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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琉璃】暴君的溫柔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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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3: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一個原本年少得志、叱吒風雲的領導人物
一夕之間成了失名又半身不遂的殘廢
未婚妻琵琶別抱,對像還是多年宿敵
他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隨時準備將人生吞活剝
不過,仁慈的上帝還是派了一個天使來拯救他
小小女傭竟長於文韜武略,無所不能
她決心將潰堤的滾滾黃河導回正途!
哇!這小妮子真是「點石成金」的魔術師啊!
千年寒冰轉眼間融成一池春水
他完成脫胎換骨獲得新生
儼然恢復以往「亞洲之虎」的超級魅力
熟清純迷人的天使竟是個拜金的女騙徒
夥同前科纍纍的詐欺犯偽造身份委身當下女
企圖以柔情攻勢登上女主人的寶座……
可悲啊!最有身價的單身漢第一次對女子付出真心
還把她當作天使一樣地膜拜
誰知居然被玩弄得如此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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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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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氣派的別墅喔!」史湘雲站在仰德大道一座深宅大院的門口,忍不住驚歎起來。  

    黑色的歐式鏤空雕花銅門典雅壯麗,光是從門外張望,就可以感覺到裡面深不可測。  

    「有錢人的派頭就是不一樣,她想。  

    今天她穿了一件紫色碎花連身洋裝,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頂著白色遮陽帽,背著龍貓背包,足蹬白色冰鞋,看起來真是土氣十足。  

    深吸了幾口氣,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她按了對講機的按鈕。  

    「請問找哪位?」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  

    「我史湘雲,剛才來過電話,是來應徵女傭的。」  

    「請稍等。」  

    她繼續好整以暇地研究大門的圖樣,門旁的牆上釘著一塊原木門牌,上面用楷書寫著「雷寓」。  

    沒過多久,一個中年男子走出來,替她開了大門。  

    「史小姐,久等了。我是這兒的園丁,我姓趙。」  

    剛才他朝門口走來,乍見到門外得人影嚇了一大跳,他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有著一隻白翅膀的天使。那個天使臉上掛著純真甜美的笑容,由內而外放射出柔和聖潔的光輝。  

    他一定是眼花了。  

    「你是趙先生嗎?謝謝。」她跟著他走進大門。  

    這座別墅的庭園真是大啊!花木扶疏、井然有序卻不見匠氣,還有一座有維納斯石雕像的噴水池哩,成群的錦鯉優遊其中。  

    「趙先生,你的手藝真是棒,這座庭園好漂亮啊!」她由衷地讚美。  

    那位園丁顯然是沉默寡言之輩,聽到這句讚美,臉上微微一紅,低聲回了一句:「謝謝。」  

    兩人穿過庭園的石子路走到主屋,那是一座風格前衛的白色屋子,後面還有一排獨立的平房。  

    湘雲一走近主屋,忍不住又讚歎起來。  

    這個客廳有兩面落地窗,采光取景極佳。地上鋪著白色瓷轉磚,客廳裡的傢俱都是黑白色系的,線條利落簡潔,乾淨清爽,看起來相當空曠。  

    她被帶領至主屋的飯廳,那兒跟廚房相連,也相當寬敞,全部採用米色系的桌椅跟櫥櫃,色調溫暖舒適。  

    飯桌旁坐著一位鬢髮斑白、長相頗有威儀的老人,他穿著燙的筆挺的白襯衫跟黑西裝褲,戴著一副老花眼鏡,桌上攤著一堆紙張、一個計算機跟一枝鋼筆,看起來正在算帳。  

    「管家,我帶她來了。」園丁對他必恭必敬。  

    「好,你可以忙你的了。」  

    等他退下之後,老人摘下眼鏡,銳利的眼光朝她射來。  

    「史小姐,請坐。」  

    「謝謝。」  

    她依言坐下,抬起雙眸毫不畏懼地迎視他的目光。她知道這個老人相當精明,在這個房子裡的地位也是無庸置疑的。  

    老人打量了她一會兒,心中暗暗驚疑,這女孩並未被他的氣勢所震懾,而且她身上散發出一種自信沉穩的氣質,這不是普通女孩子回擁有的。  

    「史小姐,你的前任僱主在介紹信上對你讚不絕口,沒想到你這麼年輕經歷卻這麼豐富。」  

    「年輕並不代表沒有經驗。我從小父母雙雙過世,必須半工半讀。」  

    「你有高中文憑,是當地的高中?」  

    「是的。」  

    「你還有做過其他工作嗎?」  

    「我做過很多工作,除了聲色場所之外,你想的出來的我大概都做過。」她面帶微笑,「我上一個工作是在一家餐廳裡當侍應生,偷學了大廚不少私房菜。」  

    「史小姐,你為何想來應徵這份工作?」他決定單刀直入。  

    「坦白說,我不喜歡用腦筋,所以喜歡這份工作的內容。」她吐吐舌頭,「而且我討厭台北市區的烏煙瘴氣。」  

    「你知道我們這裡雖然薪水高,可是工作並不輕鬆,你必須負責一個廚子兼女傭的雙份工作,這房子的面積也不小,打掃起來很費力。」  

    「我知道。我想你們只打算請一個人,表示工作量還可以應付。」  

    「不是這個原因,是因為大少爺不願意讓太多外人進來。」他冷淡地解釋,「如果請的人一多,工作量減少,人也就雜了,這不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  

    「在你之前的那位女傭做不到兩個月就辭職了,就是因為受不了這麼大的工作量。」  

    「我很想要這份工作,請給我這個機會。」  

    這個女孩子一直從容應會,有問必答,可是他直覺還是有點不太對勁,但說不上來。  

    老人再次仔細打量她,臉上的表情深沉難測。  

    「好吧,我給你一個禮拜的試用期,就看你的表現。不冷怠上工、不能隨意帶外人進來。」  

    「我知道了。我還可以提出一個請求嗎?」  

    什麼請求?」  

    「我星期天要上教堂做禮拜,可以嗎?」  

    「只要你不耽誤午飯就沒關係。」  

    「謝謝。」她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  

    這個女孩的笑容好美、好純真無邪,管家一時之間有點失神。  

    「我姓齊,你可以叫我齊管家。明天這時的晚餐就交給你吧!不過我先提醒你,大少爺的脾氣不好,你煮的菜要是不對他的胃口,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  

    「我曉得了。」她站起來,「那我先告辭了。」  

    轉身之際,她的手握住白金十字架項鏈。  

    主啊!感謝你,讓我如願以償的進這裡工作,希望我能夠完成此行的任務。湘雲在心中默禱。  

    那是一項艱困的工作,你必須小心,盡量早日完成。  

    上帝殷殷叮囑。  

    主啊!我會盡我的全力。  

    轉過身時,她看見老人的嘴角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  

    第二天下午,史湘雲換上一身輕便的T恤加牛仔褲,把長髮綁成一條鬆鬆的辮子,拎著兩袋行李出現在雷宅大門口。  

    終於能夠踏講這裡,實現多年的夢想。她的心非常雀躍,充滿期待。雖然橫亙在她眼前的是一條崎嶇漫長的道路,但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不是嗎?  

    還是園丁老趙接她進來,並且一手接過她的行李。  

    「啊,真不好意思,我來就好了。」  

    「沒關係,小事一樁。」  

    「謝謝你,趙先生。」她笑容甜美,燦爛如春陽。  

    「別客氣,叫我老趙就行了。」老趙有點不自在。  

    「好,那請叫我小湘就行了。」  

    這個女孩子個性開朗大方又平易近人,雖然管家懷疑她進來雷宅的目的,但是他直覺相信這個女孩子的人格。  

    「我的房間在那裡嗎?」她手指主屋後的一排平房。  

    「是的,那是傭人的宿舍。」老趙頗為讚賞地點頭,「你很聰明嘛!」  

    「這不難猜啊!這裡有那麼多傭人,主屋裡當然沒有那麼多房間嘛!」她露齒一笑。  

    「我先帶你到你的房間,然後一起到廚房,大夥兒都在等你。」  

    「喔。」  

    等他們到傭人房放下行李,湘雲就隨著老趙回主屋「拜碼頭」了。  

    除了管家之外,所有雷宅的傭人都聚集在廚房裡,飯桌上擺滿了茶點,老趙一一為她介紹所有在場的人。  

    老趙的妻子大家稱她趙嬸,長的胖嘟嘟的,有著和善的笑臉。她原本只負責清潔打掃的工作,但是自從廚子辭職之後,她也接手雷宅大大小小的一日三餐。這場歡迎會變成下午茶也是她的主意。  

    小孫退伍之後就在雷宅擔任司機,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年輕人。  

    李嘉個子嬌小,個性沉靜,是雷家請的特別護士。  

    「歡迎你來,小湘。」趙嬸相當熱情,「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李嘉顯然不太愛說話,僅以微笑表示歡迎。  

    「是啊,這陣子趙嬸可真是不容易。」小孫調侃,「大小家事一肩挑,真是神力女超人。」  

    「你這小子淨在一旁說風涼話,還好意思誇我咧!」趙嬸瞪他。  

    「哎呦!人家也不情願坐冷飯板凳啊!」小孫怪叫,「我情願向從前那樣跟著大少爺到處跑,也不要像現在這樣沒事可幹,看到我那三個寶貝窩在車庫裡發霉,我可是很心疼的。」  

    一提到大少爺,大家原本開朗的神色都黯沉下來。  

    湘雲一臉不解,「怎麼回事啊?雷家發生過什麼事嗎?」  

    「唉!這可說來話長。」趙嬸哀聲歎氣。  

    「小湘,你就坐下來聽大嬸說說端詳吧!」小孫插嘴。  

    湘雲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小湘,你應該聽過『漢陽企業集團』吧?」小孫開口問。  

    史湘雲點點頭,「我聽過,很大的跨國集團,現任的總裁是雷震,難道他就是大少爺嗎?可是他年紀不小了耶!」  

    趙嬸歎了一口氣,「不是,大少爺是雷浩,是老爺唯一的繼承人。」  

    老趙接口,「漢陽是大少爺的祖父雷天慶創立的,以紡織與成衣起家,到了第二代雷震老爺,把觸角伸向石化工業和營造業,逐漸擴張,但作風依然保守。」  

    「老爺一共有三個孩子,大少爺是長子,頭腦聰明,長得又相貌堂堂,從小就很優秀,一路都是念最好的學校,而且他不是只會死讀書,他還是籃球校隊跟柔道高手。他待人又很溫文有禮,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趙嬸一臉以他為榮的樣子。  

    「大少爺去美國哈佛念碩士回來後,老爺就把事業交給他。他的眼光看的很遠,在董事會上力排眾議,到大陸投資食品工業,成果極為豐碩。他在台灣還投入資訊工業,成就更為非凡。」小孫也是一臉景仰之情。  

    「那個時候他真是一個大紅人,很受女孩子歡迎。」趙嬸笑起來,「當然啦,少爺雖然能幹,可也不是聖人,不過他也知道分寸,要當少奶奶的人可不能隨便,所以後來呀,他就跟升元企業的千金訂婚了,真是門當戶對的一對壁人。」  

    「那後來呢?」  

    沒有人注意到湘雲雙手緊握,扭絞在一起。  

    「出了一場車禍。」趙嬸歎了一聲,「那天他跟未婚妻沈小姐開車去兜風,沈小姐堅持由她開車,但是因為山路不熟,山上天雨路滑,結果撞上了山壁,沈小姐只受了輕傷,而我們家少爺卻因為腦震盪跟傷一脊椎,導致後來失明跟半身不遂。」  

    「那他一定……很痛苦?」湘雲輕聲說。  

    「當然。已經兩年了,大少爺從那時候起就變了一個人。」趙嬸難掩悲慼,「他變的任性、暴躁不堪,經常摔東西,把自己鎖在房間裡誰都不見了,沒有人勸的動他,就連老爺都束手無策。」  

    「那他的未婚妻呢?」  

    「那個女人啊?別提了,出了事之後看都沒來看過,而且不久之後就退婚,也不想想是誰造成的!」小孫義憤填膺。  

    湘雲喃喃自語,「他……好可憐。」  

    一個原本少年得志、叱吒風雲的領導人物,一夕之間成了殘廢,他的心情可以想見。  

    「所以小湘啊,你要記得,如果碰到少爺發脾氣,千萬記得要忍耐,少爺本性不壞,只是心情不好,你就委屈一點,不要跟他計較。」  

    「我知道了。」湘雲重重點頭,「那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少爺最喜歡的菜色是什麼?我要準備晚餐了。」  

    大家面面相覷,臉有難色。  

    「這……少爺的口味常常在變,一時之間抓不準。」趙嬸支支吾吾,「冰箱裡塞滿了材料,你想做什麼菜都沒問題。」  

    湘雲雙眼雪亮,笑了起來,「這是考試吧?也好。不過趙嬸,你的記憶力好不好?做菜需不需要翻食譜?」  

    「哎呀!我年紀大了,做什麼都丟三落四的,所以做菜都得看食譜,幸虧前任廚子離職之前留下一些筆記跟烹飪書,勉強可以應付。」  

    「那就好,那麻煩你借我圍裙跟食譜,我要來準備晚餐羅!」  

    看著她自信的神采,大家又面面相覷,她似乎不知道這頓飯的嚴重性,如果通不過管家跟少爺那兩關,是不可能被錄用的。  

    「晚餐做好了嗎?」  

    齊管家來到飯廳,看到飯桌上已經擺滿了豐盛的菜餚,有油爆雙脆、干燒蝦仁、桂霜排骨、奶油蘆筍,還有沙茶牛肉青菜。  

    他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因為那五道都是大少爺最愛吃的。  

    「雞湯快好了。」趙嬸從廚房出來,笑呵呵的說。  

    「趙嬸,這是誰做的?」他一臉陰暗。  

    「小湘啊!她手腳真利落,我想插手都插不上。」  

    「是你告訴她少爺的喜好嗎?」齊管家臉色更陰沉了。  

    「趙嬸什麼都沒告訴我,是我自己找到答案的。」湘雲把裝雞湯的鍋子提出來。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向趙嬸借食譜,前後翻了一下,只要看看那一面最髒、上面沾了最多菜屑、飯粒或醬油,或者是最容易翻到哪一頁,便表示這菜是常常做的,我照做也就沒錯啦!」她神態自若。  

    好厲害!齊管家忍不住暗暗喝了一聲采。  

    「好了,菜跟飯都盛好了,可以端去給少爺了。」  

    齊管家從趙嬸手中接過食物托盤,看了湘雲一眼,不發一言的轉身離去。  

    「哈哈,管家這回可是栽了個大跟頭。」小孫一直隔岸觀火。  

    「我沒那個意思,趕快叫其他人來吃飯吧!」湘雲叮囑。  

    「少爺,碗餐給你送來了。」齊管家敲了敲二樓最裡面的房門。  

    「進來。」  

    齊管家轉動門把進來,看到坐在輪椅上的人影正對著敞開的落地窗。  

    房間裡並沒有點燈,所以相當陰暗。他面對著窗子,長髮披肩,隨風飄搖,整個人寂然不動,有如鬼魅。  

    「少爺,請用餐。」  

    那個人不為所動。  

    「今天的菜是油爆雙脆、干燒蝦仁、桂霜排骨、奶油蘆筍,還有沙茶牛肉炒青菜,我想少爺一定會喜歡。」  

    「那是新來的廚子做的?」  

    說話的人聲音很冷,彷彿是敲在金屬上所引起的淒清回音。  

    「是的。」  

    「你不是懷疑她來此的目的,想叫她知難而退嗎?是誰告訴她這些菜餚的?」他語氣不善。  

    「她說是她跟趙嬸借食譜,看哪一頁最髒就做那一頁的菜。」齊管家恭敬的回答。  

    擱了許久,突然,齊管家聽到一聲輕笑。  

    「好聰明的丫頭,你竟然敗給她了。」  

    這是兩年來第一次聽到少爺笑出聲音,齊管家相當吃驚。  

    「是的,不過我還會想別的辦法來測試她。」  

    輪椅突然轉過來,「不必了,我親自來會會這個丫頭。叫她明天來服侍我用餐。」  

    「少爺,這……」齊管家猶豫了,倒不是擔心少爺,而是怕那個新來的女傭會一個不小心惹怒少爺,少爺發起脾氣來是很恐怖的。  

    「你以為我沒有能力套出她的話嗎?我雖然瞎了,可是還沒昏庸到好壞不分。」他很快失去耐心,露出微慍的表情。  

    「是的,少爺。」  

    第二天,湘雲度過了一個平靜的早上,她今天穿了一件牛仔連身裙,還是戴著黑框眼鏡,紮了一條辮子,看起來像是清純的中學女生,跟著趙嬸熟悉環境跟工作內容。  

    「這一間是少爺的書房。」趙嬸打開二樓第一間房門。  

    這個書房非常奢華舒適,看起來品位不凡,都是紅木製的高級辦公傢俱,地上鋪著深褐色地毯。一面是落地窗,其他三面是書櫃,上面擺著滿滿的原文書。  

    中央有一個大書桌,擦的光可鑒人,上面有一台電腦。整個房間沒有多餘的裝飾。  

    「這兒是客房,一共有兩間,老爺的房間也保留著,有時他回來小住,因為他常常是突然回來的,所以每天都要打掃得一塵不染才行。」  

    「瞭解了。」  

    「最後這一件就是少爺的房間,因為少爺不喜歡被打攪,所以要等到一個月中少爺下山去醫院門診的日子才能進去打掃。」趙嬸鄭重地交待著,「旁邊是少爺專用的升降梯,也要記得打掃。」  

    「我知道了。」湘雲只有點頭的份。不過臨下樓梯時她回頭瞥了那個禁地一眼。  

    「少爺交待下來,今天他想吃菲力牛排,五分熟,藥用鐵板盛上,我們現在就去準備吧。」  

    「瞭解,我會做。」  

    「你連這個都會做?」趙嬸一直想不透,這個女孩年紀輕輕何以學會一身本事?  

    「我在牛排館打工過。」她走進廚房,拿出所有材料和器具。  

    只見她熟練的在鐵板上操作,順著牛肉紋理切割,頗有職業大廚的架勢。  

    她還做了蘋果沙拉、奶油煎墨魚、烤馬鈴薯、炒青豆、荷包蛋跟甜紅蘿蔔,配上奶油玉米濃湯,另外加上一杯紅酒。  

    等到工作完成,齊管家走過來。「少爺吩咐,今天由你服侍他吃午餐。」湘雲沒來由地緊張起來,但不是因為恐懼。  

    「是的,那我端上去給他。」她力持鎮定。  

    拿著托盤,湘雲隨著管家慢慢走上樓梯。  

    管家敲門,「少爺,午餐送來了。」  

    「進來。」  

    管家開了門,領了湘雲進去。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房間,有獨立的與盥洗室,裡面的陳設非常簡單,只有一個書櫃、一張銅製大床、一個床頭櫃,上面放著音響、檯燈跟一瓶花,衣櫃是隱藏式的,另外還擺著一張長形小桌子跟一把椅子。  

    這個房間同樣有陽台跟落地窗,現在玻璃門打開著,一個坐著輪椅的身形正面向陽台,背對著他們。  

    「少爺,請用餐。」  

    「老齊,你先退下吧!」聲音自然而具有威嚴。  

    「是的,少爺。」明知主人看不見,管家還是鞠躬而退。  

    湘雲把托盤放在那張桌子上,竭力保持鎮定。「少爺,我是新來的小湘,請你用餐。」  

    聞言,輪椅慢慢轉過來,那個人終於與她面對面了。  

    她霎時屏住呼吸,熱浪一下子衝入眼眶。  

    眼前這個輪椅上的年輕男子無疑是上帝最完美的傑作。  

    他的臉部輪廓深刻俊美,一如希臘神祇,頭髮濃密烏黑,前額寬闊,充分顯示出他智力非凡。劍眉剛勁,鼻樑挺直,他的眼神雖然呆滯,但可以相見以前是多麼鋒利懾人。他的嘴唇緊抿著,時他看來冷峻森嚴,帶有一份獨特的神秘。  

    他的身材依然壯碩,體態仍然挺直,彷彿充滿了權威跟力量。他天生就具有君臨天下的王者之風,看得出來以前是一個非常驕傲自信、善於發號施令的領導人物。而這樣一個大人物如今被困在輪椅上,真是太教人不忍了。  

    「主啊,你真是太殘忍了。」她喃喃自語。  

    孩子,人生本來就有許多困難波折,那正是我給你們的試煉。上帝回答。  

    「你說什麼?」儘管聲音小如蚊蚋,雷浩的耳朵仍然立刻捕捉到那句話。  

    她察覺自己的失言,立刻摀住嘴巴。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他命令著。  

    湘雲硬著頭皮,「少爺,我剛才知識自言自語——」  

    「我聽得一清二楚,你的反映好像是被我嚇壞了,我的外表有那麼恐怖嗎?」他的聲音冷的不能在冷。  

    她急急的辯解:「少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到了一本小說裡的敘述——」  

    「小說?什麼小說?」他氣勢奪人的逼問著。  

    她慢慢背出來:「『無論怎樣的悲哀也不能壓服他體育家的力量,或挫折他身強力壯的青春……這只被籠子關住得鷙鷹,殘酷已經被它金環的眼睛毀掉了,看來和那盲目的參孫一樣。』這是簡愛回到羅契斯特爾先生身邊時所見的第一印象。」  

    雷浩不能掩飾他的震撼,他原本以為她會和一班人一樣看待他的殘廢,所以想要教訓這個出言不遜得下人,卻萬萬想不到這個女傭會講出這麼一段文字,不僅形容的貼切,而且直接攻入他心靈的要害。  

    他冰冷的詰問:「你實在憐惜一個殘廢嗎?」  

    「不是的,少爺。同情跟憐憫對你這樣的人來說,恐怕是一種侮辱,況且我根本沒有這個資格。」她輕聲回答。  

    這個女孩絕對不是普通人,她的談吐與見識遠遠超過一般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  

    「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他面無表情,卻屏息以待。  

    真不愧是「亞洲之虎」,他的氣勢雷霆萬鈞,一般人早就挺不住而嚇得奪門而出,但是史湘雲可不是一般人。  

    「少爺,請原諒我一時失言,我不過是剛好想到這一段文字罷了,請少爺別放在心上。你請用餐吧!」  

    她不等他答應就把輪椅推到桌子前面。  

    這個傭人可真大膽。他在心裡暗忖,竟然能夠面對他剛才有意表現的氣勢,真夠讓人驚訝的。  

    湘雲把預備好的餐巾遞給他,同時掀開鐵板的盒子。  

    牛排的香味引得他食指大動,他很訝異她的手藝。  

    由於看不見的關係,他的動作很遲緩。湘雲知道他的自尊心很強,所以不想幫忙,只是在一旁靜靜打量。  

    他的臉像一塊大理石雕就的神像,深刻完美,足以引起膜拜的衝動。可惜現在冷的像千年寒冰,讓人望而生畏。  

    但是她並沒有被嚇倒,反而更進一步看出冰凍的冷漠——絕望和憂思。  

    雷浩突然意識到自己進食的運動正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的前面,因此雙眉蹙起。  

    「這塊牛排肉質不夠新鮮,」他挑剔著,「沙拉醬是你自己打的嗎?」  

    「是的。」  

    「太甜了。還有,胡蘿蔔的生味還在。」  

    「是的,我知道了,少爺。」她在心裡暗罵他雞蛋裡挑骨頭。  

    「這荷包蛋煎的不錯,但是我吃起來不方便,我要你從蛋黃中間切成兩半,而且蛋黃還是滾動的,卻不會跑出來。」他的態度蠻橫。  

    湘雲吸了一口氣,這傢伙真是吃人不吐骨頭,這麼刁的點子竟然也想得出來。  

    這是你自己找的麻煩。上帝有點幸災樂禍。  

    「做不來嗎?」他的口氣分明是挑釁。  

    「我試試看,應該不難。」她也不是省油的燈。  

    雷浩挑起了眉,她自信的口氣倒出乎他的意料。  

    「我口渴,我要開水。」  

    「這裡有一杯紅酒,我忘了告訴少爺。」  

    他的手被抓住了,接著一個酒杯塞到他手裡。  

    她的手很柔軟細緻,他的心沒來由的被拉扯了一下。  

    「不許看我吃飯!」他霸道的命令。  

    「那我先告退了。」  

    「等一下,我沒有准許你離開。」這女人膽敢挑戰他的耐性。  

    「那我留下來做什麼?」她失笑,這男人真不是普通的彆扭。  

    雷浩正在切牛排得手一滑,一塊肉飛了出去。他的臉霎時變得鐵青,整個房間的氣壓驟然下降。  

    「該死!」他痛恨自己的笨拙完全是殘疾造成的。  

    她知道獅子要發怒了,搶先一不開口,「少爺說的是,這牛肉真該死,到處亂跑,我會好好教訓它的,請少爺放心。」  

    他怔住了,一股怒氣硬生生的吞回嘴裡,發不出來。  

    「你倒是挺幽默的。」  

    「少爺誇獎。」她輕悄悄的收拾那塊闖禍的牛肉。  

    「我不想吃了,收走吧!」  

    湘雲怔了一下,明白他是自尊心作祟,但她畢竟是個下人,不好說什麼。  

    「是的,少爺,需要我另外準備一份午餐嗎?」  

    「不必了。」  

    「是的,那我先下去了。」她開始收拾。  

    「等等。」他出聲喚住她。  

    「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史湘雲。」  

    他揚起眉毛,「是紅樓夢裡的人物嗎?」  

    「沒錯,大學天裡飲燒酒、嚼鹿肉的不巧正是小女子。」她俏皮的回答,「少爺可以喚我小湘。」  

    她是第一個以這種輕鬆活潑的態度跟他應付的人,雷浩發現她一點都不怕他,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經驗。  

    「你為何回來當女傭?」  

    「怎麼每個人都問我這個問題啊?」她忘了主僕分界,「這裡不是在應徵女傭嗎?所以我來啦!」  

    「你不像做女傭的材料。」他篤定的說。  

    「難道少爺認為我連女傭都做不好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大可以找更好的工作,當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是車禍以來,他第一次對自身之外的事產生興趣。  

    「少爺,人各有志,我很喜歡當女傭。」  

    「為什麼?」  

    「我喜歡把蒙塵的鏡子擦得光可鑒人,這就是原因。」她發出銀玲般悅耳的笑聲。  

    好清脆的笑聲!他的心不規律的蹦跳兩下,敏感的嗅出她的話別有含意。  

    湘雲觀察她的表情,知道她開始懷疑,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就急急端起托盤,「少爺,我先告退了。」說完就走出房間。  

    雷浩沒有說什麼,只是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顯然他以後的日子不會無聊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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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4: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日子過的風平浪靜。  

    湘雲跟街坊鄰居也都熟稔起來,這條路上都是別墅,當然主人都是有錢階級,但不見得屋子裡都有人,有的別墅閒置不用,有的則是用來當作藏嬌的金屋。  

    屋子若是住著人,少不了要僱傭人。大部分都是僱請菲傭,像她這種本土的是絕無僅有。  

    菲律賓是天主教國家,因此這附近有個小教堂,神父是菲律賓人,用英文布道。  

    湘雲加入了他們,每個星期天早上去做禮拜。  

    只是少爺的情況有點奇怪,他總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只有管家跟護士才能接近他。  

    管家的工作是隨時待命,並且主動留意他的需要,每天早上還要念好幾份報紙給主人聽。雷浩不管對下人下令或是跟外界聯絡都要透過管家。  

    護士李嘉的工作不外乎就是幫他量血壓、照顧他吃藥、幫他盥洗,諸如此類的瑣事。  

    此外每個星期一,公司裡的秘書都會來向他報告營運狀況,齊管家也在場。這位秘書是一個精明能幹的中年婦女,似乎很值得信賴。這種三人會議通常都是在雷浩的房間裡舉行。  

    有時候她端茶跟點心進入少爺房間時,會聽到他對秘書下達一些指令。他處事真是明快果決,極有魄力,似乎天大麻煩也能在他手中消彌於無形,不愧為大企業的領導人。  

    她有時候會忘形的盯著他瞧,想得出神。這麼一個風雲人物,可想而知當他還是健康的正常人時,會有多麼大的作為啊!  

    「小湘,你趕快去少爺房間收拾一下。」會議結束之後,齊管家到廚房吩咐她。  

    她不敢怠慢,急忙照管家的吩咐做。  

    登上二樓,她敲了敲房門。「少爺,我要收拾一下。」  

    「進來。」  

    她像一隻貓一樣,悄無聲息的走進房間。  

    雷浩坐在輪椅上,維持著面向落地窗的姿勢不動,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那是一座雕像。  

    經過多日來的觀察,湘雲瞭解目前主人的姿勢正代表他心情鬱悶。  

    她躡手躡腳的走道她前面打量著他。  

    他的臉色蒼白,緊鎖濃眉,呆滯無神的雙眼更加灰暗,原本線條深刻的輪廓此刻看起來更加鋼硬嶙峋。  

    湘雲看得出來,他正陷入絕望的深淵。  

    「少爺,你還需要什麼嗎?」她輕聲問。  

    「一瓶安眠藥。」他的聲音毫無溫度。  

    「少爺,你怎麼了?」她有點訝異,剛才看情形,秘書小姐報告的都不是壞消息啊,何以惹惱了大少爺?  

    「反正我已經成了殘廢,是個多餘的人,漢陽就算沒有我,同樣可以運作的很好。」他微微一笑,笑聲卻冷到骨子裡。「我是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  

    剛才秘書報告,漢陽的業績比去年提高了百分之十,而且如期進行幾個重大開發案,他聽完之後心底翻騰不已。  

    沒有他,地球仍然照樣轉動,雷浩痛心的發現了事實。  

    「可是少爺,一個制度健全的機構即使龍頭突然不能掌舵,決策團體仍能使它順利運作,這不是少爺長久以來的理想,並且親手實現的嗎?」湘雲毫不猶豫地說。  

    雷浩大吃一驚,立刻轉動輪椅,厲聲質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湘雲摀住嘴,暗罵自己是超級大嘴巴。  

    「少爺,你不知道自己有很多崇拜者嗎?這當然是道聽途說來的羅?」她小心的回答。  

    雷浩眉頭緊鎖,臉上表情是明顯的不信任。  

    「少爺,別想太多。理想實現了是一件好事啊!這表示你高瞻遠矚,而且知人善任、英明蓋世……」她滔滔不絕,有意轉移他的注意力。  

    「結果我竟然成了第一個受惠者。」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多麼諷刺!」  

    他以前是多麼意氣風發、多麼自負、多麼生氣勃勃……不是這樣消沉的人啊!  

    「少爺……」她忽然哽咽,喉頭發不出聲音。  

    雷浩沉湎在自己的悲傷之中,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他持續克制不助的大笑,「難道說我未卜先知?」  

    「少爺,你千萬別這麼想。」湘雲也克制不住的想為他療傷,「天又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然也不會有保險這行當了,你說是不是?」  

    他沒留心她的話。  

    「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是。」他不悸洩露自己的情緒,端著茶盤逃離了現場。  

    他不該是這樣的!以前的他剛強自信、頂天立地,任誰都要仰起頭來帶著虔敬的心情膜拜他啊1他不該是這樣的絕望啊!  

    湘雲摀住嘴,淚水止不住地滑落下來,腳步卻一刻也不停。  

    她回到廚房,趙嬸看到她眼睛紅紅的,關心地問:「怎麼了?少爺罵你了嗎?」  

    「沒什麼,只是覺得少爺真的……很可惜。」  

    趙嬸以為她只是單純地同情少爺,心裡認定她的善良,心裡的喜愛更添了幾分。  

    「其實少爺並不是完全沒有治好的希望。」  

    「真的嗎?」她心裡一喜。  

    「醫生說只要他肯復健,將來走路不是問題。至於眼睛嗎……」趙嬸沉吟,「開刀的話,復明的幾率只有百分之十。但是少爺說,他不想讀者百分之十。」  

    「為什麼?」  

    「他不想再看到這個醜惡的世界。」趙嬸歎了一口氣。  

    「是啊!原本門庭若市,現在門可羅雀。」小孫走進飯廳倒水,插話進來,「原本是最有身價的黃金單身漢,現在卻被人惡意遺棄。而且喔!老爺的表現也太過份。」  

    「怎麼說?」  

    「他根本不關心少爺。少爺出了事情之後,老爺只關心漢陽股票得下跌,好像生意比少爺還重要。他根本就沒想到少爺不只是一個繼承人,而且還是他的兒子。」小孫風忿忿不平  

    她的工作似乎愈來愈困難了。  

    湘雲拿著吸塵器在書房裡埋頭苦幹,這幾天她工作順利,跟其他人相處愉快,沒有受到刁難,指示齊管家老以深思的眼光在打量她。  

    看就看吧!姑娘行得正、坐得直,才不怕他咧!  

    湘雲悠閒自得的哼著歌,忽然聽到一陣大吼。  

    「我說不去就是不去!」  

    接著是一連串撞擊聲、花瓶碎裂聲,還有怒吼跟叫囂。女人細小的啜泣聲夾雜在其中。  

    她想起來了,今天是少爺上醫院的日子。  

    她聽到管家的腳步聲跟開門聲,後來又聽到一陣咆哮,接著她聽到開門聲跟腳步聲,她知道管家跟護士都離開了房間,於是她管道吸塵器,走出書房。  

    正要下樓的期管家看到她,就開口吩咐:「過一兩個鐘頭以後你去收拾一下少爺的房間。」說完,陪著哭的鼻子紅紅的李嘉走下樓梯。她明白管家叫她不要馬上進去收拾的理由,是少爺還在氣頭上。不過她還是下樓去拿了掃把跟不簸箕。  

    她走到少爺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滾開!別來煩我!」真是聲震屋瓦。  

    「少爺,我是來打掃的。」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開門就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被破壞的真徹底,不僅是花瓶,連書櫃的玻璃門也都碎了一地。  

    始作俑者坐在輪椅上,面對著她,一臉怒氣。  

    他現在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隨時準備把人生吞活剝。他額上的青筋跳動著,雙手緊抓住輪椅扶手,彷彿恨不得把它捏碎以消心頭之恨。  

    饒是如此,他依舊俊美的讓人屏息。  

    「你竟敢不聽從我的命令?你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他暴喝。  

    「少爺,我就是記得我的身份才來打掃的呀!」她笑嘻嘻地,「這裡的碎片不趕快清掉會有危險的。」  

    「你難道不知道我正在生氣?還敢來打攪我?」他的臉扭曲的嚇人。  

    「那請少爺繼續專心生氣?當我不在好了,我不會打攪少爺的。」她渾然不在意,拿起掃把打掃起起來。  

    雷浩簡直氣的發狂,這小女傭竟敢挑戰他的權威。  

    「我叫你出去,聽見了沒有?」他像一場暴風雨,橫掃千軍。  

    湘雲放下了掃把走到他前面,站定不動。  

    「少爺,你可以發脾氣,這是應該的。那些醫生沒辦法治好你,時他們無能。但是……」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你究竟要自憐到什麼時候啊?」  

    他不相信會聽到這些話,「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少爺,你遭遇的不幸大家都知道。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要怎麼做。所以,請你好好思考一下。」  

    「你憑什麼教訓我?你以為你是誰?你根本不瞭解!」他嘶啞的狂哮。  

    「我是不瞭解少爺,但是我知道少爺是誰。」她語氣堅定不移,『亞洲之虎』、漢陽集團的總裁、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人物。」  

    「那你現在看到的是什麼?一個瞎子!一個廢物!」他陷入狂亂。  

    一個年紀輕輕、掌握一切資源,正在巔峰時期、準備有所作為的人,突然遭逢這種變故,從雲端跌至谷底,心中萬般不平、憤恨、怨懟,可想而知是如何扭曲了他的個性。  

    湘雲深切瞭解這一點,她決心要將潰堤奔瀉的滾滾黃河導回正途。  

    「不!少爺,你想想,你曾經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如果公司發生虧空,你決不會什麼事都不做,一定會設法解決,避免持續損失慘重吧?」她依然溫柔,「那現在你失去了視力,失去了雙腳,你還要繼續損失下去嗎?」  

    「你……」一時急怒攻心,他揪住胸口。  

    糟糕!藥下得太猛了。  

    「少爺,你還好吧?」她丟下一切,急忙趕到他身邊。  

    「滾開!」他雙手一揮,將她甩開。  

    「啊!」她重心不穩,摔倒在地,手被碎玻璃扎破了。  

    盛怒之中的雷浩乍聽到那一聲叫喊,以為她只是輕輕摔倒,沒有大礙。  

    「我不要你來教訓我!」他握緊拳頭,臉部表情兇惡,「我就是要損失,就是要自暴自棄,就是腰自憐,那是我的事,誰也管不著!」  

    湘雲忍著痛,按住留血的傷口慢慢起身。  

    「是的,少爺,你想怎樣都可以,每人管得著。」她竭力鎮定,「如果說連你都放棄了自己,我想誰也幫不上忙。」  

    他的怒火燃燒,循著她的聲音伸手一抓,剛好抓到她那只受傷得手。  

    「你膽敢再說一句……這是什麼?」  

    他感覺有一道溫熱黏稠的液體流到他的手上。  

    湘雲從齒縫吸氣,忍著痛回答:「對不起,那時我的血,我拿上清乾淨。」  

    雷浩呆住了,她的口氣異常淡漠冷靜,可是他可以肯定若那種流量的液體真是血,拿她必定傷得不輕。  

    「你受傷了?」他的心莫名地悸動起來。  

    「不礙事,跟少爺所受的傷比起來,微不足道。」她順手自面紙盒裡抽出一張面紙,替他擦拭手上的紅色液體,動作十分輕柔。  

    她在幹什麼?難道她不先關心一下子自己的傷勢嗎?  

