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585|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于佳 -【休君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6-9-15 00:01: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于佳 - 休君調

山寨女霸王竟有個素未謀面的夫君,
還是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
這就需要先去觀察一下啦,嘿嘿,
感覺不好就可以直接謀殺親夫。
沒想到一眼下去感覺舒服,
除了呆板一點還有些迂腐,
基本上可以接受——因為比較好欺負。
只是沒想到才過門就請出家規九百九十九條,
當她是好捏的豆腐?
喂!你是我的夫君,你不是我師傅。
什麼?
你居然還想坐擁三妻四妾,懷抱軟香溫玉。
反了你!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6-9-15 00:0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頂八人抬的官轎行走在應天府的大街上,看到轎夫打出的官牌,路過的百姓心裡都明白:這是禮部尚書向閒卻下早朝了。

  說起這禮部尚書向閒卻,那可真是厲害呢!他的祖上曾跟隨太祖皇帝平定江山,江山打了下來,他祖上嫌坐江山麻煩,遂帶著皇上賞的數不盡的財寶歸隱去了。哪知十幾年過後,向閒卻的老子一舉奪下了狀元,被太祖皇上破格提拔成禮部尚書兼太傅。這下子,向家是有權有勢又有錢,一時間朝堂上的馬屁精跟在向家後面滿街轉。

  可惜天下事不能盡如人願,向太傅死得早,丟下獨子守著數不盡的家財。從此向家門可羅雀,都以為向家會至此一蹶不振,不料向閒卻十六歲就中了狀元,正碰上朱棣取代侄子朱允,初登大寶,需要人才輔佐,向閒卻遂一躍成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官位更在其父之上,一時間有多少皇親貴胄想著把女兒、妹子嫁給他。

  大約是經歷了父親的變故,向閒卻對官場上的名利看得淡漠,只求著書論典,倒也躲開了黨派之爭,緩解了廠衛的監視。娶妻這檔子事也就在不知不覺間耽擱了下來,這一晃,他已經二十四歲「高齡」了,尚孤身一人。

  這樣一個順風順水的人本以為一生都會順當當地過去,然而從這一刻起他的災星飛到了他的面前,躲是躲不過了。

  只見一陣風過,俏麗的身影停在官轎前,沒等向閒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已聽到開道的護衛大喝的聲音。

  「何人膽敢擋在官轎前?」

  「我——燕歸來!」

  喲喝!口氣還不小呢!護衛們拔出刀子衝著她趕起人來,「這是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向大人的官轎,小姑娘還不趕快讓開。」

  聽到向大人,她可來勁了。拉開架勢,她的頭揚到半天高,「不是向閒卻的官轎我還不攔呢!」

  這麼說是衝著他來的?向閒卻吩咐轎夫停下轎子,又命小廝讓護衛先退在一邊,他這才緩緩地下了轎。抬眼望去,是個明眸皓齒的年輕姑娘家,穿著一身花底的粗布衣裳,梳著簡單的小辮兒,臉上還有著薄薄的塵土,一副風塵僕僕為他而來的樣子。

  雙手打拱,向閒卻以禮待人,「在下向閒卻,不知姑娘攔我官轎所為何事?」

  她眼光挑剔地打量著他,語帶不屑地說道:「你就是向閒卻啊!」

  旁邊的護衛一聽,立馬橫起刀來,「大人的尊號豈是你叫的?」這小姑娘存心找死來了是吧?

  她就是不怕死,「我為什麼不能叫?我可是他未過門的媳婦,我為什麼不能直呼他的名字?」

  難怪這小姑娘不怕死,原來是個瘋子。護衛不想再理睬她,也不等向大人吩咐自行趕起人來,「走走走!再不走就抓你去衙門,賞你個幾十板子,到時候你想走都走不了。」

  小姑娘火了,叉著腰站在路中間罵了起來:「向閒卻,你是不是男人,他們欺負你未過門的媳婦,你居然就像個傻瓜一樣站在路中間看著啊?」從頸項上掏出一塊戴了十多年的玉觀音,她隨隨便便就把這尊貴的東西丟給他了,「你雖然長得還不錯,看起來也挺順眼,但是沒有男子氣概,一點也不像個男人大丈夫,我後悔了,我不要嫁給你——這塊定親的玉觀音還給你,你娶我嫁從此各不相干,你以後可別來煩我。」

  口氣還挺大,她到底是誰啊?向閒卻拾起玉觀音瞟了一眼,只是這一眼頓時讓他驚呆了。這玉觀音和他脖子上掛了二十四年的這塊玉一模一樣,他曾看過當年太祖皇帝賜給祖父財寶的清單。玉觀音本是一對,可家中只有他脖子上這一塊,他還以為父親把它弄丟了,現下怎麼會出現在這姑娘手中?

  向閒卻暗自思忖:難道說這姑娘所言非虛?也有可能她或和她有關係的人是小偷,當年從向家偷出了這塊玉觀音。對!很有可能,他不妨詐她一詐。

  「姑娘,您是從何得來這塊玉觀音?」

  他想知道?小姑娘歪著脖子像背書一樣背給他聽:「我爹說你爺爺當年遇土匪,我爺爺救了你爺爺,你爺爺就拿出這塊玉觀音給了我爺爺,說是定親的信物。可是偏偏你爺爺生下的是你爹,我爺爺生下的是我爹,兩個男人不能結親,這玉觀音就變成了咱倆結親的信物。現在我已經把東西還給你了,咱倆的親事就算解除,我要回去了,咱們後會無期。」

  聽她說得煞有其事,向閒卻不覺也認真了起來,「敢問姑娘家住何方?」

  她一聽,火頭火腦地叫了回去:「我家住哪兒,我幹嗎要告訴你?我們倆又不熟!」

  或許以後會很熟。向閒卻爾雅一笑,「你不敢告訴我你家住在什麼地方,難道說你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這塊玉觀音根本就是你偷來的?」

  「說就說!我家住在燕霸山。」一個盛產土匪的地方,聽著名字就知道了。事情辦完,燕歸來覺得沒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招呼也不打,忽地撞開護衛跑了個無影無蹤。

  瞧著她奔走的背影,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湧上了向閒卻的嘴角——

  有意思!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向閒卻回了家一頭扎進書房,這就翻開了《向家記事》,這是爹所記載的向家家史。他原本盤算著說不定在這裡能找到一些關於玉觀音的答案,沒想到還真就找到了。不過,事情的真相和她所說的可就有所出入了。

  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當時他爺爺帶著他爹和太祖皇上賜予的財寶路經燕霸山,她爺爺正是盤踞在燕霸山上的土匪。事實的真相根本不是她爺爺救了他爺爺,而是她爺爺綁了他爺爺。大約她爺爺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對那些皇上御賜的珍寶也不是很感興趣,就想了一個能保子孫富貴平安的法子——結親。他爺爺當時為保性命就答應了下來,以玉觀音為兩方結親的信物,偏生兩方生下的都是兒子,這一結就結到了孫子輩,也就是向閒卻這一輩。

  這樣看來,他和那位燕姑娘的確有婚約在身嘍!

  她住在……燕霸山是吧?

  「來人啊!」他要走一趟燕霸山。

  向閒卻這邊正走在去燕霸山的路上,此時的燕霸山上已風風火火地召開起緊急會議,燕老爹帶著九個兒子面對女的行為腦袋都快炸了。

  「我說寶貝啊!」那是老爹對女的暱稱,「你玩什麼不好,去玩那個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再怎麼說當年也是你爺爺綁了他爺爺,他要是懷恨在心帶官兵來剿了我燕霸山可怎麼得了哦!」

  燕歸來坐在過於龐大的椅子上,兩隻腿懸在空中晃啊晃,晃啊晃,直晃得人頭暈,「他敢剿咱們家,我就把他剃成光頭綁在應天府裡亮相。」

  她還有理了呢!燕九,也就是歸來最小的哥哥忍不住教訓起妹妹來:「他可是官高權重的向閒卻,他不是一般人啊!」

  「你妹妹我是一般人嗎?」歸來氣勢洶洶地噘起了嘴巴,「他敢惹到我頭上,我讓他出門踩到狗屎,下雨天坐上沒有頂的官轎,吃飯被沙子咯到,喝水茶壺裡面有小烏龜。總之,從此以後他是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燕八忍不住為向閒卻說句公道話:「幸虧他沒準備娶你過門,要不然他的下半生比死還慘。」

  聽不得有人這樣說自己的寶貝妹妹,燕一大哥護了上來,「誰能娶到歸來那是他的福氣,這向閒卻不識好歹,早晚有一天他會後悔地登上我們燕霸山親自求歸來一見。」

  就那麼巧,不用早晚,倒霉鬼這就來了。

  一個小廝從山下慌裡慌張地跑了進來,「寨主,山下來了一頂官轎,還有幾十個護衛,官牌上打的是『向』字。」

  「這向閒卻還真來了啊?」歸來隨手拿了一把椅子就往外衝,「我先砸死他再說。」

  燕老爹一把拉住她,他不是擔心向閒卻會死於非命,他只是捨不得他的寶貝拎著這麼重的椅子。

  「冷靜!寶貝,你可得冷靜下來。咱們燕家九代以來就你這麼一個女娃,你可是爹心頭的一塊肉疙瘩啊!你要是有什麼閃失,我可怎麼向祖宗交代哦!我的寶貝噯——」這算什麼土匪頭頭嘛!

  到底是做大哥的冷靜,燕一指揮眾人分頭行動,「看來形勢對我們不妙,山上的兄弟們先躲起來,我們九個兄弟出去探探風頭,回來再說。」

  別人尚可,歸來頭一個不肯躲起來,「我們為什麼要躲?燕霸山早就不再做土匪生意了,咱們耕種、織布過著自己的生活,犯得著他向閒卻什麼事,他憑什麼來這裡抓我們?」

  「我沒說要來抓你們啊!」

  「誰跟你說話來著,我說向閒卻呢!」

  「在下正是向閒卻。」

  眾人齊回頭,此時的向閒卻換下了官服,著一身便裝,看起來頗有翩翩公子風度,看得歸來的九個哥哥一個個流口水,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是能做我們妹婿,那多好啊!

  還是歸來比較冷靜,絕不為他的外表所迷惑。手中用來砸他腦袋的椅子尚未來得及放下,她正好用它組建防禦攻勢,一把夠大夠堅固的椅子硬是橫在了他們中間。惡狠狠地瞪著他,她底氣十足地叫道:「你怎麼會突破我們的防禦攻勢,這麼快就上來了?」

  向閒卻揚了揚手中一張發黃的圖紙,「這是十年前官府對燕霸山所繪的地圖,我在圖上發現了一條小徑可以很快通往這幾間大屋,所以我就上來了。我本來想找人通報一聲,可是大家好像都在忙著收拾東西,一副逃難的樣子,我也不好打攪。擅自闖入,向某真是深感抱歉。」逃難?他說得還真好聽,沒有人比他心裡更清楚,他這個官就是那個「難」。

  他的回答讓歸來九個哥哥的口水流淌到了胸前,彼此之間擠眉弄眼,他們得出的結論是一致的——如此聰明又禮貌,看起來軟趴趴,瞧身手絕對不是小妹的對手。如果小妹能嫁給他,那可就是一品夫人,簡直太棒了!

  燕老爹也是這麼想的,奪過寶貝手上的椅子,他請向閒卻坐下來說話:「向公子來我燕霸山是有什麼事嗎?」

  拿出手中的玉觀音,向閒卻決定直說來意:「我已經確認過了,燕姑娘丟還給我的這塊玉觀音的確是祖上用來和貴寨定親之物,也就是說燕姑娘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此次冒昧來訪,就是想跟燕老爺談談這門婚事。」

  原來是來談婚事的啊!燕老爹帶上九個兒子齊舒了一口氣,緊張的心情暫時舒緩下來。

  歸來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扯著他的衣袖,她想把他直接踢到山下去,「本來我對你感覺還不錯,想著要是嫁了你也沒什麼不好,可是那幫狗仗人勢的護衛欺負我的時候,你居然都不幫我,現在才來談婚事?晚了!我已經跟你解除了婚約!」

  她還在為這件事生氣啊!閒卻走上前作了一個大揖,也省得她再拽他的袖子,他可不想光著膀子下山,太失官家身份,「先前不敢確認姑娘身份,得罪之處還請見諒。但是婚約既然早已定下,就是天賜良緣,不可隨便反悔,還請姑娘再作考慮。」

  「對啊!對啊!」燕老爹趕緊給女兒敲邊鼓,「寶貝,這可是實實在在的良緣,你可要好好考慮。」「是啊!是啊!」燕家的九個哥哥你一言我一語地嘀咕起來,首先出場的是燕一,「你想啊!妹妹,這向閒卻可是一品大員,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

  燕二為大哥的話作補充:「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人啊!除非你想嫁給皇帝,否則沒人比他更有權勢了。」

  歸來把頭一偏,「有權有勢有什麼了不起?我要那些權勢做什麼?」

  站在一邊的閒卻忍不住點了點頭,不為功名利祿所動,她的確是個不一般的女子。

  燕三擺出另一項誘惑:「他家很有錢,三代都是皇帝給的金銀珠寶,用都用不完。」

  燕四上場將好處擺明:「那銀子多得……你能買很多很多好東西。」

  歸來無聊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我燕歸來缺銀子花嗎?」

  好樣的!閒卻淡淡地笑了起來,富貴不能移,有德行。

  這招不行,燕五被推上了場,「他是太子太傅,應該挺有學問的。」

  燕六附和著:「你有什麼不懂的都能問他,這麼有才華的相公上哪兒找?」

  打了一個哈欠,她有點睏了,「我對做學問不感興趣,再說了,我要是想找個有學問的人,還不如嫁給一屋子書呢!」

  聰明的姑娘!閒卻的笑容漸漸擴大,重視人品大過內涵,此女不俗。

  這招又失敗,燕七湊了上去:「可是他風度翩翩,實在是一位佳公子啊!」

  燕八連連點頭,「他長得這麼好看,放在家裡當擺設也好啊!」

  好無聊,她擰起了衣角,「他又不是花瓶,放家裡有什麼好看的。就算他貌比潘安,顏如宋玉,天天看著也會厭煩的。」

  此時的閒卻已是笑容滿面,不重外在重內在,簡直是當世難得一見的奇女子,他更是打定主意非娶她不可。

  被眾人寄托希望的燕九走到妹妹面前,貼著她的耳朵他用足以讓閒卻聽到的聲音不急不徐地說道:「他是一書生,看起來這麼沒用,你要是嫁了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比在燕霸山還要自由,簡直跟當女霸王似的。這麼好的條件,不嫁白不嫁嘛!」

  歸來的眼珠子愣愣地瞅著遠方,突然她一捶手二跺腳,很乾脆地吆喝了一聲:「好!我決定,嫁了!」

  嫁……嫁了?這就嫁了?就因為能肆無忌憚地欺負他,所以她就同意嫁了?閒卻傻了眼,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能不能反悔?

  當然不能!瞧見了沒?一個爹爹九個哥,通通上來跟他道喜,他還能反悔?

  閒卻呆呆地笑著,呆呆地說著:「同喜同喜!」

  很快,他就能嘗到這同喜的滋味了。

  人生三大喜事: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

  他鄉遇故知向閒卻十歲的時候感受過了,金榜題名之時他十六歲,二十四歲的今晚他要完成這第三件喜事。

  一時的激動讓他為這個朝氣勃發的小姑娘吸引住,一時的衝動讓他去燕霸山提親,現在他要承受心動的結局。但願她不會像那天說的那樣,來向府做個女霸王。不要緊,就算她有什麼出格的想法,憑他這個太子太傅還不能把她給糾正過來嗎?打著滿心的如意算盤,穿著新郎的大紅禮服,他停在了新房門口。

  「燕姑娘……」不!從今晚起她將成為他的妻,他也該換個稱呼叫她。泰山大人叫她「寶貝」,九位大舅子叫她「妹妹」或是「小妹」,他該叫她什麼呢?歸來!他就叫她「歸來」吧!

