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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琉璃】暗夜騎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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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1: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他喜歡黑暗,憎恨一切讓他想起陽光的事物,唯獨無法討厭這個有著陽光般笑容的天使。為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他發誓終生保護她他心裡雖深愛著她但表面上卻冷漠以對因為他是吸血鬼,眾人眼中的惡魔!在一次覓食行動中不慎被她瞧見面容原以為她會像其他人一般避他如蛇蠍可是她不怕他!這個事實令他狂喜不已她的柔情令他無止境的孤獨終於結束了但凡人與吸血鬼相戀是不為人所允許在有心人煽動下她被認為是魔女而遭囚禁他只想與她長相廝守、安靜度日為何老天連這點微小的願望都要剝奪?為了她,他可以拋棄一切包括生命他不允許任何人帶走她即使是死神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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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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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1:39 |只看該作者
故事起源

琉 璃

    歐美古典吸血鬼的故事向來吸引我。

    華麗的文字營造出絕美的氛圍,吸血鬼雖然能夠永生,命運卻是身不由己,無奈、絕望、憤怒、孤獨的情緒瀰漫了整個想像空間,充滿戲劇張力,心情自然而然會為之起舞。

    這本《暗夜騎士》的靈感,起源於自古羅馬帝國時期留傳下來的古典著作——阿普留斯的《變形記》,故事的主角經朋友介紹,去拜訪一位名叫「米羅」的先生。他得知米羅的妻子彭菲麗是個性慾旺盛的女子,可以把自己或其他人施法術變成蟲魚鳥獸,達到與之私通的目的。

    「變身」這兩個字,使我聯想到吸血鬼,於是就寫出這本故事。我盡力保留傳統吸血鬼的優雅浪漫,並賦予他人性,希望你們會喜歡這個新嘗試。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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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七八五年 英國 赫裡德福郡 班斯克村“克利斯,克利斯!”

    安妮到處呼喚著她的長耳狂犬,晚餐時間已經過了一刻鍾,克利斯還沒有回來,這是頗不尋常的情形。

    “它是到哪兒去了?真是的!”

    安妮撩起裙擺,沿著屋子前面筆直的泥巴路,邊走喊著愛犬的名字。

    小路的盡頭出現一輛滿載著干草的馬車,駕車的人是老農史瓦利,瘦長的個子,灰色的胡子,背有點傴僂。

    “晚安,史瓦利先生。”安妮向他招招手,笑著問:“請問你一路上有沒有看見克利斯?”

    “原來是安妮呀!”史瓦利多皺的老臉立刻堆起—了笑容,“沒有哇!這——路上別說是克利斯了,我連只蒼蠅都沒瞧見。”

    “這可真是糟糕,我得去把它找回來。”說著,安妮向他揮了揮手“謝謝你了,史瓦利先生。”

    “不客氣。”

    目送她輕盈曼妙的身軀消失在馬車後,史瓦利快活地歎了一口氣。多麼可愛的少女呀!

    安妮擁有小鹿般活潑溫柔的棕色眼眸,肌膚像極了早晨被擠出的第一桶牛奶般的雪白,琥珀色的長發像寶石一樣在陽光底下閃著光輝,那一張甜蜜的小嘴媲美熟透飽滿的紅櫻桃呀!每當她在教堂裡用她好似夜鶯清脆巧囀的嗓音唱著贊美詩歌,任誰聽到了,都會不由自主地相信天堂的存在。

    她就像春日的和風,輕輕柔柔地吹拂著每一個見過她的人,再冷酷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打開心房,讓這— 股春風輕巧地撣走積聚的灰塵與蜘蛛網。凡是熟悉這位少女的人,莫不同意四月應該以她來命名。

    “克利斯,你在哪兒?快回來呀!”安妮繼續喊著。

    她就這麼找了半個鍾頭,太陽幾乎隱沒於山的背後,還是沒見到愛犬的蹤影。

    克利斯會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

    正當她折返家門,卻發現她找了老半天的愛犬克利斯就站在後院的花圃前面。

    “克利斯,原來你已經回來了,我找了你好久,你溜去哪裡玩啦?”她輕聲斥責,接著發現一件不對勁的事。

    克利斯背脊聳起,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警戒姿態,張大眼睛瞪著前面的玫瑰花叢,齜牙咧嘴。好像前方有不明的敵人。

    “克利斯,這是怎麼回事?”安妮不解地問。就連碰上狐狸跟蛇,克利斯也從來沒這麼緊張過。

    克利斯轉頭看了女主人一眼,立刻又把頭掉回去,吠了兩聲。

    安妮的心也跟著不安起來,顯然花叢裡面有什麼危險可怕的東西。

    她立刻轉身走到庭院的另一頭,從放著工具的小倉庫裡取來一個耙子,然後走回原處,小心翼翼地去撥弄花叢。

    等她把繁茂的枝葉撥開後,不禁啞然失笑。

    “克利斯,你是怎麼了?不過是一只受傷的蝙蝠罷了,你太大驚小怪了吧。”

    克利斯卻依然維持原來的姿勢,而且目光更加戒慎。

    安妮放下耙子,彎著身子朝花叢慢慢前進。忽然,她被一個力量往後拉,頓時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

    原來是克利斯咬住她的裙擺,死命地往後退,阻止她接近玫瑰花叢。

    “克利斯,你干什麼呀?”

    克利斯放開她的衣角,擋在她前面,對著花叢拚命狂吠,一副捨命護主的模樣。

    此時,安妮終於看出來,克利斯是在虛張聲勢,因為它很害怕。

    “克利斯,不要怕。”她抱著克利斯安撫著。“它是無害的,別擔心,我會證明給你看。”說完,她小心翼翼地彎著身子爬過去,來到那只蝙蝠的附近。

    一般人對蝙蝠的印象都很嫌惡,因為在許多民間傳說與迷信當中,蝙蝠都被認為是不祥與邪惡的化身。

    安妮倒是沒有這種忌諱,身為博物學者的父親曾經告訴她,萬事萬物皆為大自然的一部分,就連被上帝逐出伊甸園的蛇,在自然界也扮演重要的角色,若是將蛇趕盡殺絕,只怕世界會成為田鼠等小哺乳類動物的天下。

    因此,她雖然不喜歡蝙蝠的模樣,不過她並不害怕。

    這只蝙蝠靜靜地躺在花叢底下,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它的身軀出乎意料地比一般常見的蝙蝠大上許多。

    “死了嗎?”安妮小心翼翼地用右手食指推它一下,它沒有半點反應。

    很多動物遇上不名敵人都會裝死,但這只蝙蝠傷得很重,全身都是血,左翼也折損了,或許它真的已經死了。

    她再頂了頂它的胸腹,確定它還有心跳跟呼吸,憐憫之情油然而生。

    “好可憐的小東西!我看能不能把你救活。”

    安妮輕輕地撿起那只受傷的蝙蝠,放在自己的圍裙 上,然後兩只手拉起衣角將它兜著走回屋子裡。克利斯則一路跟在她後面。

    喬治。特納坐在廚房裡的飯桌前,他是班斯克村唯一一所學校——哈瑟利小學的校長兼唯一教師。是一個身材矮胖,面色紅潤,頭發稀疏灰白,面慈心善的老好人。

    他也是一個手不釋卷的老學究,為了等女兒安妮回來開飯,他膝上攤著一本大部頭的書,臉上戴著單片眼鏡,正在埋首苦讀。而當他一旦專注在閱讀上,四周的動靜他全都充耳不聞。

    安妮悄悄來到父親身後,她知道若要喚起沉迷於書本中的父親,必須要用激烈的手段才行。

    “爸!”她靠近父親的耳朵旁,陡地大喊一聲。

    喬治嚇得差一點驚跳起來,單片眼鏡掉落在膝上,他慌忙轉過頭。

    “啊!安妮,你回來啦!”喬治對這唯一的掌上明珠寵愛有加,從不曾對她生氣;當然,這也是由於他的個性溫和。

    “爸,我撿到一只受傷的蝙蝠,你可不可以幫我救它?”說著,她把圍裙兜高一點讓父親瞧個仔細。

    喬治拾起膝上的單片眼鏡重新戴上,然後仔細打量女兒兜在圍裙裡的動物。安妮從小就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出門若是撞見受傷的小動物,常常抱回來央求他幫忙救治,例如被獵人打傷的野兔跟狐狸。對於這種要求,他已經習以為常。

    可是看到撿回來的是一只蝙蝠,這卻是頭一遭。

    “嗯,它傷得很重。”喬治把書本放在桌上,“那得趕快動手,晚飯可以等一會見再吃。跟我到書房去吧。”

    安妮點點頭,跟著父親離開廚房,來到書房。

    書房是特納家最大的房間,四周牆壁都是高到天花板的書櫥,地上也堆滿了書籍紙張,中央的書桌上更是一團亂。

    喬治把書桌上的書籍文具胡亂收拾一下,讓桌面空出一塊地方可以放置受傷的蝙蝠。

    他很小心地把蝙蝠放上桌子,攤開它的雙翼,仔細端詳著,“這只蝙蝠很奇特。”

    安妮把醫藥用品拿來,聞言不解地問:“為什麼?”

    “一般說起來,蝙蝠分為大翼手亞目與翼手亞目。”喬治邊說邊細心地檢視他的傷患,“前者體型較大,靠果實和花為生,特征是體型大,眼睛也大,視力很好。後者體型較小,屬於肉食性,專吃昆蟲或小動物,偶爾也會吸食牛羊等大型動物的血。肉食蝙蝠的體型袖珍,眼睛小,耳朵的構造上比較復雜,所以它具有一流的聽力。

    可是,你看!“

    這只蝙蝠的雙翼已經完全展開,喬治用手比了一下。

    “等一下可以拿尺來量它的冀展,我估計至少有三十英寸。我以為只有在熱帶地區才見得到這麼大尺寸的蝙蝠,而它的嘴吻上居然有鼻葉,這是翼手亞目最重要的特征。”喬治指點給她看。

    這只蝙蝠雖然緊閉雙目,但可以看出它的眼睛很大,耳朵也發育良好。它的嘴吻前的確有父親所說的一種肉質結構“鼻葉”,也就是說這只蝙蝠兼有雙方的特征與優點。

    安妮用干淨的紗布沾了酒精,細心地替蝙蝠擦拭身上凝結的血跡。“痛嗎?你要暫時忍一下喔!”

    本來那只蝙蝠緊閉眼瞼一動也不動,當安妮在為它擦拭身體時,它卻忽然睜開眼睛,無懼身旁的燭光,直盯著救命恩人瞧,目光炯然。

    它的眼眸讓安妮愕然,心裡起了股怪異的感覺,好似被一個高傲冷肅的年輕男子以全副注意力仔細端詳著。

    喬治打量這一只被擦干淨的蝙蝠,不禁脫口贊歎道:“以蝙蝠來說,它長得真是俊俏,可以稱之為蝙蝠中的王者。”

    “爸,我們趕緊把它料理妥當吧,飯菜都要涼了。”

    父女兩人齊心協力把蝙蝠身上的傷口消毒上藥,又用細木棍當支架固定它的左翼,等到急救完成,他們才松了一口氣。

    這只蝙蝠異常鎮靜,在整個過程中它都沒有因為疼痛而抗拒掙扎,它一直都處於清醒狀態,大眼始終凝視著她。安妮簡直以為它像聖人一般,具有堅忍卓絕的高貴品格。

    “爸,它受傷那麼重,需要補充體力,我們應該喂它吃什麼呢?”

    喬治想了想,說道:“試試把水果搾汁吧。”

    安妮把它捧起來,跟著父親離開書房。

    喬治走回廚房吃晚餐;安妮則在起居室找出一只原本用來裝水果的籐籃,在藍底鋪上縫紉時剩下的碎布,然後把蝙蝠放進這張臨時的床。

    “你肚子一定餓了吧?忍耐一下,我立刻幫你准備晚餐。”

    那只蝙蝠依舊目不轉睛地瞧著她,那模樣讓安妮不禁輕笑了起來,然後提著籐籃走到廚房。

    克利斯挨在喬治的腳邊,正在吃它的晚餐。安妮一推開廚房的門,克利斯馬上擺出戒備的神態,雙目緊盯著她手中的籐籃。

    安妮見狀,笑著說:“克利斯,不要這麼緊張,它只是一個無害的傷患,我要替它准備食物,你要安靜一點 喔!”

    她把籐籃放在餐桌上,接著將桃子、蘋果和番茄從櫥櫃中拿出來,然後走回餐桌邊坐下,開始削皮。

    克利斯站在她椅子旁邊,目光依舊死死地盯著那只籐藍。

    安妮將蘋果削皮後切丁,送到蝙蝠的面前,但它只是聞—了一聞便轉開頭,顯然沒有半點興趣。

    “你不喜歡蘋果呀?好吧,那我試試桃子。”說完,安妮又取過桃子來削皮。

    克利斯忽然吠了一聲,安妮嚇了——跳,不慎讓刀子劃破手指,鮮血立刻流了出來。

    “怎麼回事?”喬治抬起頭關心地問。

    “沒事,我被克利斯嚇到,所以割破手。”她把手指放人嘴裡吸吮。

    安妮定了定神,這才發現那只蝙蝠居然爬起來,抬頭往外看。它的視線—直停駐在她的臉上,但當她把手指從嘴裡拿出來,它的眼光卻追隨著她受傷的手指。

    她心念一轉,把剛才切好的蘋果丁拿來,用力從手指的傷口中擠出血來,滴在蘋果丁上,然後送到它面前。

    這一次,蝙蝠接受了那塊沾血的蘋果丁,它先把血吸干淨,然後開始啃了起來。

    “爸,這只蝙蝠是肉食性的。”安妮叫了起來。

    聞言,喬治皺了皺眉頭,“這可就麻煩了,你不能老是用血來喂它。”

    “我可以拜托屠宰場的麥士威先生,他一定肯幫忙我的。”

    就在此時,廚房的後門被推開了,一個身材健壯魁梧、膚色黝黑、長得挺英俊的家伙闖了進來。他穿著一身灰色法蘭絨的衣服,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看來我正好趕上晚餐。嗨,親愛的安妮。”

    他來到安妮的身邊,徑自拉了一把椅子挨著她坐下,舉止粗率地拿起一個蘋果就啃了起來。

    “莫頓先生!”安妮驚呼一聲。

    這個無禮的家伙是村長——也是村裡首富——的獨生子西裡爾。莫頓。是個惡名昭彰的地痞流氓,整日游手好閒,到處惹是生非。

    他常常堂而皇之地擅闖進來,理由就是他看上了喬治如花似玉的女兒,這也就是為什麼特納家必須養狗的原因之一。而莫頓家是哈瑟利小學唯一的贊助者,對於學校人事有絕對的主控權。換句話說,喬治為了保住飯碗是不能開罪他的。

    “怎麼菜這麼少呢?咦,這家伙是誰呀?”西裡爾指著籐籃裡的蝙蝠,一臉厭惡的表情。

    “它是我在院子裡撿到的傷患,爸爸幫它療傷。”

    “天啊!你連這麼惡心骯髒的東西也撿回來,干嘛不讓它自生自滅呢?”西裡爾語氣誇張地喊道,“剛才我還以為你們家窮得連蝙蝠都可以當菜吃。”

    安妮注意到那只蝙蝠瞪著西裡爾,目光充滿了嫌惡與不屑。

    “莫頓先生,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回自己家去吃晚餐呢?”喬治暗地咬咬牙,按捺住胸臆間的怒氣。“這裡僅有一些粗茶淡飯,完全比不上莫頓家的山珍海味。”

    “這我當然知道。”西裡爾嘻嘻一笑,“所以我早說,何不讓安妮做我的老婆?這樣兩位都可以搬進莫頓家享福呀!”

    他順手在安妮的臉蛋上摸了一把,態度輕佻到了極點,就連好脾氣的喬治都快忍耐不下去。

    安妮一見父親漲紅了臉,立刻使了一個眼色制止父親。

    “莫頓先生,我只有十六歲,對於當主婦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學習,所以這件事以後再談好嗎?”她用最溫婉的音調對眼前的惡棍懇求著。

    聞言,西裡爾邪邪一笑,“我的小蜜糖,當西裡爾。莫頓的妻子用不著學習,只需要懂得怎麼討丈夫歡心即可。況且我看你已經具備了取悅男人的最佳條件。”

    他那雙充滿色欲的目光放肄地打量著安妮的身軀,最後停留在她渾圓豐滿的胸前,毫不掩飾他的企圖。

    那只蝙蝠的眼神驀然陰沉了起來,令人不寒而栗。

    克利斯也敏感地嗅出這個令人憎厭的家伙心裡在打什麼骯髒主意,它悄悄來到他身後,張口對著他的屁股狠狠地咬下去。

    “哎喲!該死的家伙!”西裡爾痛得跳起來,勃然大怒地吼道:“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你!”

    克利斯並沒有逃走,而是很勇敢地與他對峙,擺出准備拚命的架式。

    “莫頓先生,非常抱歉,這都是我的錯。”安妮飛快來到克利斯的身邊,蹲下來抱住愛犬,她知道西裡爾的殘忍無情,他絕對是說到做到的。“都是我沒把它管教好,請不要責怪克利斯。它可能貪玩了一點,它沒有惡意的。”

    “對呀!莫頓先生,還是趕快去找醫生消毒包扎傷口比較要緊,狗也可能會傳染疾病的。”喬治恨不得這個惡棍趕快消失。

    這一句話提醒了西裡爾,他伸手捂著被克利斯咬傷的部位,顯然這一下咬得很重,褲子都破了洞,緩緩流出鮮血。

    “好,今天我就看在我的甜心份上,饒過這一只該死的畜生,你最好給我看緊它,以後再來算帳!”

    他捂著臀部,惡狠狠地瞪了克利斯一眼,狼狽地奪門而出。

    父女兩人均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安妮這才發現,其實她剛才嚇得全身緊繃,現在雙腿暫時無力站起來。

    “好了,克利斯;沒事了。”她輕輕拍撫愛犬的頸背,把臉靠在它的背脊,這句話倒像是在自我安慰。

    喬治沉默了一會兒,離開座位來到女兒身邊,他慈祥的臉上堆滿了歉意。

    “親愛的,都是我不好。”他把手伸向她,幫她站起身,“若不是為了這個微不足道的教師職位,你也不必遭受這種屈辱。”

    “爸,不是這樣的!都是因為我的緣故,爸爸才必須忍氣吞聲。”安妮搖著頭喊道。

    “安妮,我的好孩子!”喬治摟住寶貝女兒,心疼女兒的委屈,更氣自己的無能為力。“那個惡棍絕不會輕易罷休,我們若不設法離開這裡,你的清白遲早會保不住。”他憂心忡忡地說。

    “爸,莫頓家的勢力龐大,村民們沒有人敢得罪他們,只怕我們還沒離開村子一步,這裡就被他們的人馬包圍住。”

    父女倆都明白自身的處境,就像落人蛛網中的飛蛾,早被粘絲層層纏繞脫不了身,只等著蛛網的主人露出猙獰的面目,毫不留情地加以吞噬。

    廚房的氣氛頓時顯得淒涼感傷,克利斯傻傻地張著嘴,它似乎能感受到主人辛酸無奈的情緒。

    而那一只偶然闖入特納家的不速之客,則冷眼旁觀這一切,它的目光倏地轉為深沉。

    安妮如同往常一樣待在起居室裡,她坐在壁爐旁的扶手椅上,正在閱讀一本法文書。通常她若不是在看書,就是做女紅直至凌晨一點才就寢,而她父親則是在書房裡伏案工作。

    克利斯蜷伏在她的腳邊,而籐籃則與燭台一起置於身旁的圓幾上。安妮持家很儉約,從不浪費東西,她還向村民收集廢油脂,經熬煮風干制備蠟燭。

    安妮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靠自修充實學識,找到家庭女教師的工作,成為一名獨立自主的女性。所以除了法文跟德文以外,她還自習音樂和繪畫。

    那只蝙蝠的注意力片刻不離它的救命恩人,安妮偶爾掉頭瞧見它的模樣,覺得很有趣而輕笑出聲。

    “你是不是不習慣亮光?那好吧,今天我們就提早休息。”安妮抬頭看了下牆角的老爺鍾,現在才十一點三刻。

    她把書本收拾妥當,擎起燭台到書房向父親道晚安,接著走回起居室拎起籐籃回房間,克利斯站起來跟在女主人身後上樓。

    安妮的臥房位於閣樓,只有一扇窄小的窗戶,一張床與一個小小的紅木衣櫥,梳妝用具都放在床頭櫃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家具。

    她對這樣儉樸的生活安之若泰,她把房間收拾得很整潔,裁制蘋果綠的格子棉布做床單,親手編織的蕾絲窗簾迎風飄揚,用美麗的小盆栽點綴窗台。經她的巧手布置,整個房間充滿可愛溫馨的柔美氣氛。

    安妮把籐籃與燭台放在床頭櫃上,開始解下衣裙與束腰。

    她芻有留意到,她的小客人把眼睛轉開了一會兒,對著克利斯怒目而視。克利斯早已舒舒服服地趴在床前的一塊墨綠色氈毯上,這裡是它每晚睡覺的老位子。

    克利斯感受到莫名而來的敵意,立刻吠了兩聲。

    “噓!別吵,克利斯。”安妮回過頭輕斥著,然後彎下身子輕輕搔著克利斯的頭。她身上僅著一件單薄的襯裙,肩帶滑落,露出大半截雪白的胸脯。

    那只蝙蝠恰巧把眼光調回來,正好對上她低敞的胸口,當場化成石頭一般,全身僵硬。

    安妮渾然不覺,她又逗著克利斯好一會兒。

    “好了,克利斯,我得去睡了,晚安。”她慣例給了克利斯一個吻,接著她直起身子,瞧見籐藍裡的蝙蝠,對它露出一個可愛的微笑,“晚安,我的貴賓。”

    蝙蝠瞅著她,依然處於怔愣的狀態。

    安妮吹熄蠟燭,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暗黑,接著她上床鑽進被窩。

    今天是月圓之夜,窗外銀白色的月光,靜悄悄地透過蕾絲窗簾,映照著床上酣眠的人兒。克利斯把身體蜷曲成一團,很快進入夢鄉,只有蝙蝠始終保持清醒。

    當從起居室傳來一聲低沉有力的鍾響,顯示時間過了午夜一點,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剎那間,籐藍裡的蝙蝠化成一道輕煙。

    這道煙並未消失,它緩緩地從籐籃往上升,像一條矯捷靈活的蛇,逐步扭動身軀游移到床頭,接著成漩渦狀,打轉了幾圈,漩渦又聚集成一團白霧,飄離床邊約有一步之遙。

    然後在迷霧中,一抹黑影逐漸成形,看來是一名高大的男子。

    他一身黑色裝束,月色映出他的面容,他的皮膚異常白皙,光滑如最上等的骨瓷。他的眼瞳閃耀著綠色的光芒,宛如荒郊墓園裡的鬼火,周身充滿著詭異與危險的氣息。

    克利斯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它瞥見那一道神秘的黑影,馬上跳起來准備撲過去。

    那名神秘的黑衣客一抬手,克利斯便被定住,完全動彈不得。

    “好狗兒,我不會傷害你的女主人。”神秘男子低聲對它說。

    克利斯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它只能瞪著施咒者齜牙咧嘴。

    神秘男子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沉睡中的安妮。

    她的被單褪至胸口,月光浸潤她白裡透紅的肌膚,半裸的酥胸與露在被單外的手臂顯得晶瑩皎潔。她睡得很熟,嘴角浮起一朵美麗的微笑,那是一張天使般純潔無邪的睡臉。

    神秘男子伸出手輕輕碰觸她的臉頰;他的手指非常修長優雅。

    “好美!”他喃喃自語,手指順著優美的曲線滑落、游移著,宛如情人般的愛撫,最後停在她纖細的頸項上。

    “這是我生平僅見最誘人的脖子,可惜我不能恩將仇報,否則我真想……”

    他彎下腰,嘴唇輕觸她白嫩的頸項,就這麼定住,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鍾。

    是的,他是一個吸血鬼,貨真價實的吸血鬼。

    在夜色中,他的視線異常清楚,可以穿透她玫瑰色的肌膚,窺見隱藏其下的藍色血管在躍動著。他專注地聆聽她體內的血液奔流撞擊的聲響。對一個吸血鬼而言,這種節奏才是真正的天籟,美妙得無與倫比。

    今晚所嘗到的那一滴鮮血,是他加入吸血鬼家族以來,所嘗過最頂級的美味。只有心靈純潔無垢的處女,才能擁有這種最純粹、不摻一絲異味的鮮美血液。

    男人的血液往往只會令吸血鬼昏昏欲睡,甚至嘔吐反胃。

    他放縱自己的感官,貪婪地擷取屬於少女的淡淡幽香,肆意想像當尖牙刺進她柔嫩肌膚的快感,第一滴鮮血燒燙他的舌尖,暖熱的鹹濕氣味沖進鼻腔,味蕾敏感地直立起來……

    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發揮最大的作用,讓他得以及時抽身。

    “這一刻是獻給瘋狂與蠱惑的,我美麗的救命恩人。”他將嘴唇移至她的耳畔,輕聲低喃著,“我以榮譽起誓,保證不傷害你一根寒毛,同時在你有生之年,我會看顧你,絕不讓你落人那個品行卑劣的惡棍手中。”

    安妮繼續沉睡著。

    克利斯以為這名男子意圖加害女主人,心急如焚卻只能在一旁死死地盯牢他。

    他感應到克利斯的怒氣,挺直起身體,轉過頭面對它的敵意,眼中的綠火更加閃耀。

    “你非常盡忠職守,克利斯。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忠誠與警醒,守護你的女主人。不過,你可以天天觀賞她美麗的胴體,我嫉妒你的好運,所以要給你一點小小的懲罰。”

    他再度將手臂抬起,克利斯的四肢一軟,身體猛地一沉,變成千斤重,牢牢固定在地上。它張口結舌,神情沮喪到了極點,雙眸充滿驚惶不安。

    男子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臂,傷口已經好了大半。復原力比尋常人強上一百倍,是吸血鬼的特征之一。

    “看來我的法力已然恢復大半。”他輕笑出聲,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狀況。“你身上的咒縛要到黎明才能解除,我的朋友。再會了!”