    「你先去包紮,不要以為用苦肉計我就會內疚。」他冷著臉趕她。  

    湘雲無可奈何地苦笑,"我也不奢望。」看樣子他也不懂得道歉。  

    「知道你還不快下去!」他又咆哮起來,難道她不懂得愛惜自己嗎?  

    「好吧!我馬上離開。」擦拭完畢,她放開了他得手。  

    一股莫名地失落感朝他襲來。  

    「少爺,請你停止再傷害別人,更不要傷害自己。」她語氣放得很輕、很柔。「你也明白自己的實力跟才幹,這些肉體上的損傷根本束縛不了你,你何苦封閉自己呢?我話說完了,聽不聽在你。」  

    他還沒有反應,她就已經收拾起清潔用具離開房間,留下一臉錯愕的他。  

    「小湘,你受傷得手不能碰水,我來就好。」趙嬸熱心的接過洗菜的工作。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哎呀,別那麼客氣了。」  

    湘雲開了瓦斯爐,左邊放著平底鍋,右邊放著一鍋滾燙的豬油。  

    她把菜刀浸到豬油鍋時接著在已經熱了的平底鍋裡打了一個蛋,等到蛋慢慢的凝固,她拿起鍋鏟,輕快利落地把蛋翻了個面。  

    過沒多久,她拿迄浸在沸豬油裡的菜刀,迅速的對著荷包蛋地蛋黃中央切下去。  

    「大功告成!」她看到結果,高興的歡呼。  

    「小湘,你在幹什麼?」趙嬸納悶。  

    「少爺說要吃被切成兩半的荷包蛋,蛋黃沒有凝固,但是不會流出來,我辦到啦!」她一把剷起煎好的蛋放在盤子上。  

    趙嬸吃了一驚,那切成兩半的荷包蛋亮晃晃地躺在瓷盤上,果然是兩個完整的一半。  

    「小湘,你真聰明!」趙嬸由衷的讚歎。  

    「哪裡,過講了。我端去給少爺吧!」湘雲拿起準備好的托盤,上面是雷浩的早餐。  

    「少爺,是我,送早餐給你。」湘雲敲敲房門。  

    「進來。」  

    她小心翼翼地端著盤子開門進去,一面反手帶上門。  

    很意外地,她看到雷浩穿著睡衣坐在輪椅上,而且是正對著房門。  

    這代表他正在等她來嗎?可是她從他臉上讀不出任何訊息。  

    「今天的早餐是一杯牛奶,還有一個荷包蛋。」看樣子他還沒消氣,自己得小心為妙。「我把蛋切成兩半,這是遵照少爺地囑咐。」  

    她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等待他的反應。  

    雷浩總算開口了,臉上的肌肉很僵硬。  

    「你昨天受地傷包紮好了沒?」  

    他居然在關心她?湘雲差一點昏倒。  

    「是李小姐包紮地,不礙事。謝謝少爺關心。」她及其溫柔。  

    雷浩表情不太自然,因為他很少主動關心別人,尤其是車禍之後。  

    昨天他在怒氣沉澱之後,平心靜氣地想了一想,不由得承認她說的話是有幾分道理。  

    他一直明白,長久這麼任性下去終究會導致毀滅,但是他沒有力圖振作,而周圍的人一直曲意迎合、姑息縱容,不敢觸怒他,導致他愈來愈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氣。  

    這個女孩子是第一個捋虎鬚地人,又能講出那番話來,膽識不小。  

    他聽得出當時她話中誠摯的關懷,沒有自以為是地義正詞嚴,完全是無止境的溫柔。它的一次覺得心靈上地重創得到撫慰,心頭徐徐拂過一陣春風。  

    因此對於還她受傷,他的確有些歉疚。但是他從來不曾向人道歉過,不懂得該怎麼表示。  

    此刻的他竟有些手足無措。  

    湘雲看穿他的心思,不禁微笑,她不是非要討回公道不可,慢慢來吧!  

    「少爺,請用餐。」她一如平常的過去推他就座。  

    也好,這樣沖淡了尷尬,他鬆了一口氣。  

    等到他叉起荷包蛋吃到嘴裡,不由得大吃一驚。  

    「你……」  

    「我照少爺地吩咐,沒錯吧?」她呵呵一笑,十分得意。  

    這小妮子真有本事!他淡淡一笑,「做得不錯。」  

    他一向很少誇讚別人,湘雲受寵若驚。  

    「少爺誇獎了。」  

    「你這麼聰明能幹,為何會只想屈就一份女傭地工作?」話鋒一轉,他又恢復精明睿智的模樣。  

    又來了!她知道這個家裡的每一份子都對她的出身相當好奇,所以她常常要應付這種突如其來的問題。  

    「少爺,當女傭很好啊!而且在這裡當女傭比在外面大公司工作還更有挑戰性,正好激發我的創造力,所以我喜歡這份工作啊!」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挑戰羅?」他心懷不軌。  

    「少爺,我可沒這個意思。」事實上她確有此意。  

    當他在想辦法刁難她的同時,他已經忘卻了自身的傷痛,不再陷入自暴自棄地情結中。  

    如果能夠一直激起他對挑戰的興趣,就有希望幫助他找回對生命原有的熱情。  

    唉!真累啊!她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  

    「你是真的喜歡這裡的工作嗎?」  

    「是的,少爺。不過如果你對我的表現不滿意,我不會賴著不走得。」  

    他蹙起眉頭,這個回答令他心頭一陣不舒服。  

    「反正少爺身邊還有那麼多忠心輔佐地人,特別是齊管家,他可是忠心耿耿,唯天可表,完完全全為少爺設想的無微不至,少爺還有什麼好煩惱的呢?」  

    這小妮子暗地損他跟齊管家呢!他必須努力維持主子地尊嚴,不能笑出聲。  

    雖然齊管家再三勸誡他要小心提防這個女孩,他也知道她決非簡單的人物,可是相處的這段日子他感受不到她有任何惡意,甚至他可以確定,她對他付出的是真心關懷。想要她知難而退地念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跟探究。  

    從趙嬸他們幾個下人地口中,也只有聽到好的評價,顯然她地人緣相當不錯。  

    她不但冰雪聰明,個性開朗活潑,而且不畏強權,對主人的態度一直不亢不卑,有的時候還則言固執,更別提是討好他了。但是再他鬱悶或發怒的時候,他又很溫柔而且善解人意,總是可以輕易化解他的糾結的情緒。  

    這樣的女孩是他以前從沒遇過地。  

    他忽然覺得,如果她能夠長久待下來,對他的影響會是正面地。  

    他怎麼會開始承認一個女人對他有影響力?雷浩用力地甩頭,似乎拚命要把這個荒謬的念頭甩掉。  

    「你上次說,你喜歡把蒙塵的鏡子擦亮,這是你的目標嗎?」他又變回冷漠。  

    「什麼?」  

    「『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務使惹塵埃。』這是禪宗五祖大弟子神秀地偈詩,對不對?」  

    他竟然看穿了!湘雲咬緊下唇,這是她的疏忽,她早該想到不能太低估他。  

    湘雲沒有回答,他又接下去說:「我記得慧能當時也嚥了一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所以他繼承了禪宗衣缽,不是嗎?」  

    她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少爺,如果你覺得慧能才是對的,那就應該想開,何必一直自苦呢?」  

    「你在對我說教?」他握起拳頭。  

    「不是地,少爺,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下人,所以我的想法跟水準最多也只能對自己的問題好好想一想。」她柔聲地說,「笑,是過一輩子,怨,也是過一輩子,要選擇哪個方式過完一輩子,決定權在少爺。」  

    他不能被她折服,「我不該怨嗎?我不該怪老天爺嗎?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是我?甚至開車的罪魁禍首都完好無缺,憑什麼我活該受這種罪?」  

    他滿臉悲憤,身體在顫抖。老天何其殘忍,用這種方式困住一頭雄獅,讓他有志不得伸。湘雲很想伸出手撫平他的絕望,但她不敢。  

    「少爺,這個問題可以反過來問,為什麼不是你呢?」她輕輕的說,「如果說發生在別人身上,難道就不是悲劇了嗎?而且別人不一定有優渥地環境可以得到完善的醫療。我們無法探知上帝的旨意,但是我想他會讓你受這種苦,也許是因為它認為你不會輕易被擊垮,這些挫折根本無法把你困住。」  

    他怔怔地聽著,情緒百轉千折。  

    「當然,要是發生在我身上或許更恰當。反正我是個孤兒,無牽無掛、一窮二白,殘廢了也每人會心疼,死了也不會有人哭泣,沒有存在的價值。我應該跟上帝祈禱,下次他要降下災難的話,第一個找我好了。」她輕鬆一笑。  

    「住口,我不想聽到這句話。」為何在聽她貶低自己時,他會覺得心被刺痛?  

    「是,少爺。她很恭敬,「不過少爺如果能把上帝加諸在身上的災難想成是代人受過,拯救了一個人,還有那個人的家庭,也許心情會舒坦一點。」  

    他神色一凜,寒氣逼人,「你錯了,真正該死的是那個女人現在還很活躍,根本不管我這個殘廢的死活。我為什麼要覺得拯救她是一件好事?」  

    湘雲歎了一口氣,直到今天只能到此為止,再說下去只有把事情搞得更糟。  

    晴朗的星期六下午,湘雲跟趙嬸兩人坐在飯廳準備晚餐地材料。  

    「最近少爺好像心情很好,」趙嬸笑瞇瞇的,「比較少發脾氣了。」「是啊!」湘雲隨口應道,不想解釋太多。「趙嬸,我去看看湯好了沒。」  

    她正要起身,卻見管家走進飯廳。  

    「小湘,少爺有事找你。」  

    「我知道了。」  

    她脫下圍裙到廚房洗了手之後,才上樓到雷浩的房間。  

    她敲了敲門,「少爺,是我。」  

    「進來。」  

    湘雲開門走進去,看到雷浩擁被躺在床上,身上還穿著棉質睡衣。  

    「請問少爺有何吩咐?」  

    「我要你讀報紙給我聽。」  

    她看見床邊的椅子上整整齊齊的擺著一疊報紙。  

    「這不是齊管家的工作嗎?」  

    「從現在開始是你的工作了。」他的態度還是一貫的冷漠,而且從不為自己的命令做解釋。  

    哎!湘雲暗歎命苦啊!  

    「從哪一版開始讀起?」  

    她拾起第一份報紙,打開翻了翻,果真看到紅筆記號。  

    這麼說齊管家已經將每一份報紙都打開仔細瀏覽過了。問題是,怎麼這幾份報紙看起來還是平整如新,就連剛送來也沒那麼整齊?  

    「奇怪了,難道齊管家還拿熨斗熨過這些報紙?」她喃喃自語。  

    雷浩掀起了嘴角,自從這女孩進入雷家之後,他的脾氣開始收斂,而且常常想笑。  

    「快一點。」  

    「喔,是的,少爺。」她打開報紙,一本正經的念起來。齊管家地記號大都在頭版跟財經版,這顯示了一個事實,雷浩並沒有放棄他對事業的企圖心,他還是有希望的。  

    湘運的聲音真是悅耳動聽,美妙如天籟,抑揚頓挫不及不徐,把原本枯燥無味的內容都賦予了鮮活的生命,就連呆板無趣地股市數字從她口中說出,都蛻變成跳躍的音符。  

    他竟然失神了,該死!剛才抽空他都未消化呢。  

    「少爺,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麼皺著眉頭?」  

    雷浩臉色難看極了,活像被倒債似地。  

    「沒事,你繼續念下去。」  

    她的遵照他的吩咐。  

    他側躺在床上,長髮凌亂地遮住他的臉,他必須不停地用手撥開髮絲。而睡衣地前襟微微敞開,露出他壯碩結識的胸膛。  

    他的動作相當迷人呢!根本沒有幾個女人能夠抵擋得了他的魅力。  

    他比女人還要好看也!  

    突然,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笑什麼?」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湘雲連忙找藉口搪塞,「對不起,剛才我看到報紙上有一張好玩的照片,所以笑出來。」  

    她可不能告訴他,是因為他現在的姿勢而聯想到「求偶的美人魚」。  

    雷浩抿緊了嘴,他知道她說謊,她絕對是在笑他,但是他不揭穿。  

    「少爺,外面天氣很好,要不要我推你到院子裡曬曬太陽?」  

    「曬太陽?」  

    「對啊!人要是不曬太陽也回發霉的。」她刻意放柔了聲音,「好不好?」  

    他應該拒絕的,但是他頓了頓,簡潔的回答了一個字,「好。」  

    感謝上帝!奇跡出現了,湘雲的內心雀躍不已。  

    「那請少爺先更衣吧!我去找齊管家。」她把報紙放下準備起身。  

    「不用了,你來就可以了。」  

    她瞪大了眼睛,「我?」  

    這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他忍不住揚起嘴角。只可惜看不到這小妮子臉紅害臊的摸樣。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失意和遺憾,他很想看看……  

    「少爺,我沒有不答應,你別皺起眉頭,這樣眉毛會打結的啦!」湘雲慌亂的安慰他。  

    「那就好,我的衣服都在櫃子裡,你隨便挑好了。」雷浩收回了心神。  

    「她聽從他的話,挑了一套白色休閒服放在床邊。  

    「少爺,衣服在這邊。」  

    「你幫我換,我看不見。」  

    過去這兩年來,他相當痛恨這種凡事都必須依賴他人的生活。他常常拂逆這種安排,但是現在他竟然會主動開口要求,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湘雲深吸一口氣,開始動手解開他的衣扣。  

    天啊!好艱巨的工程,他的胸膛一寸寸裸露出來,她的手輕輕顫抖。  

    他雖然失明,但是臉龐離他不到幾寸,很像正在專注的凝視她,這使她的工作更加困難。  

    以前曾有很多女人幫他寬衣解帶,但是這一次沒有亢奮激情,卻是怦然心動。  

    雷浩察覺到她的緊張,不熟練的動作使他心頭倏然一喜。  

    但是喜從何來?他拒絕去思考這個問題。  

    「我的體格看起來如何?」他忽然開口。  

    湘雲嚇了一大跳,這才醒覺自己正盯著他半裸的上身失魂。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舉動?  

    「少爺以前一定很喜歡運動。」她小心翼翼的回答,不自覺的紅了臉。  

    「現在不行了,是嗎?」他的語氣有點苦澀。  

    「少爺,現在是民國,不是三國時代,所以不用有髀肉之苦。」她忘了尷尬,想以玩笑轉移他的情緒。「現在運動也不遲啊!」  

    「我喜歡足球跟籃球,你教我現在怎麼上場?」他哼了一聲。  

    「原來少爺喜歡競賽型的運動啊!」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現在就改變項目啊!做一些只要一個人就能做的運動,目前最重要的不是跟別人競賽,而是超越自我。」  

    雷浩仔細玩味她的話,這女孩子真是,懂得「機會教育」。  

    好不容易替他換好了衣服,接著要把他從床上移到輪椅上。  

    「少爺,我抱不動你,要不要找別人來幫忙啊?」  

    「不用,只要你扶著我就可以了。」  

    對她來說,他算是龐然大物,不過既然主子這麼說,她也不好堅持。  

    「我只好當你的枴杖啦!」她屈著身子,一隻手穿過他的腋下,用肩膀架起他。  

    她個子好嬌小,好柔軟。雷浩訝異著,但是他也警覺到自己的身軀一貼近她的,呼吸就開始濁重,沉睡了許久的感官像是一下子全甦醒過來。  

    天啊!他還真重!而且他的氣味一下子充塞在他四周,是淡淡的肥皂香混和著男性的體味,雄健身軀充滿了男性致命的吸影力,她得小心。  

    輪椅不過在伸手可及之處,感覺卻有千里之遙。  

    終於挽著雷浩坐上了輪椅,她滿頭大汗。  

    「少爺,你應該給管家加薪水,」她咕嚨著,「這工作好累也!」  

    湘雲毫不掩飾的說辭,讓他扯動了嘴角。  

    「我會記得的。」  

    「外面有風,我拿一條毯子。」她拿起床上一張薄毯蓋在他的膝上,再推著他出房門,從專用的升降梯下樓。  

    趙嬸正在客廳打掃,看到湘雲推著少爺出來,嘴巴張成0型。  

    「趙嬸,少爺想出去散步,等一下就回來。」  

    「喔。」趙嬸還是反應不過來。  

    湘雲看到趙嬸呆楞的樣子,實在很想笑出來。  

    「現在外面是太陽,很亮。」她緩緩地推著輪椅走出了客廳。  

    明亮溫暖的陽光照射在他們身上,趙嬸目視著他們,一時之間以為自己眼花了。  

    當看到湘雲俯身為少爺拉起滑落的毯子,在那短短一瞬間,她身後似乎出現一雙巨大潔白的羽翼,將他溫柔地包圍住。他們的身影都沉浸在一團溫暖柔和的光暈之中。  

    這幅景象莫名的感動人心。  

    「小湘真像一個天使。」趙嬸喃喃自語。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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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5: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少爺,你不覺得曬曬太陽很舒服嗎?那種毛細孔張開的感覺是很暢快的。」湘雲推著雷浩在院子裡緩緩而行。  

    「是嗎?的確是好久沒有接觸到陽光了。」他微微頷首。  

    「啊!玫瑰花開了,好漂亮啊!這是維瓦第香檳玫瑰吧?趙叔真厲害。」她很興奮。  

    雷浩有點驚訝,「你對花懂得不少嘛!」  

    「我在花店打過工。」  

    「我記得上次你給我喝一杯螺絲起子,說你曾經在pub打過工。有一回我的音響壞了,你也修好了,那時候你說你曾經在電器行打過工。請問你到底打過幾個工?」他對她實在感到好奇。  

    這個小妮子似乎長於文韜武略,擅使奇門遁甲,無所不能,他懷疑還有什麼是她不會的。  

    「少爺,好奇心會殺死貓喔!」湘雲輕輕一笑,「我是個孤兒,從小到大是半工半讀,所以累積了不少打工經驗。」  

    他的心沒來由的扯痛了一下,語氣不覺放柔了,「你吃過很多苦吧?」  

    「還好,我很少碰到刁難的老闆跟上司,而且愈是艱難的環境,讓人成長的速度愈快。」  

    這女人指桑罵槐的本事愈來愈高桿。  

    「那你覺得在這裡工作成長了多少啊?」他可不會乖乖挨打不還手。  

    「基本上,自從進來這裡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是傑克的魔豆。」  

    雷浩一怔,接著哈哈大笑起來,虧她想的出這種比喻。  

    這是湘雲第一次看到他大笑,笑得嗆咳連連,聲音從他的胸膛中撞擊出來。他臉部剛影的線條全都變柔了,好像耀眼的太陽散發著熱力,可以蒸發廣大無際的海洋。他竟是如此迷人,湘雲不禁看呆了。  

    好不容易他止住了笑,「我看你比較像愛麗絲,不但好奇心重,而且不夠小心,所以看到『請喝我』就喝下去了,以至於長的過於龐大,塞滿了整個房子。」  

    喝!他居然還記得小時候看的童話啊!  

    「我像愛麗絲,那這裡就是一朵大蘑菇,吃這邊會長大,吃那邊會縮小,忽大忽小,搞得人頭昏腦脹。至於少爺嘛……」她故意拖長了尾音不接下去。  

    雷浩立刻會意,「你的意思是說我像那只抽著煙袋、對人愛理不理、講話沒頭沒尾的大毛毛蟲羅?」  

    他的反應挺快的嘛!  

    「我可沒說,是少爺自己承認的。」她噗嗤一笑。  

    雷浩忍不住大笑,他發現兩個人的默契還不是普通的好。  

    以前的他是絕對不可能跟人進行這樣莫名其妙、完全是胡扯一通的鬥嘴,他認為這種幼稚的廢話實在是太無聊、太浪費時間了。沒想到能夠縱容自己言不及義的瞎扯一堆,是這麼輕鬆愉快又有趣的事。  

    「這玫瑰實在太美了!」湘雲驚呼,「請容許我摘一朵。」  

    「你摘吧!」  

    沒過多久,一朵花被放在他的手掌中。  

    「真的很美!感謝上帝賜予這麼美好的奇跡。」她似乎相當陶醉。  

    雷浩的心陡然一沉,「不管再美,看不到也沒用。」  

    剛才難得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無蹤。  

    「少爺,難道你是一個只重視外表得人嗎?」他的手被抓住了,「請仔細摸摸它的花瓣,多麼嬌柔細緻,世界上沒有任何的綾羅綢緞可以跟它相比,難道少爺感覺不出來嗎?」  

    他又是不由自主的聽從她的話,仔細觸摸玫瑰花瓣。的確,這花瓣的觸感不是任何人造質料能比擬的,又細又柔又嫩,感覺既是水水的又是粉粉的,真是奇妙。他的心不由得也要唱起「哈里路亞」。  

    可是剛才她的碰觸雖然僅僅只是一瞬間,卻恍若電光由走於他的四肢百骸,教他全身一顫,這是怎麼回事?  

    咦!這玫瑰沒有刺嗎?難道是她幫他把莖上的刺給拔去了?  

    「是你把刺拔掉的嗎?」他的心被湘雲的細心體貼深深的撼動了,「你的手有沒有被刺到?」  

    他的口氣裡有著不容置疑的關心,這個人愈來愈有希望了。  

    「我沒事,少爺。」  

    他們繼續散步,一路上湘雲為雷浩詳細描述眼前的景色。引導他用觸覺、聽覺和嗅覺等其他感官去感受這個世界。  

    人心似鐵,必須先加以熔化,才能重新鑄造。上帝告誡湘雲。  

    「少爺,向日葵開花了。」她抓著他的手去觸摸花蕊,「這向日葵的花蕊排列成很優美的幾何圖案,而且它真的面向太陽,慢慢在轉動哩!這是茉莉,很香喔!跟桂花的香味又不一樣,有一股清甜。」  

    聽著她柔和的聲音,他的心頭通過一陣暖流。  

    這是雷浩第一次擁有寧靜、祥和的感覺。他的心全然放鬆,一種嶄新的感覺沁入全身肌肉,彷彿整個人輕若鴻羽,飄然若仙。就算是在出事之前,他也只是不停的在詭譎現實的商場上與人競爭廝殺、在女人堆中尋歡作樂,雖然充滿刺激,卻從未有過這麼美好的情緒。  

    「少爺,你在想什麼?」  

    他驚訝自己漫遊的思緒,忍不住扯動嘴角,「你想知道的話,就自己來取吧?」  

    湘雲怔住,隨即大笑,「我想少爺此刻心中的想法大概價值連城。」  

    她真是冰雪聰明、蘭心惠質,他以前怎麼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女人呢?  

    為何偏偏是在他成了殘廢之後……  

    「趙嬸,我這個禮拜想請兩天假。」  

    「這你必須請示齊管家。你為什麼要請假?」  

    「我想回家看看,好久沒回去了。」  

    「你不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嗎?」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問,齊管家走進飯廳,剛好聽到這段對話。  

    「是啊!對我來說,那兒就是我的『家』。」雖有鏡片遮掩,仍然澄淨,齊管家看不出一絲破綻。  

    忽然,一個想法略過管家的腦海。  

    也許這副眼鏡的本意是用來遮掩某一樣東西,因為她的勢力似乎遠比一般人來得銳利。  

    「我忘了跟你提了,星期一是大少爺的生日,過去他都是在外面跟一般好朋友一起過的。出事以後,少爺變的足不出戶,因此我們都會準備一桌好菜,少爺的好朋友也會在那天晚上登門拜訪,所以你不能不在。」  

    「我真的必許回去一趟。」她已經跟育幼院的孩子們約好了。「我可以擬好一份菜單請趙嬸幫我採買,我會回來掌櫥的,請放心。」  

    齊管家考慮了一會兒,終於點頭,「好吧!請求照準。」  

    「謝謝。」  

    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  

    湘雲拎著一個大袋子站在育幼院門口,仰頭注視大門。  

    育幼院本身的建築物是一棟屋齡將近四十年的老舊平房,它有一個院子,裡面的遊戲器材數量不多,也跟著歲月老化。  

    儘管如此,比起富麗堂皇的雷宅,這裡才像是一個家。不知道為什麼,在其他地方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心無法安定,只有回到這裡,她才有踏實之感。  

    今天的她終於不必再偽裝。她摘下了眼鏡,放下了頭髮,一本來面目示人。  

    霎時,所有的孩子都放下了手邊的玩具,一窩蜂地衝了出來,團團圍住她。  

    「阿治、小呆、鳳美……」她一個個叫出名字,「你們又長大了不少喔!」  

    「對呀!我長高了三公分喔!」一個圓臉的小男生得意洋洋的說。  

    「我章得比你更多。」另一個滿臉雀斑的小男孩不服氣的大嚷。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互不相讓,眼看就要吵起來了。  

    「咦,怎麼不見大寶跟琪琪?」湘雲的話使得騷動平息下來。  

    「他們找到新的父母了。」有一個小孩說。  

    這種事情雖然在預料之中,但是依舊傷感。  

    湘雲打破低迷的氣氛,笑瞇瞇地說:「我帶了禮物回來喔!每人一份,你們幫我把袋子提進去吧!」  

    孩子們歡聲雷動,爭先恐後要搶袋子,看著他們開心的笑容,湘雲也輕鬆起來。  

    「孩子,歡迎回來。」一個笑容和藹、身穿修女服的外國婦人出現在屋子門口。  

    「院長,真高興見到你。」湘雲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修女身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在湘雲的生命中,院長是她最敬愛的人。院長對孩子們的愛護無微不至,教育方式也獨樹一幟。  

    一般的育幼院莫不以維護環境整潔以給來賓好印象為前提,來爭取更多的捐款。但是院長卻任由孩子在牆上塗鴉,因為她明白這是孩子們的天性。  

    她雖然教導孩子們守法守紀,卻不要孩子們只知道服從。她教導孩子懂禮貌,卻不會要他們刻意討來賓的歡心,她要孩子們有骨氣。  

    「你變瘦了,我的孩子。」院長端詳著湘雲。  

    「忙啊!院長。你倒是一點都沒變。」  

    「老羅!走吧!進屋子裡聊。」院長攬著最心愛的孩子緩步走進屋子。  

    她們來到院長辦公室,這裡同樣窄小破舊,傢俱也都上了年紀,但是收拾的乾乾淨淨。  

    她們坐在沙發上,一個年紀較長的女孩子端著兩杯熱茶進來,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再鞠躬退出。  

    這裡的孩子都很聰明伶俐、乖巧懂事。  

    「最近過的還好吧?」院長首先開口。  

    「還好,比我當初想的要順利一點。」  

    「你老闆對你好不好?」  

    「很好。他雖然脾氣暴躁了點,但還算明理。」  

    院長的眼睛像是會看透人心,「這麼說來,你的願望可以實現了?」  

    湘雲扯動嘴角,「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總要試試看,否則我回遺憾。」  

    院長歎了一口氣,「孩子,你固執的脾氣怎麼還是不改?你的時間有限啊。」  

    湘雲原本歡愉的笑顏立刻黯沉下來,「我知道,上帝的召喚愈來愈近,我常常聽見他的聲音。可是為了良心,我不能半途而廢。」  

    「你能確定你來得及完成嗎?還有,就算你達成心願,你能夠全身而退嗎?」院長臉上浮現了擔憂之色。  

    湘雲擠出一個微笑,「放心,院長,你也知道我說的出做得到,不會違背誓約的。」  

    「孩子,世事難料,你還是要多加小心。」她殷殷叮囑。  

    「我知道,院長,這裡真的要被地主收回了嗎?」湘雲轉移話題。  

    提到這個,院長的雙肩就垂垮了。「是啊!沒有辦法,人家租給我們四十多年,租金一直很便宜,已經是上帝的恩賜。現在地主的子孫們要分家賣地,他也無能為力啊!」  

    「那以後要怎麼辦?」湘雲焦急,「孩子們呢?他們要被安頓在哪裡?」  

    「只能聽從上帝的安排了。」  

    「院長,」湘雲從袋子裡掏出一張支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這怎麼可以?你好不容易工作存下來的積蓄……」院長搖手。  

    「反正以後我也用不到了,不如拿出來做一些有用的事。院長,你一定要收下。」  

    兩個人推拒了半天,最後湘雲以不回來做要挾,院長才勉強收下。  

    「你這次回來準備呆多久?」  

    「明天早上就走,在此之前,請院長讓我負責這裡的三餐吧!」  

    「那怎麼行?這些孩子的嘴要是被你寵刁了,王媽又要嘮叨個沒完了。」王媽是院裡請來煮飯的歐巴桑。  

    「讓她念吧!這樣不容易得老人癡呆症啊!」湘雲大笑。  

    「哎呀!小湘,你可終於回來了!」趙嬸一看到湘雲,好像看到了救命菩薩。  

    「趙嬸,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一定回弄好少爺的生日宴會的。」  

    「我知道啦!問題是還有另外一件事。」趙嬸唉聲歎氣。  

    「發生了什麼事嗎?」  

    「天大地大的事,大小姐跟二小姐都來了。」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可以再加兩道菜。」  

    「還沒什麼大不了的嗎?這兩個是瘟神哪!」小孫剛從外面回來,走進飯廳聽到湘雲的話,立刻接口,「八成是我們最近沒有求神拜佛,所以天降懲罰。」  

    「怎麼回事啊?」  

    「反正到了晚餐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小孫歎氣,「大小姐還把育民少爺跟育蘭小姐一起帶來,我看我們是凶多吉少羅!」  

    「小姐們今天都要到飯廳用餐,我怕少爺的脾氣又要發作了。」趙嬸愁眉苦臉。  

    湘雲輕輕一笑,拍撫著她的背,「趙嬸,別擔心,擔心也沒用。我來準備晚餐吧!」  

    不知道怎麼回事,湘雲輕柔的嗓音總是能輕易的沁入人心,安撫人的情緒。  

    當下人們在廚房忙成一團的時候,雷浩很難得地在客廳裡等著好友。  

    今天來的客賓都是他的生死至交、結拜兄弟。  

    最後到達的是方石城,他是和信企業的總裁。  

    「哎喲!我說虎子,可把我想死了!你可是專程下來等我的?我好感動啊!」他一看到坐在輪椅上的雷浩就急奔過來,給雷浩一個擁抱,作勢要吻他。  

    方石城的舉止雖像女人,卻是如假包換的大男人,只是因為生來比女人還要秀氣漂亮,加上生性詼諧,喜歡耍寶,所以沒事就愛捉弄別人。  

    「我說小城城啊!你可別打馬虎眼,想用這招脫罪。」一旁的衛亞洛咧著嘴大笑,他是一個國際知名的攝影大師,整個人就是名士派風格,蓄著長髮,膚色黝黑,體格高大,配上粗獷英俊的長相,穿著牛仔套裝,耳朵上帶著三個金耳環,流露出迷死女人不償命的魅力,受上拿著他的寶貝萊卡。  

    「對啊!你可是遲到了整整一個多小時。」說這句話的是梁中銘,他跟衛亞洛是完全相反的典型,高大英挺、玉樹臨風、笑容開朗、態度斯文穩重、頗有書卷氣。他是享譽世界的小提琴家。  

    這幾個男人年齡相近,雖然個性不同,但都是人中之龍,在個人的專業上都有很高的成就,他們在中學時代就認識而結為莫逆。  

    「人家不是故意的嘛!虎子不要生氣喔!給你香一個。」  

    雷浩雖然素知他的本性,但也實在快受不了了,「好了啦!你有完沒完?」  

    但是,只有在這些好友面前他才會真正開心。  

    「虎子啊!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方石城左瞧右瞧,「而且變胖了,看樣子你的新廚子很能幹喔!」  

    雷浩不由得揚起嘴角,那個小女人的確「能幹」,「哈,你的推理能力不錯嘛!」  

    他可不知道這「傾城一笑讓他那一幹好友全都傻了眼,因為這是兩年來第一次看到不是勉強擠出的微笑。今天雷浩雖然話不多,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心情相當好。  

    「你們怎麼了?」雷浩雖然失明,感覺卻很敏銳,「你們都呆住了?」  

    「虎子,剛才你笑出聲音了耶!衛亞洛呆呆地說。  

    「很奇怪嗎?」雷浩習慣性地皺眉。  

    「傾國傾城啊,我都看呆了。」方石城伸手去摸他的臉。  

    「你又來了。」雷浩拍掉他的手,好氣又好笑。  

    「討厭的小虎子,枉費奴家一片真心,苦哇……方石城假裝掩面痛哭。  

    「婆婆不要啼哭,宴席已然擺下,可以開飯啦!」鶯聲壢喔,清脆婉轉,滿像科班出生的青衣,讓眾人大吃一驚。  

    湘雲微笑著站在飯廳門口,今天她穿著一件黑色碎花洋裝,戴著黑框大眼鏡,繫著圍裙,頭髮紮成一條鬆鬆的髮辮。她很滿意地看著他們像白癡一樣的表情。  

    「高招!小姐,真是佩服你的機智。」衛亞洛最先恢復過來,大笑起來,「能看到小城吃鱉,真是一件賞心樂事。」  

    「少來,你剛才的表情還不是跟白癡一樣?」方石城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儀容,正想開口,「我——」  

    「小城,不許你在我家施展你那一套。雷浩突然出聲,而且疾言厲色。  

    這下子又嚇傻了所有人。眾所周知,方石城有個嗜好,只要他感興趣的女人,他絕對不會放過,一定當場死纏爛打。  

    不過每次出手,雷浩都不置可否退至一旁作壁上觀,為何這次會那麼生氣?  

    衛亞洛轉頭看著這個當場讓大家眼睛一亮的女孩。  

    不管她多麼費心掩飾,仍然看得出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在他的專業的眼光之下,更令他耋的是她獨特神秘的氣質,她似乎有能力讓周圍污濁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為什麼不行?」方石城挑釁。  

    雷浩震驚於自己的失態。他為何要阻止方石城對她下手?這根本不干他的事啊!  

