困難的家中的小確幸了。

    “小姐……”謝慧齊剛把被褥疊好,外頭就傳來了蔡婆婆的喚聲。

    她忙轉身走到門口,就見蔡婆婆拖著兩個弟弟來了,小弟弟還揉著眼楮,睡睡惺忪。

    “阿姐……”

    “阿姐……”

    兩個弟弟朝她行了禮,大弟弟衣著整齊,手里還拿了本書,看得出來自醒來就拿著書本沒放。

    這孩子自懂事起就想著靠讀書出人頭地,養爹爹養姐姐養弟弟,自然就不放松一時一刻地念書。

    小弟弟倒乖,他差不多是謝慧齊一手帶大的,就算是因大了跟姐姐分房睡了,這時候也是手中拿著雙鞋子,汲著汲鞋過來,想讓姐姐幫他穿鞋。

    謝晉慶叫著姐姐時就把鞋遞了過來,謝慧齊搖搖頭,拉著他到椅子上坐上,蹲下身給他穿鞋子,嘴里像個老阿母一樣嘮叨,“二郎大了,該自己穿鞋了,姐姐教的要听。”

    謝晉慶哈哈笑,小身體往前一倒,抱住了他姐姐的頭,也不答話,就一聲一聲“姐姐”地叫著,把謝慧齊叫得一點脾氣也沒有。

    他兩歲就沒了娘,謝慧齊心疼他,知道他讓她幫他穿鞋不過是討點寵愛,也就一直沒有特別嚴肅地矯正他。

    孩子還小,等他再大點再說,謝慧齊心里再次對自己這麼說著。

    這廂蔡婆婆去倒了水,拿著盆回來拿起了掃帚清掃外廊去了,謝晉平已經坐到了廊下的椅子上,小書呆已經搖著腦袋一晃一晃地默著書,“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凶,則移其民于河東,移其粟于河內……”

    謝慧齊穿來的這個時代,春秋戰國之前與她知道的是一樣的,只是之後從秦朝那代開始就走偏了,她所處的這個時候不再是由秦拉開的篇章,而是國名為“古”的國家拉開了公元前221年的序幕,自從之後,各代各不相同。

    她現在所處的是大忻朝,從古到大忻之間也已歷經四個朝代了。

    只是科舉考的那些東西,還是以四書五經為主,于是弟弟們學的那些,謝慧齊也懂一點,只是一看弟弟們念書就要搖頭晃腦,很是為他們頭暈。

    見大弟弟一大早飯還沒吃就把頭搖上了,謝慧齊忙朝他道,“阿弟別晃。”

    小書呆听了呆了一下,回頭看了他阿姐一眼。

    “用完膳再晃。”早上沒吃飯正是血糖最低的時候,這時候晃腦袋不暈也得暈。

    小書呆“哦”了一聲,不用他阿姐幫忙,伸手把了把自己腦袋,端正在了中間,清了清喉嚨,繼續念了起來,“河……”

    “阿姐,阿爹可回了?”謝晉慶已有八歲,但跟兄長不一樣,兄長愛念書,他卻尚武,最想要的就是跟他父親一樣當個捉拿大賊的提轄,為民除害,為國盡忠,還能管著手下一群兵,給他們教武,好不威風。

    “快回了,等你把三字經閉眼都能默出來,阿爹就回了。”謝慧齊拉了他起來,就又給他梳發結成總角。

    “唉……”父親許多日都未回了,謝晉慶很是想念他,但也知父親公務在身,為兒的不好耽誤他正事,只能惆悵地嘆了口氣,道,“阿姐,我很是念他。”

    謝慧齊輕“嗯”了一聲,替他結好發,那頭謝晉平放下手,規規矩矩地坐在了剛才弟弟坐的椅子上,等著他阿姐給他梳發。

    他不比阿弟,可以隨時隨刻都來找阿姐纏著她眷著她,這時是他一天里最為接近她的時候了。

    阿姐的手就跟阿娘一樣的輕,一樣的柔。

    “大郎,”謝慧齊梳著發時跟大弟弟商量,“等會你帶二郎去大坪站樁,幫阿姐看著二郎,可好?”

    可不能讓他一天到晚拿著書本不放,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天天坐著不利于發育,謝慧齊也不跟兩個弟弟講太多大道理,道理多了也不如身體力行,引著他們往正確的路上走就是。

    “好。”阿姐委以重任,謝晉平哪有不從之理,當下就點了頭。

    謝慧齊正與他梳發,梳子這時連忙一頓,這才沒扯著他。

    小書呆愣了愣。

    “等一會阿姐就去廚房給你們烙餅。”

    謝慧齊若無其事,謝晉慶這時候一听就在旁邊蹦噠了起來,在屋中的空地翻了個跟斗,跳著道,“我的要兩個雞蛋,要比大兄的多一個,阿姐可好?等會我給你提籃子摘菜。”

    他活潑不已,說話的語氣活靈活現,說罷又一個跟斗翻到她跟前抱著扯著她的袖子,水汪汪的眼楮朝她眨了又眨,謝慧齊看得心都軟了,不由停下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二郎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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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說話間,兩個童子謝阿朔跟謝阿福一道來了。

    謝家供養著一個教書先生,他們一早起來要緊的不是侍候兩個公子,而是去照顧老先生起床,然後打掃了書房才會來找大公子和小公子。

    謝慧齊囑咐了他們先去空坪玩耍一陣,這時候紅豆叫人回來,也跟她一道進了廚房去弄早膳,粗使丫頭也會做廚房里的事,但皆多是按大小姐的意思打掃好廚房,做飯也是煮個粥做個炖菜應急之流,再精致些,只得謝慧齊跟蔡婆婆下手了。

    謝進元俸祿不高,養活一家四口倒是不愁問題,就是養活這一大家子卻是不易。

    因得罪了太後,上頭又壓迫謝家,謝家得罪不起上頭,只得把謝進元逐出了家族,謝進元身為謝侯府老侯爺的嫡次子什麼也沒得,只帶著兒女和妻子的嫁妝出了府,被外放到了河西。

    但這些年入不敷出,謝慧齊母親的那些銀兩也花了近一半了,她到了河西不久就接了父親手中家中的銀兩,當家才知柴米貴,這些年下來,方方面面真是能省就省,生怕弟弟們還沒長大,家中一個銅子都拿不出。

    她也不是沒想過生財之道,可上頭是有人盯著他們家的,恨不得他們家完蛋,當年她祖母可憐她爹,盡管不能明面幫著他們,但還是想了法子,轉了好幾道手法給她爹塞了些銀子,可那銀子到最後都被人奪去了,她先前也試過自己種菜,繡帕子出去賣,不圖大錢就圖節余些零錢省點小頭,可這事也不過進行了幾天,就有生人跳出來罵賣帕子的紅豆,砸賣菜的周圍的菜攤子,兩個人都是受了傷回來的,她爹事後也查過這事,那些人憑空消失,居然連鬼影子都查不到,謝進元自此攔了她的主意,謝慧齊也知道有人想生生磨死她家,也是自此擱下,不敢再想往外發展了。

    但自此她就過得更省了,菜是家中種,雞鴨鵝樣樣都養,如果不是家中太小,她連豬都恨不能養幾條,衣裳就更是自己縫,她連織布都學著了織,不過十三歲,被逼得沒用幾年學的本事比她前世差不多近三十年學的還多。

    可就是這樣省,手里的錢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謝慧齊帶著紅豆攤了蛋餅,十個雞蛋,攤了三個大大的有兩個雞蛋的蛋餅,黃黃嫩嫩的雞蛋餅煞是好看,另四個,她拿著攤了十一張餅子,顏色就不顯得那麼好看了。

    一頓十個雞蛋對于他們現在的家來說已是很奢侈了。

    謝慧齊並不介意讓弟弟們知道家中的節拘,但在衣著吃食上卻從不願意委屈著他們,本來沒了娘親,父親成天不在家已經讓他們夠缺失的了,再在物質上還要短身為小孩子的他們的衣食,她是真不忍心,也做不到。

    這頓也就攤了三個純雞蛋餅,謝慧齊就不讓弟弟們跟她一道用膳了,省得他們讓她,她讓他們去跟老先生一道用,她則和紅豆他們一起用了。

    這時候周圍也回來了,跟謝慧齊稟道,“衙門里的人說咱們老爺去屈南捉賊去了,這次捉的是大賊,要得了一段時日。”

    謝慧齊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又想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這心稍稍安穩了一點。

    周圍領了他的五張餅子和一盆粥去了,他正十六歲長身體吃多少都不夠的年紀,謝慧齊太好的供不了他,也只能從量上補了。

    剩下的六張餅子,阿朔阿福兩張,另四張就是謝慧齊蔡婆婆紅豆和干雜活的丫頭阿菊的。

    餅子里攤了雞蛋,在這年頭來說也算得上是好的,而且謝慧齊跟他們吃的都一樣,下人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也知道主子仁厚才這般對待他們,換別家的下人,一早能得一碗粥也算是仁慈了,更別提河西大多數有奴僕的家里一天頂多就朝夕兩頓,哪能隨主子似的一天三頓地吃。

    **

    家里的菜地和養的雞這些都是阿菊周圍他們忙,謝慧齊也就是費費心,這時候有幫手的用處就顯出來了,要是讓她自己一個人忙這麼多事,她早累死了。

    入了秋,白日就明顯地短了,這日酉時剛過一半,太陽就落了山,雞就在窩前打轉了。

    天就快要黑了。

    謝慧齊剛從織房出來,阿菊就來報,“小姐,我今天撿了六個雞蛋,九個鴨蛋,七個鵝蛋,等會是不是要給大郎和小郎煮兩個雞蛋?”

    阿菊是謝慧齊在河西買的下人,她小時候臉上被開水燙了疤,一張臉大半張被毀了,她個頭又矮,人生得粗壯偏又瘦,顯得頭大無比更是丑陋,她腳還有點跋,整個人顯得呆笨無比,過了二十都沒嫁出去,大忻朝年過二十不嫁的女子是要給官府交銀子的,她家里人不願意再養她就把她賣了,她確實也有些粗手粗腳,細致活干不來,但許是在家中做慣了農活,連柴也劈得,謝慧齊買來她也不虧,家中有了她跟周圍,至少柴房和菜地的事都不需謝慧齊費太多的心。

    阿菊則是跟了這家子人,雖然活還是要做一點,但至少不用被爹娘和兄弟又打又罵了,晚上也還有個飽覺睡,不用從天亮就干活干到半夜雞打鳴,很是忙得開心,成天傻樂,有什麼事,例如雞鴨鵝生了幾個蛋都會顛顛地跑來跟謝慧齊報喜,都已不太記得以前的不幸了。

    听到她傻兮兮的報喜,謝慧齊笑彎了眼,道,“那就煮兩個吧。”

    “誒,那我去煮。”阿菊就又跑了。

    白水煮蛋她可會了。

    “小姐,可是要做晚飯了?我看老先生那邊許是有點餓了。”蔡婆婆端了一簸箕的干腌菜葉子回來,踫到謝慧齊,趕緊問。

    天入黑了,曬著的干貨也得往回搬。

    謝慧齊抓了抓簸箕里的干腌菜,嘗了嘗味,覺得鹽味跟水份都差不多了,說,“明天再曬一天就可以入壇子吧?”