  整理了一下衣衫,閒卻希望能以最好的狀態去見自己的新娘子。推開門,迎接他的是最符合真實狀態的新娘子。

  紅蓋頭被丟到了床頂上,歸來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抓著大塊大塊的羊羔肉吃得是不亦樂乎。瞧見他回來了,她還顯得挺高興,「你回來了?吃飽了沒有?我坐在這裡餓死了,好在桌上的這些東西都很美味哦!你要不要來一點?」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他歎了口氣坐在一邊。總得找個話題說吧!名字……對了!名字。

  「歸來,你的九個哥哥分別叫一、二……一直到九,為什麼單單你的名字叫『歸來』?」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大部分家庭比較重視男兒,男孩子的名字都是很用心起出來的。她家的情況好像有點相悖,即便如此博學的他也沒想出原因。

  歸來撩下羊腿耐心地解釋給他聽:「因為我是燕家九代來惟一的女孩,我的名字是幾代以前就由族長定下的。說是燕家生下的第一個女孩就叫『歸來』,希望有多一些的女孩能夠歸到燕家來的意思。」蹺著腿,撩開裙角,她顯得得意洋洋,「現在知道了吧?要是你敢欺負我,我的九個哥哥,和三十七個堂哥都不會放過你的。」

  在婚禮前,與歸來相處的時間雖不多,但閒卻已經充分領悟到她的頑皮不羈到底有多駭人。他本來就不指望她是什麼大家閨秀,但對起碼的禮教、規矩該有個譜吧!偏偏這些他視如生命般重要的東西對她來說全是狗屁,要知道他可是禮部尚書,她作為他的夫人是不是更應該循規蹈矩一些。現在可好了,她居然自己揭開了紅蓋頭,還大口大口喝起了酒,連裙角都掀開了。看在今晚是新婚之夜,他不跟她多做計較,以後再憑著他身為太子太傅的功力一點一點糾正她。好在還有姑姑可以從旁幫他教導新媳婦,說起姑姑……

  「歸來,我們家人口比較簡單,這個家裡除了我,就只有一個望門寡的姑姑。」

  停下忙碌的進食狀態,歸來從盤子中央抬起頭來看向他,「望門寡?是指女的還沒嫁人,原先定親的相公就死了嗎?」

  閒卻點了點頭,將家中的狀況逐一說給她聽,以免她日後不小心踩到刀刃上,「姑姑是我爹的堂妹,姑姑那一族人丁稀少,我爺爺就將她接過來撫養。她小時候跟人家定了親,沒想到那人十幾歲就死了。後來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反正一直沒有再嫁,她一直幫我料理府上的事。我娘死得早,我一直把她當我娘一樣孝敬,你要和姑姑好好相處。」

  「我一向很招人疼的,你就放心吧!」她倒是挺自信,轉念一想,有什麼地方不對,「既然你把姑姑當娘一樣看,為什麼今天拜堂的時候她不在?」她偷偷透過紅蓋頭看了看來賓,沒瞧見有老女人啊!

  拜堂的時候女方家裡齊齊坐了十個壯漢,他這邊卻沒能出現半個長輩,多少讓閒卻覺得有點遺憾,「姑姑因為是寡婦,又不是直系長輩,坐上尊位怕不吉利,所以今天一直待在芙蓉閣呢!芙蓉閣是她在府裡的住處,明早我們要一起去拜見她。」

  「大清早地還要拜見長輩?好麻煩哦!」她嘟著嘴巴為自己灌上一大口酒,「你們府上還有什麼需要麻煩到我的地方,趕緊說清楚,省得你一天告訴我一個,煩死了!」

  閒卻想了想,倒還真給她說中了,「姑姑身邊還有一個崔大叔,幫忙料理家中上下事務,可以算是整個家裡的管家了。除了姑姑,崔大叔在府上做了三四十年的奴僕,在府裡的地位極尊貴,他這個人脾氣很硬,對姑姑更是誓死效忠,你要尊重人家,明白嗎?」

  「明白明白!但是——為什麼總覺得他像個討人嫌的老妖怪?」歸來感覺不妙,她想當女霸王的夢想似乎還存在一些障礙。不過不要緊,反正她有一生的時間在這個府上慢慢泡,她的霸王志願總會實現的。

  這樣想著,她的心情大好起來。把一雙手擦得乾淨,她從懷裡掏出一件毛茸茸的東西遞到他面前。「你給了我這塊玉觀音,我也送你一件禮物,希望你喜歡。」

  「你還給我準備了禮物?」有幾許驚喜,可瞅著面前這條像狗尾巴似的東西,閒卻困惑了起來,「這是什麼啊?」

  「這叫百獸尾,獵殺一百種動物,然後從它們的尾巴上截取一小撮毛串在一起就組成了這條百獸尾。你將百獸尾繫在腰間有驅魔庇佑的功能,我特意為你做的。」她很得意,也很興奮。這是她第一次做東西送給男子,她老爹和九個哥哥都沒這福分,誰讓他是她夫君呢!

  可她這番話聽在閒卻耳中卻變了味,「你……你……獵殺了一百種野獸?」他娶了一個嗜血的女魔頭嗎?

  瞧他驚恐的表情,歸來忍不住逗起他來,「是啊!這幾天我就忙著殺野獸,到現在手上還有血腥味,不信你聞聞。」

  她將手湊到他跟前,他作嘔地避了開來,「你……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

  「騙你的啦!」她朗朗地笑了起來,「那是很早以前製作百獸尾的方法,現在都是把野獸抓住,再從它的尾巴上拔下一撮毛,隨後就把它放掉。」

  「你在野獸的尾巴上拔毛?那不是很危險?」

  「對啊!為了做這條百獸尾,我被野獸抓了好幾道傷痕呢!你看你看,」她捲起袖子讓他看她的手臂,又朝下拉了拉胸口的衣衫,「手臂上有,胸口有,連背上也有呢!」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閒卻一邊挪開目光,一邊提醒著自己:我是禮部尚書,我是太子太傅,我怎麼能隨便看人家姑娘家的身子呢!她不懂事,不遵守禮法,我怎麼能跟著她瞎胡鬧?

  可是,我是她夫君啊!今晚是洞房花燭夜,我為什麼不能放任自己胡鬧一把?這一晚不是做什麼都可以被允許的嗎?!

  這樣想著,向閒卻開開心心地放任自己享受起屬於他這個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洞房花燭夜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6-9-15 00:01: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和平常的安靜不同,芙蓉閣內傳出一陣陣的騷動,那是丫環、僕役爭相擠著看熱鬧的場景。新婚第二天,新上任的女主子在大人的陪同下過來拜見姑太太,這是多大的事啊!大家怎能不湊湊熱鬧。更讓他們不願離開的理由是:新上任的女主子和一向嚴謹的大人居然比規定的時間晚了整整一個時辰才過來,氣得姑太太臉都白了,這下子有戲看嘍!

  向府哪能容下人們如此放肆,崔大叔走過來先是大聲地咳了兩下嗓子,「都沒事做啊?」

  下人們趕緊各忙各的,這崔大叔可是府裡的閻王,誰敢跟他過不去,這不是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嘛!

  看熱鬧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向閒卻還拉著自己的媳婦跪在地上呢!歸來就是想不通,不過就是晚來了一個時辰,幹嗎要給這個老女人下跪啊?他們來晚了,老女人先吃早飯就是了,有什麼好等的?

  閒卻可就沒她那麼大義凜然了,原本他是早早地醒了,偏偏歸來還在熟睡中,就是不肯起來。她不起來也就算了,還抱著他不肯鬆手,害得他一時心猿意馬將洞房花燭夜燃燒到了清晨,再度醒來時可不就晚了。一想到自己做的事,閒卻就羞得無地自容。想他還是禮部尚書,還教太子讀書,他竟然色慾熏心,他哪還有什麼臉見姑姑,乾脆直接跪了下來。

  向姑姑也氣得臉色蒼白,「這才新婚第二天就起得這麼晚,傳出去人家會怎麼想?向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你這個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姑姑教訓得是。」垂著頭,閒卻恨不得時間倒流好挽回這一切。

  「還有你!」向姑姑把矛頭轉向歸來,「你身為新媳婦要在家裡樹立尊貴,居然由著閒卻胡來,你到底要不要……」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歸來抬起頭仰望著處在上方的向姑姑,臉上沒有絲毫的羞愧,坦白得就像一卷宣紙,「不就是起遲了一點嘛!姑姑你從來都不會睡晚嗎?」

  「歸來……」閒卻來不及阻止她,竟敢駁回姑姑的話,她就等著倒大霉吧!

  果然,姑太太生氣了,「你……你敢跟我頂嘴?」向姑姑怎麼也沒想到遵守禮教、規矩的閒卻竟會娶進這樣一個膽大妄為的娘子進門,「簡直是反了你!來人啊!搬出家法伺候。」

  姑姑對媳婦發威,做侄子的不好說什麼,這時候惟有崔大叔出面了,「姑太太,還得去拜祭祖先,今天就饒他們一次吧!若是下次再犯,絕不輕饒。」

  向姑姑深吸一口氣,這才鬆了口:「時候不早了,跟我去拜祭祖先。」

  沒等她從椅子上站起身,歸來已經跳了起來,一隻手拉著裙裾,她一隻手揉了揉膝蓋骨,「我在燕霸山的時候從來就沒有人叫我跪過,沒想到跪在地上還挺疼呢!閒卻,你幹嗎還跪在那裡?跪著很好玩嗎?」

  因為姑姑還沒叫我們起來啊!閒卻拉了拉她,想叫她再跪下,好在向姑姑這一次選擇眼不見為淨,「起來吧!起來吧!這要是叫下人看到了成何體統?」

  拽著閒卻,歸來就要往外衝,「你們家祠堂是什麼樣子的?你帶我去看看啊!」

  用身體將她擋在後面,閒卻拱著身請姑姑先行,「您先請。」

  睇了她一眼,向姑姑這才在崔大叔的開路下儀態萬千地往外走。趁著空檔,閒卻忍不住教訓起她來:「有長輩在場,要讓長輩先請。我們倆也不能並排,女子必須行於男子身後,這是起碼的禮儀,你到底懂不懂?」

  「哦!」他們家真是麻煩,像她在燕霸山多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根本沒人管她。

  不管再怎麼不情願,到底是進了祠堂,歸來跟著閒卻,按照崔大叔的指揮一步一步拜祭了向家的祖先。她偷著空四處看了看,這裡實在不怎麼樣,房子大歸大,可是看起來空蕩蕩又陰森森,一點也不好玩。向家這麼大,她想去別的地方轉轉,可惜閒卻和那個老姑婆似乎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從燭案上拿過一沓厚厚的寫滿字的紙頁,閒卻將它呈現在她的面前,「這是向家的家規,首先你必須熟記於胸,然後要一字不漏地照章辦事。」

  微微斜了一眼,歸來看到第一頁這樣寫道:「此乃向家子孫需牢記之規,凡觸犯家規者依情節輕重分別處以罰跪、禁食、杖行以至逐出家門等懲罰,以淨家譜,清家道。」掂掂那些紙頁,她的嘴巴都張開了,「這麼重?到底多少條啊?」

  閒卻熟悉地翻看著每一條,輕飄飄地告訴她:「原本是七百二十六條,我爹在世的時候加了一些,變成了八百三十四條,姑姑這幾年又增加了些許,現在總計正好是九百九十九條。」

  九百九十九條?這麼多她怎麼可能背得下來,就算背下來了又怎樣?這麼多規矩,她就是每天只犯一條,三年也犯滿該滾蛋了。噘起嘴巴,她不樂意地瞟了他一眼,「不背行不行?」

  沒等閒卻開口回答,向姑姑已經怒髮衝冠,「你身為閒卻的媳婦,你就是向家的人,是這個家的人你可以不背家規嗎?」

  「可是,家規是死的,人是活的。」抖著手上的家規,她像在抖一件骯髒的東西,「這都是一些死人或者老人寫的東西,我幹嗎要背它?」

  她這不是在間接罵向姑姑是老不死嘛!不等姑姑發威,閒卻教訓起歸來:「女德有云: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現在我是你夫君,你嫁了我就得聽我的。我要你背,你就必須把家規一字不漏地給我背下來。」說著話,他還向她使眼色——歸來,你快點答應啊!要是再次冒犯了姑姑,可真的有你的罪受了,我這是在維護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就是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叉著腰,她不甘示弱地瞪著他,「什麼在家從父?我長這麼大,只有我爹聽我的,沒有我聽我爹的。為什麼嫁了你,就要聽你的?你是誰啊?你是太子太傅,你又不是我燕歸來的師傅,我幹嗎要聽你的?你說得不對我也要聽你的嗎?這些東西背下來又怎樣?我不想遵守我還是不會遵守,就是背到熟爛於胸也沒用。最可笑的就是最後一句,還夫死從子?你不是說你把姑姑當成娘嗎?那麼你現在就要她給你跪下來,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給你下跪。」

  從懷裡掏出大哥為她打造的小劍,她將家規拋到空中,手隨意地舞了舞,厚厚一沓家規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頓時變成了紙片飛啊飛,情景甚美。

  「反了!反了!」向姑姑氣得發抖,指著閒卻再指指歸來,她的臉都青了,「閒卻,這就是你娶回來的好媳婦?你給我把她休了,你現在就給我把她休了。」

  閒卻也料到歸來不大合姑姑的意,可萬萬沒想到才第一天就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一時間想讓歸來轉性看來是不大可能,那麼只好在姑姑這邊下功夫了。

  上前一步,他試圖說服姑姑:「您別生氣,歸來她在山間生活慣了,自小娘死得早,又有爹爹和九個哥哥寵著她,難免脾氣壞了一點。若是由姑姑您出面教導她,想來也會讓她變成一個溫順賢惠的好媳婦。這件事我本來準備拜祭祖先之後就跟您說,看來現在就得把歸來拜託給姑姑您了。您就好好教導她,像疼我一樣疼她吧!」

  疼她?歸來翻了一個白眼,她看這老妖婆的確想「疼」她,才第一個早上已經讓她的膝蓋骨疼得要死了。

  從一時的氣憤中平靜下來,向姑姑也感覺到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失體統。先不管這個新媳婦到底能不能教導好,若是進門第二天就把她給休了,還不知外面人會怎麼看向家呢!向家禁不起任何閒言碎語,閒卻也不能在朝堂上丟這樣的面子。既然閒卻給了她台階,她還是主動一點自己走下來吧!

  「好吧!我就勉為其難從今天起負責教導你媳婦。」轉過頭,她拿出大家長的權威厲聲說道,「你要乖乖聽我的話,將你身上那些粗俗勁全部改過來,若是有半點讓我不滿意的,我就拿家法伺候你。」

  歸來嘴上不說話,私底下卻握緊了拳頭——老妖婆,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汗毛,我就揍你。哼!

  向姑姑沖丫環吩咐道:「把我準備的東西拿上來,交給夫人。」

  原來這老妖婆還不是太壞,也為她準備了禮物啊!歸來滿心歡喜地瞧過去,這都是什麼啊?繡花針線?你當我是傭人啊?

  「向家的媳婦要有一手好的女紅,這才能把夫君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閒卻的衣衫一向是我在操心,現在有了你,這些東西就交給你吧!」

  「我不要。」她才不要這些東西呢!

  「你說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還有新媳婦敢這樣跟長輩說話的?

  沒聽清是吧?都說老妖婆年紀大了嘛!那她就勉為其難再重複一遍:「我不要!」推開面前的繡花針線,她底氣十足地告訴眾人:「我不是不會做針線活,小時候沒事幹跟嫂嫂們學過,可我不喜歡做這玩意。如果閒卻要穿衣衫,就請專門的女工來做不就好了。我才不要把精力都放在這些東西上頭呢!」

  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她順手拿起那些繡花針,手臂一揮瀟灑地將它們扔了出去,非常巧妙地將向姑姑整個人釘在了椅子上,嚇得崔大叔和閒卻臉都白了。

  「啊啊,忘了告訴你們,我會武功,雖然不是很厲害,但用來對付老妖婆還不成問題,所以……最好少惹我!」想做女霸王,她當然是有備而來。

  拍拍屁股,她走得乾淨利落,「我要四處逛逛,熟悉一下新家的環境。閒卻你就不用陪我了,好好安撫你嚇壞的姑姑吧!」

  天呀!閒卻「嗡」的一聲腦袋都大了,再看姑姑,她一動不動地定在椅子上,完全被嚇壞了。他手忙腳亂地幫姑姑把身上的針拔出來,一不小心就被針頭刺了一下。這痛……跟燕歸來給他的感覺一模一樣。

  (((^(*&(*

  本以為有了上次的繡花針事件,向姑姑再也不敢來找她麻煩。可惜,歸來低估了她的實力,來日她就派人把她叫到了芙蓉閣。也不知向閒卻在她面前說了什麼話,施了什麼咒,她竟然完全當沒發生過那件事一般,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作為向家的媳婦該如何如何。聽得她瞌睡連連,差點栽到桌子底下。  

  好不容易熬到閒卻快要下早朝,她藉著這個理由離開了芙蓉閣,一路直奔到大門口,她興奮地四下張望著看看他的官轎到了沒有。

  看到新夫人,站在門口的家丁先是愣住了,隨後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按照向家的規矩,女賓是不能隨意拋頭露面的,即便要出門,也得由未成年的小廝開道,家丁根本就不能見到夫人。她這麼猛然冒出來,這可算怎麼回事啊!  