    他又俯身凝視熟睡的美人,溫柔地輕撫在他眼中充滿了誘惑力的雪白頸項。“我將會再回來的,親愛的安妮。你必須等我。”

    睡夢中的安妮,在朦朧的意識裡隱約感覺有人以冰冷的手指輕劃過她的肌膚,逗引她的寒毛豎立起來。這種感覺相當微妙,她以為那是夢境。

    他終於停止了動作,在她的額上輕輕印下如羽毛般輕柔的一吻,接著將手舉起,那一扇小窗應聲而開。

    夜晚的涼風吹拂著窗簾,沙沙作響。

    投給她最後的一瞥,他再度化成一道輕煙,拖曳成一條帶狀,鑽出那扇小窗。

    窗門又自動輕輕合上,替她關住了外頭的寒風。

    那一道輕煙接著聚攏成團,變回一只蝙蝠,它振動雙翼停留在原處,目光灼灼地看著窗欞好一會兒,才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將會再回來,你必須等我……

    是誰?究竟是誰?是誰俯身在她耳畔低聲呢喃?是誰的手指在輕柔地撫觸她的肌膚?

    “怎麼了?親愛的。你昨晚看來似乎沒睡好,有心事嗎?”喬治關心地問。

    安妮驀地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抬頭迎上父親慈愛的目光,這才察覺自己坐在餐桌前,桌上的燕麥粥一口都沒動。

    她飛快收拾起漫游的思緒,但掩飾不了雙頰的紅暈。“不,只是有點疲倦罷了。”

    “會不會是著涼了?最近兩天的天氣真糟糕,我聽霍布斯醫生說將會有感冒大流行,你要小心保重自己的身體。”

    他雖是一個慈愛的父親,感覺卻很遲飩。

    “我知道,爸,你也是。”

    “就連克利斯也不太對勁。我瞧它一早就垂頭喪氣,好像在害怕什麼危險似的。”他有些不解地說。

    安妮聞言,瞥了依偎在她腳邊的克利斯一眼,它今天的模樣的確不太尋常,忽然變得神經質起來,老是東張西望,似乎在提防著什麼,行動也失去往日的活潑,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而令她奇怪的是,昨天那只受傷的蝙蝠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蹤影,遍尋不著。

    “我猜它是因為昨天被莫頓先生的事嚇著了,尚未復原吧。”安妮無比溫柔地搔著愛犬的頭說。

    喬治吃完早餐,拿下餐巾起身離座。“或許吧。我得去學校了,你一個人在家要當心一點。”

    “我知道了。”安妮趕緊起來,跟著父親來到起居室門口,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與帽子,服侍父親穿戴好,恭恭敬敬地目送父親出門。

    喬治對於教書工作是相當嚴謹且一絲不苟,在哈瑟利小學任教的這二十年來,可說是風雨無阻,每天都如時鍾般准確到分秒不差地走進教室,走上講台打開教科書;這在班斯克村村民的心目中也成了恆久不變的印象。

    哈瑟利小學僅是一間茅捨,所有年級加起來僅有二十名學生。喬治必須負擔全部年級所有的文法、歷史、地理以及數學的課程,因此他不能只准備一套教材。

    雖然校長的薪水一年只有四十英鎊——這是出自於莫頓村長的意思,他向來都不是個慷慨大方的人——喬治卻很滿足於這麼微薄的報酬。他是真心喜愛他的學生,盡力而積極地投入教書的工作。不管畢業多久的學生,即使長大後離開家鄉到異地的游子,偶爾返家在路上遇見了,喬治依然能夠正確無誤地記起孩子的姓。

    他的學生們也由衷敬愛他們的校長,雖然其中不乏有淘氣好動的搗蛋鬼以及不太伶俐的笨孩子,但是大體而言,他們很聽話並且守規矩。

    安妮對這樣的父親非常引以為傲。

    送走父親後,安妮一天的工作就要開始,她先系上圍裙動手洗衣,不過她腦中的思緒又回到昨晚的夢境。

    昨天晚上是錯覺嗎?為什麼夢中那些輕聲細語至今還在耳畔縈繞不去?何以那冰冷的手指感覺如此真實?

    她仔細檢查過門栓,並沒有外人出沒過的痕跡,一向平靜的班斯克村也沒有出現過盜賊闖入家宅的記錄,頂多只有聽說牛羊被偷走而已。

    但不可思議的是,她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害怕恐懼。

    只是從未嘗過戀愛滋味的她,為什麼會為了不真實的夢境而悸動?那優雅、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帶著感情和力量,喚醒了蟄伏在她心底的感覺。

    假如這一切是出自她的幻想,難道說在她心裡已經暗藏著欲念,渴望男人到了不知羞恥的地步了嗎?

    “真是糟糕,我該不會是生性放蕩的女人吧?上帝啊!請你原諒我!”安妮喃喃自語著。

    “安妮!安妮!”

    陡地,一陣急促的呼喚聲打斷了她的遐思。

    安妮循聲望去,原來是住在村尾的道金斯太大,她是一個紅發、身材肥壯的婦人,是村裡最著名的大嘴巴與包打聽。她拎著一個籃子,撩起裙擺,辛苦地拖著龐大的身軀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

    “早安,道金斯太太。發生了什麼事嗎?”

    道金斯太太氣喘吁吁地跑到特納家門前,隔著圍籬大聲嚷道:“安妮,你還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安妮莫名其妙的反問。

    “發生不得了的大事啦!”道金斯太太雙目圓睜,表情誇張到極點。“西裡爾。莫頓昨晚失蹤了!”

    “什麼?失蹤?”安妮困惑地重復她的話。

    聽說西裡爾三天兩頭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他不是留在賭場過夜,就是在其他女人的香閨縱欲狂歡。安妮想起左鄰右捨對西裡爾的傳言。

    “哎呀!我知道你可能認為他跟以前一樣只是玩瘋了。”道金斯太太揮舞著雙臂,模樣十分激動。“可是昨天晚上,是莫頓村長的生日,全家人都在等他回來,可是你猜怎麼著?一直到午夜十二點都還不見他的人影。

    村長當然不高興了,便吩咐手下到賭場和莉妲那裡去尋人。“

    莉妲是一名頗具姿色的年輕寡婦,死去的丈夫是一名商人,身後遺留了一些資產給她,所以她不需為生活擔心;她是西裡爾的老相好。

    “然後呢?”

    “賭場老板說莫頓先生在賭場待到凌晨一點多就離開,說是要去找莉妲,結果莉妲說他因為昨晚受了點傷,沒打算在她那裡過夜,只是去拿寄放在她家裡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不過我猜,這家伙准是將這檔子事拋在腦後忘得一干二淨,臨時跑到莉妲家叫她想辦法。要是遲歸又空著手,莫頓村長肯定會大發雷霆。”

    安妮想起昨晚克利斯咬傷他的事,看來莉妲沒有撒謊。

    “所以能肯定他是往回家的路上噦?”

    “就是說啊!你也知道莉妲住在村子東邊五裡外的農莊,回村子的路上必須經過巴勒拉特池塘,結果他們在池塘旁邊的樹林裡發現了莫頓先生,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奄奄一息?”安妮吃驚地問:“他怎麼會跑到林子裡去?那裡已經偏離了大路,他喝醉酒了嗎?”

    “奇怪的事就在這裡。”道金斯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搖了搖,“他可不是在林子裡酣睡,而是發著高燒,全身一直不停的顫抖著。林子裡的泥土很松軟,從他的腳印研判,看得出來他是發足狂奔,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一樣。當那些男人合力把他抬出林子,送到霍布斯醫生家裡時,他嘴裡還不停地囈語著。”

    “囈語的內容是什麼?”安妮好奇地問。

    “他不停地揮舞拳頭,口中直喊著:”惡魔呀!惡魔! 走開!別靠近我!‘聲調充滿了恐懼。“說到這裡,道金斯太太的音調也開始發顫,”奇怪的是,那裡沒有其他人或動物的腳印,他的樣子仿佛是真的見到鬼魂了。“

    這是鄉下人的迷信,任何奇怪不能加以解釋的事情,都會聯想到是妖魔鬼怪在作祟。

    “不管莫頓先生夜裡撞見了什麼,至少他沒有被奪去性命。”安妮柔聲說:“也許他只是被一些夜行動物嚇著了,以為那是什麼魔物。不管怎麼說,幸好他平安無事。”

    “那可不一定,他還在急救呢!”道金斯太太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對了,他還摔斷了左腿,霍布斯醫生說他骨折得很厲害,說不定會變跛了。”

    這對西裡爾來說,一定是個不小的打擊。安妮暗忖。

    “那還真是不幸。”

    “好了,我得趕去史瓦利家,史瓦利太太正等著我一起縫制送給西蒙太太新生兒的衣服。再見!”

    安妮笑著跟她道別,她知道道金斯太太只是以縫紉為藉口去串門子,好把聽來的消息加油添醋地傳出去。

    她渾然不覺有一道烏雲已經悄悄地自她身後席卷而來,命運的風暴即將形成。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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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4: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七八六年六月教堂的鐘聲成為引路者,讓死者的靈魂在天使的引導下順利抵達天堂。

    「主啊!我們將喬治。特納的靈魂交予你的手中,希望他能在你的眷顧下得到永恆的平安與安息,阿門。」

    在教堂墓園的——角,一名神父對著一個新墓穴喃喃誦經祝禱。幾乎全村的人都到齊了。

    安妮一身黑衣,捧著——束白色鮮花,面無表情地站在父親的墳前,對週遭的一切聲響充耳不聞。

    喬治是因心臟病突發而死,死在書房,他最心愛的書堆當中。

    倘若她早一點發覺父親的健康狀況,那一天晚上她能夠在就寢前多巡—一次房,也許如今父親就不會躺在冰冷的地下了。

    但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了,她在世上已經是無依無靠。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在場的班斯克村民莫不敬悼這一位故去的良師益友,然而有一件更教他們由衷難過的事,就是他們心裡都十分明白特納家的孤女,將會面臨到怎樣的命運。

    西裡爾自從跛了以後,脾氣變得異常暴躁,而他對安妮的企圖心也越來越強烈,莫頓村長也認為兒子應該要早日娶妻生子,所以安妮的命運岌岌可危。

    安妮不是不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必須早日找到一個工作,好能夠獨立自主。

    神父舉行完儀式,安妮把手中的花束放在棺木上,看著它一寸寸被工人剷起的泥土所掩埋。

    葬禮結束後,村民們體諒安妮,並沒有跟她致唁,只是簡短地問候一兩句就慢慢散去,最後只有霍布斯醫生留下,他是一個慈祥和藹的長者,與喬治是多年的至友,待她如親生女兒。

    「安妮,節哀順變。」他摟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未來的日子還很長。」

    「我知道,醫生。謝謝你的安慰。」

    兩個人並肩走出墓園,腳步放得很慢。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在設法找工作。」安妮機械式地應答。「原本史瓦利先生與葛拉翰先生都答應我到他們的農場工作,但後來他們又表示無法多雇——個人手,我又是女孩子,同樣的薪水,對他們來說不合算。」

    霍布斯醫生明白,這又是莫頓家的影響力。

    「那你來我的診所幫忙,你也可以住到我家裡,這樣晚上你就不會落單了。」

    安妮搖搖頭,她清楚霍布斯醫生的家境,他家中有五個孩子,食指浩繁,加上老大離家上大學,肩上的擔子很重,不可能多負擔一個人的生活。

    「醫生,別擔心,我會想到辦法的。」

    「不管到什麼地步,絕對不可以答應那個惡棍的要脅。」霍布斯醫生語氣憤重地告誡,「冠上莫頓的姓只會更生不如死,他們全是冷血的惡魔,他們家族居然沒有一個人到場參加你父親的葬禮。」

    「我知道,醫生,我會記得你的忠告。」

    霍布斯醫生想不出其他的話好安慰她,只能輕歎口氣,吻了吻她的臉頰,然後轉身默默地離去,留下安妮一個人站在墓園門口,獨自哀傷。

    就在這個時候,達達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安妮認得這個聲音。

    只有西裡爾。莫頓才會在這裡縱馬狂奔。這是他腿跛了以後,新染上的嗜好。

    果不其然,一匹高大的紅馬隨即出現在小路的盡頭,朝教堂的方向疾奔而來,揚起一片黃塵。

    然後在她的面前煞住馬,風沙跑進她的眼睛與喉嚨,使她嗆咳了兩下。

    「看樣子我沒趕上喪禮。」西裡爾勒住韁繩,他的穿著很隨便,根本不像是來參加葬禮。

    「已經結束了。」雖然很疲憊,安妮還是全神戒備,不敢稍有鬆懈。

    「是呀,我的寶貝。」西裡爾並沒有下馬,他喜歡坐在馬背上,因為這樣看人,使他自覺高人一等,可以睥睨一切。

    「不過還是很感激你趕來。」

    「別這麼說,甜心,你不該對你的情人這麼生疏。」他的態度盛氣凌人,「我想我們應該找個時間,好好討論一下我們的婚事。」

    「我現在沒有心情想到這些事情,可不可以等一陣子再說?」安妮委婉地要求。

    「我已經等得夠久了,我的寶貝。」說著,西裡爾獰笑一聲,「你該知道,你遲早都是莫頓家的人,早些把事情解決不好嗎?」

    安妮隱忍著心裡的怒氣,「莫頓先生,我還處於服喪期,請你看在我死去的父親份上,等過些日子再談好嗎?」

    西裡爾咧著嘴,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匹殘忍兇猛的野狼,盯著前無去路、驚惶得全身發顫的小白兔。眼看獵物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不妨多享受一下追逐的樂趣。

    這樣玩弄獵物,將之逼到懸崖前,親眼看到獵物怕死求饒,感覺自己是至高無上的主宰,才夠刺激。

    「好吧!那麼過幾天我們再討論這件事情。你需要我載你回家嗎?」

    安妮搖搖頭,心裡暫時放下一顆大石頭。「不用,謝謝。我還要去拜訪史密斯太太。」

    「那就再會了,寶貝。」西裡爾揮動手裡的長鞭,狠狠地一抽,紅馬痛得人立起來,發瘋似地向前衝去。

    目送那個惡棍揚長而去,直到消失不見蹤影,安妮的身子一癱,跌坐在地上。

    她當然明白,躲得了一時,逃不過一世,她必須在這段緩刑期間想到辦法自立,否則只有坐以待斃。

    「謝謝你,史瓦利先生。」安妮站在家門前,勉強打起精神,對他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史瓦利摘下帽子,雙手絞扭著,表情很不安的開口道:「安妮,我很抱歉。我沒有遵守信用,這是因為……」

    「沒關係的,史瓦利先生,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忙,我衷心感激。」安妮明白這個老實人想說什麼。「我是女孩子,又沒做過農場的粗活,只怕也幫不上什麼忙,你應該僱用男孩子當長工才對。」

    聞言,史瓦利的內疚更深了。「安妮,我想……我想其他地方一定有更合適的工作。我昨天聽說距離村子大約三哩的南邊,那座荒廢很久的巴爾斯莊園,已經被—位來自倫敦的貴族買下,正在大力整修。我猜等新主人住進去之後,一定需要人手,你可以留意那裡的工作機會。」

    這個消息對安妮來說,不啻是在長久的昏暗絕望當中,出現了一道曙光。

    「謝謝你,史瓦利先生。」安妮蒼白無血色的小臉上,露出了自父親去世後第一次真正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

    「我會留心那邊的消息。」

    史瓦利覺得自己的良心稍稍好過些了。「我很高興能幫上一點忙。我還要繼續送貨到市場去,再見了。」

    他朝她鞠了一躬,把帽子戴回頭上,準備坐上馬車。

    「再見,史瓦利先生。」

    安妮一直對著馬車揮手,直到馬車消失於視線之外。

    史瓦利帶來的消息,讓安妮的心情從絕望的深淵再次振作起來,無論如何她都要把握這次機會,她決定要親自跑一趟巴爾斯莊園,試試運氣。

    但願上帝並沒有遺棄她。

    第二天一早,安妮依舊——身黑色喪服,徒步前往巴爾斯莊園。

    巴爾斯莊園位在班斯克村南郊,建於十八世紀初期,主屋是一棟標準的意大利帕拉迪歐式的圓形別墅。

    整棟屋子都是用白色磚瓦砌成,正門柱廊的形式像是古代科林斯式的神殿,房屋的牆壁很平坦,沒有曲狀或者渦形花飾,屋頂也沒有冠上雕像或者怪異的飾物,是一棟樸實無華,但氣勢非凡的宅邸。

    這一座白色大宅,坐落在——個如詩如畫的花園裡,屋子前是—座透明如鏡的美麗湖泊,湖泊上有一座羅馬式的石造拱橋。整體景觀都充分反應自然之美,令人想。起十六世紀風景畫家羅倫筆下優美的湖光山色。

    這一棟大宅已經被廢棄了二十多年,如今被整修得煥然一新,庭園再次萬紫千紅,造訪它的人都會以為自己來到了童話中的仙境。

    安妮站在莊園的大門口,猶豫了好半天,最後她命令自己想起西裡爾的威脅,這使她積聚不少勇氣,強迫自己不再畏怯,舉手輕叩門房的窗子。

    「請問找哪一位?」守門人探出頭來,他的樣子頗為凶悍。

    她鼓足勇氣,怯生生地開口說:「請問這裡缺不缺人手?我想找工作。」

    「去找管家奈德太太,她負責這件事。」

    「謝謝你,先生。」

    守門人立即開門讓她進入莊園,並指點她往主屋的後門而去。

    安妮謝過他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向前走,根本沒有心情欣賞四周的美景。

    一個女僕開了門,領著安妮穿過廚房,來到後面一棟小屋。這裡收拾得非常整潔,一張高背扶手椅上端坐著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婦人,她頭戴寡婦帽,身穿黑綢衣服,膝上放著一個針線籃,她正忙著編織。

    女僕鞠躬告退之後,老婦人瞥了她一眼,臉上的神情十分仁慈。

    「你有什麼事嗎?」

    「我叫安妮。特納,是班斯克村的居民。」安妮見她態度和藹,便壯起膽子的說:「現在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想找一份工作。請問這裡能夠收留我嗎?我什麼工作都能做的。」

    老婦人聞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臉上堆起了笑容,顯然對她的印象良好。

    「我們的確是很缺人手。我是這裡的管家奈德太太,我必須要對新人做一番考察。」她對安妮微笑的說。

    「是的。」

    「你會刺繡縫紉嗎?」

    「會的。」

    「看你的氣質,你似乎受過良好的教育,你會寫字管帳嗎?」

    「我去世的父親是哈瑟利小學的校長,我懂得一點法文,一點德文,普通的算術還可以。」

    「好極了,我正需要一個助手。我的視力越來越退化,看帳本上那些小字益覺吃力。你被錄用了。」

    安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是的,你明天就能來上工嗎?我們會幫你準備好住處。」

    「當然可以。可是……我能不能有—個請求?」她遲疑地問。

    「什麼要求?」

    「我有一隻狗,想帶它一起來可以嗎?它很乖,絕對不會惹麻煩的。」安妮懇求道。

    奈德太太猶豫了半晌,終於點頭,「也好,若它能勝任看門狗職責的話,它是不會受到虧待的。」

    「謝謝你,奈德太太。」安妮喜出望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為了怕受到阻撓,安妮沒有告訴任何人,僅收拾了一些細軟,便悄悄搬進巴爾斯莊園。

    她雖然也是下人,不過她等於是副管家的身份,幫助奈德太太掌理莊園的收支情形。

    奈德太太相當親切仁慈,親自帶她巡視整棟屋子,好熟悉環境。

    安妮最喜歡的地方是藏書室與過廳。藏書室約有兩層樓高,顧名思義,裡面擺滿了烏木做成的書架與一排排的圖書,藏書之豐,是她父親那間小書房的好幾百倍。她驚喜的發現,裡面有不少書是稀有的珍本,可以確定這裡的藏書是經過好幾代的時間所累聚而成的。

    更讓她意外的是幾乎每本書都有人讀過,而且扉頁上的空白處都寫滿批注,諷刺與批判意味濃厚,有不少獨特的創見。而且字跡瀟灑剛勁,顯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另外,過廳也讓她驚訝不已。這裡除了天花板上美麗的裝飾畫,厚重的紫色綢幔,閃閃發亮的波西米亞玻璃做成的櫥櫃裝飾品,以及黃銅製的華麗吊燈外,還有許多價值連城的美術品,牆上也有許多精美的表框畫。

    最顯眼的一幅畫是——名年輕男子的肖像。初來乍見,安妮被這一幅畫像吸引住,視線久久無法離開。

    畫的色調有些晦暗,但很顯然是出自名家的手筆。畫裡的主角是一個年約二十出頭的貴族青年,他的相貌俊秀迷人,身穿最上等質料的黑絲絨外袍,翻出珍珠灰色的蕾絲立領。他的五官像是經由希臘第一流工匠的巧手精雕細琢出來的,黑髮自然垂肩,漆黑的眼瞳深沉得像是無底深淵,將注視他的人一起捲入週遭幽暗陰森的氛圍之中。

    畫師不僅將高級衣飾的質地光澤表現得無懈可擊,還成功地捕捉住這位青年難以捉摸的氣質——一位尊貴無比、擁有權勢,具有高度文化水準的上流人物,這一點不需要任何象徵權威的冠冕或飾物來提升畫中人與生俱來的尊貴。

    這一幅肖像畫充分地將貴族人士的高尚優雅與出身名門的悠然自在的氣質具體化,成為足以名垂青史的不朽巨作。

    安妮忍不住在心底讚歎這一幅傑作,儘管整幅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哀愁氣氛裡。

    她低頭審視畫上的簽名與日期——羅蘭德。歐佩斯克利。布克羅契公爵,一六三四。范戴克。

    這麼說來,這一幅畫的歷史距離現在已經超過一百五十年。

    范戴克是英王查理一世的宮廷畫師,他的肖像畫在 貴族名流之間素享盛名,安妮曾在一本書上看過有關他的記載。由於范戴克接了太多訂單,所以他往往只繪顧客的頭部,身體的其他部分便由他的助手照著穿上顧客服飾的假人來完成。

    不過,眼前這幅肖像畫顯然是出自同一名畫師之手。

    看來這位布克羅契公爵,想必一定是當時最炙手可熱的政治權貴。

    「他是我們老爺的祖先。」奈德太太解說道:「這一個家族相當古老,可以追溯到蘭卡斯特王朝的亨利五世時代。不過他們在一六五九年發動結束共和黨執政,迎接查理二世登基。旋即被重用,成為朝中最有權勢的一員。這一個家族出過很多傑出的將領、上議院議長、兩任首相,以及一位皇后。我們主人布克羅契爵士是這個家族目前僅存的嫡系後裔,繼承了封號。但是他不喜歡住在嘈雜的倫敦,所以在這裡置產,希望能在鄉間過平靜的生活。」

    安妮望著那幅肖像,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主屋所有的房間她幾乎都看過了,唯獨二樓西翼尾端,最大的一間臥室卻是房門深鎖,她有些不解地問奈德太太。

    「這裡是老爺的臥室,他不許任何人擅自進去打擾」

    「那打掃該怎麼辦?」安妮提出疑問。

    「老爺吩咐過他的房間不必打掃,我們只好從命。」奈德太太聳聳肩道。她認為這是貴族紳士的怪僻,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安妮點點頭,「好,我記住了。」

    「好極了。」奈德太太露出滿意的微笑,「今天到這兒為止,該去吩咐他們開飯了。老爺不一定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希望他到這裡,隨時都有熱騰騰的食物可以享用。」

    安妮佩服奈德太太的細心周到,決心要好好向她學習。

    安妮很快就適應了巴爾斯莊園的生活。

    她心思敏捷,工作勤奮,學習能力很強,待人又謙恭有禮,很快就贏得大部分人的友誼。她的愛犬克利斯在莊園裡也成了大家的開心果,過著悠閒自在的生活。

    唯獨莊園的新主人始終沒有露面,安妮的心中充滿期待,因為她受到那一幅畫像的影響,著實好奇主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安妮的工作量雖然不少,可是她安排時間得當,因此有閒暇時間維持她的閱讀習慣。她向奈德太太徵得 允許,多打一把藏書室的鑰匙,方便她借閱裡面的藏書。

    她就像一條快樂貪心的白鯨,優遊徜徉於浩瀚的知識之海,晚上經常手不釋卷直到曙光乍現。

    有一天晚上,她閱讀完阿普留斯的《變形記》——這本自古羅馬帝國時期留傳下來的古典著作——的上集,覺得意猶未盡,迫切地想繼續看下去,不禁懊惱沒把下集一併帶回房間。

    她穿著睡衣起身,隨意披上一件外衣,穿上拖鞋,擎起燭台,準備偷偷溜到藏書室把下集拿出來。

    睡在床邊的克利斯被女主人的動作驚醒,立刻站了起來。

    安妮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它噤聲。「克利斯,我要去藏書室,你不用跟來喔!乖乖睡覺。」

    她輕輕帶上門,把克利斯留在房裡。

    安妮躡手躡腳地從側門進入過廳,悄悄走上橡木階梯,小心翼翼避免發出任何聲響,以免吵醒大家。

    不知是怎麼回事,安妮隱約覺得一雙眼睛藏匿在暗處,視線如影隨形的緊盯在她身上。

    安妮把燭台舉高,不時回頭查看,有些不安地打量著身後,但除了廊上的肖像畫,高懸著的古銅燈,以及放下來的帷幔外,什麼也沒瞧見。

    她太敏感了。安妮心想著,或評是因為深夜到藏書室,是一件不太合儀的行為,才讓她變得神經兮兮的吧。

    藏書室的門很重,安妮—一手拿著燭台,吃力地推開門。

    偌大的房間一片漆黑,寂靜得令人害怕。她手上的燭火要與這個地方的陰暗相比,顯得非常微不足道,而且這裡的窗子似乎沒有關好,隱隱有道冷風在室內流動,火光搖曳不定。

    藏書室的書是先歸類後,再按照作者名字來排列。阿普留斯的《變形記》是放在東牆書架的最上層,她必須舉著燭台,爬上書梯去找它的下集。這是一個艱困的工作,她的另一隻手必須扶著書架,讓活動書梯移動到目標附近。

    她急切地找尋那一本書,「阿普留斯……A……找到了。啊!」

    就在她欣喜地抽出那本下集之際,一道忽然流竄進來的夜風,冷不防把她手上的燭火吹熄,週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安妮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登時重心不穩,從書梯最高處跌了下來。

    她驚叫一聲,預期自己的身體會遭受到地板無情的撞擊而頭破血流,她閉上了眼睛,準備承受即將到來的劇痛。

    結果,她並沒有碰到冰冷的地板,而是身體懸空。

    她緊閉著眼睛,本能地抱住那個接住她的物體,正 確的說法應該是—— —個男人。

    她尚未從驚嚇中恢復過來,頭頂上卻響起,—聲輕笑。

    這個聲音好熟悉!