    “是差不多了,明天曬好我就入。”蔡婆婆忙道。

    謝慧齊這時候往門邊看了看。

    他們家早就沒了先前住在侯府的風光,現在就一個一進的院子,推開大門就可以把整個家看遍,他們站在廊下,也完全可以看到大門……

    蔡婆婆見她往門邊看,就知道她在等著誰回來,不由嘆了口氣,“這都入黑了,老爺今晚許是又不回。”

    說著就把簸箕擱進雜屋,出來摘起衣袖就往廚房去做飯。

    謝慧齊也是一道要去的,但還是去了門邊打開門往外瞧了瞧,偏著頭尖著耳朵听了听,沒听到馬蹄聲,只好失望地收起身關起門,往廚房去了。

    那廂孫老先生也停了課,出來透氣。

    二郎好動,早就給他搬椅子去了,大郎則去替他倒了茶水來,是他姐姐曬的花草茶,里頭還添了甘草,他們很先生很喜歡喝,就是休息回家也會帶些回去。

    孫先生是謝家為兩個公子請的教書先生,考了近四十年也只考中了個舉人,進士卻是不能了,大忻舉子除了被達官貴人舉薦才有可能當官,要不然就非得進士才會被許以一官半職,孫老先生考到五十多歲還是個舉人,彼年又喪妻,膝下兩個兒子又分了家,家境都不算好,他也就不再去考了,自此當了個教書先生,以此養老。

    在河西,好人家是不願意請孫老先生這種考了一輩子也沒考出個一官半職,連師爺也沒當過,晚景還淒涼的人為先生的,謝慧齊倒是不在乎這個,而且她也請不起好的,想著這老先生總歸是念了一輩子的書考了一輩子的試,再不濟也有得是經驗教給她家的大郎二郎,所以就把這尊老菩薩請進了家來——一年束金為五十兩的教書先生對于他們家的情況來說確實是菩薩了,她一月支出的全家用度也不過半兩銀子。

    她當時其實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河西城內好的學堂不收他們家的孩子,就是一般一點的,也是隔他們家好遠,而且那都是人家族內的學堂,求進去也未必容易,她也只有割肉請個年齡大得足以當她爺爺的老先生進家這一途了。

    可就是這樣,她防了又防,外頭也還是有說她閑話的。

    謝慧齊進了廚房,蔡婆婆見她挽袖,忙道,“我來,你一邊歇著去。”

    織一下午的布了,她該歇一會了。

    謝慧齊也沒搶著干,摸了下進來提開水的大郎的頭,朝他笑了笑。

    大郎回了他阿姐一個淺笑,就提著熱在灶火上的鐵壺出去了。

    “唉……”看到她的小姐生的大公子提著鐵壺出去了,蔡婆婆有些心酸,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家姑爺是侯爺的嫡子,又是武狀元,她的小姐是原本戶部侍郎大人的嫡女,才貌雙全,可現在弄到這個她的兒女都要干粗活的地步,她心里苦,難受得很。

    蔡婆婆抿著干干的嘴唇,這時手上涮鍋的力道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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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2:31:22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阿菊去屋後面的菜地摘了今個兒晚上要吃的青菜,回來見蔡婆婆做上飯了,連忙蹲下身給灶坑里填柴,嘴里還咽口水。

    謝慧齊听她肚子咕嚕咕嚕響,問她,“餓了?”

    阿菊下午跟周圍去河西東邊的荒山里拾柴,來回也有十多里地,這時確實是餓了,但她也不說餓,听他們小姐問也只呵呵地傻笑。

    “阿婆你多烙幾張餅,他們也撿一下午柴了。”謝慧齊便說了一聲。

    “要得。”蔡婆婆點頭,又讓她出去,“屋里頭柴火大,小姐你出去坐會,別薰著眼楮了。”

    謝慧齊點頭,出了門去,那當書房的北側那頭,孫老先生正拿著杯子閉著眼楮搖頭晃腦在吟詩,只听他搖著腦袋字字念,“霞光滿天鴉聲啼,杯中余茶手中溫,但使……”

    孫老先生的歪詩一如既往地前兩句應情應景,後兩句必要豪情萬丈,絕對是“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之類的鐵骨錚言,謝慧齊可怕被他洗腦,趕緊上前跟孫老先生打招呼,“先生,您喝茶呢?”

    孫老先生停住了晃腦袋,一睜眼,見到主人家和善的大姑娘來了,老臉一笑,笑成了一朵褶子,“大姑娘得空了?”

    “是呢,蔡婆婆正做著飯,您稍等會,飯很快就上桌了。”

    “不要緊,大姑娘坐。”老先生見她站著,忙招呼她。

    “大郎二郎呢?”謝慧齊去搬了旁邊的椅子過來,坐得離老先生稍近了點,跟他聊著天。

    “去後頭了,說要挖幾個地瓜烤著吃,我怕二郎糟蹋瓜苗,讓大郎跟著去了。”孫老先生撫了撫嘴上稀疏的胡須,笑著道。

    他很是喜歡主人家這位大姑娘,其人和善是其一,另則是就是她身處如今的陋室,一日也需像平常婦人那般為三頓費力操勞,身上穿的也不是什麼綾羅綢緞,但她身上自有芳菲,一舉一動皆恬淡從容,就跟那初春的溫江水上冒著的淡淡霧氣一般溫暖可人又暖心。

    不過,要說最得他心的當屬大姑娘的大方,他逢年過節回去,大姑娘總會大大小小的打發他好幾個包裹,里頭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是些像酥花生甘豆子這樣的吃食,但他用這些博得了孫兒孫女們對他的歡喜,日日盼著他回去,很是讓老先生覺得日子特有盼頭。

    老先生得了實惠,自是對她也是和善不已。

    謝慧齊一听她家小郎去後頭糟蹋地瓜了,往旁邊一看,沒見到阿朔阿福和周圍,想必這幾個也跟著他們去了,這才放下一點心。

    “二郎這般皮,回頭我阿父回來,又得賞他一頓紅燒爪子吃。”必得把手掌打得像包子不可。

    孫老先生正她笑意吟吟,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斟酌了一下,問道,“主人家有半月未回了吧?”

    “嗯。”謝慧齊點了點頭。

    “著人去打听了?”

    “去了,說是去外鎮捉賊去了。”

    孫老先生听了沉吟,暫且未語。

    主人家以前的事,他是知道一二的,但主人家不提,他也一直裝作不知道,他活了一把歲數了,也沒那麼迂腐老糊涂,也知道是自個兒勢單力薄不被人看中才能進得了這戶人家的家門。

    而他本來就是沖著束金來的,在這河西,也沒有出一年五十兩請他當西席先生的人家,有那銀兩的,完全請得起背後有人的教書先生,不必遷就于他,但沒想他一教就是兩年多,今年是第三個年頭了,跟主人家處得愉快,也就沒想著教不成就走,倒為主人家擔心上了幾許。

    可要說他幫得上什麼忙,他也幫不上,主人家那般有城府且機智,擅于忍耐之人好幾年都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就範疲于奔命,他一介無權無勢的老書生,哪有什麼幫得上的。

    孫老先生思忖一番又是徒勞,只得出言安慰主人家的大姑娘,“想來你阿父武功蓋世,精明強干,必會捉了那賊子即日歸府。”

    這麼多年了,謝慧齊都听慣了這些慰人之詞,听了笑笑點頭也應了一句,“先生說得極是。”

    她早對他們家一直如履薄冰的境況生不出什麼感慨來了,只願父親和弟弟們平平安安的,一日三餐地用著,活到自然死就行。

    **

    謝慧齊生下來那幾年是著實是過了好幾年好日子的,她原身本也是個有點喜歡安逸的普通人,不喜歡什麼變故,後來家中突糟橫禍,母親被人汗污自殺,父親報仇卻遭流放,說來日子一落千丈,從侯府中的小鳳凰變成了麻雀,她卻是沒覺得有什麼失落的。

    母親的仇,該當報。

    她父親被流放後最恨的還是沒殺了那奸污母親之人,只弄殘了他,她也恨那人怎麼沒死。

    但那人是太後佷子,又有皇帝相護,他們遠在萬里之外後還被這些人報復操縱著生死,要說謝慧齊不恨是假,但再恨,她也只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父親不會出事,弟弟們平平安安長大,哪怕這是苟且偷生,她也認了。

    這夜謝慧齊又熬到半夜,身體不堪重負才睡,可這一剛合上眼,門突然被大聲拍響了,有人在外頭急喊,“大姑娘,大姑娘,你可在家?”

    擔心了一天的謝慧齊一听是她父親手下捕快吳東三的聲音,一個骨碌就翻起了身,因她翻身的速度太快,來不及控制住身體,她一個倒頭栽就栽到了床下,腦袋磕在了床踏上。

    門外吳東三的聲音越來越急,謝慧齊來不及多加反應,迅速從地上爬起,也顧不了許多,拿起木架上的外衣穿了,快速地系好衣服,也來不及攏頭發,拉開門栓就往外跑。

    “東三哥,是你嗎?”外面早熄了燈籠,還好漫天的星光和銀白的月亮下還能讓人看清楚點東西,謝慧齊一股腦地跑到門邊,守在門邊小屋子里睡的周圍已經把門打開。

    門一開,吳東三就見到了謝家大姑娘那單薄的身姿,一見小姑娘他就哭出聲,“大姑娘,出事了,師傅出事了,你趕緊去看看他,見他最後一眼吧。”

    “東……東三哥,”謝慧齊結巴了起來,“我阿父出什麼事了?”

    說完,她害怕得渾身一哆嗦,打了個冷顫。

    “大姑娘,你快準備準備吧……”吳東三想起謝進元渾身是血,腸子都流在外面的慘狀,眼淚更是往外流個不停,“我這就帶你去。”

    他豁出命去,不當這個捕快了,也要帶他師傅的兒女去見他最後一眼。

    吳東三平時就是個混不吝,雖說是個捕快但人就跟個二混子一樣笑笑嘻嘻的沒個正經,更是經常會唆使著他媳婦帶著兒女到他們家來蹭吃的,吃完還要兜著走一些,謝慧齊就沒見過他這麼正經地淒慘過,剎那之間就慌得手腳冰冷,甚至忘了動彈。

    蔡婆婆這時候已經跑了出來,到底是老人家經事多,一言不發就把也跑出來的紅豆拉到謝慧齊面前,扔下句“看著小姐”就跑去找大郎二郎去了。

    她把大郎二郎帶出來時,謝慧齊讓周圍去套馬車去了,他們家的馬被她爹騎走了,但還好吳東三騎來一匹,套上就可以走人。

    她在沒看到大弟小弟之前還是慌的,但一見兩個小的一出現在她面前,她下意識就後背一挺,那些驚得讓她血液倒流的害怕也被她強抑制在了心底。

    她不能倒,不到她倒的時候。

    看著一見到她,就齊齊把眼楮放在她身上的兩個弟弟,謝慧齊深吸了一口氣,朝他們招手,“大郎二郎過來。”