  「夫人,您……這是……」

  歸來隨意地揮揮手,完全不當回事,「我來等我夫君,你們要是站累了就回院裡坐坐。」她拍拍那幾個家丁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放心吧!我不會對閒卻說的。」

  「燕歸來,你這是在做什麼?」閒卻的官轎尚未停下,迎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在大門口跟家丁拍拍打打,她到底想怎樣啊?

  沒看出他的怒意,歸來跑到了他的面前,還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閒卻,你回來了?我等你很久了,你帶我出去玩吧!」

  玩?還出去玩?她知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擺出夫君的架子,閒卻衝著她冷聲命令道:「你跟我進來。」  

  「你要換下官服再帶我出去玩嗎?」揚著歡快的笑容她追上了他的腳步,一抬腿她跳到了他的背上,像個小猴緊挨著他。

  驚訝太過,一時間閒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是先訓她,還是先把她從背上弄下來,他傻了,只能直覺地抖著背朝她拚命地喊:「你給我下來!這成何體統?」

  「你不高興?」她愣愣地問他,「你為什麼不高興?我在家的時候經常會這樣趴在我爹、我九個哥哥的背上,他們會背著我滿山跑,我們玩得可高興了,你為什麼要不高興?」

  「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你那九個哥哥,我是你的夫君。夫君——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她坦誠的眼在他的面前上下晃動,「你是我的夫君,你要陪著我過完大半輩子,可以說你是我下半生最親的人,你應該比我爹、我哥哥更疼我才對啊!」

  她根本就不明白,有點無奈,閒卻抹了一把臉,他覺得他們之間需要好好談談,免得問題越積越多,最後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你跟我到書房來。」

  「哦。」

  她拉著他的手,任他怎麼甩也甩不掉。算了!閒卻告訴自己,反正這是最後一次,待會兒等他把夫妻間的相處之道跟她說清楚,她就不會再這樣纏著他了。

  坐到書桌後的椅子上,閒卻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你過來,坐在我的旁邊。」

  歸來開開心心地坐在了他的旁邊,「你要告訴我,應天府裡有什麼地方好玩嗎?」  

  「不!我是想跟你談談我們之間的關係。」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呢?閒卻決定從自己熟悉的朝堂說起,「歸來,當今的皇上正準備把都城從應天遷往北京,我在朝堂上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希望今天能夠一次性把話說清楚,省得以後麻煩。」

  感覺出他語氣的沉重,歸來的態度也漸漸認真起來,「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聽著呢!」

  既然如此,閒卻決定坦誠地面對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歸來,你也看到了,我是禮部尚書,是當今的太子太傅,我們向家是應天府裡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一舉一動都有人在注視著,做我的夫人,舉止要得體,行為要端正。這不是在燕霸山,你也不是什麼女霸王,你必須做好向家的女主人,所以很多行為都是以前你可以做,現在你不能有的,明白我的話嗎?」  

  她挑眉望著他,「比如……」

  「比如,這家裡的男人除了我,你只能見崔大叔,你不能見家丁。因為他們都是成年男子,有什麼事讓老媽子、丫環和小廝張羅就好。若是家中來了客人,除非是我讓丫環請你出來,否則你不能隨便見人。再比如,你不能出家門,除非是我帶你出去。若是我帶你出去,你也只能坐在轎子裡四下望望,絕對不能像小戶人家的姑娘、媳婦隨處闖。那會讓人笑話你沒規矩,我也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按理說,像我們這種人家,女子一生只有兩次出門的機會:一是出嫁的那一天,坐著花轎被抬出門;二就是她死的那一天,坐著靈車被抬出去……」  

  歸來的面色慢慢變了變,偏著頭問一句:「你要說的都說完了?」

  「還有,」他繼續將自己的規矩說下去,「姑姑對你的教導必須一點不漏地完成,絕對不能頂撞她老人家。另外,咱們倆雖是夫妻,但是在人前不能太過親密,否則你會被人說成放蕩,我也會被人說成貪戀女色,傳出去不好聽。至於關起房門來,你想怎麼都可以。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她抬起頭笑看他,「也就是說在人前我們要相敬如賓,私底下我可以是蕩婦,而你也能做淫賊,對嗎?」  

  怎麼話到了她口中就完全變了滋味?閒卻默默地囑咐:「你只要記住我的話就好。」

  「是!我記住了。」站起身,她挑釁地看著他,「不過我不準備照你的話去做。」

  「歸來?」

  叉著腰,她順便把一隻腳架到了椅子上,手撐著頭,膝蓋撐著手,她一副女霸王的模樣,「我就是我,我燕歸來可不會因為你就變成一個循規蹈矩,沒有靈魂的布娃娃,我想怎麼樣就會怎麼樣。我想出門的時候不用你陪我也會出門去逛逛,頂多我穿得特別一點不讓人看出我是當今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夫人就是。」怎麼個「特別」呢?女扮男裝怎麼樣?  

  「至於家丁,見到他們,我不會少一塊肉,他們也不會多出一塊肉,你要是覺得男女不方便,有本事你招太監進來做家丁啊!還有,你那個姑姑,根本就是老妖婆一個,她說什麼要我服侍你,伺候你。我就不明白,你是沒有手,還是沒有腳?你如果自己都不能照顧自己,幹嗎還要娶一個夫人在身邊?難道說娶妻就是為了找個人照顧你?那你多找兩個丫環陪在身邊不就好了。還有,我想抱你的時候就會抱你,想趴在你的背上就會趴在你的背上,除非我討厭你,不想再靠近你,否則你阻止不了我的,你,聽明白了沒有?」

  閒卻再一次領教了她的可怕,「你……你太任性了!我是在為你著想,你知道嗎?如果你再這樣任意妄為下去……」  

  「你就要休了我,是嗎?」歸來毫無畏懼地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哼,那你為什麼要娶我?你從見到我的時候就該知道,我並不符合你的要求,我不可能成為一個對你唯唯諾諾的夫人,既然這樣你幹嗎要娶我呢?你去娶一個大家閨秀,一個符合你標準的女子為妻啊!」

  呆了半晌,閒卻凝望著她的眼睛,「那你呢?你為什麼要嫁我?只是為了當一個女霸王嗎?」

  「才不呢!」嬌俏的手指搖啊搖,「因為我喜歡你。」

  有個什麼東西敲打著閒卻的心,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回望著她,心裡竟漲滿了奇異的感覺,「你喜歡我?」  

  「對啊!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夫君我就必須喜歡你噢!而是因為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所以我才想嫁你的。」

  粉色的小臉慢慢升起兩朵紅暈,「那天我無意中問爹,我的脖子上為什麼會掛著一塊玉觀音,爹就把定親的事說給我聽了。我一時好奇想看看這個和我定親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就問了很多人,查了很久終於知道當今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就是和我定親的人。我想又是禮部尚書又兼太子太傅,一定是個很老很老的老頭子,說不定早就兒女滿堂。這樣想著,我就打算攔下官轎將玉觀音還給向大人。沒想到,我攔下官轎看到的人竟是你。」  

  回想起他們初次見面的那一瞬間,她的臉上湧出無限愉悅,「只是那一眼,我就認定了你,可是你卻在懷疑我的說法,看到護衛對我又喊又叫竟然無動於衷,我一時生氣就把玉觀音還給了你,我以為咱們倆再也不會見面。可是在燕霸山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擺擺譜,拿拿喬,我希望這樣你能更珍惜我,現在看來似乎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你娶我,只是因為這是你爺爺的承諾,你身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不能說話不算話,是嗎?」

  「我……」

  這一切來得太快,閒卻不知該如何回答。目光停在她的側臉上,他看到了她的笑容,「沒關係,你現在不用回答,我知道我不是你所希望的那種夫人。反正嫁給你我挺高興,所以我才送你百獸尾。我希望你能試著接受我,更希望有一天你能愛上最真實的我,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會改變自己來迎合你的要求,我會繼續這樣我行我素下去。要麼,你接受我,愛上我,要麼你休了我,重新娶一個符合你要求的夫人好了。」  

  她倒是很爽快,完全將問題丟給了他去思考。衝他揮揮手,她向外跑去,「我想你需要時間消化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今天我就不打擾你了。我自己出去玩,不用你陪。放心!我已經找到一條不錯的小路,我可以翻牆出去,不會被下人或老妖婆看到的,也不會害你丟臉,你就安心地思考我說的話吧!」  

  她還真是考慮周到啊!翻了一個白眼,閒卻明白了什麼叫「無能為力」。

  談話沒有取得向閒卻想要的結果,他這幾天面對她都呆呆的,大概還在想如何跟她相處的問題呢!而燕歸來也似乎笑得太早了一點,即便她的夫君對她放低要求,她夫君的姑姑可不會隨便就放過她。瞧吧!一逮到機會她又要被罵了。

  「一整個下午你都跑哪兒去了?」向姑姑訓斥著面前的歸來,「我派了丫環在後院找你,也沒找到,你究竟跑去哪裡了?」

  她去外面玩了,向姑姑也要跟她一起去嗎?不是說他們這樣的人家女人一生只能出去兩次,一是出嫁,一是出殯。既然向姑姑是望門寡沒有出嫁的機會,那不是只剩下出殯才能離開這深宅大院嗎?真是可憐的女人啊!  

  感歎之餘,坐在椅子上的歸來習慣地搖晃著雙腿,順便將桌子上放的點心往嘴巴裡丟。芙蓉閣裡的向姑姑讓人看了就煩,崔大叔也是成天板著一張老臉,就連這裡的下人都不如別的地方的下人看著親切,總而言之這裡只有點心挺合她的心意。為了彌補自己鬱悶的心情,她兩塊點心一起往嘴巴裡塞,這吃得才叫過癮啊!

  瞧她這樣子,向姑姑火氣又上來了,「你看你,你有一點做夫人的樣子嗎?」

  歸來不想再聽她的教訓,順口就頂了回去:「姑姑你做過夫人嗎?要不你怎麼知道夫人是什麼樣子。」  

  這話聽在身為「望門寡」的老女人耳中就完全是另一個意思了,她拍著桌面,不受控制地嚷嚷了起來:「你居然……你居然這樣頂撞我,真是太不懂規矩了。今天我不好好給你一個教訓,我還怎麼當這個家啊?來人啊!給我請出家法,我就不信教不好你。你就是一塊頑石,我也要把你磨成玉。」你以為我會乖乖坐在這裡等你拿家法出來伺候我啊?

  歸來逮到機會就往門外跑,邊跑她還邊叫:「老妖婆發瘋了!快點來人啊!老妖婆發瘋了!」

  大概是跑得太快,她一時沒注意撞上了迎面趕過來的閒卻,抓住她,他劈頭問道,「你怎麼在庭院裡跑了起來?這要是讓下人看到會怎麼說你啊!而且,你在叫些什麼?誰瘋了?你胡說些什麼?」「我沒有胡說,你姑姑瘋了,她居然想拿家法教訓我。」開玩笑,她是誰啊?她可是被爹爹和九個哥哥捧在掌心裡呵護的燕歸來,敢打她,這個人可不是瘋了嘛!  

  姑姑如果瘋了,一定是被她氣瘋掉的,而且快要瘋掉的人還得算上一個他,「你可不可以不要搞那麼多花樣?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

  自從她嫁到這個家,每天他坐著官轎從朝堂裡回來的路上都在想,不知道今天她在家又闖了什麼禍,不知道她跑出去玩有沒有被姑姑逮到,不知道又有什麼麻煩等著他去幫她收拾。這樣下去,他早晚會精疲力竭。  

  他這邊撐著頭想辦法該怎麼對付她的頑皮,那頭崔大叔已經追了出來。掃了一眼歸來,他面無表情地對著閒卻,「大人您回來了,姑太太還等著我帶夫人進去發落,您看……」

  「你先回姑姑那兒,一會兒我帶她進去,正好我也有事要跟姑姑說。」領著歸來,閒卻硬著頭皮地往前走。他幹嗎給自己惹這種麻煩上身,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忍不住他還叮囑她一句:「等會兒進去記得給姑姑道歉,我說話的時候你少強嘴,否則今天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他說不強就不強,那她算什麼?「我為什麼要道歉?我又沒錯!是老妖婆想打我噯!」  

  閒卻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是你夫君我的姑姑,你該給她以起碼的尊重,要是再讓我聽到你叫她不該叫的稱呼,不僅是她,就是我也要搬出家法來訓你,聽到了沒有?」

  好嘛!好嘛!看他好像真的生氣的樣子,她就暫且聽他這麼一次。癟著嘴,她不開心地答應著:「知道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的臉少了平日的嬉笑活潑,他竟覺得自己有點殘忍。環顧四周,避開下人們的身影,他摸了摸她的臉頰,想讓笑容再度鋪滿她的嘴角,「只要你乖乖的不惹姑姑生氣,待會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玩,保證是你沒去過的。」

  一聽到他要帶她去玩,她的臉上剎那間飛霞滿天,「真的?你真的要帶我出去?」  

  「我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怎麼會騙你?」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身份還真好用,連哄娘子都行。

  歸來伸出小指頭向他要保證,「咱們拉鉤鉤。」

  拉鉤鉤?什麼玩意?他疑惑地看著,照著她的樣子伸出了小拇指。歸來讓自己細弱的小指頭串過他的,兩根指頭糾結在一起。她揚著笑臉看著他,「向閒卻保證帶燕歸來出去玩,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賴。」

  這樣也行?閒卻好笑地搖搖頭,四顧看看他生怕有人從迴廊那頭走過來看見了他們親暱的舉動,「快點放開吧!要是讓下人們看見了多不好。」

  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機會,她哪會那麼容易放掉他。硬拉著鉤鉤,她佔起了他的便宜來,「還有,無論歸來做什麼事,向閒卻都不生氣,他會疼她寵她只對她一個人好,他保證這輩子只愛歸來一個,再不會娶其他人。我們拉鉤……」  

  就在這個時候,閒卻看到姑姑房裡的丫環出來了,他猛地抽掉自己的手,沒讓她把話說完,「我們進去吧!」

  這個鉤鉤沒拉完,歸來隱約覺得有點不安,看著他走在前面的背影,她寬慰著自己:沒關係,還有機會,下次一定能實現這個願望的。

  下一次……要知道,在愛中是沒有下一次的。

  和前幾次一樣,閒卻為歸來說著好話,姑姑雖氣得不行,有他護著倒也不能拿歸來怎麼樣。頂多也就是教訓了幾句,就讓他們走了。他們前腳剛走,芙蓉閣裡的氣氛立刻就陷入了一片僵持之中。  

  向姑姑臨窗而坐,沒有人能看見她的表情,只是望著她的背影,崔笛已經明白了她心底的傷痛。

  「芙蓉……」他叫著她的閨名,用已經蒼老的聲音。

  「我可是這個家裡的姑太太,不需要我再提醒你我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吧,崔管家?」

  她那冰冷的聲音打消他尚未出口的關懷,「你沒聽到歸來的話嗎?她說得沒錯,我這一生都沒能做成任何人的夫人,我守著自己的尊貴與聖潔,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天一天地衰老,看著華發蓋住青絲,看著皺紋寫滿臉頰,我一步一步將希望走到頭,直到我看見了絕望。不!我早就絕望了,從你拒絕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絕望中掙扎著。我從一個少女被折磨成老妖婆,這就是你認為的最好的結果。」  

  一字一字咬出這些話,淚不知不覺從她早該乾涸的眼眶中掉了出來。曾經,她是一朵聖潔的芙蓉,如今她已變成蒼白的老妖婆。青春在脈脈凝望中遠離,她卻連追回的勇氣都沒有。不是她沒有,是她心中的激情早就被歲月磨平,磨出一道道的紋路,那就是她心頭的傷痕。

  她的話傷害著她自己,也在懲罰崔笛,他痛苦地搖著頭想要擺脫這份折磨,「芙蓉,你不要這樣,你知道我是……」

  「不要……不要說出那個字,你不配,我也不配。」揪緊雙手,她的指甲嵌進了掌心,痛得不可察覺,「我們各自用不同的方式玷污了那個字,再說出已是徒然。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難道你還想讓我在你面前再死一次嗎,崔管家?」  

  「芙蓉——」喊著她的名字,他全身顫抖。

  顫抖,竟是他惟一能給她的,惟一能給那段已逝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6-9-15 00:0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你說帶我來的地方就是這裡?」

  環顧四周輝煌的燈火,歸來顯得有些興趣缺缺。她還以為向閒卻會帶她去什麼好玩的地方呢!鬧了半天竟是皇宮,難怪他讓她穿上朝服,真是沒勁!

