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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春香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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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2: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春香說 作者:於晴

遇春則香,好個春香公子!
出身名門正派,血統純正到比黃金還高貴……
是啊是啊,真是差了個雲泥之別了,
想她好歹也出身書香之後, 可
親親爹娘偏偏沒教給她高雅氣質,
只留她天性一身市井氣息……怎配啊!
是不配!
無奈這人天生散漫,發懶成性,懶到……對女人一點興趣也沒,
卻是一個不小心掉到她跟前,一頭給栽了!
這下……哎哎哎!春天失火了,她今朝著了火……
怎生了得?她怕天打雷劈啊……
可美色當前……不吃會不會對不起自己?
肯定會!那就……管它的咧!
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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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3:0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章

    「我李今朝起誓,今生今世,絕不再對傅臨春動心,若它日真狗屁倒灶與博臨春結秦晉之好,我必遭五雷轟頂,天打雷劈。這樣你可安心了?春香公子。」

    「多謝李姑娘成全。」傅臨春道。

    ——春香情史

    收於汲古閣第二道大門後,未久,第二道大門內發生大火,損及上萬書冊,春香情史滅於其中。

    事後,補其冊,不出半年,大火再生,從此,春香情史不再補撰。

    馬車躂躂躂的趕著路。臘月夜裡風大干冷,駕車的車夫身子單薄,縮肩駝背,面容隱藏在破帽下。

    突地,車燈滅了。

    車夫傻眼,正要策馬狂奔,哪知,馬兒猛然停蹄,讓車夫差點飛出去。

    稀疏的星光下,有個高大的身形靜靜地立在馬前。

    那高大的人,一字一語道:

    「我,不殺無辜之人,你走吧。」

    車夫暴著眼珠,雖然快嚇破膽了,但還是很機靈地拔腿就跑,在擦身而過時,瞧見那高大男人的手肘上有塊血胎記,形狀很像是老鷹……

    阿娘咧,江湖殺手出現了!

    那高大男人對著馬車裡的人,說道:

    「金老板,你也算無辜的人,要怨就怨雲家莊吧。若不是你替他們做事,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語畢,歎息的同時,長劍疾揮,劈開馬車。

    遠方天際遽亮,白光墜落,同步劈開黑暗的天空。

    車夫還在手腳並用,狂奔著。

    第一滴雨落入地面時,迅速被濕軟的泥地吸收,接著傾盆大雨而下。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打在屋簷上,一點也不驚擾房內正好眠的男人。

    男人一身紅衫,腰間黑色長帶,睡得很隨意,凌亂的長發與寬松的紅衣交錯,照說該是顯眼艷麗,但這男人的氣質溫潤如暖月,徹底顛覆紅黑給人的感覺。

    敲門聲遽響。

    「春香?春香?」

    床上的男人揚起目眸,撩過長發下床,懶洋洋道:

    「門沒關,進來吧。」

    門開的剎那,天際轟隆隆地閃著光,男人漫不經心瞧上一眼,便對上來人的目光。來人有兩名,一名是即將退隱的三公子;另一個則是數字公子中為首的傅尹,後者捧著新年衣袍進房來。

    「已經開始發送新制的衣袍了嗎?」傅臨春輕笑道,取過新袍。「怎麼也勞動三叔過來……」忽地停頓,目光落在攤開的長袍上。

    「春香也看出來了?」年齡可以當傅臨春爹的三公子嚴肅問道:「你覺得如何?」

    「……感覺還不錯,很特別。」傅臨春垂下臉,輕撫過那衣料,讓人讀不出他神色。

    三公子苦笑。「是很特別。這就是明年春季每一位公子的長袍,都被火熏過了。一場大火,讓雲家莊最賺錢的布莊大失血,所以金老板才想出這法子來。」

    送到傅臨春這裡的長袍是近年女子很喜愛的春日杏色,男子則少穿這種顏色,在衣襬處有精美的繡工加飾,但很明顯的,有著不規則淡黃焦邑。

    傅臨春很爽快地換上長袍,三公子打量半天訝道:

    「這顏色挺適合春香呢。」雲家莊每個人多少都有點喜好,就只有春香一人,什麼顏色都無所謂,就是不知道挑出杏色給傅臨春的人,是嫌被熏黃的杏色不好賣呢,還是認定這顏色就是適合他……

    傅尹詫道:「三叔,什麼叫雲家莊最賺錢的布莊大失血?雲家莊哪來的布莊?莊裡每年裁制新衣四次,都是由春香負責挑色、挑繡工、挑衣坊的……」換句話說,雲家莊生活小事都偷渡給春香。

    「春香挑的,都是雲家莊背後的產業。」三公子道:「我即將退隱,而你身為數字公子中的大公子,應該知道一些秘事,以後好協助春香。」

    傅尹聞言一震,很快恢復鎮定。他回頭把門窗關妥,才坦白說道:

    「我確實也注意到雲家莊的生計用度並不是表面一家印廠、三家書鋪可以供給的了,但我沒想到,是春香負責……」

    博臨春瞥他一眼,渾然不在意傅尹錯愕的語氣。

    三公子笑道:

    「負責雲家莊隱密產業的,是另有其人。雲家莊開始培養下一代主事者時,連幕後那人一並培養著。」

    「我見過他麼?」傅尹好奇問道。

    三公子沉吟著,不著痕跡地瞥了傅臨春一眼,道:

    「你是見過,但我想,你猜不出是誰。這次布莊失火,損毀大批上好布料,照理這些布料不能用了。金老板提議,就讓瑕疵成無價,讓那些受到影響的布料,裁成新衣給雲家莊的主子們。」

    傅臨春聞言,微微一笑,微笑中有著幾分贊許。

    「讓我們穿就能成無價,怎麼可能……」傅尹疑惑。

    傅臨春吩咐著:

    「大年初一,照舊跟『金香樓』訂席,當作替三叔餞行,到時都穿這套新衣吧。」

    三公子面色一抽。叫他穿這麼年輕的彩衣……

    傅臨春再道:「三叔退隱那天,也請三叔穿著這套新衣歸隱吧。」

    三公子面色抽了又抽。他有必要到最後一刻還為雲家莊做牛做馬嗎?

    「如果有人問,這是在哪兒裁的,就說在鄰縣『春寶衣坊』。」那溫潤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道:「一連七間寶鋪都在各縣遭火劫,這絕非巧合。」

    三公子面色終於暫停抽動,正色答道:

    「確實不是巧合。這半年七次大火,都與雲家莊背後產業有關,如果是商場競爭,我們雲家莊不插手,但金老板查了很久,始終沒有個結果。今天送衣來的小哥只代述:不干他們的事。」

    博尹插嘴道:「金老板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江湖人做的,他們不能管?」

    「不是不能管,而是管不著。雲家莊主寫江湖史,而金老板所處環境不同,不懂武功,也不懂江湖,根本無從管起,江湖史對金老板來說,只是一堆廢紙,簡言之,雲家莊與金老板有千絲萬縷的密切關系,卻又各自作為,別說我們,連春香跟顯兒都管不著金老板的作為。」三公子道。

    傅尹聞言,不免對這個姓金的感到有些欽佩,不出風頭在幕後待這麼久,又能長年維持雲家莊的生計,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吧。

    三公子又道:「傅尹,下次你看見身上有著五枚銅板加紅穗子的人,那人就是金老板,切記,目前知情的人只有春香、顯兒,你跟我,其他數字公子除非春香同意,否則必須保密,而你,就算認出金老板也絕不能相識。」

    傅尹神色嚴肅道;「我明白了。」

    傅臨春聽著他們交談,心不在焉地打開窗子。放眼望去,雲家莊被掩在夜雨中,唯有天上大雷遽起時,雲家莊才短暫地進入傅臨春的視野中。

    「三叔,這七間寶鋪該是遭血鷹焚毀的吧?」傅臨春若有所思著。

    「這很有可能。如果數字公子是神出鬼沒,那麼血鷹就是無孔不入,他們能查出雲家莊背後秘密,我並不意外,就不知接下來會毀掉哪一處產業。」

    「這分明是要逼雲家莊走投無路!」傅尹惱道。

    「雲家莊地位中立,從不插手。兩年前公孫顯將血鷹名單交給聞人莊,才會惹來血鷹的報復。」傅臨春語氣淡淡地,嗑著不知從哪變出來的瓜子。

    傅尹低聲道:

    「當年畢竟是雲家莊交出血鷹名單的,如果因此讓無辜的人喪命,雲家莊一輩子都得背著這罪孽的。如果此刻,金老板正被血鷹追殺……」

    「那就是她的命了。」傅臨春頭也不回,柔聲道。

    說得太雲淡風輕了點吧?傅尹有些疑惑,瞥到三公子的暗歎,不由得問道:

    「春香,你認識金老板嗎?」

    傅臨春慢悠悠地回頭,那一眼,竟讓傅尹讀不清思緒。似是有遺憾,也有回憶。是他看錯了吧?

    「嗯,我認識她。」傅臨春笑得愉快。

    一陣猛雷突響。遠方大樹被劈裂,一時之間,只見白光陣陣,以及……

    傅臨春那向來隨和的臉龐上,一抹極淡的恨意。

    大雨一直下。

    車夫一直跑。

    劈開的馬車內空無一人,高大的男人一愕,緩緩回過頭。他眼神銳利,一眼就鎮定那在長街上跑得氣喘如牛的車夫。

    一個沒有主人的馬車,連夜駕著胞做什麼?

    除非,車夫就是主子!

    高大的男人猛地飛前,利劍直逼那車夫的背心。

    「娘咧!」那車夫慘叫著,雙腿一軟,整個人撲到地上吃沙了。「救命啊救命啊!」邊喊邊滾,一路滾啊滾,手腳並用,加強滾速,就盼能滾到天涯海角去。

    那殺手一震,懷疑自己找錯了人。主管一方的老板哪會這麼……丟人現眼?

    接著,他又是一震。車夫的破帽不知何時落地,一頭長發被雨水打濕,糾纏在身上。

    車夫是個女人!

    金老板也是個女人,而且是發色極美的女人!

    「金朝,你必須死!」殺手大喝一聲,利劍鎖住她,一劍穿心不會有任何的疼痛,這是他的憐憫之心。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她大喊,不死心地再當滾地球。

    頃刻間,劍鋒已近這顆滾地球,正要穿透過去,忽地,大刀從天而降,狠狠嵌入地面抵住他的劍鋒。

    殺手驚愕,定睛一看,渾身濕透的青年正以臂抵刀,擋住殺氣騰騰的劍鋒。

    她張大快被雨打瞎的眼,興高采烈大叫:

    「上天果然有好生之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萬歲!萬歲!

    「進巷子。」那青年頭也不回道。

    她連滾帶爬,趕緊躲入巷子,打算先觀望誰強誰弱,再決定要不要沒義氣地逃命去。

    她蹲在巷口偷覷著,無奈夜雨過大,只能隱約看見兩抹交錯的黑影。

    飛啊!跳啊!打啊!

    有沒有血噴出來她不知道,只知這兩人很賣力地劍光交錯,不死一人不罷休!有這麼深的仇嗎?

    她一心注意打斗,渾然不覺巷子裡有抹黑影逼近她……

    黑影輕輕碰著她的長發,她一顫,面色發白。

    慢慢纏上她的背……

    纏上她的頸子……

    最後爬到她的肩上……

    她的頭遭受重擊。咚咚咚……

    她不由得大哭出聲,使力捶著泥地,喊道:「上天明明就有好生之德,何必給了生機又送來大頭槌!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她的頭繼續遭受重擊,雨水沖別著她滿面的眼淚,她放聲大哭,慘不忍睹。

    未久,青年來到她的面前,見到這情況不由得一愕,吞吞吐吐道;

    「我總不能放大妞自個在家裡……大妞別再撞今朝了。」青年抱起李今朝肩上的胖女娃兒。「我的馬車就在前頭,走吧。」

    李今朝哽咽著,抹著眼淚,眼珠卻不安分地骨碌碌轉著,問道:

    「那人呢?」

    青年沉默一會兒。「到西方去找佛祖了。」有小孩在,得含蓄點。

    「喔……」她緊跟著青年來到另一邊巷裡的馬車。「剛才是你拿石頭擊我膝上什麼見鬼的穴道,害我一路滾過來?」

    「呃……我來不及趕到,就先……」

    「蘭青,雖然你打得毫不留情,但我也得感謝你痛打得好,否則現在上西天拜佛祖的就是我了。」

    蘭青尷尬笑了笑,托著她上了馬車,而後把自己女兒也一塊放進去,這才坐上車夫的位子。

    「駕」的一聲,破馬車立即彈前駛去。

    李今朝拿過毛巾包住大妞的大頭,然後趴在馬車裡,撩過車簾,隨口問道:

    「你怎麼想來接我?」

    「最近江湖很不安定,你跟雲家莊又有點關系,多少會有危險,本來今天出來接你的不是我,但大妞一整天靜不下來,干脆我關了面攤來接你。所幸,是我出來,如果是旁人,只怕……」那語氣是萬幸的。

    「只怕見佛祖的就是我了,是不?」她長歎口氣,感慨道:「蘭青,你們對我真好。」

    雨中,蘭青淺淺一笑,並沒有回頭。

    蘭青雖然與雲家莊無關,但她也不會在他面前特別遮掩她的身分。雲家莊在江湖中已有百年歷史,台面上的主子有兩名,一為寫史公子,一為護史先生,手下數字公子數名,專門寫著江湖史。只要是雲家莊筆下的江湖史,絕對真實,只要是雲家莊的人出馬,江湖人絕對稱服。

    而她,就是雲家莊那個台面下見不得光的第三個主子——金算盤。

    「這人看起來是江湖人,我看他手肘上有血痣……」她道。

    「那是血鷹……血鷹與雲家莊結仇,他們想要釜底抽薪,將你這金算盤直接抽掉。哼,一個殺手組織,不去對付傅臨春那些江湖人,反而來對付你,未免太過小家子氣了些。」

    「……是啊,我何德何能,竟然招來難惹的江湖人。」她歎道。

    「今朝,你……」蘭青咕噥一聲:「那人有什麼好?」

    李今朝眨眨細長的眼眸,哈哈大笑:

    「一點都不好!他是一點都不好,我早就忘了。今年我都幾歲,那種少女的迷戀早就忘了,何況那人討厭我討厭得很呢!」

    蘭青暗自歎氣,道:

    「你找個機會,叫雲家莊的去處理,你只是個普通小老百姓而已。」

    她敷衍地應了兩聲,有蘭青在,絕對保證安全。

    「你記得,以後只要看見身上有像老鷹血痣的,那都是血鷹的人,絕對要防,你別讓他們近你的身。」

    「好好好,你說的我都聽……」

    「還有,別讓人在你身上畫出血鷹,否則以後你就得靠他的解藥活著,他要你做什麼便得做。」

    「這麼神?」

    「至今,還沒有人知道那顏料究竟是如何調配的,你千萬小心。」

    她想了下,道:「你有大妞,以後還是離我遠點吧。」

    蘭青沉默著。

    「不……我覺得,以後你跟大妞還是待在我身邊好了。」李今朝又哽咽起來,最後放聲大哭,用力捶著車板罵道:「我的小姑奶奶,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重啊?你這樣壓著我,要是壓斷我的腰骨,我就當你的後娘打斷你的雙腿!」

    蘭青聞言,回頭一看,看見胖胖的大妞正在今朝的背上跳著,最後又用那顆大頭敲著今朝的小頭……他咳了一聲,立刻轉向前頭的道路。

    大妞的頭很大,撞擊起來實在是很夠力。他沒看見,什麼都沒有看見……

    「今朝!今朝!果然是你!」李媒婆奔到面攤,一把攥住李今朝。「來來來,來幫個忙。」

    「我正在吃面呢!」她邊吃著面邊喝著小酒,正愜意得很咧。

    蘭青送上其他人的面後,往這頭瞄上一眼。

    「吃什麼面,我看你是借酒澆愁吧!瞧你,面色蒼白,雙眼浮腫,小心酒喝多了,遲早會出事!」李媒婆掏出隨身帶著的紅包,塞了點碎銀進去。「喏,有銀子好過年,瞧你,一年才賣出幾壇酒,這樣奔波,不如賺點現錢。來來來,很好干的!」語畢,也不容她抗拒,硬拉著她狂奔金香樓。

    難得的機會啊,竟然在年末看見傅臨春現身在城裡!神跡啊!

    李媒婆拖著她進了金香樓,也推開金香樓老板的阻止,來到靠內側一桌,笑道:「喲,這不是春香公子嗎?上回老身送過去的閨女圖,春香公子看了嗎?」

    傅臨春一如春天風采,面白玉顏,一身春日杏衫十分溫暖,他滿面生春,一點也不在意李媒婆的唐突,溫聲道:「還沒看呢。」

    「不打緊不打緊,您沒空看,老身特地又帶了幾卷畫軸來。」李媒婆不怕熱臉貼冷屁股,就怕人老是不見影。她熱中地攤開畫軸。「您瞧,陳府的閨女今年十五,琴棋書畫樣樣行,也很配春香公子呢!」

    「是麼?」傅臨春不甚在意,連瞄也沒有瞄上一眼。

    同桌的傅尹客氣代答道:

    「雲家莊裡都是江湖大老粗,你擺個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在裡頭,這不相配,何況春香祖宗有訓,年過四十才婚,現在還太早些。」

    「你們都是老粗江湖人,但春香公子可不是,瞧瞧他玉樹臨風,一笑……一笑春天就來了!對!尤其春香公子身有香氣,這簡直是……是連李家千金都比不上的,那換何家閨女吧,她自幼學武,從未外出過,絕對沒有不三不四的傳言,等成婚後,可以跟您夫唱婦隨,為江湖盡心盡力!」

    「嗯?您喝點水吧。」傅臨春閒閒道,嗑著瓜子,當自己在聽人說書。

    李媒婆不客氣地接過傅臨春遞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再道:

    「其實啊,不管什麼人選都好,只要我李媒婆經手的,絕對都是一流的閨女,比起今朝,可以說是好上百倍,這一點,春香公子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傅尹聞言,咳了一聲。

    金香樓裡偷聽的食客們也咳了幾聲。這麼當面說,還真是難看……但還是很想看好戲啊!於是又有志一同地轉了過來,眼巴巴的。

    「春香公子,你瞧,誰來了?」李媒婆笑著,硬把李今朝拉到他面前。

    「誰?」傅臨春瞧了她一眼,神色疑惑。

    角落裡傳來幾聲竊笑。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四年前曾救過她啊!英雄救美,惹得今朝芳心蠢動,連著三次跟您求愛,可惜您眼界高,婉拒了她,是不?今朝。」李媒婆笑道。

    李今朝抿了抿嘴,笑了。

    「是啊,春香公子眼界高,一連三次都不識得我,我當時,真是傷心欲絕呢!」她掩住一個酒嗝,笑著攤開桌上其中一幅畫像,道:「李媒婆,你挑的人真美,比起我來,簡直像……像……」

    「像雲泥之別。不是我要說你,你要多讀幾年書,也不會被拒絕得這麼徹底了。」

    李今朝轉轉眼珠子,大歎道:

    「對對,是雲泥之別。」她笑嘻嘻地,手指撫過畫像中的美女。「她是天仙,我就是地上爛泥,春香公子你可別被我嚇到,城裡的閨秀不像我,她們個個年輕又識大體,絕對很適合您的,至於傅家什麼祖訓,反正人都死了,就算不依循,他們也不會從墳裡爬出來,瞧,這小姐真的跟西施有得比。」

    「是是是,這是楊家的閨女,府上祖先還有人當過官,她飽讀詩書,深諳三從四德,對江湖寫史也很有興趣,春香公子不妨考慮吧?」暗暗捏了今朝一把。

    差點睡著的李今朝立即清醒,點頭應和。

    「很配很配……」目光微抬,不小心對上傅臨春一雙春泓,她直覺回避開來,又忍不住打個呵欠,道:「春香公子,你年紀也不小了,要再蹉陀下去,遲早變成人挑你,不是你挑人……李媒婆,我不行了,春香公子在我眼裡都成兩個了,我得回去睡大覺了。」

    「去去。」反正「比較」也夠了,只要是有眼睛的男人,看見李今朝這慘樣,都會巴不得快點娶個好老婆回家暖床,以免很快向隅。

    李今朝搖頭晃腦,毫不遮掩地打個呵欠,越過看戲的小老百姓,蹣珊步出金香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有錢回頭再喝,回頭再喝……」那低微的自言自語,一字不漏傳入傅臨春耳裡。

    傅尹低歎口氣:「媒婆,你這不是給她難看嗎?」

    「怎能算難看呢?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就是這性子,曾經喜歡過春香公子,但她也知道無望,還不如賺點小銀子,反正城裡都知道她的糗事啊。」

    傅臨春心不在焉,融融目光輕落在街上,望著她的背影。

    她縮肩駝背,雙手交迭在袖裡,姿勢不算雅,渾身帶著市井的氣息。

    她走著走著,突然間又倒退回來,自紅包裡掏出所有碎銀,嘻嘻一笑,丟進乞丐的破碗裡,而後再低哼著曲兒轉進巷子,消失在他眼裡。

    一直消失在他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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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小年夜,是目瞪口呆的日子。

    橘紅的火舌自“春香布莊”的二樓竄出,燒爛的梁木迅速垮落地面。

    血鷹存心要讓雲家莊敗在她手裡就對了!一個個毀,她狡兔三窟,第二窟的城鎮被發現了,再沒多久,她可能真的會死在血鷹手上了。

    思及此,李今朝顫了下,混在觀望火勢的百姓裡。通常縱火犯很有可能就在現場,她細長的眼珠骨碌碌轉著,她現在是不是該回家?著火在城尾布莊,她老窩在城首,現在街坊鄰居都來救火,她回家豈不自投羅網?

    蘭青是江湖人,她是知道的,但功夫有多高她不清楚。他家裡還有大頭妞,危急時蘭青要是保護她不保大妞,那她下半輩子可就要代大妞活,喊蘭青一聲爹,她可不干。她內心——盤算城裡的熟人,當同她的肉牆。

    肉牆一排排擋,肉牆一排排倒。她就得負責每年去掃墓。想來渾身就發毛。

    有人奔井救火,她眼珠一轉,瞧見布莊老頭兒苦著臉來到她的身邊。她歎氣底語:“老蔡也不必如此。屋倒人命在,反正錯不在你——”語氣一頓,因為蔡老頭整個人滑在地上。

    她面色大驚,連忙要扶,哪知臂膀一陣遽痛,如一根細針活生生扎進。

    “終於找到你的,金老板。”輕微的女聲,自她背後響起。

    細長的眼瞳暴凸。他娘的,死了!

    小年夜,離別夜。

    “想我李今朝啊,今日命喪黃泉,無人送終,哎啊啊……無人送終……”她低低哼著曲。

    “住嘴!進巷子!”

    李今朝天生就是個識時務的人。她依言拐進巷子,趁著黑夜,手裡滑落一樣東西,左耳鮮血淋漓,她攏了攏漂亮的黑發,遮住左耳。

    痛死她了!

    這只胖耳環到底是她在哪裡買的?

    長巷漫漫,就像黃泉路上一樣,黑漆抹烏。街上救火的鑼鼓越來越遠,仿佛隔了兩個世界一樣。她哀歎:

    “我到底跟你有什麼仇?為何處處要逼死我?”

    那背後的女人笑道:

    “說仇也沒有,誰教你是金老板呢?咱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查到,李今朝正是金老板。照說,狡兔有三窟,可你一年裡有七起月都在這城裡,真是令我們意外。雲家莊的第三個主子,咱們有事麻煩你了。”

    “哎,請說請說。江湖事我不太懂,但如果是穿金戴銀方面,我保證把你弄得霞光艷艷的。”

    “穿金戴銀?”

    “是啊!”李今朝眼珠又轉,嘻嘻一笑:“既然女俠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了解我左手生金,右手生銀的功力。難道你不想過點好日子?戴戴金耳環,穿穿金縷衣,山珍海味,宅住京師大街道?”

    背後的女人一怔,低聲:“金……縷衣?”

    “是啊是啊,女俠放過我,我私下將銀莊裡的金條一箱一箱的全渡給你……痛痛,好痛!”那細針,整個穿過她的臂膀。娘啊,她怎麼還沒暈,暈了再殺她。她也好過眼睜睜目睹死亡啊!

    “哼,我改變主意了,將你被成血鷹的一分子,金山銀山不也手到擒來?”

    咦,不殺她了?不殺她一切好談。正所謂苟且偷生必有後福。雖是這麼想著,但李今朝嘴裡仍道:

    “別,別讓我成為血鷹一份子,我是忠於雲家莊的!我不能背叛雲家莊啊!”但如果死亡跟被判,她寧願選後者,可總要裝一下才好談價!

    在暗巷裡,她被用力一推,整個趴在地上,她正要用老招滾地逃命。哪知衣裙被四根銀針定住。讓她動彈不得。

    “不痛的。”黑暗裡的女俠笑著:“你的手臂已經穿了個洞,我在上面塗上老鷹,那血鷹便會鑽阿鑽,鑽進你的血骨,落入你的肚腹,以後就成了一體。它日,組織要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若有違抗,肚破腸流。”

    她聞言,眼淚嘩啦啦的落了下來,顫聲罵道:

    “娘咧,你有必要說得這麼可怕嗎?我找誰熱誰了?”

    “不是你惹到誰,要怪就怪雲家莊吧!本來雲家莊不插手江湖事,兩放勉強相安無事。兩年前公孫顯將血鷹名單交給聞人盟主,不是擺明要作對嗎?既然要作對,決不能放過你這關鍵人物!雲家莊失去你,活生生崩了一半,我們怎能放過這機會呢?”

    李今朝暗罵雲家莊的兩名主子。這樣活生生犧牲她……她不死心道:“你真給我植血鷹,那就沒有金縷衣啦,金縷衣金縷衣,世上只有我才做得出來……”

    “住嘴!”

    “好痛好痛,救命啊!”李今朝慘叫幾聲。

    “匡”的一聲,那特制的血鷹盒滾到前面地上。那血鷹女子迅速回頭,有人自她身後打掉血鷹盒,但黑巷之中哪來的人?

    “蘭青?”李今朝眼淚收住,瞪著眼前舉著燈籠,慢步而來的青年。難道蘭青天生就是她的福星?

    來者確是蘭青。他穿著很隨意,平常扎起的長發如黑絲隨風飄動,嘴角綻放異常的春意,笑道:

    “今朝,我來接你了。這是你的朋友嗎?”

    李今朝一時看呆,呆到下巴合不起來,連手臂也不覺得痛了。那個平常很正經的蘭青,就是眼前這人嗎?

    明明同一人,眼前這人卻是妖美異常,一笑風情無限,讓人心肝撲通通地跳,欲念勃勃大發。

    “……”萬丈光芒啊,她說不出話來了。

    蘭青揚眉,停在她的面前,沒有扶起她,反而直勾勾望著那女子,揚起那春情中蕩著情欲的神采。他抿抿嘴角,眼波流動,笑得無比勾魂。

    李今朝傻眼。忽然間,這個風情萬種的男人,腳尖不動聲色地踢上她的下巴。她連忙一閉,終於回過神來,連忙拔掉銀針。

    慢慢往後爬……慢慢往後退……那女人竟然沒有阻止她,是被迷暈了嗎?

    她心跳如鼓,手臂又開始陣陣抽痛,但不敢再抬起頭來……這個,雖然她很可恥的沒有經驗,但光用聽的,也知道有人在激吻……蘭青,辛苦你了……

    突然間,她退無可退,因為踢到了某個人。

    她暗聲叫慘,不知道蘭青有沒有本事一人對二女?