    該死!他懊惱自己的所作所為。  

    其他三個大男人彼此交換眼神,心知肚明的偷笑起來。看來這個能夠扭轉乾坤、改變好友命運的關鍵女人近在眼前。  

    這真是千載難逢、求之不得。他們對於好友的消沉跟自暴自棄一直束手無測,不論怎麼打氣、激勵,甚至大罵都沒有用。  

    這個女人的確夠格。虎子的春天不遠了。  

    「虎子的意思是在他家裡不行,外面就可以了。」衛亞洛朝方石城眨眨眼睛,「對不對呀?」  

    「沒錯,沒錯,小姐,我叫方石城,等一下出了門之後我會再打電話來,麻煩你告訴我尊姓芳名……」  

    雷浩沒來由的氣的咬牙切齒、青筋暴凸,他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遏止自己殺人的衝動。  

    齊管家的出現適時打破僵持的氣氛。  

    「各位,可以用餐了。」他鞠躬如儀。  

    「其他人呢?」  

    「大小姐跟二小姐會晚一點回來。」  

    「什麼?虎子,你家那兩隻母老虎都在啊?」方石城可以說是嚇的「花容失色」。  

    雷浩這才放鬆了神情,「沒錯,她們回來小住。」  

    「你怎麼不早跟我們說?」衛亞洛大聲嚷嚷,「太沒有朋友道義了吧!」  

    「說了你們還會來嗎?」雷浩神色自若,其實他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  

    大家魚貫進入了飯廳,一看到桌子上豐盛的菜餚,個個食指大動。  

    「哇?虎子,你家的新廚子真不是蓋的。」方石城眉開眼笑,「是哪兒的大廚啊?」  

    「就是剛才那位青衣小姐。我不知道她在哪兒做過。」雷浩莫名的有股驕傲之情。  

    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特製的食盒,方便他進食。  

    「可是她實在不像做女傭的材料,真是太可惜了。」方石城歎息了一聲。  

    「是啊!她倒是像可以獨當一面的女主人。」衛亞洛別有所指。  

    雷浩倏然一驚,心中隱隱震動。  

    「是呀!放在這兒當女傭真是暴殄天物啊!」方石城跟衛亞洛一搭一唱,「我那邊也缺個女管家,所以髒亂的跟狗窩一樣——」  

    「你們不許打她的主意!」雷浩握緊拳頭,臉色陰沉得嚇人。  

    「幹嗎那麼小氣?再說要問問她本人的意思啊!誰都知道你是出了名的虐待勞工主人,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工作又多又繁雜,看她那麼瘦,一定是受到了虐待……」方石城不知死活。  

    「多謝公子仗義執言,不過小女子還想見到明天的太陽。」  

    湘雲端菜出來,恰巧聽到他們的爭執,也瞧見了雷浩鐵青的臉色,於是笑吟吟地阻止。  

    「小姐,這有何難?只要你願意跳槽,我願意多付你兩倍的薪水,而且工作輕鬆,你也只要對一個老闆負責,我這個人又不太挑剔……」方石城繼續鼓起如簧之舌。  

    湘雲本想一口回絕,但是她看見衛亞洛指指雷浩,拚命朝她眨眼睛,方石城也示意她配合,於是她點點頭,「聽起來不錯,我會考慮考慮。」  

    他們還真瞭解雷浩,也猜的出她曾經受到刁難。  

    雷浩的怒氣快到臨界點了。「史湘雲,記得你的身份!還不快下去!」話一出口,他就呆住了。他從未這麼生氣過,以至於連名帶姓的地吼她。  

    就在此時,一個高亢的聲音突然切入,「好熱鬧啊!」  

    大家同時噤聲,兩個打扮入時的女人走了進來,香水的味道一下子薰得人嗅覺全失。  

    「大姐,好久不見,我們在幫虎子慶生日。」一直保持沉默的梁中銘開口了。  

    原來這個走在前面、化濃妝的女人是雷浩的大姐雷雅珊,她全身上下都是香奈兒的行頭,手上還有一字排開好幾枚炫目的寶石戒指。  

    其實,雷雅珊之所以讓人懼怕,全在於她有一張比刀子還利的嘴。  

    「可是剛才聽起來不像是這麼一回事,倒像是在為女人爭風吃醋。」她看了湘雲一眼,眼光輕蔑,不過就是一個下人嘛!如果長的漂亮點,衣服穿的好看點,還可以說說,打扮的這麼老土,還敢出來丟人現眼!」  

    「大姐,別跟下人一般見識嘛,」開口的是雷浩的小妹雷雅漩,她以更不屑的口吻說著。  

    在場的男士幾乎都是義憤填膺,很想出口教訓這兩個女人,但礙於雷浩的關係不能做聲。  

    「大姐,別再說了。」雷浩氣急敗壞。  

    「呦,弟弟心疼了!沒想到你眼睛瞎了,還真的成了昏庸的主子,品味變得這麼差。也難怪,現在身邊少了一票鶯鶯燕燕,只好隨便抓個下人充數。」  

    雷浩極力克制怒氣,一心只擔憂湘雲的感覺,不知為什麼,他為了不能保護她而心痛。沒想到湘雲態度自然,「小姐,你說的老土是否代表趕不上流行?」  

    「廢話!」雷雅珊哼了一聲。  

    「我不認為流行就是好的,追求流行是一件愚蠢的行為。」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像你這種低下的人怎麼會瞭解流行,那代表高尚。」雷大小姐抬起下巴,一臉傲慢。  

    「小姐認為流行就是高尚?」湘雲露出詭譎的笑意。  

    「沒錯。」  

    「那我建議小姐去感染一下現在正在流行的A型感冒,不然就不算是高尚人士了。衛亞洛正在喝酒,聽到她的話竟把酒噴了出來。梁中銘用餐巾掩飾自己的偷笑。方石城則憋的很辛苦。  

    至於雷浩呢?只見他肩膀不停的顫動,顯然正在極力克制。  

    「太過分了!」雷雅珊怒不可遏。  

    「大姐,保持風度啊!別跟下人一般見識。」方石城假意提醒。  

    「你看你是怎麼教下人的!」她轉而將矛頭指向弟弟。  

    「小湘,你必須道歉。」雷浩不得不盡做主子的責任。  

    「我只是順著大小姐的話推理啊!難道說大小姐說的話是錯的?不會吧?」  

    雷雅珊氣的全身發抖,「你給我住嘴!」  

    「小湘,快道歉!」齊管家出來了,對著小湘疾言厲色,接著又轉過頭去對雷雅珊鞠躬,「對不起,大小姐,是我督導不周。」  

    「真是對不起,大小姐,我不該把你的話當真。」湘雲鞠躬如儀。「我先告退了。」  

    真是好口才,道歉還能反將一軍。衛亞洛他們由衷佩服。而那兩個女人則硬生生的吞下怒氣。  

    「哎呀,這不是小民小蘭嗎?」方石城趕緊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跑進來,看到這麼多人,有點呆住了。  

    這兩個小孩長的真是可愛,而且穿著打扮都很講究,一身的名牌。  

    「小民、小蘭,坐在這兒。」雷雅珊朝他們招手,齊管家已經在她身邊安置了兩把椅子。「怎麼這麼晚才來?一定是小孫太晚去接你們放學了。」  

    雷浩皺起眉頭,大姐竟然隨意指使他的司機,還數落小孫的不是。  

    「我要先吃布丁。」育民和育蘭異口同聲。  

    這兩個小孩一臉倨傲,無視於大人們的存在,不懂禮貌,可見母親的教養很差。  

    「這兩個孩子通常一回到家裡會吃光點心。」雷雅珊敷衍的跟在座的人解釋,隨即轉頭吩咐管家,「去叫廚子把甜點拿出來。」  

    「大姐,這兩個孩子的飲食不太正常,又很挑食,這樣對發育不好。」雷浩素知他那兩個外甥的習性。  

    「對呀,我想應該先吃正餐比較好吧!」衛亞洛不得不出聲提醒。  

    「不管,我就是要吃布丁!」育民擺出蠻橫的態度。  

    「我才不要吃菜哩!難吃死了!」育蘭也嘟起嘴巴。  

    湘雲走出來看到這兩個孩子,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顯然嬌生慣養著。不過她在育幼院裡稱霸多年,可不是浪得虛名,哪個孩子不對她服服帖帖的?  

    這時候只好拿出她的看家本領,牛刀小試一下,第一步是「聲東擊西」。  

    「育蘭小姐,你喜歡新娘禮服嗎?」她根據那個小女孩身上價值不菲的絲緞洋裝及頭上的蕾絲蝴蝶結來判斷,肯定這個小女生很愛漂亮。  

    育蘭一見是個穿著圍裙的陌生傭人,把頭抬的更高,「沒錯。」  

    「想不想穿?」  

    「廢話!」她哼了一聲。  

    「那小姐應該知道,新娘禮服只有新娘子才能穿吧?」湘雲悠閒的說,「可是要當新娘子得先要有新郎,要有新郎必須先交男朋友對不對?」  

    小女生露出困惑的神情,湘雲知道她已經上鉤,這代表成功一半。  

    在場的大男人都放下刀叉,興味盎然的等她變把戲。剩下的兩個女人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一個女孩子的外在固然重要,可是內在更重要。」湘雲一本正經,「如果你不吃正餐,你的頭腦就會發育不良,所以交不到男朋友,就算交到男朋友,人家也是腳踏好幾條船,他還會去勾引你最好的朋友。但是你不會知道,因為你是笨蛋。你不知道每次當你跟你的好朋友講你的男朋友有多好時,她都在偷笑,一直到你接到喜帖,你才知道新娘子不是你,你被你的男朋友跟你最好的朋友出賣了。所以你沒機會穿上新娘禮服,只能眼巴巴的看別人穿。你想要變成這樣嗎?」  

    哇哈哈,哈哈哈……「衛亞洛、方石城摔先捧著肚子不顧形象的狂笑,笑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就連溫文爾雅的梁中銘都笑的幾乎岔氣。  

    「哈哈哈,哈哈哈……」雷浩突然張大了嘴巴,邊笑邊捶著桌子,臉也脹紅了,渾厚低沉的聲音不停地從胸膛中撞擊出來。  

    真是奇跡啊!這是那一干老友渴望了兩年多的奇跡,即使在從前,也很少見雷浩如此的開懷大笑。他們感動的無以復加,只有那兩個女人仍兀自錯愕不已。  

    而那個小女孩則被堵得不知所措。  

    「我是男生,所以不用穿新娘禮服。」另一個大麻煩得意洋洋的表示。  

    「小少爺,你將來也會當新郎。」湘雲微笑,「聽說你的導師林老師長的很漂亮,對不對啊!」  

    這個情報她是從趙嬸那裡得知的,因為今天育民小少爺上學之前曾經吩咐老趙剪下一朵最漂亮的紅玫瑰,還有要趙嬸準備一個富士蘋果讓他帶去學校,他說老師喜歡蘋果。  

    育民果然大吃一驚,臉也羞紅了,「你怎麼知道?」  

    「又漂亮又溫柔,這樣的女孩很快會被追走,當別人的新娘子。」湘雲自顧自的說。  

    「不會的,她不會嫁給別人的!」果然這是劑猛藥,瞧他多激動。  

    「她不會嫁別人,難道要等你長大嗎?」她對他左瞧右瞧,嘴裡嘖嘖有聲,「問題是你還這麼小,又不肯好好吃飯,長得好慢喔!」  

    天啊!這小女傭竟然能擺平兩個小霸王。那些大男人全都崇拜得五體投地。  

    這兩個小鬼只有乖乖地吃飯,沒有吭氣。湘雲達成任務,面帶勝利之色的退場。  

    「大姐怎麼會回來?」方石城首先打破沉默,「姐夫呢?」  

    「他跟秘書到歐洲去開會。」雷雅珊臉色一僵。  

    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她的丈夫帶著情婦一起出遊。他們夫妻感情惡劣眾所周知,只是雷雅珊一向好面子,不肯承認。  

    「那小妹呢?我記得你不是才新婚嗎?」衛亞洛接著問,「怎麼丟下新郎官跑回來?」  

    不提還好,這一提,雷雅漩就開始眼淚汪汪,「我要跟他離婚!」  

    「嘎?」大夥兒的反應一致,全都凳大了眼睛。  

    雷雅漩的丈夫汪子敬是一個不錯的男人,目前擔任漢陽的總經理。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但是有才幹又上進,脾氣又好,能包容雷雅漩的任性。雷雅漩雖然嬌縱,但是對汪子敬相當依賴,兩個人都是真心相愛。由於雷浩受傷的緣故,雷家有意栽培汪子敬接掌漢陽。  

    「為什麼?」雷浩瞭解小妹的脾氣,「一定是你耍小姐脾氣。」  

    「才不是呢,是我受不了他。」她更委屈了。  

    「他又那裡惹你生氣了?」  

    「他晚上睡覺回打鼾!」她理直氣壯的指控。  

    大家都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當場傻住。  

    「他的鼾聲跟打雷一樣,我根本睡不著。」雷雅漩淚如泉湧,「他去看醫生,醫生說治不好。我要求分房,他又不肯。」  

    大家都憋住不敢笑出來。  

    「這不算大毛病啦,子敬是個好男人,你不能就這樣否定他啊!」衛亞洛勸說。  

    「我不管啦!我再也受不了了!」  

    湘雲準備上菜,聽到這段對話,又忍不住插嘴,「小姐,可是我聽過一句話,鼾聲是人間最美的音樂耶!」  

    雷浩瞪她,一方面是被這下人膽大的行為惹火了,一方面是對這句話嗤之以鼻,「這是什麼話?真是鬼扯!」  

    「小姐若是不相信,只要隨便去問一個寡婦就知道了。」  

    衛亞洛當場噴飯,梁中銘打翻了酒杯,方石城則是掉了下巴。  

    雷浩礙於小妹在場,沒有笑出來,對於她的機智真是佩服到骨子裡了。  

    「對啊!雅漩,聽久了會習慣的。」方石城趕緊打圓場,「習慣了以後,要是突然沒聽見,搞不好還會睡不著喔!」  

    「是啊!雅漩,聽到鼾聲就表示這個男人是在你身邊。」雷雅珊突然說,「這總比寡婦或是怨婦來得強吧?」她的眼神有一絲淒楚,大家都知道她是有感而發。  

    「但是我真的受不了他的打酣嘛!」  

    「雅漩,你愛他嗎?」雷浩忽然出聲。  

    「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是真的愛他的嘛!」雷雅漩噘起嘴。  

    「有多愛?我看只是說說而已。」  

    「亂講!人家是真的很愛、很愛他!」她大聲抗議。  

    對於他如此露骨的肉麻話,大家全部起了雞皮疙瘩。  

    雷浩露出冷酷的微笑,「我看不見得吧!人家可以包容你的任性、虛榮、奢侈、大小姐脾氣,而你的愛還不足以包容他的鼾聲。」  

    「大哥,你太過分了!」雷雅漩黑了臉,眼看氣氛就要搞砸了。  

    「今天別提這個了,大家舉杯來敬我們今天的壽星吧!」衛亞洛提議。  

    大家一同舉杯祝賀雷浩。  

    這頓飯吃得算是賓主盡歡,衛亞洛、方石城跟梁中銘都意猶未盡。  

    酒足飯飽,大家移師雷浩的房間去擺龍門陣。  

    「虎子,你家那個新廚子真不簡單,她可真是一個天才。」方石城拍拍雷浩的肩膀,「真不曉得你是走了哪門子狗屎運。」  

    「我已經夠倒霉了,這不算什麼好運。」雷浩淡淡地說。  

    「要是你覺得不算什麼,那我可就不客氣羅!對我來說她可是塊寶呢!」方石城奸笑。  

    「你敢動她的腦筋?」雷浩的脾氣再次被挑起。  

    「為什麼不敢?你捨不得嗎?」衛亞洛壞壞地問。  

    雷浩一震,壓下滿腹怒氣,「誰捨不得了?她不過是一個下人,我只是警告你們別做傷風敗俗的事。」  

    「喲!虎子,傷風敗俗的事你會比我們做得少嗎。」方石城朗聲大笑,「放心吧!這種事總得你情我願,我是不會強迫人家的,不過假以時日,我定會得到她。」  

    「別那麼自信,我的條件可比你優秀太多。」衛亞洛跟方石城槓上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讓雷浩頭疼起來。  

    「虎子,你臉色怎麼那麼難看,難不成你在嫉妒?」方石城逼問。  

    雷浩冷冷地笑了,「嫉妒?我有什麼資格嫉妒?我是一個殘廢,當然什麼條件都沒有。」  

    是啊!他早就失去追求她的資格……追求她?他怎麼可以有這種念頭?女人都是麻煩、善變、無情無義的冷血動物,他這輩子絕對不要再跟任何女人有所牽扯。  

    這句話讓眾人都沉默下來,那兩個肇事者都懊悔自己一時大意,觸動了雷浩的傷痛,希望不要弄巧成拙。  

    「虎子,這裡沒人當你是殘廢。」衛亞洛大力的拍他肩膀。「你要是不瞭解我們,你就是個混蛋。」  

    「我本來就是個混蛋。」雷浩冷哼了一聲,臉色卻緩和下來,他當然瞭解好友的真心。  

    「而且正在發臭。」小湘不知道又從哪兒冒出來,端來了四杯熱茶。「各位少爺,喝杯熱茶兼洗胃。」  

    雷浩咬住嘴唇,這個小妮子真是有本事,常常激得他暗地裡咬牙切齒。  

    「小湘,你真大膽,竟敢這樣批評你的主子。」方石城暴笑不已。  

    「少爺自己承認的,我只是附和。」  

    「好香啊!這是什麼茶?」  

    「這是一種花果茶,名字叫做『黃金山脈』。」她微微一笑,「是我個人的收藏,野人獻曝,不成敬意。」  

    「你叫小湘嗎?不必急著走,過來跟我們一起聊天嘛!」衛亞洛開口邀請,他覺得這個女孩子真的不簡單,還想挖掘更多。  

    「少爺,我可以嗎?」湘雲小心詢問。  

    雷浩點了點頭,他也希望她能夠留下來。  

    「小湘,你真是深藏不露!你的菜燒的好極了,對小孩子也很有一手,真是厲害。」方石城豎起大拇指。  

    「多謝誇獎。」她笑的很甜,「我聽說一則故事,大鋼琴家魯賓斯坦有一天應邀做客,他以為可以吃到一頓美食,卻沒想到當天的菜色不多而且普通。但是用餐完畢,女主人非常熱切的要求他來一段表演,他走到鋼琴前面,只彈了幾個就闔上琴蓋。女主人失望的問他:『魯大師,怎麼只彈這麼一點點?」魯賓斯坦回答:』沒錯,我剛才就只吃了這麼一點點。  

    畢竟相處了一陣子,反應被訓練的很快,雷浩立刻聽懂她這女傭的玩笑話,忍不住莞爾。  

    一見雷浩的笑容,其他人騫然頓悟她說這話的用意,忍不住拍案叫絕,所有的人霎時一致看向梁中銘。  

    「梁大師,請問剛才你吃了多少啊?」湘雲甜甜地問。  

    這句問話明擺著是陷阱,不管答什麼都逃不掉表演了,而且她還間接的捧了自己的廚藝呢!」  

    梁中銘對於這麼別出心裁的邀請,心裡是擊節讚賞的。「艾爾加的愛之禮讚。」  

    「萬歲!」衛亞洛首先歡呼,「今天真是一飽耳福。」  

    「我認為我今天的表現值得梁大師的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湘雲語出驚人。  

    「你怎麼會選這一首?」衛亞洛眼中充滿驚訝。  

    「梁大師對其他曲子的詮釋固然感情充沛,但只是這一首曲子好像是投擲全部的性命在演奏的。」她不假思索的說,「而且我肯定不是基於民族情感。」  

    在場其他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因為梁中銘曾經說過,他可以隨心所欲的「支配」任何曲子,只有在演奏「梁祝」的時候,一股巨大的魔力會將他吞噬,整個人彷彿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是只有他們這幾個好友才知道的秘密。這個小女生究竟是誰?她是一個天才嗎?就算她熱愛古典音樂,聽過梁中銘所有的演出,應該也不至於能分辨到這麼細微精妙的境界。  

    「你竟然能聽的出我的心事?」梁中銘凝視著她,微微一笑,「你竟是我的知音。」  

    雷浩的心猛然又狠狠的被鞭打了一下,剛才方石城跟衛亞洛的爭執不下他還可以淡然處之,因為他瞭解這兩個傢伙的素行,玩笑成分居多。但是梁中銘不同,他一直是潔身自愛、穩重成熟的好男人,要是一旦認真起來……  

    「我哪擔當的起?還有一個人比我更厲害喔!」湘雲笑嘻嘻地,「我有一個好朋友,平常不會多愁善感,但是每次聽到梁大師演奏這首曲子,都會不由自主的流淚呢!」  

    「這麼說來,我比俞伯牙幸運多了嘛!」梁中銘朗聲大笑,「不過很抱歉,我今天沒有帶琴過來。下次再來履行如何?」  

    「你這小子有夠奸詐。」方石城哈哈大笑,「好吧!今天姑且放你一馬,那就下個星期六好了。」  

    「太久了,這個星期六。」衛亞洛插嘴。  

    他們完全無視於主人的存在。  

    雷浩一聽,臉色更加鐵青,雖然他也喜歡欣賞好友精湛的琴藝,但是如果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為何要這麼擔心。他捫心自問,自己何時器量變得這麼狹窄?  

    湘雲掩不助心中的失望,「要這麼久啊?」  

    「我怕你家主人不歡迎我們呀!」衛亞洛別有所指。  

    「怎麼會呢。」她轉過頭去看著雷浩,以非常討好的語氣詢問:「少爺,我好想聽梁大師的演奏,可不可以呢?」  

    她的聲音充滿祈求,雷浩鋼鐵般的心顫動了。他不忍打破她的希望。  

    「好吧!就下星期六。」  

    「耶!太好了!」她純真一如稚子,笑聲清脆如銀鈴,聲聲撞擊雷浩的心房。  

    「乾脆這樣好了,後天阿銘在國家音樂廳演出,阿銘就捐出兩張票來,雷浩,你就帶她一起去聽嘛!」衛亞洛不懷好意的建議。  

    「嘎?」湘雲有點驚愕,「這不太好吧!我只是一個下人,不能跟少爺一起去那種場合。」  

    聞言緊鎖眉頭,他不喜歡聽到她貶低自己的身份,那意味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被拉開了。  

    「你這是什麼時代的思想啊?太封建了!」衛亞洛大叫,「虎子,要是你真是這麼想而不肯帶她去,小心我扁你。」  

    這是什麼跟什麼嘛!好像他是若不答應就是有階級意識,這頂帽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湘雲以為雷浩不出聲代表不情願,於是急忙說:「不用了,謝謝大家的好意,而且後天是小孫的公休日,沒人可以接送。」  

    「咦?小湘,你有駕照嗎?你來開車就可以了。」方石城心直口快。  

    「小城!」衛亞洛大聲喝止。  

    大家全都噤聲,湘雲是不明所以,其他三人是把心提到喉嚨口。  

    「小城,你忘了我發過誓再也不坐女人開的車嗎?」雷浩冷冷的詰問。  

    原來他心中還放不下那麼多偏執的怨念。  

    「呦!少爺,我還以為你從來沒把我當女人看。」她裝的唉聲歎氣,「原來我還算是個女人啊!」  

    只見大夥兒都捧著頭往後倒,這小妮子打馬虎眼裝傻的本事一流,還真能轉啊!  

    雷浩本來被挑起的情緒立刻又奇跡似的消弭了。原本他還在為自己找台階下,他當然明白她的用意。  

    「你哪裡像男人了?男人有你那麼聒噪嗎?」他的語氣中帶著隱隱的笑意。  

    「我也不像男人一樣心胸狹窄。」她站起來,「各位慢慢聊,我先告退了。」  

    大家看著她優雅的退場。  

    「虎子,難得棋逢對手,還是個女的咧!」衛亞洛嘖嘖稱奇。  

    「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這是雷浩生平第一次承認失敗,居然還是敗給了一個女人,而且敗的心服口服,還有點愉快,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的嘴角隱隱綻放一抹微笑,微笑中有滿足、有溫柔,還有不自覺的寵溺。  

    其他人面面相覷,彼此交換了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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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6: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孫說的沒錯,這兩個雷家小姐加上兩個小鬼,真是天降災難。  

    他們傲慢自大,對下人頤指氣使,簡直已經到了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  

    雷雅珊特別難伺候,她總會戴上白色手套在窗台上用力抹一遍。  

    「這裡還有灰塵,給我全部重擦一遍。」  

    「是的,大小姐。」湘雲不得不從命。  

    雷雅漩則是賴在房間裡看電視,啥事也不做。  

    其實湘雲知道,她是在等丈夫來這裡跟她賠罪。因為以往她只要使小性子,都是汪子敬先低頭。不過這一次絲毫沒有動靜。  

    「真是小孩子脾氣,死要面子!」湘雲歎氣。  

    有一天她正在客廳打掃,電話鈴聲響了,湘雲接起來,「雷公館,找哪位?」  

    「我是汪子敬。」一個斯文有禮的聲音傳來。  

    「原來是姑爺啊!」湘雲笑了,「謝天謝地,你終於打來了。」  

    那一頭傳來爽朗的笑聲,「你是新來的女傭嗎?是不是二小姐給你們臉色看了?我替她向你們道歉。」  

    「不敢不敢,姑爺可是要找二小姐?」  

    「是的,麻煩找她來聽電話。」語氣轉成無奈。  

    「不不不,姑爺,千萬不要。」她眼珠一轉,「你應該聽過『姑息養奸』、『愛之適足以害之』、『玉不琢不成器』……」  

    對方悶笑,「你想說什麼?」  

    「姑爺如果真愛小姐,就應該幫她長大。」  

    對方被勾起了興趣,「你有什麼辦法?」  

    「如果姑爺肯信任我,就聽我獻策……」  

    雷家的人都坐在飯廳吃晚餐。  

    育民跟育蘭其實對於舅舅雷浩都有一絲敬畏,不敢不守規矩。但是對於湘雲就……  

    「我不吃紅蘿蔔。」育民跟育蘭異口同聲,霸氣地宣稱。  

    「為什麼?」雷雅珊皺眉,「紅蘿蔔很營養。」  

    「難吃又有腥味。」育民做出噁心狀。  

    「沒有呀,不然昨天的甜點會吃的下去?」正要上菜的湘雲突然插嘴。  

    育民困惑,「昨天的甜點不是蛋糕嗎?」  

    「對啊!小湘特製的胡蘿蔔蛋糕,我記得你一下子就吃了三塊,吃完還想要哩!」  

    「怎麼可能!」育民大叫。  

    湘雲得意洋洋得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想跟她鬥?再等個八百年啦!  

    雷浩不動聲色,但是每次用餐時的小小插曲都讓他快樂無比。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少爺,小姐,汪先生來了。」齊管家進來報告。  

    雷雅璇筷子上夾著地紅燒肉掉了。  

    「請他進來。」雷浩吩咐。  

    沒多久,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被帶進來了。  

    湘雲仔細打量那個人,他有一雙澄淨清澈地眼眸,肯定是個好人。  

    汪子敬也看到湘雲了,他微微頷首,跟方石城他們一樣,一眼就看出這個女孩地與眾不同。  

    他開始相信她的計策,雖然他們是第一次見面。  

    「子敬,過來坐下,一起吃嘛!」雷浩對這個妹婿地印象一直很好。  

    「我是來見雅璇的。」子敬微微一笑,轉頭面對雷雅璇。  

    「你還來做什麼?」雷雅璇口是心非地斥道。  

    「我希望我們私下好好談一談。」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你就當著大家的面跟我道歉,不然就離婚。」雷雅璇益發嬌蠻。  

    汪子敬深吸了一口氣,「好吧!如果這是你希望的。」  

    湘雲掩嘴偷笑,好戲上場羅!  

    「雅璇,我很抱歉,我不是一個好丈夫,雖然我很愛你,但是我老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很怕有一天你對我的感情消退了,就會厭倦我而離去,所以每天我都活的戰戰兢兢。」雷雅璇起先愈聽愈甜蜜,但是後來又有一絲不忍。  

    「我每天拚命工作,希望能夠成為一個事業成功的男人,這樣也許就能配得上你,並且希望你能容忍我的缺點,專心愛我。但是卻沒想到我再怎麼努力還是讓你討厭。」  

    雷雅璇張大嘴巴,這跟她所料想地不太一樣……  

    「我承認打鼾是我的錯,你會討厭也是應該的。但是我一想到光是打鼾就已經讓你討厭我,拿要是有一天你想起我這個人沒有家世、背景跟財富,那不是更加痛恨我了?」他偽裝得天衣無縫,深情款款的凝視她,依戀不捨卻毅然決然地說:「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不如我就成全你的願望,讓你自由。」  

    這不啻是投下一顆原子彈,炸的人魂飛魄散。  

    「我沒有……我不是……」雷雅璇只覺得天旋地轉。  

    一見嬌妻臉色慘白,汪子敬非常不忍,但是見到湘雲擠眉弄眼,拾遺他別功虧一簣,他只有忍痛演下去。  

    「我已經跟張律師談好了,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就算我補償你的。」  

    「說得沒錯,想你這樣的男人,雅璇嫁給你是倒了楣了。」雷雅珊忍不住諷刺了他幾句。  

    雷好正要開口,冷不防耳邊傳來一句輕聲細雨。  

    「少爺,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又是她搞出來的飛機?雷浩立刻反應過來,「你在搞什麼鬼?」  

    「挽救一樁婚姻。」她悄聲回答。  

    「子敬,你……不是……當真地吧?」雷雅璇結結巴巴。  

    「你說過再也無法忍受跟我在一起,而我一直都那麼在意你,所以無法把你的話當作兒戲。」他覺得自己再裝下去會的內傷,「明天早上事務所見,好好保重自己。」  

    「等等啊,子敬……」  

    汪子敬沒有回頭,大踏步轉身離去。  

    雷雅璇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整個人都呆掉了,悔恨、傷心、絕望到了古底。  

    「雅璇,別去追了,這種男人不值得你去追。」雷雅珊閒閒地補上一句。  

    雷雅漩心中所有的悲憤剎那間都爆發出來。  

    「你不要幸災樂禍!自己被老公遺棄,就見不得別人幸福!」她撂下惡毒的話。  

    雷雅珊的臉色倏地刷白,握緊拳頭,不過她很快就反擊,「你別忘了,你明天就跟我一樣了,彼此彼此。」說完,她把碗盤一推,起身離開飯廳。  

    雷雅璇摔掉碗筷,捧著臉悲悲切切地低泣。  

    兩個孩子默不作聲,乖乖地吃飯。  

    雷浩始終保持沉默,直到聽見一個很小的聲音在他身邊自語著:「為什麼至親手足也要彼此傷害?家人不是最該被珍惜的嗎?」  

    這句話讓雷浩的心抽痛了一下,不只是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還有想起了她的無依。  

    「這就是人生。」他低聲回答,「有家人也不見得幸福。」  

    他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日子啊?「家庭不合,爾虞我詐地過了三十幾年嗎?湘雲不禁歎息。  

    雷雅珊跟雷雅璇回房之後都未在露面。而育民跟育蘭則在客廳裡寫功課。  

    湘雲發覺從晚餐過後,這兩個孩子就有點不對勁。  

    她收拾完廚房之後,削了一個哈密瓜切盤,插了幾根牙籤,端到客廳。  

    「吃水果羅!」  

    他們連頭都不抬,安靜的反常。  

    她注意到育蘭的作業本上有幾滴水印,不用猜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湘雲順手拿過來一個面紙盒。  

    「想哭就苦,沒什麼好丟臉地。」她抽了幾張遞到育蘭面前。  

    育蘭抬起頭來,那張倔強的小臉滿部淚痕。  

    「爸爸……他不要我們了。」  

    「傻瓜,這有什麼好哭的!」育民佯裝堅強的斥責妹妹,但是自己的眼圈也紅了。  

    湘雲一時心軟,蹲下身子,拉過兩個孩子抱在懷裡。  

    「哭吧!儘管哭吧!」她柔聲的哄著,「不要壓抑,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  

    孩子的心靈是敏感的,直到誰才是真正關心自己。這兩個孩子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忘記了原先的鄙夷跟仇視,釋放了多日來囤積的悲傷、屈辱和恐懼。  

    在二樓樓梯口,有一個身影靜靜的待在那裡,聆聽著客廳全部的動靜。  

    雷雅璇趴在創傷,把臉埋在枕頭裡嚶嚶啜泣,所以沒有聽見敲門聲。  

    「雅璇,是我,我可以進來嗎?」門口傳來雷浩的聲音。  

    「門沒鎖。」  

    雷浩推門進來,隨手帶上門。「我想跟你談一談子謙的事。」  

    「不要跟我提他!」雷雅璇歇斯底里地大喊。  

    「那麼,你是真的準備要離婚了?」雷浩沉聲問。  

    這一句話更讓雷雅璇傷心不已。  

    「他是個混蛋!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那你又是怎麼對他的呢?」雷浩已經受不了⼳妹的任性,大聲吼道,「是你自己為了一件小事鬧意氣,所以才跑回來的不是嗎?是你當著大家的面要離婚的不是嗎?」  

    雷浩真正發起脾氣來是極為恐怖的,其實彷彿謠穿牆而出,怒意宛如狂風暴雨,足以粉碎任何人的意志力。  

    雷雅璇被嚇得臉色發白,全身顫抖不已,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是……他……這麼做,讓我……下不了台……」她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護。  

    「你又何嘗讓他有台階下?你有沒有想過男人的自尊心?」雷浩嚴厲的指控,「子敬已經夠容忍你了,如果是我的妻子這麼踐踏我的尊嚴,我定會叫她死無全屍。」  

    他最後一句話雷雅璇深信不疑地,她見識過大哥對待敵人的手段。  

    「你這個女人向來自以為是,從來不替別人著想,你有沒有想過今天晚餐桌上不當的言辭,對育民跟育蘭是多麼大的傷害?他們一下餐桌全都大哭了一場。」  

    雷雅璇掩著臉,不能置信的低呼一聲:「真的嗎?」  

    她雖然有些嬌縱任性,本性還是善良的。一想到自己在氣地發昏時的口不則言,心中擁起愧疚之情。  

    「如果你不有所覺悟,那麼我替子敬慶幸重獲新生。」雷浩冷冷的撂下話,「要是你徹底想過之後願意想他懺悔,那我會設法幫你保住婚姻。選擇權在你的手上,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管妹妹做何反應,逕自掉頭離去。  

    「小湘啊,你怎麼用手在洗衣服啊?」小孫看到湘雲蹲在庭院裡,前面放著一個大盆子,用洗衣板在搓洗衣服。  

    「大小姐吩咐地,她怕衣服被洗衣機洗壞。」湘雲無可奈何的一笑。  

    「唉!真是辛苦你了。」小孫憤憤不平,「大小姐也不想想自己等於是被老公休了才回娘家,氣焰居然還這麼高,真是不像話。」  

    「別這麼說,就是這樣她的心情才不好啊!我也是女人,可以體會她的心情。」  

    「她對你這麼壞,你還幫她講話?」  

    「我只是就事論事。不過我覺得奇怪,她對大少爺似乎有敵意。」  

    「你看出來啦?」小孫壓低聲音,「你大概還不知道,她跟大少爺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喔,難怪了。」她點點頭。  

    「你別誤會,大少爺是夫人親生的,大小姐是外面生的。」  

    「這樣啊!」她明白了。  

    「還好已經送走了一個瘟神。」小孫雙手合十,「老天保佑,幸虧二小姐被姑爺接回去了。不過他們不是要離婚的嗎?怎麼那麼快就和好了?」  

    湘雲忍不住笑了。  

    今天一早就看到雷雅璇精心打扮過後,帶著不安的神情出發前往律師事務所。  

    將近中午的時候,她接到一通電話,是汪子敬打來的——  

    「你是小湘嗎?」  

    「你是姑爺嗎?結果如何?」  

    「托你的福,一切雨過天晴。」話筒裡傳來一陣開懷大笑,「雅璇的態度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相當令我吃驚,她不停跟我懺悔,說不該不顧我的尊嚴亂使性子,讓我下不了台。看樣子她是認真悔過,我沒想到這一招這麼有效,真要感謝你的幫忙。」  

    「哪裡,我沒有幫到什麼。」她在心裡納悶,事有蹊蹺。她的計策應該不可能讓雷雅璇這麼快就轉性子,頂多是暫時低聲下氣,一定令有其人給她當頭棒喝。  

    「你不必客氣,這份恩情我幾下了。以後有事需要幫忙,不必客氣,儘管來找我。」汪子敬相當阿沙力。  

    「我記住了,姑爺。」管他的,事情圓滿忙解決就好。湘雲收回思緒,看向小孫。  

    「他們和好不好嗎?不然要怎麼送走二小姐?」  

    「可是……」  

    「你趕快去接小少爺他們吧!當心遲了又有一頓排頭吃了。」  

    「唉!我還真是歹命喔!」小孫嘟噥著。  

    「順便一提,李嘉小姐喜歡茉莉香味,你若是買一瓶這樣的香水當她的生日禮物肯定不錯。」湘雲臉上滿是打趣的神情。  

    小孫這下子臉紅到了脖子,他沒料到這個小女子竟然看出她的心思,連他想偷偷去買禮物的事情都知道。  

    「你怎麼……」  

    「別問那麼多啦!趕快去吧!」  

    望著小孫搔著頭倉皇而去的背影,她忍不住托腮微笑。唉!世界真美好。  

    「喀嚓!」  

    她轉過身來,看到衛亞洛拿著他的寶貝萊卡對著她,一臉頑皮的笑容。  

    「請恕我無禮,剛才你那副若有所思、淺笑嫣然的表情真是太美了,所以我忍不住就按了快門。」  

    她低頭瞧瞧自己的穿著打扮,忍不住大笑。  

    「衛大師的審美眼觀真是別具一格。她站起身來,活動一下有點發麻的雙腿,伸了個懶腰。「少爺在他的房間裡。」  

    「我知道,我是來找你的。」衛洛亞的笑容別具深意。  

    「喔?」湘雲眨著大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聰明如你,大概猜到我的目的了。」衛洛亞走到她面前,滿面笑容,眼神卻是銳利精明,「請相信我來找你但心中並無惡意,正如同我也相信不管你為了什麼前來雷家,一定也並沒有惡意。」  

    她轉身開了水龍頭,把眼鏡摘下,用水洗淨臉頰和手。  

    「看樣子我也無需在你面前掩飾了,衛先生。」她轉過頭來,一面甩去臉上跟手上的水珠,一面解開髮辮,對著他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的舉手投足都帶著渾然天成的優雅,氣質自然飄逸,明眸閃耀著靈慧動人的光彩,如似緞般光澤柔軟的髮絲隨風輕揚,被灑落的水珠以一個個漂亮的拋物線四散飛出,在陽光下透射出虹彩。老天!她真是美極了!  