  向閒卻一面向各位大人打著招呼,一面領著她往大內走,「我說要帶你去從沒去過的地方,我沒有失言吧?要是你連皇宮也來過,那真是奇怪了。」  

  「可是,你怎麼會想到要帶我來皇宮呢?」皇宮是能隨便帶家眷來逛的地方嗎?

  她都問到這分上了,他也只好老實招了,「今天皇上宴飲,讓三品以上官員帶家眷出席。我的家眷只有姑姑和你,姑姑是絕對不會出席這種宴會的,我只好帶你來嘍!」

  叉著腰她使勁地跟他嚷嚷:「聽你口氣,怎麼好像無魚蝦也可,你當我是小蝦米啊?」

  「你要是蝦米,未免也太大個了。」打著趣,他領她前去大廳,「待會兒跟著我向皇上行禮,知道嗎?」

  「知道啦!知道啦!」她不耐煩地答應著,跟著他一路走到皇上跟前,她一點都不害怕。順著閒卻的樣兒,她向皇上行禮,「歸來拜見皇上、皇后娘娘,祝皇上和皇后娘娘永遠幸福安康。」  

  這麼新奇的拜見詞,皇上和皇后可是第一次聽到,皇上覺得新鮮,皇后可就覺得舒心了。什麼千歲、萬歲那都是虛偽的夢想,身為女子,誰不想獲得幸福,尤其是皇宮中的女子,即便是皇后也想得到獨一無二的幸福。

  閒卻哪知道皇上、皇后的這份心意,他一聽到歸來擅自改變了拜見詞,他的心就再沒放到安全位置上。誰都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此時大殿上站滿了三品以上官員,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著他倒霉,誰知道他們會向皇上進什麼讒言啊!一個不小心,歸來很可能會變成刀下亡魂,他不要看到這樣的結局。  

  跪在地上,他大拜皇上、皇后,「拙荊乃是山野村婦,不善言辭之道,還請皇上、皇后莫怪。」

  「來人啊!」

  皇上叫了來人,為什麼要來人?來什麼人?來人做什麼?閒卻心頭一緊,直覺抓住了歸來的手——不要!不要……

  「賞禮部尚書向閒卻的夫人黃金一千兩,夜明珠兩顆,南海珍珠一串。」為了她那句幸福、安康,皇上樂呵呵地賞了一大堆東西。

  皇后娘娘更是走下大座親自把她扶了起來,「你叫『歸來』?本家姓什麼?」

  「燕!」歸來笑瞇瞇地瞧著美麗端莊的皇后娘娘,一點都不怕生,「我姓燕,叫燕歸來。」  

  「燕……歸來——好名字。」當美人遲暮,在年復一年中盼著心中的燕兒能夠歸來,她的名字正巧對了皇后娘娘的心思。解下頭上一支珠釵,她放進了歸來的手中,「這是我送給你的,為了你那句敬辭。」

  歸來心裡尋思著,既然皇后娘娘送我東西,我要是不送回禮那多沒意思啊!

  從腰間拿出一塊木頭雕刻成的飾物,她送到皇后娘娘眼前,「我沒有皇后娘娘那麼貴重的禮物可以奉送,這是我出嫁的時候嫂嫂們教我雕的香木飾物,說是可以保佑婦人平安生產,我把它送給皇后娘娘,希望您能夠平平安安。」

  「好!我收下,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握著她的手,皇后娘娘簡直要掉淚了。  

  閒卻站在一邊不禁狐疑起來,歸來不僅惹人生氣的本領一流,哄人的本領倒也是出類拔萃。他身為太子太傅,對後宮之事多少有些瞭解,誰身邊的子嗣越多,誰在後宮中的地位就越穩固,就連皇后也不例外。她還真能送禮,一送就送到人家心坎裡去了。

  拜見過後,照例是一場正襟危坐的晚宴,名為君臣同樂,坐在這種地方用餐有多少人能樂得起來?顯然,歸來是快樂的,吃著面前由御廚炮製的美味佳餚,她時不時地還抬起眼打量著四周的人。哪位大臣的眼睛瞟向了其他大臣的家眷,哪位夫人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夫君不高興,又是哪位大臣和哪位將軍正在私底下較勁,這些都是她觀察的焦點。

  晚宴結束,皇上宣佈大臣們可以帶著家眷四處走走,賞賞宮裡的景色。這邊皇上、皇后一走,她那邊就迫不及待地從邊門跑走了,閒卻想追都趕不上。

  這麼急,她會去哪兒?當然是茅房了。

  哇!憋得好辛苦啊!為自己解放,歸來沿著小路一邊賞景一邊閒逛,好不容易來宮裡一趟,就算再怎麼不喜歡,逮到機會總要玩玩,否則不是白來了嘛!皇宮噯!那是任何人都能進來的嗎?

  「你一個奴婢居然敢在我面前放肆!不要以為有申屠將軍護著你,我就怕你了,我告訴你,在我眼裡,你永遠都只是個賤婢。」

  誰在這裡大呼小叫,還叫人家賤婢?歸來好奇地伸出腦袋向聲音的來源看了看,鬧了半天是一個肥婆啊!她再看看被罵成「賤婢」的那位,是個看上去很溫柔的夫人呢!

  「我並沒有在你面前放肆,是你先撞了我。」連她的聲音都這麼謙和、柔軟,歸來的保護欲氾濫成災。

  好!決定了,歸來平時最看不慣人家仗勢欺人,她要去幫助那位溫柔的夫人。飛身跳下去,她落地的時候還順勢推了那個肥婆一把。

  「誰?誰這麼大膽,敢推夫人我?」

  「我——燕歸來。」氣勢十足地指了指自己,她把女霸王的架勢擺出來了。轉過頭,看向那位夫人的時候,她的眼神明顯放柔,「你沒事吧?你叫什麼?」

  她謙謙雅笑,「我叫冬紫陌。」

  「你的名字跟你人一樣溫柔呢!」

  她們兩個聊著天,肥婆趁勢上下打量著歸來,燕歸來——沒聽過,哪個不中用的大人家的夫人?「你可知道我是誰?竟然敢推我?」

  歸來不屑地瞟了她一眼,「你不就是那個什麼布政司的夫人嘛!是呀!長得這麼肥,穿衣服都多費一些布料,難怪你夫君是布政司呢!」

  「你……你……」

  歸來天生有把人氣死的功底,她學著她的樣子,「我……我……我……我什麼我?有本事你也來推我啊!」

  胖夫人真的笨到來推她,歸來巧妙地讓開身體,胖夫人一個不穩,直接掉進了旁邊的水池。那是一處靠近假山的裝飾水池,雖然不深,也足以讓胖夫人從頭到尾浸在冷水裡好好反省一下。

  歸來大笑著朝她嚷嚷:「布政司夫人,你不是想推我嗎?來啊來啊!」

  「救……救命啊!殺人啦!」胖夫人大聲呼叫,眼看著宮裡的太監、錦衣衛都湧上來,歸來拉著冬紫陌就往假山後面跑。

  兩個人一路小跑,一直跑到橋上,這才停下來大口喘著氣,「沒想到在宮裡也能發生這麼有趣的事,真是不枉這一趟啊!」

  「對不起,你為了替我出氣才會得罪那個布政司夫人,是我連累了你。」冬紫陌覺得很抱歉,其實她自己倒不太在意那位胖夫人的話,反正她的確曾是奴婢,而且她那份隨遇而安的個性也難以人起計較,「你叫燕歸來?你怎麼會來到宮裡?」

  「我跟我夫君一起來的。」歸來不想提向閒卻的名字,是不是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夫人對她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向閒卻是她的夫君,「我剛才聽胖女人說你是申屠將軍的夫人,你就是那個駐守邊疆的申屠曄的夫人?」

  冬紫陌笑著默認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是。」

  「他不愛你嗎?」在歸來看來,除非兩個人不相愛,否則婚姻中沒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哦!我知道了,他是不是要納妾,所以你不高興了?」

  「愛,多簡單的一個字,有時候卻有著致命的可怕。」

  冬紫陌的眼神傳達著哀怨,那是歸來讀不懂的情思,她情願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姑娘,「別說那麼多了,你是我在這裡交的第一個朋友,我知道你是申屠將軍的夫人,他不是被封為『永定將軍』嘛!我知道『永定將軍』的宅院在應天府東巷那邊,有機會我去看你。不過,我聽說申屠將軍很快就要回去戍邊了,到時候我們可就沒什麼機會見面了。你要是來看我,就去向府,你只要問向閒卻的宅院在哪兒就能找到我,我是他娘子啦!」

  原來是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夫人,冬紫陌倒是沒想到那樣一個正經八百的男子居然會娶個這麼有趣的姑娘。

  兩廂交換好了交情,那邊尋人的聲音也陸續地傳了過來。

  「歸來,你在哪兒?快點出來!」閒卻氣得要吐血,這麼一會兒沒盯緊她,她居然把人家布政司的夫人推進了水裡。幸好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計較,要不然她就等著上門賠禮道歉吧!

  「歸來——」

  「紫陌——」

  好像在找人的不止他一個啊!順著聲音扭頭望去,見同是朝堂上的大人,閒卻打了聲招呼:「永定將軍。」

  「向大人。」申屠曄來不及打官腔,劈頭就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女子,十八九歲的樣子,眉宇間透著溫柔。」

  原來同是天涯找人者,閒卻正要回答,從微弱的燈火下走來一位姑娘。

  「我在這兒。」

  聽見聲音,申屠將軍似乎一下子鬆了口氣,「紫陌,你上哪兒去了?我還以為你丟了呢!」也不顧閒卻的目光,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來回揉搓著,「你看你,在外面待久了吧!手怎麼這麼涼?」脫下自己的外衫他不由分說地披上了她的肩,那份自然讓閒卻看得目瞪口呆。

  不好意思再站在那裡,閒卻急忙向申屠曄道別:「我還要去找人,先走一步,告辭!」

  瞧著他匆忙的背影,紫陌隨口問了一句:「他是誰?」

  這一問讓申屠曄眼睛瞪得老大,「你的眼中除了我,不能有其他的男子!」

  「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誰。」她為自己辯解,雖然知道沒多大用處。

  難得這一次申屠曄腦袋開了竅,竟然主動告訴她:「他是向閒卻,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

  「他就是向閒卻?」紫陌好奇地眼繼續張望著,申屠曄立刻扳過了她的臉,「我都說了,你的眼睛只能看我一個人。」

  瞧見了吧!這就是冬紫陌所說的:愛,多簡單的一個字,有時候卻有著致命的可怕——可怕的來源便是申屠曄。

  向閒卻在宮中找了整整兩個時辰,還是沒找到歸來的身影。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他坐上官轎打道回府。從皇宮回家的這條道路,他每天上下早朝都會走上一遍,算起來他也走了快八年。可是今天他卻覺得這條路好長好遠,好像怎麼走也走不到頭。坐在轎子裡,他不時地望望兩旁的路景,心裡竟冒出很多古怪的念頭。

  歸來……歸來會不會離開了?她會不會就這樣從我的身邊利落地抽身,從此再也不回來了?或者,她遭遇了危險,正在什麼地方等著他去救她?又或者,她已經坐在家裡等著他,等著為她今天不適當的言行賠罪?

  不管是哪種可能,他只想趕快見到她,只要能看到她,哪怕她把他的世界折騰個天翻地覆,他也認了。

  揣著這般複雜的心情,閒卻一路走到了府邸,下了轎,他也顧不得要在下人們面前擺出什麼官老爺的架子,撩起衣襟就往他們倆共同的「閒來閣」奔去。走進後室,他見著丫環就忙著追問起來:「夫人她……」

  不用丫環告訴他答案,他已經看見了從床榻邊垂下來的那只鞋了。打發走了丫環、小廝,他慢慢向床榻走去,讓他找尋了一整晚,擔心了一整晚的罪魁禍首此刻正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該死的!我找得人仰馬翻,你二話不說丟下我就回來睡大覺,你也太不把我這個夫君放在眼裡了吧!看我不把你拉起來,好好訓上一頓,今晚我一定要讓你知道什麼是女德。

  氣勢洶洶地走近她,閒卻訓斥的聲音已經走到了嗓子眼,然而當他的目光碰觸到歸來的一瞬間,什麼怒火,什麼訓斥,什麼亂七八糟的理性思維都飛到了海角天涯。

  大概玩了一整個晚上太累了,她穿著衣衫,連鞋都沒脫就倒在床上睡著了。被子沒蓋,枕頭也不是墊在頭下方的,而是給她抱在懷中的。均勻的呼吸聲從她唇齒間微微地顫動,透著她獨特的體香闖入他的耳中,空氣在他們身體裡流竄,融合著彼此的氣息再給予對方。

  像是著了魔,原本還怒氣沖沖想著要怎麼教導她、如何訓斥她的閒卻竟放輕腳步坐到了床邊,輕手輕腳地為她褪去腳上的鞋襪,他拉過被子為她掖好。指尖輕觸著她臉頰上柔嫩的肌膚,他貪戀上了這種感覺。

  原本以為,經歷了父死,家道起伏的變故,他早已看透了世態炎涼。十六歲中狀元,伴隨在君主身邊他小心謹慎不敢越雷池一步。身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他看多了朝堂、後宮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他逼著自己習慣冷漠,通曉淡然,學會恪盡職守。他一步一步成為今天為人所景仰的向閒卻,他也一步一步失去人所該有的熱情、真摯、坦率與瀟灑,直到歸來攔下他的官轎,握著那塊玉觀音站在他的眼前。

  活潑、真誠、執著、坦然、率直……歸來,她擁有他所沒有的一切,她哪裡知道?就是那一刻,他已經認定無論她是不是爺爺為他定下的新娘,無論她願不願意嫁給他,他都會抓住她,讓她陪完他這一生。她問他為什麼要娶她,他想就是因為這個吧!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他只覺得自己像一個快要溺水而亡的人,而她的陪伴是他生存下去的最後一塊浮木,不抓住她,他會淹死的。

  內心起著澎湃的掙扎,閒卻在漫無意識中漸漸握緊了她的手,緊得驚醒了睡夢中的她。

  「閒卻……」

  她叫他的名字,卻無法將他從自我困頓中解脫出來。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她心裡直犯嘀咕:閒卻的眼神好奇怪哦!好像……好像很炙熱的樣子,噢!我知道了,我一定是在做夢,要不然閒卻才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呢!

  既然是在睡夢中,那麼做什麼都是被允許的,對吧?她手臂一伸鉤住了他的頸項,「閒卻……閒卻,你要接受我,你要愛上我……你不可以生我的氣,你也不可以娶其他姑娘哦!」

  沒有回答,也沒有承諾。他鬆開她的手臂放進被子裡,柔聲哄著她:「快點睡吧!」

  這一睡,在夢中你會給我答案嗎?