    「你……你是誰?」安妮顫抖著聲音,氣息不穩地問。

    男人沒有回答,也沒有放下她的意思,仍然維持原來的姿勢。

    剛才,她下意識地雙手環上他的頸子,上半身緊緊貼住這個男人的胸膛,尋求保護和安全。

    但是這一副軀體,卻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這個男人的肩膀很寬,胸肌堅如鐵石,抱著她的兩隻胳膊給她同樣結實強壯的感受,不可撼動,彷彿可以輕易制伏一頭衝出獸欄的蠻牛。

    然而,她卻感覺不到這個男人的呼吸,甚至是他的體溫,他就像大理石—樣堅硬而冰冷。

    「你是……」恐懼滲人了她的血液,巴爾斯莊園裡並沒有這一號人物,莫非他是竊賊?

    「應該由我來審問你,小姐。」男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沉。「為什麼在三更半夜,單獨一個人闖進我的藏書室?」

    安妮霎時恍惚起來,他的音調好似那個埋藏在她的記憶深處,神秘的夢境中所聽到的低語。儘管已經有些模糊,午夜夢迴時,她依然為之戰慄不已。

    不過,這個聲音是堅決嚴厲的,非常具有威儀,與那個充滿輕憐溫存的語氣完全迥異。

    「你……你的藏書室?」安妮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裡是巴爾斯莊園,你究竟是誰?」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放下來,雙腳穩穩的站在地上;他的動作乾淨俐落。

    「勇氣可嘉的小姐,假如我是你懷疑的那種人,你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很明顯地嘲弄她的問題。「剛才我已經洩漏我的身份,我說這裡是『我的』藏書室,你半夜闖進『我的』房間,究竟是何居心?」

    這裡是他的,難道說……

    「難道你是……布克羅契爵士?」說完,安妮急忙掩住了口,儘管是在黑暗中,她依然瞪大了眼睛,徒勞地想看清男人的臉。

    「你總算證明了你沒被嚇暈。」

    安妮雖然感到害怕,可是她的神智尚稱清醒。

    「你怎麼能夠證明你是這裡的主人?」基於職責,她必須問個清楚。

    「管家奈德太太應該有告訴過你,過廳的那一幅肖像跟現任的布克羅契爵士長得十分相似,你若是拿燭火來照我不就可以知道了?」

    安妮這下子嚇得更加厲害,他若真是莊園的主人,她這種大膽無禮的舉動只會惹火他,要是被開除,她就 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對……對不起,老爺,我只是……只是想拿一本書回房間裡看。我……」她牙齒開始打顫。

    「白天來就不行嗎?這個理由不夠充足。」

    「因為……因為上集太好看了,我……我被故事情節吸引,急著想看下去,所以……所以……」她結結巴巴為自己辯解。

    「即使如此,你也不該三更半夜一個人跑到主屋這兒來,現在你先回房間去,明天早上我再決定如何懲罰你。」

    安妮無法違拗這個命令,雖然她尚未瞧見他的相貌,但光憑他的氣勢,以及剛才觸摸到的衣料質感,她幾乎相信他的確就是莊園的主人。

    「是的,老爺。」她低聲回答。

    不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要怎麼走出這個房間呢?

    忽然,她的手被抓住,接著一本書被塞到她手中。

    「我帶你出去,這裡我比你熟悉多了。」

    雖然聲調毫無溫情,然而安妮依舊十分感激。

    她被一隻厚實的手掌握住,然後跟著他往前走,令她有些驚訝的是,那只握住她的大手出奇的冰冷…… 時間的腳步忽然放慢了,安妮莫名其妙感到臉在燒燙,只能跟隨著他的牽引往前走。

    過了一會兒,終於摸索到大門,男子轉動門把帶她走出藏書室。

    安妮藉著透過柱廊窗台微弱的月光,終於看見這名男子的真面目。

    「我的天啊!」她下意識地大聲驚叫,他活脫脫像是過廳那一幅肖像的臉孔從畫裡跳出來似的。

    那名男子看穿她的心思,「現在你對我的身份應該沒有任何疑問了吧?」

    「太像了!太像了!」她已經吃驚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

    她的驚呼聲由於沒有阻隔,顯得特別響亮,也驚動了下人,過沒多久,原本空蕩寂靜的屋子登時人聲鼎沸,許多男女僕人拿著燭台來到主屋,屋內頓時變得明亮起來。

    當然,他們在見到那一名男子時,驚異之情溢於言表。

    「老爺,您什麼時候回來的?」奈德太太即使在匆忙之中,也是穿戴整齊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她的驚訝只維持了一會兒,隨即露出慣有的鎮靜沉穩。「怎麼不寫信通知一聲?我好派約翰駕車去接您哪!」

    「我原本住在威廉斯爵士家,他用馬車送我回來。因為我無法確定抵達的時間,所以不想驚動你們。」

    奈德太太隨即把眼光轉向一旁的安妮,看到她穿著 睡衣又赤著腳,不解地皺起眉。

    「安妮,你怎麼會一個人三更半夜出現在主屋裡?」

    她要在主人面前好好教訓不守規矩的下人,免得讓主人以為她怠忽職守。

    安妮囁嚅了半天,想不出好藉口解釋自己的行為。

    「事實上她是聽到聲響,發現一名陌生人闖進莊園,以為我是竊賊,所以才起身查看的。」他立刻出聲解釋。

    沒想到,老爺竟然替她出言掩飾她的不當行為。安妮忍不住仰頭看向身邊的他,明眸裡寫滿感激,不過他卻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奈德太太聞言,嚴厲的表情頓時放鬆了,「原來如此,安妮,你跟其他的人回房去吧。柏西,去點起起居室的壁爐。老爺需要來點食物補充體力嗎?我叫廚子給您拿一些酒來祛寒……」她有條不紊地指揮著。

    安妮拿起那本肇禍的書,向一名女僕借了燭火,悄俏地隨著其他沒被分配到工作的僕人回到自己的房間。

    克利斯守在門口,當它看見女主人安然返回時,高興地吠叫兩聲,安妮急忙示意它噤聲。

    「克利斯,你知道嗎?老爺今天回來了。」她邊說邊搔搔它的頭,「看樣子,老爺是一名喜歡做出其不意的事,但心地不壞的好主人。這幾天你可要乖乖的喔!」

    克利斯舔了舔她的手,表示順從。

    安妮心想,希望他明天不會記起她的無禮,不然她跟克利斯可就糟糕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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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巴爾斯莊園的主人似乎忘記前一晚的事,整個早上都沒有傳喚安妮到他跟前。事實上,他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下令不許任何人去煩擾他。

    安妮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如往常一樣的工作。或許是因為主人回來的緣故,整個莊園的氣氛變得和往常不同。僕人們變得忙碌起來,打掃得更勤快了,廚房的工作也加重,但奈德太太依然指揮若定,彷彿上緊發條的時鐘般的活躍。

    根據奈德太太的說法,或許是厭倦了都市裡的交際酬酢,主人打算長期在鄉下隱居。他交遊廣闊,除了同階層的達官貴族外,也結交不少新興的中產階級朋友。他似乎遊歷過許多地方,長期過著漂泊的生活。在倫敦有不少投資和產業,另外還有不少紡織工廠分佈在德貝、伯明罕等地,並與一些朋友合夥在美國與南非殖民地經營礦業,也是「東印度公司」的大股東之一,分佈於世界各地的代理人按時寫信向他報告營虧。他對待花錢僱用的人採取恩威並施的態度,忠誠必有報償,背叛必定嚴懲。

    這一切描述,安妮只是靜靜地聽著,奈德太太並不是十分敏銳的人,她只是以一般人的眼光去評估她的主人,對她而言,主人是一個慷慨大方的紳士,那就足夠了。

    到了午茶時間,奈德太太走進廚房,找到正在和廚子準備茶點的安妮。

    「安妮,老爺吩咐你馬上到起居室。」

    「好的,我立刻就去。」

    安妮急急忙忙把手洗淨,脫下圍裙,來到起居室。這個召喚代表他記起應該施予她的懲罰了嗎?

    她在門口猶豫了許久,才輕叩著門上的拱環,緩緩推開大門。

    這個房間佈置得相當精雅,窗前的帷幔都被放了下來,裡面的爐火熊熊燃燒著,布克羅契爵士偃臥在一張躺椅中,腳擱在枕墊上,手上拿著一本書在閱讀。

    相較於昨夜微弱的月色,此刻在明亮的火光下,他的形象鮮明得讓安妮相信,只要任何人見過他一面,必對那張臉孔永生難忘。

    他的確和畫中人有著一模一樣的五官,只是似乎年長了十歲。他的膚色接近象牙白,閃著相似的光澤;光滑飽滿的前額凸顯了他的智力。他的眼睛既深黑又明亮,即使是最偉大的畫師,也不能描繪得恰到好處。事實上,他的相貌比畫裡的祖先要有威嚴得多。

    安妮看得呆住了,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麼做是極度無禮的舉動。

    他似乎沉浸在閱讀的樂趣當中,完全忽略她的存在,直到一旁的大鐘響了三聲,他才抬起頭來,恰巧對上她的視線。

    安妮從出神的凝視當中驚醒過來,連忙垂下了頭,「老爺,請問有什麼吩咐?」

    他把書本放在胸前,指了指身旁的一張椅子,「請坐,特納小姐。」

    安妮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稱呼她的語調不太像是對一個下人,而是以一種對待朋友的客氣。

    「我的名字叫安妮,老爺。」她謙恭有禮地說。

    他沒有改變姿勢,顯然這樣很舒適。「我知道,我從奈德太太那裡聽說了你的事,你父親在班斯克村是受人敬重的人物,倘若他現在還在世,你必定不會在巴爾斯莊園屈就這樣卑微的職務。」

    安妮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吃驚地瞪大眼睛,「我不認為這是卑微的職務,我很高興在此工作。」

    「既然你很高興聽我的命令,那麼就坐下吧!我不喜歡這樣跟別人談話,老是要抬頭,脖子很酸的。」他的口氣有些不耐煩。

    看樣子,主人擁有喜怒無常而且多變的個性。安妮暗忖。

    安妮遵照他的吩咐,拉過那張椅子坐下來,雙手放在膝上。

    「關於昨晚的事,我想我該給你一個小小的懲罰。」

    布克羅契爵士的語氣有些粗暴,「所以從現在起,你多了一項工作。」

    「老爺儘管吩咐。」

    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對這一點加以說明。「你應該聽說過,我買下這棟大宅,是為了隱居。」

    「是的。」

    「我厭倦了城市裡的生活,正確的說法是,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尋歡作樂上頭。」布克羅契爵士的聲音有些嚴厲。「所以,我打算自我放逐一陣子。」

    安妮睜大了眼睛,不解的地問:「老爺,在城市裡不能深居簡出嗎?」

    布克羅契爵士聞言怔了怔,隨即大笑起來。

    「問得好,特納小姐。」他坐起身來,動作十分迅捷。「很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無法勝過環境。但是我選擇遠離它,這算是好的開始吧。」

    安妮有些不能理解主人為何要對初識不久的下人提到這種事情。

    「然而這不代表我喜歡平淡乏味的生活,我需要生活上的調劑。我打算做一點研究,追溯我的家族歷史。」說著,他把書本放在——旁,「我希望能有一名助手,幫助我完成這個工作。」

    安妮發現,主人的身軀比尋常人要高大許多,他的神情嚴肅冷厲,可以看得出來他不是脾性溫和的人。

    「老爺的意思是……」安妮明白了他的話,顯得有些意外。

    「是的,我認為你很適合,特納小姐。」布克羅契爵土盯視著她的臉,「你必須負責整理資料以及謄寫等雜事,不過這些都是你額外的工作,你必須在晚上來完成它。」

    「是的,老爺。」

    「有一些資料並沒有放在這裡,你去找奈德太太,她會帶你去倉庫,告訴你東西放在哪裡。」

    「是的。」

    「我需要勤快敏捷,認真服從的助手。」他的聲調不帶一絲溫情,「你能夠勝任這—份工作嗎?」

    安妮立刻挺直背脊,她知道這種「懲罰」,對於她在智識方面的長進,毋寧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沒有問題,老爺。」

    「很好,那就從今天晚上開始吧。」

    安妮聞言,吃了一驚,「今天晚上?」

    「既然遲早都要進行,早一步開始便可以早一步結束。」

    「是。」

    「好,現在你可以退下了。」

    「是,老爺。」說完,安妮站起身朝他行了一個禮,轉身朝門口走去。

    突然,他再次出聲喚住她,「還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記住。」

    安妮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知道我的全名嗎?羅蘭德。歐佩斯克利。布克羅契。」他盯著她的眼睛,語聲清晰地說:「請你牢牢記住。」

    安妮對於這個古怪的命令覺得有點困惑,不過她還是溫婉地回道:「是的,老爺。」

    等到她退出房間,緊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幸虧主人沒有為難她,她暫時可以放心了。

    只不過不知為何,主人的形象,總與夢中的那個人層層交疊,讓她心悸。

    就這樣,安妮在忙完了白天的工作,就必須到藏書室向主人報到。

    她在奈德太太的協助下,找到了許多古文件和書信,以及私人日記。這些東西的年代多半是在十七世紀中葉,是有關於第一代布克羅契公爵的重要史料。

    工作閒暇時,她還必須費心去研讀這些資料。儘管她的負擔一下子增加許多,她卻毫無怨言。

    羅蘭德的作息和一般人完全顛倒,他早上總是關在房裡休息,到了晚上精神卻特別好,這也許是倫敦豪華奢靡的夜生活所養成的習慣。

    另外一點,就是他的食量真是不可思議,他幾乎只碰液體——大量的上等美酒,以及巧克力、鮮果汁等,不過要是奈德太太做了她拿手的野味膀,他可能會加以考慮。

    羅蘭德並不是一名好脾氣的主人,當他僱用的屬下犯了過失,他一定會給予懲罰。就像上個星期,由他所投資,位在曼徹斯特紡織廠的廠長,因為私下將原料偷賣到黑市,所以在成品上偷工減料,被告發之後,羅蘭德不但立刻解雇他,並且告上法庭,要那人負擔商譽損失一萬英鎊,結果那個可憐的傢伙因為付不出而被送進牢裡。

    每天晚上八點的鐘響時,安妮就準時前往藏書室。

    通常這個時候,藏書室裡已經預備好點心和飲料,壁爐的火燒得正旺,而羅蘭德則坐在位於爐火旁邊,他慣常使用的躺椅裡,等候她的到來。

    在他的躺椅前方,有專為她預備的寫字檯和椅子,羅蘭德喜歡毫不費力,抬頭一眼就能看到她。

    安妮總是不忘規矩,雖然沒有人為她通報,她依然 輕叩門環,才推門而入。

    「老爺。」

    羅蘭德一如往常,舒適地躺在他的專屬椅子上,手上捧著一本書。

    「特納小姐,今天郵差又送來一疊信,你必須先幫我處理。」說著,他伸手指了一下寫字檯,「這些幾乎都是社交請柬,不是很重要,我也懶得細看,乾脆你幫我寫回函處理掉。」

    「是的,主人。」

    安妮在寫字檯前坐下,遵照他的吩咐開始拆閱信件。這些信件厚厚一疊,是從世界各地飄洋過海來的。

    其中一大半的信件,在封口處有著各種美麗的紋章圖案,一看便知是出自古老有名望的家族,這種信函的內容多半是各式各樣的聚會請柬。

    自從主人回來之後,各式信件數量大增,但他不喜歡親自回覆,乾脆就把這個差事丟給她處理,她現在已以為常。

    不過,這些信件當中,也有一些字跡娟秀的信函,顯然是出自女性之手。

    到了這個時候,她總是不敢擅自作主,不得不開口請示他一聲。

    「老爺,這是從法國巴黎寄來的信,署名伊斯蘭,你要親自過目嗎?」

    「伊斯蘭?巴黎?噢,那是瑪歌寄來的。」羅蘭德坐起來,注視著她,似笑非笑地問:「你不懂法文嗎?」

    「老爺,我的法文造詣不高。不過,即使我的法文很流利,我想這一封信還是應該由你親自拆閱。」

    羅蘭德笑了起來,「你憑什麼斷定?」

    安妮把那封信平放在手掌上,掂了掂重量,又放在鼻子前面聞了一下。「從重量判斷,這封信的內容一定很長,而且信上有很強烈的梔子花香味。假如只是寫信人慣常使用的香水味道沾染上信紙,氣味不會這麼濃,我想對方一定又在信紙上多灑了幾滴吧。」

    羅蘭德嘴角勾起嘲諷的笑容,「女人只會玩無聊的把戲,拿來給我。」

    安妮依言把信遞給他,豈料他並沒有動手拆開,而是隨手扔進身旁的壁爐中,那封信頓時在熊熊火光裡變得蜷曲焦黑,最後化為灰燼。

    她大吃一驚,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做。

    「老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跟她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聯了。」說著,羅蘭德露出極為不耐煩的神情,「伊斯蘭是一名舞女,我們同居過一段時日,但那又如何?」

    安妮震驚於他說話的口氣,好像只是丟掉——雙舊靴那般不在意。

    「老爺,當初你會選擇她,應該是對她懷有一份熱愛 吧?」

    「沒錯,而且她也常常對我做熱情的告白。我讓她住在一棟別墅裡,供給她僕人、馬車、珠寶、華服等,還有可觀的零用錢。」他舉手撩起垂落在額前的幾絡短髮,譏誚道:「可惜後來我發現她的熱情太過廉價,因為她揮霍我的金錢,卻背著我和其他男人偷情。我不能容忍這樣被人愚弄,所以毫不猶豫地把她甩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要再找一個情婦並不難,我在倫敦的時候,同時在三個女人的香閨輪流夜宿。「

    安妮不敢置信,呆呆地坐著。

    羅蘭德站了起來,走到壁爐前面,背靠在大理石平台上,伸展他的身軀,以一種高傲自信的姿態面對她。

    「你好像對我的行為完全不能苟同。」他側著頭,態度從容不迫地說,「你的表情告訴我這一點。」

    安妮鼓起勇氣,怯怯地開口詢問:「老爺,我不能理解,你要求你的情婦對你忠實,你卻這樣一個換過一個,甚至還同時擁有好幾個情婦,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她的話逗得他不住地發笑,「小朋友,倘若我是讓人包養,當然也會忠於我的主人,這可以算是一種職業道德哩!有誰希望自己的錢被情婦浪費在其他的小白臉身上?」

    「但這依然是不道德的事。」凡是對於自己在良心上不能認同的行為,安妮有一種無可救藥的固執。「況且這對那些女人來說,是很殘忍無情的。」

    「你的同情心太過於氾濫,那些女人靠著臉孔和身體維生,是出自她們自己的選擇。」他冷冷一笑,「而那些女人的聰明通常只要足夠取悅男人即可,要是連這樣低微的要求都辦不到,她們根本沒有本錢做這—行。」

    「老爺,問題不在於她們,而是老爺本身的想法。你真的認為過這樣子的生活,一點都沒有錯嗎?」安妮的小 臉非常嚴肅。

    羅蘭德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可是笑聲很冷冽。

    「這是一種充滿感官刺激,富有魔力的享樂生活,並非人人都過得起。所以那些無法享受的人,便編織一些道德教條當藉口,直斥這種生活為墮落、敗俗,並且將這些教條灌輸給無知的大眾,告誡他們不該被引誘,否則會下地獄。這是用來掩飾嫉妒心理的一種手段。」

    安妮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憤世嫉俗。

    「老爺,現在你不是離開這樣的生活了嗎?」她輕聲地提醒。「假如真的是那麼美好的歡樂,老爺為什麼要買下巴爾斯莊園隱居起來?可見這種輕浮的生活是無意義的,不是嗎?」

    羅蘭德聞言—怔,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犀利起來,緊緊鎖住她的視線。

    「你無知得像一張白紙。你以為你可以看穿人心 嗎?」他粗暴地斥責著,「再熱愛金錢的守財奴,也不能一年到頭工作無休。我說我厭倦了,但不代表我認定那樣的行為是不檢的。」

    看來主人開始動氣了,安妮心想自己不能再惹惱他。

    「是的,老爺。」她垂下頭低聲的說。

    羅蘭德似乎看出她的顧慮,臉色和緩下來。「不必擔心,我會因為一個下人說實話而發怒,但我不會因此開除她。」

    「或許我真的沒見過世面,所以才會這麼說。請願諒我的無禮。」安妮依然不敢抬起頭。

    「這一點的確是事實。」羅蘭德輕笑一聲,「我不會怪你,這是可以彌補的,只不過需要時間。而我,剛好就是時間太多了吧!」

    他的眉宇之間忽然浮起一種憂鬱,一雙黑眸也陰暗了起來。

    主人的心情真是陰晴不定。安妮有些不知所措。

    「老爺,沒有人會覺得金錢太多的,但在我看來,時間比金錢更珍貴,當然更不可能嫌太多的。」她用一種輕快活潑的聲調,想轉移他的情緒。「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常常嫌時間不夠用呢!」

    羅蘭德重新坐回躺椅,黑眸凝視她的小臉。「你都想做些什麼事情?」

    「我的願望有些不切實際。」安妮有些靦腆地回答。

    「沒關係,可以說來聽聽。」

    她放下了筆,雙手放在裙摺中,羞澀地開口,「我曾經想過要自食其力,存一筆錢,然後出發環遊世界,一一去拜訪倫敦、巴黎、雅典、羅馬、君士坦丁堡等大城市。」

    她的聲音又輕又細,好像蜻蜓掠過平靜的湖面,點出一道道的水痕。

    「我好希望能夠漫步在西班牙格拉那達,阿罕布拉宮的中庭,觀賞牆壁與天花板上繁複奇異的鏤花裝飾;我也想造訪梵諦岡的西斯汀圓頂教堂,欣賞包提柴利、格蘭達佑的壁畫,瞻仰米開朗基羅架在高窗之間的穹窿裡,預告救世主降臨的諸位先知巨像。接下來再到佛羅倫斯一遊,傾聽雙腳踩在古老的石板街道上所發出的清冷回音,用手去觸摸那些粗糙斑駁的磚牆,細數上面的歲月痕跡。我想要重新認識這個世界,而不是抱著從書本的白紙黑字當中得來的印象。」

    她述說著心裡的願望,雙眸閃著快樂的光芒,整個人陶醉在自己所編織的夢想裡,表情充滿——種溫和的激動。這使得她看起來比平日更添一份嫵媚的青春之美。

    羅蘭德盯視那張容光煥發的小臉,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五官輪廓顯得更加立體,一雙黑眸越顯深幽。

    安妮忽然驚覺自己說得太多,雙頰立刻染成兩片玫瑰色。

    「對不起,老爺。我想我應該繼續工作了。」

    「不必在意。」羅蘭德叫了起來,聲調竟是異樣的熱切。「我喜歡聽你說這些,請繼續說下去。」

    「可是……」

    「其實你想去的那些地方,我都曾經遊歷過。」

    安妮睜大眼睛,充滿驚詫與欣羨之情。「真的?」

    「沒錯,我幾乎漫遊過整個世界。阿罕布拉宮的『蔓籐花紋綴飾』,我曾經親手觸摸過,那真是令人難忘的經驗。那種精巧圖案與豐富色彩的構思,應該歸功於回教的創教人穆罕默德,他讓藝術家的心靈脫離真實世界的事物,而導向線條與色彩的夢幻世界。」

    羅蘭德以手支額,靠在椅背上,閉目搜尋過往的記憶。

    「至於那個教皇的小禮拜堂,那真是驚人!米開朗基羅的確是曠世天才,細節處處理得毫無失誤,以及填滿整個空間的壯麗畫面,種種一切,都讓世人對天才的能力有了全新的概念。而他所創造出的人物,體態一個比一個優美、鮮活,從來沒有一位藝術家如此簡潔有力表現出造物的奧秘與雄偉,真是卓絕的奇跡!」