    **

    河西城內有夜禁,酉時過後就不許行人在外行走,吳東三帶他們深夜駕著馬車在街道急馳,已是冒著腦袋被摘的風險。

    哪怕他背後有人,大舅子是節度使身邊的判官。

    車內謝慧齊顧不得男女有別,把兩個弟弟緊緊地抱在了胸口,姐弟三個自上車後就一直沒說話,但謝慧齊從大郎二郎緊緊抱住她腰的力度來看,也知道他們也害怕得很。

    馬車小,位置上擠了謝慧齊姐弟三人就坐不下人了,馬車內本來也不能再塞人,但蔡婆婆硬是把自己擠做了一團窩在了靠門口處,周圍則跟著吳東三坐在車檐處,謝家也算是帶了兩個下人去幫襯。

    這廂馬車很快到了城門口,吳東三壓抑著聲音跟守城門的兄弟商量,“煩請桂大哥再開一面,我帶我師傅的兒女去見我師傅最後一眼。”

    謝進元太會做人,就是被流放到了河西被節度使等人刁難,他也沒因此自墮,平時為人豪爽極重情義,他手下教導的士兵和手下帶的徒弟皆多受過他的恩情,那守門的小頭目明知不能幫,但想及謝提轄對他無異于再造父母的恩情,又想那提轄大人可是為了救兄弟們才落了個只剩一口氣的下場,一咬牙就又放過了。

    跟吳東三也是一樣,他這也是冒了掉腦袋摘官帽子的風險。

    此時大忻的前武狀元,現在大河西節鎮的提轄謝進元把剛放進肚子不久就流出來的腸子又塞進了肚子里,他的一個徒弟掉著金豆子,打著哭嗝哭著擦他腦殼里冒出的血,謝提轄見五大三粗的手下捕快哭得像個女人一樣淒慘,便玩笑道,“許安,你這哭相可不能讓媒婆看到了,若不然你娘為你找個媳婦就更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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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駕,駕……”吳東三手上的馬鞭一聲抽得比一聲厲,面孔因喊叫聲猙獰地扭起。

    馬速過快,一行人在簡陋的馬車內外東倒西歪,蔡婆子一手緊緊抓著座椅的邊沿,一手拉著門框,這才沒摔了出去。

    很快馬車跌跌撞撞到了城外的一處官道,沒等馬停下,吳東三就從馬車上跳下,死死拉著馬鞍,喘著氣朝里頭喊,“大姑娘,你出來。”

    周圍舉著油燈也跳了下來,不等吳東三發話,他眼明手快地把布簾掀起。

    蔡婆婆先出來,爾後是謝慧齊帶著大郎和二郎下了馬車。

    “東三哥。”

    “跟我來。”吳東三帶著他們下了小道。

    謝慧齊抓著兩個弟弟的手,緊隨其後。

    吳東三一路走著快步,謝慧齊是用跑的才跟上他,大郎二郎這時候也爭氣,被阿姐拖著走也一聲不吭,腳下腳步不停,沒一個人喊一聲。

    他們匆匆忙忙地穿過一處小道,幾個田埂,來到了一處亮著燈光的農戶家。

    這戶農戶住在山腳下,一路走來謝慧齊沒看到幾戶人家,想不明白她阿父捉賊為何捉到了此處。

    此時不待她多想,她拉著弟弟們一進門,就听到了先進去的吳東三又在哭喊,“師傅,我把大姑娘他們帶來了。”

    謝慧齊一往前看,就看到了油燈下看樣子自出去就沒刮過胡子的父親朝他們笑……

    “阿父,阿父。”先反應過來的是二郎,他一看到滿身污血的謝進元就掙脫了阿姐的手撲了過去,人嚇得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二兒……”謝進元想抱他,但光是叫一聲兒郎都已費盡了全力。

    他身邊跪住的許安拉住了二郎,抱著二郎眼淚鼻涕一起流,朝大姑娘磕頭道,“大姑娘,我有罪,我有罪。”

    是他害死了他師傅,如果不是他沖動挑畔得罪了人,他們就不會連夜被人追殺,更不會讓他師傅為了救他丟命。

    “女兒。”等謝慧齊領著大郎跪到他面前時,謝進元也來不及多看兒子的反應,小聲地叫了聲她。

    他這時所剩氣息也不多了,所幸還有點意識,也還對兒女們笑得出來。

    他虧欠兒女太多,死後怕是更是要欠著他們,他為他們所做的太少,不想在臨死這一遭丟了他為父的氣魄,讓兒女太過哀淒。

    他在家時日不多,但卻一直是謝家兩郎心中再偉岸不過的高山,此時就是平時穩重早熟的大郎也哭了起來,拉著謝進元的袖子聲聲喊著“阿父”。

    “阿父……”二郎更是想掙脫抱住他的許安的懷抱,去拉住他腸子都露在外邊的父親的手。

    謝慧齊抖著手去踫她父親的肚子,滾熱的淚水從眼眶里掉了出來。

    “女兒……”謝進元又叫了大女一聲,女兒自小就與他親近,他一直視她如掌上明珠,他曾跟她的阿娘商量待她長成,一定要兩個人都掌過眼才給她定夫婿,還要有十里紅妝,為她每年埋一壇女兒紅。

    而今,侯府里的女兒紅只埋了七壇,河西小宅也只埋了六壇,他就要去了,他曾在心里許諾過女兒的事一件也沒做成,心中豈能無愧。

    饒是如此,大忻朝的武狀元也沒有掉淚,在女兒傾過身來,滾燙的淚水掉在他臉上後,他還笑了笑。

    “女兒啊……”他感嘆著。

    而謝慧齊這時要靠近他的臉,才听得明白他在說什麼。

    “阿父,我在呢。”謝慧齊心如刀割,她死死忍著,把指甲狠狠掐進了手心,才抖著嘴發出了聲。

    這是她這生打她生下來就待她如手中寶的爹,他的腦門被削下來一塊,血肉模糊,連眼楮里都在冒著血——就是這世被磨難把心志磨得堅銳了,這一刻她也無法自持。

    “弟弟……”謝進元眨了眨模糊的眼,沖那個已經看不太清楚的女兒微笑。

    “他們有我,我會顧著他們長大。”謝慧齊見他還要笑,淚如雨下,但硬是忍著心中的巨痛,一字一句清楚地道。

    她知道他傷成這樣,是活不過來了。

    “大郎,二……”他又叫了一聲。

    “大郎,二郎……”謝慧齊手一伸,愴愴惶惶地把兩個弟弟攬到了父親面前。

    “嗚,阿父,阿父你怎麼了,阿父你別死啊……”二郎謝晉慶已有九歲,已不再是無知小兒,他已知道眼前是怎麼回事,恐懼讓他一被阿姐拉到面前,就去抱謝進元的脖子,號啕大哭,“阿父我親親你你別死啊,我不調皮了,我好好念書,你別死啊……”

    他一把把頭伸過去,親著謝進元冒著死血的腦門,臉上全是眼淚。

    “兒……”謝進元想笑著走,但這時眼楮邊上也流下了淚。

    “兒啊,我的孩兒們。”彌留之際,他反手捉住了那緊緊抓住他的大兒子的手,漸漸地閉上了眼,嘴角翹起,心里唏噓著落下了最後一口氣。

    “阿父……”大郎謝晉平在這刻猛然知道父親去了,撲到他爹身上抱著他爹的腿,渾身因害怕哆嗦了起來。

    看著撲到父親身上的兩個弟弟,看著父親臉上最後揚起的那抹笑,謝慧齊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茫然極了。

    就這樣,她父親去了……

    在沒有了娘親後,她現在連父親都沒有了。

    **

    吳東三是第一個抹干眼淚站起來的,他拉著謝家在為主人家痛哭,嘴里喊著老天不公的蔡婆子起來,道,“蔡婆婆,您是老家人,我師傅去了,就得您這個家里的老家人幫襯著點了。”

    蔡婆子听了眼楮一閉,咬著牙把臉上的淚擦干了,不待吳東三多話,她就去扶了家里的大姑娘。

    謝慧齊被她扶起來後,扶著她穩了好久才站穩。

    “老爺要換身衣裳,我打發周圍回去拿?”等大姑娘站穩,蔡婆婆才小聲地說。

    “您去吧。”謝慧齊仰天呼吸了幾口氣,低下頭朝她點頭。

    蔡婆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朝著眼楮沒有睜開,眼淚不停往下掉的大姑娘淒苦一笑,“大姑娘……”

    她想安慰這失母又失父的姑娘兩句,卻發現此時此刻她一言都不能發。

    謝慧齊這時候回頭,她睜開了眼,朝一臉愁苦淒涼的自家婆子點頭,“我知道的,婆婆去譴周圍吧。”

    她知道的,她得挺住。

    她還有兩個弟弟要顧。

    爹娘沒了,她得替他們挺住這個家。

    周圍回家去討了衣裳回來,這時候天已大亮,衙門那邊這時候也來了人,吳東山跟許安被後來的人押走了,本來官府的人連謝進元的尸首也要帶走,說是要進忤作房驗尸,只是後來又來了吳家跟許家的兩家族人跟官府的人鬧了起來,最終尸首還是被他們圍著進了城,入了謝宅。

    吳東山知道這事不會善了,之前進城留了個心眼,讓守門的兄弟去跟自家的人和許家那邊的人報了個信。

    兩姓人知道是他們瞎眼得罪了京里來的大人,謝大人為了救他們才死,不管後面的事怎麼樣,吳家跟許家的人不能不顧這個道義,自一大清早就通報了住在家里附近的族人,浩浩蕩蕩跟在了官府的人的屁股後面跟著來了。

    吳家跟許家是帶著族村遷進河西的,一個族村帶親的同姓人就有好幾百人,青壯年至少也有五六十個,兩家共帶了近百名的漢子過來,所以就算官府派了一個隊的人馬過來押人,也只押走了吳東山跟許安。

    官府的人還沒來,謝慧齊就听吳東三說這事有關于他們殺了京里來的暗差,此事不會善了,讓她見機行事,她就知道這事太平不了。

    事態根本容不了她哀傷,所幸她不是無人所仗,有了吳家跟許家來的人,她躲在他們的後面總算是把父親的尸體運進了家中。

    這時,吳家那邊已經有人幫他們送來了棺材。

    吳家這邊也是一團亂。

    吳東三祖父是吳家村吳家的族長,他又是河西鎮的大捕快,他的親姐姐更是嫁給了節度使身邊得重任管財帛稅收的判官,他們家說來是跟官府走得極近的,現今卻因吳東三得罪了上頭的人,族里知情的不知情的也是惶惶。

    吳東三的祖父,吳晃一大早被驚起就沒睡過,等到族里的人送了謝進元進了謝宅的消息,他就起了身,讓人備牛車。

    吳晃的大兒子,也就是吳東三的父親吳保平扶了他,勸道,“您現在就別過去了,那邊有族里人盯著,您在家等消息,東三還得您為他做主。”

    吳晃搖頭往外走,“得過去看一眼,許家那邊可能也會過去。”

    這表面的情義得顧全了,這是他們吳家在河西立族的根本,丟不得,謝進元為了救他們吳家的人之死之事遲早會傳出去,而且,兩家得借個名目在一起商量怎麼撈人的事。

    如吳晃所料,許家那邊的族長也到了,還早了吳家一步。

    吳家與許家都是河西鎮的大姓,兩家的子弟也是有一些在官府當小官小吏,大半皆是務農,兩家的根底都不弱,但還是吳家有人當的官大一點,還是小壓許家一頭。

    許家現今的族長要小吳家這邊的老族長一輩,吳晃到後,他到了門邊來迎人。

    “吳叔父……”許家的族長許歸門拱手相迎。

    “你也來了,”吳晃朝他道,“唉,看過謝大人了?”