  「呀喝——」

  清晨的閒來閣傳出一聲吶喊,緊接著是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向閒卻先是腹部被踹了一腳,緊接著又屁股落地摔得生疼。疼痛攥緊了一張臉,他指著站在床上眼冒綠光的歸來,「你幹嗎?」

  「我踹你啊!」踹人的這位氣勢十足。

  閒卻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生怕一會兒丫環進來,面子上過不去,「你大清早起來就踹我?你有沒有搞錯?」

  她叉著腰,底氣十足地頂回去:「誰讓你納了一群小妾,還說要休了我!」

  閒卻真是要大喊冤枉,好端端地被踹到地上,還擔了這麼一個罪名,「我……我……我什麼時候納了一群小妾,還說要休了你?」

  「在夢裡!」她衝他喊,「你在我夢裡納了一群小妾,還說要休了我,我都知道了!」

  在……在夢裡?就為了夢裡的景象,她大清早把他踹到床下來?閒卻無奈地抹了一把臉,涼涼地說道:「你要是再這樣下去,不僅僅是在夢裡,在現實中我也會納一群小妾。不過你放心,我不會休了你,我會讓你每天看著這群小妾是怎麼伺候我的。好讓你下輩子再投胎的時候能做個合格的夫人,到時候我再娶你,日子也好過一點。」

  「你想得美!」歸來繼續拿腳蹬他,力道卻不大,「這輩子我都受夠了,還下輩子?下輩子要我嫁你也行,你做夫人,我做夫君,我也在家裡擺上一個老妖婆,天天折磨你。」

  「歸來!」

  他厲聲叫著她的名字,這是發火的前兆。歸來趕緊用被子包住自己,然後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裡探出腦袋,「幹嗎?今天還沒開始,我還沒來得及犯錯誤呢!」

  把她從被子裡挖出來,他正色對她,「姑姑是除了你以外我惟一的親人,也是這個家裡的長輩,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教訓你,可是你的言行舉止實在不符合一個一品夫人該有的樣子,我希望你能盡量按照她說的去做,更要尊重她。能答應我嗎?」

  「不能!」歸來大聲拒絕著,她打心底裡不想見到那個老妖婆,她才不要按照她說的去做呢!

  「閒卻,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希望你能試著接受我、更希望有一天你能愛上最真實的我,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會改變自己來迎合你的要求,我會繼續這樣我行我素下去。要麼,你接受我,愛上我,要麼你休了我,重新娶一個符合你要求的夫人好了。」

  手一攤,她滿臉寫著無所謂,「反正,你一早就知道我並不符合你的要求,那你幹嗎要娶我?你可以休了我,再娶一個大家閨秀,一個符合你標準的女子為妻啊!不用在意我,沒了你,我照樣過我的逍遙日子,大不了回燕霸山繼續做我的女霸王好了!」

  「你以為我不會休了你嗎?」她的無所謂激怒了他,一想到她可以輕鬆地從他身邊抽身,走得瀟灑,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如果你再這樣放肆下去,不用我動手,姑姑絕對會以長輩的身份為我納妾,她更有可能以『七出』為名讓我休了你。到時候,即使我再怎麼不想也不得不照辦。」

  「如果你真的不想,沒人能強行將我們分開。」歸來的面容出現難得一見的凝重,她似乎明白一切,懂得一切,只是固執地不想說,「除非你想——你想納妾,你想休妻,所有的掌握權都在你手上。」她輕易戳穿他的借口,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其實是他想擁有一個更符合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這個身份的夫人。

  面對她的目光,他顯得有些尷尬,張了張口,他試圖找個合適的理由來為自己掩飾。

  「是!你說得對,可你也說過,你喜歡我,你想做我的妻。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為什麼你不能為我改變?為什麼不能為我變成一個被姑姑所接受的女子?難道你說的喜歡就這麼膚淺嗎?你知道我不想休掉你,但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是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有太多雙眼睛在盯著我,我們不是鄉野小民,活在這應天府,我也有我的情非得已。」

  她喃喃自語:「聽上去好像娶我讓你很為難似的。」

  「你知道我不是……」

  「行了!別說了,我都明白了。」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歸來決定就讓一次步放他一馬,「我會在我所能做到的範圍內做一個讓老妖婆……不!是讓姑姑滿意的媳婦,會給你留面子,不會讓你為難的,你就放心吧!時候不早了,你不是要上早朝嘛!怎麼還不走?」

  這麼輕易就被他說服了?閒卻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直到她親自為他拿來官服,他這才相信今天的她真的有些不一樣,「你……」

  「你為什麼從來不把我送你的百獸尾別在腰間?」她突如其來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搖著手裡的百獸尾,她興師動眾地訓起他來,「這可是我特意為你做的,就為了做這個,我還被野獸抓傷了呢!別看它這麼乾淨,它可是沾了我的血,你居然從來都不戴在身上,你什麼意思?」

  廢話!要是把這種東西掛在腰間,人家還以為他的尾巴長錯了地方呢!他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怎麼能丟這個臉?

  「我……我穿朝服,不好戴這個,下次出門穿便服的時候再說吧!」

  「這可是你說的哦!你說穿便服出門的時候會戴上我送你的百獸尾,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難得一次,她像個賢妻良母為他套上官服。感覺她正站在自己的身後,一種莫名的情感湧上閒卻心頭,別過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這樣的接觸讓他有勇氣把心中的話說出來:「謝謝你,歸來!謝謝你願意為我改變你自己。」

  「你還是別急著謝我,說不定我的改變不會成功,也說不定,你會喜歡不變的我。」

  究竟答案為何,還是慢慢走著瞧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6-9-15 00:02: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照例是清晨的這個時候去芙蓉閣給姑姑請安,歸來背著手,耷拉著腦袋拖著步子往前走,每天走這一遭就跟走黃泉路沒什麼兩樣。

  尤其是這幾日,她不是答應了閒卻要改變自己做個合格的一品夫人嘛!所以她都沒跟向姑姑頂嘴,每天向姑姑訓話,她只能應著,然後向姑姑就來了勁,再使勁地訓她。如此循環往復,歸來覺得總有一天不是她去自殺,就是她把向姑姑給殺了。

  不信?不信說給大家聽聽。

  每天她准點過去,向向姑姑請安問好,至少要在一邊站上半個時辰,聽向姑姑無緣無故訓了半個時辰,她才有位子可以坐。然後,她倒茶給向姑姑喝,向姑姑嫌茶盞沒用溫水燙過;她給向姑姑捶背,向姑姑嫌手勁太大;她做糕點給向姑姑吃,她嫌太甜;她跟向姑姑學做女紅,她嫌她手腳粗碰壞了她的花;她陪向姑姑吃飯,給她夾鴨腿,她說她吃齋,她故意壞她的修行……

  諸如此類的事簡直說不勝說,要是歸來為自己辯解上一句半句,向姑姑就開始叱責她不尊重她這個長輩,居然敢頂嘴。

  歸來懷疑自己活了十七年挨的訓都沒跟向姑姑相處一盞茶的工夫來得多,她更懷疑是不是沒嫁出去的女人到了這把年紀都會變得難以伺候。

  既然向姑姑這麼難伺候,她不伺候她總成了吧!雖然她答應了閒卻要改變,要盡量做一個討姑姑喜歡的媳婦,但她可沒說要用什麼方法。如果……如果能把向姑姑嫁出去,那她就不用再面對她,也不用再討她的好。哈哈!她真是聰明啊!

  好!決定了,今天伺候完向姑姑,她就去永定將軍府找紫陌,她夫君是將軍,想必手下一定有很多五六十歲還沒娶妻的老軍卒,而且歸來也打算找些準備續絃的員外啊官大人什麼的。等她收集好這一長串的名單,就能順利地逃離苦海嘍!

  這樣想著,歸來的心情跟著愉快起來,一腳踹開芙蓉閣的門,她大喊大叫起來:「姑姑,我來給您請安啦!」

  「風風火火像什麼樣子?你可是這個家裡的女主人,給下人看見了成何體統。」向姑姑訓斥著,眼裡卻仔細地盯著侄媳婦。她似乎總是很快樂,幸福的表情蕩漾在眼底,不是刻意,卻讓每個見到她的人都難以忽略,因為她嫁了一個她想嫁的人,是因為這個嗎?

  訓吧!你就盡情地訓我吧!很快你這個向姑姑就要被嫁出去了,到時候你想訓我都沒機會,所以我就忍耐忍耐再給你多訓兩天——蕩著笑,歸來決定不跟向姑姑計較。

  向姑姑不知道這裡頭的情由,她還暗自納悶:今兒個這是怎麼了,我訓她,她還笑?

  「姑姑,我今天可不可以早點離開?」

  鬧了半天是有事求我啊!向姑姑冷眼瞟著她,「你有什麼事要早點離開啊?」

  「我想給姑姑準備一份禮物。」那的確是份禮物,能把她給嫁出去,這還不是給予她的最好禮物啊!

  「你要給我禮物?」平時兩個人就有夠犯沖,現在歸來居然要送她禮物?有點受寵若驚,向姑姑連訓斥的話也忘了,「你去吧!」

  「好勒!」我說要送她禮物,她馬上就放我走,這我可得更加努力趕緊給她找個好老頭。轉過身,歸來就往外跑。

  看著她匆忙的背影,向姑姑忍不住在她後面囑咐:「你慢點,小心磕了牙。」

  「你開始喜歡這孩子了。」崔笛在她的身後輕聲說道。

  「她彌補了我沒能有個女兒的遺憾。」

  在向芙蓉還是個少女的時候,她也幻想過以後的生活,幻想過有兒有女,有個如意郎君相陪伴的幸福。可是,她向芙蓉生來命薄,做了望門寡,今生都注定不可能有子嗣。幸好有閒卻一直守著她,可在心底她同樣希望能有個女兒。終於,歸來走進了她的生命,可是歸來和她原本想像的女兒樣完全不同。她費心費力,想著要把她變成她所希望的那個樣子——她……是不是錯了?

  她的表情出賣了她對生命的遺憾,那是崔笛無法忽略的,因為這份遺憾他同樣也有,「芙蓉,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如果當時我帶你離開向家,現在我們會不會……」

  「沒有『如果』。」芙蓉扭過頭,背著光從低處看他,「在你作出選擇的那一刻,你就失去了說『如果』的權利。如果……如果我當初死了,你今天連說『如果』的機會都不會有。」

  「我們可以重來啊!」崔笛走近她,卻無法將身邊的光帶到她的生命裡,「向大人和原來的向老爺不同,要是我們把所有的一切告訴他,我想他會成全我們的。」

  「他成全的不是我們,而是你一個人。更何況,他會成全你,我卻不會。」她猛地站起身向後退,直退到沒有陽光的角落中,「二十年前你都沒有成全我,現在憑什麼要我來成全你?崔笛,你害了我一次還不夠,難道在二十年後還要再害我一次?」

  崔笛上前一步,想要為自己辯解:「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芙蓉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你說的已經夠多得了,你還要我聽你說什麼?」背對著他,她笑得蒼涼,「『你是向家的小姐,你是望門寡的寡婦,你要守住你的貞潔,你要維護向家的名聲。我不能娶你,如果我娶了你,我就是破壞向家尊貴的罪魁禍首,我會對不起老爺,所以我只能傷害你』——這不都是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你對我說的話嗎?難道你忘了?」

  轉過身,她用最刺骨的眼神看著他,「你要是忘了,我隨時隨地可以重複給你聽,我記得很牢,在我跳湖自殺前的一刻,我的心中漲滿的全是這番話。我告訴自己:芙蓉啊芙蓉,就是下了黃泉,就是進了地府,就是喝了孟婆湯,你也要牢牢記住這些話,牢牢記住那個把你推到地獄的人。是他!是他讓你這麼痛苦,還是他……讓你連死都不成,只能像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對不起!對不起!崔笛的心中有幾千幾萬句抱歉,可是他卻沒有勇氣說出口。

  「……芙蓉,你知道嗎,芙蓉?你在傷害自己的同時也在一遍一遍地傷害我,我和你有著同樣的難過啊!我們……我們離開這裡吧!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從頭開始,我們……」

  「不要說『我們』!你沒有資格說『我們』,是你親手毀了這一切,你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你也很難過?」

  她握緊雙手,漸趨衰老的面容被扭曲,「你知道嗎,崔笛?有的時候我好嫉妒,我好嫉妒歸來可以笑得這麼燦爛,我好想一巴掌打掉她臉上的笑容,為什麼?為什麼天底下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只有我不行?就因為我是芙蓉嗎?就因為芙蓉就該永遠守著她的貞潔,直到死的那一天嗎?」這個問題沒有答案,答案自在她的心中。

  迎著日光的方向,她孤獨地站著,像是已站立了幾百年,「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我不是什麼芙蓉,我也不是什麼向家的小姐。我想和歸來換一換,我好想像她一樣自由自在地活在天地間,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也不在乎別人會說些什麼,我只要能和我的愛在一起,就足夠了……足夠了……」

  忙碌了好幾天,歸來終於把這份要給向姑姑的禮物準備好了。站在大門口,她就等著自己的夫君回來,再怎麼說做姑姑的要嫁人,他這個侄兒總得給個參考意見吧!

  「閒卻!快點快點!」她向他的官轎招著手,也不管他人的目光一個勁地叫著,「就等你一個了,你倒是快點啊!」

  向閒卻下了轎,像往常一樣心平氣和地衝她走去,「你幹什麼啊?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要你別站在大門口,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她才不理他的嘮叨呢!拉著他,她一個勁地往前衝,「今天不一樣,你快點換下官服,咱們一起去芙蓉閣。」

  一聽這話,閒卻頓時警惕起來,「你是不是又惹姑姑生氣了,等著我帶你去打圓場呢?我說你真是……這才安分了幾天啊!你怎麼又惹事了?你就不能乖乖地在家裡待著,少讓我煩心?你要是……」

  「不是不是!我沒有惹事!」歸來擺著雙手替自己辯解,「我沒有惹姑姑生氣,也沒有惹什麼事。我急著要你去芙蓉閣,是因為我有禮物要送給姑姑,我希望你也能在場。」

  「你什麼時候跟姑姑的關係這麼好了?」有點驚異,不過閒卻還是照著她的意思換了衣服陪她去了芙蓉閣,一路上他都在問,「到底是什麼禮物啊?」

  「反正一定是姑姑會喜歡的禮物,你就放心吧!」

  瞧她那自信十足的樣子,閒卻也就順理成章地放下心陪她過去了,「等一下姑姑要是不喜歡你的禮物,你可不能當面擺臉色給她老人家看,知道了沒有?」

  「不會的!不會的!這個禮物她一定喜歡,絕對的!我敢跟你打賭。」

  !$@#$@%

  看著面前一張張的中年乃至老年男子畫像,再看看面前厚厚一本花名冊。向姑姑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瞅了瞅閒卻,再轉向歸來,她冷聲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整個應天府四十五到六十歲準備續絃或娶妻的男子名單和他們的畫像啊!」連這個都沒看出來,看來姑姑真的是太開心,太激動了啊!

  閒卻隱約明白了她所說的禮物是怎麼一回事,他更先一步領悟了事情的糟糕程度。擋在歸來面前,他想將送出去的禮物再收回來,「歸來,快別說傻話了,你從哪兒弄這些東西來逗姑姑開心呢?快點收起來啊!」  

  「什麼從哪兒弄來的?這可是我和紫陌辛苦了好幾天才整理到了的呢!紫陌為了幫我收拾這個,還被那個申屠曄將軍熊了一頓。」說起來,那個申屠曄真的是太霸道了,她不就穿著男裝跟紫陌靠得近了一點嘛!他憑什麼對她和紫陌又吼又叫的?

  先不想這個,歸來攤開花名冊和畫像一個一個指給向姑姑看,「您看您看,這個張員外家裡非常富裕,人也很好。還有這個李軍頭,身體很強壯,人挺憨厚的。還有這個……」

  「歸來,我要你把東西收起來,你聽見了沒有?」閒卻厲聲向她喊去。  

  在心底裡他還留有更深層次的呼喊:燕歸來啊燕歸來,你都在幹些什麼啊?你沒注意姑姑的臉都青了嗎?就連一旁的崔大叔也是一副被霜打了的樣子。天啊天啊!你怎麼會給我出這種亂子?歸來是看出姑姑的臉色不似往常,她以為那是激動的啊!「閒卻你叫什麼叫?我也是為了姑姑好啊!難道姑姑不想嫁人嗎?住在家裡是挺好,可是姑姑也想被一個人疼著愛著吧?雖然現在嫁人是遲了點,但只要能夠擁有幸福,什麼時候也不算遲。我說得對不對,姑姑?」姑姑可能不太好意思說,那就問崔大叔吧!「崔大叔,你說呢?對了!我聽說你也一直沒娶妻,等忙完了姑姑的事,我也替你張羅張羅。」她倒挺熱心的。  

  她的後半段話讓向姑姑的臉色更是鐵青一片,她冷冷地掃過歸來,直勾勾地盯著閒卻,「你嫌姑姑在家裡礙了你的手腳是不是?竟然讓你媳婦跟我玩這種花招。」

  「不是的,姑姑。」到了這一步,閒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我事先並不知道歸來給您的禮物竟然是……竟然是這種東西。」

  「現在知道了?」姑姑憤怒地瞅著他,「那你還要我來告訴你該怎麼做嗎?」

  他豈會不知道姑姑的意思,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滿桌的「火藥」,他拿出夫君的權威命令歸來,「你現在就跟姑姑道歉,說下次再也不敢了。照我的話去做,快點!」居然幹出這種事來,她想死啊?  