    他的眼光從來未出錯,但是沒有想到眼前的人而竟是如此絕色。  

    衛洛亞基於本能,忍不住多按了幾次快門,想捕捉那一剎那的美麗。  

    「衛先生,回魂哪!」她露出淘氣的笑容,在他面前揮手。  

    衛洛亞這才醒悟自己已經看傻了眼,忍不住大笑。  

    「老天!我還以為自己已經看得夠多,早就對美女免疫了呢!」他搖著頭,「幸虧虎子看不見,不然你絕對不可能保住清白超過一星期。」  

    「我早就耳聞他過去的風流艷史。」她大笑,「但是我肯定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那種波霸型美女。不過要是他還看得見,你以為我會出現在這裡嗎?」  

    他的笑容收斂了,深深地注視她。「走吧!我們一面散步一面聊。」  

    他們朝主屋走去。  

    「沒有是湘雲這個人,你真正身份我們三個人已經知道了。」  

    她沒有心虛的表情,彷彿這早在意料之中,「我還是鋒芒太露了,真是不聰明。」  

    「請你不要介意,我們只想弄清楚你的來意。」  

    「我知道一你們的交情,對於他身邊可疑的事情是不會袖手旁觀地。」她輕輕一笑,「他很幸運,能交到這樣的朋友。」  

    「過獎。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的真正來意。」  

    「我想你應該也查清我的背景了吧?」她看見草叢中有幾朵蒲公英,心想老趙又該除草了。「你也應該瞭解我是絕對不可能對雷家有任何企圖的,我遲早都會離開。」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明白你為何用這樣的身份接近雷浩?」  

    「史湘雲這個身份是為了他,為了這一段時光而存在的。」湘雲笑得溫柔,「同時也是為了消失而存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衛亞洛歎息了,雷浩這小子上輩子不曉得是燒了多少好香啊!  

    「你難道對他沒有絲毫留戀?」  

    「我想這並不重要。」她彎下身,摘了一朵蒲公英。「我來這兒只是想找個機會謝謝他,畢竟他曾經對我意義重大,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只是曾經?」衛亞洛深深的注視著這個謎樣的女孩,這樣的她很難令人不行動。  

    「我來這裡只為了了卻一樁心願,讓我能夠毫無牽掛地離開紅塵俗世。我不想像那個之直到在臨終一刻才提筆寫信的陌生女子,那不是我的作風。」她低頭把玩棉絮,「我希望他能重新振作,恢復以前的他,然後我會離開。」  

    「你以為你在他生命中出現了以後,還能若無其事的離開。」衛亞洛沉聲說,「若他會訪你走,那他一定是個大笨蛋。」  

    「我的命運早就已經被決定了,衛先生。」她抬起頭來,清晰的表示,「那把可能再改變。」「也許上帝會放過你,它知道雷浩比它更需要你。他一定是上帝的寵兒。」  

    「等他好起來就不需要了。」  

    她輕輕一吹,蒲公英的種子就四處飄散,白色的絮羽隨鳳翻飛,飄向遠方。  

    衛亞洛凝視著她,心裡不同意她說的話。  

    「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那天他們還聊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一直要到很久以後……  

    「不好了!不好了!」  

    湘雲從菜市場回來,就看到趙嬸急急忙忙得衝出來,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回事?」  

    「大小姐在發脾氣,因為她的結婚戒指不見了。」  

    「喔?」  

    「這個房子已經快要被徹底翻過來了,你要小心一點。」  

    湘雲一進屋子,就彈道客廳一團亂。  

    很顯然地,這棟房子經過徹底的搜索,連椅墊都沒放過。  

    雷浩坐在輪椅裡,鐵青著臉。齊管家跟老趙都在一旁站著,一臉嚴肅。小孫站在門口垂頭不語,李嘉則是依偎在他懷中掩面啜泣。  

    「你回來得正好!」雷雅珊尖銳的高八度聲音傳來。  

    湘雲泰然自若,「大小姐,有什麼事吩咐?」  

    「我問你,你有沒有拿走我的戒指?」  

    「戒指?哪一枚戒指?」  

    雷雅珊厲聲喝道:「你還敢跟我裝蒜?」這裡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你。「  

    「大姐,夠了!」雷浩忍不住出生制止,「還沒有證據,你不能隨便誣賴。」  

    「你少護著這個賤人!」雷雅珊盛氣凌人,「這傢伙不知道打哪兒的出身,孤兒院裡還有什麼好東西,多半都手腳不乾淨。」  

    「大姐,你講話怎麼這麼難聽?」雷浩動氣了。  

    「喲!你心疼了是不是?這丫頭手腳還真快啊!連任都偷得了。你是被豬油蒙了心啦?果然下了就變成殘廢一個——」  

    湘雲突然暴喝:「你給我閉嘴!」  

    她從未生過這麼大的氣,雷雅珊對她惡意攻訐她還忍得住,但是這女人竟然侮辱雷浩!  

    湘雲的怒氣竟有奪人的氣勢,在場的人一時之間全都被嚇住了。  

    雷雅上呆愣了幾秒,了可恢復本色,破口大罵:「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叫我住嘴?」  

    「小湘,住口!」齊官家眼見事情即將一發不可收拾,大聲喝斥。  

    湘運轉過頭來,雙手交抱在胸前,眼光冷冷的注視他,「齊官家,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捍衛自己的名譽,你若是忠心護主,護的該是少爺,不是嗎?」  

    齊官家啞口無言,居然被她的氣勢折倒。沒錯,大小姐對少爺的行為他早就看不下去了,但是身為下人,他實在無能為力。  

    湘雲又轉過頭來面對雷雅珊。「你又是什麼東西?」竟敢說我偷人又偷東西!「她火氣真的上來了,「我問你,你只丟了一枚戒指嗎?為什麼其它戒指都戴的好好的,就只丟了一枚結婚戒指?除非是你自己摘下來隨便亂放,否則誰有本事從你手上拔下來?」  

    雷雅珊臉色青一陣百一陣,因為湘雲說的沒錯,昨天夜裡她情緒低落,籍酒澆愁,想到自己破碎的婚姻,一時氣憤難當,就把自己的結婚戒指拔下來丟向牆角,逕自去睡了。第二天一早醒來想去找回來,卻發現遍尋不著。  

    「就算我沒放好,那也是我的東西,誰都沒有權利拿走。」雷雅珊態度蠻橫。  

    「我可以對著十字架發誓,」湘雲一手握緊胸前的十字架,「要是你懷疑我,就來搜啊,幹嘛像瘋狗一樣亂叫亂吠?誰稀罕那枚結婚戒指?連自己的婚姻都保不住,你憑什麼罵少爺是廢物?就憑你這種個性,被丈夫休了也是活該,誰受得了你啊!」湘雲氣的口不擇言,一旁的人全都被她犀利的言詞嚇得直冒冷汗。  

    雷雅珊長那麼大,還沒被人用這麼重的口氣說過,而且每一句都攻人要害,登時老羞成怒,「啪」一聲甩了她一巴掌。「你竟敢辱罵主人,你好大的膽子!」  

    「你給我住手!」  

    騫然平地想起一聲雷,大家都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雷浩僵著一張臉,表情陰冷的叫人發抖。他的頭頂快要冒出煙來,雙手緊握,氣的渾身發顫。  

    要不是看不見,此刻他的眼光一定凌厲的可以置人於死地。  

    「大姐,夠了!我才是她的主人!」他大吼,「如果你還沒消氣,我負責陪你一枚戒指,你不能再動手動口了。」  

    盛怒中的雷浩可怕的嚇死人,雷雅珊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幹麼那麼護著她?難不成她還是你的情婦?這個賤人不知羞恥,偷人、偷東西不說,還敢辱罵主人——」  

    「啪!」又一記巴掌聲想起,只見湘雲揚起一隻手這一掌是下了狠勁的。雷雅珊臉上出現了清晰的五指印。  

    「你竟敢還手?」雷雅珊錯愕的愣在原地,撫著臉頰。  

    「這一巴掌是代替令堂大人教訓你這不孝女。」湘雲冷冷的說,「你剛才侮辱到自己的母親了。」  

    眾人都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這一招太狠了,誰都知道雷雅珊最忌諱提起自己的出身。  

    雷雅珊臉色發青,全身顫抖不已,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又土又呆的女傭竟是如此的難纏。  

    她氣的昏厥,倒在地板上。  

    「大小姐!」大家都驚呼出聲。  

    湘雲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怎麼了?」雷浩出聲詢問。  

    「大小姐昏倒了。」小孫戰戰兢兢的回答。  

    「快!快去叫醫生!」齊官家果然臨危不亂。「小孫,你先把大小姐抱回房間,李小姐負責照顧她。」  

    「剩下的事交給你們了,除了小湘,其它的人先退下。」雷浩命令著。  

    「是的,少爺。」  

    一下子又客廳恢復靜寂,只剩他們兩人。  

    湘雲垂頭不語,絞著雙手,不敢注視雷浩。  

    「唉!」一個幽忽綿長的歎息聲低底逸出。  

    「少爺,我知道錯了,我馬上收拾行李。」湘雲恭敬地說。  

    「我有說要炒你魷魚嗎?  

    「可是……可是剛才我把大小姐氣昏了,我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不應該再待下去了。湘雲低聲說。  

    「你是闖了大禍,你說了太多不應該說的話。」他的聲音是冷酷的。  

    她抬起頭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  

    她剛才的表現也讓自己大吃一驚,因為印象中自己從未如此失控過,說話還這麼尖酸惡毒。  

    主啊!請饒恕我的罪過!她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這是一項重罪,不管你的動機是否正當,你都不該揭開對方的瘡疤,在已經受傷的地方再灑上鹽。上帝教訓她。  

    我知道錯了,我絕對不會再犯。她向上帝保證。  

    「不過我知道,你說那些話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他神色和緩了。  

    湘雲眼睛開始迷濛了,他畢竟還是懂得她的呀!  

    他臉上綻放一抹溫柔的不能再溫柔的微笑,這個小女人竟然為了他挺身跟他刻薄惡毒的大姐對抗,他的心裡充滿酸楚的溫柔,但是暖意洋洋。  

    有了這個認知,即使受再大的屈辱、挫折、艱難、悲傷和痛苦,他也能挺身面對。  

    「謝謝你,小湘。」他的聲音低沉有力,洩漏出無法壓抑的溫柔,「謝謝你這麼認真為我氣憤。」  

    止不住的淚水自她臉頰上滑落。她摘下了眼鏡,用手背擦拭眼淚。  

    「小湘,」雷浩推著輪椅循著聲音來到她面前,「我應該要保護你的。」  

    「少爺……」  

    「我相信你。」  

    她再也忍不住,雙腳一軟癱了下去,上半身撲倒在他膝上,悲悲切切地啜泣。  

    從小到大,她不知道為了自己的出身受過多少奚落、嘲弄和期陵,她總是為了自己的尊嚴,也為了不讓院長擔心,因此裝出堅強的樣子,張開翅膀像母雞一樣保護育幼院其它的年幼的孩子。  

    翅膀張開太久了,從來沒有放下的一刻,會疲累、回酸疼。久而久之,翅膀硬如化石,再也放不下來了。  

    天曉得她多麼希望自己能放下已經僵硬的翅膀,躲在另一雙巨大強壯的羽翼之下,接受溫柔的呵護。  

    原來這個伶牙俐齒、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也會脆弱的哭泣。雷浩情不自禁地伸手摸索她的臉頰,為她拭去淚水。  

    他心疼她受到的委屈,更氣自己的無能,沒辦法為她遮風擋雨。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在乎一個人,強烈希望自己能夠為她撐起整片的天空。  

    「被打的地方還疼嗎?」他猜被打的地方應是左邊,所以輕柔地撫摸她左邊的臉頰。  

    「好多了。」  

    她驟然發現自己不獨有這種曖昧的舉動急忙站起身退開一步,儘管十分貪雷浩巨掌的溫暖。  

    一股很深的失落感向他襲來。  

    失落感?怎麼可能?他不是發過誓要跟女人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的嗎?不不不!絕對不能破戒!  

    「少爺,我想丟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大小姐一定很急,少爺如果能夠好言安慰,或許她就不會這麼生氣了。」  

    他苦笑,「我這個主人很差勁,明明你們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卻不能挺身保護你們。」  

    這麼一個高傲自負的男人居然會為這種事道歉,其實她冷眼旁觀,真正受氣最多的還是他啊!雷大小姐對她這個弟弟在語言上百般譏刺嘲諷,他竟然都忍下來了。」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湘雲拭去淚痕。  

    「少爺,請別這麼說,我知道真正不好受的還是你。只是我不明白,你何以忍氣吞聲?這應該不合你的個性啊!」  

    雷浩心裡竄過一陣暖流,她還是細心的察覺到了。  

    我想你大概早就知道,雅珊跟雅璇是我同父異的姐弟。」  

    「是的。」她聽小孫提起過。  

    「我父親一生風流,在外面有許多香巢,這是公開地秘密。他們兩個人出生,我父親就抱回來,也不管我媽的感覺。」雷浩的語氣有點苦澀,但幸好我媽這個正室夫人生下了我,而且我是獨生子,父親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所以一直到我長大接掌漢陽,都是被捧在手掌心上的。當然,我想大姐她的心裡是不會平衡的。後來她嫁給我手下的一名經理,原本大姐希望我能夠重用他,但是我這個姐夫實在沒有什麼才能。加上我對子敬的器重,兩相對照,可以想見她對我的心結有多深。」  

    湘雲默默不語。  

    「現在我殘廢了,不論在漢陽或是在家裡地位都一落千丈。她等待多時,終於能報復我。」他喟然。  

    「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湘雲歎息了,「我們這些下人也只好跟著倒霉。」  

    雷浩心中的歉疚更深,「這是因為我的關係,如果能夠補償你們的話,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來。」  

    他真的不是冷血動物,而是一個體恤下人的好主人。  

    「什麼要求都可以嗎?」她沉吟著。  

    「是的。只要我這當主人的能力所及。」  

    「真的嗎?」她不放心的追問。  

    「我的信用有那麼糟嗎?」  

    他竟然會說俏皮話啦!  

    湘雲望著他輪廓深刻的俊臉,「那麼我的要求是,請少爺重新把漢陽的實權再奪回來吧!」  

    「什麼?」他大吃一驚,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  

    「既然這是重點,一天不解決的話,我們一天都不能過好日子。那麼把它解決不就得了?」她輕鬆的說。  

    雷浩開始納悶這個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你說得倒是輕鬆,這怎麼可能?」  

    「剛才少爺說了,只要能力所及的要求都可以。所以我就提啦!」她大笑,「我認為這是少爺能力所及的事情,少爺不會說話不算話吧?」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真是一個奇女子,竟然有這種方法「激」他。  

    但是這個提議真的滿誘人、滿對味的。  

    「我向來一諾千金。」他握緊拳頭,對空揮了揮,「你就等著瞧吧!」  

    她被他逗笑了。  

    「少爺,你真的要賠大小姐一枚戒指嗎?」  

    「是啊,不然她不會善罷甘休的。」雷浩一臉無奈,「不過這不代表我不相信你們。」  

    湘雲沉默了一會兒,「我想大小姐不是在意戒指本身。」  

    「你說什麼?」  

    「那是一枚結婚戒指。」她喃喃自語,「所以她才會這麼著急。」  

    雷浩歎了一口氣,「那也是她自找的,誰也插不上手。」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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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6: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育民跟育蘭一回到家裡,就感受到家中不尋常的氣氛。  

    雷雅珊一醒來就開始發飆。  

    「我絕不住在賊窩。」她站在客廳,對著雷浩不客氣地大罵,「要是你不請那個賤人走路,我就報警抓賊!」  

    雷浩將湘雲護在身後,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大姐,你說話放尊重一點,這裡不是你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這裡不是我家,難道還是那個賤人的家?」雷雅珊氣憤難平。  

    「大姐,別忘了你已經是嫁出去的女兒。」雷浩冷冷地提醒她,你現在回來只能算做客,不應該喧賓奪主。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弟弟存在嗎?」  

    雷雅珊忘記了她這個弟弟發怒起來會有多麼可怕。現在看到他陰沉晦暗的神色,冷得她不由自主得打了一個寒戰。  

    「我……好歹我姓雷。」她努力維持氣勢,但徒勞無功,「再說丟東西得人是我,我有權力追討失物。」  

    育民跟育蘭看到這劍拔弩張的場面,嚇得瑟縮在一旁。  

    「那你也要有證據才能定別人的罪。」雷浩怒不可遏,「在此之前請你保持做客人的風度,不要隨便干涉別人家的家務時。」  

    雷雅珊氣極了,「好!這世界真是反了,做賊的被包庇,受害者被掃地出門。小民、小蘭,咱們上去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她過去拉起兩個孩子的手。  

    「媽!」他們兩個人都掙脫母親的手,因為不想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家。  

    如果回去,又要面對父母無止盡的冷戰與爭吵,或是一個空蕩無人的家。  

    在這裡至少不必當夾心餅乾,還可以吃到好吃的飯菜跟點心,又有小湘這個有趣的大姐姐。自從上次他們在她懷中得到安慰之後就黏上了她。她會做好多好吃的東西、教他們功課、和他們玩遊戲,還會講故事,他們才不要回家。  

    「跟我回去,我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雷雅珊重新捉住他們兩個。  

    「為什麼我們要回去?」育民掙扎不休,「我不要回去!」  

    「連你也跟媽媽唱反調,我看在賊窩待久了真的會讓小孩也變壞。跟我回去!」雷雅珊氣急敗壞。  

    「為什麼要回去啦?」育民大叫,非常不合作。  

    「媽媽的戒指在這裡被偷了,這裡有小偷,不能住了!」雷雅珊失去耐性,對著兒子的耳朵大吼。  

    「媽媽說的戒指是不是這個?」  

    育民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枚亮閃閃的鑽戒。  

    霎時在場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氣,震驚的無以復加。  

    雷雅珊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這戒指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幼小的育民以為只要拿出這枚戒指,媽媽就會打消回家的念頭。  

    「昨天晚上我起床上廁所,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媽媽的哭聲,我就到門口去看,門沒有關,我看到媽媽把戒指丟到牆壁那裡,然後倒在床上睡著了,我就偷偷進去撿起來。我怕放在房間裡媽媽以後會找不到,所以就帶在身上。我知道媽媽一直很寶貝那枚戒指……」  

    「你閉嘴!」  

    雷雅珊氣得七竅生煙,難堪跟羞辱的情緒再胸臆內翻騰不已。除了對之前信誓旦旦的指控不啻是自打嘴巴以外,還有心中最深處的秘密被硬生生的攤開在眾人面前。她高傲的自尊心絕不容許自己軟弱的一面暴露出來。  

    育民被媽媽可怕的樣子嚇壞了,「媽媽!」  

    雷雅珊突然衝上前去揪住孩子的衣領,展開一陣拳打腳踢。  

    「住口!誰要你多嘴!你去死吧!」她喪失理智。  

    「住手!」湘雲從雷浩的身後衝出來,使勁將育民從雷雅珊的手中拉開,把孩子護在身後。  

    「我管教我的孩子,你插什麼手?」雷雅珊裝瘋,在湘雲身上打了好幾拳。  

    湘雲忍耐著讓她發洩,育蘭躲到雷浩身邊,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袖,雷浩可以感覺得出孩子的緊張。  

    「大姐,不要再打了!你這算什麼母親?孩子都被你嚇壞了!」他大吼。  

    雷雅珊這才如夢初醒,停下來愕然的看著嚇的抖索不已的兩個孩子。  

    他們都一臉驚懼,宛如待宰的羔羊,畏縮成一團。  

    湘雲忍著氣,低聲說:「大小姐,育民少爺沒有錯,你應該慶幸有這麼貼心且善體人意的好孩子。」  

    雷雅珊終於崩潰,把臉埋在手中,同哭失聲。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有兩雙小手在輕扯她的衣角,於是睜開眼睛。原來湘雲把兩個孩子都牽到母親面前,示意他們去安慰母親。  

    「孩子,媽媽錯了,媽媽對不起你們。」她跪下來,把兩個孩子攬在懷中,淚流不止。  

    「媽媽……」兩個孩子也跟著放聲大哭。  

    她真的錯了,錯得離譜。這兩個孩子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啊!  

    湘雲悄悄地走到雷浩身邊,握住輪椅的把手。  

    「少爺,我們該退場了。」她低聲說。  

    「她還欠你一聲道歉。」雷浩口氣十分認真。  

    「我記帳好了,現在還是讓他們母子三人獨處比較好。」  

    雷浩的心被扯動一下,她總是這麼為人著想。  

    「你真是善解人意。」  

    於是湘雲推著輪椅靜悄悄的離開客廳,把空間留給他們。  

    「哈哈!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你竟然被她一句話給堵住啦!」方石城笑得抱著肚子打滾。  

    談話是在雷浩的房間裡進行,一幹好友全都到齊。  

    「其實我早就想這麼做,只是時機未成熟。」雷浩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你是雷家的獨生子,要回去還需要什麼時機啊?」方石城不解。  

    「別忘了,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能服眾嗎?連我的親生父親都放棄我了。」他的微笑帶著一絲淒涼,「所以我必須立刻有幾樁建樹,才能重新坐回這個位子。」  

    眾人皆靜默下來,為雷浩感到心酸,但也同時佩服他清晰的頭腦。  

    「那目前你掌握了什麼樣的機會呢?」衛亞洛開口問。  

    「詹姆斯艾略特。」雷浩只神秘地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不愧是商場老將,方石城立刻明白雷浩的計劃。  

    詹姆斯艾略特是英國一名軟體設計工程師,最近才發表了一種新概念,依這個概念可以使上網所需時間大大減少,並且他自行研發的軟體——SalVatio,目前已被證實確實可行。一時之間,這位原本默默無名的老人,成為全球資訊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誰都想得到他的獨家專利權。  

    但是這個老人脾氣古怪,目前孑然一身,也不重視名利,似乎每人能夠說服得了他。  

    「聽說他最近應邀到台灣來發表演講,邀請人是騰達的總裁傅偉力。」方石城說,「他可是你的死對頭,你不太可能在他的地盤上搶人。」  

    「他們一定會替他舉辦歡迎酒會之類的,我想我可以去那種場合吧!」雷浩不以為意。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互相推來推去,最後只好由方石城開口。  

    「虎子,我想你不會想去那個場合的。」  

    聽出好友聲音隱藏的不尋常,雷浩蹙眉,「為什麼我會不想去!」  

    「因為那是傅偉力跟沈依婷的訂婚酒會。」  

    原本以為這是一枚殺傷力極強的炸彈,前任未婚妻琵琶別抱,對像還是多年夙敵。其他三人都紛紛找好掩護,卻沒聽到半點動靜。  

    「虎子!」方石城有點擔心,因為雷浩臉上毫無表情。  

    「那我更要去祝賀了,不是嗎?」雷浩突然綻開一抹很大的笑容。  

    「虎子,你還好吧?」衛亞洛擔心好友被刺激過度,神志不清了。  

    「我很好,你們別擔心。」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起先聽到這個消息,他的腦海的確曾有片刻空白。但他發現,自己以為應該會有的憤恨、詛咒、悲傷、怨懟等等情緒卻完全無影無蹤。他只是太驚訝了,驚訝到沒有辦法立刻反應過來。  

    為什麼他會這麼心平氣和?他發覺一個事實,他甚至連那個女人的名字都差點忘了,剛才聽到「沈依婷」三個字,他只覺得耳熟,好一陣子才想起她是誰。  

    他知道自己從未愛過這個女人,所以不會刻骨銘心,但現在為何連仇恨也被淡忘了?難道是因為……  

    「我想我應該帶個女伴出席他們的訂婚酒會。」他微笑,「亞洛,你覺得我能不能帶那個聒噪的小妮子去那個場合?」  

    哈!原來虎子能這麼平靜,全是那個小女人的功勞。  

    「放心,以我專業的眼光向你保證,她絕對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只要稍加打扮,絕對傾國傾城。」衛亞洛興奮不已,「別忘了我有雙X光眼,可以看穿任何衣料。任何女人在我眼中就像一絲不掛一樣,娣妍美醜我都可以一目瞭然……」  

    「麻煩你以後看她的時候,眼睛不要自動去掉布料好嗎?」雷浩臉色不預。  

    方石城跟梁中銘在一旁拚命憋住笑,快得內傷。  

    「這是我的本能,有什麼辦法?只是看看而已,又不是真的動手,小氣巴拉!」衛亞洛佯裝抱怨,心裡樂翻了天,這個傢伙的佔有慾還不是普通的強烈哩!  

    「要是真的動手,你就的小心你的那雙手再也拿不動相機。」雷浩冷酷的撂下狠話。  

    「虎子,你的話是在宣示她是你的女人,誰都不准動羅?」方石城刻意提醒。  

    大家都興味盎然地盯著雷浩,等待他的回答。  

    雷浩揚起眉毛,似笑非笑,「怎麼你們一個個都吃飽飯沒事幹啊?我不過警告你們不要隨便欺負弱小。」  

    「喲!虎子,你幾時這麼有正義感了啊?」衛亞洛挖苦著。  

    「還有,聽說你最近勤上醫院做復健,你真的想通了?」梁中銘關心的問。  

    「沒錯,我打算那天『走』進酒會現場。」雷浩微微一笑,「給你們看一下我的成果。」  

    他把腳放在地板上,有手撐住輪椅扶手,慢慢地站起來了。  

    室內響起一片如雷的掌聲。  

    「好耶!虎子,你怎麼那麼厲害?才沒多久的工夫就可以站了。」方石城高興地歡呼。  

    「只要我想做的事,有辦不到的嗎?」他挑起了眉。  

    「真是太好了!我想以這樣的神速,你大概可以很快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了。」梁中銘由衷地替老友高興。  

    「等我恢復了走路的能力,我還打算試試那百分之十的手氣。」他狀似輕鬆。  

    「什麼?」眾人驚呼出聲。  

    「你們幹嘛驚訝成這個樣子?」  

    「虎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不是我烏鴉嘴,萬一失敗你就只好終身陷入黑暗。」衛亞洛忍不住多嘴,「為何不多等幾年,待醫療科技更加進步之後再作考慮?」  

    雷浩笑了,那是真真切切、開開心心的笑容。他原本剛強冷峻的臉部線條全都變柔和了。  

    「因為我發覺這世界並不全然醜惡,我願意冒險一試。」  

    三個人全都會心一笑。  

    「原來你是迫不及待想看見這世界最美好的一面啊!」方石城促狹地說。  

    「隨便你怎麼說。」  

    是啊!他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點意思,想看一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老惹他咬牙切齒的丫頭究竟生成什麼模樣……  

    當然,那絕對不是他的主要目的,她只是「順便」看看的,他對她才沒有那麼大的興趣咧!  

    自從雷浩回公司主持事情之後,就開始忙碌起來。  

    白天他在公司召集各部門主管,舉行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簡報跟會議,晚上子敬跟他的秘書就帶著資料和行動電腦到他家中加班,陪他溫故知新。  

    如雷浩所料,其他的董事、公司裡的員工對這位失明的總裁能否重掌漢陽實權,心裡是有所存疑的。  

    「目前韓國面臨經濟困難,所以將庫存貨廉價拋售,電子與電器  

    產品都全面降價,甚至降低了百分之十,整個市場被打亂,使我們面臨極大的壓力。」  

    業務部經理報告。  

    「我想我們也要壓低價格,我建議降低百分之五。」副總經理、也是股東之一、雷浩的大姐夫張澤瑞舉手發言,「至少也要保住局面,不能將市場拱手讓人。」  

    與會的人員大多數點頭稱是。  

    「我不同意。」一直在沉思的雷浩忽然開口,「我們應該要減產,甚至可以趁此機會休廠,進行維修或是將裝備升級,沒有必要銷價。」  

    大家開始騷動,議論紛紛。  

    「總裁,這樣子的話,我們的定單會大量流失啊!」有人出聲抗議。  

    「那只是暫時的。」雷浩雖然失明,但是他仍然準確地循聲面對發言者,「羅經理,你想想看韓國的工廠雖然出清存貨,但他們拿到的錢太少,原料的價格卻不變,請問他們如何維持生產線?如何還能接下一批定單?」  

    「但是至少這個情形他們還可以維持半年,況且就算他們撐不過,定單未必會回流啊!」羅經理據理力爭。  

    雷浩傾身向前,「所以才要休廠改進生產裝配線。不要忘了,這半年韓國的工廠一定會一一關閉,與其跟別人一起咬牙苦撐,不如以逸待勞,如果搶得先機,到時候我們可以拿下更多,為了這個目的,不把槍擦亮一定是不行的。」  

    他這番話起了作用,在場人士的反對聲浪變小了。  

    但是張澤瑞悻悻然的嘲諷道:「是麼!還是總裁的『眼光』比較準確。」  

    雷浩冷冷地說:「我是用『心』去看、用腦子去想,不能光憑表面下判斷,否則永遠是三流角色。」  

    張澤瑞霍然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我倒要看看你這個瞎子怎麼來領導漢陽!」  

    他氣沖沖地摔門出去,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覷,一致轉頭面向總裁。  

    從雷浩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除了他緊抿的嘴唇。  

    散會之後,汪子敬走到雷浩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虎子,別理他,你的決定雖然冒險,不過絕對是正確的。」  

    雷浩繃緊的臉此刻才鬆懈下來,「我知道,謝謝你。」  

    「你窩在家裡果然是一大損失。」子敬以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幸好美人計還是很管用的。」  

    「是啊!我真是拿她沒轍。」  

    雷浩的表情不覺柔和起來,這都看在子敬眼裡。  

    「要得到男人的心要先掌握他的胃,這也難怪了,誰教她燒了一手好菜呢?想到口水就要流下來了。」  

    「原來你三不五時提議到我家加班,圖的就是這個啊?」雷浩恍然大悟。  

    「不然你以為是為了什麼,總裁大人?」子敬哈哈大笑。  

    這段時間,衛亞洛、方石城時常上雷家為好友加油打氣並獻策。梁中銘出國巡迴演奏,一有空閒也會打電話回來表示關心。  

    也正因為如此,面對那些不信任的冷嘲熱諷,雷浩並不引以為苦,反而幹勁十足,即使夜已深,秘書和子敬都已離去,他還是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反覆聽著白天在公司裡錄下的簡報及會議內容,直到凌晨。  

    對於這個情形,湘雲看在眼離,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她雖然一直期盼雷浩重新振作,但如此通宵勤勞,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卻讓她擔憂不已。目前她所能做的,就是在夜深人靜時為他和客人們準備消夜,好讓他們繼續挑燈夜戰。  

    有一天夜裡,衛亞洛從雷浩的房間裡出來,下樓到廚房倒水喝,遇上了正在做三明治的湘雲。  

    「小湘,辛苦你啦!」  

    「別客氣啦!真正辛苦的是你們吧!」她輕輕一笑,「不過衛先生,希望你能勸少爺,不要如此拚命。」  

    衛亞洛不客氣地拿起剛做好的三明治,三兩下就狼吞虎嚥的吃光了。  

    「咦,這不是你跟虎子的交易條件嗎?」  

    「話是不錯,但是最近他瘦了很多,每天都睡眠不足,我擔心他不久會垮了下來。」她憂心忡忡。  

    「這你就別擔心了,他已經頹廢太久,機件都生銹了,需要好好動一動。」衛亞洛郎聲一笑,「而且他樂在其中,一個男人要是能夠沉浸在他最心愛的工作之中,那可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況且這又是為了他的心上人,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心上人?湘雲心中一陣刺痛,但決定忽略這一句。  

    「唉!可是看他這樣子,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真是沒用。」湘雲自責。  

    「天啊!你這樣一說,是要把我們這些只知道吃飽飯耍嘴皮子的傢伙至於何地啊?」  

    看到衛亞洛誇張地捧腹哀號,湘雲不禁笑開了。  

    「其實啊!你有一件最重要的任務。虎子有沒有告訴你酒會的事?」  

    「他說了。」湘雲皺了皺秀氣的眉,「但是我能去那種地方嗎?搞不好會讓他大失面子。」  

    「當然能去!最佳女主角捨你其誰?別擔心,你一定會讓虎子得意的屁股都翹起來了。」衛亞洛豎起大拇指,「我看到時候別說是女賓客了,就是那位準新娘都不是你的對手。」  

    湘雲搖頭大笑,「說得好像我要去打擂台賽一樣。」  

    「其實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搶到那個老外的專利權。」衛亞洛沉思了一會兒,「這可要仰仗你的專業知識了。至今我們還沒有任何可行的方案。」  

    「噢!那你就把他的詳細資料告訴我,我也許可以提供一點建議。」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  

    接下來衛亞洛就把那位英國資訊專家的身世背景仔仔細細地告訴湘雲。她凝神細聽,一一牢記在心。  

    「還沒有,我會仔細盤算一下。」湘雲笑笑,「不過有時候想要達到目的,最好的計謀就是不使用任何計謀。」  

    「說得好!」衛亞洛是愈來愈欣賞這個小女人的聰明才智了。  

    「但是我現在卻沒辦法讓少爺放慢腳步,停止自虐。」她歎了口氣。  

    衛亞洛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也許利用一下他的罪惡感會有效喔!」  

    一直到鬧鐘響起,雷浩才猛然驚覺,此刻已經凌晨一點了。  

    他的脖子有些僵硬,覺得口乾舌燥,想喝點水,這才發現水杯早就空了。而且他發現竟然有些飢腸轆轆。  

    於是他披上睡袍,離開房間,摸索到了升降機前,下樓準備到廚房找點東西吃。  

    一進入飯廳,他就聽到收音機播發的流行歌曲,廚房裡有些腳步聲、油炸聲和鍋鏟碰撞聲。  

    「誰?是誰在那兒?」  

    「是我,少爺。你怎麼下樓了?」湘雲走出來,看到雷浩時有點驚詫。  

    「是你啊!你怎麼還沒睡?」他也頗為意外。  

    「我在準備明天菜色所要使用的材料。少爺是不是肚子餓了?想吃點什麼?」她走過來,把輪椅推向餐桌。  

    「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炸東西?」  

    「是啊!那是我的消夜。」  

    「夠吃嗎?如果夠吃,我也跟你吃一樣的好了。」  

    湘雲有些為難,「這不太好吧!少爺,你不能吃那種東西。」  

    這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為什麼你可以吃,我就不能吃?」  

    「是這樣的,前幾天買的香蕉有點爛掉了,不過大部分還是好的,丟掉有些可惜。所以我用雞蛋跟麵粉調成麵糊,再把香蕉爛掉的部分削掉,切片裹上面糊下油鍋去炸,炸到外表變成金黃色,這樣就變成香蕉餅啦!」  

    「原來如此。看樣子你很愛惜食物。」他點點頭。  

    「那是因為我在育幼院長大的關係。」湘雲緩緩地說,「院裡的經費不是很充裕,有時候我們也到左鄰右舍的果園當臨時工幫忙採摘水果。當然,除了金錢之外,那些好心的大叔、大嬸會送我們很多水果讓我們帶回去。尤其那裡有一位香蕉園園主,每到了豐收季節,就運來一簍一簍的香蕉,而香蕉又很容爛,於是我這個掌廚的只好想辦法變變花樣。這香蕉餅就是我想出來的點子之一,它可是最受歡迎的食物喔!而且還不是常常可以吃得到的,除非哪個孩子做了某件值得表揚的事,我才做這道點心,取名為『窮人的獎賞』。」  

    雷浩的心好像被揪了起來。他一直身處在優渥的環境之中,從未嘗過貧窮的滋味。她的口氣平淡得好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沒有怨尤、沒有情緒。但光是傾聽,他就已經感到心酸。  

    「你也真是辛苦了。」他憐惜的說。  

    「這表示天將降大任於我,」湘雲輕輕笑起來,「所以特別鍛煉我的。」  

    一想到剛開始自己百般挑剔她的廚藝,又經常暴殄天物,給她的印象一定很差吧?雷浩暗忖,心中有點忐忑。  

    一絲焦味從廚房飄來。  

    「啊!糟糕!燒焦了!」她飛快地奔回廚房挽救她的消夜。  

    過沒多久,他聽到關瓦斯的聲音,以及鍋鏟翻動的聲音。  

    「少爺,不好意思,跟你聊天忘了顧鍋子,東西燒焦了。」她從廚房探出頭來。  

    「所以不能吃了?」  

    「不,還沒那麼嚴重,我還是可以吃得。我幫你做份廣州炒飯吧?」她建議。  

    「不必麻煩了,你能吃的東西,沒道理我不能吃,你多算我一份吧!」  

    「真的嗎?」她還是遲疑。  

    「廢話少說,我肚子餓了。」雷浩擺出做主人的威嚴,免得她繼續囉嗦。  

    「現在太燙了,要涼一涼。我幫你沖一杯牛奶好了。」  

    「我想喝咖啡。」  

    「半夜喝咖啡會得神經衰弱,還是牛奶好。」她好像在教訓一個不乖的小孩。  

    雷浩騫然發覺,她對他的態度不像是下人對主子的忠誠服從,倒像是妻子對丈夫的關心體貼。她一向極有主見,只要認為是對的就勇往直前,絕不輕易妥協。  

    這種堅持其實沒什麼不好,至少那代表她的確是認真地替他著想。  

    如果說婚姻生活便是如此,那他當初何必那麼執意流連花叢,遲遲不肯安定下來?而他當時之所以和沈依婷訂婚,除了企業聯姻之外,也是因為確知婚後仍能保有絕對的自由,沈依婷不會是個嘮叨的妻子。  

    完了!他真的轉性了!他怎麼會開始希冀過去避之唯恐不及的「婚姻枷鎖」?  