    許歸門默然點頭,隨著他往里走,輕聲道,“真是慘得很吶,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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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屋里頭,謝慧齊帶著兩個弟弟在給父親斂尸入棺。

    本來這事有長者來了幫著即可,但謝慧齊還是帶著兩個不離開父親的弟弟做了。

    不過短短半日,謝家大郎謝晉平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之前他因抱著書本不放,做什麼事反應都要慢人一拍,還得他阿姐在旁看著提醒,現下卻不讓謝慧齊提醒,他端過蔡阿婆抬進來的熱水,帶著弟弟拿熱水幫父親擦了一遍身子,兩兄弟給父親換了衣。

    因他的冷靜,帶得謝晉平漸也止了啼哭。

    只是待到入棺,謝家小郎非要跟父親一同入棺不可,旁人拉他,他急泣道,“我就陪陪阿父,我再跟他睡一晚。”

    謝慧齊再也忍不住低著頭轉過身,扶著屋子中間的房柱不敢抬頭,生怕眼淚奪眶而出。

    謝晉平那少年的臉漠然無比,但他那緊緊拉住弟弟的手沒松。

    吳家族長跟許家族長在打開的門口看著屋里頭的謝家三姐弟搖頭不已。

    謝家的下人已哭了起來。

    謝慧齊這頭在急喘了幾口氣之後擦了臉上的淚,回過頭走到抹淚不止的周圍身邊,“去抱著小郎。”

    讓力大的周圍去把人抱住拖到一邊,棺材才合了蓋。

    謝晉慶在一旁尖叫不已,“阿父,阿父,我要阿父……”

    他喊得尖厲不已,喊是他阿姐跟阿兄都哭了。

    院里頭,那些得了消息來送謝提轄的舊識聞到小孩啼哭聲心中也是酸楚。

    老天爺這造的什麼孽,留下這姐弟幾個要怎麼活?

    **

    謝慧齊的母親谷酈宜埋在京郊谷家莊園的一處山上。

    要說谷酈宜娘家無根底那是萬萬談不上的,谷酈宜乃先朝太尉之女,谷太尉英年早逝,不過其子谷展鏵,也就是谷酈宜的嫡親哥哥也居六部戶部侍郎之位,而谷家百年前也是一方望族,到谷展鏵這代谷家也是三代為官了,谷酈宜也擔得起一門貴女之稱。

    但再尊貴的貴女,也貴不過太後娘家俞家去,當年谷酈宜投井身亡,緊接谷展鏵被朝上的政敵參了一本,被皇帝下旨要外放到萬里之外的海邊之州蘺州當知縣,而其母谷太君為了把他留在京中,在知情的當夜吞金而亡,以為就此可以讓谷展鏵留京守孝,哪料皇帝連奪情之旨也沒下,宣稱罪臣之軀豈有守孝之理?

    這一桿子打下來,把谷家打了個四分五裂,谷家親戚為求自保,與谷展鏵保持距離,其後,就出了谷家女婿報仇之事。

    而他們兩家背後的家族也被皇帝太後成功震懾,自此不敢吭一聲,謝進元這一支與谷展鏵這一支為保大局成了犧牲品。

    這些局勢,謝家兩郎都不知情,謝慧齊心里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她也知道皇帝乃太後的親兒子,太後一家為了他登上皇位死了好幾個人,皇帝怎麼樣都只會保俞家的人,他們無處講理,只能苟且偷生。

    他們就是被外放到河西,俞家也沒打算放過他們,她父親一直都帶著他們在夾縫里求生存,可如今他去了,謝慧齊只想著要是能把他帶回京去,埋到他深愛一生,甘願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身邊才好。

    她父親應該回家,就是死了,也該回到他愛的女人身邊去,回到那個生養了他的女人身邊去。

    她知道父親對祖母不是不愧疚的。

    而萬里扶棺上京,謝慧齊知道這對他們來說有多天方夜譚。

    等父親的朋友過來抬棺木進布好的靈堂,謝慧齊拉著兩個弟弟跪下,朝棺木磕頭,起身後,看到吳家跟許家的兩個族長,她一言不發拉著兩個弟弟跪下,朝他們也磕了一頭。

    家中辦喪事的一切什物,都是兩家拉來的。

    吳晃看著單薄孱弱的小姑娘拉著兩個弟弟朝他們跪下,頭磕得砰砰響,這老心也是抖了,還沒說話就彎下腰去扶人,“快快起來,快快起來,老朽當不起……”

    這旁人已經伸手,把他們皆拉了起來。

    謝慧齊被一個嬸娘扶起後,朝吳晃和許安苦澀道,“多謝您兩家的恩情……”

    “多謝吳爺爺,多謝許大叔……”不待謝慧齊多說,謝晉平又一個落地跪下,朝兩家人的方向各磕了一個頭。

    謝晉慶也恍恍惚惚地跟著跪下,隨兄說話。

    吳晃跟許安忙又扶了他們起來。

    這幾個孩子這麼又跪又磕,兩個人等棺木入了靈堂,皆嘆息著搖了搖頭,回頭找來族中辦事的人,讓他們多盡力幫襯著點,銀兩之事找族里公中要即可。

    **

    這邊喪事哀淒,節度府里,河西節度使傅浩里正托病不見京里來的暗差。

    他不見,主要是暗差是來查他的。

    皇帝疑他,也不想用他了,想另派官員來代他河西節度使之位,傅浩雖年過五旬,但腦子一直都不糊涂,京里什麼動向,他沒哪一次不知覺。

    這一次京里來的人被謝進元殺了兩個,這也是在他的算計當中,他只是沒有料到吳東三跟許安盡然這麼講義氣,拖著兩家族人保謝進元的尸體,若不然按傅浩先前的計謀,最後一盆髒水定要潑到謝進元的身上,讓他代過,他脫身得干干淨淨,另則想來俞家的人也歡喜,因此對他松一把也未嘗沒可能。

    可惜,謝進元沒把所有的暗差都殺了,還是留了尾巴讓他來收拾,傅浩哪能不惱怒,若不是現在正是上面那位捉他把柄的時候,他不想跟吳,許兩大族村起什麼沖突,省得以小失大,正中了上面那位的意,別說謝進元進了棺材,就是進了土里,他也要把人挖出來不可。

    “大人,您別急,現在還只是頭一天,事情尚有旋轉之地,這是河西,沒人翻得了您的天去。”節度府的師爺黃智見來人報過信後,傅浩進出的氣粗了,忙上前說了一句。

    黃智的話還是讓傅浩舒心的,但怒氣尚在,他還是哼了一聲,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你說怎麼旋轉?去搶?”

    “誰丟的人,讓誰去抬就是……”黃智撫了撫胡須道,“吳,許兩家也不是不識相的。”

    傅浩笑了,怒極而笑,“他們要是識相,能把謝進元帶走?”

    “一時障目罷了。”黃智輕描淡寫。

    “那行,此事你去辦。”傅浩見他成竹在胸,慢慢冷靜了下來,撫著茶杯細膩的邊沿淡道。

    “小的遵令。”黃智拱手。

    等他退下,傅浩身邊侍侯了他大半生的老家人,管家傅大輕斂了眉,跟傅浩道,“大人,交給黃大人可妥當?”

    傅浩瞄了他一眼。

    傅大繼續道,“我听說他跟那位謝大人有點交情。”

    “交情?他辦不好是他掉腦袋的事,除非他舍得掉自己的腦袋,成全謝進元的全尸。”傅浩哼笑了一聲,“再說他們是什麼交情,傅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了,這眼介力可一點也沒有變強。”

    “啊?”傅大惶恐地看著他。

    傅浩這時候被暗差惱怒的心情也平緩了下來,這時候也不嫌煩,多說了一句,“你當他們是舊識就是有交情了?你是不知道,黃智曾是謝進元的手下敗將,對著一個曾經打贏過自己的人,能有什麼交情在,表面裝得再好也是心里恨不得對方死。”

    而且是死無全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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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駕,駕……”吳東三手上的馬鞭一聲抽得比一聲厲,面孔因喊叫聲猙獰地扭起。

    馬速過快,一行人在簡陋的馬車內外東倒西歪,蔡婆子一手緊緊抓著座椅的邊沿,一手拉著門框,這才沒摔了出去。

    很快馬車跌跌撞撞到了城外的一處官道,沒等馬停下,吳東三就從馬車上跳下,死死拉著馬鞍,喘著氣朝里頭喊,“大姑娘,你出來。”

    周圍舉著油燈也跳了下來,不等吳東三發話,他眼明手快地把布簾掀起。

    蔡婆婆先出來,爾後是謝慧齊帶著大郎和二郎下了馬車。

    “東三哥。”

    “跟我來。”吳東三帶著他們下了小道。

    謝慧齊抓著兩個弟弟的手,緊隨其後。

    吳東三一路走著快步,謝慧齊是用跑的才跟上他,大郎二郎這時候也爭氣,被阿姐拖著走也一聲不吭,腳下腳步不停,沒一個人喊一聲。

    他們匆匆忙忙地穿過一處小道,幾個田埂,來到了一處亮著燈光的農戶家。

    這戶農戶住在山腳下,一路走來謝慧齊沒看到幾戶人家,想不明白她阿父捉賊為何捉到了此處。

    此時不待她多想,她拉著弟弟們一進門,就听到了先進去的吳東三又在哭喊,“師傅,我把大姑娘他們帶來了。”

    謝慧齊一往前看,就看到了油燈下看樣子自出去就沒刮過胡子的父親朝他們笑……

    “阿父,阿父。”先反應過來的是二郎,他一看到滿身污血的謝進元就掙脫了阿姐的手撲了過去,人嚇得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二兒……”謝進元想抱他,但光是叫一聲兒郎都已費盡了全力。

    他身邊跪住的許安拉住了二郎,抱著二郎眼淚鼻涕一起流,朝大姑娘磕頭道,“大姑娘,我有罪,我有罪。”

    是他害死了他師傅,如果不是他沖動挑畔得罪了人,他們就不會連夜被人追殺,更不會讓他師傅為了救他丟命。

    “女兒。”等謝慧齊領著大郎跪到他面前時,謝進元也來不及多看兒子的反應,小聲地叫了聲她。

    他這時所剩氣息也不多了,所幸還有點意識,也還對兒女們笑得出來。

    他虧欠兒女太多,死後怕是更是要欠著他們,他為他們所做的太少,不想在臨死這一遭丟了他為父的氣魄,讓兒女太過哀淒。

    他在家時日不多,但卻一直是謝家兩郎心中再偉岸不過的高山,此時就是平時穩重早熟的大郎也哭了起來,拉著謝進元的袖子聲聲喊著“阿父”。

    “阿父……”二郎更是想掙脫抱住他的許安的懷抱,去拉住他腸子都露在外邊的父親的手。

    謝慧齊抖著手去踫她父親的肚子,滾熱的淚水從眼眶里掉了出來。

    “女兒……”謝進元又叫了大女一聲,女兒自小就與他親近,他一直視她如掌上明珠,他曾跟她的阿娘商量待她長成,一定要兩個人都掌過眼才給她定夫婿,還要有十里紅妝,為她每年埋一壇女兒紅。