  歸來偏過頭來,一副比他還凶的樣子。「我又沒錯,我為什麼要道歉?是!我是不喜歡姑姑在家裡成天對我指手劃腳地教訓我,但我也是為了姑姑的幸福著想啊!她這樣子每天就縮在這小小的芙蓉閣裡,又不能出去,又沒事做,成天臉上都沒有笑容。眼看著一天一天地老去,如果在姑姑死之前都沒嘗過深愛的滋味,那不是很可惜嘛!我想……我想讓她換一種生活方式,換一個生活重心,我更想讓她在有生之年可以愛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很好啊!」

  閒卻、向芙蓉和崔笛都被她的話震住了,他們這些用自己的幸福、生命來捍衛向家家規的人從來沒有過歸來這樣的想法。她的想法太過強烈,強烈得讓人感到刺眼,因為這份刺眼的感覺,大家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也不去感受。  

  向芙蓉更是擺出了大家長的架勢堅決抵制這突來的陽光,「閒卻,向家家規第五百三十一條是怎麼說的?挑撥他人做出不貞不敬、不義不孝之事,將給予什麼樣的懲罰?」

  「姑姑,我看還是……」

  「我問你話呢,你幹嗎不回答我?」

  這一次姑姑是真的生氣了,閒卻只能乖乖回答:「是……杖……杖行。」

  她橫眉一挑,衝他發問:「那你還不趕快動手?難道要我這個做長輩的親自動手不成?崔管家,還不快請出家法?」  

  直到這一刻歸來才終於明白她所做的事根本沒一個人領情,對著姑姑的冷臉,她簡直不敢相信,「你要打我?我為你找幸福,你卻要打我?」怎麼會這樣?一年前,她幫八哥哥找到翠翠做媳婦的時候,八哥哥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她才好,衝著她直傻笑了半個月,為什麼到了這裡就完全不同了?

  她轉向閒卻,希望夫君能給她答案,「閒卻,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怎麼她到現在還不明白她錯在哪裡?閒卻無奈地長歎一聲,「歸來,你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呢?姑姑……姑姑是望門寡,按照向家的家規,寡婦再嫁是不貞是不潔,是不被允許的,你怎麼能幫姑姑找嫁人的對象呢?你這不是給家裡添亂嘛!」  

  「為什麼寡婦再嫁就是不貞是不潔,是不被允許的?那向家的男人死了夫人以後都不再續絃了嗎?」

  「這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歸來緊緊地盯著他,像是要從他的眼神中找到最真誠的回答,「還不都是結髮夫妻中的一半死了以後,另一半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沒有什麼不同啊!你是不是又要跟我提你那個婦德、女訓?這世上有那麼多規矩制約著女子,為什麼就沒有夫德、男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再娶妻嗎?如果你不喜歡我,你會不再納妾嗎?你說啊!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啊!」

  他被問住了,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大人,十六歲就中狀元,博學多才的向閒卻被問住了。他尷尬地甩開她的問題,不予理睬,「我是在告訴你,你什麼地方不符合向家媳婦的要求,不是要你跟我說這些無稽之談的。你現在就去給姑姑斟茶、磕頭、賠禮、道歉,否則我就真的動家法了。」  

  「我也告訴你!」她指著他的鼻尖,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我沒有錯,我不會道歉。」她好心地幫老妖婆尋找幸福,她有什麼錯?為了這件事,她還差點被申屠曄那個霸道狂揍一頓,向閒卻和老妖婆不感激她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她道歉?門都沒有!

  她的執拗激起了閒卻隱藏的脾氣,他一步上前揪住了她的手腕,「我是你的夫君,我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我要你道歉你就必須去道歉。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你是我的夫君,我就得聽你的?我是你的夫人,那是不是代表,我說的話你也必須服從?」

  反了!她真的是反了!心一橫,閒卻決定給她一點教訓。如果再這樣放任她下去,別說她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向家媳婦、一個端莊的一品夫人,她連他這個夫君很快都會不放在眼裡了。難道她還真想在這個家裡當她的女霸王?

  「來人啊!給我請出家法來。」

  歸來一驚,滿眼寫著不相信,「你……要打我?」

  現在知道害怕了吧?那還不趕快求饒。閒卻默默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你真的要打我?」她臉上湧出慘白,沉默中流淌著危機重重,「我長這麼大,我爹,還有我九個哥哥都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我所愛的人。你居然……居然要打我?」

  他偏過頭去不看她,狠下心來要將家法執行到底,一門心思想著要讓她服和怕他。那些軟話,他說不出口——歸來,你不要用那種控訴的語氣跟我說話,我只是想給你一次教訓,讓你學乖。我是為了你好,我不想我們之間的夫妻關係走到頭,我不想被迫休了你,所以你必須改變你自己!

  「大人,您吩咐的家法已經抬上來了,您看……」

  所謂的家法也不過是一根長板凳,一根粗得像小樹一樣的杖棍,不用說都是用來伺候她的。  

  閒卻扶著姑姑坐到上位,自己坐上尊位,然後以這個家的掌權者身份吩咐下去:「夫人犯了家規第五百三十一條:挑撥他人做出不貞不敬、不義不孝之事,按家法給予杖行三十。崔大叔,你是這個家的管家,就由你來行使家法吧!」

  「這……」崔大叔下不了這個手,他總覺得向芙蓉這次的動怒不是衝著歸來發的,而是在懲罰他和她自己。潛意識裡,他覺得歸來說得沒錯,為了這厚重的家法,已經有太多的快樂和幸福被毀了,他不要歸來再毀在它的手上,「崔笛我……」

  「崔管家你也要造反嗎?」向姑姑不動聲色間提醒著他的身份,「別忘了,身為這個家的下人,你就必須聽從主子的。」  

  「可是……」可是真的下不了這個手啊!

  「崔大叔,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歸來直直地站了出來,視線卻對著處於上方的閒卻,「我說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一個讓老妖婆滿意的媳婦,我說我會給你留面子,我說我不會讓你為難。現在,這些話統統作廢,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做任何一點努力。你是要納妾也好,你是要休妻也罷,我悉聽尊便。」

  此時,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格子正照在屋子的中央,她和閒卻正好分居陽光的兩頭,他不願意走下來,她也不想再往前跨。他們就這樣默默相對著,在彼此的凝望中只看得到屬於陰暗的冰冷。  

  「向閒卻,你聽好了!今天不是你打我,而是我給你機會打我。我要你為這件事……後悔一輩子——這就是我讓你打我的原因。」

  她不再多說什麼,非常主動地趴在了板凳上,朝站在一邊的崔大叔招了招手,「崔大叔,你打吧!我不會怪你的,你和我一樣,都是被這個家困住的人。」可我們不一樣的是,我能走,而你卻連離開的心願都沒有——這最後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崔笛緊握著手中的杖棍,抬頭看向向芙蓉——芙蓉,停止吧!停止你憤怒的發洩吧!你從來都不是這麼狠心的人,你怎麼能對一個無辜的孩子這樣呢?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一手毀了你的幸福。這二十年來的每一天我都為著這件事而恨著我自己,這種懲罰還不夠嗎?你為什麼要懲罰這個孩子?她只是想為你找幸福而已啊!  

  「你看著我做什麼?還不快動手?」向芙蓉催促著他動手。再被他這種眼神看下去,她怕自己也會動搖的。

  沒有反抗的餘地,崔笛手起杖落,打在了歸來的身上,「一……二……三……」一杖一杖,他打著她,自己的身體卻繃緊了。

  歸來咬緊牙關,咬得嘴唇血肉一片,卻死也不肯喊疼。從頭到尾,她都拿一雙失望、憤怒、不敢相信的眼睛看著坐在她正對面的閒卻,看著他如何拿起茶盞,看他如何別過頭,看著他如何欣賞著她被打的畫面。  

  歸來,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不想打你的,是你逼我,是你逼我動手的!

  閒卻撇下心中的吶喊,別過眼睛根本不敢看她,他手握茶盞,手指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抖得簡直無法將茶水送到自己的嘴巴裡。索性放下茶盞,他雙手握成拳,停在兩膝處。鬆開,握緊,再鬆開,再握緊……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喊停。可是……可是他不能,旁邊坐著身為長者的姑姑,四下站著家丁、丫環和小廝,崔大叔正在行使家法,他身為這個家的掌權者怎麼能自己推翻自己說的話,那以後他還怎麼管理這個府,怎麼支撐這個家?

  他的掙扎與痛苦盡數落在了向芙蓉的眼中,她這才明白,原來閒卻比她想像中的更愛歸來,只是他努力地壓抑著,不肯表現出來。他的愛一旦決了口,將再無止境。這份愛裡有著沖毀一切的爆發力,即便是向家的家法也會被沖毀的。正因如此,他才這樣克制著吧!  

  放眼全局,似乎她才是最大的惡人,可是她的悲哀又是誰造成的呢?她的幸福,她的愛,他們誰能為她償還?

  「三十!」

  崔大叔停下了手中的杖棍,俯下身子他想扶歸來站起來,「夫人!可以起來了,夫人。夫人……」沒有動靜,他低下頭一看頓時呆了,「夫人!夫人,你醒醒啊!你不要嚇崔笛,你睜開眼睛啊!」「光當」一聲,閒卻手中的茶盞掉在了地上,摔出破碎的聲音。他幾步衝到歸來的身邊,拚命地搖晃著她的身體,「歸來,你醒醒!歸來……歸來你不要嚇我,歸來——」  

  到底是崔大叔年紀大夠冷靜,站起身頓時吩咐下去:「你們幾個去請大夫,你們幾個去大人、夫人的閒來閣準備準備。大人,您先別慌,抱夫人回房吧!」

  閒卻再也顧不得什麼,抱起歸來就往閒來閣衝去,「歸來……歸來,你醒醒啊!你不能有事,你知不知道?」

  「不……要……碰我……我不要你……不要你碰我……」她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就再度昏厥過去了。就是這幾個字在閒卻傷痕纍纍的心上撒了一把鹽,她要他陪著她一起痛嗎?如果是的話,她輕易做到了。  

  下人們各忙各的,大家全都散開了,一時間整個芙蓉閣就只剩下向芙蓉和崔笛兩個人默默相對。

  站在門的方向,他靜靜地凝望著她,「現在你滿意了?你痛快了?你高興了?用打那孩子的方式來懲罰我,你心裡舒服了嗎?如果沒有,杖棍在那邊,你可以直接用它來打我。這樣……我心裡會舒服一點的。」

  「是她做錯了事,我打她是應該的,我沒有做錯什麼。」握著手中早已冰冷的茶盞,她倔強地迎視著他的目光,再不肯低頭。

  他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是的!你沒錯,你怎麼會錯呢?二十年前錯的人是我,二十年後錯的人是歸來,你永遠站在正確的地方向別人索取幸福,自己卻不肯跨出一步。這就是你——向芙蓉。」揮開衣襟,他跨出高高的門檻,跨過陰暗的大屋走進陽光裡。  

  在他離開的同一時刻,她站起身來往前緊趕了幾步。他要走了嗎?他又丟下她一個人走了嗎?他要把她丟在這空蕩蕩的大宅子裡,自己去尋找陽光了嗎?不要啊……

  抬起手,她將冰冷而苦澀的茶灌進口中。

  其實,她可以選擇不喝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6-9-15 00:0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笑臉……

  那是歸來充滿朝氣的笑臉,她笑笑地站在他面前向他揮了揮手。向閒卻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碰觸那張笑臉。突然,她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  

  「歸來……歸來,你在哪兒?你快點出來啊!你不要從我身邊離開,我不准你離開……」

  在黑暗中他拚命地找尋,拚命地叫喊,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她就這樣離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半點痕跡。他跌跌碰碰想要留住最後一絲光芒,終於遠遠地有一個東西向他飄了過來——是一雙眼睛,一雙包含著憤怒、控訴、質疑和傷痛的眼睛。他認得這雙眼睛,那是他決定打她的時候,她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向他靠近,像要把他吞噬了一般,驚慌失措中他大喊了一聲:「歸來——」

  閒卻猛地坐了起來,這才從噩夢中驚醒。四周的環境有些陌生,他多瞧了幾眼,這才清醒過來。下午大夫過來給歸來看了病,開了藥方子。為了不打攪到她休息,他暫時搬到了書房來睡。看看窗外的天色,應該剛過三更天吧!抬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他睡意全無。忍不住披衣下榻,他想去房裡看看,看看他不她身邊,她睡得可安好。  

  放輕腳步,他走進房裡坐到了床榻邊。看著床上的歸來,他的心竟莫名地平靜了下來,不再為剛剛的噩夢所糾纏。

  回想起來,這還是娶她之後他們第一次分開睡,歸來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他,將頭埋在他的肩膀處,讓自己的鼻息撩動著他的頸項。這一晚,沒有了他,她抱著枕頭也無所謂嗎?

  為了怕碰到傷口,歸來是趴著睡的。床上的她合著眼,秀眉輕蹙,被打的傷處還是很疼嗎?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撫上了她的傷口,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疼了她。下午的時候他親自為她身上的傷處上了藥,看著她雪白的肌膚上青青紫紫,甚至破皮流血。他恨不得拿手上的藥瓶砸向自己的腦門,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三十杖竟然能打得這樣厲害。  

  她不是說了嘛!長這麼大,爹和九個哥哥都不曾碰過她一根指頭,那麼這樣的打,她是怎麼忍下來的?

  探上她的唇角,他目睹了上面不均勻的傷口。他明白了,她就是這樣忍下來的。咬緊嘴唇,咬得滿嘴都是血腥味,她卻依然不肯開口喊疼,更不肯向他低頭。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看著床上沉睡中的她,他心底壓抑的情感再也忍不住地爆發出來,「歸來,你是故意要讓我擔心,要讓我害怕的,對不對?你在懲罰我,你在用最簡單卻最殘忍的方式懲罰我。你要我後悔,你要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你說今天不是我打你,而是你給我機會打你,你要我為這件事後悔一輩子——你說對了!我真的後悔了,從打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後悔了。」

  握緊拳頭,他怕會控制不住揍自己,「我早該明白,你的倔強,你的任性根本不是我能改變得了的。我不想傷害你,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你明白嗎?」  

  「不明白。」

  歸來突然睜大眼睛對著他,就像是沒穿衣服站在人前似的,閒卻趕緊避開眼睛不去看她,「……我……我吵醒你了?」

  「下午睡了太久,我不想睡了。」

  歸來才不會告訴他,她是習慣了抱著他,突然間伸出手臂空空的,連身上蓋的錦被都覺得冰冷,她根本就睡不著。因為這個原因他一進來她就感覺到了,因為還恨著他,所以她不想看見他的臉,乾脆合著眼裝睡。聽他說了那麼一大通真心話,她的氣有點消了。原來他這麼擔心她,這麼後悔打她。看在他情真意切的分上,她就原諒他那麼一點點。只有一點點,還有很多很多她不能原諒他,誰讓他竟然打她。  

  話又說回來了,平時看他那麼冷靜又謙和有禮,這種激動又自責的表情才更想好好看看,不能錯過啊!