    有人徐徐蹲到她的身邊,她屏息著,眼珠溜溜滾著,發現這人衣袍暗色系,難怪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他俯下頭,在她耳邊以氣音低語:

    “是我,傅臨春。”

    細長的眼睛頓時暴裂了,呼吸停了,身體硬直了。

    他摟住她的腰身一提,讓她直立在那裡。她心跳加速,黑巷裡,看不清對方,但她忍不住調開目光,這一調,就直覺往蘭青那兒看去。

    蘭青那兒有燈籠,她很清楚的看見蘭青正抱著那衣衫半解的女人相互纏綿擁吻,蘭青單手撐住那女子的背,指間竟是銀針。

    她暗驚失色,頓時黑暗攏去她的目光。她稍停片刻才發現,自己竟是被傅臨春捂去雙眼。

    她有些頭暈腦脹了,傅臨春竟這樣碰她……內心又停在蘭青那高舉的銀針。蘭青殺人她不是沒有見過,但這樣殺人未免……好痛!痛叫及時吞回嘴裡,她臂上的銀針被取出。

    傅臨春溫聲道:

    “針上無毒,可以放心。若是等那血鷹塗上手臂,就來不及了。”

    “……喔……”

    “多謝春香公子及時相助。”蘭青的聲音近在面前。

    她心一跳,腦中有些亂,巴不得傅臨春繼續捂著她的眼,但傅臨春根本與她心靈不通,就這麼放開手,她眼珠子轉了轉,轉上蘭青的方向,眼角瞥到蘭青的後頭,是氣覺倒地的身子。

    借著燈籠微光,她目光終於停在蘭青面上。

    正常的蘭青。

    蘭青是為她,她也想活著,就這麼簡單。她抿抿嘴,用力歎一聲:“我真是嚇四了,”她用力揮拳擊向他的手臂。“我一只手差點廢了。”

    蘭青眼眸終於露笑意。“幸虧春香公子及時打掉她手裡盒子,要不,我怕也趕不及過來。”頓了下,他解釋道:“她離你過近,若是出招相搏,難保你不會受到波及。”

    “我當然知道啦!”她瞟到在一旁的傅臨春,試探問道:“傅臨春你是怎麼突然出現的?”

    “我路過。”那聲音有點漫不經心。

    原來如此,還真他娘的巧,害她用力扯下耳環,以為相熟的人看見後,起碼替她收個屍。傅臨春會識得她耳環,那才見鬼了,她摸摸左耳,痛得齜牙咧嘴。

    又來敲門聲。

    “李姑娘好了麼?”

    那天生溫暖的聲音是傅臨春所有,她直覺彈跳起來,心口難受控制的猛跳。

    窗紙已被薄薄的暗色遮蓋,她要去開門,而後又想起什麼,沖到銅鏡前,用力捍捍臉頰。

    腮面頓時紅咚咚,看起來算是有點美色了。

    這樣的行為簡直是白癡,她知道。偏偏,就是無法控制這種傻瓜行為。本來要去開門了,後來發現自己赤著腳,於是連忙穿上,才跳著去開門。

    門外,果然是傅臨春。

    她不由得屏息。

    他溫潤如玉的面貌,完全不似蘭青妖力大發的媚態,但她就是喜歡他這樣的暖色。如果,這樣的暖色,能陪她過除夕,該有多好啊!

    從她十八歲那年開始就這樣盼望著,今年總算盼到了!那多來幾個血鷹,她也是不怕的。

    “李姑娘,我來接你上前院去。”他客氣地笑著。

    她撓撓臉,嘻嘻一笑:

    “春香公子何必麻煩呢?”頓了下,她又道:“請帶路吧。”

    天色已經薄黑,放眼望去,籠罩在黑暗裡的雲家莊正醞釀熱鬧的氛圍,她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過除夕,她不乏有人陪,但第一次在雲家莊過,莫名的就像在家裡。

    她瞄著領路的傅臨春,他身上是新換的杏色衣袍,一派的玉樹臨風,既優雅又溫暖如春,果然,這顏色在傅臨春身上,就是十足的搶眼。

    她又偷看兩眼,把玩著發尾。明明夜風寒涼,熱氣卻湧上頰面,早知如此,干嘛還自虐掐著臉?

    “李姑娘,左耳好些麼?”

    她一愣,直覺摸上左耳,而後痛得瞇眼。

    “還好……可惜,耳環掉了。”他怎麼知道她左耳受了傷?

    “那耳環很特別?”夜風送來他溫暖的聲音,似是不經意的詢問。

    “也不是。從小戴到大,特別喜歡,我也替大妞做了一副。”嘿,大妞跟她是同伴,自然一樣款式,每天擦來擦去,樂趣無窮。

    “是麼?”他神色不見任何喜怒,緩下步伐,與她並行。“李姑娘,你身邊那蘭青,你可知道他的江湖背景?”

    她見狀,心驚不已。願意花點心思在她身上的傅臨春是她從未見過的,以前別說是對話了,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施捨。他們長年各自為雲家莊做事,平日見面當作不相識是必須的,但她有心知肚明,他是不怎麼喜歡她的。

    今天晚上……倒是詭異得緊。

    還是,除夕夜是神奇夜,家家團圓飯的同時,也可以滿足一下沒有家的人一個小小的願望?

    思及此,她心跳又加快,手心滲汗。夜風拂面,他杏色衣袂飄來,幾乎碰到她的袖子,她撇臉轉向另一頭,臉頰不住發燙。真孬。平常看男人打赤膊,她還能論斤論兩呢,現在人家只是不小心衣角擦過她,她心裡就甜甜的,四肢百骸湧進無盡的暖意,就算此刻裸奔,她也不嫌冷啊!

    她一貫地嬉皮笑臉答著:

    “蘭青江湖背景我不清楚,但他說他已退出江湖,那知不知道,其實都無所謂。傅臨春,你大可以放心。他跟我在一塊好幾年了,絕對不會外傳雲家莊的事……我是說,我跟他,只是朋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是麼?這次委屈李姑娘了。血鷹之事……”他忽而低語:“本不該發生的。兩年前,是為了保住公孫顯的妻子,他才交出那血鷹名單,否則,雲家莊不會正面與血鷹交鋒的。”

    她哈哈大笑:“無所謂無所謂。反正現在我還火著,什麼叫怪貓九命,指的就是我這種人吧,你也不必介懷,咱們本來就是各自做事,我藏得不夠好,這才讓血鷹挖了出來,真的,你也不必太擔心。”就算他擔心的是金算盤的命,而非李今朝的命,她心裡還是有著小小的歡喜。

    傅臨春在她左側,正好看見她左邊黑亮亮的長發扎成細辮束在耳後,避免長發沾上傷口,她的右邊連點花哨的辮子都沒有,左右不一樣,貪懶跟隨便正是李今朝的作風……思及此,他微微一笑。

    “李姑娘,你當真還要住在這城裡?”他輕聲問道。

    “是啊。”她笑道,面頰熱乎乎的。

    傅臨春目光慢慢落在遠方一座涼亭裡。那座涼亭,他很久沒有去了,如今是數字公子們激論江湖史的場所。

    “李姑娘進過汲古閣第三道大門後嗎?”他聲音依舊帶溫,卻沒有低頭再看她了。

    “少年進過幾次。”她笑道。她真是對不起蘭青他們,明明說好今年除夕一塊過的,偏偏她好自私。

    “你有去看過是最好,我也正在煩惱,不知要跟你怎麼啟口呢。”他停步,終於回頭,看著她笑著。

    他停,她自然也跟著停下。這樣對她笑,真難得啊……

    他目光短暫地垂下,落在她腰間的紅穗。紅穗上有五枚銅板,當他抬起眸時,是不經心的笑意。

    “李姑娘,你可知道往昔傅姓、公孫是如何跟金算盤相處的?”

    她搖頭。“我不知道。”還是拼命欣賞著傅臨春。難得能這樣近距離欣賞他,實在不想移開。

    “我看過第三道大門後雲家莊相關的秘辛。雲家莊的金算盤一向都是男子,與傅姓、公孫二家一世皆為君子之交,從無例外。雖少有見面機會,但那情分總是在的。”他一字一語,慢吞吞但清楚無比的說著。

    李今朝滿心的喜悅頓時被這話給凍結了。

    他的話,隨著寒涼的夜風拂過她微濕的長發,化為一把利刃直如她的心髒,讓她連防備的時間都沒有。

    細長的眼眸慢慢對上他看似溫暖的春眸裡。

    原本她抿著的嘴角,突地誇張揚起,打破僵硬的沉默,哈哈一笑:

    “這我懂得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我雖是女子,但誰說男女不能是朋友呢?春香公子,以後咱們見面的機會只怕非常有限,甚至是不會再相見,它日你要有事,差人吩咐一聲,李今朝一定鼎力相助。”

    他望著她,輕輕一笑:“多謝李姑娘了。”語畢,又領著路。

    她放慢兩步,退居他左右方,但他仿佛漫不經心,沒有察覺她突然的生疏。

    她死盯著他的背後,而後倔強地撇向它處,嘴角仍是噙著浮誇的笑,細長的眼眸瞇成一直線,讓人再也看不見她會說話的眼瞳了。

    突然間,輕快的聲音自傅臨春背後響起:

    “我從小啊,爹娘死得早,說起除夕團圓飯,總是有些向往,多謝春香公子今晚讓我重游兒時之夢。”

    “哪兒的話呢,其實你本該算是雲家莊的一份子,這種團圓飯你也有權利。”說歸說,他卻不回頭。

    她聞言,仰頭大笑。

    傅臨春終於回頭看她。

    因為天寒地凍,她雙頰已凍得蒼白,身著雲家莊弟子男衫,雙手交錯縮進袖裡取暖,她的站姿不太雅,一身朱紅長衫被風吹得膨脹起來。

    就算穿了上好質料的衣物,她還是帶著市井之氣,連一點雲家莊的優雅都沒有學到。她勉強伸出食指指向前方某一處,嘻笑道:

    “傅臨春,那裡,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傅臨春望著那座涼亭,神色不變。

    她很快又縮成一團,嘴角翹翹道:

    “我十七歲那年進雲家莊,看見你坐在那裡,像株懶洋洋的樹,就定在那裡,似乎什麼也不想,什麼也都想,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影響你那時的發呆。”

    “是麼?”

    “那年年尾,我是秘密來,自是不能現身,那時你跟雲家莊的公子們吃著團圓飯,你仍然像一株懶樹,好像一靠近你了,便是溫暖如春,我很是喜歡。”她開心道。

    “是麼?”那聲音,平靜無波。

    “後來,雖然你不情願,但還是在街上陰錯陽差英雄救了我,這對十八年華的我來說,簡直是很輕易的動心了。我娘說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有喜歡的人就要好好地去喜歡,大聲地說喜歡,這才是今朝的人生。”

    他看著她,不發一語。

    她慢慢拉回目光,與他對視。

    “今朝在今朝確實很快樂,可惜,我一直在今朝,他們的今朝卻沒有了。”

    “李伯父李伯母必在九泉下看護著你。”

    她根本不甩他的客套敷衍,哈哈笑著:

    “有些話是要說清楚才能斷得干干淨淨,春香公子要擺脫我,總要擺脫得徹底才好!我喜歡傅臨春,正是他像那株懶洋洋的樹,正是他像我爹,正是他像我娘,正是他有著我爹娘的暖意。也許,他可以陪我過除夕;也許,他可以看著我快樂,我爹跟我娘就不會遺憾了!”她又失笑,拍拍臉,有點失神:“不,我錯了,遺憾的一直不是我爹跟我娘,是我。從頭到尾是我遺憾。我想要,很想要他們,可惜,求不回了。”

    他沒有作聲。

    “你放心。現在的李今朝,早就擺脫了那種迷戀,也不在乎除夕夜家家團圓飯了,你也真是辛苦,若是其他女子愛慕你追求你,你大可不理,但偏偏是我這個身份,你只好主動提出君子之交。維持在君子之交,我就永遠也不能跨過那條線,你也不會因此感到麻煩。你讓自己當持刀人,還好,我過了年紀,我過了年紀,再也不是那個孩子氣的李今朝了。”

    夜色裡,她的墨瞳亂滾,卻再也沒有映上任何渴望跟愛慕。她瞟著天上星星,嘴角勾起,跳前一大步,高舉右手,爽快大叫:

    “好,就讓你放心吧!我,李今朝起誓,今生今世,絕不再對傅臨春動心,若它日真狗屁倒灶與傅臨春秦晉之好,我必遭五雷轟頂,天打雷劈,上天為證!”她偏頭睇向張口欲言的傅臨春,笑得開心:“你可放心了?春香公子。”

    他望著她,那黑亮亮的眼眸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嗯?”她嘻嘻笑著。

    “……多謝李姑娘成全。”他嘴角一揚,平靜笑道。

    “哈哈,你早跟我說嘛,我會跟說個明明白白的,從此一干二淨,哎,我也沒有想到你們江湖人龜得很,這麼拐彎抹角地辦事。”

    “是我不好。”他柔聲道。

    “無所謂。”她始終嬉皮笑臉:“倒是團圓飯何時吃?我都快餓死了!”

    傅臨春噙著淡定的笑,帶她在雲家莊走著。

    她面帶微笑,把玩著發尾,看東看西就是不看他的背影。她又低頭看看字身雲家莊弟子的長袍,原來是這樣啊……在他眼裡,她跟他的關系,就如同雲家莊主子跟一般弟子,娘咧,這樣的隱喻,鬼才懂。

    沒過多久他們來到前院。因為弟子眾多,都是分批吃團圓飯,而且廳內容不下所有人,便移到戶外來。

    雲家莊的弟子見她加入,都有些驚訝,但她是春香帶來的,自然不會有人多話,只是,明明是數戶受災,為什麼只帶這女人來?

    雲家莊弟子一時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表示。

    她一點也不介意,上前拿起酒杯,大聲呵呵笑道:

    “各位英雄好,聽說諸位全力搶救布莊,還有人受傷了,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讓小女子很想以身相許呢,可惜,美人就一個,無法多許幾人,今晚除夕夜,我先飲為盡,祝各位英雄來年有個好姻緣,都能夠遇上自己心愛的姑娘。”她一口飲盡。

    有人噗嗤笑了出來。她本身就帶點市井味兒,雲家莊弟子都是幼年孤兒入莊,每日以學習寫史為主,很少碰到像她這樣的人,於是,她很快就打破他們的防線,拼酒吃飯聊八卦,熟得像是她一出生就在雲家莊,從未離開過。

    傅臨春放縱著他們玩樂,當個隨和的好主子。飯後,他就坐在主桌,漫不經心地閒嗑著瓜子,沒人打擾他。春香啊,是個發呆高手,誰在他發呆時間講話,他都是左耳進右耳出,馬上就忘個干干淨淨。

    中途,他偶爾會將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移,接著,他又移向遠方涼亭,不知在沉思什麼,直到快過完今天時,他垂著眼,摸上腰間收著的東西,半天,再抬起時,他神色已是如往昔的溫暖,他喊道:

    “李姑娘。”

    紅咚咚的臉轉過來,顯然已有幾分醉意。

    傅臨春微笑:“我還想拐彎抹角做一件事呢。”

    她哈哈笑道:“無所謂無所謂。”打了個酒嗝。

    雲家莊弟子們也好奇地圍過來。春香跟李今朝,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麼曖昧?不然平常春香連瞧都不瞧她呢!

    傅臨春笑道:

    “公孫家總是有些奇怪的,說是天注定或可以為之都好,所娶所嫁必有個親人關系,傅家則不同,一有義兄妹關系,就是真真切切的兄妹,絕沒有例外。”

    雲家莊弟子們一臉疑惑,不知春香說出這件事的用意。在旁的三公子面色微變,傅家身在草莽江湖,但如最地道的書香世家,十分講究規矩。春香根本是要徹底銷毀李今朝的想望,一點余地也不留的。

    李今朝聽過傅家這種嚴厲而傳統的習慣,她撓撓臉,笑著對他作了一個揖,打了個大嗝。

    “如果春香公子不嫌棄,我這個親妹妹以後就要仗你名聲四處跑了。”

    雲家莊弟子個個不敢吭聲了,只能睜著眼望著他們,甚至,有些對李今朝有好感的,都很同情的偷瞄著李今朝。

    “李姑娘不嫌棄是最好的了。任何事總有淡化的時候,久了,也就散了。”

    “哈哈,哥哥說得是。”她見弟子匆匆來找傅臨春,便轉身抱著酒壇又灌了幾口。

    傅尹暴著美麗的眼珠瞪著她。她笑:“沒看過女人喝酒嗎?我高興啊!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哥哥當靠山,以後要做什麼誰敢攔!”

    傅尹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目光慢慢移到她腰間那紅穗子。

    紅穗……五枚銅板……負責雲家莊生計的產業主人……怎麼可能是她?

    “有人來接李姑娘?”傅臨春聽了弟子稟告,並不意外。

    “是蘭青來接我麼?”她想了想,攤攤手,嘻笑道:“我還是回去好了。”

    “我送你到莊門口吧。”傅臨春道。

    她聳聳肩隨便他,然後又回頭跟雲家莊弟子道:

    “各位英雄,以後有緣再見啦!”語畢,有點搖搖晃晃尾隨著傅臨春。

    兩人走了一陣,她拼命隱著酒嗝。在親哥哥面前嘛,當然不能太過火,回去在喝!她突然聽得傅臨春頭也不回道:

    “你的蘭青,雖然十分關心你……但依他在江湖上的品性,不太適合你。”

    她抹抹鼻子,打了個噴嚏,沒有答話。

    她瞇著醉眼,似是有點發閒,遠遠看見莊門口有蘭青跟大妞那沖天包包頭,她開懷大笑:“大妞明明入夜一睡打也打不醒,偏還在熬夜等著我。”

    “那我就不送了。”傅臨春溫聲道,停步看著她。

    “不送不送。”她笑容滿面,要越過他時,突然想起一事,又退回來,開始拉下束環,任著一頭滑若絲綢的長發落下,扯下腰帶,直接脫掉紅袍。

    裡頭是她一直沒有換下的舊衣物。

    她抹抹臉,把新衣交給他,笑道:“穿這衣服還真不習慣,還是還你吧。”

    他看著她,接過,道:“也好。”

    她又笑。

    “雲家莊不可能一輩子保護我,明早我會離開這裡

    ,回到我另一個老窩,直到血鷹消滅,我才會公開露面。”她回頭看看蘭青跟大妞,再偏頭打量傅臨春,歎道:“瞧我呢瞧我呢,總是吃著自己碗裡的菜,看著別人的碗。春香公子,我爹娘走後,一開始,我還不清楚以後的日子會有什麼變化,憑我,還是能活下去,只是,每次到了除夕,我總是很寂寞。”

    她笑著,一點也不介意讓世上任何人知道她的寂寞,她的弱點,她的悲傷。

    她半瞇著醉眼,停頓一會兒,再開口後時,聲音有些沙啞:

    “第一年的除夕,我家裡就我一個人,所以,我到街坊裡一塊守歲,可是,那是人家的家,人家的爹娘不是我要的。後來,我在街上撿不回家的人,包括傷重的蘭青,就這樣每一年我都跟他們過年。但,我一直以為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她綻出燦爛的笑容,哈哈笑道:“原來,雲家莊才不是我要的。我要的,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啊……”她聲音漸低,神色柔和。

    傅臨春望著她。他看見她左耳的耳垂已經凍得發白,那耳縫的血積在上頭,他手指動了動,終究沒有動作。

    她笑呵呵道:“再見了,春香公子。”

    “請保重。”

    “放心吧!我這怪貓命長得很呢。”她笑著轉身,離去。

    那頭美麗長發在夜色裡飛揚著,烙進他的眼瞳裡。

    “蘭青,你們都在等我?”她的聲音很爽快很高興,甚至帶著幾分感激。

    蘭青微微笑道:“想想還是不放心,讓你在我眼裡較妥當。”

    大妞在蘭青懷裡,胖胖的手用力拍打她的手臂。她叫一聲:“痛啦,大頭妞,你有本事就下來跟我單挑,這樣偷襲……”這大妞是個啞巴,又胖又重,專愛找她玩,她笑瞇瞇的捏著大妞白裡透紅的雙頰。“大妞圓大妞胖……”

    大妞的頰面鼓鼓,縮在蘭青懷裡的紅褲胖腳踢了出來。

    蘭青輕斥:“別鬧了,要鬧回家再鬧,大伙還在等著你呢。”

    她一怔:“大伙?”她在城裡的名聲不太好,因為她曾帶過一些人回家,有男有女,有的像蘭青一樣傷重,有的是不肯回家,便在她這裡待了一陣,如今都是朋友了。

    “說好的,去年沒趕全,今年能到的都到了,有大家在,血鷹要傷人,不容易,至少還能一塊過個除夕。”他柔聲道,抱著大妞陪她一塊往回家之路走著。

    他沒有問她,為什麼那雙細長的眼眸裡全是盈盈似水的月光,他只是隨意跟她聊著,菜色也好,天色也好,就是這麼簡單而家常的聊著。

    “咚”的一聲,李今朝又哀叫:

    “好痛!大妞,你一天不撞我你不快活嗎?”明明大妞讓蘭青抱著,那顆大頭還會鎮定目標,硬往她的前額撞過來。

    咚!

    她的眼淚飆了出來,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噴淚了,罵道:

    “你老愛撞我,把我撞死了,我做鬼也不饒你,沒有你的紅包子——好痛,別再撞了,蘭青你離我遠點——”她順理成章,把積了好久的眼淚用力哭出來。

    她不回頭,不回頭,也只是人家眼裡的垃圾而已,她絕不回頭!

    雲家莊的大門,緩緩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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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4: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年後——

    映如眼簾的,是染上鮮血的花海。

    滿山滿谷。

    就算平常很容易陷入高僧境界的傅臨春,有不禁微地一怔。大紅的艷花、不知名的紅草,混合著一股奇異的香氣。

    猛然間,星目裡的所有景色錯亂扭曲起來。

    花香有毒!

    他暗聲叫糟,及時閉息,動作迅速即要退出山谷,哪知毒素蔓延極快,他必須以劍撐地,才能穩住頎長的身子。

    他的目光開始渙散,景色一點一滴自他眼瞳內消失,他心知這是眼盲前的征兆,也不驚慌,眼睛看不見了,以後口述照樣可以寫史。

    他心血火熱,體內氣運亂行,竟是入魔前的預兆。很少人知道,他身上香氣天生加以後天調理,有抗毒之效,但連現下他也有點挨不住,這到底是什麼花草,害人如此惡毒?

    他連續點了自己幾道大穴,暫時封住錯亂的真氣,接著,他憑著瞎眼前最後的印象,跌進舞動的花海中,一路滾向他的目標。

    -*-

    “人呢?”

    “明明他追進來了……”

    女人的交談,驚動了傅臨春。他的神智漸現,微微掀起眼皮,果然還是一片黑暗。

    “為什麼要將他引進來?他是雲家莊的春香公子啊!如果讓他發現這裡……不出一個月,‘青門’絕對會被那些名門正派殲滅的!”

    青門?既然張眼閉眼都是黑暗,傅臨春干脆合上那清而無神的眼瞳,盡一下雲家莊公子的能力,回憶回憶這個門派。

    青門是小門派,弟子皆為女性。這一任門主岳觀武不算出色,非但沒讓青門發揚光大,還讓青門快從江湖中除名。青門弟子不在江湖走動,也少與其他門派往來,更別談什麼大放異彩,顯赫事跡。如果不是雲家莊克盡職則,決定竟青門收入江湖冊,天知道江湖上還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小門派?

    平常還不知道,這種時候他才發現,身為雲家莊春香公子,其實他算是非常盡心盡力,竟連這種小門派還能有印象。

    “我也不想啊!他一直跟著我,我怕他察覺青門有、有……所以我引他進來,麒麟草能讓人產生幻覺,終至瘋狂,所以春香公子成了瘋子,就會忘記……”

    傅臨春聞言,想起會跟著她,是因為他在這城裡發現一名有血鷹痣的官員跟青門女子有所接觸,接觸不打緊,但青門女子緊張兮兮,讓人不懷疑都難。

    突地,他睜開無神的眼瞳。

    血色的花草、異樣的香氣、能令人產生瘋狂……這樣的奇花異草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莫非是拿它來喂養什麼?

    “就算傅臨春成了瘋子,也得找出他來!”

    傅臨春尋思片刻,修長干淨的十指輕輕彈著衣袍。過了一會兒,他又勉強回神,聽著那兩名青門女子交談,同時自暗袋裡取出一把瓜子,慢慢嗑著。

    說來縫制新袍的衣丁真有心,自他養成習慣後,每一年送來的衣袍裡總有暗袋可以放瓜子。

    瓜子很好用,宜吃宜打人,多種用處。他邊嗑邊聽著她們道:

    “對了,春香公子逢春則香,如今正是春末,循著香氣就能找到他!他跟蹤我時,我就是一直聞到那香氣才會察覺的。”

    “春香公子這麼笨?明知身上有香氣還跟蹤你?”

    傅臨春自動跳過有人嫌他笨。他又發呆一陣,收起瓜子,解開周身大穴,體內不止真氣亂竄,功力還在散失中,他索性點上自己昏穴,任其意識渙散。

    反正現在他是一個功夫正在喪失的盲眼客,遲早會因自身香氣被找著,不如先睡一覺,任她們搞鬼好了。

    幻覺?他可以理解為什麼他沒有幻覺,一個人會產生幻覺,必與他所牽掛、恐懼害怕、心之期盼的事情有關,但他如今什麼想望都沒有,自然無從生起。

    什麼想望都沒有……

    驀地,明明他是閉上眼的,但一抹美麗的長發烙入他的眼瞳裡,驅不走,也無法視若無睹。

    她離城一年,偶有公事經中間人聯系,卻再無私人消息。他沒有主動問,也不去多想,她若能因此避開血鷹之禍,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那一也,她細長眼眸蕩著如水月光,月光不落腮,是一個理智勝於情感的好姑娘。

    他嘴角莫名揚笑,手指撫上腰間藏著的東西。這習慣真不好,明明要丟了,每次老是發呆忘了,等他再次轉醒時,定要將這樣東西丟了才好。

    丟了,便一切重新開始,回歸原位吧。

    那似水的月光……他心神一斂,暗暗提醒自己,停止會議,要不,等他再次轉醒時,非成瘋子不可。

    意識散盡的剎那,突然竄出一個念頭——

    如果是她遇見這種事,她一定會產生幻覺,折也折磨死她了。

    雲家莊三名主子裡的兩名七情六欲太過強烈,想來,由他這個無欲無求的傅臨春中麒麟草最能將殺傷力減低吧!

    春香遇劫,失蹤北裡坡,公孫顯暗動各地弟子,遍尋不獲。該時正逢血鷹肆虐,春香恐凶多吉少。公孫顯主持大局,動用秘辛,召主回歸。

    ——雲家莊秘史?大公子傅尹

    -*-

    “大!大!大!哇,這真是見鬼了……”她拍桌咒罵著,摸著身上的荷包,裡頭扁得連只鳥都變不出來。

    “去去,沒錢就滾出去,要不,妓院在隔壁,你去簽了賣身契再來賭吧!”

    “老娘有一技之長,用得著賣身嗎?”她啐道。

    很有骨氣地走出賭坊,轉往藥鋪而去,一路上她抓耳撓腮,氣質全無,寬袖滑至肘處,隱約可見有塊紅痣。

    “神醫來了!神醫來了!”藥鋪的伙計叫著,裡頭的老大夫沖出來,連忙拉住她,道:“你來得正好,有重病患者呢!”