    而今,侯府里的女兒紅只埋了七壇,河西小宅也只埋了六壇,他就要去了,他曾在心里許諾過女兒的事一件也沒做成,心中豈能無愧。

    饒是如此,大忻朝的武狀元也沒有掉淚,在女兒傾過身來,滾燙的淚水掉在他臉上後,他還笑了笑。

    “女兒啊……”他感嘆著。

    而謝慧齊這時要靠近他的臉,才听得明白他在說什麼。

    “阿父,我在呢。”謝慧齊心如刀割,她死死忍著,把指甲狠狠掐進了手心,才抖著嘴發出了聲。

    這是她這生打她生下來就待她如手中寶的爹,他的腦門被削下來一塊,血肉模糊,連眼楮里都在冒著血——就是這世被磨難把心志磨得堅銳了,這一刻她也無法自持。

    “弟弟……”謝進元眨了眨模糊的眼,沖那個已經看不太清楚的女兒微笑。

    “他們有我,我會顧著他們長大。”謝慧齊見他還要笑,淚如雨下,但硬是忍著心中的巨痛,一字一句清楚地道。

    她知道他傷成這樣,是活不過來了。

    “大郎,二……”他又叫了一聲。

    “大郎,二郎……”謝慧齊手一伸,愴愴惶惶地把兩個弟弟攬到了父親面前。

    “嗚,阿父,阿父你怎麼了,阿父你別死啊……”二郎謝晉慶已有九歲,已不再是無知小兒,他已知道眼前是怎麼回事,恐懼讓他一被阿姐拉到面前,就去抱謝進元的脖子,號啕大哭,“阿父我親親你你別死啊,我不調皮了,我好好念書,你別死啊……”

    他一把把頭伸過去,親著謝進元冒著死血的腦門,臉上全是眼淚。

    “兒……”謝進元想笑著走,但這時眼楮邊上也流下了淚。

    “兒啊,我的孩兒們。”彌留之際,他反手捉住了那緊緊抓住他的大兒子的手,漸漸地閉上了眼,嘴角翹起,心里唏噓著落下了最後一口氣。

    “阿父……”大郎謝晉平在這刻猛然知道父親去了,撲到他爹身上抱著他爹的腿,渾身因害怕哆嗦了起來。

    看著撲到父親身上的兩個弟弟,看著父親臉上最後揚起的那抹笑,謝慧齊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茫然極了。

    就這樣,她父親去了……

    在沒有了娘親後,她現在連父親都沒有了。

    **

    吳東三是第一個抹干眼淚站起來的,他拉著謝家在為主人家痛哭,嘴里喊著老天不公的蔡婆子起來,道,“蔡婆婆,您是老家人,我師傅去了,就得您這個家里的老家人幫襯著點了。”

    蔡婆子听了眼楮一閉,咬著牙把臉上的淚擦干了,不待吳東三多話,她就去扶了家里的大姑娘。

    謝慧齊被她扶起來後,扶著她穩了好久才站穩。

    “老爺要換身衣裳,我打發周圍回去拿?”等大姑娘站穩,蔡婆婆才小聲地說。

    “您去吧。”謝慧齊仰天呼吸了幾口氣,低下頭朝她點頭。

    蔡婆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朝著眼楮沒有睜開,眼淚不停往下掉的大姑娘淒苦一笑,“大姑娘……”

    她想安慰這失母又失父的姑娘兩句,卻發現此時此刻她一言都不能發。

    謝慧齊這時候回頭,她睜開了眼,朝一臉愁苦淒涼的自家婆子點頭,“我知道的,婆婆去譴周圍吧。”

    她知道的,她得挺住。

    她還有兩個弟弟要顧。

    爹娘沒了,她得替他們挺住這個家。

    周圍回家去討了衣裳回來,這時候天已大亮,衙門那邊這時候也來了人,吳東山跟許安被後來的人押走了,本來官府的人連謝進元的尸首也要帶走,說是要進忤作房驗尸,只是後來又來了吳家跟許家的兩家族人跟官府的人鬧了起來,最終尸首還是被他們圍著進了城,入了謝宅。

    吳東山知道這事不會善了,之前進城留了個心眼,讓守門的兄弟去跟自家的人和許家那邊的人報了個信。

    兩姓人知道是他們瞎眼得罪了京里來的大人,謝大人為了救他們才死,不管後面的事怎麼樣,吳家跟許家的人不能不顧這個道義,自一大清早就通報了住在家里附近的族人,浩浩蕩蕩跟在了官府的人的屁股後面跟著來了。

    吳家跟許家是帶著族村遷進河西的,一個族村帶親的同姓人就有好幾百人,青壯年至少也有五六十個,兩家共帶了近百名的漢子過來,所以就算官府派了一個隊的人馬過來押人,也只押走了吳東山跟許安。

    官府的人還沒來,謝慧齊就听吳東三說這事有關于他們殺了京里來的暗差,此事不會善了,讓她見機行事,她就知道這事太平不了。

    事態根本容不了她哀傷,所幸她不是無人所仗,有了吳家跟許家來的人,她躲在他們的後面總算是把父親的尸體運進了家中。

    這時,吳家那邊已經有人幫他們送來了棺材。

    吳家這邊也是一團亂。

    吳東三祖父是吳家村吳家的族長,他又是河西鎮的大捕快,他的親姐姐更是嫁給了節度使身邊得重任管財帛稅收的判官,他們家說來是跟官府走得極近的,現今卻因吳東三得罪了上頭的人,族里知情的不知情的也是惶惶。

    吳東三的祖父,吳晃一大早被驚起就沒睡過,等到族里的人送了謝進元進了謝宅的消息,他就起了身,讓人備牛車。

    吳晃的大兒子,也就是吳東三的父親吳保平扶了他,勸道,“您現在就別過去了,那邊有族里人盯著,您在家等消息,東三還得您為他做主。”

    吳晃搖頭往外走,“得過去看一眼,許家那邊可能也會過去。”

    這表面的情義得顧全了,這是他們吳家在河西立族的根本,丟不得,謝進元為了救他們吳家的人之死之事遲早會傳出去,而且,兩家得借個名目在一起商量怎麼撈人的事。

    如吳晃所料,許家那邊的族長也到了,還早了吳家一步。

    吳家與許家都是河西鎮的大姓,兩家的子弟也是有一些在官府當小官小吏,大半皆是務農,兩家的根底都不弱,但還是吳家有人當的官大一點,還是小壓許家一頭。

    許家現今的族長要小吳家這邊的老族長一輩,吳晃到後,他到了門邊來迎人。

    “吳叔父……”許家的族長許歸門拱手相迎。

    “你也來了,”吳晃朝他道,“唉,看過謝大人了?”

    許歸門默然點頭,隨著他往里走,輕聲道,“真是慘得很吶,可憐。”

    這廂黃智一從傅浩這邊退下,就去了關押吳東三跟許安的牢房,他也未明言,不過言語中指點了吳東三跟許安,要麼他們坐實殺害欽差大人的罪名,要麼就把罪過全推到謝進元身上去。

    謝進元臨死前,也是對許安這麼說的。

    可許安跟吳東三哪干得出這等事來,說來也是他們中了計,以為那暗暗行事的暗差是他們追捕的被皇榜通緝的大盜,心想這次能攬次大功在身上,又按吳東三大舅子是傅節度使身邊的能人這個底氣,捉個被朝廷通緝的大盜至少也得高升一節,于是他們倆就越過了謝進元,先行動了手。

    等到他們施計殺了那落單的一個差人,謝進元趕來查看,他們才知道那是皇帝暗差,他們嚇得魂飛膽喪,中途如若不是謝提轄提著他們逃命,他們差點被追趕上來的差人殺死。

    被謝進元三番五次救了好幾次,從閻王那逃了好幾命,這時候也實在無臉再去指證謝進元。

    他們著實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人物,都是貪財魯莽,好大喜功之輩,黃智見他們一時不松嘴也不惱,說完就慢悠悠地出去了。

    他走後,想起謝師傅的死狀,許安這個粗漢子又眼淚鼻涕一起下來,擠近吳東三,“東三哥,你說于大人會不會救我們?”

    于大人,也就是于英橋,河西鎮管財帛等事的判官就是吳東三的大舅子。

    “我家里人會去求的,”先前吳東山以為自己仗著身後有人只會掉官帽子,但等到進了牢房,把事情一細想,又見黃智來了,往日的飛揚跋扈全不見了,灰心喪氣了起來,“但願管用。”

    那可是京里來的暗差。

    他嘴里喃喃,“到底是哪個龜兒子告訴老子說那些人是大盜的?”

    說著彎腰掩面,痛苦不堪。

    現在想來,那天他在大人府里偷听到的暗話一定不是湊巧,而是有人故意說給听他的,而他也是求功甚切,以為內府里人說的話十之八*九絕對是真的,連人是誰都沒听出來就信了,真是愚蠢至極。

    吳東三是河西的大捕頭,許安就是他的下手二捕頭,這次兩人是一起行動,誰也摘不掉,他見吳東三沒了主意,心如死灰地靠在了牆上,嘴里喃喃叫了聲“老天爺啊”,腦袋因用力過猛在牆壁上磕出了好大的一聲“砰”。

    **

    謝慧齊前世從不是什麼謹慎之人,像他們那個時代的人日子再不順,也是今日事今日畢,明日憂愁明天再煩,再大的困擾困難也不會輕易與生死之事掛上鉤,這世她生下來,也是過了幾年凡事不用多想多憂愁的日子,只是一朝事變,她一個小姑娘,一年里大半的時日想的都是吃飽了也要能活到明日才好,揣摩局勢竟成了本能,沒怎麼去學就已然心思沉重。

    這夜守靈,她抱著兩個不肯離開父親,睡在她懷里的弟弟們,明明身子已疲累至極,卻一刻也合不了眼。

    她不知道那些暗差是不是專程來對付他們爹的,接下來會不會斬草除根,連他們三姐弟也要滅了。

    從東三哥的口氣來看,他跟許安哥應該不知道那些人是針對她爹來的,而她爹是救他們而死的,謝慧齊不蠢,知道這是他們爹在給他們拉保障。

    她也不知道,現在吳,許兩家出動這麼多人,能不能保全他們三姐弟。

    現在吳許兩家人幫他們家辦喪事,喪事過後他們要走了,他們該如何?