    雷浩,別忘記你今天的下場,都是女人害的,你怎能不記取教訓?  

    湘雲把食物分成兩盤端出來,一盤跟著牛奶放在他面前。「開動羅!」  

    他拿著叉子叉起了一塊香蕉餅放到嘴裡咀嚼。雖然有點焦,但是面皮香酥,熟透的香蕉內餡變半固體狀,媲美奶油,真是人間美味啊!  

    湘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一下子吃的盤低朝天,敢情他是餓壞了?  

    「還有沒有啊?」雷浩意猶未盡。  

    「這裡還有。」湘雲把自己的盤子推給他,既然他這麼捧場,她也只好大方一點羅!  

    「那你呢?」  

    「我已經夠了。」反正消夜可有可無嘛!  

    他忽然想起來了,「你常常都這麼晚還在廚房裡工作嗎?」  

    「還好了!反正我也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做事,這樣不被打攪,可以從容工作。」  

    雷浩不悅的緊鎖濃眉,他想起方石城說過的話,看樣子,他給她的工作量實在太大了。  

    「以後把洗衣服的工作交給趙嬸好了,這樣你白天就可以做得完了。」  

    「那可不行,趙嬸上了年紀,有腰酸背痛的毛病,怎麼可以增加她的負擔?」湘雲一口回絕。  

    他蹙起濃眉,這小妮子竟然不領他的情?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  

    他還是那麼專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想起衛亞洛的指點,「我晚上還要替少爺、還有少爺的客人準備消夜茶水,自然也不能太早睡。」  

    「你儘管去睡,這不干你的事。」  

    「那不行,不然有虧職守。」她堅持到底。「不論少爺多晚休息,小湘一定不敢偷懶。」  

    雷浩有點啼笑皆非,這女人怎麼老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啊?他心疼她的傻氣。不過既然這麼堅持,他以後只好早一點收工,免得讓她等得太晚。  

    「少爺,你吃飽了嗎?」  

    「夠了。」雷浩咬了咬下唇,猶豫了許久,終於開口:「如果你還不算太累,可否陪我到院子裡走一走?」  

    湘雲怔了怔,「可是少爺明天一早不是還要上班嗎?」  

    「大不了我放自己一天假吧!他哈哈一笑,「我是老闆,誰敢說話?我也可以放你一天假。」  

    「好吧!那我們就出去散一會兒步。」她推著輪椅,緩緩走出屋子。  

    萬籟俱靜,只有蟲聲唧唧。他們迎著徐徐晚風,享受著「眾人皆睡我獨醒」的樂趣。  

    「少爺,那一天我是開玩笑的,你不必這麼拚命嘛!」  

    雷浩抿著嘴,「我可是認真的。你現在才想叫我打退堂鼓,不免太遲了吧?」  

    湘雲無可奈何,「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  

    「我知道分寸,你別擔心。」他雖然看不見,卻仍然仰起了頭面對湘雲,「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全身充滿幹勁,這種感覺已經遺忘了許久。這都要感謝你。」  

    「我什麼都沒做呀!」她臉紅了。  

    「不必謙虛。」雷浩笑得很愉快,「那一點都不像你了。」  

    「少爺。」  

    「呵呵!」他的嘴巴可是愈來愈壞了,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下星期的酒會的可別忘了,小湘。」  

    「可是我去好嗎?」她有開始猶豫,「那種場合我實在不配。」  

    「胡說八道!」他輕聲駁斥,「你怎麼這麼沒信心啊?再說到了現場一切有我,你不必講話,只要保持微笑就行了。」  

    湘雲擔心的卻是令一件事。  

    「少爺,可是萬一酒會的主角同我們寒暄,卻發現了我的身份,恐怕會把我踢出大門吧?」  

    她真正的意思是擔心雷浩見到前任未婚妻跟她的現任未婚夫,會有一番劍拔弩張的唇槍舌戰。到時候她的身份若是暴露的話,會讓雷浩受盡奚落,敗下陣來。  

    「放心,既然是我要帶你去的,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到絲毫委屈。」他說的豪氣干雲。  

    「少爺,那……你遇到沈小姐,會恭喜她嗎?」  

    奇怪,她有點忐忑不安,好像怕雷浩說出的答案會是「不!」那代表他還是在意沈依婷的。  

    「那當然了,不然你以為我會把她生吞活剝嗎?」雷浩覺得好笑。  

    「可是她畢竟差一點成了雷家大少奶奶呀!」  

    「我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原諒她。」雷浩坦白,「但是我知道自己並不介意她嫁給別人,那跟她害我變成殘廢是兩碼子事。因為我不曾對她用過真心,自然不會舊情難忘。」  

    湘雲打量他說話的神情,確定他說的是實話,才放下一半的心。  

    「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大人物的想法。」她搖搖頭,「沒有感情基礎的兩個人怎麼廝守一輩子嘛?」真令人匪夷所思。」  

    「那麼你呢?」懸著在他心中多時,終於問出了口,「你有愛戀的對象嗎?」  

    「當然有啊!」她回答得又快又乾脆。  

    雷浩只覺得他的心剎那間跌到谷底,碎裂成千千萬萬片。  

    「不過他並不知道我喜歡他。事實上,我想他早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她苦澀地說。  

    掉在地上的碎片又自動聚攏成一堆,拼湊出完整的心。  

    他們已經漫步到庭院裡的一棵大榕樹底下,那裡有一張大理石靠背長椅。  

    「哇!我們可以休息一下,這裡有一棵大榕樹。」  

    「那裡是不是有一張長椅?我不想坐在輪椅裡,你扶我到長椅上。」  

    這樣,他就可以讓她坐在身邊,沒有距離。  

    湘雲依言將他攙扶到長椅上。  

    「你也坐啊!」他拍拍身邊的座位。  

    湘雲猶疑了一下,但還是坐下來了。「謝謝。」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心事嗎?」他開口問。  

    今夜的他分外隨和,沒有冷漠的威嚴,親切和藹,讓人如沐春風。  

    「事實上我從未見過他。」她慢慢撤除心防,「我們的關係僅限於每個月兩次的通信。」  

    「原來你們是筆友。」  

    「可以這麼說。他比我大上許多,當我們開始通信之時,他是大一的學生,而我還在念小學。」  

    雷浩差一點摔倒。筆友之間的年齡差距如此懸殊的,相當少見。  

    但是他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影子,快的讓他還來不及抓住就消失無蹤……  

    「當然,大人跟小孩之間的通信內容是絕對乏善可陳的。」她自嘲一笑,「他是一個仁慈但是嚴肅的大哥哥,信裡的內容不外乎叫我好好用功讀書,但是也會關心我的生活起居。每到特殊的日子,例如我的生日或是聖誕節,他都會寄禮物給我。這是我童年時代最有光彩的記憶。他是除了院長之外,對我最好的人。」  

    雷浩默不作聲。  

    「隨著年齡增長,聊的話題也就多了。他是一個興趣廣泛、學識淵博的人。他鼓勵我多看書,常常在信中給我許多指導,為了能跟他討論心得,我經常花很多力氣苦讀那時候對我來說還嫌艱深的書籍。後來我知道他很喜歡古典音樂,我也試著去學習欣賞,就這樣漸漸拓展了我們之間的話題,我從來都不敢懈怠,拚命想追上他的步伐,我今天之所以有這些嗜好,並且扎扎實實地念過一些書,全都拜他所賜。也可以這麼說,他是讓我保持上進心的原動力。」  

    雷浩不由得深深嫉妒起那個男人,能夠讓她這麼努力想要追隨。  

    「他是一個樂觀積極、具有旺盛企圖心的青年,有時候也會在信中侃侃而談他的志向與抱負並且告誡我要保持樂觀自信,不怕挫折,勇往直前。我們之間的通信一直持續到他當完兵出國之後,爾後漸漸稀少,終至音訓斷絕。但是他對我的影響力卻持續到現在。」她輕輕笑出聲音來。  

    雷浩的心中五味雜陳,他雖然嫉妒那個男人在她心目中所佔有的地位,以及他們在心靈上曾經共享的親密。卻也不得不感謝那個男人造就了今日的她,才得以挽救沉淪的自己。  

    「他真的都不知道你的心意嗎?」  

    「他一直把我當妹妹看。」她抿嘴一笑,「我猜他壓根兒都沒想到這個可能。」  

    「那你曾經試著告白嗎?」他有點困難地問。  

    「不!」她笑了,笑聲如風鈴,「我從來不曾打算讓他知道。」  

    「為什麼?」  

    「因為我配不上他的家世。」  

    雷浩想揍那個傢伙一拳。「莫非他嫌棄你?」  

    「不,他不曾。」她趕快解釋,「只是對他這種人來說,愛情不是頂重要的事,家族利益優先。況且當家作主的是他的父母,我清楚自己有多少斤兩,不想自討沒趣。我也有自己的夢想有待實現,既然注定是永遠沒有交集的平行線,就不必強求。」  

    「他永遠不會知道他自己錯失了什麼。」雷浩長歎一聲,「你真的不打算告訴他?」  

    「我永遠都不會讓他知道。」她微笑,語氣雖然平靜,卻有著掩不住的淒涼與孤獨,以及一絲淡淡的哀愁。  

    雷浩為她感到不忍,卻有莫名地覺得如釋重負,他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矛盾情緒。  

    一陣冷風吹來,湘雲打了一個寒戰,他敏感地覺察到了。  

    氣溫低了,小心著涼。」他當下就要脫下睡袍為她披上。  

    「不!少爺,你也只穿著一件睡衣而已,不能把睡袍脫下來啊!」  

    問題是冷風連綿不絕,她有打了好幾個噴嚏。  

    「穿上!」雷浩不由分說地把睡袍脫下,雙手摸索著伸到她的背後,攔腰一摟,霸道地為她披上睡袍,不容她抗拒。  

    在那一瞬間,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不盈一寸,近的彷彿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  

    他停住了動作,只是楞在那兒,被自己心底忽然湧上來的惻然嚇住了。  

    這是三十幾年來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他的心好酸楚、好軟弱、好疲倦,似乎在渴望著什麼、期望著什麼、等待著什麼,而這一切已經變成一種燒灼的痛苦。  

    湘雲怔怔地注視他,這個男人今夜異常的溫柔、異常地體貼,也異常的迷人。睡袍裡還留有他的餘溫、他的氣味,教人不由自主地陷落、沉溺,無法自拔。  

    她相當感動,卻又十分為難,因為寒風刺骨,他卻毫無防禦。  

    忽然,她想到一個好方法,雖然有點難為情。「少爺,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共享這一件睡袍。」  

    「啊?」他沒聽懂。  

    她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隨即將身子靠向他胸前。  

    他的身體頓時發燙起來,烈火足以燎原。雷浩不由自主地抱住她的嬌軀。  

    湘雲解下發辯,讓長髮披肩,可以多保持一些溫度。  

    她的身體好柔軟,她的腰不盈一握,教人禁不住憐惜心疼,他擁地更緊。  

    他的胸膛是如此熾熱、如此寬闊、如此厚實,教人直想舒服地賴著不起來。  

    只要一次,一次就好,讓她享受一下他溫暖的懷抱,此生再也無憾。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輕撫她披散的秀髮,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若有似無地甚進他的鼻,比起以往經常嗅聞的名牌香水更令他心醉神迷。  

    雷浩,你要振作,不可以陷下去,那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不可以往下跳啊!他的心無法服從他的腦子。  

    湘雲的手環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肩窩,呼出來的熱氣輕輕拂過他的頸子,感覺酥酥麻麻的。  

    雷浩倒抽了一口氣,驚愕得察覺自己竟然起了生理反應。  

    「小湘,我們回到屋子裡去吧!」再這樣下去不曉得會出什麼亂子。  

    她沒有反應。  

    「小湘?」  

    她竟然睡著了!這小妮子怎麼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啊?  

    他禁不住用臉頰輕輕摩挲她的,她的肌膚光滑如玉瓷,柔嫩如花瓣。  

    「你大概是累壞了,才把我當枕頭。」他宛如情人般的低語,「祝你一夜好夢。  

    當天色大亮,早起的傭人們經過庭院,看到這一幕情景時,全都目瞪口呆。  

    雷浩躺在長椅上,胸膛讓湘雲枕著,規律的上下起伏,雙手還緊擁著她的肩,身上覆蓋著那一件睡袍。兩個人都沉沉地睡著,微風輕拂,陽光透過大榕樹不停顫動的枝葉灑下點點金黃,彷彿為他們獻上上天的祝福。  

    湘雲的雙頰紅如朝霞,嘴邊噙著一抹恬靜的微笑,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映出羽狀的陰影。  

    雷浩的臉上則浮現心滿意足的甜蜜笑容,似乎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幸福之中。  

    此情此景如夢如幻、如詩如畫,任誰都不忍破壞這美好得不近真實的景致……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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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7: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跟少爺真的沒什麼啦!」湘雲無可奈何地盯著笑瞇瞇的趙嬸,她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那一天晚上不過因為天冷,靠在雷浩胸前取暖,結果太過舒服,不知不覺睡著了,就這樣而已嘛!她不明白為何大家都用奇怪曖昧的眼光看她,還忍不住嗤嗤竊笑。  

    「哎呀!這有什麼關係?我看得出少爺對你真的很有好感,剛才他還把齊管家叫去去,說要再請一個女傭,免得你工作太多累壞了。」趙嬸開心得闔不攏嘴。  

    他真的良心發現啦!湘雲受寵若驚,心裡甜滋滋的。  

    你怎麼了?人家本來心地就不壞,才不是為了你呢!別自作多情了!湘雲立刻提醒自己。  

    她又恢復平心靜氣,「我要做晚飯了,趙嬸,請幫我把菜洗一洗。」  

    這時候雷浩推著輪椅進飯廳,「不必做晚飯。等一下你陪我出去,在外面吃就好了。」  

    湘雲吃了一驚,「喔!要出去啊。」  

    「你趕快準備一下,去叫小孫備車。」拋下這句話,他又轉身走了。  

    湘雲無奈,只好把手洗乾淨,脫下圍裙,「趙嬸,那大夥兒的午餐就麻煩你羅!鹽不要放太多喔!」  

    「知道了。」  

    她並未回房換裝,還是一身牛仔加襯衫。  

    育民跟育蘭在客廳寫功課,看到她走出來,立刻高高興興地喊:「小湘舅媽。」  

    她皺了皺眉頭,「你們怎麼可以喊我舅媽?誰教你們的。」  

    育蘭一臉天真的摸樣,「孫叔叔說你會嫁給舅舅,問舅舅的太太要叫什麼,我回答是舅媽,他說答對了。」  

    該死的小孫!她非要找他算帳不可!  

    「舅媽是不能隨便亂叫的,知道嗎?」湘雲一本正經的說,「我不可能當你們的舅媽,還是叫我姐姐比較正確。」  

    「為什麼,孫叔叔說舅舅喜歡你,你也喜歡舅舅,兩個人彼此喜歡,就會結婚。」育蘭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湘雲險些昏倒,只覺啼笑皆非。  

    「小蘭,這世界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她嚴肅地告誡,「有時候彼此喜歡的人不一定會結婚,結婚的人也不一定是彼此喜歡的。」  

    那兩個孩子的臉上頓時浮現困惑的神情。  

    湘雲知道要讓他們瞭解大人世界複雜的感情問題是不可能的,於是歎了一口氣。  

    「好啦!總之要叫我姐姐,記得了嗎?」  

    「反正叫舅媽也是遲早的事,不如讓他們早點習慣。」小孫進來,嬉皮笑臉的說。  

    「小孫,你皮在癢了是不是?」她惡狠狠地瞪著他。  

    「本來就是嘛!不然那天晚上——」  

    「小孫,別忘了這裡有小孩子在場。」她厲聲制止。「還有,你為什麼不替我想想,這要是傳了出去,我要怎麼做人?以女主人自居嗎?不說別人,齊管家第一個就不會放過我,他還以為我一開始就心懷不軌呢!」  

    小孫吐吐舌頭,他只是好玩起哄,一時沒想到那麼多。「對不起。」  

    「我跟少爺是絕對不可能的,以後不准你再胡說八道,否則我立刻辭職走人。」  

    「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小湘大概沒發現,自己已經被少爺同化了,愈來愈有女主人的氣勢。  

    湘雲一抬頭,赫然看見雷浩的輪椅停在樓梯口,顯然剛才的對話他都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  

    只見他面色鐵青,不悅至極。  

    「少爺,我們可以出發了。」她急急地說道。該死的小孫,少爺一定不高興跟一個下人牽扯在一起。  

    雷浩心中莫名地起了一把火,這女人口口聲聲說他們之間絕對不可能,真是氣煞他了。要不是她沒有斷然否認喜歡他,他真要錯手把屋子拆了。  

    慢著!他在氣什麼啊?難不成真要讓他們喊她「舅媽」?雷浩,你神志不清了!他的臉更綠了。  

    「你們要出去啊?」育民、育蘭異口同聲地問。  

    「乖,你們好好在家寫功課,姐姐一定帶好吃的東西回來給你們。」  

    「我也想要出去,可不可以?」育民央求。  

    「我們不是去玩啊!」湘雲解釋。  

    「我不想待在家裡,讓我們一起去,可不可以?」育蘭也滿臉期待。  

    雷雅珊自從上次戒指事件之後,開始有所覺悟,不論是否會走上離婚一途,都下定決心要自力更生,獨立撫養孩子,做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  

    她白天在一家補習班上課,準備考會計師執照,晚上去另一家補習班學日文,忙得不見人影。孩子們雖然早熟,可以體諒母親,但是卻也因此不免寂寞。  

    湘雲瞭解孩子的心,因此十分不忍。  

    「去問舅舅吧!」  

    兩個孩子都相當畏懼舅舅,所以躊躇不前。  

    雷浩雖然聽見他們的對話,卻沒有反應。  

    「少爺……」  

    他本想拒絕,可是她那溫柔似水的聲音觸動了他該死的同情心。他已經被她徹底洗腦了。  

    「好吧!不過要乖乖聽話。」他歎了一口氣。  

    「萬歲!」兩個孩子高聲歡呼。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坐上了車子出發了。  

    一路上,湘雲奈著性子應付這兩個小鬼吱吱喳喳地問題。  

    雷浩原本鬱悶的心情在聽到孩子們的童言童語,以及湘雲的溫柔呵護之後,逐漸得到舒解。  

    他有了一個錯覺,好像他們是一家人,爸爸媽媽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出門逛街。  

    車子開到市取一家很大的高級服飾公司門口停下來。  

    「少爺,到了。」小孫必恭必敬,先下車到後門行李箱拿輪椅。  

    「我們下車吧!」雷浩命令著。  

    「怎麼在這裡下呢?難不成……」湘雲探頭張望了一下,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雷浩笑了出來,「你想得沒錯,別忘了後天你是我的酒會女拌,必須添置一些行頭。」  

    「可是……但是……」在這裡隨隨便便買一件衣服都要去掉她大半年的薪水。  

    好吧!既然他這麼說,又有任務在身,她也不必客氣了。  

    「小孫,你載孩子先去附近逛逛,兩個小時之後來接我們。」  

    「是的,少爺。」  

    他們下了車子,小孫把輪椅架好扶他上去。  

    「我們也要去。」育蘭不依,她最喜歡漂亮衣服。  

    「小蘭!」育民畢竟比較懂事,大聲喝止妹妹。  

    「少爺,讓他們一起來吧!」湘雲看見育蘭眼中的失望。  

    雷浩歎了一口氣,他永遠都無法對她狠心。「好吧!讓他們跟來吧!」  

    她推著輪椅,四個人一起進入大門。  

    這家服飾公司真是富麗堂皇,店裡的擺設異常精緻。  

    一個身穿制服的小姐走上前來,「請問我能為你們服務嗎?」  

    「你大概是新來的吧?」雷浩展開一抹性格的微笑。  

    天啊!這位客人長得還真不是普通的英俊,原本不笑的時候具有攝人的威嚴,但是一笑起來就像太陽一樣散發熱力,足以把人融化。  

    「她當然是新來的,所以不認得你這個『老客人』。」爆笑聲傳來,一個身著墨綠色西服,高大英俊的男子現身了。  

    「留點口德,紀瘋子。」  

    這個被稱為「紀瘋子」的男人正是這家店的老闆,也是國際知名的服裝師紀家偉。  

    他饒富興味地打量輪椅後的女孩。「是是是,我不會在這位小姐面前洩漏太多的,然她知道我曾經拜你的風流之賜賺了好幾家公司。」  

    「紀瘋子,別以為我修理不到你就在那邊囂張!」雷浩咬牙切齒。  

    紀家偉揚起眉毛,這小子居然緊張起來,似乎不太願意讓那女孩知道他過去有多麼放蕩,鐵樹果然會開花啊!  

    「小民,小蘭。」湘雲推推兩個孩子。  

    「紀叔叔好。」育民、育蘭相當守規矩地形了一個禮。  

    這下子可真讓紀家偉的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因為雷雅珊也是這裡的常客,所以認得這兩個孩子,他們刁蠻嬌貴地不像話,幾時這麼懂禮貌拉?  

    「紀瘋子,小孩子學會了禮貌,怎麼你這作大人的反而忘倒九霄雲外去了?」雷浩雖然看不見,卻猜得到此刻老友的表情,因此取笑道。  

    紀瘋子好不容易把嘴巴閉上,「小民、小蘭好乖啊!」接著轉過頭去,「奇跡啊!虎子,我知道這不是你的傑作,因為耐心不是你的美德,想必是眼前這位小姐的功勞,真不簡單!」  

    「先生過獎了。」湘雲優雅地欠了欠身,對這個男人頗有好感。  

    「我還沒有請教小姐的芳名。」紀家偉對她的印象也是好得沒話說。  

    「我叫史湘雲,請多指教。」她伸出手來,落落大方。  

    他握住她的手,很紳士地彎身獻上一吻。「我叫紀家偉,請多多指教。請讓我為各位帶路,參觀挑選。」  

    「麻煩你了。」  

    湘雲沒想到挑選衣服是這麼累人的事。  

    不過這也要怪她自己,任何一件禮服穿在她身上都像是為她設計的一樣。  

    從她摘下眼鏡那一剎那開始,紀家偉就目瞪口呆,都傻了眼。她不僅身材窈窕  

    骨肉均勻,一身肌膚管教天下的女人都眼紅不已。她精緻絕美的五官隨著衣飾髮型變化時而端莊、時而冷艷、時而俏麗、時而柔媚,連兩個小孩也都看呆了。  

    「小湘姐姐好漂亮啊!穿什麼都很好看喔!」育蘭口氣中有掩不住的羨慕之情。  

    湘雲彎腰,笑著點了點育蘭的鼻子,「等你長大了,就會比姐姐漂亮很多倍,到時候會有更多漂亮衣服可以穿喔!」  

    「你是第一個讓我無法定型的女子。」紀家偉臉上充滿了激賞。「我說不出哪一件衣服最適合你,因為只有當你穿上它們,它們才能發揮最大的特色。」  

    「你這裡的衣服都相當有特色,就像是擁有自己的個性。」湘雲環顧四周,「其實當我穿上它們,是它們賦予我個性,所以衣服成了主角,而我不過是陪襯。」  

    「不!它們一旦脫離了你就沒有任何價值,你才能是主角。」紀家偉由衷地說。  

    雷浩聽到紀家偉的讚美,心裡亂不是滋味的。  

    之前衛亞洛就曾經盛讚湘雲,現在紀家偉更是驚艷不已,而這兩個傢伙的一雙「淫眼」可說是看遍天下環肥燕瘦,早就養刁了;偏偏只有他不能親眼目睹她的容貌……  

    「如果沒有辦法決定,那還是統統包回家好了。」他乾脆地說。  

    湘雲跳了起來,「少爺,這不行啊!」  

    「你不必擔心錢的問題,這是報公帳。」  

    「少爺,絕對不行。」湘雲說得斬釘截鐵,「我根本穿不到這些衣服,況且我們是為了後天的酒會才來買衣服,現在無法決定,帶回去同樣還是無法決定,太多選擇反而令人無所適從。」  

    她真是與眾不同,一身傲骨、見解獨特,要是別的女人就算是惺惺作態也會照單全收。  

    紀家偉不禁嫉妒雷浩的好運。雷浩則是悸動不已。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我覺得如果這樣,乾脆挑一件最沒有『個性』的衣服。」她用手指著房間另一頭櫥窗裡模特兒身上的禮服。「就這件吧!」  

    那是一件純白緞質的長禮服。平胸剪裁,兩側各有兩條細肩帶紮著,外罩一襲輕紗。  

    「小姐,你還真與眼光。」紀家偉咧咧嘴,「除了外一之外,裡面那件是一九五四年葛莉絲凱利出席奧斯卡金像獎的晚禮服款式。不過她那件是水藍色的。葛莉絲凱利是水做的女人,所以這一件也符合她的風格,用緞子而非用薄紗來凸顯水樣的柔媚,真是神來之筆。」  

    「的確是。」湘雲深表贊同。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亦剛亦柔,看似沒有實則最有個性。」紀家偉彈了下手指。「史小姐,我相信你必是當晚最出色的女賓。」  

    「紀先生說笑了。」湘雲微笑。  

    「那麼配件跟首飾也請你費心了。」雷浩補充。  

    「包在我身上。」紀家偉拍胸脯保證。  

    湘雲插嘴,「接下來我想有要麻煩紀先生替少爺選幾件衣服。」  

    「為我?」雷浩有點困惑。  

    「少爺,男人的服裝也有時尚的啊!你總不能還穿著三年前的西裝出席酒會吧!」  

    她可真是細心。紀家偉在心力為她加的分已經破百了。  

    「說得很對,虎子,輸人不輸陣,好歹你以前的穿著品位也是社交界聞名的,我今天就捨命陪君子,奉陪到底吧!」  

    「這不太好吧?那樣花你太多時間了。」雷浩過意不去。  

    「跟我客氣什麼!能看到你復出江湖,東山再起,就夠讓人開心了。」紀家偉拍拍他的肩膀,「能略盡綿薄之力,也是我的榮幸。」  

    他的語氣有著不容置疑的真誠,雷浩感動不已。  

    「那就麻煩你了。」  

    等待多時的好戲即將上場了,如果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前一天晚上,湘雲吃不下任何東西,她不是擔心自己出醜,而是擔心雷浩,這是他重返商場後第一次公開露面,成敗全在此舉。偏偏酒會的女主人又是他前任未婚妻,身為他的女伴,責任重大呀!  

    晚餐時刻,雷家人齊聚一堂。  

    「明天的酒會你準備妥當了嗎?」雷雅珊問,她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沒什麼問題。倒是小湘明天可要好好打扮。」雷浩說。  

    湘雲正巧在上菜,「我只要塗個口紅就好了吧?」  

    「那可不行,化妝是一種基本禮貌。」雷雅珊皺眉。  

    「可是我沒什麼化妝品啊!」湘雲無奈地說。  

    雷雅珊思索了一會兒,毅然決然地說:「那我的化妝品借你用好了。」  

    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一向高傲的她竟如此大方。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雷雅珊語氣有些僵硬,「我可不希望雷家人帶出去的女伴丟了雷家的臉。」  

    雖然這麼說,但是第二天,雷雅珊卻留在家裡,在自己的房間裡替湘雲細心裝扮。  

    「大小姐,你真是能幹,沒想到你化妝的技術不輸給專業人士。」湘雲由衷佩服。  

    「有時候別人做的我不大滿意,只好自己研究,慢慢摸索出來的。」雷雅珊態度不像過往傲慢無禮,反而溫和許多。  

    「我就沒那種天分跟耐心。」  

    「那是要看動機,動機愈強,愛美的決心也愈大。」雷雅珊突然歎息了,「不過女人即使再怎麼注重外表,也不見得能拴住男人的心。」  

    「大小姐,事情會有轉機的。」湘雲也只能如此說。  

    「我已經看開了,有些事情不能強求。」雷雅珊端詳著她,「我看你不必再塗上腮紅跟眼影,維持你自然的樣子就好。」  

    她不得不承認,湘雲脂粉不施已經美極了。她的美既清涼又深奧,既單純又神秘,和弟弟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半小時後小孫穿著黑色西服,開著黑色賓士轎車,載著雷浩和湘雲前往酒會。  

    湘雲坐在雷浩身邊,一路上都緘默不語。  

    「你怎麼了?都不說話?」  

    「我沒事,少爺。」  

    「等一下記得別喊我少爺。」  

    「是,那要怎麼稱呼呢?」  

    「叫我的名字。」  

    「可是……」  

    「別可是了,這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不想當大哥。」雷浩不喜歡這個稱謂,原因他也不明白。「我寧可你叫我一聲虎子。」  

    「呃……好吧!」她有點難為情,「虎子。」  

    「要記得,不要穿幫了。」  

    「是的,虎子。」  

    「不要緊張,」雷浩安慰她,「你會表現地很好的。」  

    「我知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湘雲試圖輕鬆。  

    「還有其他什麼令你擔心的事情嗎?」  

    「我……算了。」她欲言又止。  

    忽然,他的大手落下來,摸索到她的纖纖小手,整個包裹住,用大拇指輕輕摩挲著。他在安撫她。  

    「我知道你在為我擔心。」他溫柔地低語,「別小看我,放心好了。」  

    湘雲抬起頭來,怔怔的注視著他俊逸的臉孔,此刻的他充滿了自信,彷彿天下再也無難事。  

    她所不知道的是,給他自信的正是她自己。  

    酒會現場,蒞臨的賓客都是政商兩界舉足輕重的人物,充分顯示出酒會主人的身份。  

    不過此刻他們的話題卻不在主角身上,而是關於雷浩的東山再起。  

    誰都知道傅偉力、沈依婷與雷浩之間的恩怨是非,因此今晚三位主角齊聚一堂,肯定有好戲可看。  

    先到一步的方石城、衛亞洛與梁中銘以及汪子敬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看樣子大家都是一副看好戲的心態。」方石城瞄了瞄四周交頭接耳的人。  

    「這年頭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人多。」衛亞洛轉頭,「虎子還真是料事如神,算準了他的前任未婚妻定要來這一手。」  

    原來酒會會場中央放著一台黑得發亮、光可鑒人的史坦威鋼琴。  

    沈依婷是留學奧地利,主修鋼琴的博士。平常在大宴賓客的時候喜歡露一手,自己的大喜之日又豈能放過表演的大好機會。  

    「虎子的虛榮心恐怕不下於她,不然幹嘛拖小湘下水?」方石城大笑,「阿銘,你的傢伙帶了沒有?」  

    「放心,這種大事我怎麼敢忘記呢!」梁中銘微微一笑。  

    「真能照計劃進行嗎?」汪子敬知悉他們的計劃,也為他們的大膽吃驚。  

    「子敬,安一百二十個心。」衛亞洛拍拍他的肩膀,「雷浩向來言出必行,況且你我都見識過小湘的能耐了,她想出來的點子你還信不過嗎?」  

    「可是那位艾略特先生不像脾氣溫和的人哪。」子敬指指會場另一頭被主人傅偉力圍著跟其他賓客寒暄的英國人。  

    那個電腦專家一頭紅髮,而且是鮮艷的火紅,身材高大,輪廓很深,看起來冷肅嚴厲。  

    「這早在小湘的計算之中。她說過,身為蘇格蘭人捨正統民老會而加入自由巨老會的多半是固執的傢伙。看來她說得沒錯。」衛亞洛對湘雲的先見之明嘖嘖稱奇。  

    他們都看得出來那位紅髮老人顯然對商場應酬十分不耐,所以一聲不吭。  

    「虎子他們到了。」方石城用手肘撞撞夥伴們。  

    大家不約而同的把頭轉向大門口,頓時目瞪口呆。  

    雷浩拄著一根黑色手杖,一身黑色禮服,挺直了背脊昂然地走進來,旁邊伴著湘雲。  

    雷浩天生的王者風範再一次震懾全場,他具有不怒而威的尊貴氣勢,合身的名牌禮服讓他帥得教人屏息,像一塊磁石吸引了所有的人的目光。  

    但是他身旁的湘雲更教全場人士驚為天人。  

    一頭烏黑閃亮微卷的長髮就像瀑布一樣披洩而下,一身簡單的白緞禮服、白色長手套,外披一條銀白色披肩,足蹬白色高跟鞋,半裸露的胸前掛著一條白金鑲鑽南洋珠墜,與耳環成套。  

    她淺笑嫣然,清麗如白蓮出水,散發自然冷靜的高貴、溫柔婉約的優雅,具有希臘女神般的氣質。  

    霎時,在場所以濃妝艷抹、珠光寶氣的名媛佳麗全都黯淡下來。  

    「大家都在看你呢,虎子。」湘雲低聲說。  

    「我猜是看你吧!」他低頭回答。  

    「亞洛他們在前面大約二十公尺處,正朝我們走過來。而另外還有兩位,我猜是進晚的主人,從右邊過來。」她小聲報告。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來應付。」  

    衛亞洛他們在另一批人馬到達之前趕到雷浩面前。  

    「虎子,你終於來啦!」方石城首先開口。  

    「我會是臨陣逃脫的那種人嗎?」雷浩挑起眉毛。  

    「那倒不是,我們是一直巴望著好戲上場啊!」衛亞洛朗聲大笑,「真是精彩,小湘,今晚所有男人的視線只怕都會集中在你的身上,再也移不開了。」  

    「我又不是今天的女主角,她才應該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啊!」  

    「你已經搶了她的鋒頭。」子敬幸災樂禍,「她的臉早就氣得發青啦!」  

    「是啊!不用比就已經分出高下了。」梁中銘笑著補充。  

    「小湘,先提醒你一件事,」衛亞洛壓低聲音,「虎子這傢伙很討厭認輸,等一下你可得多擔待著點兒。」  

    話音一落,另一組人馬已經到達他們面前。  

    「雷先生,好久不見了。」傅偉力帶著沈依婷出現在它們面前。  

    「是啊!你都發了帖子給我,我當然要來恭喜一聲啦!」雷浩雖然笑容可掬,聲調裡可沒有半分熱情。  

    「雷浩,真的好久不見,你過得還好吧?」沈依婷硬著頭皮打招呼,她不是完全沒有愧疚。  

    「托你的福,很好。」雷浩語氣冷淡。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大駕光臨。」傅偉力犀利的眼光掃射著他,口氣輕蔑,「真是意外,我很佩服閣下的勇氣。」  