    安妮放鬆自己,讓想像力飛馳,完全沉浸在他所描繪的景象裡。

    其實像這樣的晚間工作,對安妮來說,的確是開拓視野的好機會,因為她的主人似乎很喜歡跟她談論外界的事物。他的談吐顯示自身擁有的閱歷,毫無疑問是相當豐富、新奇而有趣。

    他的記憶必定是浩瀚如汪洋大海般,那會是一個多麼炫目燦爛的世界?安妮心想,不由得心生羨慕之情。

    像安妮這樣涉世未深的純潔女孩,很容易就被羅蘭德口才流利的敘述所打動,心生嚮往,陷入深深著迷之中。

    只是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一步一步陷入一種莫名的危機裡。

    布克羅契公爵的私人日記與書信,數量超乎尋常的多,安妮必須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鑽研這些歷史文件。

    安妮從這些文件裡發現,這位權傾一時的朝臣,是當時權貴中的異數,經常冒死勸誡國王要聽從人民心聲。只可惜昏庸的查理一世並沒有採納忠言,才會因為不負責任喪失國土,最後被國會逮捕下令處死。

    布克羅契公爵從此過著長達十幾年的流亡生涯,為了王權復辟而多方奔走,及時阻止圓顱黨黨魁克倫威爾被擁戴為王。

    在這段流亡期間,他留下了許多文采斐然的手稿,任何人讀了他的文字,都會被其中所流露憂國憂民的高 貴情操感動不已。

    這位貴族並非不懂生活樂趣的老古板,他喜好狩獵,是當時全國最高明的騎士與射手。若非他擁有這一方面的才能,沒有其他人比他更能勝任國王的獵伴,以他勸誡國王的言行,或許早就被下令逮捕入獄。

    他是一名聰明的享樂主義者,鑒賞美女與駕馭她們的能力,和他的騎術同樣知名。這些文件當中就有不少纏綿悱惻的情書,寄信人都是出身顯赫的名媛貴婦。

    安妮不禁掩卷歎息,沒有比政治更黑暗與詭譎多變的環境,這麼一個才華洋溢的風流人物,親身參與了宮廷鬥爭、國會政變、王室復興等改寫歷史的重大事件,他短短幾年間經歷過的驚濤駭浪,遠非善良淳樸、與世無爭的班斯克村民所能想像的。

    這時,一名女僕沒有敲門,慌慌張張推開門跑進她的房間,語聲急促地說:「安妮,有一個騎著紅馬的男人,在大門外指明要找你。他看起來有些醉意,而且大聲咆哮,好可怕!」

    騎著紅馬的男人,那一定是西裡爾!這會為莊園和老爺帶來麻煩,事情棘手了。

    安妮匆匆忙忙放下工作奔出去,穿過大廳卻差點撞上一堵牆。

    「你要去哪裡?」羅蘭德扶住她肩膀,及時挽救她差一點跌倒的身子。

    「老爺,對不起,我……我有一個朋友,他在外面等我。」安妮囁嚅道。

    羅蘭德的黑眸,一反平日的深沉,銳利如鷹。

    「朋友?」他冷冷一笑,「我都聽說了,他在門外大肆咆哮,口出穢言,好幾次試圖闖進來,連守門人都幾乎擋不住,你會有這樣的朋友?」

    「西裡爾是村長的兒子,他的本性其實不壞,是一場意外造成的。」安妮心虛得不敢抬頭,「老爺,我會去跟他說,我很抱歉為這裡帶來麻煩,我保證我會解決這件事。」

    「你保證不了任何事情。」說著,羅蘭德放開她,轉頭吩咐一旁的下人:「去請特納小姐的『朋友』進來,讓他在起居室等候。」

    「是的,老爺。」僕人恭敬地領命離去。

    「跟我來吧。我想好好認識一下你的『朋友』。」說完,他轉身往起居室的方向走去。

    安妮沒有選擇,只得跟上他的腳步。

    過了一會兒,西裡爾就被帶進來了。

    他果然喝得醉醺醺,而且在他被帶進起居室的一路上,眾人不斷聽到他放聲謾罵詛咒,全都是比陰溝裡的地鼠還要污穢骯髒的言詞,就連具有一流管家素養的奈德太太也聞之色變。

    不等領路的僕人通報,西裡爾逕自推開房門,大聲喊道:「安妮那個賤女人在哪裡?」

    他渾身散發著污濁惡臭的酒氣,一下子就瀰漫了整個房間。

    羅蘭德不動聲色,冷眼注視面前的不速之客。

    安妮坐在他左手邊的讀書椅上,擔心老爺會因為被冒犯而大怒,臉上失去全部的血色,害怕得全身發抖。

    假如西裡爾觸怒了老爺,那她勢必要離開這裡。就算她會因此面臨煉獄之火的煎熬,也不能再替老爺增添麻煩。

    西裡爾粗魯地甩上門,一雙佈滿血絲的醉眼瞥見安妮的身影,立刻不由分說的衝了過去。「你好大的膽子!」

    安妮來不及驚叫,驀地竄出一道勁風,西裡爾的身體陡然朝反方向飛了出去,撞到牆角,額頭上立刻掛綵。

    羅蘭德擋在安妮身前,臉色陰沉,爐火雖然燒得很旺,整個房間裡的氣壓卻驟然降低,寒氣逼人。

    他的動作迅雷不及掩耳,快得讓人看不清他是怎麼辦到的。

    「莫頓先生,歡迎來到巴爾斯莊園,我是這裡的主人布克羅契爵士。」羅蘭德緩緩地開口,氣勢懾人。「這裡是我的家,請告知尊駕來意,倘若你任意動粗,依照大英帝國的律法,在自己家裡持劍殺死強盜可以算是自衛,不會獲罪。」

    剛才那一撞,西裡爾的酒意總算去掉大半,清醒得足以思考自身處於何種形勢。

    眼前這個自稱是主人的傢伙,身材異常高大,他的眼光筆直射過來,面容深沉難測。

    一陣寒意爬上西裡爾的背脊,令他從骨子裡冷了起來。

    本能在警告他,眼前這個男人,不僅是難惹,而且是像鬼魅一般的人物。

    剛才西裡爾只覺得一陣力道強勁的風席捲而來,完全看不見對方的身形,人就躺在地上了。這個傢伙寂然不動時,沉靜而強大的氣勢籠罩了整個房間,彷彿用整座山將他壓在底下,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而那兩道森冷至極的目光,讓他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

    西裡爾勉強嚥下恐懼,他明白,魯莽行事為他自己帶來極為可怕的麻煩。

    「我來找我的未婚妻,安妮,特納。」西裡爾爬起來,動作顯得有些遲緩。「安妮,你竟然棄我不顧,你何必放著好日子不過,跑來這裡當下人呢?趕快跟我回家,我的寶貝。」

    他想繞過羅蘭德抓住她,但立刻被彈回去。

    「你的未婚妻?」羅蘭德冷笑一聲,轉過身來,「安妮,這傢伙說的話是真的嗎?」

    安妮站了起來,雖然害怕,然而她依然堅決地搖頭,「不,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聽到她否認,西裡爾的怒氣又發作,順手拿起一旁的花瓶朝她扔過去,但沒丟准,花瓶砸到對面牆壁,登時碎成一地。

    「你這婊子!你竟敢這樣對我!」他像一頭發狂的瘋牛,向她疾奔而來。

    不過他還沒碰到她的衣袖,羅蘭德便迅速擋在她身前,把手一揮,西裡爾再度像個布娃娃一樣,毫無抵抗能力地向後撞到牆壁,再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一摔可是跌得結結實實,西裡爾只覺得全身骨頭都像被拆散了似的疼痛。

    「你憑什麼干涉我的家務事?」西裡爾痛得爬不起身,只有朝天揮舞著拳頭。「我要帶走我的女人有什麼不對?我可以告你強擄人妻!」

    羅蘭德冷哼一聲,「我也可以告你,剛才你砸碎的那只花瓶,價值七千英鎊!」

    雖然西裡爾聽到這個價錢時,吞了口口水,依然大聲咆哮道:「那又怎樣?」

    「我警告你,以後別再上門找麻煩。」羅蘭德神情嚴峻,目露精光直瞪著他,「否則就算你是她的丈夫,我也會讓她變成寡婦,你最好牢牢記住!」

    西裡爾從他的眼神裡明白,他是說得出做得到。

    羅蘭德不再理會他,逕自走到壁爐前拉鈴,召喚下人,立刻就有兩名僕人敲門進來聽候吩咐。

    「把這個酒鬼拖出去,用繩子捆住他的手腳,綁在馬背上送他出大門。以後這傢伙若是敢再來騷擾,我准許你們用槍對付。」

    「是,老爺!」

    僕人遵照指示將西裡爾拖了出去,西裡爾因為傷重無法反抗,但他還是吐出一堆下流粗鄙的髒話。

    等到那刺耳的噪音逐漸消失,安妮不安地絞扭著雙手,低著頭說:「對不起,老爺,我……」

    羅蘭德背對著她,沉穩地說:「這不是你的錯,你無須道歉。」

    聽他這麼說,安妮心裡更加愧疚。

    「可是,都是因為我才惹來這一場風波,為此還讓老爺損失這麼貴重的花瓶,我……」

    「倘若損失一隻花瓶,可以挽救一名少女免於陷入火坑,這一筆交易是合算的。」他語氣淡漠地回答,「別感激我,我不過是遵照羅馬舊教條,做—件好事來贖清過去所有的大小罪過罷了。去找人來收拾一下碎片,暫且別丟,以防他再度上門滋事,可以留做證據。我回房間去了。」說完,他頭也不回的朝門口走去,逕自離開起居室。

    一陣暖流從安妮心底緩緩升起,盤旋、慢慢擴散至全身,將她緊緊圍繞在其中。

    老爺雖然表面冷酷,其實他擁有仁慈寬厚的心。安妮不禁覺得,自己的確是受到上天眷顧的幸運兒。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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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6: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一定會讓那個傢伙好看!」西裡爾憤怒地大吼。

    此刻,他正躺在情婦莉妲的床上,前天在巴爾斯莊園受到的羞辱令他心情惡劣到極點。

    莉妲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未出嫁前是一間小酒館老闆的女兒,懂得如何安撫吵鬧不休的醉漢。

    「幹嘛那麼生氣呢?」她懶洋洋地輕撫他的胸膛,「都怪你自己,以寡敵眾當然吃虧噦!要是你沒喝醉,一對一的話,你未必會輸給他,我說得對嗎?」

    「那還用得著說嗎?我西裡爾。莫頓可不是好惹的!」雖然有—絲心虛,但西裡爾依然中氣十足地說:「那個該死的婊子!她以為有人替她撐腰就沒事了嗎?等著瞧好了!有朝一日,我—定會讓她後悔莫及,向我跪地求饒!」

    「西裡爾,你這麼叫,她也是聽不到的。」莉妲睜著一雙媚眼,斜斜地瞅著他,「再說,你老是提到那個女人,就不怕我吃醋嗎?」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索他的身軀,挑逗著他。

    西裡爾被逗得興起,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你吃什麼醋呀?我的小寶貝!」他獰笑著,懷著惡意用力捏她的胸部,惹得她大叫一聲。「娶老婆是為了向我老頭有所交代,我快被他煩死了。」

    莉妲裸露的手臂像蛇一樣,纏上他的背脊。「說得真好聽,等你有了老婆以後,大概也不會再上我這兒了。」

    「那怎麼可能呢?我最需要的女人還是你呀!」西裡爾邊說邊咬著她的肩膀,「你嫉妒的表情真是迷人……」

    「哼!你現在當然會這麼說。」莉妲轉過頭去不理他。

    「你不相信我?」西裡爾的嘴唇一直往下游移,聲音裡充滿慾望。「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瞧。」

    真是容易上當的男人!莉妲在心裡冷笑,誰會為了一個下流癟三吃醋呢?

    在這裡遇到的男性,大都是頭腦簡單的莊稼漢,別說是找到什麼好貨色,就連能夠讓她多看兩眼的男人都沒半個。西裡爾在她眼裡,也只不過是銀樣臘槍頭,除了體格以外根本沒多大用處,連技巧也都是她傳授的,更別想得到能夠令她滿意的調情了。

    莉妲越來越不能忍受單調乏味的日子,在這窮鄉僻壤裡,她的青春逐漸枯萎調零。

    她嚮往大城市裡的五光十色,夜夜笙歌,充滿刺激逸樂的生活。

    不過,巴爾斯莊園的主人卻勾起了她的興趣。

    聽起來,對方可不是泛泛之輩,似乎見過不少世面,人生閱歷應該很豐富。這種男人,比較可能對她的胃口。

    有機會的話,她倒是想會一會那個神秘男子。

    自從羅蘭德出面解決西裡爾帶來的危機之後,安妮感激在心,工作得更加賣力。漸漸地,她與羅蘭德相處時間增長,到了最後,從下午茶時間起,她就必須前往藏書室報到。

    當然,對這種情況最不滿意的,就是她的愛犬克利斯了。每當女主人要離開它的身邊,它就開始鬧脾氣。

    雖然莊園裡的人都待克利斯很好,園丁和車伕甚至為它合力蓋了一間狗屋,不過它依然喜歡膩在安妮的身邊,跟東跟西。

    每到她要到藏書室的時刻,克利斯就開始煩躁不安,硬是不肯放她離開。

    有一次它趁著女主人不注意,偷偷溜進藏書室。一看見羅蘭德,它立刻如臨大敵般,擋在安妮的面前,對著他拚命狂吠,害安妮丟盡顏面,幸虧羅蘭德不計較。

    「對不起,克利斯,我不能陪你了。」安妮把它拴在狗屋前的橡樹上,樹幹上安裝了一個鐵環,方便她把狗鏈鎖在上面。

    克利斯吠了好幾聲,似乎在表達抗議。

    安妮不得不狠心把它拴住,免得它循著她的氣味衝進主屋,驚擾到羅蘭德就不好了。

    老爺已經夠寬宏大量了,她不能不特別約束克利斯,免得其他人說閒話。安妮在心裡這麼想。

    就在這時候,奈德太太挽著一個柳條編製的藍子朝她走過來,籃子裡裝滿了鮮花。

    「奈德太太,這些花是要佈置在屋子裡的嗎?」

    「是呀,我剛從花圃剪下來的。安妮,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奈德太太從籃子裡取出一些白玫瑰、山楂枝和藍色的琴柱草,「我想老爺的藏書室裡應該放一瓶花。」

    「對啊!這是個好主意。」安妮愉快地笑著接過花枝。

    「好極了,那就拜託你了。」

    「是的。」

    「對了,有件事情你可要當心一點。」奈德太太忽然想到一件事,表情嚴肅地說:「你知道這裡是從赫裡德福郡到坎貝司特監獄的必經之途,聽說幾天前,有兩名最危險的犯人逃脫了。」

    「啊!真的?」

    「這是送牛奶的人帶來的傳聞。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驚慌,一切要等消息經過證實後才能公佈。」奈德太太壓低聲音的說,「不過我們得更加小心警戒。」

    「是呀!那些犯人會想盡方法得到食物和路費好繼續逃亡,巴爾斯莊園四周沒有其他住家,他們也許會動這裡的腦筋。」安妮憂心忡忡地說。

    奈德太太點點頭,「沒錯,值夜的人手必須增加,排班表就麻煩你來草擬了。」

    排班表不只是擬訂而已,還必須要負責與僕人溝通協調,這差事並不輕鬆,奈德太太等於是把燙手山芋丟給她。

    「好的,我會想辦法在今天晚餐之前完成。」

    「那就拜託你了。」

    安妮遵照奈德太太吩咐,將花插在一隻粉紅色大理石花瓶裡,然後小心翼翼地捧去藏書室。

    「安妮,你遲到了。」羅蘭德的聲音聽起來頗為不悅。

    她把花放在寫字檯上,轉頭對他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對不起。老爺,你看這花很漂亮吧?」

    不料,羅蘭德卻皺起眉頭,「以後請你不要把這種東西帶進來。」

    安妮聞言大吃一驚,「為什麼?我覺得用花來裝飾房間是很好的事情呀!」

    「其他的地方你可以隨心所欲,唯獨在我的視線內,我不想看到任何花朵。」羅蘭德冷淡地駁回她的建議。

    「老爺,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安妮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會那麼討厭鮮花。「自從你到巴爾斯莊園住下後,幾乎都沒有離開屋子一步。最近真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普照,百花盛開,園丁賈斯汀將庭院整理得非常漂亮,你卻連看一眼都吝於施捨。花兒若是沒有人欣賞,它們一定會覺得寂寞的。」

    「喜好是沒有理由的,我喜歡黑暗,憎恨一切讓我想起陽光的事物,這是我的怪僻,難道不行嗎?」他的語氣冰冷裡帶著不耐煩。

    安妮垂下頭,她又逾越分寸了。

    「好了,我們可以開始了吧?」羅蘭德的口氣逐漸緩和下來,「你把資料都看完了嗎?」

    「我看完了公爵從一六三八年到一六四六年的日記與書信。」安妮據實回答。「我想我可以開始動筆了。」

    老實說,能看完那些古老泛黃的文件資料,已經算是一大成就了。安妮暗忖。

    羅蘭德輕點頭表示讚許。「那很好,今天我們就從一六三九年開始。我的祖先布克羅契公爵,早在那一年就看出了民心開始背離皇室,他對查理—世提出諍言 ……」

    安妮驀然察覺到一絲異樣,當他在述說他先祖的功績時,顯得太過投入,臉上表情豐富多變,情緒會隨著情節起伏而劇烈震盪,而且細節描述得極為詳盡,彷彿那是他的親身經歷。

    也許她是過於敏感,然而這種怪異的感覺卻盤據她心頭,怎麼也揮之不去。

    在移監途中逃脫的兩名罪犯,是當今全英國最危險的人物。

    其中一名是綽號「刀疤」的亨斯萊特,這名號的由來是因為他左臉頰有一道蜿蜒而下、如蚯蚓般醜陋的疤痕。他是全國最知名的強盜頭子,當他率眾行動時,燒殺擄掠,姦淫婦女,無惡不作,而且絕對不會留下活口。

    另一位是人稱「假面神父」的威廉。史密斯。他的確擔任過聖職,但因為品行不端而被教會除名。他後來以行騙維生,擅長易容術。然而在一次爭吵中,他失手殺死一個人,這次意外卻讓他嘗到主宰他人生命的樂趣。從此他就完全墮落了,詐騙時不再只取錢財,一定會將被害人凌虐致死。

    這兩名凶狠的罪犯密謀了許久,在途中連手殺死押解他們的警官,並且奪走武器,然後分道揚鑣。

    亨斯萊特選擇人跡罕至的小路,他自信以他的經驗與身手,很快就可以籌到足夠的路費逃亡。

    只可惜他的運氣不夠好,班斯克村附近很少有落單的商旅經過,村民身上也沒有太多的油水可撈。更淒慘的是,官方已經加派人手巡邏緝捕,他的行動越來越困難了。

    亨斯萊特在心裡盤算著,與其終日躲躲藏藏的,不如幹一票大的,一次撈個夠,就此銷聲匿跡,等到離開英國以後再做打算,反正天下之大,一定有他可以大展身手的機會。

    於是他選上了地處偏僻、富麗堂皇的巴爾斯莊園,鎮日埋伏在莊園外的草叢中,伺機而動。

    夜晚的巴爾斯莊園,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凌晨三點,安妮穿著睡衣,床旁的櫃子上點三支蠟燭,她躺在床上繼續研究布克羅契公爵的生平。克利斯依照慣例蜷伏在她的床腳前,它已經習慣在亮光中入睡。

    忽然,她隱約聽見一絲不尋常的聲響,克利斯也立刻驚醒,它豎起雙耳,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傷重之人發出的微弱呼救聲。聲音極輕極細,可是連克利斯都被驚醒,那就不可能是她的錯覺。

    安妮忽然想起奈德太太的警告,難道是逃犯侵入莊園,而守夜的人受到襲擊了嗎?

    她立刻起身披上外衣,一把抓起燭台。雖然她害作極了,可是她的責任心不容許她逃避。

    克利斯也跟上女主人的行動,一起衝出房間。

    在驚動大家以前,是否應先行確認一下呢?可是這麼一來,不就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安妮在心裡想著。

    她先跑去奈德太太的屋子,死命敲打著房門。「奈德太太!奈德太太!快醒醒呀!求求你!」

    過了一會兒,穿著睡衣的奈德太太打開門,看見神色慌張的安妮,大吃一驚。「安妮,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我在房間裡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求救。今天晚上是輪到彼德守夜,我猜他可能遭到逃犯襲擊了。」

    奈德太太臉色凝重,當機立斷地說:「安妮,你先去通知廚子他們,所有人都要叫醒,吩咐他們要提高警覺多派一些大男人過來,叫他們準備武器,不能空手。我們盡快找到彼德。」

    「需要通報老爺嗎?」

    「這叫其他人去就可以了。趕快行動!」

    安妮連一秒鐘都不敢耽擱,急忙照著奈德太太的吩咐去做。

    整個莊園霎時燈火通明,所有的男丁都披衣出來尋找失蹤的彼德,女僕們則依照囑咐全都集中在廚房裡。她們聽說過那兩名逃犯的凶殘,因此害怕得渾身發抖,不敢作聲。

    安妮因為有克利斯的陪伴,所以她也加入搜索的行列。

    克利斯發揮它靈敏的嗅覺,大約一刻鐘之後,它在後院的玫瑰花叢底下發現昏迷不醒的彼德。

    「天啊!他傷得真重。趕快把他抬到屋子裡,讓奈德太太照料,另外派人請醫生過來。」安妮指揮大家的行動,表現得鎮定而勇敢。「兇手可能還躲在莊園裡的某處,大家千萬要提高警覺!」

    彼德被抬進屋子裡去,其他人持續進行搜捕,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距離天亮大約還有兩個多小時,驀地,在莊園後面的樹林裡,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

    這個驚叫聲既高亢又響亮,彷彿要撕裂每個人的心肝。聲音當中傳達了無以名狀的恐懼,那是只有痛苦超過頂點的人才能爆發出來的叫喊聲。

    在寂靜的夜晚裡,聽起來令人格外膽戰心驚。

    安妮和克利斯距離那個聲音發出來的地點不到五百里碼,克利斯受到那一聲尖叫的感染,變得膽小,不敢再前進一步。

    安妮也嚇得哆嗦不已,可是她猜想行兇者在被害人這一聲慘叫之後,可能會因為怕被人發現而先溜走,倘若被害人還活著,她必須爭取時間挽救被害人的性命。

    她鼓起勇氣,撿起一根樹枝讓克利斯銜著,示意它噤聲,然後吹熄手上的蠟燭,獨自一人悄悄向樹林深處躡足前進。

    沒多久,在她面前出現一塊空地,空地上有一個黑色物體,安妮趕緊躲在一棵大樹背後。

    雖然是黑夜,不過就著微弱的月光,勉強可以辨認地上那一團黑影,原來是一名黑衣男子,另外地上還躺了另一個男人。

    黑衣男子用雙手舉起躺在地上的男人的上半身,露出兩顆尖牙,猛地咬住對方的脖子,深深地刺進去。

    他在吸血!

    安妮看清楚那名黑衣男子的舉動時,不禁以手掩口,制止自己發出呼喊。

    她沒有想到居然會撞見一名吸血鬼!貨真價實的吸血鬼!