    他們什麼依靠都沒有,現在能靠的就是父親那些好人緣,也許喪事過後會有人收留他們三姐弟,但如果那些人是針對他們家來的,收留他們的好心的人反倒會受累。

    謝慧齊看著父親棺材前的鎮魂燈,想到最後,只能無奈地苦笑。

    她一個辦法都沒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謝慧齊想得再糟糕,也沒有想到,喪事辦到第三天,官府就來了大隊人馬要把他們父親的棺材帶走,說是證據確鑿,謝進元故意殺害來京的差使大人。

    不容人分說,他們先把沖出來的謝家兩郎捉拿了住,謝慧齊就是跪下來求他們,也被領頭的那個素日與謝進元不對付的校尉一腳踢到了旁邊,就是吳,許兩家出動了婦孺來攔,這些人也把棺材拉走了。

    謝家在這次搶動中連桌椅都毀了。

    棺材就這麼被奪了去。

    謝慧齊是到第二日才醒了過來,那校尉一腳把她的肩膀踢折了,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謝家兩兄弟一夜都守著她,看到她醒來,窩在她身邊的二郎謝晉慶就哭了出來,站在旁邊謝晉平倒是一聲都未哭,帶著滿臉的郁氣與戾氣去端了水過來,要喂他阿姐喝水。

    謝慧齊一看到大弟的臉,眼楮驀地酸澀得刺痛不已。

    她想保護他們,她真的想保護他們,想他們不要背負太多,想他們就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長大,就像父親瞞著他們的一樣,她不想讓他們知道母親被奸污這些事。

    可現在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父親的棺材被搶走,而于他們這些僅僅只是個開頭,謝慧齊就知道以前的事再也瞞不了他們多久了。

    她也不能再瞞了。

    一想兩個弟弟就要過上跟她一樣擔驚受怕,還要被仇恨折磨的日子,謝慧齊未語淚先流。

    “呼……”她抬頭仰著床帳不斷地出著氣,想把眼淚強忍下來。

    這廂紅豆知道她醒來,急急端著雞粥就進來了,一見到她就勉強笑道,“大姑娘你醒來了,餓了吧?我給你喂粥喝。”

    她笑得比哭還難看,謝慧齊見她來了,啞著嗓子跟她吩咐,“帶大郎和小郎去洗漱一下,過來跟我用飯。”

    “阿姐,我不去。”謝晉慶一直就像條小狗一樣蜷縮著窩在他姐姐的身邊,緊緊拉著他阿姐的袖子不放,這時候見他阿姐趕他走,一夜不敢合眼的孩子困乏地搖搖頭,往里湊了湊,貼他阿姐貼得更近了。

    “你別不要我。”謝晉慶見他阿姐還要說話,不等她說,他半閉著眼楮困倦地搖了搖頭,嘴里喃語,“我乖乖等你好。”

    等阿姐好了,他們就去接他們阿父回來。

    他听話的。

    謝慧齊見他說罷就睡了過去,苦澀地眨了眨眼,轉頭去看大弟弟,見他端著水低著頭就站在床邊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她心里頓時痛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會才說了一句,“那大郎去。”

    謝晉平看著她,先沒說話,過了一會,他問,“你疼不?”

    “阿姐不疼。”謝慧齊強忍著苦楚搖頭道。

    “你疼不?”他再問。

    謝慧齊眼淚不禁又流了下來,“阿姐疼,大郎听話,去洗把臉用飯,你要是都倒了,阿姐靠誰去?”

    謝晉平木木的,人是木的,但臉上透著一股凶殘的狠氣,他听了他阿姐的話就跪在了床前,把手中的杯子擱到地上,拿袖子擦她的眼淚,“你別哭,以後我來養你們。”

    謝慧齊哭著笑了,“好。”

    又道,“那還要听阿姐的話嗎?”

    謝晉平一言不發起了身,見紅豆要跟著他,他搖頭,“我自己去,你喂我阿姐用粥。”

    他走後,一直在旁哭個不休的紅豆把粥放下,轉過背狠狠哭了幾聲,咬著牙擦干了眼淚,再把粥端過來時,她臉上又帶起了勉強的笑,“大姑娘你先用吧,等小郎醒來我再喂他。”

    謝慧齊看了眼那蜷縮在她身邊的小郎,心如刀絞……

    她是真想就像之前一樣地養他們一輩子啊,讓他們世事無憂,看著她的眼里只有愛戴孺慕,為此她真的甘願付出一切。

    可惜,以後怕是不行了。

    **

    謝家吳,許兩家的人都不在了,謝慧齊直到是晚上看了蔡婆婆半晌,蔡婆婆才黯然地說指證他們大人殺了皇差大人的事是吳東三跟許安做的。

    謝慧齊沒對這發表什麼看法,倒是跟蔡婆婆問了家中的情況,知道家里物什被砸壞大半,孫老先生也被家人接走後,她也只搖了搖頭。

    她手里還有五百兩銀,還有她母親的幾樣頭面,但謝慧齊也知道這時候就是她舍得出銀子,官府里也沒有人敢幫她。

    情況是不能再壞了。

    壞到這地步,謝慧齊也是徹底平靜了,把生死置之身外也大概只是如此了。

    家里吃的東西,就是養的那些雞鴨也在這幾天的喪事中用沒了。

    吳許兩家給蔡婆婆送了銀子,蔡婆婆沒要,但兩家的人還是把銀子塞在了謝家,吳家給了五十兩,許家也給了五十兩,蔡婆婆不想要,等謝慧齊問起,就說她改明兒就讓人送回去。

    謝慧齊听了,怔了良久,搖頭道,“別,把銀子留下來吧。”

    “大姑娘,我們家就是全餓死,也不用他們那等人家的錢。”蔡婆婆幾日未睡,說著這話的時候喘了好幾口氣。

    她老了,以前半頭的白頭現下看來成了全白,有福氣的老人家老了頭上都是銀絲,而她頭上的全是身體折損過度的白發——謝慧齊看著這個從京城跟著他們來河西的老人家,眼里全是可憐。

    “婆婆……”她叫了她一聲。

    蔡婆婆看向她。

    “我們家讓你受苦了。”

    蔡婆子一听,這兩日強忍著沒掉淚,挺直背硬是替大姑娘撐著這個家門面的老人家痛哭失聲,“我的大姑娘啊,我的姑爺小姐啊。”

    說罷,竟哭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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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蔡婆子這一倒,也是病了,連日的心力交瘁擊潰了這個素日要強的老婦人。

    所幸只是病了,將養陣子也會好起來,謝慧齊最怕這個老家人強忍著,忍到崩潰那天,藥石罔效。

    她實在不想再看到身邊死人了,而且就目前的狀況而言,老家人萬萬不能有事。

    蔡婆子倒下,大姑娘閉門謝了客,但還是吩咐了各人的事,周圍收拾家中腳凳,能補齊的補齊了,阿菊伺弄後面的菜地,紅豆則忙著藥罐子和廚房,阿朔阿福也跟在他們身後跑腿,也沒個閑的。

    謝慧齊七歲當家,家就這麼小,家中那點事早就熟透了,幾句吩咐也就把家中的那點事布置了下來,家人再忠心不過,也無需她費心。

    她養病,知道自己這時候萬萬不能動彈,要不養殘了後患無窮,也不跟自己較真,頭幾天就沒打算下床,這時候謝家兩兒對她的依賴也就顯示出來了,她把他們拘在跟前讀書,哪都不許去,他們就乖巧地候在她面前。

    二郎更是乖,天天默書給他阿姐听,生怕他不听話又調皮,害阿姐病不好,不能帶阿兄與他去找父親。

    二郎乖了,大郎卻不愛說話了,每次他阿姐叫他,他就看著他阿姐,只看不說話。

    過了兩天,蔡婆子能下床了,她的藥里能進參,謝慧齊讓大夫給她弄了好參進去,藥效甚好,婆子一能下床就過來給大姑娘磕頭。

    以往在侯府里給主子行禮的每條規矩,紅豆周圍他們生疏了,就她還記著。

    謝慧齊沒攔她,讓大郎扶了她起來。

    “大姑娘,以後可別給老奴用貴藥材了,那都是浪費,我一個老婆子吃了也沒用。”蔡婆子磕完頭道完恩,一臉舍不得。

    她問紅豆,紅豆那丫頭也不說給大夫開了幾許錢,但蔡婆子以前也是吃過好藥的人,知道她吃的那幾劑藥不便宜。

    家中就這麼點家底,何苦用到她這個沒用的老婆子身上來。

    謝慧齊知道她會舍不得,微微笑了一下,“婆婆好了就好。”

    蔡婆子見她要起來,忙攔她,“你躺著,千萬別動。”

    “現下能動一點了。”謝慧齊這時候叫了紅豆一聲,“紅豆你去門邊站一會。”

    紅豆看她家大姑娘朝她頷了下首,靜悄悄地出去了,順手也把門關上。

    門一關上,蔡婆婆的嘴不自禁地抿了一下。

    謝慧齊在她的扶持下靠在了枕頭上,她看向兩個弟弟,滿臉的憐愛,“大郎二郎走近點。”

    “阿姐……”二郎滿臉的惑然走過來,“關門作甚?”

    大郎卻好像知道他阿姐要作甚,站在放書的那桌邊不動。

    “大郎,到阿姐跟前來。”謝慧齊又叫了他一聲。

    謝大郎還是沒動,他雙眼陰戾地看著這幾日心中似有什麼盤算的阿姐,心中的不安感讓他渾身都不舒服。

    他看向門,突然提步就往門邊急急走去,想把門打開。

    “大郎!”謝慧齊厲聲叫了他一聲。

    她尖銳的聲音嚇著了屋內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這聲大喊讓她腦門一陣刺骨的疼,不禁閉上了眼。

    “阿姐……”二郎怔怔的,眼楮濕潤,他轉過頭去看他兄長,哀求地看著他哥哥,“阿兄過來,不要惹阿姐生氣。”

    他哭著,拿袖子擦著眼淚,走到他阿兄面前把人拉了過來,哭著跟謝慧齊道,“阿姐你看,我把阿兄帶過來了,你別難過,我們都听話。”

    他難受得不行,眼淚越擦越多。

    “婆婆,”謝慧齊沒看他們,也不敢看他們,她眼楮通紅,一臉慚愧地看著蔡婆子,“不是慧齊好心給您用好藥,實在是慧齊沒法子,有些事還是只能托負于你。”

    蔡婆子睜大了眼。

    “勞煩您,”謝慧齊說到這抬頭閉了閉眼,才忍住了眼淚繼續往下說,“帶大郎二郎出去避一避,我怕有些人忍不住,要對我們家斬草除根了。”

    站被扶起的謝婆子砰地一下,又倒在了地上,她倒下後嗚嗚地哭了起來,“都死了,好好的小姐死了,好好的姑爺也死了,還不成嗎?老天爺,這還不成嗎……”

    她死命地捶著地,把手都捶破了,鮮血從她有著厚厚老繭的手心流了出來。

    謝慧齊忍不住嗚咽了一聲,緊緊閉住了眼楮,一時之間竟是不敢睜眼。

    二郎已傻了,他看看他阿姐,看看蔡婆婆,茫然不知所措。

    “婆婆……”謝慧齊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已恢復了點冷靜,“今夜就準備,可好?”

    她怕再晚就來不及了。

    謝婆子听了痛苦地哀鳴了一聲,頭踫著地,給謝慧齊磕了個頭,“大姑娘,我知道了,您放心,就是我死了,我也會護著大郎二郎。”

    “我不走,”二郎這時候突然叫了一聲,他“嗖”地一下爬到了謝慧齊的床上,“阿姐我不走,你說過不會不要我。”

    在他要撲向謝慧齊的時候他被大郎拉住,二郎尖叫,“你放開我,阿姐才不會不要我,阿父,阿父,阿父你在哪?”

    大郎緊緊地拉住了他,抱住了大哭的弟弟,抿著嘴一言不發,臉越發顯得凶殘。

    謝慧齊撇過頭,不忍看他們。

    “我們走去哪?”大郎開了口,喉嚨沙啞,他看著那轉頭看著床里頭不說話的阿姐,問她,“去哪,阿姐你告訴我們去哪?是逃命嗎?為何要逃?即是要逃,能否讓我去接了阿父回來,我們一起走?”