    “哎,有重病患者正好,一個人一兩,否則不干!”她拽拽道。

    “人家早湊足一兩銀了,你的名聲也早傳出城了!”老大夫長歎口氣:“朝聞道夕可死矣,想我余大銅七歲習醫,行醫五十年,竟然比不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你堪稱神醫啊!不,簡直是神,也不是,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

    她笑嘻嘻地接受他的贊美,贊美到最後,這個老大夫都滿面通紅,一等桌椅搬到藥鋪大門前,便立即鑽進藥鋪裡。

    此時圍觀的人已經不少,擠得藥鋪水洩不通,面色發青的重病患者被抬出來,她就坐在椅上,笑著卷起白色的寬袖,輕按那人手腕。

    脈呢?脈呢?

    她又習慣地轉著眼珠子,所幸,她的眼眸屬細長,那樣的不安分,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這簡單。”她揮毫寫下藥方。

    不知何時,老大夫又神出鬼沒地冒了出來,取過藥方,受到極大的刺激。

    “老夫行醫五十年,竟然比不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這簡直是神的藥方啊,不,是觀世音菩薩的藥方……我怎麼沒想到呢?我怎麼沒想到呢?”

    她瞟他一眼。這種贊美,實在太貧乏了,她的虛榮心無法滿足!

    “這藥真有這麼靈驗?”有人問道。

    “靈啊!”那伙計道:“你之前沒來過嗎?神醫待在城裡已有月余,每次重病的患者,都是一帖藥方,藥到病除,絕無例外。”

    “是是是,一帖藥方就能藥到病除。”她笑呵呵,很理所當然地推薦自己的神能。“我路過此地,過兩天我就要離開了,要治病的快來找我,一人……改成三兩銀!”她又對著老大夫高傲道:“明天有病人你治不了的,我再來吧。”

    老大夫忙聲道:“這是當然,求你一定要來!求求你!”

    她擠開人群,撓撓臉,那寬袖又滑動了些,露出她臂肘半個老鷹血痣。

    在眾人的目光裡,她拐進巷子,把玩著那一兩銀子,嘴裡哼道:

    “傻哥哥,傻哥哥,為了女人一去不回頭,連個影兒也不留,看那女人是不是母夜叉,一口吃……”“咚”的一聲,歌聲戛然而止。

    她成大字型地趴在地上,一頭很漂亮的淺色長發全撲地吃了沙。

    過了一會兒,那藥鋪伙計一路追上來叫道:

    “姑娘姑娘,余大夫說你愛吃‘金寶鋪’的糕點,上午買了一份,我剛忘了拿給你……”長巷空無一人,那伙計一時怔住。

    依她腳程絕不可能這麼快出了巷子,又不是飛天……驀地,他目光鎖住地上的一兩銀子。

    他很快上前,拿起那一兩銀子,用力聞了聞,確實是藥鋪裡的銀子。

    銀子在這裡,人卻不見了,這分明已經……他面色一緊,轉身出巷,打算把這一事件上報,同時,他自腰間去出短穗,改掛在腰間。

    短穗上,吊著三枚特制的小銅板。

    -*-

    夏天的傍晚,總是熱得發暈,尤其這有陣子不定時的雷雨,讓空氣裡彌漫著又悶又濕的氣味,令人滿頭大汗。

    竹屋內的紅袍男子卻不怎麼受影響,一身清爽,倚在床柱,神情從容祥和,眼簾半垂,似在打盹。

    “你聰明些,最好別亂說話,記得,要‘對症下藥’。”門外,傳來女人低微的殷殷叮囑。

    “是是是,治療這種見不得光的毛病,我最拿手了。”

    男子聽見這說話聲音,眼簾突地一顫。

    門被打開了,女人特有的腳步聲接近床邊,討好道:

    “春香公子,大夫來了,這一次能治好你的。”

    男子神色自然,客氣地揚笑:“真是麻煩趙姑娘了跟這位……大夫?”

    那女大夫嘻嘻笑道:“就叫我李神醫。除了沒法起死回生,任何病症絕逃不過我李神醫的手中,這位香香公子,放心吧,就交給我!”

    “是春香公子!”趙繭芙改正。

    “春香?春天的香氣?可惜現在是夏天了,要不,我真想聞聞春香公子身上的香氣呢!”

    她停在他的面前,正好進入他垂下的視線范圍內。他的眼瞳裡映著白色衣裙,同時,衣腰上有著看不真切的暗色穗子,穗子上有疑似銅板的圓物。

    “好了,把手伸出來,讓我看看公子你的……眼睛問題。”她卷起袖子,做在青門女子搬來的椅凳上。

    他沉默著,確定自身未中麒麟草的幻覺,那麼,就是真的了?公孫顯竟然召她回雲家莊?難道公孫顯不知血鷹此刻盯著雲家莊麼?

    “香香?”女大夫取笑著。

    他終於伸出手,模糊地看見來人細白的手指輕壓在他的腕間。

    “怎樣?有救嗎?”趙繭芙緊張問道。

    “這……香香公子,你看得見我的指頭嗎?”

    傅臨春抬起眼眸,細白指頭隱約在晃動著。他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道:

    “看不見。”

    “全黑?”

    “天地盡黑。”

    “那這樣呢?”她彎身,一張臉離他極近,近到他能聞到女子專有的體香。

    他沒有退後避嫌,溫聲道:

    “還是看不見,倒是姑娘身上香味重了些。”

    “大夫!”趙繭芙責備她的輕浮。

    她又撓撓臉,坐回椅子,打開那一排珍貴的扁盒。

    “其實要治不難,但總要一段日子。”

    趙繭芙聞言大喜。“真的?春香公子,你眼睛總算有救了,不枉我家門主這些日子的細心照料!”眼神直往女大夫瞟去。

    傅臨春瞧見那女大夫非常曖昧的點頭,指指他胯下的地方。但可惜,他的目力尚未恢復,只知道趙繭芙找她來,絕不是來治他的眼睛的。

    那女大夫笑道:

    “好了,公子眼睛全瞎,但也不是很難治。趙姑娘,你要留下嗎?”

    “當然!”

    女大夫點點頭,又對他道:“公子,請脫衣服吧。”

    趙繭芙面色大驚,脫口:“脫什麼衣服?你要干什麼?”

    “針療啊!”她拈起一根銀白的細針,比個狠狠戳的手勢。“要對准穴道扎進去,才可以治那個那個。”

    “……那個那個?”傅臨春揚起眉。

    “唔,就是眼睛啊!香香讓許多大夫看過了吧?那些大夫都治不好你的眼睛,但你要相信我,只要經我手的,哪個不起死回生?來,脫衣吧!你放心,醫者父母心,不管你是男是女,在我眼裡都跟剛出生的嬰兒沒兩樣,來,寶寶,脫吧,我保證不起邪念。”

    傅臨春聞言,也不斥責她的輕佻,笑道:

    “江湖中人一向不拘小節,那就拜托大夫了。”語畢,他解開腰帶,聽見一聲驚呼。接著,他脫下紅色外袍,春光微洩,門匡啷一聲,用力過猛又彈了開來,趙繭芙已經狼狽地逃跑了。

    他動作一頓,繼續脫下中衣,露出精實偏白皙的上半身。

    “哥哥別心慌,妹妹呢,也瞧過不少男子的嬸子,口水不會流得太快。”字句很輕浮,但語氣很正經,似乎對他身軀完全免疫。

    她看見他扯下的長黑錦帶裡暗待鼓起,不由得暗詫。他的瓜子都放在袖裡暗袋,腰帶的暗袋裡會放著什麼?可別是青門搞的鬼……思及此,她直覺要去碰,傅臨春突地扣住她的手腕。

    “別碰。”

    她一怔,望著他無神的眼睛。娘咧,江湖人這麼神能?連她左移右移都知道?她試著要抽回手,他卻沒有松手的跡象。

    “那是故人之物。”他淡聲答道。

    “故人……失禮失禮。”

    他眉心有些褶痕。“為什麼你手這麼冷?”

    “唔……我太緊張了……”頓時啞口無言,因為傅臨春翻手探向她的脈門。她面色緊張,細長的眼珠骨碌碌轉著,仔細看著他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松手。“你身子沒有問題,體質關系麼?”

    她低聲哈哈笑:“是是是。是體質,我是夏冷冬暖,晚上很好抱的。”

    傅臨春當作沒有聽見她曖昧的言語,見她離開椅凳,貼近自己,仿佛在研究哪裡好扎針。

    他也就坐在那裡不動如山,任她研究。

    “剛才,你沒把到脈。”

    “我才學一個月,要真能把到,我就是神醫了,這個針……隨便扎不知道會不會危險?”她吞吞口水,只覺得這人肌膚線條十分具有美感,甚至,很有彈性。

    所幸,她已經成為柳下惠了,真的。

    “你指下半截拇指距離可以下針。”

    “喔……”李今朝很仔細地算著,拇指輕輕壓上他的肌膚。“這裡?”

    “就那裡。”

    她小心地扎進去,看著細長的銀針沒入他柔軟又結實的肌膚,那真是……真是有種虐人的快感。虐待傅臨春啊,世上有幾人能做到?

    她又取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假裝在他身上尋找穴道,拍拍打打,遮掩她的聲音。“不虧你我結識為親兄妹,你竟然能認出我的聲音,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他一陣沉默。

    反正傅臨春在雲家莊是出了名的發呆高手,她也不介意,問道:

    “你眼睛真看不見了?”嗯……連背部也如無暇美玉。

    “是看不見。”

    “也有內傷吧?”她道:“公孫顯說你數月未歸,不是死了就是重傷難以回莊,他只能依著你最後留宿的客棧私下展開搜索,可惜找不到蛛絲馬跡。”

    “找不到蛛絲馬跡,也不必連累你。”

    是連累還是不想見到她?她也不在乎,低笑:

    “雲家莊有個麻煩處,就是一代先生配公子,上一代傅老先生仙逝後,閒雲公子便獨攬大局,直到他退隱江湖,才有你跟公孫顯,公孫顯不願意在未來的日子裡操勞過度,只好動令召我回莊了。”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清淡,仿佛跟他沒有發生過什麼不快,更甚者,就像是個自遠方來的故友般。

    這樣的結果,他不該意外,他意外的是,她身在此處。

    她撩過裙角,干脆爬到他的背後,依著他的指令下針。戳啊戳,反正戳在他身,痛不在她心。她再道:

    “總之,有人找出你留下的瓜子,懷疑你是誤中陷阱,身上必帶重傷,才會數月沒有捎回只字片語。雲家莊弟子必定習武,只怕一下就被認出是江湖人,要從我這裡調人幫忙嘛,誰又有我的靈活呢?水幫魚,魚幫水,理所當然,現在總算找到你了,大家都可以安心。”言談之間頗感欣慰。

    “這裡是青門,我確實誤中青門陷阱,她們以為我不知始末,便冒充我的救命恩人,我打蛇隨棍上,青門與血鷹有關……你怎能輕易博取她們信任?”

    她咧嘴笑著,跪坐在床上,特地卷開袖子,露出臂肘越到他面前。“看,這是什麼?是血鷹啊!還能不信我嗎?啊,忘了,哥哥你看不見……”她話沒有說完,手臂立即又被拽了過去,她整個人撲前,貼上那無暇美玉的背上。

    娘咧,她被撞得內傷了!

    “你中了血鷹?”他厲聲問。就算他眼力有問題,也能看見那暗紅的痣。

    她嚇了一跳,連忙道:“哥哥莫慌,我沒那麼笨,這是假的,用特殊顏料畫上去的。她們看我有血鷹,見面一家親,這才敢將我帶來為你治病……”她一頭霧水,這男人不是很討厭她嗎?還是怕雲家莊的金算盤就這樣被趴了?該是後者吧。思及此,她又爽快地笑:“對了,哥哥,你不舉?”她慢慢抽回細瘦的手臂,還真的給她五指紅印。

    “上個月,有人在我飯裡下藥。”他平靜地說著。

    “我知道,下春藥嘛,你……”

    “半夜我聽見有人在門前躊躇不前,最後哭著跑了。”

    她干笑了聲,道:

    “那是青門的門主岳觀武,是個膽小又怕事的人,哥哥你還沒見過她兩回吧?有懶惰娘親就有勤勞女兒,門主太過膽小,弟子就得強勢,她們有心讓你跟岳觀武生米煮成熟飯,雲家莊一旦成為青門的靠山,青門就能發揚光大,趙姑娘說,那晚你服了足以讓大象發情的春藥,卻是一覺到天亮,後來幾天,她在飯菜裡不死心持續放藥,你仍是一樣……八風吹不動,連點……激烈掙扎的動靜都沒有,她又不能真的找人來試你,正主兒又膽小的很,只能推敲傅家年過四十方婚,其實是不能人道,要不,就是你受了嚴重內傷,暫時……欲火無法上身。”

    她說得很詳細,詳細到他差點以為她就是青門弟子。傅臨春多少能明白她能擁有五枚銅板的原因了。她市井之氣雖重,卻很容易打入人群,親和力很夠,青門多是女子,李今朝有美貌,卻不會給人壓迫……他微地一怔,看她毫不憂郁撩過裙擺,露出兩條模糊的小腿肚,越過他的身側下床去。

    他手心掬起,讓她的發尾跳到掌心間。這發尾……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模模糊糊的目力裡,可以確定發色偏淡,幾乎是陽光色了。才一年,她那頭黑得美麗的長發出了什麼事?

    “大夫,好了嗎?”趙繭芙在外頭叫著。

    “好了好了!”她大聲道,同時旋身面對他,見他若有所思,她在他耳邊低語:“我不會治病,但公孫顯給了一盒藥丸,叫什麼百……就是一百種內傷都能治,還有雜七雜八全是神丹妙藥,絕對可以加速你的康復之路,你看著辦吧。”

    他又被迫聞到她的體香,接著,他的掌心裡被塞進極小的盒子,手指接觸間,她的體溫還是異常冰冷。

    “哥哥,有妹妹來,你可以安心啦。”她道,又哈哈笑著:“穿上衣服吧,香香寶寶!明個兒再來看你,這針療法總是要好幾天才能做完一套的。”

    趙繭芙半推著門,偷覷著裡頭,發現傅臨春已撩上中衣,不由得暗吁口氣。

    “我走啦。”李今朝瀟灑笑道。

    “大夫!”他叫住她,確定她轉身望向他,才道:“明天,我等你。”他語氣頗重。接著,他朝門口那方向輕輕頷首,道:“麻煩趙姑娘跟岳門主了。”

    趙繭芙俏臉微紅,點頭。“這是當然。”

    李今朝拎著她的扁盒走出客房,終於吐出一口長氣來。安心啦!人找到了,她終於可以睡一場好覺了!

    “你跟我上客房吧。”趙繭芙道。

    李今朝撓撓臉,笑嘻嘻地尾隨她而去。

    “你心情很好?”趙繭芙好奇道。

    “是啊,剛看見美人玉膚,特別讓人好胃口啊!”

    趙繭芙瞪她一眼,發現她面色青綠又疲倦,顯然氣力不濟,便安慰道:

    “你放心,只要你治好他,我會寫封信,讓你提前去領解藥,你記得,只要治他的那個,眼睛跟內傷都不必治。”

    “岳門主生得不差,如果春香公子能看見,一定會色心大起,不如連眼睛也一塊……”

    “不行!治好他的眼,他第一件事就是離開青門!”趙繭芙明白小廟能留住大佛,全賴他傷重加眼盲。

    老天掉下來的最佳禮物,足夠讓青門翻身三十年,絕對要把握!

    “嗯,不如治好他的眼,打斷他的腿,留住他的美色。”李今朝說著笑話。

    趙繭芙沒見過被俘了還這麼嬉皮笑臉的大夫,她只能說,世上無奇不有。

    “李大夫,你剛中血鷹還沒幾個月吧?”

    “這樣也能讓你看出來?”

    “那是當然,就是看你中了血鷹,咱們才會搶你回青門。剛中血鷹的人,四肢易冷,體質遽改,那是你體內的蟲子正在適應寄主,直到服了第一次的解藥,才會好轉一些。我已經在你房裡加暖被,以後你要多多照顧身體。”

    “多謝趙姑娘。”她笑道。

    “你也不要以為自己是神醫,就可以解毒。雲家莊江湖冊裡寫著,血鷹是不可能會有真正的解藥,你要以身試藥,最後只會落得加重的下場。”

    “我已經試過,也早就明白了。”她歎道,又問:“趙姑娘,你這兒有地窖什麼的嗎?我怕雷,很怕很怕,最近常下雷雨,我怕雷一來,我就暈了過去。”

    “又不是小孩子……”

    她嘻嘻笑道:“沒法子,一打雷我頭就痛嘛。”她指指耳後的腦勺。

    “那是孔海穴,挺危險的,怎麼會痛呢?好好,一有雷雨,我就差人領你躲到地窖去。”趙繭芙送她到客房後,便離開了。

    李今朝看看夜色,嘴裡帶著笑意,而後甩著淡色長發,轉身開門,哼唱著:

    “傻哥哥,傻哥哥,大蟒蛇下逃一劫,有人跳上你床你還不要,果然是個傻哥哥……哇,好冷”她打著哆嗦,趕緊關上門。

    客房外,一陣陣悶熱的夏風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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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4: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李今朝慢慢地吸著那泡得很腫的面條。

    “嘶——嘶——嘶——”嘶得好無聊哪。於是,筷子移向桌前唯一一盤醃蘿卜。“卡卡卡——”牙齒咬得也很沒勁。

    最後,她眼淚嘩啦啦掉下來了,默默拎著扁盒,對著監視她的青門弟子道:

    “時候到了,我得去看香香公子的不舉之症,太晚治,我怕他一路不舉到老了也抱不到親生孩兒。”語畢,也不等青門弟子臉紅回應,徑自出門尋人。

    青門真是貧窮得可以,一連幾天,三餐全是煮得比她臉還浮腫的面條,配上一碟素菜,如果她不是曾吃到一口小醃魚,她會以為青門的弟子來自尼姑庵。

    遠方嚴重剝漆的涼亭,正是那個高雅動人的傅臨春跟岳門主在用飯來張口,亭外是很久沒有清理過的人工湖泊……突然間,她覺得非常驕傲。

    如果沒有她跟其他的隱藏弟子在,雲家莊就會是第二個青門。她簡直難以想象傅臨春穿著破舊的衣物史!那簡直是一種罪孽啊!

    岳觀武背著她,縮在桌前埋頭苦干,她走上涼亭,注意力放在傅臨春。他心不在焉地用食,細白的耳朵卻動了動。

    她瞄著兩人,撓撓臉,自覺有事不識相。瞧,這兩人氣氛多好啊,各吃各的,照這樣下去,說不得老傅很快就舉了,她是不是該避避?青門……只是貧窮,不算惡人吧!

    傅臨春見她停在階上,主動喚道:“大夫?”

    她被迫入亭,笑道:

    “原來都在吃飯,二位真是閒情……雞腿!”她難以置信瞇瞇眼暴凸。“鹵生肉?四菜一湯!”有沒有天理啊!青門把好菜塞給傅臨春?而她卻吃白面?

    她眼淚又掉了出來,迎上岳觀武那種“你了解吧”的眼神。她是了解了,這個青門門主膽小得要命,但為了美食死也要硬著頭皮跟傅臨春吃上一頓。

    她吞了吞口水,自動自發地坐在石椅上,喃喃道:

    “我想起來了,我還沒吃午飯呢,這最後一支美腿……”撲了個空。

    岳觀武個子生得小,身體也有點扁扁的,因為膽小不敢直視人,所以劉海過長,幾乎遮住她的雙眼,她的動作跟猴子一樣快,轉眼利齒已經在撕裂腿肉了。

    李今朝一顫,是真的連皮肉都在顫動,桌上四菜一湯只剩殘羹剩飯。

    傅臨春嘴角揚笑:“李大夫?”他的目力已有五成,比起前幾天好多了。

    她的發色,確是偏淡。他又撇向她有些模糊的面容。其實不用仔細看,她仍是有著那雙不安分的眼眸,帶點市井的氣質,還有豐富的表情。

    她趕緊從扁盒裡取出一個飽滿的小袋子。

    “春香公子,今天你氣色很好,這是特地獎賞你的。”

    岳觀武瞄上一眼,確認那不是食物,繼續狼吞虎咽。

    傅臨春伸出手,讓她把已經打開的袋子放在他掌心上。她的指尖還是冰冷的,明明今天天氣高熱,還得靠湖水降點熱度,為什麼她的體溫跟人不一樣?他不記行她以前有這體質,難道是來到青門後發生的?

    錦袋裡,是瓜子。

    “瓜子。”她狀似隨口:“我愛吃,順道買的。你若不嫌棄,就吃吧。”

    傅臨春垂著眼,嘴角噙著笑,嗑了顆瓜子,道:

    “你也喜歡啃瓜子?”

    “唔,是啊是啊,我愛得不得了。”

    她眼珠骨碌碌轉,仗著他看不見,就把他吃剩的飯菜挪到自己面前。他咬了兩口的牛肉,吃了一半的雞腿……她含淚,這種貧窮,她很久沒有享受過了。

    “你,你不吃?”後羿觀武抹抹口水。

    “我吃我吃……”反正是兄妹,吃點他的口水不算什麼。她慢慢品嘗沒有味道的雞腿。這裡的廚子到底哪裡來的?這樣他也能忍上幾個月,太無欲無求了吧!

    她大口大口吞飯,偷瞄著傅臨春嗑瓜子的閒情風采。

    傅臨春似乎察覺她在觀望他,不由得朝她看去。

    她立即進埋首吃飯。反正江湖盲俠之神能,已經連她的發絲顫動都能察覺了,如果有人說,傅臨春在眼盲的情況下,還能伸出兩指精確無誤的戳瞎別人的眼珠,她絕對第一個相信。

    “岳門主,等我傷好,請岳門主一定要上雲家莊做客。”傅臨春客氣道。

    “做客?”送茶水過來的趙英芙大叫。

    “是啊,趙姑娘也一塊來吧。都是救命恩人,傅某是該要報答的。”

    趙英芙講涼亭,結結巴巴道:

    “也、也不用了。我家門主不喜歡去太遠的地方。”

    李今朝瞄瞄她,突然冒出一句:“我去過京師哦。”

    “京師!”趙英芙又嚷。

    連岳觀武的小眼睛都從間海裡眨巴眨巴地望著她。

    “那是很繁榮的地方啊!沒有銀子是會被趕出來的!”趙英芙掩不住好奇心,問道:“李大夫,那裡真的黃金滿天飛嗎?聽說只要一入京城,連天上下的雨都是銅錢,是不是多到京師人都懶得撿了?”

    “……”好慘哪!李今朝啃著腿骨頭,撇開臉,掩飾眸裡的目光。

    傅臨春下意識隨她的方向移動視線,繼續悠閒嗑著瓜子。他愛嗑瓜子,卻不見得愛吃瓜子肉,沒一會兒,瓜子肉便在桌上積了一堆,他看見她不拿有殼的瓜子嗑,卻偷偷捻了顆瓜子肉去嘗。

    她真的愛吃瓜子?公孫顯害她身處險境。照說他該不悅的,偏偏此刻心情頗好,目睹她竟拿瓜子肉去拌飯吃,真有這麼餓?他一心二用,嘴裡問道:

    “這幾年,武林大會,青門都沒去吧?”

    趙英芙聞言,紅了臉。“明、明年門主就會去了,是不?門主?”

    “……一定要去嗎?”岳觀武細聲問。

    “當然要去!”趙英芙推了她一把,賜她一記凶狠的眼神,道:“春香公子是名門世家,不必為金錢煩惱……不像咱們這小門派,要籌個旅費不容易呢。”

    “若是旅費問題,很簡單,一並由雲家莊出了吧。”

    “你出?”趙英芙立即細算起三個月的盤纏有多少。

    在他低算的當口,向來容易陷入高僧冥想狀態的傅臨春,察覺右側靠湖的李今朝打了個哆嗦,抱著碗筷移到他的左手側。

    真有這麼冷嗎?

    李今朝瞇著那細長的眼,笑道:“岳門主,青門到底以何營生啊?”

    岳觀武把臉幾乎埋進桌裡了。

    趙英芙吞吞吐吐:“靠著城裡兩間銀樓,一間當鋪,三間布莊……”

    “聽起來不錯啊……等等,我在城裡也有一個月了,城裡就只有兩間銀樓,一間當鋪,三間布莊,這都是‘南桐派’名下的吧?”李今朝詫異問道。

    “我,我肚子痛,告、告辭了……”岳觀武結巴著,捧著她的飯菜,迅速消失在地平線上。

    趙英芙狼狽不堪,暗罵這個李大夫什麼話不好提,偏提到青門生計。

    傅臨春若有所思,忽問:

    “南桐派跟青門在許多年前曾是一派,後來因為細故分成兩派。城裡的生財鋪子是輪流?”

    “……是……”

    一搭一唱,李今朝理所當然接著問:“有多久沒輪到你們了?”

    趙英芙像被大刀砍中似的,整個彈跳得老高。她滿面通紅,說道:

    “今年就會輪到了,春香公子你可別以為……以為我們沒本事……”

    李今朝找撓臉,暗歎口氣。

    此刻,正好有青門弟子來報,趙英芙立即借機倉皇逃逸,成為第二個消失在地平線上的人。

    “走吧,湖邊冷。”傅臨春說道。

    “你也覺得冷?果然啊!天氣看起來很熱,實際是很冷的。”她看著傅臨春將瓜子倒進暗袋裡,遲疑一會兒,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哥哥可別誤會,妹妹呢,有責任把你安全帶回雲家莊,要此之閃容不得你跌倒受到傷害的。”

    “安全帶我走?”他反手纏住她的手臂。

    她有點傻眼,也沒料到他會應她,先是愣了下,又嘻嘻笑道:

    “我不懂武功,也不了解江湖局勢,公孫顯給我唯一的任務,就是把藥送到你手上。他說,只要你不死,那絕對能安全脫身,多加一個我也不會很難吧。”

    “是麼?”他不置可否,問道:“你聽青門提過哪兒不能去麼?”

    “沒有啊,青門在這半山腰,沒聽過哪兒不能去。”

    “麒麟草呢?”

    “麒麟草?”她反復默念,笑道:“我不知青門花花草草也有問題,沒特別去注意。”

    他沒有再搭話茬兒,似乎又陷入高僧狀態。

    她垂目望著兩人相連的影子,等了等,再也沒有去年的心猿意馬心動難抑,這算是進步吧。

    “今……李姑娘。”

    “哥哥得喚我一聲妹妹,這身分總要落實的,”她隨口道,進了院子,又問:“要不要我替你護法?”

    “護法?”難得地,他竟是笑了出聲。

    “你不必運功自療?我不是江湖人,但也能在門口守著啊。”這點小事她沒問題的。

    “那不必,我功力已回七成。”他發現她呆住的身影,輕輕一笑。“我還沒走,是因為還有其它的事情。”他轉身回櫃上摸索,道;“我記得,這裡有件披風,今天天氣涼,先借你吧。”

    他看見那灰蒙蒙的披風,第一次看以為是灰色的,現在目力有些明顯了,才發現這披風頗舊,而且有洗不去的污點。

    他又回到門口,將披風交給持續呆掉的她,同時抽出靴裡的七彩煙棒。

    “你自己小心,青門弟子看起來沒有凶狠之心,但畢竟跟血鷹有關系。如果察覺不對勁,立即入煙火藥味,我會趕過去。”

    她回神,應道:“喔……好……”這簡直是差別待遇嘛。去年還不大願意跟她說上一句話,現在共患難,他便關心起她了。

    也對,現在兩人需相互配合,否則一不小心,很容易敗在這裡。青門雖是貧窮的門派,但跟血鷹扯連,那危險就是暴增數倍了。

    她接過披風的同時,猛然被藏在披風下的男人手臂攥了過去。她差點一頭撞進他懷裡,接著,他拉開她的寬袖,露出臂肘的血鷹。

    他湊前去聞。

    “傅臨春你……”

    他面色疑惑依舊不減,慢慢放手。

    她立即收回手臂,瞪著他。

    “你受風寒了?”