    「聽起來好像我不受歡迎嘛,」雷浩淺淺一笑,「雖然我認為應該佩服你的勇氣才對。因為有我這麼一個前車之鑒,你竟然還敢往火坑裡跳,真是勇氣可嘉。」  

    果然是不肯服輸,湘雲忍住笑意。  

    沈依婷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衛亞洛等人暗暗叫好。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傅偉力可不是易與之輩,「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眼光總要放遠的。不是嗎?」  

    湘雲暗中扯了一下雷浩的手臂,示意他適可而止。  

    「傅先生與沈小姐已經做出了選擇,」湘雲的語調輕輕柔柔,「其他的就交給時間去證明吧!既然我們是前來道賀,就是來當兩位愛情的見證,自然衷心期盼兩位白首偕老、永浴愛河。」  

    這句話明著是打圓場,暗地裡則是諷刺華麗背後的虛假。  

    這位陌生女子雖然看起來溫柔,但是有一種非凡的氣勢。思及自己感情的真相,傅偉力與沈依婷竟被她刺得冷汗直流、心虛不已。  

    「說得好,今天我們純粹是來道賀的。」衛亞洛豎起大拇指,「傅先生不必擔心,我們都是君子,沒人會想要搶走你的新娘子。我們高高興興地來做客,盼望主人也能展現風度,待之以禮。」  

    「既然如此,依照禮貌,我向大家介紹我的未婚妻沈依婷小姐。」接著他把目光投向湘雲,「我可以請教小姐貴姓芳名嗎?」  

    「她叫史湘雲。」雷浩的手臂佔有性地攬住湘雲的腰,「她是我的——」  

    「屬下。」湘雲接口,「他是我的老闆。」  

    思前想後,她決定還是不要介入太深,免得讓人誤以為雷浩是籍她來向前任未婚妻示威,況且今晚的事情一過,難保好奇的人不會去查她的底細,說謊是會出紕漏的。  

    雷浩卻頗為不悅,他以為湘雲是有意疏遠。  

    「小湘,你好像過於輕描淡寫我們之間的關係了。」他的手臂加重力道。  

    「是啊,小湘,」方石城半開玩笑,「你以為這麼說就能騙得了世人,以為人家看不出你是虎子的心肝寶貝啊?」  

    湘雲臉紅得像蘋果,「方先生說笑了。」  

    雷浩聽到這些話卻是一怔,這話像是鼓棒,一般敲擊他的心房……  

    「那我也恭喜你們了。」傅偉力暗自羨慕起雷浩,沒想到他雖然成了殘廢,還是有這麼好的桃花運。就算那女人是貪慕虛榮之輩,她的美貌與氣質仍然超凡脫俗,壓倒群芳。  

    「謝謝。」雷浩大方的接受,不知為何心中充滿歡喜,飄飄然如月上雲端。  

    「你……」湘雲又羞又氣,暗地裡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雷浩不客氣地將她攬得更緊,「不要頑皮了。」  

    沈依婷目睹這一幕,胸臆間猛然泛起酸氣。  

    雷浩輪廓深刻的臉向來都是冷酷威嚴的,就算過去當他們還是未婚夫妻之時,他對她的態度也沒有多大的改變。但是此刻他雖然看不見,但是那霸佔性的摟抱、飽含寵溺的輕斥、溫柔的表情,在在顯示他懷中女子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不!那是演戲,他知道今天是她與傅偉力的訂婚宴,所以特地帶這女人來示威的。  

    「我也恭喜你們。」她對湘雲的態度相當傲慢,「史小姐,我想你『的確』比我有眼光,同時也『幸運』得多。」  

    「謝謝。」湘雲笑得很自然,她不想挑起戰火。  

    「好了!大家別杵在這裡了,傅先生,你快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怠慢了可就不好了。」方石城可沒興趣繼續耗下去。  

    「那就恕我們先告退,請各位自便,不要太拘束。」傅偉力挽著沈依婷離開。  

    等他們一走,子敬率先開口:「虎子,還好你沉得住氣。」  

    「多虧了小湘。」雷浩笑著說。  

    「小湘,你剛才表現得很好。」梁中銘由衷表示讚許。  

    「是啊!你真的徹底壓住他們兩個。」衛亞洛笑意盎然。  

    「別捧我了,辦正事要緊。」湘雲提醒,「要找機會接近目標,並且不著痕跡,免得他們起戒心。」  

    「包在我身上。」方石城拍拍胸脯。  

    在好友的穿針引線下,雷浩成功地打開了酒會裡的人際關係。一些原本對雷浩重返漢陽心存懷疑的人士,也在見識過他條理分明的口才、成熟穩健的氣度與風範之後,改變了態度,轉而認真地與他暢談商機與抱負。  

    湘雲在旁微笑聆聽,一雙秋水溫柔地凝視著他,心中為他的表現而驕傲。  

    但是她這位大美人是全場男士的焦點,大家都想找機會一親芳澤。  

    沒多久,舞曲響起,傅偉力與沈依婷下舞池開舞,郎才女貌,贏得大家艷羨。  

    立刻有人過來邀請湘雲,「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與你共舞嗎?」  

    湘雲轉向雷浩,有點遲疑,「這個……」  

    「我想雷現實應該不介意吧!」來人禮貌地詢問。  

    雷浩的臉部肌肉不由得繃緊,但是表面上仍很有風度,「沒關係,你好好去玩吧!」  

    衛亞洛不曉得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對呀!朋友是多多益善嘛!小湘,你就去吧!別忘了留下一支舞給我。」  

    湘雲收到他的暗示,意思是指她應該多多和人交際,幫雷浩打好關係。於是點點頭,「好。」把手交給邀請者。  

    湘雲一走,雷浩的笑容立刻收斂,無心再跟別人交際應酬,心中悵然若失,覺得氣悶。  

    「你好像是被拋棄的小孩一樣。」衛亞洛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是嗎?」雷浩不悅地蹙眉。  

    「別否認,你是在意她的。」  

    雷浩有點賭氣地回答:「你非要這麼咄咄逼人嗎?就算我真的在意她又如何?她現在還不是跟別人玩得很高興嗎?」  

    「你以為她真的很高興嗎?」衛亞洛取過一杯酒,「我看她壓根兒就不喜歡跟人家交際應酬,你以為她是為了誰呀?她根本就不想離開你身邊啊!」  

    這句話莫名地讓雷浩心中的鬱悶消失了些許。  

    曲子接近尾聲,衛亞洛拍拍老友肩膀,「不好意思,輪到我去邀請她了,待會兒再陪你聊天。」  

    雷浩皺了皺眉。  

    「別嫉妒我,你可是霸佔她時間最多的人哪!」他哈哈大笑著離去。  

    曲子一首接著一首,舞伴一個換過一個,湘雲始終面帶微笑,得體地與人交談,但是內心叫苦不迭。  

    汪子敬、梁中銘、方石城都輪番邀舞,並且交換情報,但是她的眼光始終離不開雷浩,她也看出他的不自在。  

    雷浩只能按奈著鬱悶的心情,靜靜地等候。  

    「拜託,給點笑容嘛!」耳邊傳來方石城戲謔的笑聲,「我把你的天使帶回來還給你了。」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湘雲關切地詢問。  

    聽到她溫柔的聲音,雷浩的焦躁不安就平息了。  

    「我沒事。」他恢復輕鬆。  

    「好了,看來阿銘與阿洛成功了。我去叫子敬。」方石城告退。  

    她轉頭看向不遠處,那位紅髮英國人正在跟梁中銘與衛亞洛交談,狀甚愉快。  

    原先她料想那位艾略特先生不善交際,不喜歡跟商人打交道,因此便拜託梁中銘跟衛亞洛擔任開路先鋒,以他們兩個人的背景,可以讓喜好藝術與音樂的艾略特放鬆心情、降低戒心,看來這一步是走對了。  

    「梁大師成功了。」她轉頭對雷浩說,「我想我們可以過去了。」  

    「果然不出你所料。」雷浩由衷敬佩她細膩的心思。  

    他們兩人朝著目標前進。  

    傅偉力瞧見雷浩前進的方向,不禁冷笑,「他們果然是SALVATIONI來的。」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們需要過去嗎?」沈依婷問。  

    「也好,看看他們能玩什麼把戲。」  

    艾略特的目光一接觸到湘雲,立刻渾身一震,忘了談話,只是盯著她看。  

    衛亞洛用中文低聲問梁中銘:「他該不會是老不修吧?」  

    「我看不像,因為他臉上顯出的是驚訝,還有感動。」梁中銘不太確定。  

    沒錯,艾略特的表情相當呆滯,而且眼中竟有淚光閃耀。  

    一直等到雷浩與湘雲來到他面前,他才擦拭了一下眼角,恢復鎮定。  

    「我來替你們介紹。」梁中銘以英文對他們說,「這為是詹姆斯.艾略特先生,這位是雷浩先生。」  

    「你好。」雷浩把手杖交到左手,伸出右手。  

    艾略特笑了一笑,「請原諒我無法使用右手,它在一次意外中報廢了。」  

    原本是尷尬的場面,但是雷浩毫不遲疑地收回右手換出左手。  

    「請原諒我的失禮,因為我的眼睛也在一場意外中報廢了。」  

    其實雷浩老早就對艾略特的一切知之甚稔。  

    「哈哈,看來我們同樣是可憐人了。」艾略特毫不掩飾他對雷浩的欣賞,可以說是惺惺相惜。  

    眾人不禁在心底大聲喝彩,原來雷浩竟然化阻力為助力,巧妙地籍由自己的殘疾來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雷先生,你今晚的女伴好漂亮啊!不替我介紹一下嗎?」艾略特眼光轉向湘雲。  

    「她姓史,史湘雲。」  

    湘雲伸出左手,面帶微笑,「你好,很高興認識你,不過我記得英國人相當遵守禮節,如果漂流到荒島上與一位美女相對,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因為沒有第三者的正式介紹。」  

    她竟然說得一口牛津腔的英文,還敢如此調侃他,在場的男人們全都瞪大了眼睛,驚嚇不小。  

    艾略特哈哈大笑,握住她的手紳士地一吻,「那是因為那位美女的魅力比不上史小姐。」  

    「請叫我莎拉。」湘雲咯咯笑。  

    隨後敢到的傅偉力跟沈依婷看到他們一派和諧,都不禁暗吃一驚。  

    該死!傅偉力在心底怒聲詛咒,這個傢伙果然不可小看。  

    「傅先生,剛才我跟梁先生聊起,聽說沈小姐將要表演一段鋼琴獨奏。」艾略特心情好轉,興致勃勃,「而我正想請求你也能讓梁先生有機會獻藝。梁先生琴藝享譽國際,我希望能一飽耳福。」  

    「那也是我地榮幸,梁先生是否願意?」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也會為酒會增色不少,傅偉力當然樂見其成。  

    「榮幸之至。」梁中銘鞠躬,「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請我的朋友衛先生以及史小姐一起表演。」  

    這個請求相當不尋常,傅偉力有點懷疑。  

    「那會是什麼樣的表演?」沈依婷不懷好意,「沒想到史小姐對古典音樂也有研究呀!」  

    「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呢!」方石城低聲咕噥。  

    「我對古典音樂一向很喜歡,不過談不上研究。」湘雲謙遜地回答。  

    「那麼就跟雷浩的興趣一致羅!想必你們常常在一起聆聽。你知道他最喜歡的作曲家是誰嗎?」  

    最毒婦人心,此話不假,她是存心要拆湘雲的台,居然還是用英文問的。  

    除了艾略特與傅偉力,在場的男人們氣得咬牙切齒、心急如焚,雷浩更是鐵青了一張臉。  

    「沈依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幹嘛還要多此一問?」他用中文厲聲質問。  

    看樣子這個女人果然是冒牌貨,沈依婷沾沾自喜。  

    湘雲笑了起來,「我當然知道啊!」  

    「小湘!」雷浩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的喜好很特別,一般人根本猜不出來。  

    湘雲拍拍他的手,抬起頭來用英文清晰地回答:「華格納。最喜歡的曲目是黎恩濟序曲,這是他早期的作品。」  

    這下子輪到沈依婷刷白了一張臉。  

    那些原本替湘雲捏了一把冷汗的男人們終於安下了一顆心,但是雷浩的表情的卻不太對勁。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她怎麼會這麼清楚?  

    「莎拉,你果然是虎子的紅顏知己啊!」方石城哈哈大笑,特地用英文讚美。  

    這句話卻讓湘雲警覺到自己的疏失,她立刻看向雷浩,只見他臉上的肌肉繃緊著。  

    「因為物以類聚,」她連忙說,「他是華格納的二號樂迷。」  

    梁中銘忽然爆出笑聲,接著艾略特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咧開了嘴,而衛亞洛跟方石城也捧著肚子狂笑。只剩下一臉茫然的汪子敬、傅偉力和沈依婷。  

    而雷浩的表情只能用「咬牙切齒」這四個字來形容。  

    「這句話為什麼讓你們笑成這樣?」汪子敬不解。  

    梁中銘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你知道為什麼以色列愛樂從來都不演華格納的曲目嗎?因為猶太人永遠忘不了納粹的迫害,誰都知道華格納的頭號樂迷是希特勒,而黎恩濟序曲幾乎可以說是納粹的黨歌,每逢大會必定演奏。」  

    汪子敬恍然大悟,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原來你是將虎子跟希特勒相提並論,拐著彎罵他是暴君哪!」  

    就連傅偉力也忍俊不住,但是沈依婷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她身為鋼琴博士,居然沒想到這一層典故,這使她自覺顏面盡失。  

    雷浩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低下頭去,「小湘,這筆帳我們回去之後再好好算一算。」  

    「送我去集中營嗎?」她揚起嘴角,半帶挑釁。  

    「夠了!停止打情罵俏,你們刺激到很多人了。」衛亞洛出面平息紛爭。  

    「莎拉,我真是佩服你的機智幽默感。」艾略特還沒笑夠。  

    「我想大家都寒暄過了,現在就讓我的未婚妻為大家演奏一曲吧!」傅偉力眼見他們愈聊愈開心,熱度直線上升,只好設法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真是太好了!」方石城高興地歡呼。  

    傅偉力與沈依婷以為他是因為聽到她的演奏而興奮不已,不禁面有得意之色。殊不知他是為了湘雲的計劃即將實現而歡呼。  

    「那我就獻醜了。」  

    沈依婷高傲地挺起胸膛,款擺柳腰朝鋼琴走去,現場頓時響起一片如雷的掌聲。  

    「阿銘,我看我們也該去準備準備了。」衛亞洛低聲提醒。  

    「知道了。」  

    他們兩個人偷偷地溜出會場。  

    沈依婷彈奏的是蕭邦第二號夜曲。不愧是鋼琴博士,旋律自她指尖流瀉,異常精準、優美動聽。  

    「頗像阿胥肯納吉,的確很有實力。」湘雲聽得津津有味。  

    「你竟然讚美你的仇敵?」雷浩覺得不可思議,「剛才她對你這麼不友善。」  

    「這是兩回事,彈地好就是好,我不能昧著良心說不好啊!」她回答地理直氣壯。  

    雷浩對她大方的氣度相當欣賞。  

    一曲彈罷,在場賓客給予相當熱烈的掌聲,安可聲不斷,包括了湘雲。  

    於是沈依婷又彈了一首舞曲之後才結束。  

    接著傅偉力上台,對著麥克風大聲宣佈,「接下來,我很榮幸地介紹享譽全球的小提琴家梁中銘先生帶來一段表演。」  

    湘雲知道,接下來就是今晚的重頭戲,也是勝敗的關鍵了。  

    雷浩也知道,他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別太緊張。」  

    湘雲點了一下頭,「我只希望不要弄巧成拙。」  

    「不論結果如何,」他溫柔地低語,「我都要謝謝你為我這麼做。」  

    湘雲抬頭凝視他半晌,反握住他的手。  

    一聽到梁中銘的名號,掌聲比剛才更加熱烈,大家都引頸期盼。  

    只見梁中銘面帶微笑,拿著一個長盒子翩然走上台。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很榮幸為大家帶來這段表演。不過很多人只知道我會拉小提琴,卻不知道我有另一項專長,那就是長笛。」  

    在眾人的詫異聲中,他打開盒子,拿出了一根長笛。  

    「現在我邀請我的好朋友,史湘雲小姐與衛亞洛先生上台來和我一起表演。」  

    衛亞洛走到史湘雲面前鞠了躬,伸出一隻手臂,讓湘雲挽著他一同上台。  

    眾人半是驚訝、半是好奇,梁中銘吹長笛已經夠讓人跌破眼鏡,現在那位神秘女子以及衛亞洛居然還要同台表演,究竟是怎麼回事?  

    梁中銘不理會台下人的交頭接耳,「現在由我吹奏長笛,衛亞洛先生擔任鋼琴伴奏,而史小姐則為大家獻唱這首歌曲『天賜恩寵』。」  

    衛亞洛已經坐在鋼琴面前,他給湘雲一個鼓勵的笑容,湘雲則對他點點頭。  

    悠揚深沉的長笛聲緩緩響起,配上澄淨婉約的鋼琴聲,構築出莊嚴肅穆的氣氛,宛若置身教堂之中,隨著和諧的頌詩之聲虔敬的祈禱。  

    湘雲深吸一口氣,開始演唱。  

    她的咬字十分清晰,顯然受過正統古典音樂訓練,聲音高亢嘹亮,但是沒有尖銳冰冷的感覺,充滿了柔情與魅力。  

    她的歌聲迴盪在整個大廳裡,溫暖了空氣,穿透每個人的血肉,直達人心,讓那些鎮日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社會中打滾的聽者,不由自主地記起早已遺忘的赤子之心。聽眾如醉如癡,整個人似乎透過歌聲的洗禮,滌去了滿身罪惡,得到了淨化和救贖。  

    當最後一個音符飄散在空中,琴聲與笛聲都已經靜止,全場都還籠罩在剛才神聖美妙的氛圍之中,久久不散。  

    沒有人注意到,那位紅髮蘇格蘭老人呆若木雞,怔怔地注視著台上的湘雲,兩行清淚靜悄悄地滑落。  

    梁中銘和衛亞洛也都被剛才的歌聲震撼住了。雖然他們事先排練過,但是他們沒想到湘雲竟能發揮出這麼強大的能量,而且他們剛才的演奏配合地天衣無縫,那感覺如此神奇美妙,他們心底受到純粹的感動,完全忘了原本這麼做的目的。  

    「小湘,你唱得真好,比起職業的女高音毫不遜色。」衛亞洛豎起大拇指。  

    「那要感謝育幼院院長的教導。」  

    育幼院院長曾是意大利一個頗有名氣的抒情女高音。  

    突然,現場爆出一陣掌聲,只見雷浩用力地拍手,在他的帶領之下,全場賓客才如夢初醒,瘋狂地鼓掌叫好。  

    湘雲提起裙擺飛身下台,撲進他的懷抱,「我表現得如何?沒有讓你丟臉吧?」  

    不管別人的評價,她一心只想得到他的讚美。  

    雷浩緊緊攬住她的纖腰,心海激盪翻騰。剛才這個小女人再一次行使了一個奇跡,雖然他事先知情,但是在聆聽之時,內心同樣受到強烈的撼動,心靈得到了完全的救贖。  

    「你真是一個天使,小湘。」他將她緊抱在胸前。  

    忽然另一頭起了騷動。  

    「有人昏倒了!」  

    「趕快叫救護車來呀!」  

    湘雲轉頭一看,大驚失色,「糟了!是艾略特先生!」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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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8: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艾略特被送到醫院急診室,他原本就有心律不整的毛病。  

    「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湘雲坐在急診室外面,絞著手,極為不安,「如果有什麼萬一,我……」  

    「這怎麼能怪你呢?」雷浩摟著她,給個她安慰,「你也是出於一番好意,不是嗎?」  

    「但是……」  

    「你同時也是為了我。」他知道她的焦慮,「如果真遭到天譴,就讓我來承受吧!」  

    同樣在焦灼等待的傅偉力聽到他們的對話,腦子裡電光一閃。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預謀的。」他忿忿地指責,「雷浩,你太卑鄙了。竟然想謀殺我的客人來破壞我的訂婚酒會跟生意,你怎麼這麼沒有人性啊?」  

    「住口!」一旁的衛亞洛看不過去,「謀殺?你有什麼證據啊?你看到毒藥還是手槍?發什麼神經啊?」  

    「你們根本是不安好心眼,跑來鬧場的!」  

    「這裡是醫院,麻煩你們不要吵了。」雷浩出聲制止,「傅先生,我很抱歉造成這場騷亂,但是我絕對沒有破壞你的訂婚酒會的意思。」  

    這個時候急診室的門被推開了,醫生走出來。  

    「大夫,病人的情況如何?」  

    「他沒事,已經情形過來了,只是喝多了酒,加上他的血壓原本就偏高,所以最好不要再讓他受什麼刺激了。」接著醫生問:「他說他想見一位莎拉.史小姐,請問是哪位?」  

    「是我。」湘雲站起身來,「他要我進去?」  

    「是的,不過我建議別講太久。還有,別再讓他受到刺激。」  

    「謝謝。」  

    雷浩也站起來,一臉擔憂,「我陪你進去。」  

    「不用了,我只是去看一個病人。」她拍拍他的肩,「別擔心。」  

    「小湘——」  

    湘雲輕輕推開他,逕自走進急診室,方石城拖住雷浩。  

    「別擔心啦,虎子。他是病人,不會對她怎樣的。」  

    「我……」雷浩掩飾不住焦急的神色。  

    湘雲進入病房,悄悄來到病床前。  

    艾略特原本閉目假寐,一聽到腳步聲就睜開了眼睛。  

    「艾略特先生。」她有點侷促不安。  

    「請坐,莎拉。」老人的眸光依然銳利。  

    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一時之間氣氛尷尬。  

    「我想,你們對我的調查真是無微不至。那首歌是我最喜歡的聖詩。」  

    湘雲窘迫得不知如何回答。  

    老人的眼光逐漸迷離,「二十年了,噩夢終究沒有辦法結束。」  

    「如果你想說,我會是個很好的聽眾。」  

    他的聲音變柔了,「我想你大概知道,我曾經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我的妻子安妮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跟我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她是唱詩班的指揮,我是主日學教師。我們每天勤奮工作,星期天上教堂做禮拜,物質生活並不富裕,但是精神上始終很充實。在我們有了一個女兒凱莉之後,家庭更趨於完整。」  

    湘雲靜靜地不發一言。  

    「喔!你絕對想不到凱莉這個小東西有多惹人疼愛。」老人的臉上閃著慈愛的光輝。「她那麼乖巧、那麼可愛,人見人愛,誰忍心去傷害這樣的小東西?」  

    湘雲悄悄地抬起眼睫,凝視著陷入回憶中的老人。  

    「但是只消一枚炸彈,我的世界便全毀了!」艾略特思及令他痛不欲生的往事,就開始激動起來,「該死的愛爾蘭雜種,他們在電車上放定時炸彈,我廢了一隻手,安妮跟凱莉……」老人泣不成聲。  

    湘雲把手輕輕放在艾略特露出被單外、充滿皺紋的手上,她的明眸也閃著瀲灩水光。  

    「上帝沒有保佑善良的子民,所以我恨上帝。」他目露凶光,強烈的恨意扭曲了他的臉部肌肉,「我丟棄信仰,不去教堂、不去碰觸任何跟他有關的事情。我開始酗酒、在街上遊蕩、到處找人幹架,因此丟了工作,我想我墮落了好一陣子。」  

    湘雲歎息了。這個老人的確有這麼做的理由,很多像他這樣遭遇的人恐怕不是一蹶不振,就是僨事嫉俗、心存報復,成為魔鬼了吧?  

    艾略特吸了吸鼻子。「顯然這一切事情,你都已經知道了。」  

    「是的。」  

    「我知道你是神所選中的人,你一走進會場,我就看出來聖靈充滿你的周圍。」艾略特恢復冷漠,眸中帶有一絲戒備,「想必你不會放過挽救迷途羔羊的機會,發揮你的慈悲心腸,拚命勸我向上帝懺悔。」  

    湘雲打量他,輕輕地笑起來,笑容很溫柔、很慈悲。  

    「那麼你會聽我的勸嗎?」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不會,我身在地獄,心與撒旦為伴,只相信墮落與毀滅。」  

    湘雲凝望他,「那我就不白費口舌了。」  

    艾略特一怔,「什麼?」  

    湘雲站起身來盯著牆壁,悠悠地說:「艾略特先生,我想,能夠一眼看出聖靈圍繞在我四周的人,不會與撒旦同夥。」  

    艾略特語塞,「我……」  

    「你沒有你自己想得那麼壞,艾略特先生。我從你的眼中看到的只有悲傷。你沒有毀滅,只是暫時迷失,我也看得出來你在等待。」她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你只是在等待一個理由,回家的理由。」  

    「你胡說!」艾略特激動地否認。  

    「艾略特先生,你替自己開發的軟體取名為Salvation,不就是最好的證據?這是充滿基督教義的字,代表你不論多麼憤怒、多麼怨恨,潛意識裡仍渴望得到救贖。」  

    艾略特萬萬沒想到他內心最私密、最隱晦、連他都不敢觸碰的部分,竟會被看穿。  

    「我的靈魂早就賣給惡魔了。」  

    湘雲瞭解他的掙扎,「你不曾殺人放火、謀財害命,贖回來比較容易。」  

    「我早就放棄了。」艾略特苦笑。  

    「它沒有放棄你。」  

    「那它為何要奪走安妮跟凱莉?為何只留下我一個人孤獨地活著?我該怎麼辦?」艾略特臉色蒼白,整個人又激動起來。  

    湘雲急忙按住他。「那就活下去。」  

    「給我一個理由!」艾略特差點吼起來,「告訴我這該死的一切是為了什麼理由。?」  

    湘雲摀住他的嘴,眼睛注視他,柔聲說:「我不知道他的理由,但是我知道,當你在哭泣的時候,上帝跟著你一起哭泣。」  

    這句話奇跡式地定住艾略特,好半晌,兩行清淚沿著他的眼角緩緩流下。  

    「跟上帝和解吧!」她親吻他的額。  

    恍惚中,艾略特似乎看到她身後有一雙巨大潔白的羽翼。  

    「我曾經一度迷失,但如今已經重新起程,一度失明,但如今已重開目光。」他沙啞到說,「謝謝。」  

    湘雲微笑,「不客氣。」  

    「看樣子Salvation的魅力真大。」  

    湘雲瞪大眼睛,「艾略特先生!」  

    他恢復了風趣,「你們將我調查得那麼仔細,難道不是為了這個?」  

    湘雲雖然臉紅心虛,但是頗為勇敢地承認,「是的,不過我可以對著十字架發誓,我唱歌的時候可沒有一秒鐘想過這見事。」  

    「那是當然,否則怎麼會讓我感動得昏倒送醫?」艾略特微笑得像慈父。「雷先生有那麼多優秀的朋友,還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女朋友,花這麼大的力氣幫他,他真是幸運。」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她辯解。  

    「喔?那是他的損失。」老人笑著眨眨眼。  

    「你不要一直坐立不安好不好?又不是在產房外等老婆生孩子。」  

    方石城看到雷浩拿著手杖,每隔三分鐘就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次,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消遣他。  

    「她怎麼進去了那麼久啊?」雷浩嘀咕。  

    「放心,那位老外不會對她怎麼樣的。」梁中銘拍拍他的肩膀。  

    就在這個時候,門打開了。湘雲略顯疲憊的臉孔出現了。  

    「小湘。」  

    她倒在敞開手臂的雷浩懷中,「沒事了,我想回去。」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雷浩擔憂地問。  

    湘雲瞥見不遠處的傅偉力正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回去再說吧!」  

    「是啊,虎子,我剛打了行動電話叫小孫把車開出來,你先帶小湘回家去吧!大家都累了。」子敬溫柔地說,「小湘,辛苦了!」  

    「好說。現在我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她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好吧!我們回去了。」雷浩緊緊攬著她,朝醫院的大門走去。  

    等他們進入車子後坐之後,湘雲突然低聲說了一句:「少爺,和約到手了。」  

    「我早就知道了。」雷浩低聲回答。  

    他的天使還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呢?  

    湘雲沒再說話,在他的懷抱中沉沉入睡。她真的累壞了,雷浩心疼地想。  

    此時此刻,將佳人擁在懷中,輕撫她的秀髮,嗅聞她淡淡的體香,心跳應和著她的心跳,他不禁心醉神迷了。天地間宛如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風雲詭譎的現實彷彿遠在千里之外。  

    雷浩騫然頓悟,他竟是如此的愛戀著她……  

    「小湘,小湘!」  

    湘雲腦子裡還是一片混沌,累了一個晚上,加上酒精的作用,頭痛不已。  

    「小湘,起來羅!」一個性格的男性臉龐突然映入眼瞼。  

    她的睡意全消,猛然坐起身來。  

    原來這裡是少爺的房間,她睡在少爺的床上,而他正斜躺在她的身邊,滿臉含笑,額前的亂髮垂了幾縷,愈見性感魅力。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大叫。  

    「昨天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你又睡得很熟,我想不方便送你回佣人房,就叫小孫把你抱來我房裡。」雷浩得意地微笑。  

    「那你……」  

    「你可以檢查一下身上的衣物,大驚小怪小姐。」  

    她看看身上還穿著昨天的禮服,身體也沒有任何異狀,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那少爺睡在哪兒?」  

    「你說呢?」他的語氣十分曖昧,「床只有一張,我能去那兒?而且你抱著我不放,拿我當枕頭,我脫不了身啊!」  

    湘雲吞了一口口水,她怎麼一點印也沒有?「那……真對不起,少爺一定睡不好吧?」  

    她想馬上起身,卻被他一把勒住腰,動彈不得。  

    「我睡得很好,事實上我很樂意讓你把我當枕頭。」雷浩把臉埋進她頸後秀髮中,喃喃低語:「一輩子也無妨。」  

    「少爺!」她驚恐不已,大力掙扎。  

    「不許再喊我少爺,」他將她攬得更緊。「叫我的名字。」  

    「少爺對我而言永遠都是少爺,這是不會更改的。」  

    雷浩聽到這句話,身體變得僵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少爺。」  

    氣氛僵了一會兒,雷浩把手勁加大。「我懂了,你以為我是說說罷了,跟你玩玩而已嗎?」  

    「少爺……〞湘雲掙扎著想擺脫他的箝制。  

    「我是認真的,小湘。」他的聲音低低、柔柔地傳進她的耳朵,打動她的心。  

    她停止了掙扎,呆愣著。  

    「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這麼多,這麼無條件的付出。你是唯一的一個,小湘。你以為我會無動於衷嗎?」雷浩輕輕搖晃著她。「答應我,小湘。」  

    面對這樣的柔情攻勢,湘雲幾乎要陷溺了,他的胸膛太過寬厚、懷抱太過溫暖……但是殘存的意思理智迫使她保持清醒。  

    「不!」  

    這個字像炸彈,粉碎了剛才甜蜜美好的氣氛。趁他發呆的一瞬間,她掙脫了束縛,迅速地逃離他的床鋪。雷浩的胸腹驟然浮起了難以言喻的空虛失落,他難以置信地大吼:「為什麼?」  

    「少爺,這是錯誤的,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否則我會立刻離開。」丟下這句話,她再也不敢看他,匆匆忙忙地打開門逃離他的房間。  

    只留下雷浩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床上。  

    「少爺的脾氣變得比以前還要暴躁了。」在用人用餐時間,趙嬸憂心忡忡地開口。  

    老趙跟李嘉點頭表示同意,齊官家沒有任何表情。  

    「對啊!最近他動不動就發脾氣,成天繃著一張臉。」小孫邊扒飯邊含混不清地說「公司裡的人全都戰戰兢兢地,深怕一個不小心就遭雷劈。」  

    「會不會是因為他重掌大權,工作太忙以致情緒不佳?」李嘉詢問。  

    齊管家望向一直低著頭的湘雲,「我想不是。」  

    「可惜少爺的好朋友此刻都不在國內,不然他們也許會有辦法安撫少爺。」小孫夾了塊粉蒸肉塞進嘴裡。「小湘,我老是覺得你做的菜不夠鹹也!」  

    湘雲只是笑了笑。  

    「小湘,我看你最近不太有精神,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趙嬸關心地問。  

    「我有些疲倦,想請幾天假。」她抬起頭來,「齊管家,可以嗎?」  

    齊管家放下碗筷,面無表情,「好吧!你想請幾天假都可以。」  

    「謝謝。」  

    第二天一早,湘雲提著一個行李袋正預備出門,齊管家忽然走過來。  

    「我也要去台北一趟,順便開車送你一程。」  

    湘雲受寵若驚,「謝謝齊管家。」  

    齊管家到車庫把自己的車子開出來,湘雲坐上了車。車子一路行駛得很平穩。  

    「你是要去火車站吧?」  

    「是的。」  

    「還會回來嗎?」  

    湘雲驚愕地張大嘴巴。  

    「我想少爺最近脾氣暴躁,跟你脫不了關係吧?」齊管家照舊是不冷不熱的語調。  

    湘雲不作答。  

    「你來了以後,少爺改變了很多,但到目前為止都是好的。「齊管家自顧自地說。  

    「我明白,我不會久待,不會讓壞影響出現。」她淡淡地接下去。  

    齊管家沒有再說話。  

    車子最後在火車站前停下。  

    「謝謝你送我。」她禮貌地致謝。  

    「不客氣。」  

    就在齊管家準備發動車子之際,忽然聽到一聲叫喚。  

    「詠絮!詠絮!」有人在向她揮手。  

    湘雲轉過身子,臉上出現驚喜的表情,「阿昆哥,是你啊!」  

    她放下袋子,朝那個揮手的男人飛奔而去,兩個人擁抱在一起,開心地又叫又跳。  

    齊管家臉上露出一個深思的表情……  

    湘雲跟那個阿昆的男子在附近找了一家速食店點了兩杯飲料坐下來。  

    「阿昆哥,真是好久不見!」湘雲打量著對方,「最近過得還好吧?」  

    「馬馬虎虎啦,」阿昆笑著,「我現在又是無業遊民了。」  

    「阿昆哥!」  

    「你知道,有案底的人到哪裡都不受歡迎。」他滿不在乎地笑著,「就算老闆肯給你機會,以前道上的兄弟也會三不五時來煩你,有幾個當老闆的受得了這種折騰?」  

    湘雲激憤起來,「原來是過去的那些傢伙繼續來騷擾你!」  

    「沒辦法,誰教我的鑄模變造技術是一等一的呢?」他瞇起眼睛,「我被關了以後,他們找不到更好的人替代。」  

    「阿昆哥,你千萬不能再走回頭路。」湘雲懇切地要求,「我知道有時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若是院長知道,她會很傷心的。」  

    「我已經跟育幼院裡的人完全沒有往來,希望院長就當我死了一樣。」阿昆陰鬱的轉向窗外,「其實剛才我不應該一看到你就興奮過度地叫住你,最好你也不要再跟我這種人來往,這樣對你不好。」  

    「阿昆哥,你怎麼能這麼說!」湘雲不平地嚷,「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你待我比親妹妹還好,我還不瞭解你的為人嗎?這份交情是永遠都無法割捨的。只要你我還在世上一日,你就是我的阿昆哥,這一點永遠不變。」  