    謝慧齊心里已經疼得流不出淚來,她轉過頭來看著兩個淚流滿面的弟弟,“你們先走,阿姐想法子把阿父帶出來,過幾天就去找你們。”

    “阿姐當我們還是三歲稚童?”謝家大郎眼里掉著淚,嘴上卻淡淡道,“阿姐要是去找阿父,何不帶我們一起去?”

    若是死,那就死一塊就是。

    看著大郎那無畏絕不善罷干休的臉,謝慧齊就知道她一直害怕的這天來了。

    大郎遲鈍,但絕不愚蠢,他這幾天忍而不發,無非是因著她病了,他在忍著她,讓著她。

    謝慧齊挪了挪身體,讓他們一起上了床,拿過帕子擦干臉,在二郎靠在她沒受傷的右肩膀這頭的懷里,大郎靠在另一邊,三姐弟同蓋一被子後,她平靜地說,“若是你們跟我去了,那誰能替爹娘報仇?”

    她最終還是說了母親被汗污的事,當著十一,九歲的弟弟們,說了他們心中再溫柔不過的母親被汗污投井,大舅流放,外祖母自盡,他們一家從京里流亡到河西的所有事情,告訴他們那暗害他們的人可能就近在眼前,就是那些京里來的差使。

    說完,她問身邊渾身都在發抖的大郎,“阿弟告訴阿姐,你跟二郎要是都死了,阿姐照顧你們這麼多年,是否皆白照顧了?你們不走,要置阿父護著我們的心血于何地?”

    二郎已經在她的懷里哭得不能自已。

    蔡婆子坐在床的一角,無力地靠著床住,雙眼無神,但淚還是在眼角流著。

    “所以,你們得走啊。”疼到極點也就什麼都不疼了,謝慧齊說到這還笑了笑。

    她何嘗不想跟他們一塊走,她想活下去,更想看著他們長大成人,成親生子,想有一天能在父母的墳前告訴他們她不負他們所托,但如果留下能保全他們,那些渴望也就無所謂了。

    “再說,可能也沒那麼嚴重,現在也只是阿姐在嚇自己,生怕那些京里來的差使大人就是要害我們一家的……”

    “他們就是,他們就是壞人,”二郎在她懷里打斷了她的話,嘎啞地開了口,泣不成聲還要道,“他們搶走了阿父,我要他們還我,阿姐我不走,讓阿兄走罷,我不逃命,我跟你去找阿父,要不回來,我就去地下跟你們在一塊兒,還給你們當二郎。”

    “那阿兄多孤單?”謝慧齊笑得很勉強。

    “我不行的,”二郎哭著跟他阿姐說,“阿姐,我沒阿父和你是不行的,我離不了你,我要跟阿父去騎馬打仗,還要你幫我穿鞋烙餅吃,我要跟你們在一塊兒,我哪兒也不去,你代我去找阿父吧。”

    “可是,阿兄孤單啊?你得代阿父跟阿姐保護阿兄啊。”

    “我不行的。”

    二郎喃喃說著不行,身體顫抖不已。

    謝慧齊另一邊的大郎倒在一角,閉著眼楮什麼也沒說,當謝慧齊看著他不放後,他睜開眼,眼楮像在看著他阿姐,又像沒有在看她,好久之後他移了移眼楮,徑直地看著那個教會他跟二郎系衣穿鞋,告訴他們娘親長什麼樣的長姐道,“阿姐,我想殺了他們。”

    殺光了,他就不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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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晚的秋風更是蕭瑟,風打在窗紙上,打在掛在廊下的干辣椒上,也打在了人的心上的,倍是淒厲。

    大郎帶了二郎去換了衣裳,又來了謝慧齊的房間。

    枯黃的油燈下,謝慧齊站了起來,她伸著手摸了摸他們的臉,微笑看著他們。

    “去吧,天快亮了。”千言萬語,多說一句都是徒增困擾,謝慧齊笑著朝他們道。

    二郎也已哭得沒有淚了,他與大郎跪下朝她磕了個頭,等走到門邊,他回頭問謝慧齊,“真的不要我了嗎?”

    謝慧齊朝他揮手,“去吧。”

    她的眼楮留戀地在他們臉上看著,蔡婆婆拉了他們,她照顧長大的孩子不斷在回頭看她,而她只能微笑著。

    好長的一會,去送人的紅豆周圍回來了。

    紅豆對看著油燈枯坐的大姑娘道,“大姑娘,大郎他們走了。”

    “嗯。”謝慧齊回過頭,看到了紅豆眼邊的淚。

    周圍在門口,納納地說,“大姑娘,讓我也一同去罷。”

    他想跟著大郎二郎一同去,他力大,拼死也會保護他們。

    謝慧齊笑了笑,扶著桌子欲要起身,紅豆忙上前扶了她。

    這夜也是睡不著了,謝慧齊往門邊走去,溫和地朝周圍道,“你去不得。”

    她沒有解釋什麼,周圍听了這麼一句也不再問,抹著眼邊的眼淚不語。

    他是奴,自是凡事以主子的話為主。

    **

    謝家閉門謝客,都知道謝家出的事,大姑娘也是病得不能起來,那服侍他們家多年的老家人也是病了未起,這幾日間也未有人再登門拜訪。

    來往的鄰居相熟人家有心想給他們送點吃食,也是敲開了門,把東西放丫頭手上就罷了,不想進門擾了這可憐的一家子的那點安寧。

    蔡婆子的藥,謝慧齊也還是差紅豆每日去藥鋪去抓。

    她也是計算過了,前兩天開的好藥都進了老家人的胃,等她帶了兒郎們去了,她就減了參,這藥倒也不費什麼錢了。

    這時候還不忘計較金錢,謝慧齊也對自己頗有幾分自嘲,這麼些年的精打細算下來,鐵公雞都快成本能了。

    這幾日間,被家人接回去的孫老先生也差著家里人送了些東西過來,還有二十兩銀——謝慧齊接到後連笑了好幾聲。

    這世道,有能翻手就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弄權者,也有受了好,就肯定會回以好意的一般人。

    這廂節度府里,傅浩也是手忙腳亂。

    那大隊暗差人馬突然在他的節度府里中毒身亡,一個也沒留,這還不是最打緊的,最打緊的是有人在臨死前放了求救煙火,這紅色的煙火能讓五十里方外的人看到,足以讓皇上設在河西的監軍府看到,傅浩當時半夜接到消息就從床上蹦了起來,他這頭還沒查到此事的蹊蹺,那頭監軍府的裘監軍裘石驚就上門拜訪來了。

    這事傅浩想瞞,但暗差是住在他府上,且他們是皇上的人,跟裘監軍隔三差五就要見次面,他想瞞也瞞不了太久,反倒會因欺瞞還會被治罪,只得告知。

    裘石驚官不大,在大忻朝他這監軍的位置看似好听,不過是監管糧草車馬的,四品文官而已,萬萬不是能與傅浩這等一品大員比的,但皇上暗差突然全亡,一個不留,前面被殺了兩個之事傅浩還沒給出一個回復,現下人全死,裘石驚與傅浩虛應了幾句,不等傅浩把話說完,就使了眼色讓手下人去往京里報。

    傅浩知道他差人行事的手法,可這次明知看在了眼里,也不敢差人去攔,心中更是郁結,當場就朝接急令而來的所有節度府官員大發雷霆,讓他們務必在五日內把此事查清楚,否則提頭來見。

    裘石驚在旁听著,臉孔也是帶著急憂,但心中暗暗冷笑。

    這事不管真相如何,是傅浩自己找死還是有人陷害他,他都休想逃過此劫。

    不過一夜之間,節度府就陷在了水深火熱之間。

    幾天後,被關押在牢飯的吳東三和許安從看守他們的舊交嘴里悄悄听到了這個消息,听節度使大人道這是一個陰謀,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與他的手下,知道他們謝師傅會被摘出來,當下又是淚灑滿襟。

    那前來報信之人對此事的一波三折也是感嘆,吳東三又透過木柵拉著他的手,悄聲跟他道,“狗蛋,你差人去跟謝師傅家的大姑娘說一聲,也好讓她安個心。”

    那狗蛋想了想,道,“也中。”

    那小姑娘他也見過,他們每次上門,無不熱心招呼,就是家中只有一個蛋,也要做了蛋餅給他們吃,那大性子隨了她爹,是再好再大方不過的姑娘。

    那狗蛋是再機靈不過的人物,他看著不過是一個守牢的小頭目,下面也不過是管了兩個人,但他這麼些年在牢飯撈的油水絕不比監頭少,而且這些事也就他自個兒單個知道,他連睡在身邊的媳婦說話都沒個準數,自家爹娘更是不知他深淺。

    他這次通風報信的,不過也是承了謝進元許多的情,想著人都去了,他不幫一把就且算了,這半把還是要幫的。

    這狗蛋左拐右拐,自己也沒露身,找了個與謝家大姑娘交情頗深,與她稱姐道妹的姑娘家去說這事,因為她家與謝家的情份重,就是這幾天她家的娘都經常進謝家的門送東西,這時候送個消息進去了也不奇怪。

    那姑娘家是以前老捕頭王自來的小閨女王寶丫,老捕頭三年前重病去逝後,一家人日子一落千丈,但謝王兩家的來往卻沒就此擱下,王寶丫的爹死的時候,謝慧齊就帶了家人去王家幫忙,謝進元抬進了謝家的門,王寶丫的娘也是帶了自家的兩個兒子五個孫子來了的,只是王寶丫十一月就要跟定親的人成婚,這要出嫁的閨女是不能進死人家的,免得了沾了晦氣對婚事不好,遂寶丫娘一直押著她不許她來。

    王寶丫一直被攔著見不著小妹妹,心里著急,但也不敢跟她娘對著來,著急狠了也只能偷偷抹淚。

    這次見自己爹以前的人的小媳婦送來了這麼個天大的消息,而且叮囑她萬萬不能再讓另一個人知道,她哪顧得了那沾晦氣的說法,只想親自去告知齊妹妹這個好消息。

    但她還是被她娘攔住了。

    王寶丫見她娘攔著她不放她走,一下就哭了出來,“妹妹待我最好,知曉我缺好嫁妝,她硬是擠了銀子給我買了兩匹好布繡被面枕巾,妹妹現在不定怎麼傷心,我往日與她玩得最好,現下連去看她一眼都不能,這要是讓人知道了,豈不是要被人罵我狼心狗肺,一點情義也不講?”

    寶丫娘拿她頭疼不已,見她還哭,心中不喜,但也不得不耐著性子道,“我已代你去講過了,慧齊說了不怪你,她知道你的難處,還說了待你成婚的日子一到,她一定過來幫忙,你還想要咋?”

    “我就想見她。”王寶丫見說不通,更是哭了起來。

    她沒兩個月就要成婚了,寶丫娘著實不喜她哭,怕把福氣哭沒了,心里惱火,但也知道越說這丫頭只會哭得越狠,只得道,“你不是也識字?見信如人,你把想說的話寫給她听就是,回頭娘幫你送去可好?”