    她手腳發軟,全身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注視著血腥殘忍的這一幕。

    吸血鬼吸血的動作迅速俐落,須臾,死者身上的血已經被吸走一半。吸血鬼並未吸光死者的血,否則會啟人疑竇。

    接著,吸血鬼將那具屍體撕裂開來,這麼做的用意 很明顯,是企圖製造猛獸襲擊的假象。不過他力量大得驚人,幾乎是毫不費力就將屍體撕得四分五裂。

    等到一切都弄妥當後,吸血鬼這才站起身來,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這時吸血鬼的頭稍微轉向安妮的方向,月光映照在他的側面,安妮頓時忘記呼吸了。

    她作夢都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此地,見到那張臉。

    她立刻暈死過去。

    安妮發起高燒,陷入昏睡的狀態,噩夢似乎永無止境。

    樹林裡那血腥的一幕,不斷的在她夢中重複著,還包括了那一張讓她永生難忘的臉孔。

    另外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走動聲、交談聲,摻雜在她的夢境中。

    「這孩子,大概是看見了那可怕的景象,才嚇成這樣的吧?」這是奈德太太的低語聲。

    「也難怪,連我在大白天看見,都想作嘔了,更何況是一個年輕女孩子。」

    「老爺很關心她,一直在詢問她是否清醒過來。」

    「醫生已經盡力了。」

    有時候,安妮會意識到房裡只剩下自己,或許是在夜晚吧。

    這時,會出現一隻冰冷的大手,覆蓋在她滾燙的額上,或者輕柔地撫摩她燒紅的臉頰,隨之而來的,則是幽緲綿長的歎息。

    無論是什麼樣的夢,終歸有清醒的一天。

    安妮終於從噩夢中解脫了出來。

    「感謝上帝!安妮,你終於醒過來了!」奈德太太充滿驚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緩緩撐開沉重的眼皮,神智有些遲鈍,視線還無法集中。

    「我發……發生了……什麼事?」她吃力地詢問著。

    「你已經昏迷了一個星期,我親愛的安妮。」奈德太太熱心地說。「我去叫廚子準備一些食物,你需要補充營養,好恢復體力。」

    安妮搖了搖頭,「我……想坐起來,奈德太太,請你……幫我好嗎?」

    「好,沒問題。」

    奈德太太走到床邊,將她扶起來,用枕頭與毯子墊在她背後,然後從木櫃上的水瓶倒了一杯水,湊到她唇邊,讓她慢慢喝下。

    喝完了水,安妮的意識差不多完全清醒,只是缺乏力氣。

    「我真的昏睡了那麼久?」

    「是呀,自從那一個可怕的夜晚開始。」提到當時的情況,奈德太太顯然餘悸猶存。「也難怪你會生這一場大病,誰要是親眼目睹那一幕,都會被嚇暈呢?」

    那一幕、那一個可怕的夜晚、失蹤的守夜人、逃犯、吸血鬼……

    霎時,她全都想起來了。

    「好可怕……」她不自覺地揪緊胸口。

    「是呀,的確恐怖到了極點。」奈德太太深表同意。「幸虧你平安無事,彼德也沒有大礙,他只是被敲昏,受了一點皮肉傷。不過這代表了上帝還是眷顧我們,即使亨斯萊特那傢伙逃過了絞刑架,也接受了應得的制裁。我猜想亨斯萊特可能遇上了狼群襲擊,才將他的身體撕成碎片。」

    「可是四周有狼的腳印嗎?」安妮緊張地問。

    「哎呀!那裡都是枯枝枯葉,即使有腳印也不明 顯。」奈德太太收拾好放在一旁的手巾與洗臉盆,準備離開房間。「只要正義得到伸張,什麼方法都無所謂。好了,我去吩咐廚子幫你預備食物。」

    「謝謝你。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安妮咬了咬下唇,然後才問:「是誰發現我昏倒在林子裡的?」

    「是園丁,但是老爺聽到那一聲尖叫以後,也跟著跑出來尋找。當時他跟賈斯汀在一起,是他將你抱回來的。」

    「原來如此……」安妮喃喃自語。「那克利斯呢?」

    「它很好。為了讓你靜養,我們不得不把它拴在院子裡,以免吵到你,賈斯汀把它照顧得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們。」安妮很感激他們體貼的心意。

    「啊!我得去通知老爺,說你醒過來了,他一定放心不少。」說著,奈德太太突然臉色一整,「安妮,你愛上老爺了嗎?」

    安妮聞言一驚,「怎麼會呢?」

    「我覺得老爺似乎特別看重你。」奈德太太的眼中充滿焦慮,她用慈母般的語氣告誡道:「安妮,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女孩,可是你不要忘了,老爺見過不少世面,到哪裡都不缺紅粉知己。他不可能在鄉下蟄伏太久,遲早都會回到繁華的大城市,你若是把持不住自己,你將會步上悲慘的命運。我不希望看見一個像你這樣淳樸善良的女孩有這種下場。」

    對於奈德太太的警告,安妮無心也無力辯解,她只有順從地點點頭,「我會小心的。事實上,我也不敢妄想高攀。」

    聞言,奈德太太的神情鬆懈了,「那好極了,你繼續休息吧。下午霍布斯醫生會再來看你。」說完,她便離開了。

    下午霍布斯醫生要來,她最好先整理一下儀容,現在的她一定醜得嚇人。安妮暗忖。

    梳子和手鏡都放在床邊的木櫃上,可是安妮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所以她勉強撐起上半身,伸長了手試圖去勾鏡子,但一個不留神,手鏡沒接好,「匡啷」——聲,掉在地上打破了。

    安妮怔怔地注視地上摔破的鏡子。整個鏡面佈滿裂痕,還有一些較大的碎片掉落在地上,正像此刻她深受打擊的心靈。

    為什麼?為什麼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可是那血淋淋的一幕,是那樣的鮮明,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裡,怎麼樣也抹不去的記憶。

    她情願自己當時不在現場,沒有親眼目睹;她寧可自己是認錯人了。

    然而,她是真的看錯了嗎?也許,因此她必須再求證一次。

    「好極了,你的燒完全退了,心肺也完全正常。」霍布斯醫生替安妮檢查完畢,拿下聽診器,滿意地笑了。「前幾天你的情況真是危急,差一點轉成肺炎。大家都很擔心你。」

    安妮坐在床上,她的頭髮在奈德太太的幫助下梳得很整齊,在吃下一點食物後,原本蒼白如紙的臉頰開始出現了血色。

    「讓大家為我擔心,真是過意不去。」

    霍布斯醫生開始收拾他的皮包,聞言對她皺起眉頭,「不過,當我聽到事情的經過,對你的大膽真是吃驚,你不知道這種行為有多麼危險嗎?萬一你真的遇上歹徒……」

    「醫生,我不會那麼不小心的。再說,我已經嘗到苦頭了。」安妮苦笑道。

    「那就好,希望你牢牢記住,不許再輕易涉險。」霍布斯醫生像一個慈父般輕輕拍著她的頭。「幸好已經解決了一名逃犯,另一個大概也逃不了多久,村民應該可以放下心了。」

    「是呀,可是那人還是死得很淒慘。」安妮低聲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上天注定的命運。」霍布斯醫生聳肩道,「看到你住在這裡,受到妥善的照顧,我也很放心。尤其是你的主人,他相當關心你呢。」

    「醫生,你見過他?」

    「是呀,我見過他兩次。他對你一直昏迷不醒顯得異常焦心。」霍布斯醫生彎下腰注視著她,笑著打趣道:「感覺上,要是我不把你治好,他就會把我這個老頭子撕得粉碎。」

    安妮被這句話駭得幾乎要驚跳起來。「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如果你是他的心上人,這是極有可能的。」說著,霍布斯醫生微瞇起眼睛,「安妮,你是一個既聰慧又善良的女孩子,人見人愛,就連西裡爾。莫頓那個臭小子都會對你糾纏不休,更何況是像他那樣具有鑒賞力的年輕紳士呢!假如他不懂得欣賞你這朵嬌艷美麗的鮮花,我可真要懷疑他的眼力了。」

    聞言,安妮的心情錯綜複雜,「醫生,我沒有你說的那麼有魅力。」

    「你有的,我親愛的孩子。不過,我這老頭子要給你一句忠告,盲目的愛情會招來毀滅。你是一株必須被細心照料的玫瑰,倘若那位年輕人並不打算認真,你就要趕緊抽身而退,不能越陷越深。」

    「我知道了。」

    「我相信你的人格,你必定不會使你父親蒙羞。」霍布斯醫生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好了,我必須趕回家。好好照顧自己。」

    「謝謝你,醫生。再見。」

    「辛苦你了。」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倏然響起。

    安妮瞪大了眼睛,是老爺!他竟然紆尊降貴前來一個下人的房裡探病?

    「這是做醫生的職責,她已經痊癒得差不多。我先告辭了。」

    霍布斯醫生對安妮使了一個眼色,面帶微笑地走出房間。

    現在,這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安妮垂下頭,雙手緊緊揪著被單,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什麼話。

    「那一天,你受到很嚴重的驚嚇吧?」羅蘭德的聲音充滿威嚴。

    「是的。」安妮依然不敢抬頭。

    「你看見了整件事情發生的經過嗎?」

    安妮遲疑了一會兒,緩緩地搖了搖頭,「夜色太暗了,我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

    頓時,房間裡陷入一片寂靜,安妮如坐針氈,她不曉得該怎麼樣打破僵滯的氣氛,最後是由羅蘭德解決這個問題。

    「聽到你身體康復的消息,我很高興。」他的聲調轉趨溫和,「你臥病的這段期間,莊園裡的人才深刻體認到,你對大家來說有多麼重要。」

    安妮抬起頭來,愣愣地瞅著羅蘭德輪廓深刻的俊臉,「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用力地點個頭,「你是巴爾斯莊園不可缺少的一分子,沒有你的存在,夜晚真是漫長而無趣。」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安妮開始戰慄起來。

    「對不起,我害大家為了我擔心,我……咳!咳!」安妮忽然咳嗽起來,連忙背過身去找手巾遮住臉。

    「你不要緊吧?」他的語調多了一絲擔憂。

    事實上,安妮在不小心打破手鏡後,拾起了一塊碎片藏在手絹裡。

    「咳!不礙事,咳!」

    她背向他,把臉埋在手絹裡假裝劇烈咳嗽,暗地裡則是將那一塊碎片對準羅蘭德所在的位置。

    沒有他的影子!

    她果然沒有看錯,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然而,這是何等殘酷的事實呀!安妮只覺得天旋地轉。她所敬愛的主人,竟然是一名吸血鬼!

    「我不打擾你,你安心的休養,有什麼需要就告訴奈德太太一聲。」羅蘭德的語氣顯得有些僵硬。

    「咳!謝謝老爺。」安妮用手帕遮臉,她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

    房間裡頓時安靜了幾秒鐘,接著,安妮聽見他離的腳步聲,以及房門被打開,然後閉上的聲響。

    她究竟該怎麼辦?安妮躺在床上,她的腦袋陷入片混亂,已經沒有辦法再思考下去。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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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6:4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過了三天;安妮已經完全康復,在這一段日子裡,她反覆思量,終於作出了決定。

    她下床的第一天,就恢復往常的工作量。

    “安妮,沒有你在,我們都提不起勁來。工作,連院子裡的花朵都垂頭喪氣。還有,我看老爺也是無精打采的。”賈斯汀開玩笑地說。

    奈德太太端著菜經過他身旁,順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賈斯汀,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怎麼會呢?”安妮力持鎮定地說。

    “這倒是真的。”有一名女僕接腔,“老爺最近更少露面了,他都把自己關在藏書室和房間裡。”

    “是呀!”另一名男僕也插嘴,“我把信件送到藏書室給老爺的時候,看見先前的信件都堆在一邊,完好如初,可見他都沒有拆閱過。他總是一個人靠在那張躺椅上沉思,好像有什麼重大的心事。”

    安妮輕咬下唇。這是怎麼回事?他會有煩惱嗎?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嗎?

    到了下午茶時間,安妮並沒有接到平常的召喚,或許他還不知道她已經恢復工作了,看來她只好主動去見他了。

    安妮站在藏書室的門口,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她若是不能裝作若無其事,就不可能面對他。

    說也奇怪,安妮並不擔心自身的安危,即使在她親眼瞧見他是如何凶殘地對待那一名逃犯。

    她腦海裡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保持泰然自若的神情,像從前一樣為老爺服務。

    安妮舉手輕輕叩門,裡面沒有任何回應,於是她緩緩推開那一道門。

    羅蘭德果然坐在那張躺椅上,雙目凝視著爐火,一動也不動,就像尊大理石雕像。

    安妮靜悄悄地走到他身邊,輕聲開口道:“老爺,我已經可以開始工作了,請問有什麼吩咐嗎?”

    她語音甫落,人已經躺在他懷中,一只冰冷的大手掐住她的咽喉。

    “你為什麼還要來見我?”羅蘭德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寒意從那只大掌竄起,滲進她的肌膚,直透她的心。

    不能害怕,絕對不能退縮!安妮在心中為自己打氣。

    “老爺,我是來繼續你交代的工作。”安妮竭力讓聲調保持平穩清晰。

    羅蘭德盯著她,深黑的眼瞳竟然轉變成綠色,就像濕地裡的磷火,透著詭異、代表不祥的凶兆。

    “我可以感覺,你像一只被追捕的兔子。”他輕聲低語,聲音迷人,富有磁性。“你明明在懼怕,不是嗎?”

    他的凝視具有獨特的魔力,唯有毒蛇在注視獵物的時刻才能相比。這種具有催眠力量的目光,使安妮無法動彈,就像被毒蛇纏上的鼴鼠,只能無助地等待最終命運的來到。

    “你明明知道真相,為什麼還敢踏進這個房間?”他的笑,很冷。

    每一秒鍾,對安妮來說,漫長得宛如一個世紀。

    “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我才走進這裡。”安妮輕聲回道。

    羅蘭德加強手勁,“你為什麼要說謊?你分明記得那天晚上你看到的一切,我說得不對嗎?”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我還能……好端端地……活到現在?”安妮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解釋。

    施於她頸子上的壓力驟然消失,安妮不住地咳嗽,剛才她以為自己真的要沒命了。

    過了幾分鍾,羅蘭德出聲打破沉默,“你很勇敢。”

    安妮搖了搖頭,非常誠實的說:“不,老爺,其實我真的很害怕。”

    “我聽得出來。”他語帶譏誚的說,“我的聽力好得很,你在進來之前,拚命做深呼吸。事實上,我以為我的影子沒有出現在鏡子裡,你會因此嚇得逃回班斯克村去。”

    原來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下。

    “我希望知道,為什麼你會讓我,以及莊園裡的其他人都安然無恙?”

    羅蘭德微勾起嘴角,“我不可能獨自過活,我需要雇用下人。如果有任何人被吸血鬼襲擊,勢必會為我的生活帶來不便。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可以做得像處理那名逃犯一樣,這樣就不會被懷疑呀!”安妮天真地說。“或者,留在大城市,那裡人口多,任何一個人失蹤都不會造成轟動,頂多喧騰一陣子就會恢復沉寂,可是你並沒有這麼做。為什麼你願意留 在鄉下?為什麼你搬進莊園之後,只有一次行動呢?”

    羅蘭德陡地放聲大笑。

    “你的提議很好,我會考慮采納。”他語氣挖苦地說。

    “難道你那麼希望見到我大開殺戒?”

    安妮定睛注視他良久,唇邊漸漸綻放一抹美麗的微笑。

    “我的猜想果然是正確的,現在我的恐懼幾乎已經完全消失。”她的喜悅是發自於內心。“你的確不是濫殺無辜的吸血鬼。”

    羅蘭德怔了幾秒鍾,他的視線鎖住她唇邊的微笑,那朵笑容強烈震動他的心弦。

    她不怕他!這個事實令他錯愕,卻為之狂喜不已。

    他原以為在她知道他的真面目以後,便會像一般人—樣,開始畏懼他、躲避他,對他敬而遠之。

    因為他是吸血鬼、是惡魔、是妖孽。

    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當他混跡在人群中,必須隱瞞身分,費心來掩飾他的與眾不同,但那只會更加突顯他的孤獨。

    於是他放棄了振作,大部分的時間,他都選擇自我放逐,一個人度過,極力吞咽自己的寂寞,讓感情逐漸調零。

    他雖然擁有不死之身,他的不幸同樣也是無底的深淵。

    而她,居然不畏懼這樣的自己,願意親近他,了解他。

    羅蘭德凝視她甜美的笑靨,暗自壓抑內心的激動。

    “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小姑娘。”

    安妮驀地察覺到他們之間的姿勢極其曖昧,趕緊跳起來,退到一旁,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陰霾散盡,他的音調隨之輕快起來,帶著戲謔道:“也許有一天,我難耐腹中饑火,把你當作大餐,你也不怕我嗎?”

    安妮的笑容開始消褪,望著他問:“老爺,你會常常饑餓嗎?”

    他搖搖頭,“只要吸一次血,我就可以支持很久。然而時間間隔過長,我的精力會變得很衰弱。”

    “那……傳說中被吸血的人,也會變成吸血鬼,這是真的嗎?”

    “沒錯,但是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羅蘭德低聲回答。“我都針對十惡不赦的罪人下手,像流氓、強盜、妓女、騙子等。這些人都很危險,絕對不能讓他們擁有不死之身。我會先殺死他們,因為活人被吸血才會變成我們的同類。我不會吸干他們的血,而且一定扭斷他們的脖子,這雖然殘忍,卻是最安全的預防措施。”

    “那我就放心了。”安妮鼓起勇氣地說:“老爺,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

    “你說吧。”

    “萬一老爺真的很需要……請不要傷害其他人。反正我在世上已經沒有其他的親人,所以……”她囁嚅半天,終於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我死了,不會有人為我哭泣,只求老爺不要讓我變成吸血鬼。這麼說或許很失禮,可是我就是不想變成那樣。”

    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羅蘭德竟然劇烈地心痛起來。

    “你真的以為我會傷害你?”他抿緊雙唇,表情不悅至極。

    “我相信老爺的仁慈。”她語氣誠懇地說。“但是老爺不可能完全漠視自己的需求,所以我……”

    “我說過,我有我的原則。”羅蘭德別過頭去,眉宇深鎖,“我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手,特別是你。就算你今天躲避我、憎惡我,我也不會這麼做。”

    安妮在他的臉上,看見了深刻的哀傷,那是濃得化不開的憂郁,以及不為人了解的孤寂。

    她的心被他的悲哀打動,她克制不住想安慰他的欲望。

    她跪下來,把手放在他膝上,仰望他抑郁的面容。“我對你懷著敬愛之心,我永遠都不會憎惡你,我的主人。”

    羅蘭德回過頭來,俯視面前的天使。火光映照著他憂愁的容顏,雙眼顯得更加深邃,然而在最深處,出現一些細微的波動,仿佛隱藏著洶湧的暗流。

    他不自覺地抬起手來,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純潔無邪的臉龐,“謝謝你。”

    僅僅只是細微的碰觸,安妮卻渾身一震,這個感覺像極了一年前那個仲夏夜晚的夢境。

    難道,他就是夢中出現的神秘男子嗎?這麼說,那並不是她的夢,而是真實的邂逅?

    “刀疤”亨斯萊特的死訊傳遍了整個班斯克村,所有的居民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們提心吊膽好一陣子,現在終於可以在晚上放心安眠了。

    可是另一名逃犯威廉。史密斯卻依然下落不明,他究竟藏身在何處?

    事實上,威廉是一個頭腦靈活、心思縝密、行動大膽的罪犯,他的想法與亨斯萊特完全相反。

    他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威廉觀察許久,最後挑上莉妲獨立而隱匿的居所;結果證明他的賭注下對了。

    他偷偷潛進莉妲的屋子,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房間。

    當時,西裡爾與莉妲兩人正在床上打得火熱,他們根本無暇留意不尋常的聲響。莉妲只有一名女僕,等她回家以後,屋子裡就只剩他們倆,因此他們沒有鎖門的習慣。

    威廉很輕易地破門而人,床上那一對交纏的男女立刻僵住,呆如木雞地瞪著他。

    “兩位,打擾了。我很抱歉,不過我想你們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若是你們兩個輕舉妄動,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他的態度彬彬有禮,以至於聽起來實在不像是在恐嚇。

    他朝他們晃了晃手上的槍,以證明自己並非虛聲恫喝。

    西裡爾怒不可遏,不顧全身赤裸,暴喝一聲跳下床來,“你憑什麼威脅……”

    他話還沒說完,威廉在躲過他的攻擊後,舉槍朝他的後腦勺沉重的一擊,然後一腳踩在倒在地上的西裡爾的背上,並用槍抵住他的太陽穴。

    “我已經殺死兩名警察,不在乎多一個,我勸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你……”

    “西裡爾,住口!”

    莉妲用被單遮住裸體坐起來。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女人,臉上毫無羞澀的表情。

    “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威廉。史密斯?”見對方點頭,她挑高一眉,“請問你來我的家裡‘打擾’我,究竟有何貴干?”

    威廉見多識廣,他一眼就看穿莉妲的本性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很簡單,我不想接受警方的盛情相邀,牢房裡並沒有像你一樣美麗的女人。”他語帶挑逗地回答。

    莉妲咯咯笑了出來,“你真是風趣呀!史密斯先生。”

    “請叫我威廉,夫人。”

    莉妲並不在意世俗的禮法,事實上,她相當嗤之以鼻。她喜歡刺激,班斯克村淳樸的生活並不適合她的天性,太過乏味。

    這一名逃犯雖然令人聞之色變,而且威廉。史密斯並非美男子,不過他擁有健壯結實的身體,以及為了行騙而鍛煉出的翩翩風度,當他舉槍對著他們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這是她一生的轉折點。

    這名男子具備過人的膽識,再怎麼說,也比村子裡的男人順眼多了。

    “莉妲,你……”西裡爾不懂她為什麼對這名不速之客那麼友善。

    “西裡爾,不必緊張,他不會傷害我們。”莉妲立刻制止他的焦躁。“威廉,請你先離開我的房間,等我換好衣服,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談談。你放心,我們不可能對你采取任何行動。”

    威廉評估一下情勢,確定他們無法逃跑,於是得意地笑道:“很好,那我就在門口等著,給你十分鍾。”

    “好吝嗇呀!那麼請你遵守諾言。”

    “我很樂意,夫人。”

    他果然信守承諾,放開西裡爾,退出房間,並且輕輕帶上門。

    莉妲立刻起身,拿起床邊椅子上的衣服迅速穿上。

    西裡爾狼狽地爬起身來,“莉妲,為何你對他那麼和顏悅色,他可是個危險人物呀!”

    “親愛的,偶爾用點腦子想想吧。”莉妲不耐煩地回答。“他有槍,你是他的對手嗎?”

    “這麼說來,你是迫於情勢,才會與他虛與委蛇?”

    “你錯了,西裡爾。他是一名了不起的人物,我的確有意請他當我的貴賓。”

    西裡爾聞言,差點咆哮起來,“莉妲,你——”

    她已經穿戴妥當,坐在梳妝台前拿起梳子梳頭發。

    “這裡是我的家,我有權作此決定。”莉妲語氣冷靜地開口,“況且這對你來說也有好處,你不是想為上次受到的羞辱報仇嗎?”

    西裡爾頓時明白她的用意。“你是說要拉攏他?”

    “他想逃亡,必須要一筆路費,巴爾斯莊園的主人不就是最大的肥羊嗎?”莉妲放下梳子,回過頭來對他嫣然一笑,“假如我們能夠利用他,事情就有成功的希望。”

    一想到上次在莊園裡受到的羞辱,西裡爾內心便波濤洶湧,熱血沸騰。

    “莉妲,我的寶貝,你的頭腦真是敏捷。”他朝她豎起大拇指,稱贊道。

    莉妲在心底暗笑一聲,這個家伙真是頭腦簡單,到時候被利用的人是誰還不知道呢!

    安妮在知道羅蘭德的真實身分後,兩人之間的關系比以往更進一步。

    她不僅如同過去一般地服侍他,也費心留意避免莊園其他人看出他的不尋常。

    當然,她也壓抑不住天生的好奇心,常常問東問西。

    “老爺,那一幅畫像裡的主角是你本人,對嗎?”她雙眼圓睜,好奇地問:“那時候,你還是正常人吧?你怎麼會變成吸血鬼呢?”

    羅蘭德向來樂於滿足她的好奇心,就像—個剛正嚴峻的父親,對於孩子的淘氣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采取溺愛縱容的態度。

    “一六四五年,國王的顧問勞德大主教被綁在柱子 上處以火刑,對王室來說,大勢已去。”雖然事隔一百四十年,對他而言,依然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日。“雖然那家伙是罪有應得,可是其他一些圓顱黨人開始不分青紅皂白逮捕王公貴族,導致人心惶惶,秩序大亂,國家開始分崩離析。”

    “你為何能夠躲過一劫?”

    “我開始准備逃到國外,早幾年我就已經計劃這麼做,因為我不信任克倫威爾,即使他被擁戴為王,我也要把他拉下寶座。我盡量把資產轉移到國外,逃亡需要錢,招兵買馬更需要錢,可是還缺乏一件更寶貴的東西,這使我苦惱不已。”

    “那是什麼?”安妮好奇的問。

    “時間。”羅蘭德緩緩說出這個答案。

    “啊?”

    他站起來,走到壁爐前面,拿起火鉗撥弄柴火。

    “我無法預測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再度踏上祖國的土地,我也計算不出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拯救我的國家免於滅亡。

    我的生命時時刻刻都遭受到威脅,環境根本不允許我成家,我不想連累無辜,家人也會成為我的弱點。所以我必須維持單身,方便一個人行動。

    我選擇巴黎做為第一站落腳處,才剛到沒幾天,突然有人上門拜訪,他是瑟羅勳爵,我的表哥。他有第一流的聰明才智,只可惜他沒有用在正途上,以生活放蕩而聞名。我和他已經有多年未曾見面,第一眼的印象,發現他的外表跟我記憶中沒有多大改變,甚至看起來比我還年輕。

    “我們暢談終夜,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對於我計劃復興王室的行動,他給予很多具體的建議,其實他很有組織的才能。當他了解我的苦惱之後,表示願意幫忙我。我那時候才知道,他已經變成一個吸血鬼。”

    聽到這裡,安妮被他的愛國情操所深深感動。“你是為了國家,才想擁有不死之身?”