    阿昆無比感動,因為她的眼睛閃閃發亮,臉頰佈滿紅暈,在那一剎那,她美如天使。  

    「你……」他竟然想落淚。  

    「有什麼困難跟我開口。」湘雲豪氣萬丈,「我手邊存了一點錢,雖然不多,不過你可以拿去做一點小生意。這算我借你的,將來你還是要還我。」  

    她仍跟以前一樣善解人意。  

    「別急,我還沒那麼慘。」阿昆把眼角的淚水拭去。「我還可以撐一陣子,別擔心我。」  

    「真的嗎?」  

    「倒是你,過得如何?」阿昆轉移話題,「沒有被懷疑吧?」  

    湘雲拿起可樂吸了一口。「沒有,你的技術的確不是蓋的。」  

    阿昆端詳她一會兒,「那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她垂下眼睫。  

    「什麼原因使你急於逃開?」阿昆微笑,「你瞞不了我的,每次你一有心事就不敢看我,而且你瘦了不少,是不是戀愛了?」  

    「阿昆哥!」湘雲輕喊,臉上失去血色。  

    「戀愛是件好事啊!小妹妹終於長大了。」  

    「別取笑我,阿昆哥。」湘雲臉色蒼白,「你比誰都瞭解,我是絕對不能愛上任何人的。」  

    「你幹嘛那麼苛求自己?」阿昆的眼神充滿了關心,「其實這都是上天注定好的,不然你為何這麼多年了都對他念念不忘?不要掙扎了。」  

    「不!你不明白,阿昆哥,我不能愛他,我只上想還一份恩情,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她面帶淒楚的微笑,「不能再拖下去了。」  

    湘雲雙肩垂垮,瘦削的身子不停地顫抖,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你別太勉強自己。」阿昆勸慰,「也許是上帝的旨意,你問過它老人家了嗎?」  

    湘雲的臉色更加蒼白,「我已經很久沒有辦法跟它溝通了。」  

    「你的意思是……」  

    「不論我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再聽到他的聲音,它不理我了!」湘雲崩潰了,趴在桌上開始啜泣。  

    阿昆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拍著她的肩膀,「你的心亂了,才會聽不到上帝的聲音,這並不是多麼嚴重的事。」  

    湘雲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淚痕,「阿昆哥,我究竟該怎麼辦?」  

    「順著你自己的心意,別勉強,考慮考慮吧!」  

    湘雲噙著淚,點了點頭,「我會好好想一想。」  

    「還有,萬一將來東窗事發,你可以將一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阿昆微笑。  

    「阿昆哥,我是這種人嗎?這明明是我拜託你幫忙的,我是主謀啊!」湘雲瞪大了眼睛。  

    阿昆只是笑著,「為了你的幸福,撒點小謊無傷大雅,而且對我這種有案底的人來說,沒差這麼一件小事的。」  

    「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湘雲說得斬釘截鐵。  

    「你是要回育幼院嗎?」阿昆坐回原位,轉移話題。  

    「是的。」湘雲擦去眼淚。「院長寫信給我,育幼院恐怕免不了廢除的命運。因為地主把地收回,再尋一塊地蓋房舍是不太可能的,而且院長已經這麼大歲數,也有可能回祖國吧!」  

    阿昆皺起了眉頭,「這麼說起來,以後我們真的是無家可歸了。」  

    「是啊!」湘雲慘淡地笑了笑,「連我們的童年往事也無處憑弔,成為真正的孤兒了。」  

    阿昆轉頭凝視窗外,「是啊!不過也許我可以想辦法。」  

    「阿昆哥,不要!」湘雲焦急起來,「千萬別再走回頭路,否則院長在這裡的工作不就失去意義?」  

    阿昆把頭轉回來,直視湘雲,嘴角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如果我一個人下地獄可以挽救人間最後一塊淨土,那是值得的。」  

    「阿昆哥,這是行不通的,就算你弄到了錢,院長也不會收的。」  

    阿昆沉默不語。  

    臨別之際,他忽然冒出一句,「我如果弄到了錢,請你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訴院長。」說完,他飛也似地跑掉了。  

    湘雲錯愕地大喊:「阿昆哥,不行啊!」  

    轉眼間,他已消失了蹤影。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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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8: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天啊!你可終於回來了,真是謝天謝地!」  

    湘雲一回到雷宅,趙嬸就迎上前來,簡直是喜極而泣。  

    「又發生什麼事了?」  

    「是少爺,少爺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以及三天了,我們都沒辦法勸他出來。」  

    「找鎖匠啊!」  

    「他上了辣條,沒辦法打開。」  

    湘雲丟下行李袋急忙跑進主屋,衝上二樓。  

    「少爺!少爺!」她用力敲著雷浩的房門。  

    「滾開!別來煩我!」裡面傳來微弱的嘶吼。  

    「是我,我是小湘。少爺,快開門啊!」  

    裡面半晌都沒有聲音。  

    「少爺,你要是再不開門,我要破門而入羅!」  

    終於,房間裡有了動靜,門閂被打開了。  

    湘雲還來不及轉動門把,「砰咚」一聲,一個龐然大物朝她壓下來,她被撲倒在地上。  

    「少爺!」  

    雷浩的身軀整個壓在她的身上。她拚命推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的頭碰到她的,她發現熱度燙得嚇人。  

    「糟了,少爺發高燒了!趙嬸,快去請醫生來啊!」  

    「感冒加上三天沒有進食,所以一發不可收拾。」  

    醫生在看過病人之後打了一劑退燒針,叮囑護士李嘉要好好照料雷浩。  

    湘雲卻堅持由她來照顧。  

    「看來他真的是為了你而生病的。」  

    在雷浩的房間裡,李嘉收拾著雷浩額頭換下來的濕毛巾,一面調侃湘雲。  

    湘雲只是站在門口,一言不發。  

    「你離開的那兩天,他的脾氣壞到了最高點,這個房間又被他毀了一次。」  

    湘雲環顧四周,「難怪我覺得這房間和以前有些不同。」  

    李嘉走到她面前,有雙手執起她的手,溫柔地凝視她,「小湘,我們的交情雖然淺,但是可以無話不談。自從你來了以後,你的一切作為大家都看在眼裡,而少爺的改變也是有目共睹的。我衷心期盼你們能有好結果,因為我看得出來,你們都是真心在乎彼此的。」  

    湘雲的心被撼動了一下,「李嘉,我……」  

    「我想他需要的不是護士,而是心上人的照顧,這樣才好得快。」李嘉調皮地眨了眨眼,「交給你羅!」  

    「謝謝你。」  

    李嘉帶上門出去了。  

    湘雲緩緩移動腳步,靜悄悄地走到床邊,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床上的雷浩看起來很脆弱,像個孩子似地,臉頰又瘦削又憔悴,下巴都是胡猹。他的高燒還未全退,睡得很不安穩,嘴裡不停地發出呻吟。  

    湘雲將他額頭上的冰袋扶正,用另一條毛巾為他擦身上的汗,並且用棉花棒沾水濕潤他乾燥的唇。  

    他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口中喃喃囈語著,湘雲湊上去仔細聽。  

    「小湘……小湘……」費了好大力氣才知道他一直在呼喚這個名字。  

    湘雲只覺得眼淚要奪眶而出。  

    「少爺,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她喃喃自語,「我們應該是兩條平行線,我只想幫助你,不想傷害你,但是我也不能愛你啊!」  

    接著她又仰起頭,「神啊!請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求求你!不要棄我而去啊!」  

    上帝還是沒有回答。  

    雷浩從漫長的噩夢中甦醒過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骨頭、肌肉都在酸痛。  

    他試著挪動四肢,卻發現有個重物壓在他的腹部上。  

    他伸出手來摸索,發現那是一棵人頭,而且後腦勺有辮子。  

    是她!原來他不是在做夢,他的小湘真的回來了!  

    大概是他的動作驚醒了她,壓力驟然解除。  

    「少爺,你終於醒了!」是一個輕快歡愉的聲音,接著一隻涼涼的小手伸到他額頭,「燒終於退了,真是太棒了!」  

    「小湘?」他側耳傾聽,有點遲鈍。  

    「少爺,你肚子餓不餓?我棒你煮稀飯好不好?」  

    她正要起身,卻看見他猛然伸手朝空中亂揮。  

    「不!別走!」  

    「少爺?」  

    他完全清醒了,「小湘,留下來陪我。」  

    「可是……」  

    「我只要你留下來。」他不容她拒絕。  

    「好吧!少爺,不過我還是要出去一下,你不吃東西是不行的。」  

    「不要,我不餓,留下來陪我!」他大叫。  

    湘雲拿他的孩子氣沒轍。「是!少爺,你可以不必吼叫,乖乖休息了吧?」  

    他的精神虛弱,剛才這一鬧使他耗去不少元氣。  

    「我好渴。」  

    她倒了一杯水坐到他床邊,將他上半身扶起來,一手攬住他的肩,另一手餵他喝水。  

    雷浩慢慢地喝乾那杯水,但是嘴角殘水漬。她把杯子放下,順手拿起一旁的毛巾為他輕柔地擦拭嘴角跟頸子。  

    他順勢抓住那只忙碌的手。  

    「我以為……以為你不會回來了。」雷浩聲音微弱,但是充滿恐懼消失之後的歡愉。  

    「少爺,別胡思亂想。」她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我是雷家的傭人,怎麼能說走就走?」  

    他側過身子,用手環住她的腰。「我以為我們的關係絕對不只如此,小湘。」  

    「少爺,別說這種話。」  

    「小湘,別再否認,難道你還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嗎?」  

    「我——」  

    「小湘,我愛你。」他清晰地宣示,「我從未如此愛過一個女人,我很清楚,並且正視這份感情,為什麼你不肯坦白?」  

    「少爺,我受寵若驚,可是我們並不相配。」  

    「你嫌棄我是瞎子嗎?」他沉聲問,「我已經決定下個月動手術。如果成功,我就恢復正常,到時候沒有任何理由能阻止我想要你的決心。」  

    他雖然喘著氣,但是字字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決心。  

    「我從來都沒想過這一點。」  

    湘雲心底漲滿酸楚的柔情,再也管不住自己,一手捧住他的臉,將唇輕輕印在他的額頭上。  

    雷浩下意識地闔上眼睛,他沒想到僅僅只是在額上輕輕一吻,就讓他心跳加速、神魂顛倒,宛若初戀中的少年,飄飄然不知身處何地。  

    她的唇落到他的眼睛上,注入她的安慰、她的柔情。  

    「我沒有在意過你的眼睛。我是指我們的出身背景差距太大,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輕輕柔柔地低喃,一隻手撫摩他長滿胡碴的下巴,「我沒有高貴的家世、傲人的財富,我是絕對配不上你的。」  

    「配不上的人應該是我。」他握住她的小手,親吻她的掌心。「打從你闖入了我的生活以來,每天有著不同的驚喜,你聰明、機智、幽默,還燒得一手好菜,人生若得伴侶如此,夫復何求呢?」  

    「少爺……」  

    「你知道嗎?那天酒會我遇到沈依婷之後,就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他認真地說。  

    「什麼事?」  

    「記得你說過,如果能把加諸在身上的災難想成是拯救了另一個人,也許心情會好過一點。」他溫柔地低語,「現在我想,如果當時在車上的不是她,而是你,我會非常高興你毫髮無傷,而由我來承受一切。」  

    湘雲的心防徹底被擊潰,她不禁淚流滿面。  

    「答應我,不要再逃了。」  

    「給我時間。」她終於屈服在他的柔情之下,開始讓步,「讓我好好想一想。」  

    「需要多久時間?」雷浩滿懷希望。  

    「等你動完手術。」湘雲溫柔地說,「而且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暫時不要把我們兩人的事說出去,免得別人起疑心,先問吃現狀,好嗎?」  

    「這……」  

    「我需要時間,而且這是我們兩人的私事,不是嗎?」  

    她溫柔地教人不忍拂逆,雷浩歎了口氣,「好吧!就聽你的。」  

    「虎子,你近來氣色真是愈來愈好了!你墜入愛河了?」  

    衛亞洛來探訪老友,兩人坐在客廳裡閒聊。看見雷浩精神奕奕、滿面紅光,千年寒冰融成一池春水,不由得嘖嘖稱奇。  

    「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以前不是抵死不認帳的嗎?」衛亞洛取笑,「我看是佳人也點了頭,你才這麼高興。」  

    「雖不中亦不遠矣。」雷浩信心十足,「我有把握讓她答應嫁給我。」  

    衛亞洛眼底閃過一絲陰霾,不過雷浩看不見。  

    「你終於得到幸福,真是恭喜了。」衛亞洛微笑,「不過根據你的前科,真教人為女主角捏一把冷汗。」  

    雷浩板起臉,「亞洛,你是不是皮在癢?」  

    「我是在打抱不平。」衛亞洛嘻嘻一笑,「真叫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這樣才對,牛糞肥沃,可以讓鮮花長地好。」雷浩也開始耍起嘴皮子。  

    衛亞洛臉色忽然一整,「你這次是認真的嗎?」  

    「再認真不過了。」  

    他端詳老友的神情,確定雷浩是嚴肅地不能再嚴肅。  

    「那好,等著喝你的喜酒了。」衛亞洛大力拍著老友的肩,力道之大,使雷浩險些摔倒。  

    「等手術一完,就開始籌備婚禮。」雷浩笑容滿面,一望即知是沉浸在愛河中的幸運男人。  

    「那時候我人在意大利,城城那傢伙還在新加坡公幹,阿銘那小子不知道巡迴演奏到哪一站。你可不能偷偷地私定終身啊!」衛亞洛開玩笑地警告。  

    「那是當然,我的人生大事豈能讓你們這幾個傢伙缺席?」雷浩爽朗地大笑。  

    衛亞洛凝視他,像陽光一樣明朗的笑容在一年以前根本就不可能在雷浩的臉上出現,現在他完完全全脫胎換骨,獲得新生。  

    「你這傢伙還真是上帝的寵兒,他派了一個天使來拯救你。」衛亞洛喃喃自語:「真是該死的幸運!」  

    「的確是。」雷浩點頭,「最近我也常捫心自問,我究竟是何德何能,在我人生最低潮的時候,上帝派小湘來。」他的嘴角上揚,幸福盡在不言中。  

    衛亞洛心底卻有一道烏雲,他想起了湘雲的秘密。  

    「虎子,你會盡力使她幸福嗎?」  

    「那是自然。」  

    「你會永遠愛她,不管她做了什麼事,都會一直信任她,永遠站在她那一邊,相信她是愛你的嗎?」  

    雷浩蹙起眉頭,「你怎麼這麼問?我當然信任她,會愛她一輩子。」  

    「我只是問問。」衛亞洛不想讓他起疑,「因為別忘了還有你父親那一關。」  

    提到這一點,雷浩的神情變冷了。  

    「我的事情他無權干涉。」  

    「他會想盡辦法阻止你,尤其在你恢復視力、成為正常人之後,只怕又會像從前一樣,逼你一定要找門當戶對的對象。」  

    「我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雷浩咬牙切齒,「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到手的幸福。我會保護小湘,絕不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衛亞洛動容了,「希望如此。」  

    星期天早上,雷浩意外的早起,吩咐齊管家找湘雲上樓來。  

    湘雲急急忙忙推開雷浩的房門,「少爺,有什麼是事?」她以為雷浩有急事。  

    「我想跟你一起去教堂。」雷浩已經換好了一套西裝。  

    「什麼?」湘雲大吃一驚。  

    「我想跟你一起去做禮拜。」他重複了一次。  

    「為什麼?」她傻傻地問,這是破天荒頭一道。  

    「再過不久我就要動手術了,所以想去教堂祈禱,不行嗎?」他隨便編了個理由。  

    總不能說他不想跟她分開太久吧?整整一個早上也!除了上班之外,他想霸佔她全部的時間。  

    「這少爺不用擔心,我天天晚上都幫少爺祈禱。」她一時不察說溜了嘴。  

    雷浩心裡暖洋洋,忍不住咧開了嘴,「我這當事人總也要向上帝表現一下誠意吧!」  

    「可是我以往都是騎趙叔的腳踏車去,那可不能載少爺。而且今天小孫休假不在。」  

    雷浩沉吟了一會兒,毅然決然地說:「你不是會開車嗎?去把賓士開出來吧!」  

    這又差一點讓湘雲跌倒。「少爺,你不是發誓不坐女人開的車嗎?」  

    雷浩繃著臉,不自在地輕斥:「我叫你開你就開,別囉哩巴嗦的。」  

    湘雲打量了他一會兒,看到他臉紅,於是明白了。「遵命!」  

    這一間天主教堂相當老舊,而且佔地又小,僅僅只能容納五十人左右。  

    但是教堂裡每個禮拜天都擠滿了教徒,多半是來到台灣工作的菲傭。  

    年輕的菲律賓籍神甫為離鄉背井的同胞服務,因此用英文布道。但是這影響不了湘雲跟雷浩。  

    雷浩發現到了教堂,湘雲似乎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就像在酒會獻唱聖詩時候的她。當她跟隨眾人唱聖歌的時候,就算他看不見,也能夠隱隱感覺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神聖光芒。  

    禮拜結束,那些教徒們還在唧唧喳喳地聊天。雷浩又意外地發現,湘雲的人緣相當好,那些菲律賓籍的女孩都圍繞在她身邊打聽台北哪裡有種類多又便宜的商店街,或者向她討教如何做菜才能符合台灣主人的口味。湘雲都耐心地一一作答,態度親切隨和,跟她在酒會上的待人接物態度相同。  

    顯然她對不同階級的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女孩子們,趕快回去吧!」神甫下來催促,「你們要逛街的趕快去逛,不然回家太晚就不好了,小心挨罵。」  

    「知道了,謝謝神甫。」於是大家一哄而散。  

    「神甫,我覺得你愈來愈像她們的母親了。湘雲笑著。  

    「哎!沒辦法,我擔心她們不懂規矩,會讓她們的主人討厭。」神甫歎了一口氣。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老闆雷先生,這位是菲力普神甫。」  

    「你好,我有中文名字,請叫我王神甫。」神甫伸出手來。  

    湘雲輕觸雷浩的手肘,他會意地伸出手,神甫與他交握。  

    「王神甫,你的國語很標準嘛!真是厲害。」  

    「我在台灣待了三年,台灣話也多少會一點,不過來這裡的多半是我的菲律賓同胞,還是有英文布道比較方便。」  

    「你的講道內容很不錯,尤其提到『信心』那一段,很感人。」雷浩由衷地說。  

    「希望能夠說服人。」王神甫笑了笑,「她們多半因為家境貧困所以離鄉背井,如果受了什麼委屈,也只有靠信心與忍耐。我總希望她們的僱主能夠善待她們,其他的事情我也幫不上忙。」  

    湘雲微笑,「王神甫,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上帝看地到。」  

    「那也多虧了你啊!」王神甫轉向雷浩,「雷先生,你不知道莎拉幫了多大的忙。自從她來到教會之後,幫我開導了很多姐妹。她是她們第一個坦然接受、全盤信任的台灣人。現在那些姐妹們看到陌生人也不會因為國籍不同而退縮,這全靠莎拉。」  

    雷浩聽到這些讚美,心底湧起了無限的驕傲,這比讚美他本人還受用。  

    「王神甫,你大概也不知道她對我造成了了多大的影響。」他寵愛地攬住身邊的她。  

    王神甫哈哈大笑,「這不用說我也看得出來,不過你應該也不會知道你對莎拉的影響更大吧?」  

    「神甫!」湘雲臉泛桃紅,羞得想鑽地洞。  

    「基本上我是不便透露教徒的告解內容,不過雷先生,我想你應該猜得到。」王神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主啊!請饒恕我。雷先生、莎拉,我還有事,恕我告退。」  

    「沒關係,你去忙吧!」  

    湘雲攙著雷浩慢慢走出教堂。  

    「剛才神甫說告解的內容,我很想知道。」雷浩存心逗她。  

    「哎呀!那是不能說的。」  

    「既然跟我有關,為什麼神甫可以聽,我就不能聽?」雷浩像小孩子一樣耍賴。  

    她送他上車,然後繞過來坐上駕駛座。  

    「少爺,你懂『告解』的意義嗎?」她收斂了笑容,認真地問。  

    「告解的意思不就是一個人有了什麼秘密,還是做錯事情,良心受到譴責,而去向神職人員懺悔或是求教的嗎?等等!」雷浩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指,愛上我是一件錯誤的事嗎?」  

    湘雲發動車子,「總之告解的內容是不能公開的秘密,所以無可奉告。」  

    雷浩固執的脾氣發作了,「你必須回答我,我有權知道答案。愛我是錯誤嗎?」  

    湘雲沉吟了一會兒,勇敢地回答:「不只是錯誤,而是罪過。」  

    雷浩震驚地無以復加,這答案將他的心瞬間撕成碎片。  

    「為什麼?」他激動地抓住她的肩,克制不住的大吼,「愛我怎麼會是一件罪過?」  

    車子驟然歪斜了一下,差一點撞上山壁。  

    「你冷靜一點,讓我好好開車,再慢慢聽我說好嗎?」  

    「你教我怎麼冷靜得下來?」他怒火熾然。  

    「那已經是過去的想法,你不用再追究了。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你可以放心。」  

    這句話正像一場及時雨,澆熄了雷浩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承認愛上我?」他居然會提心吊膽、忐忑不安。  

    「隨你怎麼想吧!傻瓜蛋!」湘雲沒好氣的呻了一口。  

    雷浩的手術是一項大工程,必須將神經上的血塊清除乾淨,同時還要替換受損的角膜。過程相當順利,在醫院觀察了幾天後,醫生讓他纏著繃帶回家休養,只要定時回醫院複診,過一陣子就可以拆掉繃帶。  

    這段時間,趙嬸不顧湘雲的意見,硬是燉了很多補品。雷浩對於趙嬸的好意則是苦不堪言。  

    「有是當歸人參雞,我的天啊!」他靠著枕頭半坐在床上,皺起那兩道又黑又濃的眉毛。「我已經吃了整整一個星期,快要吐了!」  

    「別這樣,這是趙嬸的一番好意,為了你的眼睛,我看她還多加了一斤枸杞。」湘雲忍住笑,她就知道把這雞湯端到他面前會聽到一堆抱怨。  

    雷浩一聽,慌忙擺手,「不行,我絕對不吃!太恐怖了!乾脆你幫我吃掉。」  

    「這樣不行,我對趙嬸無法交代啊!」她繼續捉弄他。  

    「誰是你老闆啊?你應該聽誰的啊?」雷浩端起架子。  

    「那誰又是開完刀的病人啊?少爺。」湘雲拖起長長的尾音。  

    雷浩發現自己愈來愈沒有主人的威嚴,完全被她治得死死的。  

    不過這種感覺非常甜蜜,就算叫他去死,他也願意。  

    「好吧!我吃就是了。他好像慷慨就義的死士。  

    正在用餐的時候,突然聽到敲門聲。  

    「是我,少爺。」門外傳來齊管家恭謹的聲音。  

    「請進。」雷浩開口。  

    齊管家走進來,在床邊站著。「少爺,老爺回來了。現在正在客廳。」  

    湘雲吃了一驚,但是雷浩不動聲色。  

    「喔!他回來了?有沒有說為什麼?」他冷淡得像是在講一位陌生人。  

    「他是關心少爺的手術,所以特地趕回來的。」齊管家恭敬地回答。  

    「我想是你通知的吧!」  

    「是的。」  

    氣氛僵住了一會兒,雷浩微微扯動嘴角,「沒事,你去忙吧!就說我等一下會下樓向他請安。」  

    「不用了,孩子,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出聲的是一位高大而有威儀的白髮男子,他的輪廓和雷浩相似,一望即知他們是父子。他的氣勢壓迫著正個房間。  

    「爸。」  

    「你怎麼可以不聲不響、自作主張地下這種決定而不通知父親?」  

    「我想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大事,所以毋需報告。」  

    「這怎麼不算大事呢?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漢陽的總裁,萬一有個閃失,對漢陽的影響會有多大,難道你不知道?」雷浩的父親怒斥。  

    「我不是也離開過好一陣子嗎?漢陽有沒有我都無所謂。」雷浩諷刺。  

    「可是現在你不是重回漢陽了嗎?而且你還拿到了Salvation,表現不錯。」雷震放緩了語氣,「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畢竟你是我的兒子。」  

    「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是你的兒子,過去兩年我是一個孤兒。」雷浩冷冷地反駁,他的氣勢不輸給父親。  

    「你……」  

    齊管家見老爺脾氣就要發作,連忙阻止,「老爺,現在少爺是病人,醫生囑咐需要靜養。」  

    雷震硬生生地吞下怒氣,轉頭瞥見站在一旁的湘雲。  

    「你就是新來的廚子?」  

    「是的,老爺。」湘雲恭恭敬敬地回答,「我叫史湘雲,老爺可以喚我小湘。」  

    「爸,她現在是我的——」雷浩惟恐父親對她不客氣,急忙想要解釋。  

    「我在問話,你不要插嘴。」雷震厲聲打斷兒子的話。  

    「少爺,請不要隨便開玩笑。」  

    雷浩知道此刻父親已經動怒,若他真的出面維護小湘,只怕父親會對她更加刁難。而且剛才湘雲分明是在警告他要信守承諾,不得透露他們真正的關係,因此只好閉上嘴巴,準備隨時應變。  

    雷震打量這個陌生的女孩子,而後者也面帶微笑,毫不畏懼地應視他的眼神。他知道這個女孩也在悄悄地研究他。  

    這個女孩的確不簡單,恐怕事情會很棘手。  

    「原來你就是小湘,聽說這陣子家裡多虧了你,你服侍少爺表現很好。」  

    「老爺過獎了。」她鞠躬,「我只是盡力做好分內的事。」  

    雷震哼了一聲,「那是自然,你最好記得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好好工作,雷家是不會虧待你的。」  

    湘雲又行了一個禮,「是的,老爺。」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雷震丟下這句話就和齊管家一起離開兒子的房間。  

    等門一關上,雷浩立刻關心地詢問:「小湘,你沒有被嚇到吧?」  

    「還好,只是有點吃驚而已。」  

    她走到床邊,坐在他身畔,把他的手抬起來。  

    雷浩雙手反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充滿柔情。  

    「你不必理會我爸的話,他就是這麼專制而且勢利。」  

    「少爺,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的父親啊!不要妄加批評。」  

    雷浩皺起眉頭,「我太瞭解他了。這一次他回來,是事先一通電話都沒打,顯然他正在計劃著什麼陰謀,想讓我無法事先準備,措手不及。」  

    湘雲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你何不想成他是要給你驚喜嗎?」雷浩撇了撇嘴。  

    湘雲微笑,「你真是偏激。」  

    「這不是偏激,他是害死我媽的罪魁禍首。」雷浩幽幽地追溯既往,「你也知道,他們是企業聯姻,我爸他把事業放在第一位,但是剩下的時間也不會撥給家裡,到處尋花問柳。我媽是傳統的女性,被教導當一個聽從丈夫的主婦,為了顧及他的顏面,對這種事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我爸從不顧及她的感受,導致她邑郁終日,得了胃潰瘍,結果在我大學時候,她死於胃癌。」  

    湘雲可以理解這樣的家庭絕對不會帶給孩子溫暖的。她不由得為他感到不忍。  

    「你知道嗎?不僅我成長過程中很少見到父親,就連母親也對我不聞不問。」雷浩苦笑,「從我有記憶以來,母親就不曾抱抱我、親親我,或對我說一些溫柔的話。她總是一個人在房裡發呆。有時候她不在家,我回偷偷跑到她房間,鑽進被窩,抱住她睡過的枕頭,因為那裡有母親的味道。」他的語調很苦澀、很淒涼,蘊涵深深的遺憾。  

    湘雲的心絞痛起來。  

    「當然,跟你吃過的苦比起來,這是微不足道的。」雷浩拍拍她的手背。  

    「這是不能做比較的。」湘雲微笑,「如果勉強要我做評論的話,那麼……」  

    她把一隻手放到他的身後,攬住他的肩,低頭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你是一個好孩子。」她的聲音溫柔如和煦的冬陽。  

    雷浩在那一瞬間彷彿回到了童年,那個一心渴望愛的寂寞小男孩,不同的是,他的心靈得到了慰藉,撫平了哀傷。  

    「啊……」他居然想哭,聲音哽在喉嚨發不出來。  

    「你綁著繃帶,現在不宜掉眼淚,少爺。」湘雲察覺他的異樣,急忙提醒,「而且你可是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了,哭起來會很難看,有損你一世英名。」  

    雷浩聽到她的戲謔,啼笑皆非,「是你惹我的,讓我又回到童年,居然還把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好嘛!都是我的錯,我跟你賠不是就好啦!」  

    「這還不夠,我變不回大男人了。」雷浩心裡突然起了一個鬼主意,於是坐起身來。  

    「那你要我怎麼辦?」  

    他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笑聲,「再親我一下,不過這次不能親臉頰,要親這裡。」雷浩把她的手拿起來碰觸他的唇。  

    湘雲立刻縮回手,想要逃離,「開玩笑!」  

    但是他的動作更快,一把將她的身體摟住,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不行,你要負責將我變回大男人。」雷浩嘴角揚起,充滿了邪氣。  

    湘雲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這樣子分明就是色心大起的登徒子,早就不是剛才那個脆弱的小男生了嘛!  

    「少爺,那根柢住我的『棒子』是怎麼回事啊?」  

    雷浩一怔,他都沒有偷襲成功,怎麼可能會起生理反映呢?  

    趁他驚愕分神之際,湘雲迅速地掙脫,逃得遠遠的。  

    「哪有這麼色的小男生啊?『大男人』!」丟下這句話,湘雲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跑出房間。  

    又讓她逃了!雷浩苦笑,這小妮子就是不給他好日子過。  

    「你逃不了多久了,總有一天你會完完全全屬於我。」他亢奮的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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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09:59: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雷震回來之後,家裡的氣氛明顯地有了轉變。  

    吃飯的時候,湘雲只管上菜,不像以前常常插嘴,製造輕鬆詼諧地用餐氣氛。所有人都靜靜地埋首於食物中,兩個小孩也都乖乖地不敢吭氣,他們相當畏懼外公。  

    「雅珊,你回家住得夠久了,應該回去了。」雷震的聲音充滿了威嚴,「你現在是人家的妻子、孩子的母親,不可以太任性。」  

    「爸,這麼說對我不公平。他在外面有女人,我打算離婚。」雷雅珊顯然是下定了決心。  

    「荒唐!」雷震怒斥,「你怎麼這麼不懂事?男人逢場作戲這是天經地義的是,你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只要他沒有意思跟你離婚,也不讓你跟孩子挨餓受凍就行了。」  

    雷雅珊猛然站起身來,「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她不想跟父親爭辯,因為她太瞭解他了,就算吵到把屋頂都掀了,也無法改變他拿過時大男人主義。他向來自以為是,從來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大小姐!」湘雲正巧端菜出來,大吃一驚。  

    「對不起,小湘,你煮的菜很好吃,是我自己沒胃口。」雷雅珊盡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我先告退了,各位請慢用。」  

    雷雅珊踩著高貴的步伐,昂首離開飯廳。  

    「爸,你剛才說的話太過分了!」雷浩忍不住開口。「任何女人碰到這種是都不會高興地,大姐的反應很正常啊!」  

    「我知道她不高興,但是她應該識大體。」雷震的聲音冷酷。  

    雷浩的音調更加無情,「難道你希望大姐跟媽一樣,的胃癌早死嗎?「  

    雷震動氣了,「住口!」  

    「如果是媽媽在你忙著風流的時候給你一頂綠帽子戴,你會平心靜氣地接受這種背叛嗎?」雷浩毫不放鬆。  

    雷震「砰」一聲重重敲擊桌面。  

    「反了!真是反了!」他厲聲斥道,「沒想到世風日下,做兒子的居然教訓起老子來了!」說完這句話,他憤然起身拂袖而去。  

    雷震一面上樓一面思忖,一向高傲的雷雅珊剛才在離席之前居然向女傭道歉,而雷浩竟然挺身維護向來水火不容的大姐,女兒跟兒子的個性居然都改變了。  

    看來這裡的確發生了一些重大的變化,一切都跟那個女傭脫不了關係。  

    「小湘,老爺找你去書房一趟,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不必敲門,直接進去。」齊管家對正在洗碗的湘雲交代,「還有,不要告訴任何人。」  

    「知道了。」  

    看來老爺終於要對她有所行動了,為了不驚動雷浩,連敲門都省了,真是設想周到。  

    到了約定的時間,湘雲來到書房門口,推門而入。  

    「你很準時。」是雷震威嚴冷峻的聲音。  

    湘雲帶上門,轉過身來,看到雷震坐在書桌後面,書桌前有兩把椅子,齊管家佔了一個。桌上放著一個牛皮紙信封,裡面的文件看起來厚厚一疊。  

    「請坐。」  

    「謝謝。」她大方地坐下,坦然無懼。  

    雷震又在打量她,想找出對方的弱點,但是從她的臉上讀不出任何訊息。  

    「史小姐,呃,或者我該稱呼你白小姐才對。」  

    湘雲沒有一絲驚慌的神色,她早料到以雷震的精明與手段,不會沒有這一手的。  

    「隨老爺的意思。」她微微欠了欠身。  

    雷震有些吃驚,他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沉得住氣。「那麼,你應該知道我找你來的意思了。」  

    「想必老爺已經派人將我調查得清清楚楚,那麼接下來會提出一些要求吧?」  

    雷震深吸一口氣,這個女孩竟然能讓他手心冒汗。「不錯,你很聰明。」  

    「請直說無妨。」  

    「我要你離開雷家,永遠不再見我的兒子。」  

    「請問我可以知道理由嗎?」  

    「因為門不當戶不對,你的出身配不上我們雷家。」  

    湘雲微微一笑,「我只是沒有父母罷了,但是我既不偷又不搶,沒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令郎的。」  

    「但是你卻行騙,而且犯了偽造文書罪,難道你還能算是清白的嗎?」雷震譏諷,「你們這家育幼院的教育還真是成功啊!竟然養出兩個罪犯,動腦筋到雷家頭上。如果你不想跟你的同夥一樣坐牢的話,最好照我的話去做。」  

    她臉色微微一變,「你說什麼?」  

    雷震從牛皮紙信封裡拿出一張報紙丟該湘雲,「讀讀紅筆圈起來的地方吧!」  

    湘雲一看標題——  

    以信託基金之名行騙,投資人損失共逢兩千七百萬,嫌犯莊永昆落網。  

    她臉上失去血色,身體開始顫抖。  

    阿昆哥,你還是做了傻事,都怪我,不該告訴你要廢院的事,都是我不好!湘雲自責不已。  

    雷震誤以為她的反應是由於害怕,不禁面有得意之色。  

    「我想報紙上的這個人,也就是跟你合照的這位把?」他有取出一張照片丟在她面前。  

    湘雲拾起照片,那是阿昆哥跟她在中學的合照。  

    「齊管家看到這個男人在車站向你打招呼,當時他喊的是你的本名,所以我們開始調查你。沒有想到你的背景竟然如此驚人。」雷震盯著她的臉,「台大心理系第一名畢業的高才生,放棄了美國史丹佛大學獎學金,夥同一個前科纍纍的詐欺犯偽造身份跟介紹信,改名換姓來到雷家,委身當一個下女,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湘雲被動地聽著,她的心全因為聽到阿昆哥被捕的消息而揪緊著。  

    「不愧是心理系的高才生,難怪你可以收買上上下下的人心。」雷震搖頭,「而我那兒子居然也不察,被你迷得團團轉,如果我們沒有及時察覺,恐怕你想得到雷家女主人地位的陰謀已經完成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手段。」  

    湘雲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直視雷震。  

    「恐怕還及不上你的萬分之一。你會選這個時候回來,恐怕不是湊巧的吧?齊管家老早就在懷疑我了,你卻要等到少爺重回漢陽,並且開完刀之後才找我攤牌。我想你要是在少爺動手術之前將我趕走,只怕少爺就不會想要開刀了。你也是將我利用得非常徹底,雷先生,我說得對不對?」  

    雷震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因為完全被料中。這個女孩子太厲害了,除了自己的兒子之外,他還沒有遇過這麼強勁的對手。  

    在一旁的齊管家也瞪大了眼睛,此刻的湘雲跟平日的形象迥異,精明厲害直逼在商場上打滾多年、老謀深算的老爺子。  

    「不錯,而且現在我也可以將你送去吃牢飯,請你別忘記這一點,白小姐。」  

    湘雲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也相信他做得出來,就算雷浩想救她,只怕也是枉然。  

    所以她是絕對不可能留下來的。既然如此,也許她可以跟他談一些條件。  

    反正既然已被視為拜金女騙徒,那就乾脆撈一票,至少可以為育幼院脫困。  

    「雷先生,恕我提醒,不管我的目的為何,至少我進了雷家之後,對令郎的影響一直是正面的,我想齊管家對於這一點是可以作證的。」  

    她掃了齊管家一眼,齊管家心虛地低下頭,對於這一點他的確無法反駁。  

    「那又如何?難不成要我付你心理輔導費?」  

    「我再提醒一句,雷先生,你深夜把我叫來,而不是當著令郎的面拆穿,是因為你對後果心知肚明,恐怕令郎深受打擊,你就會再度失去一位優秀的繼承人,不是嗎?」  

    該死!在這種劣勢之下她居然還能反擊,之前太低估她了!雷震悻悻然地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本支票本跟一支鋼筆。  

    「說出一個數目。」  

    「一千萬。」她清晰地回答。  

    「你真是獅子大開口。」雷震相當震驚。  

    「光是Salvation就是天價了,令郎的身價應該更不只如此。我還沒算上你跟他之間的父子親情。」湘雲扯動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雖然在你的心目中,這恐怕不值一文。」  

    「夠了!」雷震忍無可忍,他快被逼瘋了。「支票給你!」  

    湘雲接過來,核對了一下,露出笑容。  

    「多謝了,雷先生,我保證很快就會消失,再有不會出現在令郎面前。」  

    「希望你說到做到。」  

    「你以牢飯想逼,我能食言嗎?」她站起來,「那我先告退了。」  

    雖然剛才她表現得很強勢,但是她的內心卻脆弱得不堪一擊。這張支票是用她的尊嚴、她的感情換來了,這兩樣東西的價值只怕這種勢利眼、滿身銅臭的所謂大企業家是永遠不會懂的。  

    也罷,原本她跟雷浩就不應該有任何交集,上帝雖然沒有聆聽她的禱告,卻仍然把她出軌的命運島回正路。  

    走到門邊,一打開門,湘雲整個人的血液都凝結了。  

    雷浩站在門口,他的臉色沒有一絲血色,完全像一個死人。  

    「原來我的身價只值一千萬。」他喃喃自語,「你可以為了區區一千萬永遠不再跟我見面,我在你眼裡算什麼呢?」  

    湘雲摀住嘴,倒退了好幾步,眼淚奪眶而出。  

    「兒子。」  

    「少爺!」  

    雷震與齊管家也都大吃一驚,心急如焚。  

    「你們都給我安靜!」他暴喝一聲。  

    他們兩個人果然都不再出聲,只是在心中暗暗焦急。  

    雷浩走進了房間。  

    「小湘,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是我聽錯了。」雷浩又用剛才那種平板的聲音詢問湘雲,「那個詐欺犯不是你的朋友,是他缺錢,所以逼迫你做這種事的對不對?你並不是要存心欺騙我的對不對?你並不打算兌現這張支票的對不對?」  

    這一連串的「對不對」字字錐心刺骨,雷浩握緊拳頭,身體搖搖欲墜。  

    他知道父親即將對他最心愛的女子不利,因此繃緊了神經在窺伺著任何風吹草動。當他發覺父親跟齊管家待在書房裡,直到深夜都還沒有聽見出房門的腳步聲,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但是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地不堪!他只覺得自己的身心都要被坼裂開來。  

    湘雲無法出聲。  

    「小湘,只要你否認這一切,我完全相信你。」他咄咄逼人。  

    湘雲閉了閉眼睛,她知道可以照他要求的將責任全推給阿昆,就像阿昆之前建議的一樣。問題是她的良心不容許自己這麼做,而且如果她還想留下,只怕雷震絕對不會放過她,那張支票也將被收回,到時候她還是一無所有。  

    至少先保住育幼院吧!她毅然下了決定。  

    「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湘雲勉強支持著,「偽造身份的事也是我拜託他的,缺錢的是我。」  

    這句話不啻是晴天霹靂,直接擊中雷浩,將他的心粉碎得極為徹底。  

    雷浩驀然哈哈大笑,整個俊美的臉孔扭曲,比哭還難看。  

    所有的人全都擔心地注視他。  

    「沒想到我雷浩居然會有今天,會栽得這麼慘!」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沒想到我第一次付出真心,卻被踐踏得這麼徹底,我真的被你瞞過去了。果然,我不但是個瞎子,還是一個廢物,居然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還把你當作天使一樣膜拜。」  

    湘雲已經快要承受不住,幾近崩潰。這世上她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他,但是現在受到最大傷害的卻是他。  

    「一千萬,哈哈!一千萬!沒想到你在我面前裝得冰清玉潔,心眼竟然是這麼陰險歹毒,骨子裡居然是這麼犯賤!」他被恨意蒙蔽了,只想發洩,只想傷害她以求報復。「早知道還要付一千萬,我就應該把你的身體玩夠本,你的身價還真是很高啊!」  

    湘雲咬住下唇,肝膽俱裂,他把她當成什麼?居然這麼侮辱她!  