    王寶丫拿帕擦淚的手頓了一下,她也知道了她人是去不成的,她守規矩的娘是萬萬不肯的,再說她去了,確也會有人說道她的閑話,這寫信看來也是最好不過的主意了,她擦擦淚,朝她娘輕輕地點了下頭,“那依娘的。”

    寶丫娘見她總算不再哭哭啼啼了,也是松了一口氣,又見女兒起身往她的房間走去,問她把筆墨擱在哪,她不由翻了個白眼,帶著她去找東西之時掐了把她的耳朵,沒好氣地道,“討債鬼。”

    王寶丫羞澀一笑,挽著她的手沒放,讓她娘想打她都抽不開手來。

    王寶丫這一鬧,也總算是把消息送到了謝慧齊這來。

    謝慧齊接過信,一打開看看姐妹那歪歪斜斜的字眼,先就微微一笑。

    寶丫的字還是她教的,她是王捕頭的老來女,家里難免看得嬌一點,經常放她出來找謝慧齊玩,時日一久,兩人自是有了情義,寶丫今年年初及的笄,她年底成婚,謝慧齊手頭還挑了一根她娘的銀簪子要給她添妝用,就知兩人的情義,這幾日,寶丫也沒少差她娘過來給他們家送東西,不是她烙的餅就是她拿麥子做的麥芽糖,謝慧齊也是想過,這大她兩歲的姐姐怕是因為不能親自過看來,心里愧疚得很。

    她拿到信起初還以為是寶丫來抱歉的,等看完第一列字,說到了節度府的事,謝慧齊神經一繃,眼楮不由地往門邊看去。

    此時半掩著的門外秋風掃落葉,只聞風吹著樹梢和落葉的聲響,並沒有別的動靜,剛剛送信的紅豆也不知道去哪忙去了,謝慧齊迅速收回眼,沒幾下就把信看完了。

    看罷她忙從床上坐了起來,把信疊好,也顧不上找地方收好,貼心放到胸口,就下床穿外裳,朝門邊走去,邊走邊喊她的丫頭,“紅豆,紅豆,紅豆兒,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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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2:34:58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紅豆正在廚房背後的屋檐底下壘柴火,要入冬了,周圍天不亮就去二十里外的深山劈柴,現在也就離人遠的那邊深山有得柴禾撿,附近的都被人撿光了,他到了夜入黑才回來,扒兩碗飯還得把柴劈好才能歇就,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就出門去了,根本沒得時間壘,阿朔跟阿福兩個小兒子跟著阿菊種冬菜,又是挖土又是挑糞淋地的,大姑娘心眼好,這時候還不忘讓他們去幫鄰居劉寡婦家挑糞,很是忙不過來,壘柴火的事只得她來了。

    她听到大姑娘叫她,那聲音听著還近,她忙站起身來,心急火燎地從屋背後跑向正門,一瞅到廊下他們家的大姑娘,急急跑去,“大姑娘,你怎地起來了?”

    謝慧齊的肩這兩天也還隱隱作疼,但比之前的動彈不得要好上許多了,這時候也不是她嬌氣的時候,她也沒把這當回事,見到紅豆著急來扶她,她笑了一下,道,“來問問你,王家伯娘又送了什麼東西來?可有說什麼話?”

    “提了一籃子雞蛋,我數了數,足有二十個呢,說是給大郎他們補身子。”紅豆扶著她往里走,說到這又悄悄說,“我看是把最近家中攢的蛋都給送來了。”

    “你記得明日到屠夫那多割幾塊肉,再添兩個豬腳,給他家送去。”謝慧齊吩咐。

    “誒,我記著了。”

    “王伯娘可有說寶丫姐姐跟我說什麼話了?”

    “沒說別的,就說寶丫姑娘有封信給您。”

    “嗯。”

    “姑娘可是想寶丫姑娘了?”紅豆扶了她進門,等她在椅子里坐下,不忘去矮榻上把軟枕拿過來放到她背後,嘴中也沒停下,“是有好些日子沒見寶丫姑娘了,不說您想,奴婢也怪想她的呢。”

    “她做的糖你不是放櫃中了?要是想就吃兩口去。”

    “姑娘……”

    “你拿來敲碎了,也給阿菊他們分幾口,這幾日怪累著他們了。”謝慧齊也不是與她說玩笑話,朝屋中放零食等物的櫃子抬了抬頭,示意紅豆過去,“你拿塊大的,大郎他們現在也不在,不用與他們留。”

    紅豆猶豫了一下,見他們大姑娘說的是真的,就去了櫃子那邊。

    櫃子也沒鎖,銅鎖就掛在鐵扣上,拿開就是了。

    紅豆挑了塊不大不小的出來,回頭看了大姑娘一眼,見大姑娘搖頭,讓她拿塊大的,她這才換了塊大的糖塊出來。

    拿到手上掛上銅鎖,紅豆咬著嘴過來,跟他們大姑娘紅了眼,道,“姑娘,也不知道大郎他們如何了。”

    她也是帶著大郎二郎長大的,從沒這麼分別過,幾日不見,也是日夜都擔心他們在外頭凍著了,吃不好睡不好。

    “有婆婆帶著,你只管放心。”謝慧齊沒多說,節度府是出了事,听著消息是對他們家有利,但她也不天真,知道這事也不可能簡單,現在外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她只有等著看才能決定要不要拉大郎他們回來。

    弟弟們的安危她自是不能輕率。

    “是,有婆婆帶著。”紅豆想到那個就是自己餓著也不會讓大郎二郎短衣缺食的婆子,再想想大姑娘把家中大半的銀錢都給他們帶走了,怎麼樣也不會太慘,這心里到底是好過了些。

    謝慧齊又給紅豆拿了明日去買什物的銅板,因著明日要給王家送肉,她給紅豆多拿了半兩銀子,“路上要是遇到賣白菜的,買一擔下來,也送到王家去。”

    王家人口多,雖說王伯娘只有兩個兒子,但仗不住媳婦會生,現下是五個大孫子二個小孫子,還有孫女兩個,吃食送多少都是不夠的。

    難為他們家把雞蛋都省下來給她家了。

    “奴婢知道了。”紅豆接過銀子,把塞在腰帶間的荷包掏了出來,仔細地把銀子放好。

    謝慧齊看著她認認真真的樣,肩膀松了些下來,靠在了枕墊上。

    虧得身邊人個個都听話能干,她就是憂心憂己,這日子還是有條不紊地過下來了。

    **

    第二日,紅豆出門先去藥鋪抓了藥,抓藥的老大夫看到她來搖了搖頭,給她抓好藥接過她數好的銅錢,退了兩文給她,淡道,“這幾日的麻黃降價了。”

    紅豆接過銅錢,抓過藥包朝老大夫福了福身,小聲地道了謝出了門。

    門內老大夫的徒弟見師傅剛搖了頭,知道他跟謝家那個送了他藥茶方子的大姑娘頗有兩分交情,便道,“師傅我們是不是上門去看看?到時不收大姑娘的診金就是。”

    老大夫搖搖頭,“不去。”

    去了,小姑娘許不得還要給老家人添些貴重的藥材進去,那老婆子的身子太虛,過補不行,慢慢將養才是好,添了藥材是省了些掛心,但也費銀子。

    “知道了。”那徒弟也是知道那婆子身體的,也知道他師傅開了個好方子,慢慢養一段時日,老婆子身體也自會恢復過來,能多添些年頭。

    這頭紅豆把藥包放進籃子,又去相熟的屠夫那買了點肉,屠夫見她今日買的肉多,給她多添了一只豬腳,放進了她的籃子。

    “這只你拿去給主人家吃。”屠夫等她給了錢才拿了這一只放進去,沒打算收他們家這只的錢,拿抹布擦了下手,把他們打算送人的五花肉拿荷葉包了,豬腳也拿扯好的棕樹葉線捆好,叫了自家在旁邊跟人小孩玩踢石子的兒郎過來,“小二,替謝家的紅豆姐姐送東西去。”

    “好勒。”孩童立馬停止了跑勢,轉過頭就跑了過來,接過了他阿父手中的東西,朝紅豆滿臉羞笑。

    紅豆道了謝,又去了菜攤那邊叫一擔白菜,跟那賣菜的老婆子說好錢給了,就讓小孩童把東西放下,從她放吃物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塊昨日沒舍得吃完的麥芽糖小角給了小孩子。

    那孩童經常給謝家送東西,每次都能得好,這次又得了塊糖,把糖塞到嘴里一嘗到了糖味眼楮就笑成了一條縫,也不與紅豆說什麼,就朝他阿父的肉攤子邊上跑去,抱著他阿父的腿就撩開了牙,咬著糖給他阿父看,“嘍,糖。”

    說著就拉他阿父下來,要給他舔一舔。

    屠夫笑著伸出油膩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阿父不喜吃,你自個兒吃就是。”

    紅豆看了眼那邊,屠夫對她點了點頭。

    謝家來河西也沒超過十年頭,但他們家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家,上邊說謝提轄殺了人,河西走街行商的商販也好,還是賣菜的小攤販也罷,都是不太信這個的,自打謝提轄來了河西上任,接管了這治安之事,地痞流氓都沒敢怎麼滋擾生事了,那官人平日出去辦案,路上見著他們拉物件的牛車驢車都會下馬,把馬拉到一邊讓他們先過,這等人要是說他濫殺無辜,他們是不信的。

    謝大人正氣又和氣,農家嘴拙,得了好也不會說什麼,有那路邊擺攤得了謝進元好的農戶見到紅豆過來,皆都不吭聲地往她籃子里塞把小蔥小菜。

    紅豆皆回以一禮,朝人小聲道聲謝,等出了賣菜的小市,手中的籃子都滿了,手上還提了一個老阿婆送的小竹籃,里頭是她送的一籃子的小青菜。

    等到了王家,寶丫娘一見紅豆送了一擔子菜過來,上面還有肉,她忙雙手相推,“使不得,哪用得了這麼多?”

    紅豆道,“大姑娘說是送來給小佷們添個菜的,還說讓他們回頭得了空,就去家里耍。”

    謝家姑娘是個從小就會做人的,這平日里大郎二郎們得有個好吃的好物件,也少不得給他們家的送過來,寶丫娘也沒多客氣,忙請她進,“那你進來喝杯茶再走罷。”

    她尋思著把家里剛焯好的芥菜葉子也讓紅豆帶兩顆回去。

    “不了,大姑娘還等我回去做活呢。”紅豆忙推拒,不等寶丫娘多說,就福福身子,趕緊走了。

    寶丫娘也沒去追,她指著地方讓那挑擔的婆子把白菜挑過去,又叫了大媳婦出來,這廂被叫出來的大媳婦看到了白菜,又看了看打開的門,朝她婆婆道,“我剛听到慧齊姑娘家的紅豆的聲音了,是她來了?”

    “來了,這不,送東西過來了。”寶丫娘指著擔子道,“你把肉拿去灶房罷,中午做頓肉食,叫你夫郎和二郎他們早點回來用飯。”

    “媳婦這就去。”他們家自公爹走了,人走茶涼,往日隔三差五就能吃頓大肉的好光景就不在了,現在雖然也從不曾餓著,但一家人還是有些饞肉的,王家大媳婦一見那一大包的肉,還有豬腳,也來不及多問什麼,拿了肉就往廚房去了。

    那挑白菜來的婆子忙給這家的主人家合掌彎腰,恭維道,“主人家好福氣,著實好福氣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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