    “是的。”羅蘭德苦笑一聲,“瑟羅一再警告我,成為吸血鬼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永遠不見陽光,朋友若非因為害怕而遠離,就是逐漸凋零死去,而吸血鬼是永遠不死的,到最後只剩下自己,獨自品嘗漫無止境的孤寂。但我當初一心一意想要爭取時間,沒有考慮到那麼多。可是他說得對,生命是永恆,悲傷也跟著成為永恆。”他的黑眸黯淡下來,布滿了憂傷。

    安妮為他感到強烈的不忍,於是起身來到他身邊。

    “假如世人了解你,就不會懼怕你了。”她勸解著,“你依然可以結交朋友,甚至戀愛。”

    羅蘭德猛然回頭,目光陰冷地看著她。

    “戀愛?”他的語氣帶著濃濃的譏誚,“請你看著我。”

    “啊?”安妮有些困惑,不明白他的用意。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在你的眼中,我是什麼樣子?請你忠實地描述出來。”

    安妮遵照他的指示,抬起雙眸,這一來,恰巧與他四目相對。

    他嚴肅的眼神使得她的臉頰突然燒紅,她必須壓抑突然加快跳動的心,就像騎師必須制止胯下的駿馬不能亂蹄。

    “我看到飽滿的額頭,垂下一些黑色卷發。”她強迫自己一一細看他的五官,然後語氣平靜的描述著,“你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很薄,膚色有些蒼白。

    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氣派高貴的紳士。“而且非常迷人。她在心裡加上一句。

    聽到這些描述,羅蘭德笑了,那是嘲弄的笑。

    “可見皮相是多麼容易欺騙世人的眼睛。”他目光嚴厲地看著她,“你可知道,你在一個吸血鬼的眼中,看起來是什麼模樣?”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的動作就像閃電一般迅速,眨眼間,她便被困在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之間,一顆頭顱靠在她的肩上。

    “好漂亮的脖子。”羅蘭德把臉深深地埋進她的秀發之中,使勁嗅了一下。“你的味道好香,真是好聞。如果從這裡咬下去,不曉得會是什麼樣的滋味……”他將嘴唇貼在她的頸項上,輕輕吸吮著。

    安妮完全不知所措,她的腦子一片空白,怔愣地偎在他懷裡。

    羅蘭德意猶未盡,舌尖靈活地舔舐柔軟的肌膚,最後用他的尖牙輕輕咬住,留下一個小小的痕跡。

    “你明白了嗎?”他在她耳畔低聲警告,“我只看見一道美味上等的‘大餐’出現在眼前。每一個‘人’在我的眼中,都只不過是滋味等級不同的‘食物’。你會對一塊鮮嫩多汁的牛排產生愛情嗎?太荒謬了。”

    下一瞬間,安妮被放開,獨自站著,而他則退到三步以外。

    剛才真是千鈞一發,他依然有嗜血的渴望,尤其是如此“稀世美味”向他招手。他必須要極力避免再次陷入相同的情境,否則難保不會失去理智傷害了她。

    安妮微喘著氣,羞澀地低下頭。

    她明白,他的尖牙隨時可以刺進她的肌膚,奪去她的生命。

    可是她一點都不害怕,心裡反而充滿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情緒。

    剛才的情境溫存、迷人,帶有一絲危險的意味,然而她本能的知道,他始終精准地控制自己的力道,不會使她受傷。

    你會對一塊鮮嫩多汁的牛排產生愛情嗎?這一句話不斷地回蕩在她的心中。

    她同情他的孤寂,憐憫他的不幸,更為他的心境覺得悲哀。

    “老爺,難道沒有辦法可以使你恢復為正常人嗎?”她想要幫助他。

    羅蘭德原本雙手抱胸,斜靠在另一邊的牆壁上,聽見她的問話,緩緩的轉過身來。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的聲音低沉而空洞。

    “怎麼會不可能?可以說來聽聽嗎?”她急切地追問。

    羅蘭德望著她,表情錯綜復雜。“當時,瑟羅曾經告訴我一個辦法,但他認為那只是傳說而已,因為至今沒有任何一個吸血鬼能夠從悲慘的宿命中解脫。而且,”他頓了頓,繼續往下說:“說出來的話,這個方法就會失去效力。”

    安妮的心陡然一沉,“這麼說來,真的沒有希望了嗎?不,我不相信,神會庇佑好人。”

    “我不是好人,我是吸血鬼,一個嗜血的惡魔!”

    他充滿哀傷的聲音,震動她每一根最纖細的神經。

    “不,你不是惡魔!”她堅決地反駁,懷著不容置疑的真情。“如果不是老爺,我現在可能已經墮入煉獄受苦,你仁慈地向我伸出手,拉住我、幫助我,我絕對不承認你是惡魔。”

    羅蘭德的眼光無法從她的臉上移開,在她的聲調裡有如此真實的憐憫,在她的神態上有如此強烈的信心,他不禁深受震動。

    他突然轉過身走開她幾步,“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可以下去了。”他的話帶有鼻音,有些模糊,顯然在壓抑激動的情緒。

    “老爺……”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背對著她,加強語氣的說。

    安妮無法違拗他的命令,“是的,老爺。”

    她走到門邊,當門打開以後,她又回過頭來。

    “老爺,上帝看得見你的好心,你一定會得救的!”

    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安妮便走出房間。

    “你說,巴爾斯莊園的主人是來自倫敦的貴族?”威廉瞇起眼睛,一臉饒富興味地問道。

    他已經在莉妲的家裡大大方方地住下來,並且成為她的人幕之賓。為了掩人耳目,他白天躲藏在閣樓裡,等到莉妲的女僕回去之後,他才下樓自由活動。

    至於那個乳臭未干的西裡爾,他倆都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足為懼,反而可以大加利用。威廉計劃大撈一筆之後遠走高飛,眼前這個女人是他目前唯一的幫手;而莉妲的野心則是希望威廉能夠帶她離開這個 窮鄉僻壤,奔向外面多彩多姿的世界。

    威廉非常懂得如何討女人的歡心,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他發揮天賦本能,善用技巧,盡力地滿足她。

    莉妲以前從未受過男人如此殷勤體貼的對待,因此 她的寂寞芳心很快就被威廉俘虜了。

    西裡爾並非天天留宿在她的香閨,這時候威廉就遞補了床伴的空缺。他們經常在房間裡耳鬢廝磨,共商大 計。

    此刻威廉就是趁西裡爾不在,堂而皇之地躺在她的身邊。

    “是的,我已經委托我在倫敦的朋友調查過他的底細。”說著,莉妲拿出一封信,這是早晨才送到她手中的。

    “布克羅契爵士的確是一名實力雄厚的大資產家,據估計他光是在‘東印度公司’的持股就超過六萬英鎊,而且他在社交界以出手闊綽著稱。”

    威廉聞言,情不自禁地吹了一聲口哨,“這家伙可真是一只大肥羊。”

    “你有把握嗎?”

    “目前還沒有想到合適的計謀,不過這不是問題。假如這家伙有什麼弱點落在咱們的手中,事情就好辦了。”

    “這麼說來,我們還要繼續等待下去噦?”莉妲不悅地噘起嘴。

    “我的小美人,你應該想像一下,有朝一日,你出現在倫敦、聖彼得堡、巴黎、羅馬或者弗羅倫斯的社交界,坐著四匹駿馬拉的馬車,參加通宵達旦的舞會,上戲院觀賞歌劇。”他伸出食指,在她光裸的手臂上輕輕劃著,“人人都對你的珠寶華服稱羨,所有的貴族子弟都拜倒你的石榴裙下,你會發覺這種等待是值得的。”

    威廉懂得如何哄騙女人,撫平她們的不滿,刺激她們的想像。

    果不其然,莉妲沉浸在他勾勒出的美夢當中。

    “好吧,就聽你的意見,只不過,你得想出一條萬全的計策才行呀!”她嬌嗔道。

    “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絕對沒問題的。”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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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7: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安妮正在房間裡做針線活,—名女僕前來通知她,“安妮,奈德太太請你到她那裡去一趟。”

    “知道了,我馬上去。”

    安妮急忙放下手上的工作,匆匆地離開房間到奈德太太的屋子裡。

    奈德太太正與一名商人模樣的男子在說話。

    “安妮,這位是李德先生,他是一名布商,我們經常跟他訂購布料。”奈德太太介紹道。

    “你好,小姐。”李德露出十分謙卑的笑容,“我們這裡不但有實用耐看的窗簾布料,也有最貴重的綢緞,可以裁制美麗的禮服。”

    “安妮,老爺吩咐我要訂購一些料子為你做新衣,尤其你是年輕女孩子,應該要有幾件鮮艷的絲綢衣裳。李德先生帶了樣品來,你可以挑選你喜歡的。”

    安妮吃了一驚,“我?我並不需要新衣。”

    “這是老爺的命令。假如你無法決定,我可以提供你一些意見。”

    “等等。”安妮連忙搖搖手,“奈德太太,我必須去問過老爺。李德先生,請你先暫時等我幾分鍾。”

    “不忙,奈德太太,我們先來討論一下窗簾的花色。……”

    安妮急急忙忙走出奈德太太的屋子,心想這個時間,老爺可能待在起居室裡。

    果然,他正坐在椅子上,膝上放著一把劍,劍柄和劍鞘部分裝飾著黃金和寶石,顯然是一件名品,而他正在用布細心地擦拭這把劍。

    “哈!你來了。”羅蘭德看了她一眼,“這把劍是我以布克羅契公爵之子的身份,助查理二世登基後,他賜給我當作謝禮。一向是由我親自動手做保養,一名優秀的劍士不該讓其他人碰他的劍。”

    “老爺,我有一件事要請示,奈德太太說她遵照你的指示為我挑選衣料,這是真的嗎?”

    羅蘭德把劍收起來,放到身旁的桌上。

    “沒錯。她照我的意思辦了嗎?”

    “老爺,我不能接受這種饋贈。”安妮拚命搖著頭,“我不需要新衣。”

    “你為你父親的服喪期應該已經結束了。”他注視著她,“我喜歡看到女孩子打扮得符合她們的年紀,你正像鮮花一般的年紀,不該繼續穿黯淡無光的衣著。”

    “老爺,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我只是莊園裡的一名下人,綾羅綢緞不適合我的身分,所以我必須拒絕你的好意。”

    羅蘭德以手支頷,微側著頭,不以為然地盯著她,“我很欣賞你的骨氣,但我不願把你當下人看待。”

    “可是,老爺……”

    “倘若你堅持,那我就以主人的身分,‘命令’你接受我的好意。”

    “這……”她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大笑出聲,“安妮,在我隱居鄉下的這段時間,多虧了你,使我的日子不至於無趣,這只是一份微薄的謝禮而已。”

    “老爺,我很高興我能夠對你有益處,然而……”

    羅蘭德站起身來,把手放在她肩上,“其實,從我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將會對我有極大的益處,你握有改變世界的力量。”

    “老爺,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你曾經救過我一命。”他的聲調極為溫柔,“一年前,你從玫瑰花叢下將我拾起,那時我就知道,命運之神終於垂憐我了。”

    “玫瑰花叢……”安妮想了想,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驚訝道:“你就是那只蝙蝠?”

    “是的,親愛的救命恩人。”他輕輕一笑,“我一直想報答你的恩情,所以請你收下我的好意。比起你的善良與仁慈,這些東西的價值就如塵土一般微不足道。”

    安妮從震驚中恢復神智,“老爺,你也救過我,比起你來,我的舉動才是真正的微不足道。”

    羅蘭德凝視她好一會兒,那種專注的眼神,會讓任何女性都為之動情,安妮的臉又紅了。

    “我們別再互相吹捧了。安妮,假使你再固執己見,我會親自挑選合適的花色,你必須穿給我看。”

    “啁!”

    “所以,快去找奈德太太,否則你阻止不了我。”他逼近她的臉,語帶威脅地說。

    他的黑眸閃著危險的綠光,代表他處於亢奮狀態。

    安妮被他的眼眸鎖住,看得出他是認真的,如果拂逆他的意思,後果不堪設想。“是,那我告退了。”

    她飛快逃離他身邊,急忙沖出起居室。

    為何她的心跳得這麼快?她並不害怕他吸血鬼的身份,可是近來,他的視線經常追逐著她,那神秘熾熱的凝視,每每令她心跳加速,下意識地想逃避。

    然而,與他單獨相處的時刻,她都感到無上的榮寵,聽他高談闊論,他的一舉一動散發著神奇的魔力,吸引她的全心注意,那是最幸福的時光。

    既期盼又不安,終日陷入矛盾糾結的情緒,她的心已經迷失。

    安妮驀然一驚,難道……這就是愛情?

    既然拗不過羅蘭德的意思,安妮選擇幾件素色的衣料交給裁縫,新衣裳很快就送過來了。

    “老爺說,今天晚上六點鍾,你必須換上新衣服與他共進晚餐。”奈德太太說。

    “一定要這麼做嗎?”

    “他是這麼囑咐的,我必須要幫你梳妝打扮。”說著,奈德太太歎了一口氣,“安妮,你自己必須多加小心。一個年輕女孩子,假如沒有財富、家世,那麼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潔身自愛的名譽。”

    安妮明白老管家的憂慮,她很感激這種關心。“我會注意的,奈德太太。”

    事實上,她滿心期盼這個召喚,但矛盾的是,她同時懼怕夜晚的到來。

    時鍾敲了六下,安妮在奈德太太協助下,將她琥珀色的長發梳成一條粗粗的發辮,並且穿上一件純白色的禮服,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前往餐廳。

    餐廳裡擺著一張長方形餐桌,羅蘭德已經在其中一端坐著等待她,他身著黑色禮服,顯然很重視這頓晚餐。

    “特納小姐,我已經脫離人群很久,開始想念熱鬧的舞會與晚宴。”說著,羅蘭德對她露齒一笑,“所以我決定今天晚上要盡情享樂一番,由你來扮演我的貴賓。”

    安妮對他古怪的行徑感到有些不解。“我怕我無法勝任這樣的角色。”

    “別擔心,你一向都表現得很好,只要用你平常的態度應付即可。”

    安妮走到餐桌的另一端,由一名男僕拉開椅子服侍她坐下。

    菜色異常豐盛,僕人不停地來回穿梭,安妮很意外羅蘭德能夠如常人一般飲食。他們席間談話不多而且簡短。

    等到用餐完畢,羅蘭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胳膊,“特納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護送你到會客室嗎?”

    安妮一仰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她心慌意亂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請吧!特納小姐。”他輕聲催促道。

    安妮強自鎮定的站起來,伸出手輕觸那只等待的胳膊。

    羅蘭德挽著她,緩步走向會客室。

    會客室和往常顯得非常不同,經過精心布置,擺上了大理石火盆,熊熊火焰制造溫暖的氣氛,加上屋裡點燃的蠟燭,將房間照耀得如同白晝。更讓安妮意外的是,整間會客室充滿了美麗的花卉當作裝飾。

    在房間一隅,放置一架黑色的大鋼琴,外表被擦拭得光可鑒人。

    “這裡好像正要舉行—場盛大的舞會。”安妮環顧四周,幾乎看傻了眼。

    “就當是有這麼一回事。”羅蘭德將她送到一張沙發前面,“你是我的貴賓,喜歡我給你的驚喜嗎?”

    “這一切……只為了我一個人嗎?”她坐下來,表情極為不安。“好像有些太奢侈了。”

    聞言,羅蘭德放聲大笑,“你想得太多了,取悅客人是主人的職責。”

    今晚的羅蘭德,脫去以往的陰霾之氣,神情顯得開 朗,或者說是比較放縱。

    “老爺,我……”

    他拉了一下鈴,男僕立刻端著一瓶酒與兩個水晶杯進來,放下後鞠躬而退。

    “今夜我特准你叫我的名字。”他親自斟酒,拿起一杯遞到她手上。

    “是,羅蘭德。”安妮略顯不自然地說出他的名字。

    “我以為樂趣不一定要用鋪張的方式才可獲得。”

    “這是你的看法,然而我認為累積財富的目的,就是為了換取隨心所欲的自由,否則財富沒有任何意義。”

    “這也需要花時間和力氣才能成功的吧?既然如此,更應當慎重使用它。”

    “你說得不錯。”羅蘭德轉著手中的杯子,欣賞雕刻精致的花紋。“其實發財也不如你所想的困難。在長期自我放逐,漫游全球各大洲的期間,我曾經一度耗盡所有的財產,落得一文不名,後來我依然重新站起來了。”

    “這一定是一段很精采的故事。”

    “正是。”他咧開嘴,微笑的說:“當時我流落到印度,認識了湯瑪斯。庇特,他是首相威廉。庇特的祖父。湯瑪斯是一位商業奇才,他曾經當過水手,在孟加拉從事貿易,並且當了十二年的瑪德拉總督。我以通曉多國語言而被他重用,在那段期間,我從他身上學到千金難買的貿易知識以及商業伎倆。

    “一七O一年時,他已經富可敵國,以兩萬英鎊的價錢買下一顆鑽石,取名為‘庇特鑽石’,然後以十三萬五千英鎊的價格賣給法國的攝政王菲力普。當時我已成為湯瑪斯的心腹,那一筆交易是我去牽線談成的。

    交易成功後,我帶著一筆錢以及豐富的知識離開湯瑪斯,發展我自己的事業。多虧了那段經歷,我才有現今的成就。“

    在他侃侃而談過去的經歷時,神情非常驕傲,掩不住自得。

    安妮凝視容光煥發的羅蘭德,他天生就具有權威和力量,自負與驕衿非常適合他的氣質,也使得他看起來異常英俊而迷人。

    對羅蘭德來說,有一名好聽眾,他的興致可以持續高昂。火光為她秀麗的容顏鑲上一道金邊,明眸因為專注而閃著異樣的光彩,燦爛如星辰。

    “安妮,你喜歡唱歌嗎?”他冷不防地冒出一句問話。

    “偶爾,我唱得不大好。”

    “你應該多練習,你適合唱歌。”羅蘭德逕自走到鋼琴面前,打開琴蓋。“我來教你唱一首歌,這是—首動人的二重唱,出自蓋伊‘乞丐的歌劇’,主角馬奇斯對愛人波麗發誓,若他被放逐,他將帶著她一起走。”

    他坐下來,不必看譜,就能准確地彈奏。

    他的歌聲雄渾,放進了深厚的感情,在溫暖的空氣中震蕩,飄進她的耳朵,滲進心裡,喚起奇異的感受。安妮屏氣凝神,恍如跌進溫柔的海洋,被浪花包圍吞噬。

    他以罕見的耐心反覆吟唱,等她熟記了全部歌詞,便要她一起加入。

    他先唱出男主角的誓詞,“我若被放逐到格陵蘭的土地上,我會以我的臂膀擁抱我的情人,在永恆的嚴寒中享受溫暖,半年之夜將很快度過。”

    安妮接著唱道:“我若被販賣到印度的土地上,烈火般的白晝告終之時,我依靠在愛人的胸膛上,嘲笑悶熱的辛勞。”

    “我會終日愛你。”他唱道。

    “每日親吻嬉戲。”她接著應和。

    羅蘭德提高音量,進入全曲的高潮,“與我在一起,你將愛上漂泊。”

    安妮毫不遲疑地跟上他,“越過山丘,遠赴海角天涯。”

    一曲終了,默契好得出乎意料,兩人不由得相視而笑。

    望著她燦爛如花的笑靨,羅蘭德心情悸動不已,笑容漸漸收斂,他的黑眸開始閃現綠色的光芒,這是動情的征兆。

    感覺就像真實的戀人,心有靈犀,安妮的笑容也自唇邊隱去,心慌意亂地低下頭。

    她聽到琴蓋合上的聲音,接著,一雙黑色的鞋映人她的眼簾,她立刻屏息以待。

    無可否認,她已經愛上眼前這個驕傲、自負、脾氣暴躁,但是心地仁慈的吸血鬼。

    須臾,那一雙黑鞋又自她眼前消失,安妮錯愕地把頭抬起來,卻只見到他的背影。

    “羅蘭德……”她低聲喚道,心底悵然若失。

    “不要誘惑我,安妮。”羅蘭德背對著她,聲音痛苦而壓抑。“我不知道我會對你做出什麼樣的舉動,我怕會在喪失神智的情況下失手殺死你。”

    “可是……”

    “我掙扎了許久,我不能再接近你,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我……”

    安妮張大眼睛,她再也約束不了自己的心,奈德太太的善意警告已經被她拋在腦後。

    她奔過去抱住他,把臉貼在他的背上。“我不在意,你可以奪去我的生命,它是屬於你的。”

    羅蘭德聽到她的告白,洶湧而來的情潮徹底擊潰他的心防。他拉下圍在腰際的柔夷,轉過身來面對她。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盯著她的眼睛,強迫自己鎮靜。“你不後悔?”

    安妮那一雙盈盈秋眸閃耀著夢幻般的虹彩,語氣堅決地說:“我絕對不會後悔。”

    他不再猶豫,將那一副纖細柔美的身軀納入懷中,俯首攫住柔潤的紅唇。

    這不能算是“火熱”之吻,他的嘴唇冰冷,他的胸膛沒有熱度。

    羅蘭德深切明白這一點,他必須以其他方式傳送他的深情,來彌補這一層缺憾。

    他原本只想淺嘗,沒想到迅速轉變為狂猛的攻勢,迫使她輕輕開啟唇瓣,讓他乘隙而人,靈活地勾住她的舌尖,畫圈似的愛撫著。他的手肆無忌憚地摸索、碰觸,極力取悅她柔軟的身軀。

    安妮迷失在他所施予的強烈歡愉之中,全身開始一寸寸地燃燒起來,她在恍惚中將顫抖的手攀上他的肩,任憑他予取予求。

    她的柔順刺激他體內的欲望,他的嘴唇轉移陣地,輕輕滑過眉稍,吸吮小巧細致的耳垂,最後停留在她的下巴,徘徊流連,品嘗她纖細柔美的肌膚。對他而言,那是女人最脆弱,也是最誘人的地帶。

    她嬌柔而急促地喘息著,從口中逸出細微的呻吟,在暈眩中,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正暴露在極度危險之下。

    羅蘭德及時懸崖勒馬,將嘴唇抽離她的頸項,而這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安妮依然沉溺在甜蜜醉人的氣氛當中,眼神迷蒙,臉泛桃紅,明艷不可方物。

    他凝視她甜美的嬌顏,綠火在他眼中閃耀著。

    “你剛才通過陰暗深幽的死亡之谷,而且驚險萬分。”他在她耳畔低喃,“你不介意親吻一具死屍嗎?”

    安妮的睫毛顫動一下,星眸從底下悄悄地睇視他,“你不像你說的那樣。對我而言,那裡不是死亡之谷,而是人間天堂。”

    羅蘭德捧起她的臉,他的心溫柔地絞痛起來。

    在他的認知裡,成為吸血鬼之身,就無法再對女人動情,僅剩下滿足口腹之欲的沖動。

    現在他知道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方才親暱的時刻,屬於吸血鬼特有的透視能力似乎消失無蹤,他見不到隱藏於雪膚下的血管網絡,他的綠眸只收納她的微笑、她的溫柔,他為她神魂顛倒。

    也許,事情出現了轉機,他無須再受矛盾壓抑之苦。

    “可惜我們不能在天堂裡久待,否則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他聲音暗痖地說,“宴會結束了,特納小姐。”

    安妮仍舊倚在他的懷裡,他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鍾打了十二點,一切都要恢復原狀。”安妮掩不住心裡的戀戀不捨,“謝謝你,老爺。今天晚上我過得很愉快。”

    羅蘭德深深地凝視她,在剎那間,他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不,我保證不會再一樣了。”他深吸一口氣,“安妮,我不會讓世界恢復到從前。我愛你,安妮。”

    他的眼神讓她泫然欲泣,“我也愛你,羅蘭德。”

    羅蘭德將她緊抱在懷裡,他知道,漫長的孤獨終於結束了。

    羅蘭德與安妮的戀情在巴爾斯莊園公開,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意外。

    “奈德太太,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勸告。”安妮對老管家懺悔。

    奈德太太端坐在她的安樂椅上,戴著眼鏡低頭縫紉。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其實這個結果並不令人驚訝。”她語氣平淡地說。

    “奈德太太,我知道你一向都很關心我。可是老爺同樣也需要有人關心。”安妮坐在她對面,傾身向前,表情認真地說,“而且他是正人君子,他不會做出使名譽蒙羞的事。”

    奈德太太停下手裡的活兒,從眼鏡上方瞄著她。

    “安妮,看來你心意已定,我也不會再多說什麼。”說著,她慈祥地微微一笑,“我想你是對的。”

    “奈德太太。”

    “希望你能夠改善老爺的壞脾氣。”她拍拍安妮放在膝上的手,“談戀愛是無傷大雅,不過即使他有意娶你,甚至開始籌備婚禮,你也不要被甜言蜜語沖昏了頭。”

    “我知道。”

    他會娶她嗎?安妮心底起了一個問號。

    安妮並沒有因羅蘭德的寵愛而變得目中無人,她依舊待人謙虛而和善,維持以往的作息,甚至比從前工作得更加賣力。

    然而她的人際關系卻產生了變化,僕人們不敢再用以前那麼隨便的態度和她談笑,顯得既疏遠又客氣。

    等到六點鍾,她便准時前往藏書室,只不過這已經成為戀人的例行約會。

    “親愛的,你看起來有些蒼白,而且太瘦了。”羅蘭德將她抱在膝上,仔細審視她的神色。

    “我很慶幸,這代表你把我從食物清單上去除了嗎?”她拍拍他的臉,促狹道。

    “顯然奈德太太派給你的職務太重了,我吩咐她多找些人手,好減輕你的負擔。”他臉色嚴肅地說。

    “不,其實我可以應付的,請你不要跟奈德太太說。”安妮急忙婉拒他的好意。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輕歎道:“我並不想減少你陪伴我的時間,可是我也不能讓你病倒。”

    她靠在他肩上,合上眼睛,“我保證不會生病。”

    “你保證不了什麼的。”羅蘭德低頭親吻她的嫩頰,“我知道你擔心蜚短流長,你不想被別人視為特權分子。”

    安妮注意到他在吻她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頸項,就像一個父親在刮胡子時,會把剃刀舉高,免得不小心傷到突然闖進來嬉鬧的小女兒。

    “你了解我的想法。”安妮溫柔地回應他,“就答應我的請求,維持現狀好嗎?”

    羅蘭德望著懷中心愛的小女人,歎了一口氣。她的外表雖然柔弱,其實個性堅韌,很難說服她改變心意。

    “不如這樣吧,我帶你去倫敦住一段時日,你覺得如何?”

    “啊?可是……”

    “你不必擔心別人會說閒話,因為我不打算再讓你回班斯克村。”他逕自決定道。“你不是想環游世界嗎?