    也罷!就讓他發洩好了,如果這樣能讓他好過一點,她也就認了。  

    「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看見你。「雷浩突然厲聲大吼,」你這個騙子!妓女!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我永遠都不要再看到你!」  

    湘雲的淚在臉上氾濫,她仍然一句話也不說,飛也似地繞過他,逃出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  

    「居然是你向老爺打小報告逼走小湘的!」趙嬸怒氣沖沖得對著齊管家發大飆。  

    事發當天深夜,小湘收拾好行李,留下一封信感謝所有雷家傭人這一段時間的照顧,然後打電話叫了計程車,悄悄離開了雷家。  

    原本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是準備保密的,奈何少爺最近幾天的情況實在太過異常,他不吃、不喝、不睡,像個瘋子一樣蜷縮著身體呆坐在床上,完全封閉自己。如果誰去碰觸他的身體,他會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嘶啞地大吼,吐出一連串模糊難辨的語音,拚命掙扎,力氣大得嚇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齊管家在他回房間之前先一步打掉門閂。  

    到最後只好請醫生來,把汪子敬也找來,跟小孫、老趙、齊管家等幾個大男人合力制伏他,架著他的手腳替他注射鎮靜劑,吊上點滴。  

    到了這個地步,誰會相信湘雲的離去沒有任何複雜的原因?  

    「我只是做我分內該做的事,我是雷家的人,自然要替雷家著想,不能讓任何別有居心的人傷害主人。」齊管家僵著一張臉。  

    「狗屁!」趙嬸肝火上升,連粗話都冒出來了,「要是你真替雷家著想,就不應該把小湘趕走。以前少爺的那副死樣子你難道忘了嗎?現在他變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難道你是瞎了眼沒瞧見嗎?」  

    「趙嬸,好了,別太激動了。」李嘉勸解。  

    「那是小湘的問題,跟我無關。」齊管家繃著臉。  

    「去你的無關!不管小湘是為了什麼原因而改變身份進入雷家,一定有她的苦衷。她為少爺做了那麼多事情,大家全看在眼裡,如果她是什麼壞心眼的人,有辦法做到這個地步嗎?」趙嬸大肆咆哮。  

    「是啊!管家,我想小湘不是那種人。」小孫插嘴。  

    「我也覺得她心地善良,不會有壞心眼。」老趙也幫腔。  

    「她想算計的話,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齊管家環視四周,提高聲音,「而你們一個個居然都向著她,不也就證明了她的確很有一手嗎?」  

    趙嬸氣得發抖,「你以為她像你一樣的心眼嗎?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她替少爺做菜做得那麼好,卻只做清淡的的菜餚給我們吃?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嗎?」  

    齊管家動了氣,「我怎麼知道!」  

    趙嬸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是為了你這個死老頭子!她知道你有高血壓,就算你從一開始就瞧她不順眼、處處找她麻煩,她還是為你著想,而且她跟你吭過半句嗎?她連我都沒說,是我看到她在食譜上做的筆記才知道的,這像是在耍心機收買人心的行為嗎?」  

    齊管家震驚不已,沒有想到……  

    「你這個不明是非、昏庸無能的死老頭!」趙嬸簡直想拆了他的骨頭。「你現在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過錯了吧?你還不瞭解老爺的為人嗎?他跟小湘哪一個才是真正在替少爺著想的人,你居然分辨不出來!少爺已經被你給毀了,你這狗奴才去向老爺討賞吧!」說完這番話,趙嬸怒氣沖程地離開飯廳,不理會楞在那裡的齊管家。  

    汪子敬一通電話將遠在意大利為雜誌出外景的衛亞洛十萬火急地召回來。  

    衛亞洛已經從汪子敬與齊管家的口中得知一切,他一下飛機就驅車直接上雷家,像一陣旋風般直奔二樓雷浩的房間。  

    雷浩還是坐在床上,維持雙手抱膝的姿勢。  

    衛亞洛衝到雷浩床前,粗魯地揪住他睡衣的領口。雷浩猝不及防,加上多日未正常飲食,身體虛弱,所以被一把拎起來。  

    「你這該死的混蛋!」衛亞洛破口大罵,對著雷浩的腹部就是一拳。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雷浩根本沒有感覺腹部的疼痛,他已經完全麻痺。  

    「你這個是非不分、沒有主見的大白癡!」衛亞洛激動得血氣直往上湧。「你不是說過不管怎樣都一定會站在小湘那邊,保護她一輩子嗎?為什麼你沒有遵守諾言,反而將她趕出去?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嗎?你這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混帳東西!」  

    衛亞洛激動的言辭逐漸將心智茫然的雷浩拉回現實。但是一想到冰冷無情的事實,劇烈難當的痛苦立刻排山倒海而來,將他吞噬。  

    「我保護她?哈哈哈,我幹嘛要保護她?她為了錢欺騙我的感情,把我耍得團團轉。」雷浩的笑聲暗痖悲涼,「要不是我爸,我現在都還蒙在鼓裡。」衛亞洛盯著老友,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父親告訴你所有的事實了嗎?」  

    「她也承認了!」雷浩悲痛地大喊。  

    「那你既然知道她的真實姓名,還沒有想起來她是誰嗎?」衛亞洛沉聲地問。  

    雷浩一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亞洛放開他,打量了他好一會兒。「令尊果然老謀深算,他沒有告訴你全部的事實。」  

    「衛亞洛,你給我把話說清楚!」雷浩大吼。  

    「顯然你不知道小湘的本名。她叫作白詠絮,詠絮之才的詠絮,聽到這個名字,你沒有任何印象嗎?」  

    「詠絮……」雷浩反覆念著這個名字。  

    他的確對這個名字感到熟悉,但是始終想不起來。  

    「虎子,我可以告訴你,你這輩子做過的好事屈指可數,你能遇到她是該死的幸運。」衛亞洛沉痛地說,「難道你真的將她忘得一乾二淨?」  

    這些話彷彿一記重錘,將雷浩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再次打開。  

    「難道說……」他抖顫的聲音充滿了不確定。  

    「沒錯,她就是你大一是因為心血來潮,透過家扶中心認養捐助的孩子。」  

    天啊!雷浩只覺得天旋地轉。  

    難怪她會連他音樂上的喜好都這麼清楚,這件事鮮為人知。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惦記著你這位恩人。雖然後來你們斷了通訊,她還是不死心得打聽,聽到你受傷的消息,她二話不說放棄了國外的獎學金。」衛亞洛冷冷地說,「現在你總該明白,她為什麼要『處心積慮』地進雷家了吧?她是為了報恩!」  

    雷浩呆呆的聽著,這個衝擊對他來說實在太大了。「你早就知道了?」  

    「不錯,我跟城城、阿銘都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雷浩狂哮。  

    「為了達成她的願望,我們答應替她保守秘密。」  

    坦白說,那個時候雷浩只是在朋友的慫恿下,參加家扶中心的計劃,而且他還曾經為此後悔過,倒不是心疼那些錢,而是面對一個才念小學的女孩子,寫信的話題實在相當有限,他又沒什麼耐心,有時候只是敷衍了事。  

    等等,她曾經說過她的單戀……難道說當時她口中的「他」,就是……  

    「她之所以改變身份,也是為了行動方便。要是她亮出真實身份,光以她的學歷,雷家會讓她進來當女傭嗎?同理,她怕你認出她,這樣也可能讓她的苦心白費,所以迫不得已,她拜託現在坐牢的那個朋友幫她偽造身份。」  

    剛才形成的假設,加上衛亞洛的解說,讓雷浩死去的心再次復甦。  

    湘雲對「他」推崇備至,聽得出來她是出於真心。雷浩幾乎可以肯定她當時說的人就是自己。對於她的高度評價,他心裡既是興奮又感到心虛。  

    當時他還對「他」嫉妒不已。雷浩萬萬沒想到自己在無意中播下的一粒善意種子,竟會有這麼豐碩的收成,她挽救他免於沉淪,不也正是天理循環?  

    「她應該跟我說的啊!」他喃喃地說,「為什麼她都不告訴我?為什麼她都不辯解?只要她向我解釋清楚,我都會相信的啊!」  

    「當時令尊以『偽造文書罪』相逼,你如果是她,你會怎麼選擇?」  

    「那她為什麼要開口要求一千萬?為什麼她真的以這筆錢做條件交換?」雷浩對這一點不能釋懷。  

    「那是因為她真的需要這筆錢。」衛亞洛解釋,「我想你父親大概也沒告訴你,那家育幼院的土地要被地主收回,所以她才用自己的尊嚴交換這筆錢,讓育幼院度過難關。她絕對不是為了自己,因為在來此之前,小湘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她在離開這裡之後即將前往的地方錢財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雷浩心中一震,起了不詳的預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衛亞洛話梗在喉嚨,他不知道該怎麼跟老友說才適當。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虎子,恐怕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雷浩一時氣血攻心,昏了過去。  

    「原來你就是雷總裁。」  

    雷浩在衛亞洛的陪同下,前往看守所探望被羈押的阿昆,希望能打聽到湘雲的下落。  

    自從湘雲離開雷家,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之中,遍尋不著。  

    他們曾去過育幼院,院長剛巧因為母親去世而回國。至於土地的事果然已經被解決,可見湘雲已將那張支票交給院長,院長才能放下孩子們安心回國省親。  

    院裡沒有湘雲的蹤影,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莊先生,小湘……呃,我是指詠絮有沒有來探望過你?請問你知道她現在人在何處嗎?」雷浩掩飾不住心中的憂急。  

    阿昆打量了他好一會兒,不急不徐的開口:「我有義務要告訴你嗎?食你們雷家容不下她,將她趕走了,關我屁事!」  

    雷浩知道湘雲必定來探望過他,他才會知道這些事,也因此要代她出氣。  

    「我知道這全都是我的錯。」雷浩忍耐著,「現在我只想找到她,想她懺悔,我再也不會讓她離開我。」  

    阿昆實在按耐不住,「你這個該死的傢伙!虧她一直拿你當偶像,她愛了你整整超過十年,為了你放棄出國的機會,結果呢?她的好心換來的是什麼?滿心是傷,你可知道她在我們育幼園裡多有人緣?誰都拿她當寶貝、當女皇一樣看待。我恨不得殺了你!」  

    雷浩蒼白著臉,冷汗涔涔,一顆心像被利刃穿透。「我是該死!我現在只想贖罪,請你告訴我她現在人在何處,我發誓再也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阿昆哼了一聲,「我憑什麼相信你?我不知道,無可奉告。」  

    雷浩知道自己活該承受阿昆的嘲諷,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依然維持前輩的態度。  

    「莊先生」你知道嗎?當時發生爭執的時候,我曾經給過她機會,只要她否認所有的罪名,我都願意相信她,我甚至以為她是被你唆使來行騙的。我希望她斷然否認跟你之間的關係,結果她還是不改口,堅持說你是她的好朋友。」  

    最後那一句話顯然讓阿昆深受震動,他愣了許久眼睛泛起霧氣。  

    「我明白了。」阿昆苦笑,「因為有我這麼不體面的朋友,所以你們就認為她的品德有問題。看來我的確也要負一點責任。」  

    「莊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雷浩惟恐他鑽牛角尖,使誤會更深。  

    「你不必澄清什麼。」阿昆歎息,「你知道嗎?使徒彼得曾經在羅馬士兵面前否認他認識耶酥。但是我知道,詠絮不會這麼做,無論我做了多少錯事,她還是認我這個阿昆哥,她就是這麼善良又重情義的好女孩。」  

    雷浩的心不禁充滿憐惜的柔情,同時為了自己犯下的錯誤而更加痛悔。  

    「我想除了她改名換姓、隱瞞身份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沒有說謊。」阿昆繼續述說,「她的確一直靠半工半讀做過很多工作。她曾經說過,不同的工作可以接觸不同的人,可以瞭解他們的喜怒哀樂、明白他們的想法,這也是一門功課,可以鍛煉她的心智,將來好為廣大的人群服務。而她第一個服務的對象正是你,雷先生。」  

    「一切都是我的錯,莊先生,我不敢請求你的原諒,但是我真心想要彌補,請你告訴我她的消息,否則我……」他哽咽了,「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夠活得下去。」  

    阿昆沉默了一會兒,「這些年來我在江湖打滾,齷齪醜惡的事情見得多了,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己,幾乎要墮落到萬劫不復的地步。雖然我從小在天主教育幼院長大,也受了洗,但是成年之後從來不敢踏進教堂一步。詠絮始終不放棄過我,她跟我約定,要我不殺人、不吸毒,她每次上教堂都會為我禱告。若不是她的這份信念與友誼,我早就橫死街頭了。」  

    雷浩的心裡感慨萬千,原來這世界並不是黑白分明,可以任意下結論、貼標籤的。比起阿昆,他父親雷震要更狡猾、卑鄙得多。  

    「對我來說」就算這整個世界都沉淪毀滅,詠絮的心靈絕對是最後一塊未受污染的淨土。」阿昆感慨地說,「雷先生,如果我告訴你她的下落,你要怎麼做?」  

    雷浩毫不遲疑,「我會以性命守護這快最後的淨土,我可以對著十字架發誓。」  

    阿昆眼睛注視著他,「我的刑期不算太長。如果你違背了誓言,再讓她負傷而逃,那麼就算要我拼上下半輩子,我也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雷浩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你並不是唯一會這麼做的人。而且我會先切腹謝罪,不勞尊架親自動手。」  

    阿昆豪邁地笑起來,「好吧!我相信你這一次。」  

    於是他把詠絮的去向一五一十地告訴雷浩。雷浩聽完後臉色十分蒼白,多日來的心力交瘁讓他形銷骨立,連離開的步伐都顯得搖搖欲墜。  

    衛亞洛看見雷浩在警員的扶持下走出來,急忙迎上前去,「怎麼樣?他告訴你了嗎?」  

    「他是告訴我了,可是那裡門禁森嚴,我……」雷浩突然覺得腹部一陣痙攣,捂著肚子彎下身來,吐出一口鮮血。  

    「虎子!」  

    衛亞洛將雷浩扶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虎子,你最好休養一陣子,其他的事情等你身體養好了再說。」  

    雷浩喘著氣,可以說是奄奄一息。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他連搖頭的動作都嫌吃力。  

    「你這樣子能去嗎?」衛亞洛對好友是既生氣又心疼,「別說是碰面,我看你連坐車撐到那邊都不可能。你還是好好休養,再說你不是要去眼科那裡拆繃帶嗎?等你眼睛看得見,再去找她不是更好?」  

    雷浩考慮了一下,終於點點頭,「你說得對,我還是等到那時候再去找她。」  

    小湘,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就會去接你了。  

    「少爺,今天晚上你想吃什麼?」齊管家恭謹地問,「今天新來一位廚師,以前當過飯店的大廚,手藝很好,是老爺高薪聘來的。」  

    「盡量燉一些補品吧!我想快一點恢復體力。」  

    雷浩這幾天拚命吃下以前避之惟恐不及的補品,為的就是希望趕快恢復健康。  

    「少爺還是在房裡用餐嗎?」  

    「是的。」這麼做的理由是為了避開看到父親。  

    「少爺……」齊管家絞著雙手。  

    看到少爺鬱鬱寡歡,與老爺子失和,整日說不上一句話,在明白全部的真相之後,齊管家深深自責。  

    「還有什麼事?」  

    「少爺,請原諒我的多事,我不該報告老爺——」  

    雷浩舉手制止了他,「不用道歉,你不過是在盡一個管家的本分。」  

    「少爺,可是——」  

    「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是我太沒有判斷力。這跟你沒有關係。」雷浩平靜地說,「你下去吧!」  

    「是的。」  

    齊管家沒有想到少爺居然這麼體恤下人,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終於體認到湘雲對少爺的影響有多麼巨大、多麼深遠。  

    「你還真是轉性了。」門口傳來戲-的笑聲。  

    「亞洛,你遲到了。」雷浩皺眉。  

    「離你去醫院的時間還早。」衛亞洛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來。「我是因為辦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也跟你有關。」  

    「喔?」  

    「我問你,拆掉繃帶以後,你睜開眼睛第一個想看到的人是誰?」  

    雷浩苦笑,「你是明知故問,但是現在已經不可能實現這個願望了。」  

    「我知道,但是為了彌補這個遺憾,我送你一樣好東西。」  

    接著一個硬硬的東西被塞到雷浩的手上。  

    雷浩用手撫摩,「這是相框嘛!咦,難道說……」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沒錯,是她的相片,我在家裡的暗房用手洗的,還特地幫你放大喔!」衛亞洛笑著說,「那是有一次我來找你,看到她在庭院中洗衣服,剛好我又帶來了萊卡,一時技癢,就拿她當模特兒羅!」  

    雷浩將相框緊抱胸前,內心的感動難以言喻。「謝謝你,亞洛。」  

    「哥兒們謝什麼呢?趕快去醫院吧!」  

    衛亞洛扶著雷浩離開房間,慢慢走下樓梯,卻看見雷震與雷雅珊坐在客廳。  

    「伯父、大姐。」衛亞洛恭敬地喊了一聲。  

    雷震微微頷首,「你們要去醫院?」  

    「是的。我帶虎子去拆繃帶。」  

    「我跟你們一起去。」雷雅珊站起來,「我去拿皮包,等我一下。」她飛快地跑上樓。  

    客廳頓時陷入一片靜寂。  

    雷震幾度欲言又止,最後低聲問道:「需要我去嗎?」  

    「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不必勞架。」雷浩終於開口了,神情淡漠。  

    衛亞洛以手肘頂頂他,悄聲說:「虎子,他是你父親別那麼沖嘛!」  

    雷震咳了兩聲,「我是你父親,關心你沒什麼不對吧?」  

    「擔當不起。」  

    「我知道你記恨我。」雷震提高了聲音,「我那麼做是為了你好!」  

    「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另一個兒子。」  

    「另一個兒子?」  

    「漢陽才是你的寶貝兒子。」雷浩冷冷地回答。  

    「你……」雷震氣結,「真是氣死我了!」  

    「那你還是趕快離開吧,省得你看了我就生氣。」  

    雷震賭氣,「兒子居然趕老子走!好,我明天就走,省得在這裡受你的閒氣。」  

    雷浩還想再說什麼,雷雅珊已經跑下樓。  

    「我們走羅!爸,晚上我們可能很晚才回來。」她面帶笑容。  

    「這是為什麼?」雷浩問。  

    「我請吃大餐,替你慶祝啊!亞洛當陪客。」她拍拍弟弟的肩膀,「走吧!」  

    他們三人離去之時,衛亞洛瞥見雷震臉上驟然浮現落寞的神情。  

    「護士小姐,請把燈光關掉一半。雷先生,慢慢睜開眼睛,剛開始可能有一點模糊,無法適應現在的亮度,所以不要睜得太快。」醫生一面拆掉眼睛上的繃帶,一面殷殷叮囑。  

    等到雷浩眼睛上最後的紗布被拿走之後,他眨眨久未活動的眼皮,還真是有些沉重。  

    光線果然很強,但是已經可以看到光了!他緩緩撐開眼皮,剛開始是一片模糊,慢慢對準焦距了。  

    雷浩看到醫生下半身的白袍,接著低下頭,視線移到手中一直拿著不放的相框。  

    他屏住了呼吸。  

    照片中湘雲摘下了眼鏡、接開髮辮,秀髮迎風飛揚,巧笑倩兮。  

    衛亞洛果真不愧是攝影大師。他捕捉住光影,以及那一份律動之美。  

    老天!她真的美極了!雷浩凝視很久,衛亞洛跟雷雅珊擔心地上前。  

    「虎子,你還好吧?」  

    雷浩抬起頭來,臉上神情是既悲且喜,複雜難辨。  

    「我看見了!我終於看見她了!」他喃喃自語。  

    「恭喜你,虎子,你終於復明瞭。」衛亞洛歡呼。  

    可是雷浩卻像呆了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欣喜,反而扭曲了臉孔,似乎痛苦難當。  

    「虎子,你怎麼了?」雷雅珊發現他的不對勁。  

    「雷先生,你不舒服嗎?」醫生急忙上前。  

    他昏了過去。  

    「虎子,你真是嚇死我們了!」雷雅珊抱怨了一句。  

    雷浩醒來之後,醫生診斷沒事,於是他們離開醫院,按原訂計劃前往餐廳。  

    衛亞洛看到雷浩心事重重地拿著相框,一下子撫摩,一下子又抱在胸前,神情非常不安。  

    「虎子,你怎麼了?怎麼一直魂不守舍?這照片有問題嗎?」  

    他們點的食物很快被送上來了。  

    「不是,是我的問題。」  

    「我看到這張相片,感覺很不真實。」  

    「怎麼會呢?」衛亞洛指著他手裡的照片,「我沒有用柔焦,而且是近距離拍攝,又是正面,怎麼會不真實?」  

    雷雅珊有些明白,「你的意思是,小湘的相貌不符合你的想像,讓你失望了。」  

    「不不不!」雷浩連忙否認,「我一點都不失望,她甚至遠比我想像的要美得多了,但這反而加重了不真實感。」  

    「你是說她美得不近真實?」衛亞洛問。  

    「也不是這個理由。」雷浩試圖釐清,「我的意思是,你們都見過她本人,所以一看到這張照片可以毫不遲疑得指出這是小湘。可是我的記憶全來自她的聲音、她的氣味,甚至身體的碰觸。而我腦海中找不到相關的記憶和這張照片相比對,無法對這張照片產生共鳴,因此我覺得很不真實。」  

    「這我可以理解,但是有嚴重到會讓你昏倒的地步嗎?」衛亞洛不解。  

    「是有那麼嚴重。我看了這張照片才明白,我手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她曾經存在我身邊的『證據』。而過去『白詠絮』寫給我的信可能也找不回來了。」雷浩神色黯然,「萬一她不肯回到我身邊,我連能夠代表她的紀念物都沒有,我的心還有什麼可以寄托?」  

    衛亞洛瞭解了,「這就好像她不曾存在過。」  

    「是啊!所以我感到恐懼。」雷浩抬起頭來,「我第一次這麼害怕。」  

    「但是我們都記得她,不是嗎?」雷雅珊試圖鼓勵他,「我們都是人證啊!」  

    「那是你們的記憶,不是我的。」  

    大家都黯然了。  

    台中 聖德蘭女子修道院  

    衛亞洛在會客室裡焦急地踱步,已經等了三十分鐘,怎麼接待的修女一去就沒有消息?  

    當衛亞洛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他按下口袋了的錄音機,迅速地轉過身去。  

    一見到預期中想見的人,他張大了眼睛,像是被點了穴道,動也不動。  

    「衛先生,好久不見。」她的聲音依然悅耳、依然輕柔。  

    她比他記憶中的更高貴、更輕靈、更幽雅,也更美了。純白色修女袍將她襯托得更加神秘,彷彿整個人都散發出聖潔柔和的光輝。  

    她的活潑嬌俏已經被安寧恬靜所取代,看不出「史湘雲」的一絲痕跡。  

    在那一瞬間,衛亞洛知道,此行恐怕是徒勞無功的了。  

    「真的好久不見,小湘。」他無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情緒有多複雜、多麼感慨萬千。  

    「小湘已經消失了,衛先生。」她走到他面前,「請叫我白修女。」  

    「我現在還沒有辦法接受你的新身份。」衛亞洛搖搖頭。  

    「不管接不接受,這都已經是事實了。」她手指著沙發,「請坐。」  

    兩個人面對面坐下,衛亞洛還是沒有擺脫震驚,直直地打量著她。  

    「我們找了你好久,你竟然沒有去原來院長介紹你去的那一家修道院。」  

    詠絮輕輕一笑,「這裡也是院長熟識的,還不錯。」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詠絮點點頭,「我很好,每天時間都被功課跟工作排滿了,生活很規律。」  

    「心情呢?」衛亞洛不放鬆的追問。  

    「很平靜、很安詳,充滿喜樂。」詠絮淡淡地回答。衛亞洛緊緊盯著她。如果她的心靈曾經受過重創,至少現在她掩飾得很好。  

    「為什麼?」這句簡單的問話每個字都宛若有千金重。  

    「因為心安,因為無愧。」她回答得輕鬆自在。  

    「我不相信你真的放得下。」衛亞洛忍不住提高聲音,「正如同虎子一樣,他現在陷入水深火熱的煉獄中,身心都受到痛苦的煎熬。」  

    「對他欺騙所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她輕聲說,「我真的不想這樣傷害他,我應該早點抽身,或許他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你以為他在恨你嗎?他是為了失去你而心碎。」  

    詠絮的臉色便得蒼白,「不!他不會的。他是那種痛恨欺騙的人,他一定是為了恨我而覺得痛苦。」  

    「小湘,你到現在還不明白虎子對你的感情放得有多深嗎?」  

    詠絮靜靜地凝視他。  

    「他現在不去工作,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了發呆,不吃安眠藥根本沒有辦法睡著。即使如此,每天早上他還是狂喊著你的名字醒過來。天天都是如此。」  

    她垂下了頭,保持沉默。  

    「小湘,他現在已經像一具行屍走肉,沒有靈魂、沒有思想、沒有希望、沒有生命。」  

    氣氛一時之間顯得凝重,衛亞洛緊緊盯著她,注意著她的表情變化。  

    她終於開口,時間會沖淡一切,他會再次遺忘我的,那時他就會恢復成原來的他了。」  

    「你以為他忘得了你嗎?」衛亞洛歎息一聲,「如果這是為了上一次他忘記你的懲罰,這對他也太殘忍了。」  

    詠絮別過頭去,「這不是懲罰。早在進雷家之前我就發過誓願,要終身服侍神。你也早就直就知道,我在神的面前發過誓要一輩子貧窮、一輩子避絕男人,所以我們注定此生無緣。」  

    「但是你沒有把『愛情『算計進去。」衛亞洛質問,「你以為這是說給就給、說收就收這麼簡單嗎?」  

    「衛先生,」詠絮轉過頭,淡淡地微笑,「你可知道小湘是如何被趕出來的?你認為她還有顏面、還有立場回去嗎?」  

    那是一場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羞辱,衛亞洛明白這一點,所以那時他才忍不住揍了雷浩一拳。  

    他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不肯原諒他?」  

    「不!我原諒他,並且很感謝他。」她的明眸如盈盈秋水,「多謝他毅然斬斷了我們之間的情分,如今我可以毫無牽掛、問心無愧地離開萬丈紅塵。」  

    「你的確是問心無愧,但是你真的狠得下心不見他?」衛亞洛緊迫盯人。  

    「狠心?」她臉上浮現一絲嘲諷,「是他說過不想再見到我的。」  

    「你明知那是他一時喪失理智的氣話。」衛亞洛不死心得勸說,「至少見他一面。」  

    「見面又有何益?」她的眼光停駐在他臉上。  

    「你根本就忘不了他,對不對?」  

    詠絮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裡面盛滿了複雜的情緒。  

    「我會努力。」她終於說。  

    「你不能一走了之。」  

    「他已經不再需要小湘,所以小湘可以功成身退。」  

    「是小湘把他治好的,如果他對你沒有絲毫情義,他就是個大混蛋。」衛亞洛忿忿不平。  

    「衛先生,他現在恢復了視力,已經跟正常人一般。」詠絮輕輕一笑,「小湘是治好他的良藥,但是一個健康正常的人就不會再需要藥物了,不是嗎?」  

    衛亞洛凝視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你明明知道自己的影響力,他絕對戒不掉你。」  

    「說得好像是海洛因。」她並未喪失幽默感。  

    「是啊!一旦習慣了你,這癮頭是一輩子都戒不掉了。」  

    她陷入了沉思,「時間會沖淡一切,到時候他會過自己的生活,而我們都會慶幸現在所做的決定。」  

    「小湘,他需要你。」  

    「他可以再找一個廚子。」  

    「他需要有人跟他拌嘴、常常刺激他振作精神。」  

    「他有你們這些朋友。」  

    「他需要的是溫柔慰藉。」  

    「他可以娶一個妻子,我會祝福他。」詠絮靜靜地注視衛亞洛,「而我終身都是上帝的僕人。我有我的夢想,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前往那些還有戰亂、貧窮和饑荒的地方,盡我所能地幫助那些需要的人。這是神的旨意,也是我的使命。」  

    衛亞洛從她聖潔美麗的小臉上看到了堅決和義無返顧。  

    他緘默了許久,伸手到口袋裡按掉錄音機。  

    「你居然錄下我們的對話?」詠絮吃了一驚。  

    「虎子說,無論如何他都想再聽聽你的聲音。」  

    詠絮垂下頭。  

    「你既然心意已決,我也不在多說什麼。」他的目光緊緊地逡巡她的星眸,「不過我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說明白。」  

    詠絮察覺到他的緊張,當她抬頭看到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我的理智要我盡一切力量想辦法勸你回到虎子身邊。」他的話字字鏗鏘有力,「但是我的感情卻樂見你避世絕俗,穿上這一身修女袍。因為這代表你不屬於任何人。」  

    詠絮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看見衛亞洛深幽的黑眸中充滿了熾熱的傾慕、深沉的愛戀,以及絕望的痛苦。她的腦子不能運作。  

    「衛先生……」  

    「我希望能夠聽到你叫我一聲亞洛。」他苦澀地笑,「我一直嫉妒虎子的好運,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我?為什麼要在我已經全然相信世間沒有值得我傾心的女子之後,卻讓你出現在我面前?為什麼唯一一個讓我心甘情願放棄漂泊、想要安定靠岸的港口沒有容得下我的碼頭?」  

    「我……」詠絮咬緊了下唇,心中漲滿不忍、酸楚和憐惜的情緒。這麼一個出色的男人,任何得到他如此真情相待的女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幸運。  

    她何德何能能夠得到這一份無價的真情,只能說她沒有這個福分吧!  

    「當我得知你受到屈辱離開雷家,我狠狠地給了虎子一拳。」他悠悠地說,「因為我無緣得到的福分,他竟然不懂得好好珍惜,我真實氣得恨不得打死他。我甚至慶幸他失去你,這樣至少可以稍稍減輕我的嫉妒之苦。」  

    詠絮不禁動容,他還忍著痛苦幫忙好友來說情,這種情操跟氣度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衛亞洛深深地凝視她,原來能夠釋放壓抑多時的情感竟是一件這麼痛快的事。  

    「或許正因為我有這份私心,所以在這個故事裡,我注定是男配角,畢竟我不夠光明磊落。」  

    詠絮注視他,良久,她微笑起來。  

    「聽到你這一番話,除了感動,我實在找不出更適當的話來形容此刻的心情。」她美麗的雙眸盛滿了溫柔,「我很榮幸,真的!是我沒有這個福分,希望你原諒我。」  

    衛亞洛被她的似水柔情折倒了,「不!小湘,我不能原諒的是老天,我知道你的心只能交給一個人,所以我沒有任何機會。我恨為什麼我不是虎子,我——」  

    「如果你是他,我想,也許我要離開是更加困難。」  

    她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眼中閃過一絲頑皮,「感謝上帝,還好他不是你。」  

    衛亞洛定定地注視她。這個奇妙的小女人啊!總是有辦法弭平人心中的不平之氣,縫合受傷的心。  

    儘管仍有濃得化不開的失落,但是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有著這樣的評價、佔有一席之地,他也已經釋然。  

    「謝謝你,小湘。」他沙啞地道謝,「雖然我知道是謊話,但是聽起來仍然受用。」  

    「我可是出家人哪!出家人是不打誑語的。」  

    兩個人靜靜地注視著對方,一切心意都在目光中得到交流。  

    最後衛亞洛打破沉默,「也許我們今生再也不會見面。可否答應我最後一個要求?」  

    「請說。」  

    「送我到門口。」詠絮思索了一會兒,輕輕地點頭。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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