    “……有一點吧。”

    傅臨春漫不經心地點頭。“是我誤會了,我以為你真中血鷹了,血鷹入體,一開始,那紅色的血鷹痣會有淡淡的奇香,一年後服下解藥後就會消失。”

    她愣了愣,大笑出聲:

    “你是真的誤會了!血鷹這麼可怕,還沒有徹底的解藥店出來,我要中了,以後一年一次的解藥,光是想都受不了。傅臨春,既然結為親兄妹,你就不必擔心,我會以血鷹入體的方式,來期盼你的回報。”她笑得很真心。“我現在過得很好,我有一個家,這個家,沒人我爹娘,但有蘭青、有大妞,還有其他有,以前是我不知道珍惜,現在啊,我很珍惜,這全拜你之賜。如果不是這次事態嚴重,我是不會回雲家壯大的。真希望血鷹能在今年除夕解決,你我各有家要回啊。”

    傅臨春沉默一會兒,柔聲道:

    “除夕之前,我讓你回家。”

    她咧嘴一笑。“那就拜托啦!”

    正要離開之際,傅臨春忽道:“這樣一說,我還沒有謝過你。”

    她回頭。“什麼?”

    “如果不是你,雲家莊就是青門第二了。”

    她聞言,笑出聲。

    “還好啦,雖然我也很驕傲,不過金老板名下的人,分工合作得很好,功勞全在他們身上,我只負責擺不平的事。要不,現在也不會有空來湊湊熱鬧了。”

    “煙熏的布料制袍,也是你想的?”

    她眨眨眼,慢慢上前,五指在他眼前晃動,見他完全沒有動靜,她撓撓臉,套上披風,縮肩忍著冷意,嘴裡道:“是我想的啊!”

    她誇張地看看天空是不是真下紅雨了。傅臨春真在問她的事?是太閒了一溜煙是發瘋了?

    “我袍袖裡的暗袋也是你吩咐的?”

    她眼珠子又賊裡賊氣地轉了起來,否認:

    “不是。”

    他沒有答話,八成又陷進高僧冥思境界,只是他目光放在她這方向,讓她很不自在。算了,她自行離去吧,才走幾步,又聽得他在背後道:

    “李今朝,你藥盒裡還有解藥的藥丸嗎?”

    她滿面吃驚,轉首道:

    “不會吧,她這麼快下手,我跟她說還要一陣子啊,趙英芙真想搾干你最一滴……不留任何……呃,如果你對外力協助感到有損男子氣概,我馬上把解藥找給你。”

    “你回去找吧。”

    “什麼?”

    “我吃的那碗白飯裡,下了足以讓大象發情的春藥。”傅臨春慢條斯理道。

    她下巴掉了下來,連忙撫上鼓鼓的肚子。

    難怪他吃得這麼少!那碗飯裡的最後一粒米還正在她的胃裡滿足地跳著舞!

    她拔腿就跑。

    外頭雷雨正猛烈肆虐,不定時的夏雷在今天午後提早爆發了,青門處在半山腰,雷交加比平地還要驚心動魄。

    腳步聲自雷雨中斷斷續續不安穩的奔來。傅臨春早在等她,一聽這腳步聲,立即開門,聽見她大叫著:

    “別打我別打我!”

    她一頭撞進他的懷裡。

    她一身濕漉漉的,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從他身側鑽進屋裡。他低頭看看自己略濕的衣衫,再望進驚人的雷雨之中。

    誰要打她?

    他瞇眼,五感大展,確定沒有人追著她,這才關上門,回頭一看,看她全身抖抖抖。

    “出了什麼事?”他道。她全身濕透,連長發也濕答答地粘在臉上,青門再窮也會有把破傘才對。

    她眼珠子明顯地滾來滾去,這次卻不是不安分,而是像賊兒在觀察四周。他看著她到窗前,非常小心地關上窗子,不露一點細縫。

    “誰在追你?”他疑聲問道。

    “沒,沒有啊……”她全身還在發抖,偶爾雷聲大作時,猛地跳起,最後她索性掀開床底下,看看有沒有空隙可以躲藏。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會有這樣的恐懼。他不動聲色,道:

    “我本想趁這樣的雷雨,出去一趟尋東西去。”

    “咦?”她蹲到床角,像只小白兔一樣瑟瑟發抖,嘴上卻笑道:“你眼睛看不見,怎麼出去?”

    “我目力已恢復七成。”他淡淡答道。

    她慢慢對上他清泉般的眼瞳,而後大笑:“這真是太好了!”她立即起身,走向他。“公孫顯說得果然沒錯,你功力很快就恢復了,現在很好很好……很好……對,你快去啊,這麼大的雨,我也是不會來的。”

    她笑得過分爽朗,站姿僵硬過了頭。

    傅臨春慢悠悠地坐回床上,瞟她一眼。

    “她全身都濕透了,如果你不介意,櫃上有換洗的認物,你就暫時委曲點吧。”

    一聽換衣,她就是一抖,想起除夕那天也是換新衣……她勉強打起精神,搬了張凳子就坐在他面前。

    “我不冷,一會兒就干了,這種雨,很快來很快走,沒事的。”她看見茶幾上還有些瓜子,為了分散心神,她抓了一把放在掌心,一顆顆專心地嗑著,手指卻微微發著抖。

    每一顆瓜子殼都被咬得稀巴爛,她根本不是一個愛嗑瓜子的人。傅臨春自她掌心取過完整的瓜子,細心地開出瓜子,分給她吃。

    她一愣,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做。

    “你怕打雷?”他溫聲誘導。

    “……”

    “這也是沒有什麼好害臊的。姑娘怕打雷,不是件羞恥的事。”

    她哈哈笑道:“你說得對。我打水上啊,怕雷怕得要命!每次都是我爹抱著我避雷呢。這個雷……很容易打中人的,對吧?”

    “是麼?”

    她急促地又笑。“說起來啊,我們當親兄妹是正確的,瞧,當了親兄妹,說些體己話,也不會讓彼此誤會,那個……”又是一聲大雷響起,她馬上回頭看著門窗,很怕雷公破門而入。她終於熬不住,牙齒打顫:“哥哥,我知道你是不怎麼喜歡我的,我現在,也,也絕對,沒有在喜歡你,所以,你,你暫時充當一下,我,我爹吧……賣我一個人情,改天,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傅臨春見她面色慘白,呼吸斷續,分明是要活活嚇昏的征兆。他暗暗吃驚,但面色不改,笑道:“好啊!”

    她神智已經混亂,撲上床抱住他的纖腰,把臉埋進他懷裡,顫聲道:

    “爹……蘭青……蘭青,我沒做壞事!我沒做壞事,對不對……”

    他托住她的腰身,讓她完全躲上床來。

    好冷的身子啊!他指腹神色不露分別輕碰她頰面,頸間或,甚至手臂,全是冰冷冷的。淋了一場雨,再怎麼發寒也不是這樣的冷度。他撩起她的衣袖,再一次確認臂肘的血鷹是畫的。

    “蘭青,你為什麼不答我?我不要被劈,再給我點日子,再一點就好……”

    她是找爹還是找蘭青?傅臨春微地攏眉,但還是放柔聲音道:

    “你當然沒做壞事。”懷裡的人兒聽見這話松了口氣,但一聽到雷聲還是緊繃起來。

    “蘭青,你就照以往,點我睡穴,雷一打,我就頭痛,頭好痛好痛……這一定是老天罰我的,雷公走了再讓我起來吧,大妞呢?大妞呢?讓她離我遠點,我要被雷劈了,她,她好替我送,送終……”

    傅臨春現露驚愕,問道:“頭痛?哪兒痛?”修長的手指輕移到她耳後的某個穴處。“這兒麼?”

    “好痛好痛……拜托,蘭青,別整我了……”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驀地較軟倒在他懷裡。

    傅臨春要讓她睡在床上,但她縮成僵硬的蝦球,要強行扯動是可以,但他過於震驚,最後還是任著她抱著他的腰身。

    雷聲又轟轟大作,她在夢裡不甚安穩,極白的面色依舊有些恐懼。

    頭痛?照說不該有的,為何又復發?他尋思片刻,暗暗運氣,體內真氣漸漸回籠,他遲疑一下,不敢運氣曖和她的身子。她身子異常冰冷,若是受風寒也就算了,要是其它原因,他這一運氣,說不得有反效果。

    他輕輕碰著她蒼白的臉頰,這次還是自她十五歲後第一次靠他這麼近啊……他的指腹替她拂去頸間的雨珠,俯頭接近她的頰面,而後頓住。

    他沒親上她的臉頰,只是拂過她的發絲,摸過她左耳後上的傷疤。現在她的耳環還是毛絨絨的胖球,卻沒有鑲著珍珠,顯然是新買的。

    以前那鑲著珍珠的耳環,就這樣……默默地消失在她的世界跟記憶裡了吧。

    她夢到一路上,被大雷追著。

    追到最後,終於被雷打中,嚇得她直挺挺地坐起來。

    她用力深呼吸,再吸再吸,把心肺充得胖胖的,確認自己還在心跳中,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看見自己枕在一個男人的懷裡,正要脫口‘蘭青’,謝謝他每次在大雷時陪她,但她察覺有點不對勁。

    她緩緩抬眼,細長的眼睛就此暴裂。

    傅臨春衣衫有些發皺,半躺在床邊睡著,簡直春光逼人!

    娘咧,她是不是認錯人了?她跟傅臨春共睡一床?她撓撓臉,低頭看看自己同樣發皺但完整的衣服,衰歎一聲,小心爬到床尾下床去。

    果然不舉,不舉啊……不,他不是不舉。不喜歡的人,他是不會理會的,看看除夕夜他是怎麼對她的吧?蘭青說過打雷時她的瘋樣,她很可能是巴著傅臨春不放,他才被迫共睡一床。

    鞋子還有點濕,她正要踢掉鞋子,忽地一頓,慢慢對上床上那道貌岸然月光。

    她微微往左移,那目光就跟著左移;她微微往右移,那目光就跟著往右。她神色自若地把赤足重穿進濕鞋裡,嘻皮笑臉道:

    “哎啊,哥哥看見我瘋婆子的樣兒,可千萬別亂傳,要不將來我可嫁不出去了。”

    “也不像瘋婆子,倒像只小白兔。”他笑,翻身坐起,掩嘴打了個呵欠,依舊優雅。

    她傻眼。

    “嗯?”他懶洋洋地揚眉。

    “……哈哈,小白兔也不錯啊!”她又撓撓頭發,陪笑道:“下次我會小心點,唉,人真的不能有缺點,這種雷啊,一劈到人,肯定成焦炭的。”

    “雷不會劈人。”

    她抖了抖,沒有答話,而後又笑道:

    “最近天天下雨,明天我會注意些的。”

    傅臨春看著她,問道:“明天又打雷,你會怎樣躲?”

    “唔……”她擠眉弄眼,得意揚揚。“我問過青門,這裡有地窖,我躲去地窖就沒來了,那兒雷聲小。”

    “是麼?”他若有所思道。

    難得傅臨春這麼主動關心她,害她差點以為這人冒充公春香。也幸虧她快要心如止水了,要不,這大雷一劈下來,她還有活路嗎?

    她眼珠子又不安分地轉動著,瞄到傅臨春正望著她。她心一跳,笑道:

    “那我先走了,你……繼續療傷吧。”七成的目力到底是多少,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只是覺得自入青門之後,傅臨春願意跟她多說些話了,她可以理解那是共坐一條船,但他的目光老是一直停在她臉上。

    她再偷偷測試一下吧,退到門口,她笑道:

    “哥哥,這七成的目力不知能看清楚多少呢?”

    “夠看清楚了,你站在門口。”

    她伸出五根手指亂動著:“這樣呢?我在干嘛?”

    傅臨春輕輕一笑:“你在跟我說話啊,還能干嘛?”

    哇,原來七成目力這麼差,她暗哼了一聲,哈哈笑道:

    “那我先走了,我還得回報你的病情給趟姑娘她們呢。”

    “你道,青門的結局該要如何才好呢?”他忽問。

    她一愣。“這話怎麼說?”

    “青門跟血鷹有勾結,甚至藏有人人聞之喪膽的血鷹藥材,若是公諸於世,江湖盟主自會派人除去青門。”

    “這不好。”她立即答道。

    “不好?”

    “青門也不是自願……因為太窮了……”

    “那是你沒中血鷹,一旦被植入血鷹,一生都得為這殺人組織殺人,你可以說,有的心甘情願,有的不情不願,這其中總有恨青門入骨的。”

    她沉默一會兒,道:“青門弟子一直很少外出,江湖發生了什麼事,她們不見得知道。貧窮也不是……也不是罪大惡極的事……”

    “唔……自動就熟了,我也不是刻意……”

    “現在不頭痛了?”

    她愣了下,對上他關切的目光。“不,不頭痛,只有打雷時才會痛。”

    “孔海穴在痛麼?”他比了下耳後的某一處。

    她呆住。“你怎麼知道……”

    他皺眉。“什麼時候開始的?”

    “……打雷時。”傅臨春真被鬼附身了是吧?竟然這麼關心她?

    “打雷?”他重復著,又問:“讓大夫看過了?”

    “……看過了看過了,沒什麼事。”她嘻嘻笑道:“哥哥,你這麼關心我,倒讓妹妹怕得緊。我知道像個隨和的好人,要不,我很可能就誤會了,下次,別再這們對我噓寒問暖了,我濫情,很容易動心的。”

    他不說話了。

    不必再多說什麼,她自動自發消失去,反正在他眼裡,她應該跟垃圾差不多等級。她拾起扁盒,確定外頭雨停了,便踩著濕答答的鞋子,啪噠啪噠是走了。

    “別打我別打我,我快要沒感覺了,瞧,我睡在他懷裡可沒作春夢……我不騙人,蘭青可以作證的……”她嘀嘀咕咕說服自己,一路遠去,完全沒有料到她聲如蚊,還能讓傅臨春聽得一清二楚。

    身姿如行雲流水,矯若游龍,李今朝不懂武,看不出岳觀武的武功高潮高,只知道她招數似乎很簡單十分流暢。岳觀武一看見她,立即躍下木樁躲到樹後,探出一雙眼睛,東張西望。

    李今朝笑嘻嘻道:“傅公子沒來。”

    岳觀武這才安心現身,細聲道:“你跟春香公子走得很近,我以為……”

    “哈哈,那是因為我是大夫啊!”李今朝坐在木樁上。

    劉海下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像個猴子一樣跳到她身旁的木樁,伸出手,道:“幫我把脈。”

    李今朝眨眨眼,哈哈笑著,而後咳了一聲,誇張地歎氣:

    “我受血鷹之苦,岳姑娘是知道的。這幾日,把脈不准不准,神醫都變成鬼醫了。”順口轉換話題:“岳觀武,我瞧你也是個好人,再怎麼窮,也不該跟血鷹扯上關系啊!”

    岳觀武悶不吭聲半天,才細聲細氣道:“門裡的事,都是英芙在管。”

    “趙姑娘想竄位?”看不出來啊!

    “不,她都是為青門著想,沒有她,青門早就垮了。”

    岳觀武的聲音一向低微,好像天生無法抬頭似的,李今朝必須細聽才聽得清楚。

    “我跟春香公子談妥條件了。”

    “什麼?”李今朝瞪眼。

    岳觀武低聲道:

    “雲家莊寫史,各家門派都會定時千裡過去謄上一份,以供自家收藏,青門這一代沒見過什麼世面,了不起最遠的旅途就是到城裡,哪可能去千裡外的雲家莊?英芙主張青門不能太脫節,我只好偶爾夜探南桐派讀那些謄來的江湖史。”

    “……”本來雙臂環胸縮肩御寒的李今朝,聞言,一個不穩,滑落木樁。娘咧,青門簡直窮到骨子裡了……說來她還是感謝爹娘的,自小就教她如何在市井間混,就算娘親不教她高雅的氣質,但,要混一口飯吃是沒問題的。

    岳觀武跳到她身邊的沙地上,繼續細聲道:

    “那些冊裡有提到傅臨春師承上一代閒雲公子,武功深不可測,尤其他醒後只是受了些許內傷,並沒有成瘋子……再加上冊裡提到傅臨春才智過人,洞悉人心,任誰也逃不過他的法眼,怎會看不穿他是誤踏陷阱?”

    “……這個冊,是誰寫的?”吹捧得太誇張了吧!

    “春香公子本有寫的,絕無虛假。”

    “自己寫自己,我想說……真是名副其實啊。”李今朝索性盤腿坐在地上,舒服些。“岳姑娘跟傅公子談妥什麼條件?”

    岳觀武迅速瞧她一眼,又垂下。“他沒跟你說?”

    “我跟他,泛泛之交罷了。”她笑得很坦率。傅臨克哪會跟她說這些?反正她的責任就是送藥,除此外,他沒有必要告知她任何事情。

    “泛泛之交怎會專程混進來救人?”岳觀武不待她說話,又細聲道:“你跟春香公子身上都穿同一種料子,青門雖窮,但小時候我也曾看過師父穿過一回這種黃金料子,後來實在沒錢了,師父才拿去當……你哭什麼?”

    “別介意我,你繼續說,我是……一個情感很充沛的人……”她身上的衣料還不到價黃金的地步,竟全被人認為黃金價……她哭啊!

    “英芙都是為了青門,為了我……”岳觀武被她牽連情緒,眼眶也紅了。“我跟春香公子談妥,只要將來他平安出去,撰寫江湖冊時,記得多提青幾筆,只准提好的,最好連英芙都提上一筆,那麼就算我們沒到江湖走一趟,也不會令師父師祖她們丟臉的。”

    李今朝聽到此處,眼淚又嗶啦啦地掉下來了。她的本性中,本就情感偏豐富,要哭就哭,也不遮掩,隨性至極。去年在傅臨春面前,是拼了老命忍著眼淚,還是大妞的鐵頭功才讓她找個借口發洩。

    如今,她肆無忌憚地大哭出聲,岳觀武一見這個陌生女大夫為青門流下同情淚水,不由得大受感染,兩人抱在一塊痛哭失聲。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春香公子的……”

    “……他是我親哥哥,沒什麼搶不搶的。”

    “親哥哥……”岳觀武想破頭也不記得春香公子有個妹妹。“是青門對不起你!我有記憶以來,青門就有麒麟草了,我天天偷吃也沒出事,哪知有人願意花錢買一山廢草。我們只當天降橫財,我跟英芙以為血鷹只是小小害人,直到年前我在南桐派謄來的冊子裡看見血鷹的可怕,我們才察覺不對勁,如今已成共犯,誰也脫不了身……最恨的是,那人還砍價!砍價啊!”

    商人砍價,本是理所當然,但這話李今朝可不會不識趣地說出來。

    岳觀武站起來,軟聲道:“我不忍心拂英芙忠心,她要繼續跟那人合作下去,我也隨她去做,只是,對你不起了。”

    “血鷹都中了,也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岳姑娘是青門門主,總得拿出點權威,管點事的。”李今朝不甚介懷道。

    岳觀武垂下頭,過了一會兒,低聲道:“我跟春香公子還談妥其它條件,英芙給他的春藥都由我來吃,他才不致於被迫……”

    李今朝的眼眸暴凸,下巴一塊滾到地上。這就是傅臨春服了十頭大象都會發情的春藥,還沒有任何反應的真正原因?

    她還以為,傅臨春自己解決……還以為傅臨春的自制力強到無人能敵;還以為青門買來的春藥是過期廉價貨……更以為傅臨春絕對晃舉的……

    那他豈不是開她玩笑?騙她飯中有春藥?

    傅臨春對她開玩笑?

    他瞎了眼,把她看成了別人是不是?

    以前她喜歡傅臨春,即使少打照面,她也會格外注意傅臨春的一切,他絕不是嚴肅的人,他喜歡發呆,脾氣好,好到她都懷疑如果岳觀武想要霸王硬上弓,他也會躺在床上說“好,來”,然後任君蹂躪……當然,她是例外,傅臨春是連點機會都不屑給她的。

    跟她開玩笑?等她投胎吧。

    “唉……誰教我無能呢……”幽幽歎息聲傳來。

    李今朝抬眸,望著那飄然遠去的孤寂背影。一個門主不管事,全交給忠心的弟子,偏偏弟子又不是生財高手。

    其實,青門最需要的,就是一個金算盤,而不是隨便把人塞給名門望族,就以為能一步登天,從此衣食無虞。

    江湖上,到底還有多少個青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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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4: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這一夜,蟲鳴蛙叫,青門暗地迎進貴客。

    破舊的書房裡骨著微弱的燭光。

    “春香公子在青門裡吧?”男人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是誰說的……”趙英芙吃了一驚,而後怒聲道:“想來是青門弟子純樸,被大人向名就套了出來,春香公子確實在青門裡休養,但他跟大人無關……”

    “怎會無關?雲家莊曾交出血鷹名單,害得咱們有一陣子被迫隱藏。”

    “難道大人想殺了春香公子?”

    “要殺傅臨春,談何容易?這兩年,朝中幾名血鷹,收歸己用,這功勞就是我的了……”說到最後,似在自言自語。過了一會兒,那男人又道:“還有幾天麒麟草才能收割完?”

    “再兩天……”

    “還要兩天?你們是怎麼做事的?”

    趙英芙有些憤憤不平。“麒麟草有毒,我們能在短時間采收完,磨成粉末,已經是非常辛苦了,大人應該加價才對!”

    “哈哈,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錢嗎?”匡啷一聲,沉重的袋子丟在地上。“只要你能將傅臨春徹底放倒,讓我將血鷹植入他的體內,這些都是你們的了!”

    “怎麼可以?他是江湖上最公正的雲家莊主子啊……”

    “等他植入血鷹後,還公正得了嗎?雲家莊敢將血鷹名冊交出去,就得承受這個苦果!還要兩天……我帶來的高手們會一塊幫忙,他們中了血鷹,可以跟麒麟草共存,他們會是好幫手的。你家門主……”

    “我絕不准你接近她!”

    “哈哈,趙姑娘真是忠心的人啊!你家門主懦弱無能,要不是靠你從中周旋,青門早就成為歷史了。現在她在哪兒?我總得跟她打都必聲招呼吧!”

    “……門主正跟春香公子一塊。”

    男人一怔,而後放聲大笑:

    “原來這才是你們的目的!留下傅臨春,青門就有靠山了,讓他加入血鷹犬,你們這靠山豈不更穩?這得好好合計合計……”可能是太高興了,手肘撞到什麼東西。

    趙英芙替他撿起來,語帶忍耐,道:“大人的畫軸掉了。”

    男人接過,攤開它,仍是隨口說著:

    “青門想要雲家莊當靠山,殊不知雲家莊背後也有個金礦靠山,看看,你們同是女人,她卻不一樣,非但是個金算盤,還滑溜得跟條蛇一樣……”

    “這不是李大夫嗎?”

    “李大夫?李今朝?她躲在青門裡?”

    窗外被夜色掩住的傅臨春,竊聽到此處,心知不妥,無聲無息疾掠而去。

    青門畢竟歷史悠久,占地頗大,他輕功不如公孫顯偏邪輕巧,但他習自正統武學,隨著年紀而漸有大躍進。未久,他無聲無息來到一扇門前,敲門問道:

    “今朝?”

    “……嗯?”裡頭有微弱的含糊聲。

    他客氣完了,直接推門而入。床上的人正坐起來,往他這裡看來。

    這女人,一頭淺色長發凌亂,睡眼惺忪,面色是有些浮腫,但埋在被窩裡久了,腮面紅撲撲的,不像這幾日他看見蒼白得嚇人。

    她撓撓臉,試著瞇眼看來人,但來人背著光,一時之間她看不真切。

    “誰啊?”

    “我。”

    “蘭青?”

    他內心竟有淡淡不悅,但他忍住,平靜道:“傅臨春。”

    突地,細長的眼睛爆炸了,睡意被震飛了,她整個人很不雅地滑下床,一腳還搭在床緣。“三更半夜,你來做什麼?”慘了,腰扭上了。

    “找你。”

    “找我,當然是找我啊……難道來我房裡通外國,還找別人?”她用力抹了抹臉,狼狽地爬起來,在床上亂亂摸索。

    她的衣服呢?

    她不會春心滿天飛,以為今天傅臨春是來當摧花聖手的。

    暖氣在她身後,她微地往左瞟去,傅臨春竟然在幫她找衣服。喲,老天真的下紅雨了,孤男寡女,女人是她耶,傅臨春早該避嫌不是嗎?她只穿著中衣……她不會想傅臨春發春了,那只有一個原因——

    “出事了?”

    “血鷹來找你了。”

    她眼睛瞪著更大。娘咧!死定!

    傅臨春找著她的夏衫,一把披在她肩上,隨即扣住她的手臂,往外走去。

    “現在你眼睛好幾成?”

    “一清二楚。”

    這麼快?“那內傷……”

    “足夠帶你走了。”

    “為什麼你知道血鷹來了?”

    “有人把青門門主綁在我床上,以為我吃了春藥,便是一夜無止境的銷魂,血鷹組織夜訪,不管是青門門主或是我,都不會特意再注意了。”

    “……敢問岳姑娘如今……”

    “還綁在床上。”

    李今朝目瞪口呆。

    才到院中,遠方已有腳步聲奔來。傅臨春思索一會兒,對她柔聲道:

    “走不了就先躲了。你不懂武,氣息亂,容易被人察覺,我點你穴可好?”

    他今朝還沒說出個好字,她便被點穴了。這是在尊重她?根本是在耍她吧?她還來不及抗議,傅臨春托著她的腰身,直躍上樹。

    她心一跳,暗贊好個藏身外,哪知,他足下不停,竟再往上躍去。

    再高一點也是可以……這種老樹很容易藏身的。

    再躍……第一滴清淚滑落頰面。她一輩子沒上過這麼高啊!有沒有搞錯?當傅臨春停在高處,她已淚流滿面了。

    男人的大掌捂住她的嘴,另一手則托著她的腰身,但高處枝節過細,微地搖晃,他索性只手勒住她的細腰攬進懷裡,如同抱住一具布娃娃。

    她一雙可憐的腳丫子孤零零地晃在空中啊。

    她的眼淚噴得更多了。殺人了啊!她懼高啊!這比城裡的十二樓還高啊!

    “你怎麼還是這麼冷?”絕對出事了!她的體溫寒涼,自背心隱隱散發,縱然臨時拉她出床,在悶熱的夏天裡,怎會雙是瞬間寒涼如冰?

    她到底是生了什麼病?為何弄得一頭長發失色?可有找大夫細看?

    他要再開口問清楚,院子已有人奔進,他只思量一會兒,便放棄男女之防,將她的背心貼納進他的懷裡,讓她汲取他身上暖意。

    領頭的是神色驚惶的趙英芙,接著是三名江湖高手,最後的是那名官員。

    “李大夫已經中了血鷹,不用逼她死……”趙英芙不安道。

    “哼,這個女人耍我許多次,明明要逮到她了,她卻從我手中消失,分明是這賤人有心玩我!”

    傅臨春功力已恢復七八成,耳力極尖,即使落在極高這處,也能將地面上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本以為她又要眨著那雙不安分的細長眼眸,哪知,當他目光落在懷裡的人兒時,卻見她側著臉孔,緊緊閉著眼睛,不敢正面對著下方。

    她的膚色偏白,在月光下漾著朦朧的柔光,眼睫又黑又長,傅臨春撇開目光,兒乎要輕咳一聲,掩飾他的心緒了。

    懷裡抱著一個姑娘,這姑娘娘姓李,叫今朝,十三到十五見歲那兩年,跟他感情甚好……如今,這姑娘已經長大了……心底藏著的情感漸漸蕩開,不現在他懷裡抱著的是一只小白免,沒什麼大不了的,毛絨絨的,烤了後很好吃……

    “不在?”那男人撲了個空,面色震怒,轉向趙英芙。“你把她藏到哪裡了?”