    我可以幫助你達成心願,我會是一名稱職的向導。“

    安妮愣住了,“我不想依賴你呀!因為這是我的願望。”

    “你的願望就是我的。”他抱緊她,用冰冷的臉頰貼住她的,輕輕摩挲著。“我想要讓你快樂。”

    “可是這樣旁人會怎麼看我呢?”她搖搖頭說,“我不就變成你的情婦了嗎?”

    羅蘭德的身體僵住了,“不,你不是我的情婦。”他放開她,臉色轉趨陰暗。“我打算收你做布克羅契家的養女。”

    “養女?”這個結果完全出乎安妮的意料。

    “是的。”羅蘭德沉聲道:“這是最好的安排,我會把你調教成為一名淑女,帶領你進入上流社交圈,讓你成為受人矚目的貴族千金,然後為你選擇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

    安妮揪住胸口,她的心在剎那間被擊得粉碎。

    “為什麼?”她顫聲問。“我知道我出身低微,無法高攀老爺,我根本不敢妄想,可是——”

    “不是這個原因。”羅蘭德硬生生地別過臉去,強忍心中劇痛。“我不能娶妻,就算我們相愛,也不能改變我是吸血鬼的事實。你是一個好女孩,應該擁有正常人的幸福,和你的丈夫生兒育女,廝守終老。”

    安妮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懷中,不停地搖著頭,“不,我不要那樣!”

    “安妮……”

    “跟你在一起,我才會幸福。除非你厭倦我,將我拋棄,否則我絕對不會離開你,我發誓。”

    聽到這番真情流露的宣誓,羅蘭德情難自禁,將她緊緊按在胸前,似乎想和她融為一體。

    “傻女孩,我怎麼可能拋棄你!”他低吼著,“我不許你懷疑我的真心。”

    安妮忽然把臉拾起來,拉下他的頭,主動吻他。“那就請你不要這麼做。”

    羅蘭德迅速掌握主導權,兩人的舌激烈地交纏在一塊,嬌柔的她失去防衛的力量,任由他恣意蹂躪。

    狂亂的激情,如同無法停息的暴風雨,所有的知覺與意識皆被席卷而去。

    “我還是要帶你離開這裡。除非你成為布克羅契家的養女,否則我無法名正言順讓你待在我身邊。”羅蘭德輕聲誘哄著,“你需要休息,過著有人保護、無憂無慮的生活。跟我走吧!”

    “我……”

    “安妮,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裡,難保西裡爾。莫頓不會再來找麻煩,這麼做就是斷了他的念頭,一勞永逸。

    而且我也需要回去處理一些事情,我不放心留下你一個人。“

    “羅蘭德……”

    “聽我的,安妮,這只是名義上的問題,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看到他眼底的保證,安妮讓步了。

    “好,我跟你去倫敦,可是你不能強迫我進入社交圈。”

    “我發誓,我絕不會違背你的心意。”

    就要離開從小生長的村子,安妮的心中有說不出的惆悵。

    她站在老家的院子一裡,一一看著昔日親手栽種的花草,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花一木,都有她童年珍貴的回億。

    克利斯站在她身邊,似乎察覺女主人感傷的情緒,顯得安靜許多。

    “克利斯,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回到這裡來了。”她低聲道。

    克利斯嗚嗚兩聲,代表回應。

    “安妮!”有人大聲叫著她的名字。

    安妮回過頭去,原來是霍布斯醫生,他正朝圍籬跑過來。

    她又驚又喜,打開門走到馬路邊,“醫生,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本來想等一下去你的診所拜訪呢!”

    霍布斯跑到她面前停下,累得滿頭大汗,拿出一條手帕擦拭額頭。“我剛出診回來。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怎樣?”

    “醫生,我正准備去跟鄰居們辭行,我即將前往倫敦,預備在那裡住一段時日。”

    霍布斯大吃一驚,“你要去倫敦?”

    “是的,而且短時間內大概不會回來了。”

    霍布斯沉默了一會兒,“為了布克羅契爵士的緣故嗎?

    見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安妮頓時醒悟過來。

    “醫生,你誤會了。他對我很好,他是一名真正的紳士。”安妮急急為羅蘭德辯解。“事實上,他已經將我收為布克羅契家的養女。”

    “養女?”

    “是的。”安妮羞澀地低下頭,“他認為這樣做可以保護我。其實老爺由於生意上的因素必須要回倫敦一趟,但他放心不下,怕西裡爾再度上門找我。”

    霍布斯聽到這番解釋,神情稍稍釋然,點了點頭,“那倒是令人憂心,這小子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老爺也是基於這番考量,才堅持帶我同行。”

    “看來,他對你呵護備至。”

    安妮不禁臉紅了,“是的。”

    霍布斯沉吟了半晌,開口道:“假如他是真心重視你,我很欣慰,願上帝保佑你。到了倫敦,記得寫信給我。”

    “我會的,醫生。”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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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1 10:2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安妮居然打算要跟那家伙遠走高飛!”西裡爾握拳一拍桌子,桌上的杯子被他震得摔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莉妲冷冷看了他一眼,自從威廉出現以後,她對他的態度就顯得疏遠許多。

    “你在這裡拆了我的房子,也於事無補,自己想對策吧。”

    “我倒認為這是天賜良機。”坐在對面的威廉拿起一瓶酒,替自己斟了一杯。“我相信布克羅契爵士倘若離開,要把錢騙到手更加容易。通常在大城市待過的生意人會有戒心,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就容易上當,我們可以從管家的身上下手。”

    “你這分明是推托之詞。”西裡爾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當初是誰說要獻策,幫我報一箭之仇?結果你在這裡白吃白喝白住一個月,卻啥事也不干。你就這一點能耐嗎?還敢在那裡大吹牛皮!”

    這小子大搖大擺地在他的女人家裡住下,受到莉妲的包庇。莉妲明顯冷落了他,他的地位頓時矮了—截。

    為此,他積了一肚子的氣沒地方發。

    威廉懶洋洋地看他一眼,“小子,我現在滿腦子只想保命,平安逃離這裡,所以我不得不小心謹慎行事。況且我們已經調查過你仇家的底細,你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他在南非殖民地的一座鑽石礦就足以買下半個赫裡德福郡,有不少大臣和議員是他在倫敦時的座上客。你去招惹這種人,無疑是自尋死路。你想報仇,請便,但可別怪我事先沒警告你。”

    “你好大的膽子!”西裡爾氣得掀翻了桌子,暴喝一聲,“我可以報官將你送回死牢!”

    “那麼我便會對公正的法官大人招認,西裡爾。莫頓是我最信賴的朋友,而且因為過度思念的緣故,當我被押送經過班斯克村時,就情不自禁想來拜訪我的老朋友。我想法官大人一定會基於同情而把你送來跟我作伴。”威廉氣定神閒地說,根本不把西裡爾的威脅放在眼裡。

    聞言,西裡爾更加怒氣勃發,“你想反咬我?你以為他們會相信?”

    “你想試試我的口才嗎?”威廉滿不在乎地看著他。

    眼看一場大戰一觸即發,莉妲終於出面調停。

    “西裡爾,你要報仇,我們不會阻攔。但威廉說得有理,對方有錢有勢,你會招來麻煩上身。”

    只可惜西裡爾已經喪失理智,完全聽不進他們的勸告。

    “這有什麼好怕的!找幾個家伙在路上把他綁來,折磨他直到他斷氣,不就死無對證了嗎?”西裡爾大聲咆哮著。“你們等著瞧吧!我會讓那家伙跪在我面前,哭著向我求饒!”

    他惡狠狠地輪流瞪視他們兩人,然後“砰”的一聲,甩門出去。

    莉妲輕搖著頭,無可奈何地看著威廉說:“他的個性就是太急躁了。”

    威廉聳聳肩,“讓他去吧,也許他能夠成功呢!到時候我們可以乘機追討一筆贖金。有麻煩找上門,讓這小子去頂,到時我已經遠走高飛。”

    莉妲注視他,臉色有些晦暗,“是‘我們’一起遠走高飛吧?”

    威廉心神一凜,馬上哈哈大笑起來,“是呀!沒錯,‘我們’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到外面的世界重新開始我們的人生。”

    雖然他神色自若,但莉妲的心裡逐漸浮起一片疑雲。

    想當然耳,這一趟倫敦之行,必須選擇夜間出發。

    巴爾斯莊園裡的僕人全站在大門口列隊恭送。

    “奈德太太,莊園裡的事務就交給你全權處理了。”

    “是的,老爺。我會竭盡心力的。”奈德太太滿口應承。

    安妮走上前,誠摯地向她致謝,“奈德太太,謝謝你對我的照顧與教導。”

    “小姐,好好保重自己,一路小心。”安妮的身分已經是布克羅契家的養女,奈德太太自然要改口。

    “我會的,你也要好好保重。”

    園丁是個憨厚的老實人,他真情流露地請求道:“小姐,記得要常常寫信回來。”

    “我一定會的。”

    安妮一一和昔日的伙伴們輪流道別,離情依依,就連克利斯也感染了離別的愁緒。

    “安妮,我們走吧。”羅蘭德催促著。

    克利斯先竄馬車上,接著安妮在羅蘭德的攙扶下坐人車裡。等她坐穩,羅蘭德便指示車夫准備出發,同時將車廂裡的簾幕放下來。

    克利斯緊緊靠在女主人的腳邊,它對羅蘭德依然有戒心。

    羅蘭德不以為忤,他向克利斯伸出手,“這是一段很長的旅程,你需要休息,否則會吃不消的。”

    漸漸地,克利斯的眼神變成遲鈍,沒多久就無力地趴下,開始打呼。

    安妮大開眼界,一臉驚奇地問:“你會法術?”

    “可以這麼說。”羅蘭德將她拉入懷中,“我不希望在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受到任何干擾。”

    “羅蘭德,你……”她的抗議全被他吞沒。

    “我知道此刻應該對你懷著父親一般的愛,然而我辦不到。”羅蘭德親吻她的手,“我太自私了。”

    “你做我父親太老了。”安妮仰起小臉,朝他甜甜一笑。“你長我一個半世紀以上的歲數。”

    “你這小妖精!”他目光寵溺地看著她,“不許你提到我的年紀。”

    他重新吻住她,動作粗暴,有意懲罰她的頑皮。

    對於這種懲罰,安妮甘願領受,她越來越無法抗拒他。

    就在情人即將燎原,羅蘭德以驚人的意志力離開她的櫻唇,抑止體內的騷動。

    “今天到此為止吧。”羅蘭德將她身體扶正,大手攬住她的肩。“你也應該歇一會兒,路途還長得很呢!”

    安妮微喘著氣,明眸粲然地看著他,“好的。”

    她把頭放在他肩上,她也確實累了,車身顛簸晃動的節奏,就像催眠曲一般助她人眠。

    車子約莫行駛了兩小時,即將離開地界之際,從後頭傳來紛擾雜沓的馬蹄聲。

    憑著比常人靈敏百倍的聽力,羅蘭德分辨出有十五位身分不名人士接近他們的車,並且形成包圍圈,正逐漸縮小范圍。

    他記得這一帶並無盜賊盤據,但這些人顯然來意不善。

    “安妮,醒醒。”他輕喚著身旁熟睡的人兒。

    安妮揉揉眼睛,睡意朦朧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可能遇上搶匪了,你要小心一點。”

    “搶匪?”安妮登時被嚇醒,“那該怎麼辦?克利斯,克利斯!”

    她還沒來得及搖醒克利斯,馬車已經停住,他們被那群人攔截下來,接著聽到一聲慘叫,必定是車夫受到襲擊。

    車門猛地被打開,兩名蒙面男子拿著槍抵住他們。

    “快!快點下車!”

    羅蘭德衡量情勢,依照指示扶著安妮下車。

    果然是十五名彪形大漢,個個身材粗壯,每個人都用黑布蒙住臉,將兩個人團團包圍住。

    安妮緊緊依靠在他的身後,雖然心裡免不了有些驚 惶,但她知道他能夠應付的。

    身為吸血鬼,羅蘭德根本不把這些家伙放在眼裡,但是為了她的安危,他必須謹慎行事。處在一群持槍歹徒的包圍圈當中,無論動作再快,還是會讓敵人有可趁之機。

    況且他目前是一名“普通人”,若是施法術或者展現迅捷的行動力都會讓身份曝光。

    “請教各位,阻擋我們的去路,有任何正當的理由嗎?”他朗聲問道。

    其中一名歹徒大聲獰笑道:“未經老大同意就離開班斯克村,我們當然有正當理由攔下你們。”

    “難道我的行動需要征求你們老大的同意嗎?那麼請你們老大出來跟我談。”他判斷說話的家伙並非帶頭者。

    羅蘭德不怒而威的氣勢震懾住在場全部的人,他們全呆愣住了。

    安妮忽然發現有一匹馬極為眼熟,它的體型高大,在夜裡無法看清毛色,但它的主人正惡狠狠地瞪著她,仿佛有深仇大恨般,露出黑布外的兩道目光意圖把她撕碎。

    “西裡爾……”她下意識驚叫出聲。

    羅蘭德頓時了解這批人的來意,心想接下來絕不可能用金錢善了。

    西裡爾索性一把拉下黑布,拿槍對著他們,忿忿的吼道:“你這婊子!竟然敢反抗我。你以為有他給你撐腰是嗎?我敢擔保他不會活得太久了。你將會跪著來見我!丫頭。到時候我會讓你得到應得的懲罰,我要看你自食其果!”

    他狂怒地瞪著他們兩人,舉槍瞄准羅蘭德的心髒。

    “不要!西裡爾,求求你不要!”安妮驚慌地喊道。

    “來啊!來求我呀!你怎麼不開口求我饒你一命呢?偉大的爵爺。”西裡爾挑釁道,一雙暴眼幾乎要冒出火來。

    羅蘭德一聲不響,他的眼底開始閃耀著綠色光芒。

    “不,羅蘭德。”安妮看出他眼底的變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放過他們,千萬不要……”

    西裡爾聞言大吼:“放過他們?我看你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眼看他就要扣下扳機,安妮不假思索的奮力一推,羅蘭德的身子被她一推,登時向旁退了一步。

    就在同時,“砰”的一聲,西裡爾的槍口擦出火花。

    安妮用身體替羅蘭德擋下那一槍,雪白的衣裳頓時染上一片殷紅,她倒在羅蘭德的手臂裡。

    “不,安妮!”羅蘭德這一聲叫喚響徹雲霄,撕肝裂肺。

    其他人見到西裡爾真的開槍殺人,頓時驚慌失措。

    他們的本意只是打劫,以為可以得到一筆意外之財,這是西裡爾在雇用他們時所答應的條件。現在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他們心裡開始打起退堂鼓。

    “安妮!”羅蘭德悲痛欲絕地將她緊擁人懷,跪倒在地。她並不知道尋常的子彈對付吸血鬼根本毫無作用。

    “安妮!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可以死啊!”

    “羅……蘭德,我……”她奄奄一息,卻面帶微笑。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很……抱歉……”

    “不!”羅蘭德抱緊她。

    他閉上眼睛,感覺她的生命在他懷抱裡流失,一顆心在轉瞬間被掏空了,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真正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胸口沾上她的鮮血,紅艷的汁液是吸血鬼的喜悅之泉,可是他按住她的傷口,一心一意為她止血。

    他不允許它們離開她的軀體,一滴都不行!

    “喂,你這小子太過目中無人!你給我站起來!”西裡爾見自己殺了人,心想橫豎避免不了逃亡的命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老大,我看我們還是先撤退吧。”旁邊一名手下忐忑不安地提議。

    “閉嘴!不能留下活口!”

    羅蘭德將安妮輕輕安放在地上,慢慢轉過身來,“你竟然敢傷害她,我絕饒不了你!”

    他的面貌開始產生變化,綠火熾燃的黑眸逐漸深陷,骨骼移位,前額更加突出,尖牙變長,十指暴長,面目轉變為野獸與惡魔的綜合體,顯得異常猙獰恐怖。

    這副臉孔,西裡爾一輩子都記得。

    “是你!”他狂叫,頸上寒毛直豎。“那天晚上,你害我失去一條腿!”

    原來去年父親生日當天晚上,害他在巴勒拉特池塘摔斷腿的元凶,並非出自他的幻覺,而是真有其人。

    不!他不是人,是惡魔!

    羅蘭德的眼睛進射厲光,冷聲道:“今天你失去的將不只是一條腿,我要將你粉身碎骨!”

    他一躍而起,誰也沒看清他的身形,下一秒鍾西裡爾的脖子便落人他的掌握。

    “開槍呀!笨蛋!”西裡爾大喊道。

    那群鄉下人早就嚇破膽子,立刻一哄而散,邊跑邊驚呼不已。

    西裡爾被高高舉起,臉色由白轉青,因窒息的痛苦而扭曲著,雙手撕扯著脖子上的箝制,兩腿不停抖動掙扎,眼睛張得大大的。

    羅蘭德毫無憐憫之意,將尖牙湊近獵物的脖子,深深地刺進去。

    西裡爾掙扎的手腳逐漸遲緩下來,片刻後終於靜止垂下。

    其他人見狀,當中有幾名嚇得大叫起來,全都跳上馬背,趕忙撥轉馬頭逃命。

    羅蘭德繼續施壓,擰斷他的脖子,將他的身軀撕裂成兩半。

    對他而言,這樣的行為與捏死一只螞蟻一般輕而易舉,然而這並未帶給他任何報復的快感。

    為什麼心會那麼痛?為什麼覺得自己茫然無依?憤怒、憎惡已經被悲傷取代,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撕裂開來。

    “羅……蘭德……”他的身後傳來微弱的呼喚。

    她還活著!他的神智稍微清醒,即刻趕到她身邊,可是……

    “安妮,不要看我,你會嚇壞的。”羅蘭德舉起袖子蒙住臉,此刻他這副形貌足以嚇死任何人。

    “不……我要……看……”安妮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手輕觸他的胳膊,“我想看你……最後……一眼……”

    羅蘭德抓住她的手,激動地嚷著:“不!你不能離開我!我不准你遺棄我!”

    安妮只是笑著,輕輕撫摸他變形的五官。

    他從她失去光彩的眼睛一裡看到憐惜與柔情,而這令他心碎,怎麼能夠讓她棄他而去?

    “對……不……起……”

    “你撐著點,我立刻帶你去找醫生。你等著!我不會讓死神帶走你!”

    凌晨三點,應該是一般人好夢正酣的時刻,霍布斯卻不得安眠。

    急促的敲門聲將他吵醒,對當醫生的人來說,這種事情是家常便飯,幸虧他妻子帶著孩子出門拜訪親戚。

    霍布斯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來,披上睡袍,歎了一口氣,走下樓去開門。

    門打開後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只見羅蘭德抱著安妮站在門口,她胸前的斑斑血跡告訴他事態嚴重。

    “醫生,你一定要救活她!”羅蘭德超越了瘋狂,冷靜得有些反常。

    霍布斯伸手探向她的頸動脈,還有微弱的跳動,她還活著。

    “趕快跟我來!”霍布斯隨即往屋裡走。所謂“救人如救火”,他沒時間問清事情發生的經過。

    羅蘭德跟他進入診療室,將安妮平放在手術台上。

    “布克羅契爵士,請你先出去吧,這裡有我就行了。”

    羅蘭德倏地發出狂叫:“不,我要留下來陪她,我不能讓她離開視線,一秒鍾都不行!”

    霍布斯頓時弄清楚一件事,眼前的男人現在變成一頭危險的野獸,隨時准備撲向分開他和心上人的外敵。霍布斯輕歎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緊急手術就是與死神賽跑,霍布斯全神貫注,不敢稍有松懈。

    羅蘭德全身肌肉緊繃,每劃下一刀,他的心也跟著被割出一道血痕。安妮的臉色蒼白如紙,脆弱得好似強風中顫抖不已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只差一寸,還好沒貫穿心髒。”霍布斯取出子彈,丟在一旁的圓盤裡。“幸虧失血沒有過多,命是保住了。”

    羅蘭德聞言,緊繃的心終於得以被釋放,身體也跟著幾乎癱瘓,他連道謝的話都說不出口。

    霍布斯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他脫下手套與口罩,順手拉過一把椅子,“天大概快要亮了,她可能要昏睡一陣子才會醒來。”

    羅蘭德聞言一驚,“啊!現在是幾點?醫生、醫生!”

    才幾秒鍾的工夫,霍布斯已經癱在椅子上開始打呼了。

    羅蘭德必須在日出以前離開,他不能見到陽光。

    他俯下身,輕柔地撥開安妮臉上的亂發,親吻昏睡中的天使。“謝天謝地,我終於保住你。親愛的,我晚上再來看你。”

    安妮毫無知覺,羅蘭德依依不捨地投了最後一瞥,轉身離開房間。

    他走到屋外,化身為一只蝙蝠,在原地繞了三圈,才 朝著巴爾斯莊園的方向飛去。

    西裡爾的死訊,很快傳遍了班斯克村以及鄰近的地區。

    那幫搶匪的遭遇,沒人能說得真切。據說其中一人當晚就被嚇死,另外有兩人落得精神失常的下場,其他的人心有余悸,連著好幾晚都作相同的噩夢。

    為了脫罪,他們對當時的情況加油添醋,將羅蘭德描述成邪惡、卑鄙、狂妄、殘忍、十惡不赦的吸血鬼,企圖轉移大眾對他們罪行的注意力。

    於是鄉下人被煽動了,他們相信羅蘭德是一個危險的惡魔,他們陷入恐懼之中,擔心他會掠奪人命。

    昏睡中的安妮完全不知情,當她終於醒來時,已經是兩天後了。

    安妮緩緩地睜開眼睛,首先映人她眼簾的,是她最希望見到的俊俏臉孔。

    “羅蘭德……”

    “我在這裡。”羅蘭德立刻出現在她的正上方,握住她的手,深情地凝視她,“你不要緊吧?”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霍布斯醫生家,你受傷了。”他柔聲回答。

    安妮腦中的記憶逐漸回來,“那你呢?那些人……”

    “他們傷不了我的,小傻瓜。”他回想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不禁氣急敗壞的說:“你竟然做出這種傻事,你怎麼可以……”

    她伸手輕點他的嘴唇,“對不起,都是我引起的。”

    “你無須道歉。”羅蘭德抓住她的纖纖玉指,心疼不已。“這不是你的錯,你好好休養吧!”

    安妮點了點頭,羅蘭德伸手輕撫她的眼皮,她立刻沉沉睡去。

    羅蘭德凝視她安詳無邪的睡容,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才悄然離開房間。

    當他走出房門,看見霍布斯站在門口,一臉戒備的看著他。

    “爵士,我剛才出診的時候,聽到一些傳言。”霍布斯瞪著眼前的神秘男子,“我想求證一下。”

    羅蘭德看了他一眼,露出嘲弄的笑容,“你想如何求證?親身試驗嗎?”

    霍布斯鼓起勇氣反駁道:“那些傳言都太荒謬了,然而當我看到西裡爾的死狀,不由得我產生疑問。”

    羅蘭德陰惻惻地瞪著他,語氣倔傲地回答,“我的確如他們所言,這樣你滿意了嗎?我建議你用聖水和十字架來對付我,我最怕陽光。”

    霍布斯打量眼前謎一般的人物,他有些迷惘,或許是先人為主,他之前就對巴爾斯莊園的主人頗具好感,怎麼樣也無法將他與惡魔畫上等號。

    西裡爾那一幫人平日的素行,霍布斯極為清楚,他們之所以糾眾成行,多半是沒安什麼好心眼。

    “我看到安妮的傷,所以不願驟下評斷。”霍布斯低聲說。“再說,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愛她的。”

    羅蘭德沒想到會聽見霍布斯這麼說,怔了一會兒,臉色緩和多了。

    “她是一個天使。”他喃喃低語。

    看見他臉上的表情,霍布斯心裡的疑慮得以澄清。

    “我看著她長大,比你更清楚這一點。她之前知道你的身份嗎?”

    “是的。”

    “而她沒有離開你。”說著,霍布斯歎了一口氣,“我想我能夠了解,她是個善良的女孩。”

    “我想讓她留在這裡休養,可以嗎?”

    “我希望能夠答應你。”霍布斯搖著頭說,“可是這裡已經不安全了,村人知道安妮在我這兒,便會出現兩種情形,一是重病患者也不敢上我這兒來求診,另外一種情況是莫頓的家族會聚集更多人前來尋仇,安妮將會被他們當成共犯,我也不希望你在這裡與他們發生沖突。而且你不在的期間,我一個人無法保護她。”

    霍布斯的顧慮合情合理,這裡是醫病的診所,怎麼說也不能變成血腥的屠場,他不能讓醫生的立場為難。羅蘭德暗忖。

    “那該怎麼辦呢?”

    “我建議你立即將她帶回巴爾斯莊園,每隔一天我會前去替她換藥,你放心好了,爵士。”

    除此之外,的確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謝謝你,醫生,我很抱歉為你帶來許多麻煩。”羅蘭德伸出手來,誠心地說。

    一開始,霍布斯瞪著那只大手,有些猶豫不決,遲疑半晌,他仍然伸手握住。

    “救人是醫生的職責,我很遺憾不能幫上更多忙。”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保護她則是我的職責。”羅蘭德斬釘截鐵地說,顯出無比的決心。

    莉妲對西裡爾的死無法釋懷,並非由於多年來的同居關系,而是對於當日未能勸阻他的魯莽行動,她深感內疚。

    不過威廉倒是欣喜若狂,因為他知道機會來了。

    “沒有想到布克羅契爵士居然是吸血鬼,這可有意思了。”在莉妲溫暖的香閨裡,他坐在床沿看著她卸妝,喜孜孜地盤算著,“這可是大好的機會,我終於不必窩在狹窄的閣樓裡,大白天也可以出去活動。”

    “你想怎麼做?”