  再次面對她,閒卻有點不自在,「大夫說你高熱還沒退下去要好好休息,你還是快點睡吧!」

  「你說睡我就能睡得著嗎?」

  「那你要怎麼辦?」自己有錯在先,這一時半刻間卻拿不出夫君的架子。

  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立刻提出要求:「你陪我說話。」

  說話?他瞧著她,「你要說什麼?」

  「說你娶我後不後悔。」看他呆滯的表情,她解釋起來,「我是說,你既然對我這麼不滿意,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娶個符合你要求的大家閨秀?那樣你開心了,老妖婆舒心了,不是大家都省事省心嘛!」  

  「你是在鼓勵我休了你嗎?」和噩夢中的預兆一樣,她要從他的身邊離開了。

  「你幹嗎表情這麼難看?我們只是在說話啊!」歸來搗了搗他的大腿,「我想知道原因,你快點回答我。」

  「那你呢?你嫁給我,後不後悔?如果換成是燕霸山上的某個男人,他一定會對你很好,你不用面對一大堆的家規,不用討好難伺候的姑姑,也不用試圖改變自己,更不會……不會被打。可是,你嫁了我,嫁了一個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你後不後悔?」閒卻的心揪緊,他從來不知道他所等待的答案竟然對他有這麼大的影響。

  歸來嘟著嘴認真地想了想,「小的時候我看哥哥們都學武功,我就纏著爹讓他教我。爹告訴我,學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會受傷,會感到痛,會留下不好看的疤痕,還會沒有時間和山上的孩子玩。他這樣說了之後問我還要不要學,我說我要。爹說,既然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你就必須好好地走下去,不能後悔。所以之後學武的道路雖然很苦很累,我也沒想過要後悔,因為我在作出選擇的同時就已經放棄了後悔的權利。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白!他怎麼會不明白?他們都一樣,既然做出了選擇,就不能後悔。她的選擇是嫁給他,而他的選擇是背負著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名頭,背負著向家的家規與榮耀。他們都一樣,沒有後悔的餘地。  

  「可是,我可以放棄。」

  歸來說出了自己的決定,這也是在被打的時候她就已經作出的決定,「是我作出的選擇,我不能後悔卻不等於我不可以放棄。這條路,如果我不想再走了,我就可以停下來去走其他的路。我不後悔,我只是選擇了不同的路讓自己活得更輕鬆。我始終相信,這世上沒有哪條路是一直走到頭,沒有其他岔道口可以選擇的。只有人們不想選擇,不會沒得選擇。因為捨不得,因為害怕,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們像一頭牛明知這條路已經百般艱險卻偏要走下去,我不做這樣的傻瓜。所以,閒卻……」

  她清楚的眼眸對著他,明明白白地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他:「這一次,我可以原諒你因為老妖婆的事打我。但是下一次,如果你再做出讓我心痛的事,我會選擇另外一條路。那就是:離開你,不做你的妻——我說到做到。」  

  他知道她能說到做到,在他看到那雙飽含著憤怒、控訴、質疑和傷心的眼睛時,他就知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果再傷害她,她絕對會利利落落地從他身邊抽身走人。

  沒有他,她似乎能過得很好。若他沒有了她呢?他卻已經不願去想像。

  「喂!你發什麼呆?這麼晚了,你不累,不想睡嗎?但我突然又想睡覺了。」歸來抬起上半身拍了拍床榻,「快點上來睡吧!我現在就是想把你踹下床,也沒那個力氣。」  

  會跟他開玩笑,是真的不再生他的氣嗎?還是,她將這份氣保存了起來,等著下一次來個大爆發?猜不到她的心思,閒卻只是貪戀著這一刻身邊有她。他小心翼翼地將她往床的裡面挪了挪,自己方才和衣躺下。

  猛地低下頭,發現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瞅著他,他輕聲問她:「不是想睡了嗎?怎麼還不睡?」

  「閒卻……」她喚著他的名字,將一隻手放到他胸口的位置上,感覺著他的心跳。她惟有合上眼才能訴說出心底的衝動,「不要逼著我離開你,我不想的。」

  歸來躺在閒來閣養傷,半個月的時間就這麼平靜地過去了。這一天,她已經可以坐在書房裡隨意地看點書,做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她選擇了畫畫。丹青、水粉她是不懂,不過信筆塗鴉她倒是挺高興的。要是紫陌在就好了,她對這些很拿手,可惜她隨著那個霸道的申屠曄去邊關上任了,想必一時半刻也回不來,她還是自己隨便塗塗吧!  

  手中握著筆,她不知不覺就畫出了閒卻的音容笑貌,看著那張畫,她的心一下子就飛出了閒來閣,飛出了向府,飛到了他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內疚,這段時間他對她很好。不再要求她做這個做那個,也不成天在她耳朵邊嘀咕什麼女德女訓,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風平浪靜。可他隱約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問題並沒有因為這次的事而化解。它被埋了起來,只要風一吹,隨時都會橫在他們中間,切斷這條連理之線。  

  他要一個中規中矩的妻,要一個遵守向家家規的賢內助,要一個符合他一品大員身份的夫人,而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歸來能夠做到的。要麼她改變自己,變成一個他想要的女子;要麼他接受最真實的她,放棄他腦袋裡的女德。

  最後一條路只有一個字:休!

  只要她不再做他的妻,他想要什麼樣的夫人,她是什麼樣的女子,就都不再重要了。就像黑火藥,點燃了就會炸,關鍵在於什麼時候點燃,這份契機在哪裡。

  想著這些,歸來的手不自覺地掏出了藏於袖中的百獸尾。他總是推脫說穿朝服不好戴在身上,其實她知道,把百獸尾掛在腰間有點難看。可這是她親自為他做的,寄托著她的希望和祝福,她總盼著有一天他能主動地把它掛在腰間。她暗自作了決定,他不是說下次穿便服就戴在身上嘛!下次看到他穿便服,她一定提醒他戴上。  

  這時候,書房外的走廊上傳來崔大叔問丫環的聲音:「夫人在嗎?」

  「夫人正在書房呢!」

  「是崔大叔嗎?」歸來在裡面喊了一聲,「請崔大叔進來說話吧!」

  丫環打著簾子,崔大叔這就走了進來,歸來請他坐下,丫環上了茶,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客套地寒暄起來:「夫人在書房做些什麼呢?」

  「我在畫畫。」

  「夫人還有此等雅好?」崔大叔湊近看了看,「這就是夫人畫的畫嗎?」  

  這畫的到底是什麼啊?紙上黑壓壓的一片,隱約能看出畫了一張腫臉,五官卻全然不可辨。有手有腳……應該是人,他還得在末尾加個「吧」字。

  歸來興致勃勃地介紹起自己的畫來:「這是我畫的閒卻——帥吧?」

  「大人的確相貌俊朗,風度非凡。」崔大叔果然是當管家當老了的,瞧人家多會遣詞造句,他說的相貌俊朗,風度非凡,指的是向閒卻本人,他可沒說她畫的這個不人不鬼的東西如何美妙。

  歸來握著手中的畫卷自鳴得意地直點頭,「我覺得我畫得還不錯,把閒卻的神韻全畫出來了。」那是因為大人的神韻全部刻在了你的心中——看著面前的歸來,崔笛不禁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向芙蓉,想到了她曾經有過的快樂和青春,她對愛的憧憬,以及失去愛的絕望和憤恨。  

  在這份默默凝望中,他開口問道:「夫人的傷勢好些了沒有?」

  因為是崔大叔親自動的手,大概他很愧疚吧!歸來搖了搖頭,「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去芙蓉閣給姑姑請安,所以才一直說傷勢沒好,不肯出門見人的。這不是你的錯,崔大叔你不用介意。」「不!這是我的錯。」崔笛垂著頭,淡淡地說了一句,「不是因為我的緣故,你不會挨打。」

  「這是什麼話?」歸來不大明白,「我會接受家法懲罰是因為我胡亂替姑姑尋找幸福,這才觸怒了她,惹來閒卻發狠要給我一個教訓。還有,我之所以會乖乖挨打是想讓閒卻為這件事後悔,讓他知道想要用這種方法改變我是不可能的。否則以我的武功,當時就可以逃開,等我再回來大家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料想也不會挨這頓打。」  

  話是這麼說,可崔笛心中的愧疚並不會因為這番話而有所改變,「如果不是我,芙蓉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一時心緒難平,竟說漏了嘴。等他察覺失態,已經晚了。歸來的腦袋瓜子對這種事最靈了,她一下子就洞悉了崔大叔和姑姑之間的不平常關係。

  「芙蓉?我好像聽說這是姑姑的閨名,你叫她『芙蓉』?」偏著腦袋,她狀似認真地想起來,「讓我想想,你待在她身邊二十幾年,對她惟命是從,只要是她的要求,即使再無理你也照辦。而且你終身未娶,依你的條件給你說媒的人應該不少啊!我聽說前些天還有一個算是富裕的寡婦托了人來提親,卻被你婉言拒絕了,難道說你喜歡的人其實是姑姑?」  

  「夫人,這種玩笑開不得。」崔笛老臉都快掛不住了,「姑太太是這家裡的主子,還是大人的長輩,我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哪裡還開得起這種玩笑,會讓人笑話的。」

  他越是這樣說,歸來越是要刨根問底:「那你剛才為什麼說如果不是你,姑姑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跟姑姑以前一定發生過什麼,對不對?」見他不開口,歸來難得一次拉開主子的架勢,「崔管家,好歹我也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身為主人向你問話,你還這般遮遮掩掩的,有違做下人的道理哦!」  

  被問到這個地步,又被主子說了這樣的話,崔笛料想再也扛不住。轉念一想,歸來的心思與常人不同,或許她能想出什麼妙法、奇招幫他們解開這二十年的疙瘩。

  「姑太太……芙蓉從小與應天府南邊一位錢姓人家定了親,不想那位錢家公子十三歲的時候就病死了,芙蓉小小年紀便成了『望門寡』,這就被老爺——也就是大人的爹給接了回來撫養、照看。那時候我是老爺身邊的小廝,常常能見到芙蓉。她受了什麼委屈,有個什麼煩惱也願意跟我說,後來……後來我們就……」  

  「情投意合了,是不是?」老人家就是這個樣子,對自己年輕時的感情一點也不坦白,「那你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呢?」

  崔笛歎了口氣,接著說下去:「你來這個家有些日子,大人一定跟你提起過老爺。老爺二十五歲奪下狀元,被太祖皇上破格提拔成禮部尚書兼太傅。官高權重,老爺最在意別人的看法、評點。」

  歸來不禁感歎起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那個沒見著面的公公簡直跟閒卻一模一樣嘛!我好像說反了,應該是他跟他爹一個模子出來的。」  

  「不盡然。」這是崔笛歷經兩代說出的真心話,「如果說大人的在意為五分,那麼老爺對家族顏面的在乎至少有十二分。芙蓉曾托了人旁敲側擊地問老爺是否允許她再嫁,沒想到托去的那個人竟被老爺亂棍打了出來,他要芙蓉守著那份貞潔的好名聲給向家光耀門楣,他絕不允許她壞了向家的名望,落下不貞不德的罵名。」

  「幸好我沒見到這個公公。」歸來一邊說一邊大力地捶著桌子,「要是我見到他一定會忍不住揍他。這說的都是什麼話?他讓一個女子白白浪費掉她的青春,讓她苦守終老一輩子得不到幸福,他還管這個叫『光耀門楣』?他有沒有搞錯啊?我要是你,我就帶著芙蓉……姑姑私奔,非把他的臉都丟盡了為止。」  

  崔笛瞧著她,眼中泛著慈祥的光芒,「有時候我覺得你和芙蓉還真的很像,那時候她也是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哇!」歸來的嘴巴張得老大,她驚訝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瞧著今天動不動就拿出家法來訓斥人的老妖婆,實在看不出她曾經竟有為愛私奔的念頭,「那你們怎麼會到今天還保持這種主僕的關係呢?是私奔被我公公抓住了嗎?」

  「不,是我……是我沒有跟她一起私奔。」

  往事悠悠,一晃過了整整二十年,再度提起當年的那段感傷,故人依然心痛。

  「芙蓉決定和我一起私奔,我們約好在府邸西邊的芙蓉池邊相見,然後逃出應天府,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著男耕女織的日子。她向我描述這一切的時候,眼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看著她,我真的心動了,所以我答應了她的計劃。但是當我冷靜下來,我才發現『私奔』這兩個字說起來輕鬆,真的要去做……我沒那份勇氣。  

  「先不說我們是否能逃掉,老爺是否會輕易放過我們。即便老爺真的不通報官府,我們真的逃到了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拿什麼養活芙蓉?她是堂堂大家小姐,從來就沒吃過苦,洗衣、做飯不會,織布、養雞不行。我從小在向府中做書僮,後來做小廝、管事,我根本不會種田、耕地。我們靠什麼生活?我害怕我們真的不顧一切私奔了,到最後卻落得互相埋怨,每日在怨恨中熬日子。」不可否認,他所顧慮的事都有道理,歸來順理推斷下去:「所以,你沒有赴約去芙蓉池?」  

  「不!我去了,我早早地等在那裡,看著她滿心歡喜地撲在我懷中,可我卻把最殘忍的回答給了她。」

  揪緊雙手,這份回憶對崔笛來說是艱難的,「我告訴她——我不能娶她!然後我丟下她一個人獨自回了下人們的廂房。可是不久,我就聽見……」

  他的臉色慘白,像是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正在啃著他的心,「我聽見巡邏更夫的驚叫聲,我這才知道,芙蓉她……芙蓉她跳進芙蓉池企圖了結餘生。」  

  同為女子,歸來更能理解姑姑這分舉動背後的絕望,「因為你的話扼殺了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你將她獨自留在漫無邊際的絕望中。對她來說,活下去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不過換作是歸來一定不會死,她要帶著收拾好的包袱和銀兩出去好好玩一玩,等花光了銀子心情好了再回來。不過這似乎不像是大家小姐做的事,她果然還是本性難移啊!

  崔笛站起身,迎著門的方向而立,「如果我知道她的心意如此堅決,無論如何我也會帶她離開。其實從聽到她跳湖的那一刻起我就後悔了,後悔自己的懦弱,後悔連自己喜歡的女子都無法保護,更後悔自己沒有爭取幸福的勇氣。」  

  這就是歸來無法理解的了,「既然已經有了這份認知,那姑姑傷好後你為什麼沒有帶她離開?」「從歸來醒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完全變了。」

  歸來這可來了興趣,「姑姑變成什麼了?讓我想想,她叫芙蓉,她跳進了芙蓉池……哦!我知道了,她變成了一朵芙蓉花。」

  這孩子傳奇故事聽多了吧?崔笛搖搖頭,因為她的笑談臉上少了幾絲凝重,「她變得和老爺一樣,開口閉口都是家規如何,女訓為哪般。她很少笑更是連正眼都不肯瞧我,我知道她恨我把她一個人丟下。」

  「所以你就終身未娶陪在她身邊,幫她料理這個家,以一個管家的身份照顧她,她說的話哪怕是不對的,你都會支持。」歸來準確地猜出了他的心思,「你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諒你,能重新變回以前快樂的芙蓉。」  

  歸來說得沒錯,他的確是這樣想的。「我知道這很難,但我一直在努力,我總以為有一天她會因為感動和時間的流逝而變回從前的她。可是,夫人您來了以後我才發現,這二十年的時間我不僅沒有改變什麼,反而讓她變本加厲地憎恨我,憎恨她自己,她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傷害我,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活下去。」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崔大叔說「不是因為我的緣故,你不會挨打」,她幫姑姑找幸福,觸動了姑姑最敏感的神經,那個神經的另一頭所繫著的人正是崔大叔,打她是為了讓崔大叔痛苦——老妖婆的招數果然狠毒。  

  蹣跚地走了幾步,崔大叔倚著門,滿臉愁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靠近她,關心她,想改變她,卻只是徒讓她繼續活在恨中。那是不是只有離開她,才能讓她更好地活下去?」

  「我有辦法!」歸來的鬼主意最多,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她已經想出了一個法子,至於能不能解開這二十年的糾結可就要看造化了,「崔大叔,你按我的方法做,咱們試上一試。首先你要……」

  她話沒說完,那邊丫環走了進來,「夫人,跟著大人的隨從回說,大人已經回來了,正換上便服準備出門赴宴,問夫人可有什麼要囑咐的。」  

  「沒看我這兒忙著嘛!他又不是小孩子出門還要我為他穿鞋啊?」她原則性挺強,絕對不會時刻黏著他,人家一直秉持的就是:沒有你,我照樣過我的日子。

  再怎麼說崔大叔也是下人,哪敢耽誤大人的時間啊!向歸來告了辭,他這就準備離開,「夫人還是去大人那邊忙吧!說不准有什麼事正等著您過去張羅呢!」

  等著她為他張羅?這話聽得歸來心裡挺美,好吧!我就過去看看。回過頭,她還叮囑崔大叔:「等我回來咱們繼續談那件事,誰讓芙蓉是閒卻的姑姑呢!我也想做個討人喜歡的媳婦啊!放心吧!有我在這向府一天,我就一定要把這件事給解決了。」  

  如果,她不在這向府了呢?還有誰能想出這麼多的鬼主意幫忙解決二十年的糾纏,還有誰能坐這個討人喜的媳婦位置,還有誰能讓向閒卻擔心、煩憂卻割捨不下。

  如果,她不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6-9-15 00:03: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閒卻……」

  等歸來回房的時候,閒來閣已是人去樓空,丫環說大人已經出去了。有一點點失望,坐在桌邊,歸來順手玩著擺放著的茶杯。一簇毛茸茸的東西從她的懷袖中掉了出來,是百獸尾。

  想起來了,他說穿朝服不好戴這個,穿便服出門的時候一定會戴上她送他的百獸尾。今天不就是換了便服出門赴宴嘛!轎子估計也走不多遠,歸來想著現在追去應該能趕得上。  

  揣著百獸尾,她這就依照熟悉的路線翻牆頭上了應天府的大街。嫁到向府這麼久,別的不行,這應天府可是給她逛了個遍,哪條小道通往哪個方向,她一清二楚。身上有些武功底子,腳程也比轎夫們來得快。沒用多久,她就瞧見了閒卻坐的轎子。

  她正要趕上去將百獸尾交到他手上,硬逼他戴在腰間,卻見轎子停在了鴻福樓前,那是應天府中最大最氣派的酒樓。沒等閒卻下轎,迎面陸續來了幾頂轎子,其中還有一頂小轎看起來像是女眷坐的。

  歸來暗地裡起了計較:好啊!你個向閒卻,你不是常跟我嘮叨什麼三從四德,女德女訓,你不是說女子不能出門嘛!這下子有女子跟你一起赴宴,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說。  

  歸來不動聲色地跟在他們的後面想要看看閒卻到底如何面對這局面,小施輕功,她趁他們寒暄的工夫一躍上了樓。找到一個夥計,她裝模作樣地問道:「我是彩織坊唱曲兒的姑娘,來給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向大人他們唱曲祝酒的,不知大人的酒宴安排在哪個廂房。」她編幌子還真快,這就找到一個好借口,都虧平時對應天府大人們的玩意有夠瞭解啊!