    “我……我不知道啊!”

    男人細密地審視她,忽而冷笑:

    “這樣說起來……是不是我誤會了呢?青門窮得都快沒飯吃了,給你們這些女人一點飯吃,你們就跟狗一樣趴在地上,現在你們是更貪心了,以為跟雲家壯大連通一氣,鏟除血鷹,就能得到雲家莊的好處了?青門難道沒有想過,現在你們跟血鷹同坐一條船上,不管誰先落海,另一個也不會有好下場!”男人招來三名高手,觀望四周。“現在春香公子躲在哪兒,想來個一網打盡?可惜,你不知雲家壯大護史的是公孫顯,傅臨春只是寫史,他武學師承閒雲公子,但閒雲武學天分極高,方能在二十出頭就有一流高手的造詣,傅臨春自接公子之名後,不曾展露功夫,你道,他能接下這三人幾招?這三人事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啊!”

    傅臨春聞言,面容沒有太大的變化,他目光落在院外黑暗的某一處,又拉回到李今朝的側臉上。

    她不懂武,聽不清地面上的人說的話,但可能在樹上待久了,已經死心了,整個身子抽掉力量地任他抱著。

    現在真的很像是要只放棄逃命的小白兔。

    她偷偷張開左眼,睫毛扇啊扇的,仿佛那種天生的不安分在她眼眸間流轉。

    傅臨春微微傾前,也許是鼻間熱氣噴到她的側面,那不安分的眼珠轉到眼尾僵了一下,又狀似自在地轉了回去。

    地面上的人渾然不覺高處有人在窺視,趙英芙咬牙道:

    “我們確實沒有跟雲家莊勾結!”

    “哼!給一條狗一碗飯吃,它還懂得報恩,你們這些女人除了賣主求榮還會做什麼?要毀青門太容易了!”

    “買主求榮不適用在青門跟血鷹的關系上。”低啞的聲音,自院外響起。

    地面上的眾人皆是一驚,定睛努力往夜色中看去。

    “門主!”趙英芙面色赤紅,道:“你怎麼在這……”

    岳觀武慢慢踱進來,道:“英芙,我們都是狗,腰也折夠了。”

    趙英芙紅了眼眶。“討生活我來就好了……”

    “我這個門,真夠沒用的,是不?”劉海下的眼睛轉向那男人身後的江湖高手們。“既然如此,就讓岳觀武來接諸位幾招吧。”

    “門主!”

    一名高手冷笑:“江湖冊裡青門連百名都入不了,你能接得下我們幾招?”

    岳觀武不理他,將長劍擺在地上,而後雙膝落地,磕了三個頭,說道:

    “這把劍,是青門代代相傳下來的,到師父那一代,幾乎沒有跟外人比試過,今天,觀武不止跟外人比試,還要贖罪。英芙,我問過春香公子了,血鷹所作所為,已出乎我們想象之外,你說,我們為了填飽肚子,害了多少人?”

    趙英芙垂下首,咬住牙根。

    男人笑道:“岳門主,平日總是不見你蹤影,今日得見,才知青門有好高的志氣,可惜,好小的能力!你若違背血鷹的好意,以後就不是餓肚子這麼簡單的了,光憑這三個高手就足可殺盡青門所有女人,你真敢挑戰?”

    趙英芙看了岳觀武一眼,默默走到她的身後。

    岳觀武持劍起身,道:

    “我若死了,青門弟子也不會讓你們四人步出青門一步,聽見了麼?”

    “是!”眾聲齊道。

    男人一怔,身後的江湖高手低聲道:“院子已被那些女人圍住。”

    “可有生機?”男人有些驚慌。

    “大人莫怕,青門七十年前在武林排名是百位之外,了不起一個岳觀武拼個幾十招,青門弟子不涉江湖已久,不足為慮。”

    男人聞言,松了口氣。

    岳觀武頭也不回道:“這是我第一次與青門之外的人對招,能學的就盡量學,青門弟子絕不耍陰招!”

    “是!”

    當眾弟子齊聲高喊‘是’時,李今朝位居高處,是唯一……唯二看見那官司員身後的江湖高手耍詐先出手。

    她嘴巴被捂著,不能及時提醒,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卑鄙無恥,先下手為強。她出身市進,用的手法偶爾很低劣,但還不會拿來對付無辜百姓……

    夜色下,‘刷’的一聲,一道血泉噴了出來,濺上院內的每一個人。

    她細長的眼眸又爆炸了。

    接著,有人捂住宅區她的雙眼,讓她看不見接下來的血腥。

    “請、請、請……”細細的聲音再度響起時,變得結結巴巴的。

    “門主?”

    “下、下……”

    “他都已經下地獄了。”趙英芙還有點在恍惚當中。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下、下來……”岳觀武來到老樹下,對著才老樹繼續結巴。

    “那傅某就下來了。”那聲音,清晰地像在每個人耳畔響起。

    青門弟子紛紛抬頭向上看,只見一抹杏色自高處旋落,這樣美麗的杏色,只在一人身上見過。衣袂飄飄,如綻放的春花,墜勢曼妙,不似一般高手如鷹俯沖。輕功之中,上慢下快,但這人偏偏相反,尤其懷裡抱了一個真人大小的布娃娃,在夜色裡,這個衣衫不整的布娃娃實在有點破壞男色美景,令眾女有些遺憾。

    直到傅臨春緩緩落地,青門弟子才同時暗叫一聲。原來布娃娃是李大夫,李大夫不懂武,自然無法承受由那麼高墜下的疾速。

    “春香公子一直藏在上面?”趙英芙瞪大了眼。

    “是啊。”

    “都看見了?”

    “嗯,都看見了。”傅臨春察覺懷裡的布娃娃雙腳緊緊粘在地上,試圖擺動她的頭,但他的手掌如影隨形直貼住她的雙眼。

    她不死心,拼命轉來轉去,像顆旋轉的瓜子,他很感興趣地隱聲輕笑,依舊隨著她動,不主她看見滿地肢解的血腥。

    “傅某倒沒有料到這一代的青門門主有一身絕世好功夫。”

    “是、是……”

    “是嗎?”趙英芙激動地搶話道:“春香公子你見多識廣,我家門主的功夫真的很高?”

    “是啊。”傅臨春隨口道:“能在十招內連……連傷四人,其中三人為一流高手,這已有排名前十的功力。”

    “你就直說連殺四條人命吧,何必這麼含蓄?”李今朝低聲嘀咕著。就算第一劍後的一切全被他遮住了,她也知道岳觀武那樣快的劍法,絕對不是一般人耍得出來。

    娘喂,比蘭青的菜刀還快!在青門弟子歡呼雷動中,趙英芙勉強維持冷靜,顫抖問道:

    “前、前十?春香公子,你、你是不是講錯了?是前百吧?一百人跟十個人是差很多的……”連她也結結巴巴了。

    傅臨春還真的沉思一會兒,慢吞吞道:

    “這個……也許是我搞錯。”見青門瞪著他,他也很識時務改口:“但多半是錯不了,明年岳門主可走一趟江湖,雲家莊自會有人記下你的排名。”

    “可是旅費……”

    “雲家莊本著惜才之心,可資助岳門主旅費。”

    李今朝嘴角微抽。散財童子傅臨春以散財為樂,背後的金算盤總是痛哭失聲,她看帳本容易頭痛,但每年還是要盡義務掃過一次,每一年雲家莊必會支出大筆銀子,這筆銀子歸向何處完全不知道,就像列底洞一樣,原來都是用在營造雲家莊高潔的名聲,今天總算讓她徹底明白了!

    “那真是太好了!”趙英芙感激得哭出聲,看看岳觀武一身血衫,再看看地上的殘屍,她面色微變,想起傅臨春的身分,遂道:“門主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血鷹之事,是我,是我干的……”

    “我沒看見。”

    “咦?”

    傅臨春漫不經心道:“太高了,我什麼都沒看見。”

    數十雙秀氣的眼睛全凸出來,明明雲家莊冊裡寫著,好說話的是公孫先生,春香公子出身名門正派,血統純正到比黃金還高貴,這麼好說話?騙人的吧?

    李今朝也暗暗吃驚,傅臨春不是打算把青門供出去讓人剿來剿去成梅子汁的嗎?

    “如果麒麟草能夠消失在青門中,今天之事我不但沒看見,雲家莊也願收拾一切善後,不讓青門牽連其中。”

    與其說他在開條件,不如說他太過和氣像在話家常,青門弟子不趁機占便宜就術對不起傅臨春了。

    既然眾弟子一致點頭同意了,傅臨春自動取出李今朝腰間雲家莊特制的七彩煙花,對空鳴放。

    “……”李今朝認了。

    趙英芙見狀,面色微白。七彩煙花一開始在青門療傷就可以放,但傅臨春卻等到現在……從頭到尾,不是她們強留傅臨春,而是傅臨春看自願留下來的。

    “英芙,找人先收失民以食為天,等雲家莊的人來,再通知春香公子。”岳觀武道,而後面對傅臨春時又結結巴巴:“我帶你,你們去麒麟草那邊吧。”

    李今朝暗聲啐著,這青門門主平常說話正常,見男色就結巴,真丟人!

    “麻煩岳門主了。”傅臨春道。

    “那個……讓我[穿一下鞋吧。”李今朝一直轉頭,但不管轉到哪裡去,都有大掌擋著她的眼睛。

    敢情傅臨春拿她當小孩子玩?

    傅臨春又沉思了一會兒,托起她的腰身,讓她騰空著,才道:

    “這樣也方便些。”

    “……”她面色變了再變,很卑微地陪笑:“哥哥總可以把手放下,讓妹妹瞄一瞄吧??

    “你們是兄妹?”趙英芙訝道:“完全不

    像啊……”

    傅臨春瞥她一眼,托著這個僵硬的布娃娃,對岳觀武道:“岳門主,請。”

    “請、請……”岳觀武先行。

    他***……李今朝在肚裡罵他千百句低俗的話,可千萬別告訴她,他討厭她討厭到在青門見到她都煩,只

    是之前眼盲被迫接受她的存在,現在要整她了。

    呸,他當她願意麼?

    日子過得好好的,干麼來救人?她人賤麼?

    幸好,大概天一亮,就可以下山回城了,從此各不定期各的,再也不相見。

    她含淚,繼續當布娃娃去。

    當傅臨春的手終於離開她的眼時,她吐了好大一口氣,被托著走這麼久,真要以為自己變成布娃娃……她用力眨眨眼,俯望鮮紅如血的山谷。

    天色已有薄白,軟若白絮的雲層幾乎觸手可及,滿山的紅花紅草,翻滾如浪,美則美矣,就是看得人眼花撩亂,頭暈腦脹。

    傅臨春將她放在大石上,瞄瞄她有些凌亂的前襟,隨即撇開目光。

    李今朝心知他出身大家,當然瞧不起她這種隨便的人。她胡亂遮好肚兜,也不想想,這是誰搞的……她內心咒罵著。

    “你待在這兒吧。”語畢,他轉身步進花草之間。

    她眼珠又轉來轉去,發現自己兩旁都有大石圍繞,正好為她擋住寒風。

    先前在大樹上太緊張牙舞爪,沒有注意到香氣,現在仔細想想,傅臨春遇春則香,如今是夏天了,平日是聞不出什麼香氣來,但被他抱了一陣,連她衣上都滯染著淡淡的芳香。她遲疑一會兒,偷偷俯頭聞著袖上香氣。

    突然間,傅臨春回過頭看她一眼。她一怔,連忙假裝用抹去鼻水。

    他又漫不經心地調開目光。

    她暗咒一聲。愈來愈覺得這個男人在玩她,她也沒有……沒有喜歡著他了,只是好奇春香公子的香氣而已,有必要這樣嚇她嗎?

    晨夜交替之間最是寒涼,她抱著雙臂取暖,為了轉移心思,她跳下大石,赤腳走進血色的麒麟草間,晨風一吹,自身好像處在舞動的紅綢裡。

    “這能變成血鷹?”她喃喃自語。不太敢相信。

    傅臨春頭也沒抬,摘下數朵紅草,收進瓜子袋後,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麒麟草磨成粉,喂養血鷹後,再當成顏料塗在人體上,血鷹由膚入體,便開始以人體為食,也許還有其它毒藥,這都得主前任五公子好好研究才行。你上去坐著,下頭冷。”

    “喔……”她折了一根紅草,湊近鼻間嗅覺聞著。

    岳觀武拿來裹著油布的炎把,來到傅臨春的面前,結巴道:

    “小,小時候,師父曾燒過好幾次,燒了又燒……沒有用,不管種什麼,都生不出果實,唯有麒麟草,才能在這裡生存,大火得燒好幾天……現在開始嗎?”

    傅臨春接過她的火把。“現在開始吧,等雲家莊派人過來後,他們會接手一切,讓這塊地方永遠寸草不生。岳門主請放心,除了雲家莊跟聞人盟主,不會再有人知道這裡藏有與血鷹有關的麒麟草。”

    岳觀武點點頭。

    傅臨春要點火之際,朝李今朝看去一眼,確定她還能充裕地慢步上去,不受火勢所困。

    她也在收集麒麟草,顯然很在血鷹,不是江湖人,還得管江湖事,也真為難她了。

    一瞬間,有什麼警訊飛快抹進他向來散漫的思緒中,他一時逮不住,於是停下火燒麒麟草的動作。

    他們中了血鷹,能與麒麟草共處。

    這是死在岳觀武手下的官員,對趙英芙說過的一句話。

    傅臨春面色遽變,迅速瞪向她。他內功深厚,只要事先防范,麒麟草對他不會有影響,但她呢?瞬間,他丟了火把,疾奔過去。

    李今朝聽見腳步聲,抬眼一怔。“傅臨春你……”跟她沒有殺父之仇吧?

    她完全沒有機會說出心裡的話,就被他攫住手臂。

    “咦,你是要看血鷹痣嗎?不就是跟你說,是假的嗎……”她連聲驚叫,因為傅臨春對她臂肘的血鷹毫無興趣。

    他一把撕了她的外衣。

    她眼睛凸了,下巴掉了,嘴巴半張說不出話來。

    接著,他又伸出魔掌……

    “傅臨春你瘋了……”

    衣帛被撕裂,白色的中衣變布屑,在天空中淒涼舞動著!娘喂,傅臨春產生幻覺了!

    “岳姑娘,殺人啊!傅臨春中幻覺了!殺人啦!快救哪!他發瘋啦!”她慘叫著,呼救著,轉身要逃跑,哪知她的膝蓋窩被擊中,她整個撲上花間,嘴巴塞了一堆紅花。白白的布屑緩緩飄蕩在她眼前,紅白相配,簡直在預告她的結局,她心頭驚懼,大喊:“救命啊!傅臨春,傅臨春,我絕對不是你最恨的人,我不叫李今朝,我姓高、姓高、高大春,別殺我……”她整個背被制住,傅臨春毫不留情地撕了她的衣服。

    她的清白,她的肚兜,她的青春,她的……傅臨春是要殺人還是要非禮?至少說清楚講明白啊!

    她等了又等,只覺得接觸空氣的背面又冷又寒,完全等不到下一步動作。

    “傅……”頓時,她住口了。

    她想起她背上有什麼了。

    她安靜一會兒,吐掉嘴裡的花瓣,嘻皮笑臉道:

    “哥哥你也別內疚,這個呢,就叫分工全作。你是在追查血鷹途中消失的,九成是跟血鷹有關,如果沒有一個中血鷹的人當誘餌,又怎能找上你呢?小事一樁小事一樁,雲家莊有解藥,沒啥好怕的!”真是嚇死她了!她還以為今天死定。

    “你心甘情願的?”

    那聲音,有點咬牙切齒的。李今朝有點疑惑,平常的傅臨春,就是溫溫吞吞的,哪像現在……

    “當然不是,是抽簽名的,我抽中簽王,所以,哥哥你也別承這個情。”頓了下,她對著眼前的紅花展開笑容,笑道:“真的別承這個情,我們不就是親兄妹?可別把我當死皮賴臉的人,你要真承情,我還覺得麻煩呢。”

    “……你可知,我費了多少苦心,讓你避開血鷹?”

    “什麼?”那幾乎自言自語的憤怒,令她錯愕。

    “你可知雲家莊的解藥,心須年年服用,直到找出真正的解藥來?”

    她眼珠子骨碌碌轉著,歎道:

    “是麼?我被公孫顯騙了麼?他誆我說,回頭有解藥,我就可以恢復如常,要不,我才不干這事呢。”

    “你的長發也是因此變淡的?”

    她一愣,道:

    “這發色有變過嗎?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拜托,我冷得很。”她打著哆嗦。

    壓制在她背後的男人慢慢起身。

    她暗松口氣,摸到半披在腰間的殘破衣衫,小心地拉好萊塢,這才敢轉身。

    她心手肘撐腰地,半躺在花間看著這男人。

    晨光在他身後,他的表情她看不真切,但她知道她的表情他一定看得很清楚。她咧嘴笑道:

    “好啦,這點小事你也要計較?一年前那血鷹差點害我葬身火窟,終於有機會報仇了,我一溜煙不忙跳第一?”

    他沒有回答,那雙黑漆漆的清眸冷冷地望著她。大紅色的長袍在風中飛揚,幾乎與麒麟草混合一色。

    她仍是臉嘻笑著,但語氣卻是正經不過:

    “傅臨春,我已經說了,我只是盡雲家莊主人的義務,千萬別承我的情,去年你拒絕得好,我一直找不著機會謝你,這一次我逮到機會對你道謝了。我這人,就是有個壞處,容易迷戀,可是一旦放棄了就提不起勁了,雲家莊有李今朝的兄長,別人八輩子都求不來呢。所以,別在意,這就是我報答雲家莊的方式,與你無關。”頓了下,她又微微笑道:

    “何況,我並不想,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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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5: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蘭青!”

    在城門等候的青年,一聽到熟悉的呼喊,立即放下大妞,抬頭看去。

    他面帶微笑,看著李今朝下了馬,奔向這裡。他的胖女兒也邁開小步伐,搖搖晃晃跑向李今朝。

    蘭青任著這一大一小逃來逃去,逃到李今朝開始在喘氣了,他才笑道:

    “好了,大妞,今朝現在身子不比以往,你別追著她了。”

    大妞這才乖乖停下來,伸出胖胖的小雙臂,任蘭青抱起來。

    李今朝嘿笑兩聲,瞟瞟蘭青。這個男人根本是把大妞當整她的工具吧?

    她哀歎一聲,把額面貢獻出去,道:“好好,大妞,你要撞便撞吧。”

    咚的一聲,李今朝整顆頭被撞得七葷八素,她眼淚差點噴出來,罵道:

    “你有沒有必要下這種毒手啊?你仗著你頭大,就可以這樣欺負我嗎?你有種就下來跟我單挑啊!我保證你會輸到脫褲子!”

    大妞用力拉拉紅綢褲子,拍拍屁股,確定褲子還在自己身上,蘭青揉揉大妞紅腫的額頭,徐徐說道:

    “今朝,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妞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這樣做。”

    “呸,我可沒瞧過她撞你。”

    “可見,她喜歡你遠勝我這個爹。”蘭青對她說著,目光卻是越過她。

    她轉身,瞧見傅臨春迎面而來,目光正落在她的額面。她抹抹紅腫的額頭。反正所謂的美色,早就在她小時候揮揮手展開翅膀飛走,她也不介意自己在他面前是不是慘不忍睹了,遂笑道:

    “好了,總算告一個短落,我也跟岳觀武談好,讓她派幾個學武不佳的女弟子來我這兒學經商,以後至少不必餓肚子,接著的事與我無關了,傅臨春,自己保重吧!”

    傅臨春看著她,道:“恐怕這兩年,血鷹還不會徹底自江湖消失。”

    “我明白,雲家莊前任五公子擅藥理,目前只制出一年一次式,也不會很難受啦,反正有麒麟草,雲家莊研制出真正解藥的日子不會太遠了。”她故意面露欣慰,以免他內疚。

    “你要回哪兒?”

    李今朝愣了下,對上傅臨春的目光。他在問她要上哪兒?傅臨春在問她?

    蘭青有意無意笑道:“春香公子的意思是要你保密,方才我看見聞人盟主的人趕到山下,想必雲家莊要徹底消失在這件事裡,避免再度招惹血鷹吧。”

    “原來如此啊。”李今朝恍悟,哈哈笑道:“這你放心,跟我無關的事,我可是會忘個精光。”

    傅臨春還是看著她,沒更正她的誤會,微笑道:

    “晚點,我帶大夫過去看你,植入血鷹初期畏寒,體質大改……”

    “這也不必。”蘭青又插嘴。“今朝手底下也有神醫,早在城裡等著她了,走吧,今朝,瞧你抖成這樣,真受了風寒,染給大妞,你就有得受了。”

    “是是是。”李今朝咧嘴笑道:“傅臨春,各自珍重了。”

    傅臨春文質彬彬,微地頷首,目送他們離開。

    她身上穿著青門的舊衣物,但單看背影身姿,還是很容易認出她就是那個不太正經的李今朝。半天,傅臨春回過神,漫不經心地看著傅尹,直覺摸向裝著小瓜子的錦袋。

    他忘了袋子裡是麒麟草,停頓在袋上半天,才放下手。

    傅尹已經習慣他的散慢,能尋獲這個失蹤主子他不奢求其它了。他望著蘭青那背影,就道:

    “春香,一開始我沒注意,直到現在我才想起蘭青這個名字下的秘密,幾年前,江湖上有個人就叫蘭青,男女皆不由自主地被迷惑,你道……”

    “你是說,李今朝已被迷惑?”他皺眉。

    “耶?不,我的意思是否,看不太出來這個蘭青到底哪兒又妖又神了……”

    “我看過他妖神之貌。”

    傅尹又是一驚,瞪向他。

    “那你有沒有被……哈哈,瞧我是說笑了。你脾氣好,性散漫,以致未曾動心過,如果一個妖神就能讓你暈頭轉向,那你也不會是春香了。”傅尹一頓,又道:“江湖冊上並沒有記載為何蘭青會退出江湖,有些不死心的人,總是要找著妖神的下落。”

    傅臨春聞言也不吃驚,只道:“傅尹,你真是天生就是數字公子的料呢。”

    “哪裡哪裡……”傅尹把它當贊美地收下,問道:“現在馬上要回雲家莊嗎?”春香很戀家,一年至少有大半窩在莊裡,若是在外奔波,也是處理完第一時間就會回雲家莊。

    人人都以為春香在雲家莊長年寫史,但江湖哪有這麼多重要的事可寫?春香在莊裡的生活很簡單,就是品劃等號看書發呆,興致一來,就跟九公子比試誰寫的史瘋狂到令人拍案叫絕。

    他可以一夜寫上一本史,也可以半年不碰江湖史,這才是雲家莊春香公子的真面目。

    “先不回莊。我等聞人盟主來,跟他談談雲家莊公開加入追緝血鷹的合作細節。”

    門板輕輕刮著地面的聲音,李今朝忽而驚醒。她撓撓凌亂的頭發,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細長的眼睛瞇成一直線,看見大頭妞趴在內側睡著。

    大妞什麼時候上床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那個蹺屁屁她很想打下去。

    “你醒了啊……”蘭青低聲道。

    她掩嘴打個呵欠,想要下床,卻發現她淡色的發尾被大妞緊緊握在手裡。連睡覺都不放過她,她暗歎口氣,就坐在床邊緣接過蘭青的雞湯,喜孜孜道:

    “我就說,哪來的香味把我逼醒……蘭青,你只煮面真是太可惜了。”忍不住先嘗了一口,一臉滿足到快要飄上天去了。

    蘭青搬過凳子,坐在她面前道:

    “你這一覺睡得沉,老大夫說你心神一松花江,睡到明天也不意外。”

    她眨了眨眼,瞄瞄窗外的微暗的天色,笑道:

    “這麼說來,還是蘭青的廚藝高啊,活生生把我從周公那兒挖回來。”

    蘭沒有說話。

    沒有說話,就是蘭青飆火了。她早有預感,當過爹的人,總是不小心把其他人當成自己兒女看待,所以她也很配合,縮起手腳,讓自己成為大妞第二。

    每次蘭青對大妞發火時,大妞都是怎麼做的?大頭垂垂,快要掉下來,胖爪子打打自己的頭,然後伸出頭讓爹打。

    這個……面對蘭青,她實在做不出徹底幼兒化的動作,只能垂下頭,歎道:

    “自作自受這話我是懂的,今天我一看見你,心裡雖然高興,也知道得挨你一頓脾氣。你要民脾氣,行,但可別故意去勾引傅臨春來罰我。”

    他是一臉嚴厲,聽到此處,不由得一怔。

    “勾引他?”

    她撇撇嘴,嘀咕道:”以前你在我面前,中規中矩,直到小年夜那次,你只是輕輕一笑,那簡直是天地翻轉,男女不限都會落入你的……“她本想說欲海,但為免被痛毆一頓,便改口:”總之,你的魅力無邊,若是你有心,說不得連傅臨春都無法抗拒。”哎啊,頭被輕擊了。

    嘿,她做不出來大妞那種幼兒動作,但她還是有辦法讓‘爹’打的。

    蘭青拿她沒轍,細細目視她蒼白的面色,柔聲道:

    “老大夫說,你體質正在改變,很容易手腳發冷。”指腹輕輕滑過她的臉頰。“瞧,你跟我的體溫相差太多。”

    她眼珠轉啊轉,抿了抿嘴,笑了:“這就是代價啊,所幸,這個代價我能接受。蘭青,你會出現在這裡,真令我吃驚,我以為會是其他人來接我。”

    “因為我曾是江湖人,對血鷹之事,多少了解一些,再者,我是裡頭生得最俊的一個,自然是要來充場面了。”

    她聞言,很想哈哈大笑,又怕驚動鐵頭功傳人,遂把嘴角揚得極高,道:

    “真的是很俊,這個……簡直不輸傅臨春啊!”

    “蘭似乎很滿意她的看法,微微一笑:

    “說起來,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過去。”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又回看看大妞,最後,露齒笑道:

    “我可以問嗎?”

    蘭青一愣。

    她低聲笑道:“以前我是不大會問的,各人自有心酸事,你愛講便講,你要哭了我陪你一塊哭,你氣了我陪你一快氣。你不說,不是不把我當自家人,只是不想說,你不想說我就不聽吧,蘭青照樣是蘭青,大妞照樣是大妞。”

    “今朝……”

    她捧著雞湯取暖,輕笑道:

    “今年我被公孫顯召回去,下血鷹是我自願,也沒問過你們的意見,但我心裡絕不是沒有你們,我還是期待著每年的除夕,除夕夜裡一定有你們才成家,下血鷹是身為主子的義務……”

    “真只剩下義務?”

    她眼珠又開始轉了,把食指跟大拇指擠到只剩一咪咪,然後笑道:

    “很有進步了吧!這就是我對他對他的迷戀,只剩這麼一點點,幸虧我不是死心眼兒的人,久久不見也就淡忘了,我想,再過一年,就徹底煙消雲散。以大雷為證,看,我躲了好幾次,雷都沒劈下來,可見雷公也很認同我的努力。”

    他目不轉睛,突然傾前輕輕環住她的身子,在她耳畔低語:

    “如果我能愛上你就好了,那倒方便些。”

    “呸,什麼方便?什麼叫你愛上我就好,也得看我喜不喜歡你啊!”她送他一腳,他卻閃得極快,她一眨眼,又見他好好坐在凳子上。

    她有些傻眼。改天她是不是該請教她那個親哥哥,蘭青在江湖上的排名?