    “重回到我的老本行。”他得意地宣布。“只需弄來一套神父的裝扮,我可以佯裝成鍥而不捨的追查吸血鬼下落多年的神父,並表明是因為聽到消息才到班斯克村來捉拿那個妖魔。”

    “你真有本事捉吸血鬼?”莉姐有些懷疑地問,他怎麼看也不像有那個能耐。

    “當然不行。”說著,威廉吃吃笑了起來,“不過基本的驅魔方法我多少知道一些。在此之前,我可以先取得村民們的信任。而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必須針對那家伙的致命弱點下手。”

    “他的弱點?”

    “就是那個叫安妮的女孩,他不是為了她才發狂殺人的嗎?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只要把那個女孩弄到手,他一定會俯首聽命,到時我們可以隨心所欲的擺布他,予取予求了。”

    “這計劃太危險了,對方可不是普通人類呀!”莉妲擔心地說。

    威廉仰頭大笑,“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辦到。”

    “我不干!我可不想送命。”莉姐死命搖著頭說。

    白癡也想得到,跟擁有不死之身的吸血鬼作對會有什麼下場。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想參與這件事。”

    驀地,一道影子劃破空氣,在她的背上烙下熱辣辣的疼痛。原來是威廉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皮帶狠狠抽了她一記。

    “你竟然敢對我動手?!”莉妲錯愕地張大眼睛瞪著他,從出生到大,她第一次受到這種侮辱,就連魯莽的西裡爾都不敢對她動粗。

    “對付女人不僅要用甜言蜜語,必要時也需一條皮鞭。”威廉絲毫無憐香惜玉之心。“這是給你一次警告。”

    “你太過分了!我絕對不參加你骯髒卑鄙的陰謀!”莉妲氣極的怒吼。

    下一秒鍾,她的脖子被一把尖刀給抵住。

    “親愛的,你想中途退出嗎?”威廉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現在才打退堂鼓,已經太遲了。”

    莉妲沒有料到他的靴子裡竟然還藏著武器,她知道威廉不是在虛聲恫喝,還是識相點,以免立刻成為他刀下亡魂。

    “我知道了,我不是說過會全力幫助你嗎?”她勉強露出笑容的說:“既然你決定這麼做,我當然會支持你,只是我擔心會有危險嘛!”

    威廉打量她好一會兒,無法確定她的話是否可靠,但目前他需要人手,所以他是把刀子放下。

    “親愛的,這是一樁大買賣,成功之後,你就可以脫離這個鬼地方,到你夢想已久的大都市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你應該要高興才對嘛!”他改采懷柔方法,誘之以利。

    但是莉妲已經覺悟,明白她犯了一個大錯,不僅引狼人室,還落人泥沼,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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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安妮沒想到才短短幾天時間,整個世界全變了。

    在知道羅蘭德的真實身份後,巴爾斯莊園的僕役紛紛找藉口辭職,有些下人甚至不告而別,溜得不見蹤影。

    奈德太太秉持強烈的責任感堅守崗位,並且照顧受傷的安妮。直到她能夠下床走動,她才宣佈要退休住到侄子家裡。

    「奈德太太,這是為什麼?」安妮驚愕地問,「難道你也怕老爺嗎?你應該瞭解他不會傷害你的。」

    她們坐在廚房裡商談莊園的事務,曾經熱鬧喧嘩的廚房,此刻冷清得可怕。

    「說不怕是騙人的,可是還有許多其他的因素。」奈德太太掩不住疲憊的說:「這—帶的人都已風聞老爺的事,所以我根本無法招募到新人,送牛奶雞蛋蔬菜的人也嚇得不敢接近莊園,這麼大的地方都要我—手打理,你說我一個人能夠撐多久?」

    這的確是實情,安妮無言以對。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嗎?」

    安妮搖搖頭,「不,我絕對不會離開他。況且大家都走了,他需要我。」

    奈德太太靜靜地望著她,「你真的下定了決心?」

    安妮毫不遲疑地點頭,小鹿般溫柔的明眸掠過堅決的光芒,「是的。」

    奈德太太雖然上了年紀,但她能瞭解愛情的力量,事到如今,她無力也無心阻攔。願上帝保佑這個善良的孩子。

    「那我把莊園的一切都交給你了。」奈德太太取下腰間的一大串鑰匙,執起她的手放在掌心。「你要好好保重。」

    安妮握住沉甸甸的鑰匙,心情是錯綜複雜的。

    「謝謝你,奈德太太。」

    「可以拜託你幫我做——件事嗎?請你替我向主人辭行。」

    安妮沉默了許久,她無力扭轉大眾既定的成見,只好學著接受現實。

    「好的,我會轉達。」

    安妮站在羅蘭德的房門口,這裡向來都是禁地。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舉手輕輕敲門。

    「羅蘭德,我可以進去嗎?」

    過了半晌,「咿呀」一聲,門自動打開了。

    在她眼前展開的,是一個狹窄深長、幽暗的房間,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傢俱。

    令她驚訝的是,房間中央躺著一副豪華銅棺。這裡簡直像極了一個陰森森的墓穴。

    「喜歡『惡魔的巢穴』嗎?」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

    安妮沒有心理準備,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羅蘭德,是你!」

    「還會有別人嗎?」他從陰影裡走出來,房間裡的光線來源,只有她身後走廊的燭火,十分微弱。「這棟宅子除了你跟我以外,沒有第三個人了。」

    安妮低下頭,「原來你知道了。」

    羅蘭德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正視他。

    「你不必覺得愧疚,這早在我意料之中。」

    「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暴露身份。」她難過的說。

    「我不在乎。人人憎惡吸血鬼,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他注定是孤獨的。」他的口氣很淡漠。

    安妮的心彷彿被紮了一針般的疼痛,「羅蘭德……」

    羅蘭德放開她,背過身去,語氣淡然地說:「我會寄一筆養老金給奈德太太,這是她應得的。至於你,我想也應該為自己打算一下。」

    聞言,安妮錯愕不已,「什麼?」

    「西裡爾。莫頓已死,你的威脅已經解除了,所以你現在可以返回你自己的家,你不必再留下來了。」他強逼自己硬下心腸的說。

    安妮不敢置信,他在趕她走?!

    「我為什麼要離開?」

    「我說過,你現在不必擔心受到任何威脅,你已經自由了。」羅蘭德強忍心痛地開口,「你不該繼續跟隨一個吸血鬼,這對你只有害處。村子裡的人會把你視為我的手下,稱你為魔女,趁現在還有挽救的餘地,你趕快走吧!」

    這是為了她好,他必須毅然割捨,即使他知道這麼做是將自己推向痛苦的煉獄,受烈火煎熬。

    「我不會走的。」他背後響起一個清晰悅耳的嗓音,宛如振奮高唱的黃鶯。「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

    這句話激動了羅蘭德的感情,他強迫自己鎮靜,「我不需要憐憫。」

    「可是你需要伴侶,而我需要愛情。我請求你不要 吝嗇,把愛情施捨給我。」她的語氣輕快活潑。「以前我雖是為了躲避西裡爾而進莊園,但現在我是為了你而留下。」

    他迅捷地轉過身來,凝視她燦爛如花的笑靨。這樣的女人,怎能不令人心動?

    「你不需要請求,就已經贏得我全心全意的愛情。」

    他聲音沙啞地回答她。

    安妮立刻投入他的懷抱,「我深感榮幸,爵士。」

    羅蘭德用強烈的擁吻回報她的深情,他知道自己完了。

    班斯克村出現了一名遠來的旅人,他自稱是布朗茲神父,專長是降妖除魔。

    他聲稱屬於羅馬天主教,驅魔能力通過教廷的認可,並且拿出蓋有教廷印璽的證明文件,宣佈自己為了捉拿吸血鬼,遠渡重洋而來。

    陷入極度恐慌裡的班斯克村居民,盛情歡迎滿面于思的布朗茲神父的到來。

    布朗茲神父暫時在教區神父的住宅安頓下來,他破例讓布朗茲神父在星期日代替領導彌撒。這位外來客以熱情和流利的口才贏得村民們的信任與好感,只要他所到之處,都會成為注目的焦點、包圍的中心。

    「神真的聽見我們的祈禱,派你來拯救我們。」道金斯太太拉著他的手喜極而泣。

    「道金斯太太,神會眷顧每一位子民,而我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一名僕人。」布朗茲神父嚴肅地回答。「要保持信心。」

    「我們真是太感謝你了。若有任何需要,只要你吩咐下來,我們定會全力協助。」

    「謝謝你們的熱心,我一定盡我所能為大家除害。」

    村民爭相邀請布朗茲神父到家中作客,而他也是一名禮貌周到、言談風趣的好客人,他會巧妙地稱讚屋子裡的佈置與待客的菜色,藉此取悅女主人。他也會坐在爐火旁將一名孩子抱到膝蓋,講述英勇的騎士故事,人人都聽得津津有味。

    就這樣,布朗茲神父在班斯克村度過許多愉快的晚間時光。

    然而善良的村民們卻不曾覺察自己正參與一項極為惡毒狡詐的陰謀。

    如今巴爾斯莊團裡,只剩下羅蘭德與安妮,孤男寡女共處一屋,必須要比平日更加倍謹慎,才不至於逾越禮教。

    除了起居室、藏書室和廚房,其他的房間只得放棄整理,然而光是打掃這三個房間也就夠安妮忙的。

    然而她依然遵照過去規律的作息,到了晚上準時到藏書室報到,午夜時分也必定退下,回房間就寢。

    在沒有其他人的干擾下,羅蘭德比以往自由多了,他放下主人的身段,當安妮工作的時候,他經常出其不意在她身後出現偷襲她。

    「安妮,今晚可以陪我守夜嗎?」他在廚房裡抓住她,摟進懷裡。

    「什麼?」

    「放心,我不會侵犯你,今晚我覺得興致高昂,想徹夜狂歡,你願意留下來陪我嗎?」羅蘭德眼裡寫滿了期盼。

    一個潔身自愛、重視名譽的好女孩應該拒絕這種邀請,可是安妮的舌頭背叛了她。

    「是的,主人。」

    「好極了,我想你應該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我們在起居室裡開個慶祝會吧!」

    安妮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因為他的表現反常,一改過去陰鬱的脾氣,整個人顯得相當開朗。可是她心裡也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找不出值得懷疑的理由。

    到了約定的時間,安妮換上一件淺綠色的禮服,將頭髮綰成希臘式的低髻,前往起居室;她事先已經在房間裡預備了點心和酒。

    羅蘭德見到她,雙目炯炯有神,稱讚道:「你實在太美了。」

    安妮投進他的懷中,嫣然一笑,「多謝誇獎。」

    這一晚上,羅蘭德比平日話多上幾倍,言詞風趣幽默,將安妮逗得發笑不止。

    「安妮,把這一杯喝下去吧。」他又替她斟上一杯,柔聲哄道。

    「不……我不行了。」安妮醉態可掬地倒在沙發椅上,不勝酒力的嬌態惹人疼憐。

    羅蘭德卻不肯輕易放過她。「陪我喝這最後一杯。」

    「我喝太多了,真的不……」

    羅蘭德—口氣將酒全倒進嘴裡,然後伏在她身上,搜尋她的紅唇。

    安妮的意識開始模糊,任憑他將紅酒強灌入她的口中。

    羅蘭德並未停下動作,他以唇含住她的唇,輕輕的吸吮,動作緩慢而輕柔。

    安妮不由自主地回應他的熱情,酒精在她體內起了奇妙的作用,她全身都像是被點燃的火球。

    離開她的唇,他移向她秀麗的臉龐,含住她的耳垂逗弄了一會兒,她不禁嚶嚀了一聲。

    他的唇往上移,吻上她的額、她的眼、她的鼻尖,慢慢地滑落到她白皙的頸項,在她的肩頭上流連,一面動手解開她胸前的帶子。

    安妮完全臣服在他的熱吻裡,任憑他為所欲為。

    雪白美麗的胸脯令羅蘭德目眩神迷,他迷失於她的雙峰之間。用臉頰去感覺她的顫抖,用鼻去呼吸她的體香……

    安妮睡著了。

    直到確定懷裡的人兒沉沉睡去,羅蘭德倏地停止動作,不再繼續下去,反而細心地替她整理好衣服。

    「原諒我,親愛的。」羅蘭德在她耳畔柔情地低語,「我愛你,安妮,所以我必須這麼做。」

    熟睡的她當然毫不知情,接下來只有等待天亮了。

    安妮作了一個噩夢,在夢境中,她被困在一團迷霧裡,茫然無助。她到處尋找出口,總是徒勞無功。

    「安妮!安妮!」有個聲音一直呼喚著她。

    她喘著氣四處張望,想找出聲音來源。這聲音忽遠忽近,縹緲不定,這是熟悉的、充滿慈愛的聲音,是她記得的聲音。

    「安妮!他有危險了,你快回去吧!」那個聲音迫切地催促著。

    她認得這個聲音,這是父親的呼喚。「父親!你在哪兒?」

    「你快點救他,再遲就來不及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來不及了?父親,你在哪兒?父親……

    安妮驚醒了,她嚇出一身冷汗。

    為何會夢見父親呢?夢裡的警告又有何含意呢?

    噢,她的頭好疼,想必是因為昨晚的酒精……昨晚?

    安妮猛然抬頭,發現自己依然躺在起居室的長椅上,羅蘭德人呢?

    她趕緊坐起身來,四下張望,就在靠近落地窗的方向,發現他的身影。

    不尋常的是,落地窗的簾幕已被拉開,東方漸露魚肚白,天就快要亮了。

    羅蘭德端坐在一張面向落地窗的沙發椅上,一動也不動,恍若大理石雕成的石像般。

    安妮怔了好一會見,直到第一道晨曦透進窗子玻璃,落在他端放在扶手上的手背,她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在夢中對她發出警告。

    陽光落在羅蘭德的皮膚上,開始冒起陣陣青煙。

    「住手!」

    她趕緊跳下來,飛奔到窗邊,放下窗簾,而他的手背已經燒出一個大洞,但他依然端坐不動,似乎沒有感覺到痛楚。

    安妮的心臟差一點停止跳動,「羅蘭德,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羅蘭德緩緩地開口,「沒什麼,我想看看睽違已久的日出。」

    「騙子!」安妮不是傷心,而是感到憤怒,她完全明白昨天他為何會有那麼怪異的舉止。「你根本就是想自殺,所以你昨天才設計我!」

    羅蘭德默不作聲。

    「回答我呀!你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忍心丟下我?」她受剛才的意外刺激過深,此刻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她不敢想像若是因為宿醉未醒而遲了一步……

    「你不該留下來。」羅蘭德終於開口,「我不想因為自私而害了你。」

    「我不是說過,是我心甘情願的嗎?」安妮難得提高聲音的說話,「就算你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又何苦採取這種手段?你只要丟下我一個人回倫敦就可以了呀!」

    羅蘭德凝視她,緩緩地說:「你認為我能夠在失去你以後,還能夠獨自忍受無止境的漫漫長夜嗎?」

    這句話讓安妮心碎。「那你認為我就可以辦到嗎?你太高估我了。」

    「安妮……」

    她抱住他的頭,「不要再嚇我了。羅蘭德,請你想一想,如果我們分開,我的痛苦不會比你少,你明知道這一點的。求求你!」

    羅蘭德崩潰了,他怎能毅然割捨這段情?她是他的陽光,他的希望,他的愛,他全部的生命!

    「我答應你,我不會再做傻事。我們一起逃,逃得遠遠的。」他將她緊摟在懷裡。「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會讓你幸福。」

    「好的,好的,好的。」安妮迭聲地應著,未來美好的景像在她的心底發芽。

    無論如何,他們都必須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我已經打聽到那個小姑娘的行蹤,她每隔三天會到霍布斯醫生家去取預訂的鮮肉蔬果。」布朗茲神父——也就是逃犯威廉。史密斯——說出他所探聽到的消息。因為他的易容術實在太高明,加上最近建立的名聲,使他大白天也可以在村子裡自由行走。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真的想綁架她吧?」

    「她已經是惡魔的僕役,拘留她本身並不犯罪。」說著,威廉冷笑一聲,「到時候那個女孩子就是我們手裡的王牌,那個吸血鬼一定會乖乖任由我們擺佈。」

    「你怎能這麼肯定他會為了一個小女孩而聽我們的話?」

    「我調查的工夫可不是白費的。根據他過去僕人的說法,那個吸血鬼十分迷戀她,他的目光不斷地追隨她,重視她勝過一切。我認為僕人的觀察多半是很可靠的資料。」

    莉妲無言,自從西裡爾死去後,威廉無所顧忌,經常對她加以威嚇、毆打,逼迫她就範。

    她知道阻止不了威廉,可是她心裡更清楚,根據他以往的犯罪記錄推測,事成以後,威廉必定不會讓那名女孩活著。

    她原本只想獲得一筆錢,以及為平淡無奇的生活增添——些刺激,卻沒料到這是一個無底深淵。

    「那你打算分派我什麼任務?」

    威廉注視著她,自從上一次莉妲表示拒絕與他合作之後,他已經不再信任她,而且對她的厭煩一天比一天加深。

    「我會讓你參與我最重要的演出,直到這件事結束。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事業夥伴呢!」

    莉姐從他眼裡看出來,她已經失去利用價值,在村民對逃犯的注意力被吸血鬼一事轉移之際,若非怕引起懷疑而導致功虧一簣,她也極有可能被殺滅口。

    她的背脊忽然泛起一陣涼意,她必須好好計劃一下如何保命。

    「早安,巴尼太太。」安妮駕著小馬車前則往村子,一路上遇到村民們,她都像過去一樣親切有禮地打招呼。

    巴尼太太瞥過臉去,沒有回應她的問候。

    過去的熟人,如今形同陌路,安妮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受。然而她依舊挺直腰,保持笑容,拚命壓制挫折感。

    每週兩次,安妮必須獨自駕著一輛小馬車到霍布斯醫生家去領食物。

    「安妮,這是剛從西蒙家送來的花椰菜,還有這是布里斯托牛肉,你看新鮮吧?」霍布斯站在廚房後門點數著,把東西交到她手上。

    「謝謝你,醫生。」安妮把食物一一裝進籃子,準備拎上馬車。

    就在這時候,霍布斯往外一瞥,發現有許多人聚集在他家門口,每個人都面色凝重,看起來像是送喪的隊伍,為首的就是布朗茲神父,他意識到情況不妙。

    「糟了!安妮,你看外面。」

    安妮也看見了,有些不解的問:「怎麼回事?」

    「這些傢伙可能不懷好意,你要小心。」

    不讓他們有反應的機會,那群人直接闖進庭院,包圍住安妮,讓她無從脫身。

    「你就是安妮。特納?」威廉雙目緊緊盯著她問道。

    在安妮的眼中,這位穿著神父裝束的男人渾身透著怪異的邪氣,不像正派的人物。

    「我就是。」

    「我看到一隻迷失的羔羊,與惡魔同在。」威廉朗聲宣佈道,「神派我來拯救你的靈魂,你必須離開那個惡魔。」

    安妮搖了搖頭,「為什麼你要稱他為惡魔?他是一名吸血鬼,可是他從來沒有濫殺無辜呀!」

    威廉轉身面對他的追隨者,「各位村民,聽見了吧?這個女孩已經受魔鬼所惑,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安妮看見昔日和善的鄉親,此刻以一種戒慎恐懼又嫌惡的眼光看著她,心裡不禁絞痛起來。然而為了羅蘭德,她必須挺身面對。

    「安妮。」史瓦利從人群中走出來,語氣難掩焦急的說:「安妮,你不可能真的背叛上帝,你只是受那傢伙的利用威脅吧?」

    安妮再度否認這項指控。「羅蘭德為了將我從西裡爾的手中救出來,不得不自衛殺人。除此之外,他真的沒有做過任何壞事,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害怕?他絕不會傷害你們的。」

    「魔女呀!魔女!」有人喊了起來,「應該將她綁在火刑柱上處死!」

    此言一出,眾人議論紛紛,場面陷入一團混亂。

    霍布斯在一旁暗暗著急,看來安妮的處境危險萬分。

    「各位,請不要急躁。上帝是仁慈的,他派我來,目的是為了拯救而非殺戮,我們應該再給她一次機會。」威廉轉過身看著她,莊重地說:「我們必須幫助你,拯救你脫離罪惡的淵藪,所以跟我們走吧!」

    「我為什麼要跟你們走?」

    「因為我們必須拯救你的靈魂。」

    「神父,你們怎麼能夠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帶走?」霍布斯連忙出聲阻止,「這是綁架呀!」

    威廉聞言,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醫生,你在暗地裡援助魔鬼的犯行,我們不跟你計較,倘若你再阻撓我們神聖的任務,你就是惡魔的同黨。」

    「我不——」霍布斯還想再說,卻被打斷。

    威廉揚手一揮,大聲下令道:「把她帶走!」

    馬上有幾名年輕人上前架住安妮的手臂,另外一個人取出一捆繩索。

    「放開我!」安妮大喊,拚命掙扎著,她不敢相信會發生這種事。

    無計可施的霍布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村民在威廉的指示下,以繩子縛住安妮的手腳,然後將她強行帶走。

    霍布斯心中有著大禍臨頭的不安感覺,他要盡快去通知羅蘭德。

    安妮怎麼還沒有回來?已經過了一個下午,難道她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羅蘭德在屋子裡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該不會是遇到以前的鄰居,被那些人所說服,準備不告而別吧?

    我不會離開你,絕對不會!他記得她說這話時,一雙眸子燦亮如星。

    羅蘭德責備自己,不該懷疑她的真心,她不是那種人,絕對不是。

    「布克羅契爵士!布克羅契爵士!」

    由於沒有下人看顧,霍布斯得以直闖入內,大老遠地就開始大聲叫嚷著。

    「霍布斯醫生?」羅蘭德的聽力比常人敏銳,一聽見聲音,立刻從起居室裡跑出來。

    霍布斯正好推開門踏入主廳,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爵士……不好了!」

    一定是安妮!他立刻抓住老醫生的手臂,急聲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安妮她……」

    「她被抓走了,因為村民認為她是你的屬下,所以趁她到我家去拿食物時抓走了她。」霍布斯氣喘咻咻地說。

    該死!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羅蘭德放開他,倒退兩步,一手揪住自己的胸口。

    為什麼?難道身為吸血鬼,就不配得到短暫的幸福?他的要求不多,不過是想與她長相廝守,安靜度日罷了,難道老天連這一點微小的願望都要剝奪?

    「她被誰抓走?被關在什麼地方?」

    「應該是教堂的地下室,他們認為這樣你便無法救她出來。」

    「他們為什麼不來對付我?」羅蘭德怒極地狂吼道:「人是我殺的,安妮受到重傷,她根本是無辜的。我要剷平整個村子!我要每一個傷害她的人付出最慘重的代價!我發誓!」

    他的黑眸燃起熊熊綠焰,這把火足以毀滅整個班斯克村。

    這是霍布斯最擔心的情況,他生怕羅蘭德在盛怒之下真的會這麼做。

    「爵士,那些村民只是受到煽動,所以才會喪失理智。」霍布斯連忙設法引回他的理智。「他們不會真的傷害她的,當務之急是盡快想出辦法救回安妮。」

    羅蘭德深吸幾口氣,設法壓抑憤怒的情緒。「我該怎麼做?」

    「我會設法和村民溝通。爵士,請稍安勿躁,我想事情一定可以解決。」

    「醫生,請你回去轉告他們,只要安妮能夠平安,任何條件我都答應。」羅蘭德的聲調裡充滿了感情,「為了她,我可以傾盡所有,就算要我交出性命,隨他們處置,我也心甘情願。」

    霍布斯聞言深受震動,面對這麼深厚的真情摯愛,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禁不住動容。

    「哈哈!我的計策果然奏效,就算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吸血鬼也必須向我低頭。他托霍布斯傳來口信,我也回了一封信,近日內必有回音。」

    眼看可以輕易地將人心操控自如,威廉也不禁佩服自己的手段高明。目前班斯克村民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當成神一般的崇拜,而霍布斯傳來的口信更讓他的成就感達到巔峰。

    莉妲的不安與驚恐也達到巔峰,倘若威廉如願成功,那她的利用價值也完了,他必定會在離去之前殺她滅口。

    「威廉,你真是棋高一著。」她假意奉承道。「我希望知道你下一步要怎麼做,你打算勒索多少金額?」

    「這是最高機密。親愛的莉妲,好奇心會殺死貓的。」威廉的表情莫測高深,令她猜不透他心裡的想法。

    「我有把握在他簽下支票後,輕易的狙殺他,這樣等於替村子消滅一個禍害,我又可以向村民敲詐一筆。」

    「既然如此,我想請問你,事成之後,你能一次付清我們之前約定的數目嗎?」她只想盡快得到一筆錢,然後逃離此地。

    誰知威廉猛地跳起來,揚手給她一巴掌,強勁的力道使她撲倒在地,額角撞到傢俱而流出血。

    「你在懷疑我嗎?我最討厭別人質疑我的信用,你最好記得這一點。」

    莉妲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是我應得的部分,我並沒有要求增加啊!」

    威廉揪住她的頭髮,毫無憐惜之意,「你想及早脫身對嗎?很好,我會達成你的心願。」說完,他用力摔開她,逕自甩上門離開屋子。

    莉妲費了半天勁才爬起身,評估自己的傷勢不輕,於是她忍著劇痛,自己駕著馬車前去村裡就醫。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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