    蘭青輕輕撩過長發,頗具風情地笑道:“要喜歡我,是很容易的。”

    她眨眨眼,吞了吞口水。“蘭青,你賣面真是太可惜了……”簡直一出手,男女都會愛刺激。對她而言,是很賞心悅目啦,但不太合她胃口。她喜歡的是,再暖色一點的,像……傅臨春那種。

    他見她雖然笑著,但面容又有倦意,遂接過她喝了一半的雞湯,道:

    “剛傍晚而已,你第一次卷進江湖事件,肯定累壞了,你好好睡,明天一早咱們再離開。”

    “也好。”她又爬上床,看見大妞睡得香甜,不由得用力壓著這胖妞。

    大妞被驚動,迷迷糊糊地張眼,看見是她,於是努力要撞她,今朝哈哈一笑,壓制大妞的小身體,道:“看你怎麼撞!”

    就見小的拼命要伸出人頭撞她,大的一直在小身體上壓滾著。

    這簡直跟小孩沒差了,蘭青好笑地拉過棉被,一塊蓋住兩人的頭身殘志不殘,任她們在被裡翻滾。

    一開始他只覺得今朝是個市井味頗重的姑娘,行事機靈,反應很快,判斷很精准,要識大體時也不會被情感左右,去年布莊失火,損及多匹高貴布料,原本都該放棄的,她思量一夜,改差人通知雲家莊弟子量身,提早將春衫制出來。

    用那些被煙熏過的珍貴布料制衣,讓雲家莊的主子們換上,定時出去走走,制造風潮,再將剩余受損的布料分批送至雲家莊主子春天會經過的縣城,不低價賣,照樣標高價……誰說瑕疵品,不能是無價寶?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而確實,一季春下來,那些受損布料幾乎都被訂走,由雲家莊背後的繡坊制成與雲家莊等人類似的款式賣出。

    這樣看似很隨性的姑娘,也有低智孩子氣的一面,這一面,只跟大妞一塊時,才會顯露出來。

    這樣也好,她幼失怙侍,童年跟常人略有不同,現在有大妞在,對今朝未嘗不是件好事。

    瑕疵……無價寶嗎?他輕輕一笑。

    他正端著剩下的雞湯離開,細白的手臂突然從被裡伸出來,揪住他的長褲。

    “蘭青,救命,我不行了……我很困我認輸……快把大妞帶走,我認罪!你不要再拿大妞來罰我了,把這個小胖子帶走吧……”她是個沒有骨氣的人。

    蘭青當作沒有聽見,輕輕一使勁,擺脫她的揪拿,默不作聲地走出房門。

    “……”蘭青你夠狠!

    有人用力壓著她。

    壓壓壓……她又張開眼,看見大妞一直坐在她的身上。

    “果然是你啊,大妞……我很困,暫時休戰行不行?”她又打了個呵欠,准備推倒大妞,繼續入睡去,又瞄到大妞大臉著急,用力拍著她自己鼓鼓的肚子。

    “要尿尿?”

    大妞點點頭,那兩顆沖天包包頭差點戳瞎李今朝的眼珠。

    “娘咧,你爹把你扔在我這裡,他跑去哪了……算了,問你也是白問。”總不能讓大妞尿在床上,於是李今朝遲緩地下了床,穿上鞋子,雙手藏在袖裡,駝著背瞇著眼,鞋底蹭著地走,幽幽道:“大妞跟我來,我帶你去招魂……”

    她發困地打開門,一陣風灌進,令她抖個不停。雖然公孫顯事先提醒過血鷹植入體內該有的後果,但實際面臨春,才發現她的身體還真他娘的虛弱。

    以前半夜照親可以生龍活虎上賭場,現在睡得天昏地暗,連此刻,她都可以趴下來睡大覺。

    她小碎步地下樓,確定大妞尾隨在後。茅房呢?茅房呢?這客棧簡陋,一樓的燭火全滅,黑漆抹烏的,所幸今晚有月光,她領著跳來跳去的小僵屍,一路出了客棧,東張西望,終於瞄到茅房的影兒,便指著茅房,道:

    “大妞可不可以自己上?還是要我抱你進去尿尿?現在你快跟每年祭拜的神豬一親重了,今今生病了,抱不動你,如裡手滑,你掉進糞坑裡,我是不撈你的哦……”

    大妞氣鼓鼓的,用力以鐵頭撞她的小腿,然後拔腿就沖向茅房。

    李今朝撓撓臉,縮著身子,就蹲在原地,埋膝打盹等著這小胖子自己出來。

    蘭青上哪去了?真是……

    夜風陣陣,她好像睡了一會兒又像睡了很久……一陣雷聲,打進她的心髒,直竄她的腦勺,讓她痛得大叫聲。

    有人一直打著她的臉……娘的,她的臉夠腫了,有沒有必要讓她變饅頭?她撫頭,猛地張開眼,正好看見大妞的小手又要揮來。

    大妞?她連忙抓住小胖手,大妞立即埋進她的懷裡,緊緊抱著她。打人先認錯?她一頭霧水,發現她正躺在床上,四面以絲紗為幔。

    她不動聲色彩,緊緊環抱大妞。她這一覺不是被熟人給帶走,就被擄了。

    她聽見有聲音自厚重的木板後傳來,有點模糊——

    “你就是妖神蘭青?”女人的聲音。

    果然不出她所料!被擄了!有沒有搞錯?雲家莊第三個主子是不習武的,因為沒那麼多時間去學,況且,金算盤不混江湖,所以,江湖一向離她很遙遠……哪像這兩年,江湖簡直是她的家了!

    妖神蘭青?令她想起小處夜蘭青萬丈光芒的媚態。她瞄瞄大妞,頭大大的,肚子胖胖的,哪兒像蘭青了?她懷疑,蘭青是有計畫把大妞當神豬養。

    “……你覺得我不像麼?”

    她聽見這聲音,猛然坐起,大妞被彈出去,滾到角落裡。雷聲自遠方響起,她心跳加快,頭痛陣陣,但她確定沒有聽錯。這聲音……這聲音……

    根本不是蘭青!

    “不……”女聲有些驚艷。“我只是沒料到妖神蘭青會生得這模樣……我本以為妖裡妖氣……“

    李今朝眼珠骨碌碌轉,想下床探個究新時竟,突然聽得悶雷聲大起,她趕緊又跳上床,招來大妞緊緊抱著,同時東張西望,確定這是一間密室,就算大雷要劈也不是那麼容易。

    “嗯?原來姑娘沒見過我啊……這也好,我也是初識姑娘,雙方都公平。”那聲音,溫暖得很可口,如軟綿綿的糖兒,令人有些垂涎。

    李今朝埋進大妞的肩頭。這還是她頭一次聽見他聲音這樣的溫暖,已經不只是春天了,簡直是邁進夏天了。

    “妖神蘭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中,我師父曾說蘭青之魅,足夠讓男男女女為他心甘情願地做事,只求春宵一夜,如今看來,她老人家形容不足,蘭青公子根本是神仙般的人物……怎會甘於平凡呢?”

    清爽的笑意迎來,竟將雷聲減緩許多。李今朝抿抿嘴,說不出心底的滋味,一直有人在揉著她的太陽穴,她抬頭,正是大妞認真在她太陽穴又揉又吹。

    她掩著嘴,哈哈一笑,用罰親上大妞略寬的大嘴。這頭妞,快成神豬第二了,平常也被她爹弄得跟沖天炮一樣,老愛撞她,但要是她生病了,這頭妞兒也是會關心她。

    管那個什麼春香公子呢,她又親大妞嘴兒,大妞抗議地撞撞她,她咕噥:“大妞讓我親嘛!打雷下雨,我頭好痛……”真的很痛哪!痛得她懷疑,是有個不雷公藏在她腦裡。

    她又聽見——

    “……那真是悄妻兒?”

    “妻兒……是啊,還請姑娘放了她們。”那聲音如清泉,悅耳溫暖得很。

    “那樣的妻兒……實在不像蘭青公子的選擇……”

    是她錯聽了麼?竟覺得這女人在喘息,有沒有搞錯?把她跟大妞困在這兒,外頭卻在亂七八糟。

    她瞪大妞一眼,塞住耳朵,大妞見狀態,學習力非常強,立刻跟著她學起。

    李今朝贊許地點頭,跟她撞撞頭,表示‘同伴,你絕頂聰明’。

    不知過了多久,她瞟到本以為是牆面的地方竟緩緩開啟,她立即倒臥在床上裝睡,大妞連忙接受指令,整個人撞到她身上裝睡。

    死大妞!等你逃出生天,我要把你壓成肉餅!李今朝憋著內傷咒罵。

    “瞧,不就在那兒?蘭青公子好好考慮……我等你答復哪……”

    厚重的門漸漸合上,她聽見有人緩步而來,撩開白紗,接下來再無聲音。

    雷聲又起,她彈了下,連帶著她身上的不胖子也彈了下,滾到床上去,小胖子又趕緊爬上李今朝的身上裝睡,同時不忘撞撞她的頭,表示‘同伴,我很絕頂聰明’。

    她差點一口血狂噴出來。這是誰生出來的小孩?這小胖子跟蘭青到底哪點像了?她試著透過細長的眼兒,偷覷立在床緣的人……只有一人,這人身著紅色長袍……驀地,她瞪大眼。

    這人是傅臨春?

    長發未束,些微凌亂地落在紅色長袍上,腰帶微斜,並不如平常那樣正經縛起,衣襟半松,神色也不似平日那懶散,反而眉目蕩著似冷春水,帶著幾分奪目的,拒人千裡之外卻又容易讓人上勾的風采。

    像……像天仙?讓人想要攀上他卻又不敢觸摸他,想要吃掉他又怕自己沒有那資格吞食他,莫名地,他今朝內心浮起這想法。

    他一見她,便微微一笑,明顯地松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目光定在她親大妞親到腫腫的嘴巴,一愣,再轉向大妞時,大妞嘴也是腫的。她一歎:“你們倒玩得快樂。”

    “……蘭青呢?”她含在嘴裡問道。

    他撩過衣袍,坐在床緣。她很想坐起,但大妞重壓她的肚腹,害得她只能以肘撐著床瞪著他。

    這人剛才在外頭翻雲覆雨?不大像啊,衣著還算整齊,嘴唇也紅滋滋地很正常,她偷偷吸吸氣,沒有什麼曖昧的氣味。

    “嗯……”他朝她微笑道:“他在哪兒我不清楚。我跟你住在同一間客棧,半夜我才到客棧,看見有人送來拜貼找妖神蘭青,說是妻兒都在此做客。”他自懷裡取出一束淡色短發。“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我就冒充他來了。”

    她愣了下,接過她的短發,見傅臨春指指她滑的額面,不由得面色大愕。

    他依舊保持溫暖的笑容。“不會很難看。”

    她顫抖地摸上她的劉海。王八蛋!王八蛋!把她的劉海前成這樣!凹凸不平不平像狗啃的,就因為把她誤當蘭青妻子?要整她?

    “你放心,我有留下線索。”他道。

    “……留下瓜子?”她完全沒有信心。

    他輕笑:“不是,他來時,我正吃著饅頭。”他自暗袋裡取出瓜子嗑。

    “……”饅頭?他***!這樣也能當線索?

    雷聲又響,他見她痛縮一下,便直接踏上層層重紗的軟床。

    她細長的眼暴張,看著他越過她,改倚坐在床牆旁,她不動聲色,用力拍找大妞的大頭,讓這大神豬自她身上爬起來,大妞憤怒地撞著她的頭。

    傅臨春見狀,皺了下眉,攤開掌心,上頭都是瓜子肉。“妞兒要吃麼?”

    大妞看看他,緊緊環住他今朝的脖子,雙撞撞她的頭。李今朝歎了口氣,自他手裡取過瓜子肉,喂著大妞吃。

    “這兒是密室,雷聲打進來的機會是零,也會令你害怕?”

    “……還好,就是頭容易痛。”她恢復常態,嘻嘻一笑:“哥哥冒充蘭青,想必是有計畫……”

    “計畫沒有,妖神蘭青招惹的人太多,我拿到拜貼時,還不清楚對方是誰,方才一看,晃入門派的小家弟子……”他見她的些疑惑,解釋道:“各門各派弟子眾多,總有幾名弟子未經同意,在外私收秘傳弟子,擄你來的江湖人,就是這種秘傳的弟子,他們自成一宮,行事為講名聲,只為宮主行事。”

    “那與蘭青何干?”她訝道。

    他徐徐看她一眼,嗑著瓜子。“你沒問過他麼?”

    好一會兒,李今朝才明白‘他’是誰。她眼珠骨碌碌轉著,低聲道:

    “沒,這種事我從不問。”

    “是麼?”他垂下眼,看見大妞突然伸出手搶走她掌心的大半瓜子肉,然後塞到李今朝的嘴裡。

    李今朝哈哈一笑,又撫著頭。“哎喲,大妞,你待我真好。”她捂住大妞的雙耳,低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湖上傳說妖神蘭青練有不外傳之秘功,既妖又神,男女皆惑,如能得此秘功,再與秘功傳人春風一夜,便能天下無敵。”

    “什麼?”她目瞪口呆。

    傅臨春再道:“江湖傳說,從未有人親身證實過。與妖神一夜露水的,不少,但真正得此秘功的,尚未聽聞。”

    她啐聲罵道:

    “這是什麼東西啊?這跟娶了富家千金少奮斗二十年有什麼差別?”

    “嗯,聽起來是沒差別。”

    她抬眼覷向他那溫暖的笑容,欲言又止。

    他看穿了,笑道:“你想問,我這身氣質,怎能會讓人誤認為妖神蘭青?”

    “好歹也是在城裡一塊住宅區了幾年,你從未有過這樣如仙的氣質……”他半是溫暖的,不曾有過傅臨春如天仙的傳聞,況且,未免厚此薄彼了他面對外頭那女子,展露一身天仙風華,但一被關到密室裡,又回到那個春天午後令人很好睡的春風了。

    “那樣的天仙氣質,並非我本性,那是自閒雲公子上學來的。蘭青既妖且仙,要學妖媚也是可以,只是……”他淺淺一笑,不再說下去。

    只是,學妖媚容易,相對被從撲倒的危險性增高?李今朝揣測,想著他剛進來的那天仙樣兒,令人只敢遠觀眾不敢褻玩,娘咧,連她看了都凡癢但不也行動。

    “你頭真的很痛?”

    她立即放下揉著耳後的動作。

    他把剩下的瓜子肉全倒在大妞胖胖的掌心上,而後道:

    “孔海穴老是發痛,絕不是好事……”

    她抿嘴一笑,道:“你也別擔心,人啊,生死有命,其實哥哥也不必特意來,瞧,你來了,不也是沒有用處嗎?”

    “是麼?”他不甚在意地笑說:“總要確保你……跟妞兒的平安才好。”

    她歎了口氣,實在有些累了,整個人臥倒在床上。她怎麼想,孔雀會料到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一塊落難。

    大妞滾到她的身邊,跟她一樣臥倒。

    她只手擋住雙,眼,道:

    “其實啊,你不必因為我中了血鷹感到內疚,我說過,這是身為雲家莊主子該做的,再說,我都是你親妹妹了,替哥哥做些事是理所當然。”

    “既然你執意如此認定,那就當我這次是特地來報答你,一報還一報,從此不再相欠了。”

    不再相欠?說得多絕情,但這正好,真的。她不怕躺在床上睡著會被他給動手腳,因為傅臨春是個君子,還是個不怎麼把她放入眼的君子。

    “你體內有血鷹,我習的是正統武學,無法替你注入真氣,讓你暖和,”語氣無不遺憾。

    遺憾?她是聽錯了吧?”無所謂,我睡一會兒就好,麻煩有人事時叫我。”

    “這是自然。”

    “……她要你做什麼,才肯放了我們?”她問道。

    “動動手,動動腳,動動身子吧,我想。”

    她差點大笑出來,動來動去,就直說一夜春宵換秘功,不是簡單多了?果然出身大家,說話就是含蓄。

    “那……”

    “嗯?我還在考慮。”

    考慮?也對!若是旁的男子,也許就這樣允了,但傅臨春好歹也是雲家莊的春香公子,要他獻身,他可能必須先挑對象吧。

    腦海驀地閃過蘭青以色殺人的一幕,若是傅臨春出賣色相……混蛋,他出賣色相干她屁事啊?

    這什麼江湖啊?要窮說窮,要色說色,還有像血鷹那種強制殺人,什麼嘛,她還以為江湖騙子多義氣呢!

    悶雷每回一響起,她就被驚動一下。老神醫說她平日生活不正常,以後得戒酣酒笙歌,三餐定時,還她一個干淨的身子才能長期對抗體內和血鷹,還不如死了較快……

    輕快的樂音忽地響起,有人以手頭細葉吹著樂音,她動了動眼簾,終究還是沒有張開。

    樂音帶點優雅,又有春天的氣息,時而低柔時而纏綿,不知不覺中,雷聲漸遠,頭孔雀這麼痛了。真難得,如果不是她確定他就是傅臨春,真是懷疑他是不是戴著人皮面具的蘭青,竟然對她這麼好……

    不回頭,就算再好也不回頭。

    回了頭,便是天打雷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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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5: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蘭青公子哥兒,你想妥了嗎?”

    模模糊糊中她聽見有女聲這樣問著。

    “……這……”傅臨春沉吟著:“也不是不行……”

    她猛然張開眼,卻發現眼前是一片溫暖的黑暗。怔了半天,才發現,以把她當布娃娃為樂的傅臨春又以掌心遮住她的雙眼。她試著要抬頭,卻被他壓制住。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那女人的語氣充滿不捨。“只要你肯……肯與我師父……你妻兒自然會放走……”

    “那就多謝姑娘了。”他淡聲道:“我跟我妻兒說句話告別吧。”

    厚重的門又緩緩合上。

    那溫暖的聲音又道:“妞兒別撞,你今朝姨有頭痛的毛病,不能挨疼。”

    她心一跳,而後掌心被挪開,她看見大妞就趴在她身邊,很像隨時會滾上她的身體,而那傅臨人依舊倚在床牆,紅袍與折綢床被翻滾著……

    她抹抹臉,皺眉坐起來。“他娘的,大不了跟她們拼了,你賣什麼身?”

    “嗯……”他漫不經心,嘴角上揚。“也不算賣身,說起來,這種事,女兒家較吃虧。”

    她瞪著他。

    他低笑:“我時常心不在焉,這個……要混過去也挺快的。”

    “……傅臨春,你在說笑話?”又在跟她說笑話?她不解:“你不功夫不錯嗎?如果一路殺出去,應該方便許多吧?”

    他揚眉。“也是。”看看她,再看看抱著她的大妞,若有所思道:“要帶兩個人出去,也是可以,但總是有危險。”哪怕有一分危險,他都不大願意的。

    她眼珠子骨碌碌轉著。有危險?誰?大妞?她?自被他發現她中了血鷹後,他的態度似乎不大一親,,總令她……總令她有點誤會。

    呿,她可是市井小民李今朝,傅臨春這般高雅的人會對她有興趣才有鬼了。

    她見他還真的要下床,連忙拉住他的手,罵道:

    “你沒必要趟進這渾水。”

    他回頭,目光落在她手上,輕輕一翻,便將她給甩脫了。他笑道:

    “小事一樁罷了。”

    小事?蘭青以色殺人的那一幕又浮現在她腦海。這樣也叫小事?如虹今天是兩情相悅,她絕不會阻止,因為那就是傅臨春的選擇,但現在……

    “哪兒有刀?給我一把。一塊殺出去便是!”

    傅臨春哈哈一笑,神色微柔,站在床緣,擋去她任何下床的可能性。

    他沉默地凝視她一會兒,看得她一頭霧水,滿面疑惑,他才慢吞吞道:

    “你跟你十幾歲的模樣,差不了多少,就是憔悴了些。”

    細長的眼眸暴了。傅臨春在她年少時曾注意過她?

    他一時心不在焉,仿佛心神暫游雲外,他道:

    “我年少有一友,她年紀頗小,第一次她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以為意,雲家莊來來去去不少人,沒想到後來她竟能忍受我棋藝。”唇畔揚起回憶的笑來。“她來時,我若在看書,也能察覺她的存在,這對我來說,真是意料之外,後來有一年,有惡徒上門,目標在我,我自恃功夫不弱,哪知仍是措手不及,我那時太過年輕,功力雖有一定火候,卻過於自信,三枚銀針都是針對她的死穴,我擋去兩枚,第三枚有了偏差,射入她的孔海穴。”

    她正揉著頭的動作,停住。

    “銀針幾乎全沒,所幸,終究是取了出來。那一針只傷去她的記憶,已是萬幸了。她失去記憶的那部分,正是我,大夫說,人腦千奇百怪,實在難以找出原因。我雖有遺憾,但也不會過痛,只要她過得好,那忘掉我也無妨。她身分特殊,為免惡徒傷人,最好兩不相識,直到惡徒消失在這世間,也許到那時,她早已另建家庭,我倆依舊能愉快地以友相交,坐在那涼亭內繼續下著未完的棋子。”

    “……你朋友……是男是女?”她疑聲問道。

    傅臨春笑得連眼都彎了。“自然是男的。”

    她聞言,並未松口氣,又聽他道:

    “如今,我,內功較當年已有躍進,但一遇到這種事,依舊不敢冒險。今朝?”

    “什麼?”她直覺緊繃。

    “你道,這事了結了後,咱倆會有發展的機會麼?”

    她一顫,接著哈哈一笑:“哥哥說哪兒的話呢,什麼發展不發展的?我不就是你妹妹麼?兄妹之間要說發展,自是發展兄妹感情了啊。”

    “是麼?”

    她眼珠子轉啊轉的,就是不看他,直到門關上了,她才驚跳一下,脫口喊道:“別去!”

    人已經不在了!

    她跳下床,用力捶著那門。“王八蛋!連門怎麼開都不告訴我!別去啊混蛋!”有沒有搞錯啊!明明是他把她趕到非天打雷劈不可的好不好?發展?發展個娘咧!她這麼低俗,這麼垃圾,能配得上那麼高雅的人嗎?

    以前她敢未愛,是因為不覺得自身有什麼問題,她李今朝自信又快樂,活在今朝快樂得像只鳥兒,直到那一夜!

    除夕夜,這只鳥墜地了,她才發現,原來有些人,是她永遠也配不上的!

    有人在敲著她的腿,她低頭一看,看見大妞一直在撞著她的腿,好像在說:同伴,同伴,我在這裡!

    她眼淚嘩啦啦地落了下來,蹲下來抱著大妞,罵道:

    “混蛋,大妞你要討厭我,我死皮賴臉也要叫你喜歡我,你跟我就是同一階的嘛……他跟我又不是同一階,他一定是瞧我不順眼,想害我天找雷劈……”抹抹淚,吸吸鼻子,全數擦在抗議的大妞身上,。她尋思一陣,思起他說的故友。

    真的還是假的?她摸著發痛的孔海穴。沒那麼巧吧?她完全不記得在十七歲前看過他,她只記得十五歲那年,有天她一覺醒來,舅舅他們全松了口氣,罵她不該跟人拼酒過頭,差點歸西,她不太記得是跟誰拼的酒,一努力想就頭痛欲裂,那幾天腦袋像是塞滿泡水的棉花,讓她在街上走路都會莫名撞上攤子。

    後來好了,就什麼事也沒有,直到一年前的除夕,她說也再喜歡他便天打雷劈的誓言後,只要每次一打雷,她就頭痛痛得不得了。

    她當是報應!這就是她感情沒有丟得干淨的報應。

    他的故友?

    不,絕不可能是她!最多,是類似的情況,令他在她身上找故友之影而已。

    她卷起袖子,准備找暗門的開關。王八蛋,她可不管傅臨春以前有沒有上過青樓,但在她眼下,這等同強迫他行男女之歡,焉能不救?

    “可惡!”她一腳踢向門。

    同時間,門驀地打開。

    她一腳飛了出去。

    她拐著走路。

    領路的是一名江湖女子,李今朝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先前那個迷戀傅臨春天仙之姿的女子。

    蘭青抱著大妞一路尾隨,不時回頭看著她。

    那一腳,正好踹向蘭青,蘭青閃得極快,害她整個人四平八穩趴在地面上。

    “我們在半途遇上她,說是妖神蘭青請她通知我們,來帶你跟大妞走。”蘭青道:“這次連累你了。”

    大妞撞撞他的肩頭,表示她也被連累了。

    “不止連累我啊……”她咕噥一聲,低聲問:“那他怎麼辦?”

    蘭青布滿改色,輕聲道:“我聽說了。這裡的主人練功岔了氣,才五十歲的人,已經跟個老婆子沒兩樣,正需要……妖神蘭青的幫助。”

    細長的眼珠暴了。“五十歲……”

    “嗯哼。”蘭青退到她身邊,改用唇語:“只要今朝一句話,我可以承認我是蘭青,替你換回傅臨春,反正這種事我也不是沒干過。”

    大妞摸摸他的嘴,有點奇怪他的聲音怎麼沒有出來。

    李今朝怔了怔,直覺搖頭。“哪有這種事的!你不要亂來啊!”

    蘭青看見她唇語,神色微柔,無聲地說道:

    “你對朋友,真是看重。今朝,你知道我的背景了?”

    她點點頭。

    “不覺得我有問題?”

    “……我只覺得你把大妞養成神豬很有鬼。”

    蘭青哈哈一笑,把大妞的臉壓在自己的肩上,以免她憤怒地又要撞今朝。前頭的女子回頭看他們一眼,蘭青客氣一笑,完全讓人讀不出什麼媚態。直到那女子又繼續領路,蘭青便再以唇語道:

    “什麼秘功,都是假的,都是江湖傳言罷了。人們都想一步登天,卻不知登了天,天上什麼沒有,還不如跟你一樣,快快活活在市中生活。”他又看她一眼,道:“你心中放不下傅臨春?”

    “……他救了我,我總是對他不起。”

    “今朝,對自己有信心些。只要多花些日子跟你相處,沒有不會喜歡你的。起誓這種東西呢喃,就別當真了……”

    “我從來沒有這第認真起誓過。”她輕聲道。

    蘭青停下腳步,明白她有多認真。正因為太認真,正因感情尚在,所在才那麼怕打雷。他越過她,往她身後的長道看去,她一愣,也跟著回望,只是一條黑漆漆的長道而已,哪有什麼人在。

    “我剛來接你時,聽到她們說,傅臨春就是自這裡走去見這裡的宮主。他犧牲奉獻的精神,我跟大妞會牢牢記住的。”

    她眼珠不安分地轉著,接著再看看大妞,最後與他對上。

    “蘭青,你先帶大妞回去。”她下定決心。

    “要我借你刀?”

    “娘的,你看我像是高手嗎?”她拍拍胸,揮揮手,然後義無反顧地鑽進長道裡。

    蘭搖搖頭,低聲在想要跟過去的大妞耳邊道:

    “大妞,爹不求你將來發達精明,只求你,有今朝一半精神就好。”

    哭不會哭太久,笑就快樂的笑,看重周遭的每一個人,願意主動伸出手,所以,他們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以同等的重量回報。

    她自信的一角曾被傅臨春擊潰,但沒有關系,會慢慢復原的,這就是他最佩服的一點。

    不過,她是不是一遇到傅臨春就傻了?如果真有危險,他還真會眼睜睜看她去送死嗎?這樣他還算是朋友嗎?

    甬道極黑,連盞燈都不點。她也不害怕,摸了摸玉簪,確定簪子能傷人,她又脫掉外袍,直接丟在地上,她想,這樣搏擊方便些。

    她確實不是江湖高手,也沒打算殺人,但如果非得要打,她也不會躲避,以前她在市井跟人打架的次數不少,就是植入血鷹後麻煩點,不時疲累無力。

    她的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緊,完全不去想傅臨春正在做什麼。管他做什麼,只要他有一絲不甘願,她自然該鼎力相助,這就是義氣。

    微弱的燭光在前,她看見一扇雕鏤精致的門,門旁矮台放著紅色衣袍,她一愣,連忙快步拾起。

    果然是傅臨春的外袍!

    她面色慘白,心跳加快,內心有著怒火,也有著不甘。一連咒罵數聲,有著難以言喻的心痛。那樣高潔的人……

    她輕輕拍著臉,力持冷靜,尋思一會兒,不想把紅袍丟在這裡,遂穿在身上,用力縛緊,讓它不致帶累自己。她能帶走這件紅袍,自然也能帶走傅臨春,她又伸手摸進自己肚兜,確定東西還藏在裡頭。

    紅袍左袖沉甸甸的,她有些疑惑,伸手摸著暗袋。袋裡不是瓜子?她遲疑一下,隔著袋子摸那形狀,愈摸愈熟……她索性厚顏無恥直接取出來。

    她的耳環!

    這毛絨絨的耳環,正是除夕那夜她用力扯下,希望有人察覺來救命的耳環。

    在傅臨春這兒?當時為什麼不給她?為什麼他不說出來是看見它來救人的?

    她的拳頭又是握松不定,這一次手心滲滿了汗。

    最後她左手握拳,右手攤開,盯了良久。握拳不打開,什麼都握不住,右手攤開,是可以握住任何東西,但那樣東西不一定願意被她給掌握。

    她的心一直火熱地跳著。當年她立誓時,心在痛,但現在她的心,卻是空蕩蕩的,如果傅臨春能平安回來,她,她是不是可以……

    “你……”

    她迅速回頭,傅尹正在她身後。

    “你怎麼在這兒?”她低聲問道。

    傅尹一怔。“我收到通知,過來等春香公子。”

    “他正在裡頭?”

    “是……”

    “你不去幫他?”

    “……我不能幫,這事只有春香一人能做得,你不是該跟蘭青走了嗎?”

    “我來助人!”

    “助春香?”傅尹疑惑。“你能做什麼?”

    她能做什麼?她什麼也不能做!她願意跟江湖高手搏擊,但一眨眼就被打趴,她願意傾家蕩產換回傅臨春,但江湖高手願意收麼?她一怒之下,把雙耳的耳環卸下,丟棄在地上。

    她重新把毛絨絨的耳環戴上在左耳。“王八蛋,我能做的就是這個!”

    “……看起來,這耳環不錯。”傅尹只能這樣答道。身為數字公子的大公子,他這幾年才算正式回到雲家莊,但他發現,雲家莊的人都有點病,一些他看不懂的毛病。他沒有想到雲家莊第三個主子也是如此。

    “如果他在裡頭結束了,一出來看見我戴這耳環,就知道我的心意!那不管他遭遇了什麼,心情總是會好的!”她大聲道。

    “我想,並沒有那麼快……”

    “很好!他進去多久了?”她卷起袖子,露出細瘦的手臂。

    “我到時,他已進去半個時辰了。”

    她尋思一陣,點頭。“好,你一塊來,不,你還是在外頭等著。”男人多要面子,何況傅臨春是主子。她想想,要脫下紅袍交給傅尹保管,而後一想,她早把短衫丟在道上,便揮揮手,要他等著,徑自入內。

    她一入內,發現外廳有燭光但不明亮,內室也沒有浮聲浪語。見鬼了,人在裡頭,卻連半點聲音都沒有,是怎麼回事?還是,傅臨春裝成天仙的樣子,對方忙著膜拜,下不了手?

    “哪裡來的姑娘,敢擅闖此地?”冷幽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李今朝面不改色,回頭一看,按住急促跳動的心髒。

    在處廳的一角,竟有一名蒙面的華貴婦人坐在椅上。娘喂,剛才明明沒有看見人的,這女人是鬼還是人?李今朝哈哈一笑。硬著頭皮上前,抱拳道:

    “在下李今朝……小姐真是嚇了我一跳呢。請問,我家相公跟宮主,嗯……在裡頭?”

    “你家相公是誰?”

    “妖神蘭青。”她答道:“我剛才才知道原來這兒的老婆子主人想與蘭青交合,藉以恢復青春美貌呢!”

    “老婆子?”那聲音冷冷地。

    “是啊。”她沒有察覺這女子的殺氣,歎口氣:“聽說是練功練岔的老太婆,如今滿面皺紋等人救。我是很同情她啦,但若與蘭男歡女愛,便能有青春貌美,我豈不是貌美如花?瞧,我眼角都有皺紋了呢!”她哀歎,拜以前吃喝玩樂之賜,夜不眠,日不起,加上體內血鷹,娘親之美,一去不復返。

    “任何法子試一試,都不吃虧。多少有想與妖神蘭青春風一夜,我家主子也不算吃虧。”那女子冷冷地說道。

    “正是!”李今朝不住張望,偏偏還是沒有聲音。她嘴裡道:“正因任何法子試試都不吃虧,我才特地過來,跟她以物易人的。”

    ”以物易人?你要拿什麼東西來換?“

    “自是好得不得了的東西!可以青春返回,延年益壽……不瞞你說,本來我打算將來不干活時,就靠這玩意搞個金庫,享福到死,現在可好,得掏出來換回我相公了。”

    “你拿出來我瞧瞧。”

    李今朝回頭看她,嘻嘻一笑:“姑娘貌美,何必用得著這藥方?”

    “我蒙著面你又如何知道我貌美?若我說,我就是那五十歲的老太婆呢?”

    她歎氣,有點不耐煩。“你雙眸帶桃,額面光滑,哪來的皺紋?別鬧了。”她跨前一步,正要進內室,卻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後滑去。

    羔子娘的!這種高手,她搏擊根本沒有用吧!

    玉手撫不定過她的臉,逼著她轉首面對那女人。那女人取下面紗,露出真貌。

    李今朝目瞪口呆,很想甩她一巴掌。一個青門窮得可以升天了,一個女人為了美貌可以擄來男人強制發生親密,江湖到底有什麼好?

    “嚇到了?”

    “呸!你這也叫五十歲滿面皺紋的老婆子?了不起我三十歲時就你這樣,這也叫老態?給我刺激麼?”她一擊桌,又當著她的面,伸手探進肚兜。

    那女子看著她自肚兜裡掏出一貼藥方。

    “我裝不下去了!明明的美人兒,這樣也嫌?仙女宮主,你可聽說閒雲公子?”李今朝完全化身為街頭攤販,而且是專門舌燦蓮花的那種。

    “自是聽過。”她笑道,似乎很高興李今朝這樣稱呼她。

    “有聽過最好!聽說他老人家今年至少五十以上,外貌卻如三十左右,正是他養生得宜,我數月前為救人而中毒,閒雲公子身邊的五公子特地送我一帖千金難買的藥方,以後我不干活了,就以此藥方走遍天下!”她都已經打好金算盤了,等傅臨春跟公孫顯不干了後,她也跟著隱退,到時她就以閒雲公子為招牌,到處販售這帖藥方,還怕不吃到老賺到老?偏偏栽了!“你要肯放掉蘭青,這藥方只給你,以後我絕不販售,將來過百歲依舊貌美如花,天下只有一人,就是仙女宮主,如何?蘭青已經被我訓練成非我不可,旁人他都不舉,仙女宮主難道不是因此坐在外廳苦思對策的嗎?”

    “是這樣嗎?”那女子笑道,要拿過那藥方,李今朝立即扣住。

    “我信宮主,這藥方你可以先拿走,但蘭青要還給我,別再碰他!”她非常爽快地說道。

    “我可不知你這藥真不真……”

    “確實是真。我五叔隱退之後,致力撰寫養生之道,前兩年他用盡五十年藥理知識,寫出一帖藥方,我服過幾次,夫人當知,成效如何了。”

    李今朝聞言,立即轉頭,其速之快,她差點就此頸斷人亡了。傅臨春一身藍袍,長發束起,十分干淨簡單……不像是剛被怎樣怎樣過的……

    傅臨春微微一笑,自內室出來,看了看李今朝一眼,同時交給夫人一迭默漬猶在的紙張。

    “這裡頭,是春香平日修練的內功心法,只要夫人照著練,再配以李姑娘的藥方,要恢復十七、八歲的美貌太容易了。”

    宮主對上他的眼,笑道:“春香公子盡得閒雲公子的真傳,這內功心法也是閒雲親授,你這樣隨便給了我,不怕它日……”

    李今朝一聽她喊的是春香,而非蘭青,細長的眼眸暴裂了,她慢半拍想起傅尹早在外頭等著,分明是以春香名義召他過來的!娘的!

    “對夫人能有助益,這點內功心法算得了什麼呢?”

    “你真服過這藥方?”她細細觀察著他白若春玉的面容。

    “當然,春香從不騙人。”

    不騙人才有鬼!李今朝暗聲咒罵。

    宮主一目十行,閱完內功心法,又打開藥方,喜孜孜地笑了:

    “我本對妖神蘭青的能力有所懷疑,但既然能擒著他,試一試也無妨,可如今有春香的保證,我這青春,想必能在短時間內尋回。閒雲公子他……”

    “只要夫人願意,春香願請夫人歸隱之島住上幾個月。”

    那宮主笑得開心,仿若十七、八歲少女的笑容。李今朝自認現在她已沒有十幾歲的笑容了,可見,這位夫人先前應該確實是實齡五十,外貌十七八,如今練功岔了氣,變成三十多歲的憔悴!

    宮主忽地朝她看來。“可她想換的,是妖神蘭青啊!”

    “我在她眼裡,便是像那妖神蘭青,極具惑她之能。”傅臨春微笑道。

    李今朝坦率道:“確實如此。仙女宮主若需珍珠粉或養顏美容的藥材,盡管來找今朝吧,今朝一律無條件供給。”經青門一事後,她可以很確定,江湖貧窮的挺多,有錢的孔雀乏,但要做到像雲家莊這樣,有錢到天天砸上百珍珠孔雀會皺上眉頭的,鮮矣。

    那宮主果然眉開眼笑了。“既然如此,我就承下這情了。今朝姑娘想必是心急如焚,連耳環都只戴上一只,就忙著來救人了。”

    傅臨春聞言,瞟向她的耳上,隨即一怔。黑眸若秋水,頃刻溢滿驚詫,驚詫下翻滾著不小心傾洩的情意,然後,迅速收起,藏得妥妥當當。

    她撇開目光,不想承認自己看見了。

    宮主笑道:“今朝姑娘可以先走,但春香可要在這裡留幾天。”

    “這是自然,春香還得留在這裡一陣,讓夫人順利習得心法。”他道。

    宮主起身,又多瞧李今朝一眼,忽道:

    “真是遺憾啊,若你不是閒雲公子的親授弟子,那你我……”

    “春香也很遺憾啊。”他歎道。

    她噗哧一笑,道:

    “李今朝麼?市井間的小奸小惡,江湖的義氣,姑娘家的心慈,不會遮掩的弱點,既理智又情感充沛,沖動又有幾分小才智,重情重義,哪怕自家人介於是非模糊不清的地帶,只要她視作自己人了,就算是惡人她也力掩到底。春香公子,我跟她說這麼幾句話,卻也能勉強感覺打到你言下之意了。”

    又是一笑:“你們聊聊,我這兒,是不歡迎自家人外的女人,晚點就送她走吧。”

    “多謝夫人。”

    李今朝一等她出外廳,咕噥道:“她在扯什麼?”

    傅臨春笑道:“她念的是我收入第三道門後雲家莊秘辛的一段。這裡不歡迎外來的女子,就連我一身紅袍也是沾了女子氣味,才脫在外頭。雖然你被強擄來,但,只要她不高興,你也會消失在世間的。”

    “那你給她內功心法……”

    “就算給了,能練到幾種火候全憑各人資質。如果她真能練到最高層,那時,她也不會留在江湖了。”見她不解,他笑:“能練到最高層次的,就是武癡了。一個武癡,一生只懂練武,哪會再來興風作浪?”

    李今朝拳頭握了又放,想著:握了拳就什麼也得不到……她看向他,低問:

    “你過來時,已打算不再頂著蘭青的身分?”

    “不一定。”他笑,盯著她的耳環,聲音低柔:“看情況。我事先並不知她是否會賣這面子?全仗閒雲公子在江湖上的名聲,這才賣給我這個薄面。”

    換句話說,若是見機不對,傅臨春還是會繼續冒充妖神蘭青?他行事太過隨意,她是知道的,但不知竟這麼‘見機行事’。

    不可否認,她確實暗松口氣。

    忽地,大掌掬起她的胖胖耳環,他微微地俯頭,似乎在確認這耳環的真實性。

    “我沒料到你會來。”在內室寫著內功心法時,還真是錯愕不已。

    “哥哥有難,妹子自是力挺。”她故意道。

    他呼吸一頓。漆黑的眼眸與她對視。良久,他才沙啞道:

    “我不知你會下那第重的誓。我原以為,讓你遠離雲家莊,等血鷹消失在江湖上後,也許再有機會……”

    再有機會什麼,他沒有說出口。是把酒言歡麼?還是下著棋?她都不清楚,但她唯一清楚的是,他沒有計畫地冒充妖神蘭青先來,是因為當時要打雷陣了,她又不是沒有知覺的傻姑娘,怎會不知道呢?

    她不是縮頭烏龜,在她以為他被迫去抱一個女人時,她內心的決定絕不反悔。咬咬牙,大聲問道:

    “傅臨春,你喜歡我?”

    “傅臨春是喜歡你。”

    那答復毫不猶豫,令她心一跳,不止是顫動,還有心痛。一個雲,一個泥,那一天,她徹底明白了。可是,不往前走,她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能掌握住什麼。她瞇瞇眼,咬牙對上他的眼。

    “我還是怕雷。”那雷,總令她想起彼此的距離。

    “那我把十年送給你吧。”

    她瞪著他。

    他平靜但溫暖地說道:“傅家人皆是過四十才婚,四十之前,我的日子都送給你,當是我的賠罪。若是十年後,你依舊怕雷,我便出家當和尚,日夜求老天不再劈雷。”

    她瞠目。這根本是在明示,他的未來只有她一個?什麼時候傅臨春這麼肉麻了?還是,他看穿她猶豫不決的主因?因為兩人差別太大了,一個高雅,一個低俗,終究難保將來不會各自厭煩。

    “說不定,是你受不了我這性子,到時我纏你也纏著不放。”他笑,忽地吻上她的耳環。

    她全身僵化。

    他淺淺笑道,沒有再進一步。“我帶你出去吧,總要親自見你安全。”以前裝作互不相識,以為可以保得了她,哪知她依舊避不開血鷹,還不如,由他保護著。現在的傅臨春,已非當日不及接下第三枚銀針的青年了。

    “這紅袍你就穿著吧,回去想想我也不錯。”傅臨春微笑著。

    她頓時面紅。她哪要想人,她只是、只是……王八蛋,天上七彩煙火落到她手上,她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期待他的接近,害怕自身的不配。

    一直到第三天,她已經在回老窩的路上時,她忽地頓悟了,拉開車簾,對著遠方破口大罵:

    “他娘的,傅臨春,你耍我啊!你送給我十年,那我的十年怎麼辦?不也要浪費在你身上?這也叫賠罪?混蛋!”詐騙犯啊!

    駕車的蘭青搖搖頭,歎息不已。坐要他旁邊,拼命晃動胖腿的大妞,轉頭看看她,然後爬進馬車裡去撞今朝,表達著“同伴,我也送你十年,別生氣”。

    “大妞,我被你撞出去了!蘭青,停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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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5: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半年後——

    快馬奔馳過大街,武器樓的二樓有人打開窗子,看了一很。

    “那是華家莊的公子。”有人在她背後說道。

    李今朝回過身,瞧見一名年輕少爺步上階梯。‘彭武樓’的二樓武器偏向輕薄華貴,江湖一向不愛,也不願花過多的金錢在一件裝飾大於實用的武器上,所以,二樓販售的對象都是店主篩選過的有錢商人,千金,以及少爺們。

    “閣下是?”今天她一身月白色衫裙,十分相互干淨。

    “在下杜連之。”這名青年風度翩翩道。

    “我認識你嗎?”

    “以前不認識,但很快的,金老板就能對杜某通盤了解。”

    李今朝離開窗邊,來到平列在台面上的輕武器前。她笑嘻嘻道: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金老板,准是你認錯人了,我姓李,李今朝。”

    “李今朝不就是金老板嗎?”他笑道。

    她抬眼看他一眼,正要開口,突然聽見武器台旁的老爺聊道:

    “雲家莊?這我聽過,江湖上很有名的,對不對?雲家莊主子傅臨春、公孫顯,公孫顯幾年前成婚,至於這個傅臨春……”

    她的小耳朵自動擴張,升級為白兔長長耳。

    “傅家祖訓一律年過四十才婚,恐怕還要好幾年呢。”有人接話道:

    另一頭的商人過來湊熱鬧道:

    “說起這春香公子傅臨春,我上個月倒是見,果真是一表人才,貌若暖春,在氣度上,也非常人可比,當時那江湖耆老壽宴,本不請華家莊人,還是春香公子帶華家莊的人進去,這才能讓華家莊記上一筆。”

    她竊聽著,心不在焉摸著台上的護腕。

    “真是可惜這祖訓了,要不,聽說那個月,春香公子都跟一名俠女形影不離,這要是朗有情妹有意,也算是江湖佳偶……”

    “金老板?”杜連之試探低喊。

    她抬起眼瞧著他,笑道:“不就說了,我不認識你,也不姓金啊!”

    杜連之一點也不介意她一再否認,反而有意表意引她到角落,道:

    “在下姓杜,既然李姑娘不願承認,那就容連之重新介紹吧。”

    李今朝撓撓臉,反正聽聽也沒有差,於是擺脫那些傅臨春與江湖女俠將來可能之無數美滿結局的話題,來到角落無有處。

    “李姑娘,現在南方有金、彭、杜三大家商,人稱三家商,這三家在南方各霸一方,不瞞你說,杜家商正是家父白手而起,如今他老人家仙逝,由我接手;這金家商嘛,老板姓金單名朝,幾十年來金家商一直很穩定,只經營正派生意,也因此,無法鯨吞其它有事點氣候的商家,但也正因守成有道,下游小商家十分依賴金老板。至於這彭老板嘛……”杜連之看看這武器樓,歎道:“李姑娘,你也是來探個究竟的吧?”

    她把玩著頰旁毛絨絨的耳環,不正面承認也不否認,只笑道:

    “原來杜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來挑武器贈人,而是來探究竟啊。”

    “李姑娘不也如此嗎?”杜連之掃過室內其他商人。“彭家商近年有意北進,它跟金家商賺錢的方式完全不同,想來你已經感到威脅,才特地來此一看。這間武器樓共分三層,樓下供江湖人打造各家門派武器,二樓為富貴人這家的輕武,第三層則為武林盟主聞人不迫專屬,這等同這間武器樓得到了江湖的認同,以後,江湖人怕是以彭家武器為主了。”

    “唔……杜公子好像有點道理……”

    “雲家莊背後有個金家商撐著,武林盟主背後有個彭家商,李姑娘,到最後,彭家商有沒有本事把金家商給鯨吞了?”

    她的眼珠溜溜轉兒,終於問道:“那,杜公子之意呢?”

    杜連之聞言,知她有了承認之意,大喜道:“自然是合作……”

    又有腳步聲上來,杜連之回頭一看,一名青年正上樓來。

    這各青年氣質上優,衣色溫暖,可惜相貌平凡些。那青年收著傘,一一掃過二樓商人後,落在這個角落。

    漆黑的烏瞳明顯漫不經心,但杜連之意覺得在剎那間這青年似乎瞇了一下。

    那青年往這兒走來。

    杜連之回頭看向李今朝,不由得嚇了一跳。

    李今朝本來面色有些憔悴,膚色白皙到有些透明,但此刻卻像抹了腮紅似的,紅提驚人。他想,她還沒有那麼高的功力可以在眨眼間抹上胭脂吧?

    “我來接你了。”那青年開口,其聲溫潤,十分好聽。

    “叫喔……”她不太安分的眼珠又打轉了,這一次卻是東轉西轉,就是不瞧向這青年。她道:“這位是杜公子。杜公子,他是……是我哥哥。”

    “哥哥?”

    “唔,親哥哥。”她故意道。

    “你們不像啊!”

    “要像,才有鬼咧。”她低聲咕噥,心一跳,因為青年的五指勾住她的手,一股暖氣隱隱傳到她冰冷的掌心。

    娘咧,她怎麼還沒爆炸?

    “妹妹得趕著下大雨前回家,杜公子有事改日再談吧。”青年溫聲道。

    她背脊一陣發毛,背骨差點軟掉。為什麼她喊‘哥哥’很正常,但一聽他喊‘妹妹’,那語氣她覺得曖昧到骨軟肉趴?連杜連之的面色都有點古怪,那就是她沒誤會了!

    她有點心不在焉,但牽著她走的‘哥哥’更心不一焉,驀然停步,害她一頭撞上他。

    “這護腕倒是不錯。”哥哥取過台上錦盒裡的一雙護腕。

    她瞪大眼。

    專門招呼的二樓店主連忙湊過來,笑道:“爺兒識貨,這對護腕是給姑娘家用的,平常擋刀擋槍擋火擋毒都很有效,上頭還有女兒家愛的南海避邪玉,瞧,鑲起來多美啊。”

    青年看看她呆掉的表情,笑道:“妹妹挺合適的。”他俐落地扣上她的雙腕。“出門在外,就算你不入江湖,但難保不會有些意外,你就戴著吧。”

    “……你送?”

    “嗯?是我要送。”他笑得眼睛彎彎。

    “……謝謝哥哥。”這裡的東西定價很貴,而她可以起誓,傅臨春跟李今昔對比朝之間,後者才是有錢的那個。

    傅臨春付錢?可以,那她得先給傅臨春錢。

    這雙環,等她付費。但,她還是有些愉快。

    出了彭武樓,已有絲絲細雨飄落,傅臨春打開傘,兩有一塊走在大街上。

    她瞟瞟他的側面,咳了一聲,道:

    “以往你回來時,總是先回家,怎麼這次出來找我了?”

    “要下雨了。你怕雷不是嗎?”他柔聲道。

    “我情況很好,沒什麼值得害怕的。”她眼珠又亂轉,撇撇嘴,道:“其實你也用不著趕著回來啊。”

    “在外沒事,我不回家做什麼?”那語氣十分理所當然。

    是是是,她打算撰寫一本《傅臨春之真面目大揭露》販售,內頁第一句話就是:傅臨春天性奇懶無比,只要沒事做,一定回她家當食客!

    “還在看著咱們的那人,對你很有興趣?”他沒回頭,也知道彭武樓的二樓窗口有人在看著。

    李今朝聞言,笑嘻嘻道:“他不對我有興趣,是對金老板有興趣。他動作好快,意然能挖出金算盤的底來。”

    “是麼?”

    “你等等!”她跑向附近的攤子買豆子。傅臨春尾隨她身後,等著她結帳。

    “這是小孩子吃的。”她笑道,瞟他一眼,強調道:“我也愛吃!”

    “是麼?”

    她扁扁嘴,掬了一把在手心,慢慢吃著。她又故意道:

    “你要吃嗎?”

    “好啊。”他答得很隨性。

    她一怔,掌心一合,忙把豆子攥在手裡,道:

    “這是沾糖的豆子,小孩子才愛吃的,你不會喜歡的。”實在沒必要配合她,而裝愛吃。哼,當她是笨蛋嗎?

    “我的愛她是很廣泛的。”他想了一下,補充一句:“我不吃苦的,以後別叫廚房煮苦菜。”

    他還真的說得很認真呢,她無奈地看他一眼,攤開掌心,任他撿個兩顆吃,哪能知,他竟俯下頭,要學小狗舔食。她心頭一跳,連忙收手,讓他撲了個空。

    他徐徐抬起漂亮的眼睛。

    她誇張地東張西望,滿面通紅,又探出傘外,看看天色,大叫一聲:

    “哇,雨要變大了,要打雷了,要打雷了!快回家吧!”腳步加快,不敢回頭看他,最後有些狼狽地快步跑了起來。

    細雨綿綿,遠方已有雷聲。

    她上了床,直接滾到內側,蹭著軟綿綿的暖被,試著入睡去。

    身體放松了,腦子卻隱隱作痛起來。

    轟隆——

    她渾身一顫,把臉深深埋進暖被裡,卻沒有捂住耳朵。

    門輕輕地開了。

    她把臉埋得更深,感覺床輕輕震動一下。

    “今朝?”

    她連動也沒有動,接著,簫聲輕快地吹奏著,一時,密室裡樂音如春,漸漸取代外頭的雷聲。

    這樣的妙音始終帶著輕盈靈活,聞者心曠神怡、如入春林,與百禽同樂。很動聽,帶著幾分雅致,與她不怎麼搭得上邊。

    她爹娘是雅人,她自然有些目染,後來,在成為雲家莊一分子後,她也時常接觸這些雅樂,要擴展產業,絕對不能只靠市井小技,她什麼都懂一些,都會一些,文人雅士的眼光不見得有她好,但,她就是喜歡大口吃肉,露齒而笑,要笑就笑,要哭就哭,要踹人就踹,不必自己生悶氣,她就愛在井間打轉。

    他跟她,總是有距離的。

    簫聲轉為幽悠輕柔,似在催眠。她眼皮重重,太專注聆聽的下場就是真的被催眠了。

    雷聲不知何時停止了,全身暖烘烘的,她昏昏欲睡,忽然間,床又輕輕的震動一會兒,她驀地張開眼,瞪著內側的床牆。

    他娘的……對不起,傅家娘,不是在罵你。她差點要用力捶著床板了。

    有沒有搞錯?這麼隨便?這個傅臨春在雲家莊都是這樣嗎?

    為什麼這個男人、這個男人這麼隨便地找床睡?

    有只手臂環過她的腰,她瞪大眼,發現這只手臂很有力量地把她拖到背後那個人的懷裡。

    “……”她不是布娃娃。他是抱上癮了嗎?

    “嗯?還沒睡著麼?頭還在痛?”他聲音微倦,隱了個呵欠。“是不是太冷了?”

    她正要答話,哪知緊緊她抱著的被子正在移動中,她瞠目結舌,連忙搶。搶啊搶的,最後力敵不過,宣告陣亡。

    棉被覆在兩人身上……是誰在冷?

    有沒有搞錯?他是傅臨春!高雅的傅臨春啊!她的眼睛又被遮住了,她嘴巴張得大大的。

    “好睡了嗎?”

    那語氣,很困,有點像在說:我先你一步睡了,再見。

    “……”她心頭發悶,嘴巴卻抿得緊緊的。仔細算算路程,他會在今天出現,肯定是日夜兼程趕回來,不累才怪。難道他一點也不留戀跟她相處近一個月的江湖女俠?

    她習慣地想撓臉,又怕驚動他,不由得暗歎口氣。

    雲家莊已正式宣告與血鷹糾纏到底了,為防血鷹循線追來,他總是在易容後,來到她現在住的老窩,有時半個月也好,幾天也無所謂,他就是跟著窩進來當食客,擺明是有人養他,他最快樂了!

    雖然說,這樣摟摟抱抱、不拘小節共枕一床,實在有損女子名節,他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明媒正娶,他敢這麼做,想必心裡已有這個盤算。

    但她根本不在意。

    只要讓她察覺他的眼神,開始追逐其他姑娘;只要讓她察覺他有了悔意,覺得浪費生命了,她立即可以踹他出門,讓各自解脫。

    真的。

    現在她會努力地看,看他倆之間差距有多麼大。這樣子,死心時才能夠死得徹底。他日就再也不會一聽他消息,便心甘情願地為他赴湯蹈火,到那時,她的所作所為只為盡義務……到那時,還她一個灑脫的李今朝,豈不妙哉?

    她咕噥道:“讓我翻個身,好不好?”

    他的臂力微地放松,她立即轉身,鑽進他懷裡,再把他的手移到她的耳後。

    他馬上張眼,關心問道:“還頭痛?”

    “唔,一點兒,你也用不著揉,一會兒就好。”

    他小心地撫揉在她的孔海穴,看她閉上眼才跟著一塊合眼。

    她嘴角偷偷在笑,然後雙手以非常龜速的動作滑進他的衣內。

    有人緊繃了。

    她繼續咕噥:“我取暖我取暖,冬天好冷哪……我睡了。”

    十年不利用,實在太可惜了!無本生意商人絕不放過,何況她也賠進十年,就算要提早結束,她該撈的,就一定要撈夠本才甘心!

    -*-

    她成了養豬戶……

    她掩嘴咳了一聲,笑出聲。

    “嗯?”他回過神,微微一笑。

    “沒什麼,我想起大妞被蘭青養到神豬地步,我就想,等大妞長大了,不知會怎麼想她這個爹。”她家裡窩著大頭豬,也窩著一個很懶得出門額春香豬。

    只要沒人找傅臨春,他絕對懶得出門一步,簡直是把她這裡當成家一樣待了。

    她執起白子,覷他一眼。

    他的神態慵懶,坐姿隨意但高雅,依舊一身紅袍黑腰帶,素雅而大方,就是……衣袍有些發皺。

    為什麼會發皺呢?因為這個人,不知是真隨意還是假表演,竟然睡覺時連外衣都帶上床去。

    這種事是她才會做的吧?

    尤其,她發現,他下棋十分風雅,令她覺得跟他下棋的對手氣質差太多,但,她偏偏喜歡跟他下棋。

    他笑嘻嘻地下白子,又瞄到他心不在焉地掬一把甜豆吃。

    吃得這麼凶,零嘴吃,三餐也吃。偶爾再來個宵夜,不是食客是什麼?她原以為他只愛吃瓜子,沾糖的甜豆只是吃給她看,後來她發現,只要是小東西他都愛吃,擺什麼他都吃,唯有苦菜他真的跳過。

    真的是很好養啊……唔,跟她一樣好養。她有些口渴,直覺摸向酒壺。娘的,酒壺裡裝的是溫茶!

    茶茶茶,只有茶,沒有酒,她都快崩潰了!她咒罵一聲,又瞄一下,棋局。他下棋慢得很,人人都說,聰明人能下得出好棋局,但,她想,傅臨春可能真的很心不在焉吧,她完全看不出他的棋路,可是她篤定這個人的棋技,中等。

    她眼珠滴溜溜,趁著他在觀察棋局時,假裝興頭大起,低聲唱道:

    “哥哥啊哥哥,回眸一笑百媚生,一朝分手,他年再見,已是兒孫滿堂……你覺得不好聽?”細長的眼兒故意挑釁。

    “不會。”俊眸揚著溫暖。“挺有趣的。我來試試看吧。妹妹啊妹妹……”

    “停!”她跳起來,面色震撼加暈眩,全身還在顫抖中。“你你你別唱!”

    他訝道:“音色不好麼?”他的歌聲應該還不錯才對。

    她牙齒打架著,薄怒道:

    “你唱什麼你,根本不適合唱!”娘咧,嚇死她了!傅臨春唱這種輕佻的曲兒,太、太太不可思議了!他適合吹簫,彈箏,而不是像個小老頭隨便蹺著二郎腿,剝著花生殼,哼著低俗的曲兒。

    他哈哈一笑。很隨和道:

    “既然你覺得我不適合,那晚些你唱給我聽吧,我喜歡聽你唱。”

    她瞪著他,坐回椅上,撓撓臉,眼珠又轉了轉,假裝閒聊道:

    “你這次去平寧城盟主那兒,有什麼趣事?”

    她以為他多少會提起那跟著他一個月的姑娘,不料他想了一會兒,才答道:

    “也沒什麼趣事。這一次,在平寧城,由聞人盟主為主,雲家莊為輔,公開宣告血鷹的解藥已調配出來,雖然一年必須服上一次,但只要中血鷹者,雲家莊願先給解藥,再論是非。”

    “聽起來,這等同痛擊血鷹組織,雲家莊不就明顯成標靶了嗎?”江湖已開始腥風血雨,非要挖出血鷹不可,最近她還是多待在老窩的好。

    他微微一笑。“以前雲家莊不插手,固然是地位超然,但最主要是保護雲家莊第三個主子,既然你已中血鷹,那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頓了下,他溫聲:“你由我來顧著,這一次,沒人可以自我眼下傷你。”

    那語氣似乎還有點怨公孫顯。她故意笑道:“其實中血鷹不可怕,一年一次解藥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必須聽血鷹命令殺人,幸虧我不必如此。再者,只要有解藥,血鷹是不致死的。”

    他越過棋盤,撫上她蒼白的臉。“你有些憔悴了。”

    他的手是溫暖的,害得她差點像貓一樣滿足地歎息了。

    他輕輕撫著,直到她有點暖色了,才收回手,柔聲道:

    “你這裡的住處隱蔽,身邊也有不少能手,只要在外,我們不公開在一起,再多加小心點,這幾年一定會有個結果出來。”

    她也沒想過要公開啊,現在就不錯了。現在她最想問那名江湖女俠怎麼沒有一直跟著他,但話到嘴邊,還是閉嘴了。反正該散時就會散,強留也留不住的。

    傅臨春看她一眼,笑道:“這可怎麼好呢?”

    “什麼?”她提心吊膽。

    “你這樣子,真像大顆棉花糖,讓人很想舔一口。”

    李今朝聞言,立即滿面紅脹。今天她穿著白色綴毛的冬衣,左右耳環都是毛絨絨的大圓球。

    她眼珠又靈活轉著,一會兒,她道:“咱們來賭一把吧?”

    “賭?”他頗感興趣:“賭什麼?賭我的人麼?還是你這個人?”

    “……”娘的!高雅的傅臨春開始在她心中崩裂了。

    那小白臉似的男人輕輕一笑,道:“我說話很露骨麼?”

    “……還好啦。”她直覺拿杯子到嘴邊,想起是茶,又放了回去。

    他看著她的動作,掩飾眉目憂心,笑道:

    “你這樣子,若讓五叔看見,必會訓到你不得不悔改。養生之道,就是各樣食物都得節制些。”他親自替她倒出熱茶,看著她乖乖飲下,才道:“你想賭什麼呢?”

    “賭……”她眼珠不安分地滾啊滾,笑道:“以這盤棋為准,我要贏了,你就把你在平寧城裡的事巨細靡遺地告訴我……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我不是江湖人,但對江湖事也很有興趣啊!”她厚著面皮無辜道。

    “也對。如果我贏了……”他也在比無辜。

    她再瞄瞄棋局,確定自己能贏,豪爽地說道:

    “隨你!”

    “那就考試吧。”他笑道。

    她非常想知道他想要什麼啊,總不會是真的、真的要她這個人吧?她撓撓臉,那這該輸還是贏啊?明明棋藝沒她好,要她讓子她絕對做不出來……

    “今朝。”金老板的助手站在院子門口。

    她回神,手裡還執著白子,抬頭看向助手。

    “有位杜公子來訪。”

    “杜連之?又來?也好,去看看他是不是又要用聯姻方式來說服我……”忽然發現她的助手震驚地瞪著傅臨春。

    有什麼好震驚?她的手下們全是雲家莊當年培養的,可以說是相互競爭過,彼此熟的不能再熟的好伙伴。傅臨春在她宅子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大驚小怪……

    她回過頭,正要下最好的旗子,再去見杜連之,哪知她瞥見一個動作。

    她用力眨眨眼。

    他看向她笑道:“妹妹要冠別家的姓,可也得先在這盤贏了我。”

    她再看看棋局。

    “嗯?換你了。”

    “……”他娘的!見鬼了!她罵道:“你藏什麼?”

    “藏?”他訝道:“藏什麼?”

    “你藏了我兩顆白子!我看見的!小古,過來,說,你剛才看見了什麼?”

    小古面色一變,搖搖頭。“我什麼也沒看見。我先去招呼杜公子了……”連忙退出,嘴裡咕噥:“輸了就輸了吧,也不必太計較了。”

    她狠狠白小古一記眼,再看向傅臨春,罵道:

    “傅臨春,你別玩了,把棋子拿出來,有品的人不干這種事的。”

    “我有品?”他笑得愉快。“論棋藝,我確實不如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憋著滿肚子內傷,咬牙道:“為什麼?”

    “因為雲家莊沒什麼人願意跟我對弈啊。”下盤棋要許久,因為他容易心不在焉,棋局輸贏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他也沒有什麼棋藝高低的執著,自然培養不出什麼棋藝來。

    他功夫高,是為了保護雲家莊,這是他該擔的義務;他飽讀詩書,是為了雲家莊,這也是他的義務。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有所求”,而這個“有所求”早就藏在心底許多年,自己不曾正視過。

    “現在我贏了,我可以說我想要什麼嗎?”他柔聲道。

    她一愣,有點不甘心道:“明明是你藏棋子的。”

    他長歎口氣,拍拍衣袖。“那你來搜吧,搜得到我就認輸。”

    她瞠目結舌。要她去搜他的衣物?一層層地剝下看個仔細?

    “嗯?不要?”傅臨春移到她的身邊,修長的十指捧起她的臉,笑道:“我也不多求,你只要支付一吻就好了。”他要求很小的,因為他是個很無為的人啊!

    “……願賭服輸,向來是我做人的宗旨。”

    “是麼?那你吻吧。”

    她本來亂滾的眼珠又暴了。她吻?見他還真的一臉期待,她卯上了!直接勾住他的頸子,用力吻上去。

    商人不做無本生意,絕不做無本生意,要啃得干干淨淨,十年利息全先賺回來……賺回來……她努力地吻,絕不被他的回吻給迷惑心智。

    他的回吻……他的回吻……有沒有搞錯?她一直很好奇傅臨春本性中是不是真有點像閒雲公子那樣天仙冷性,這樣的冷性去接受一個女人會是怎樣?但,現在她確定並且後悔了!

    傅臨春本性絕對沒有閒雲公子那樣的清冷,當他面對眾人時是溫暖如午後春風,漫不經心;但當他吻上一個女人,那簡直是一團又一團的火焰……她很孬地想擺脫,但火焰不放過她,壓著她的後腦勺,在唇舌間糾纏著她,熱情到她到死也絕不會忘記這個初吻……他五體投地,認輸了!

    娘的!她被傅臨春的火焰給燙傷了!

    春天著火了,李今朝著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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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5 00:26: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除夕,雲家莊。

    “春香?”三公子進汲古閣第二道門後,看見傅臨春正漠然讀著一本書冊。今年除夕夜,依舊由春香主持大局,但明天一早,他會帶著一年一次的解藥,趕回去交給今朝。

    “三叔。”傅臨春沒回頭。“你要跟我一塊回去跟今朝過年麼?”

    “好啊,我也挺久沒有見到她了,連夜趕路,十天就可以到她那裡,還來得及一塊過元宵小年。”三公子前,來到他的身邊。

    “多虧您了,你本已退隱,又專程為了對付血鷹回來,今朝有你這舅舅,真是不枉了。”

    “你倆能成一對,我自是歡喜。明明我不是她真舅舅,她心知肚明,卻也還是喊了我十幾年的舅舅,想來,她真的很想念她的家人。”

    “是啊,今朝性子中有孩子氣的一部分,我想,她到老都是如此了吧。”那語氣隱隱有歡喜之感,也帶點惱怒。

    三公子瞄見他手上那本春香冊裡,那一頁正寫著——

    “李今朝起誓,今生今世,決不再對傅臨春動心,若它日真狗屁倒灶與傅臨春結秦晉之好,我必遭五雷轟頂,天打雷劈。這樣你可妥心了?春香公子。”

    “多謝李姑娘成全。”傅臨春客氣道。

    傅臨春垂著眸,指腹滑過每一個墨字,慢慢說道:

    “我跟她在一塊一年了,她還是怕雷。每次一打雷,她就怕得鬧頭痛。就跟當年一樣,只要你逼她想,她便怕到頭痛,最後,只得騙她是醉酒過頭了。那一天,血鷹殺手離她極近,近到連我都懷疑,下一刻她就會死在眼前,何況是她這當事人的心情?我性子散漫,本以為既然天意弄人,從此當個陌路人,保她平安也好,所以逼她立誓,認她為妹,不料到頭她還是中了血鷹……”

    三公子輕聲道:“這也不能怪你或顯兒,你跟今朝的事,只有我知道。現在,你有足夠的能力護住她,你又喜歡她,那一塊,對今朝絕對事好事。五弟一直在試你送去的麒麟草,最多不過五年,一定能找出真正解藥來!”

    傅臨春還是一直盯著那一頁,忽道:

    “三叔,你說要是哪天,她進了這扇門,看見這段曾有過的事實,是不是又會痛一次?”

    三公子張口欲言,最後只能無言以對。

    “我最近常想著一件事。雲家莊記史,固然是流傳真相,供後世了解,但,若因此傷害到當代的人,流傳後世又有什麼意義呢?”

    三公子一愣。

    傅臨春哈哈一笑,將冊子收回櫃上,然後轉向三公子。

    “以後我該稱呼你舅舅了。”

    “今朝聽了肯定別扭。”三公子笑道。

    “我就愛看她別扭。”那預期帶抹隱約的寵愛跟樂趣,他又道:“舅舅一塊去前頭過除夕吧,明天一早,我想盡早趕回去,親自盯著她吃解藥。”

    傅臨春吹熄燭火,而後一塊與三公子步出汲古閣。

    在封上第二道大門的同時,傅臨春頭也不回,袍袖突地一彈,負手離開。

    “啪”的一聲,燭火再度燃起,同時,燭台倒地,正落在書冊之上。

    火焰竄上書冊,迅速燒起。

    “失火?”吃到一半的解藥,差點全吐了出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三公子。“舅舅世說,那個……雲家莊的主子春香公子傅臨春,放火燒汲古閣?”

    三公子親自看她吃完,才道:

    “不,我沒這麼說。根據我跟數字公子們研究的結果是,前些日子華家莊老來借冊,但都被拒絕了,所以對方心懷怨恨,半夜潛進來火燒汲古閣。當然,由於逮不到證據,這事就算了。”

    “娘咧,比我還會說謊?”

    三公子瞪她一眼。

    她立即閉嘴,又忍不住問道:“他燒……我是說,華家莊燒哪方面的冊?”

    “燒了兩萬多冊,還在計算重整中。春香也說了,不必太勞累,不重補也無所謂……其中有一本,是記載妳跟春香的事。”

    “我跟傅臨春?”

    三公子委婉道:“妳待在雲家莊的那一年除夕,有人看見妳立誓。”

    她心一跳,直覺想到那一夜冷到骨子裡的寒風,以及絕望的心情,孔海穴又陣陣抽痛,她勉強笑道:“我不知道這事也被記下……記給那麼多人看。”

    他一把火燒了汲古閣,這個人……不是什麼都會說好的人嗎?還是,他本性裡也有偏絕情的一面。

    三公子見她面色有異,轉移話題道:

    “難得有機會跟妳閒聊,想知道春香的事嗎?”

    “想!”她果然上鉤了!細長的眼非常規矩地鎖定在爆料舅舅身上。

    見她好奇得不得了,他笑道:

    “我選中妳,是因為妳滑溜得像條蛇,雖然跟以往的雲家莊的金算盤大不相同,但我就是很期待在妳的主持下,雲家莊能維持多好的門面?閒雲看中春香,是他沒有貪念,沒有執著,即使心無掛礙成了絕頂高手,也不曾想過在江湖上獨霸一方;再者,春香有個厲害之處,即使不曾見過這個江湖人,但只要江湖史上有這人,春香見了真人,一定認得出來。例如妳身邊的妖神蘭青,他一開始就認出來了。”

    她瞪大那細長的眼,啐道:“真他***夠神!”

    三公子又看了她一眼,面露不贊同。

    她眼珠溜溜轉著,扮個鬼臉。

    三公子搖頭歎氣,道:

    “春香對任何事情都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何時隱退不重要,就算做到老死也不在意,我想妳也注意到了,華家莊幾次槍得先機,春香根本不放在眼裡。他只在乎,保住雲家莊就夠了。”

    “我知道。別人都爬到頭上了,他卻無關緊要,而且他睡覺時老愛穿著外衣,也搞不清楚這是他的樂趣還是懶得脫,一沒事他就當我那兒是個密室,老窩在那兒,娘啊,竟然還想唱小曲,那“妹妹”兩兒個字出自他嘴裡,我渾身發毛。最可惡的是他喜歡我的頭發勝於我的臉,每次打雷時說好聽是吹蕭安撫我,但雷聲一停他就睡著了。舅舅,你說,傅臨春在雲家莊是不是也是如此?”她咕噥著,嘴角卻是不甘情願地在微笑。

    “這個……沒聽過他爬上誰的床去,他戀家是莊裡弟子都知情的,前兩年,二公子喝醉進到他的房裡,那時春香正看著閒書,二公子就這麼醉醺醺躺到春香床上,春香他——”

    “怎樣?”她好奇得不得了。也爬上床把二公子當布娃娃抱著睡?還是,傅臨春床上一直有個布娃娃,被二公子給搶走了?

    “春香連同被褥,把二公子包了起來,放在門外。”

    “……那舅舅跟他下過棋?”

    “他下棋可以下一天,沒人願意跟他下。”三公子一想到就頭痛。

    “哈……”她終於掩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最後,大笑慢慢緩了下來,變得輕輕笑著。她揚眉看著三公子,有點撒嬌地:“舅舅!”

    三公子看著她神采飛揚,再無以前的遲疑。

    她嘿笑兩聲:“舅舅!舅舅!”叫到最後,聲量極大,快活地對他大喊著。“舅舅,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好高興我有個舅舅?”

    三公子面色泛柔,把她當孩子似的摸著她的頭。“我一直都知道。妳沒說過,可是,妳一直都用妳的行動在表達著。”

    她哈哈一笑,說道:

    “舅舅,一個聰明的商人,是懂得以小博大,該捨就捨,該拿就拿,是不?不管方法有多陰險多賊頭,非得到手不可!”一頓,她柔聲道:“這個聰明的商人,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

    傅臨春步入院子。

    靜悄悄地。

    元宵節將至,今朝所居的城裡,入夜有著燈會。她喜湊熱鬧,燈會、廟會,只要是熱鬧的街會,她都像在自家裡逛著,今晚應該也不例外……

    “舅舅!”醉聲突然響起。

    傅臨春循聲瞟去。亭裡有個穿著喜氣洋洋大紅衣裙的姑娘,他記得,早上妞兒穿的也是一樣,這一對寶兒,他想著,而後微微笑著,擦過衣袍,入涼亭去。

    時值初更,圓月融融,亭內仍是懸著夜燈,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滿面異常紅暈,抱著酒壺在喝酒。他眉頭一攏,又看見桌上棋局正下了一半。

    “舅舅,你坐啊!”她朝他瞇眼笑著。

    他落坐在她身邊,要拿過她的酒壺,她扁扁嘴,咕噥:

    “就這一次,這一次嘛,不然你替我喝。”她耍賴地遞到他面前。

    他接過,毫不考慮地一飲而盡。而後,他以手背擦過她紅咚咚的燙頰,又將她涼涼的雙手包在掌心裡。

    她嘿笑兩聲,低聲道:

    “舅舅,這真像夢。是不?是不是中了血鷹,也會有幻覺?打我中血鷹後,傅臨春竟肯跟我好了!”

    “這不是夢。”傅臨春溫聲道,見她愈坐愈靠近,不由得多看她兩眼。

    她嘻嘻一笑,有點稚氣地:

    “舅舅說不是夢就不是夢……”她瞇眼,看著他。“傅臨春?”

    “嗯?”他等著。

    “你說,你在聞人莊一個月,跟個什麼江湖女俠……難道你都沒有感覺?”

    傅臨春望著她。近距離下,她細長的眼眸藏著月光,他輕輕吻上她的嘴,她本來已經合上眼,開始回吻,忽地她眼眸一張,又退回她的位子,咕噥道:

    “我在作夢吧?舅舅你別亂親我!被傅臨春發現,他會把你滅屍!”唇舌有點火辣辣,像是打火燒過,讓她腦袋又是清楚又是混亂。

    他不以為意她把他誤認是別人,道:

    “我一直在等妳開口問,妳總算問了。我一向只喜歡吃自己碗裡的好菜,其他人的碗有什麼菜,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睫毛扇啊扇的,眼珠亂滾,低聲道:

    “本來你碗裡也是沒有菜的,你要再挾好菜,也是可以的。”

    “我千心萬苦才把我想吃的菜色給挾進碗裡,這菜活蹦亂跳,我不拿筷子壓著她,她還會跳出碗裡逍遙去,我哪來余力去看其他人的碗?”

    不知道是不是醉得過頭,她連耳垂都紅撲撲的,整個人像一團小火焰,她看看桌上棋局,又看看他包著自己的大手,慢慢垂下眼,細聲道:

    “舅舅,我唱首歌給你聽好不好?”

    他沉默一會兒,柔聲道:“只要妳肯唱出心裡的話,我都會聽。”

    她盯著他的手,輕聲哼唱:

    “哥哥啊哥哥,曾經拿著一把刀,親自砍進我心口……舅舅,其實我不怕雷打死我,也不覺得我有錯,傅臨春更沒有錯,我只是會老想起那天。他是天,我是地,天地哪來的機會相愛?”她聲音微地沙啞,踢掉鞋子,讓一雙赤足一塊踩在石椅上。

    “我喝口酒,好不好?”她想要抽手,卻發現搞了半天,這雙大手不是讓她溫暖的,而是用來控制她拿酒的動作。她一臉苦命,又笑咪咪地偏頭,醉眼矇矇地凝視棋局,歎道:“從小我在市井生活,要發誓,隨隨便便,從來沒當真過。就除夕那一天,我以我全部的心意起誓,如果我再喜歡傅臨春,我一定遭天打雷劈,老天絕對不要寬待我!現在我還是忍不住跟他在一起了……嘿嘿,舅舅,老天何時來打我呢?”她半醉半醒,腳趾自己玩著蜷縮的游戲。

    “老天若打了妳,也連我一塊打吧。”傅臨春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她猛地抬頭。

    傅臨春目不轉睛,沉著說道:

    “話都出口了,我沒法收回來,但若雷要劈妳,第一個一定先劈過我。”

    她聞言,眼淚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王八蛋!舅舅,你也看出來了,是不?每次他老躺在我背後,還不要臉地抱著我,第一次我想他真是把我看得很隨便,後來我才明白他在我背後,雷要從窗口劈進來,一定先劈他。你說他過不過分?跟我玩這陰招!”她又要抽手,他還是緊抓著不放。她咒罵一聲,道:“你不放手,我怎麼擦眼淚?”

    “我一放手,妳便會拿妳桌下的酒喝了,我怎麼放手?”

    “……他娘的,我找個男人來管我做什麼?”

    “我偏喜歡有個姑娘來管我。”

    她滿面紅紅,分不清是酒醉還是挨不住他的話,她含糊地說道:

    “那把刀,我不想拔了!不管我配不配得上你,現在你是跟我在一塊的,它日,我不喜歡你了,我就拔了。”

    “我個性散漫,妳可要多多關照了。”

    她瞪向他。“舅舅,你笑這麼高興,做什麼?”笑得像朵燦爛的春花聽!

    傅臨春眉目如春水,笑得開懷無比。“妳若把心裡的事全吐露出來,那便是表示妳有心忘記不愉快的過去,我等了多久啊。自然是喜不自勝的。”

    “……”總覺得她有點居下風了,她眼珠子骨碌碌轉,醉聲道:“舅舅,你放開我吧,咱們來下棋。”

    傅臨春看她捧過棋盤,遙遙擺擺地想奔進房裡,但她赤著腳,他立即提她一把,讓她輕松抱著棋盤。

    她以肩抵開門板,嘻嘻一笑:“舅舅,外頭天冷,進屋裡下吧。”

    “妳讓舅舅跟妳進房?”

    “……大妞,外頭天冷,進屋我教妳下棋吧。”

    “好啊。”傅臨春深深看上她一眼,而後慢吞吞關上房門。

    城裡街會人山人海,有著每年喜氣洋洋的年節氣氛,至於她的老窩裡——

    她酒喝太多了。明明面前的棋局很正常,但她糊糊的腦袋就是每步都錯!

    她撓撓臉,窺見他露出微笑。這微笑,分明是勝券在握了,她豈能輸掉?於是,她一把抓了五顆白子。

    傅臨春抬眸望著她。“嗯?”

    五顆白子全數落入她的肚兜裡。她一臉無賴,嘀咕道:

    “耍無賴我也很在行。”本來想下贏他,再施展她的陰招,但明顯的,她醉酒誤事!要是她真輸給這個每下必輸的傅臨春,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

    她踉蹌地撲上床,幸虧傅臨春及時托住她,她眼明手快,硬是抱住他,讓他一塊跌進床上。

    雖然,她有點懷疑他是順勢跌下來的,但,不管了,繼續照計劃進行。她試了幾次,要把窗幔放下來,但始終撲空。

    最後,還是有個男人的手,越過她,幫她放下窗幔。

    “這樣放下就好了嗎?”他慢悠悠道:“今朝,下回別喝這麼多了,傷身。”

    她不理他,反身撲上去。

    “你要把白子拿出來!”

    “好啊。”

    “你什麼都說好,如果岳觀武叫你拿,你是不是也要拿……等等,等等,不太對!別拿了!”她自己掏出肚兜裡的白子,改塞進他的中衣裡,他竟也配合任她動作。她咧嘴一笑:“換我拿!換我拿才過癮!”十指並伸,開始摸尋白子。

    “好啊。”那聲音帶點壓抑的情緒。

    “你……為什麼壓著我?”

    “是你滾到床上了,今朝,你想壓著我?”

    “是!我要把你當布娃娃玩弄!”話才說完,她發現整個人又唄抓回到他身上了。她眨眨眼,卯上去,火力全開!傅臨春是一團火焰,她不怕,她准備施展蘭青的媚態,跟他一較長短。

    “香香,為什麼你又推開我?”她有點火了。

    “……今朝,你又滾到床上去了。”

    她又爬回……也許又被抓回到他身上去,她有點火大,開始拉著他的衣物,摸索著那幾顆放進他衣內的白子。

    她咕噥著:“我以前沒那麼醉的……”白子呢?白子呢?

    “那是你體質改變……你全身都很冷呢。”那聲音帶點愛憐。

    “為什麼你知道我很冷?”她摸著他的肌膚,真的挺暖的。

    “……你都自己脫了,怎會不冷?”他歎息,雙臂環住她帶寒的身子。

    “香香,我找到了!一顆……兩顆……”還有呢還有呢?不對,她光找棋子干嗎?應該要施展妖媚大法才對啊!

    “今朝……他沙啞,同時帶抹喜色。”她這姑娘是打算跟他耗終生了,才會這樣借酒壯膽,意圖行使不當手段。

    他自是無所謂……甚至有些歡迎,只是——

    他長聲歎息,再把她自床上抓回自己的身上,撫著她淡色的長發,盡力克制自己的沖動,發出嚴重宣告:

    “你再滾下去一次,我可不管誰是誰的布娃娃,我這碗菜是要自己動手吃了。”

    興許是這句話她終於聽進耳,她狼心大放,撲上去用力撕咬這個男人,然後心滿意足地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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