  夥計一聽是彩織坊唱曲的姑娘,一下子就樂了,「姑娘你說的是為向大人納妾準備的酒宴吧?在錦字間。」

  納妾?歸來的表情一下子繃了,捉住夥計她再問一句:「納妾?你說閒卻……向大人要納妾?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一個彩織坊的姑娘哪知道這些個官場上的道道啊?」夥計一臉興奮地咕噥著,「向家的姑太太對官家的女眷們抱怨,說向大人新娶的夫人如何如何不中用,當不好家,做不好夫人,張羅著要為向大人納房妾。你想向大人多高的官啊!他一說要納妾,這應天府誰不想把自己家的閨女、妹子往他面前送。」

  湊到歸來的耳邊,夥計盡情地八卦著:「今天請客的這位聽說還是個五品官,妹子差不多快二十了還沒嫁,做哥哥的成天巴望著能攀個有頭有臉的妹婿,好靠裙帶關係繼續往上爬。逮到這麼好的機會,他豈肯放過?也不知他托了多少人,套了多少交情這才請了向大人出來赴這桌宴。我剛在下面張羅才看見,他竟然把自個兒的妹子也帶過來了,眼看著當晚就要向大人收房啊!」  

  納妾?收房?歸來的火氣一沖天高,她倒要看看向閒卻如何過這一關。她滿臉堆笑,和夥計套上了近乎,「原來還有這層底細,小二哥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呢!」

  「哪裡哪裡!」這麼美的姑娘跟他一個小夥計道謝,難道他要走桃花運了?這可怎麼是好哦!

  歸來一臉嬌羞帶怯的模樣向夥計微微靠近,「小二哥,你看我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這原是一場納妾的酒宴,可我要是這樣回去,當家的姐姐斷不會罷休,一定會說我偷懶。你看能不能讓我坐在屏風後面為向大人唱曲,這樣彼此臉面上也過得去。」  

  如此漏洞百出的謊言只有失了心的人才會相信,夥計連連答應著,這就去安排。等歸來在屏風後面站定,閒卻也在五品官的開道下坐上了酒宴。

  「向大人今天肯給我這個面子,真是趙某人的榮幸啊!」

  「大家同為當今聖上辦事,彼此間都是一樣的,何來貴賤之分。」向閒卻對官場上的交情太過熟悉,向家不就是在這樣的風雨中一路起伏過來的嘛!

  酒過三巡,趙大人吩咐了下人幾句,眼看著下人出去,他自己則使眼色讓陪酒的大人跟閒卻寒暄起來。來作陪的心裡都有數,抓住機會跟閒卻套話。  

  「大人位高權重,身邊事務繁忙,家裡當有個賢內助才好啊!趙大人有個妹妹聰明、賢惠、才貌雙全,趙大人就是太捨不得這個妹子才在身邊留到現在。趙大人常說要將自己的妹妹托付給一個品德才貌皆備之人,我們幾個都覺得這世上除了向大人,再沒有如此完人。所以今兒個借酒宴之機抬了趙小姐來給向大人看看,要是大人您滿意,我們也當成一美事。」

  把一個姑娘抬到酒宴上,硬逼著人收在房中——這哪是什麼大家小姐?青樓姑娘也不過如此,這趙大人真的是心疼自己的妹子,還是等不及了要找個人提拔?

  閒卻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皮笑肉不笑,「我向閒卻何德何能有如此福分,諸位也知道,我幾月前剛娶妻。這就納妾,恐怕會遭人非議。」  

  「不會!絕對不會!」圍坐的幾位大人半真半假地說道,「我們都知道向大人的苦衷,娶妻娶賢,您不休妻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他休不休我跟你們幾個死老頭子有什麼關係?竟然說到我頭上,你們死定了!歸來摞起袖子,一副要拚命的樣子。不行!她得先忍住,看看閒卻究竟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就這會兒的工夫趙小姐已經在丫環的攙扶下走進了錦字間,朝諸位大人福了一福,她害羞地目光最終落到閒卻身上,「夢甜見過向大人。」瞧著閒卻的模樣,她暗自盤算起來:這位向大人年輕俊美,深居高位,聽說他的夫人甚是粗野,說不定過段日子就會被休,到時候她可就是名正言順的一品夫人了。  

  夢甜?誰給她起的這破名字?什麼在夢中都是甜的?歸來現在是滿嘴苦澀,睡著了都是苦的,且耐著性子聽下去。

  閒卻略瞟了她兩眼,隨口打起了官腔:「果然人如其名,感覺甜美。有妹如此,趙大人你好福氣啊!」

  呼哧呼哧!歸來在屏風後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向閒卻,你敢誇別的女子,你完了!你絕對完了!

  諸位陪坐的大人一瞧閒卻的反應頓時樂了,「我們先恭喜向大人、趙大人和趙小姐了。」

  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歸來一腳踢開屏風,「恭喜你個頭啊恭喜!」  

  趙大人一看驚了,「哪家的姑娘敢在這兒胡鬧?來人啊!給我把她轟出去。」

  「歸來?」

  看見歸來,向閒卻差點沒被口中的酒給嗆到,「你怎麼會在這兒?」

  見來人和向大人相熟,幾位大人頓時猜測起她的身份來,「敢問這位姑娘是……」

  「燕歸來——向閒卻的夫人。」這等場合她倒是不客氣,一下就把自己的名號報上來了。

  「原來是向夫人,失禮失禮!」大家心裡所想都是一樣的。這就是傳說中不賢不惠的向夫人啊?居然單獨出了家門,跟蹤夫君參加酒宴,而且還躲在屏風後面偷聽,換作是別人早把她給休掉了,向大人真是好脾氣。

  趙小姐一看這架勢,心裡更加堅定了要許給向大人的決定,行了禮,她沖歸來甜甜地喊了聲:「夢甜見過姐姐。」  

  她的速度倒是挺快啊!歸來踢開面前的凳子,不客氣地告訴她:「不要叫我姐姐,你和我是一個爹生的,還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我有九個哥哥,三十七個堂哥,沒有任何堂表姐妹。還有,看你那張塗了一整盒粉的臉我也知道,你至少有二十七歲了吧!很不好意思,姑娘我今年才十七,做不了你的姐姐,你還是另外找地兒認親去吧!」

  先不論她單獨上街,在外面拋頭露面,又跟蹤他到這個地方,單她剛才那番話已經讓閒卻面子掃地。他冷聲命令她:「歸來,不得無理,去跟趙小姐認個錯。」  

  「我沒有錯,我為什麼要認錯?」歸來氣勢高昂地抬起下巴,「她想跟我搶相公,我還要跟她認錯?辦不到!」

  旁邊幾個大人自認還有幾分尊貴,趕忙打起了圓場:「向夫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男人納妾本就是天經地義,賢妻當遵從夫君的意思才對。」

  歸來白了他一眼,冷淡地丟出一個問題:「敢問這位大人,你夫人在外面和別的男人同房,你是不是專門守在房門口給他們端茶倒水?」

  大人被堵了一刀,頓時結巴起來,「話……話怎麼能這麼說呢?男女有別,這夫妻間的事本就是……」

  「夫妻間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在你要求你夫人的同時,你是否也該要求一下你自己?否則,你夫人在家給你戴綠帽子,也是你自己向她討來的。」不跟這幫糟老頭子嗦,歸來拉著閒卻就往門外走,「這個地方不適合你來,你還是跟我回家去吧!」  

  用力甩開她的手,這一次閒卻真的怒了,「歸來,你馬上給我回家,去祠堂跪著等我回去發落。」「閒卻——」她無法置信地盯著他,「你在這裡準備納妾,居然要我回家跪祠堂,還等著你發落?」「我要你回去,你聽見了沒有?難道還要我派人押你回去嗎?」他冷著臉冷著心就是不肯看她。有些話他只能埋在肚裡說不出口,他只盼著她趕快回去。她知不知道她這次闖下多大的禍?擅自離開家門,獨自在外拋頭露面,指責夫君的不是。她這樣鬧下去,讓他的臉往哪兒放?她讓別人怎麼看他這個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  

  歸來根本不管結果會怎樣,她只要她心中的一夫一妻的關係能夠維持下去,「我可以回去,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不想看著你把另外一個女子帶進閒來閣。」

  抓住她的手,他收攏手臂將她帶到自己的身邊,貼近她的耳邊,閒卻冷酷地問道:「你不會忘了『七出』中有條『善妒出』吧?我不想在這裡讓彼此難堪,你到底回不回去?」

  「讓你我難堪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退後一步,凝望著他,歸來緩緩說道,「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們拉鉤鉤時我說的話?」眼神撲朔迷離,她當著在座大人的面重複著那段沒能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賴的話,「無論歸來做什麼事,向閒卻都不生氣,他會疼她寵她只對她一個人好,他保證這輩子只愛歸來一個,再不會娶其他人——今天,在這個地方,在諸位大人的面前,在這位夢甜跟前,你告訴我,這個承諾你能不能做到?」  

  她是故意給他出難題嗎?身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他怎能在人前說出這樣的承諾,更何況是在她如此無理取鬧給他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之後,若他說了,明天整個應天府的人會如何看他,會在背後怎麼說他?向家的名聲,他向閒卻的尊貴到底還要不要了?  

  「有什麼話我們回去再說。」轉過頭,他斜瞟了她一眼,「你現在還不趕快走?」

  歸來身形不動,臉上卻蕩出笑容,「原來,當你錯過了一次,上天就再也不會給你第二次。」

  什麼第一次、第二次?閒卻隱約想起了她曾說過的一句話:這一次,我可以原諒你打我,但是下一次,如果你再做出讓我心痛的事,我會選擇另外一條路。那就是:離開你,不做你的妻——我說到做到。

  甩了甩頭,他試圖讓自己清醒。總覺得有什麼事正要發生,可是他伸出的指尖卻觸摸不到。

  她不打算再給他去觸摸、去試探的機會。直直地看到他的眼眸中,她鼓起所有的勇氣這才開了口,「向閒卻,我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合上雙眼,她在心中禱告:閒卻,不要逼我,我說過不要逼著我離開你,我不想的。現在,所有可能走的道路都在你手中,你的回答將決定我走哪條路。

  不知道是因為酒的關係,還是歸來的問題,閒卻覺得有些頭暈。一時間大人們嘲笑的嘴臉,路人的閒言碎語,姑姑的責罵湧到了他的腦海中。定了定神,他用最後的堅定命令她:「我要你去祠堂跪著等我,你要是再做出有違婦德、女訓的事,我就……我就……」

  「寫休書,休了我嗎?」歸來幫他把最難說的話說出了口。

  她明知道他不會為了她而放棄向家的名聲,身為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尊貴。她到底還在期待些什麼呢?該結束了,這條路已經走到了頭,她該換條路重新開始燕歸來的人生。只是,在這岔道口她還有個問題沒找到答案。  

  已經作出了決定,歸來顯得輕鬆了許多。她慢慢地抬起頭,輕笑著,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喂!向閒卻,有個問題我問了你很多遍,你卻從未給過我回答,現在可以嗎?現在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娶我?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並不符合你的要求,我不是一個大家閨秀,不可能做一個符合一品大官的夫人,你幹嗎要娶我?」

  因為……因為她有他所沒有的一切,有她在他的身邊,足以彌補他所空缺的活潑、真誠、執著、坦然、率直……這種需要她的感覺是愛嗎?閒卻不確定。  

  走到這一步,他能不能給她回答已經不重要了。歸來衝著在場所有人笑了笑,非常平靜的樣子。

  「打攪各位的酒宴,真是不好意思。你們繼續,我先走一步。」向外走了兩步,她又轉過頭掃了趙小姐一眼,「夢甜是吧?你抓緊時機趕快入向家,雖然進門是小妾,不過很快就能被扶正,做做一品夫人的感覺怎麼樣,你很快就能知道。我走了,你陪向閒卻吧!」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閒卻隱隱感到不安,摸去頭上的冷汗,他告訴自己:沒事!沒事!只是我在胡亂猜想罷了,我不休她,她永遠都是我的夫人,沒什麼好擔心的。  

  還有大人客氣地打著招呼:「向夫人慢走!」

  站在錦字間門口,歸來遠遠地望著閒卻。她慢慢地竟又走了回來,站到桌邊,她停在了閒卻的身旁,拿過他的酒杯,她為自己斟滿了酒。舉起酒杯她敬諸位大人,敬她的夫君。

  「祝這場納妾宴成功——干!」

  她一仰頭飲盡滿杯酒,酒杯握在手中,她看著面前的閒卻。不是已經決定要離開了嘛!為什麼這般心痛?從初次相識到嫁給他再到今天,也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為什麼會有一種割捨的痛?她以為從燕霸山到向府她只是換了一個地方當女霸王,走到今天她才明白,真正的霸王是他,是他霸住了她的心。如果相識是錯,婚嫁是錯,那麼她愛上他,是不是也是一個錯?  

  離開他,她是在改變這個錯誤,她是在向一條更正確的道路上邁進,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捨不得?捨不得他,捨不得這段婚姻,捨不得閒來閣,捨不得放下心中的感情。

  燕歸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她不要面對這樣的自己。

  痛苦逼著她捏緊了手中的酒杯,「砰」的一聲,酒杯碎裂在掌心中,碎片嵌進肉中,她卻仍緊緊握著那份疼痛不肯鬆手。血,從握緊的拳心中滲出,她竟渾然沒有感覺。

  她一直這樣站在原地,臉上有著一種生離死別的惆悵,面對這樣的她,閒卻再也狠不下心來,偏過頭他不看她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問了一聲:「你怎麼還不走?」  

  「我想起了我來這裡的原因。」她鬆開手,破碎的瓷片掉落在了地上。

  那清脆的聲音引起了閒卻的注意,「你的手……」

  她不在意地用傷痕纍纍的手從懷中掏出了百獸尾,順勢遞到他面前,「將百獸尾繫在腰間有驅魔庇佑的功能,你每次都說穿朝服不好戴這個,下次出門穿便服的時候再說。今天你是穿便服赴宴,我就把這個給你送來了。你喜不喜歡沒關係,戴不戴也無所謂,我只是不想再把它留在身邊了。你就當發發善心幫我拿著它,要留要丟隨你便。」

  她的手攥著百獸尾,血從掌心裡流出來,一瞬間染紅了那條用百種野獸尾巴上的毛串成的百獸尾。閒卻慢慢地伸出手,接過那條在溫熱中散發著血腥味的百獸尾。  

  空著的雙手,空著的心。她衝他隨意地笑了笑,當做道別,這次轉身她真的不會再回頭了。

  握著血紅的百獸尾,向閒卻什麼時候才能明白——他的庇佑不是別的,正是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納妾?納妾的事日後再說……不急!急什麼急?趙大人的妹子那麼漂亮難道還愁嫁不到好人家?」向閒卻握著酒壺猛給自己灌酒,大有不醉不歸的意思。

  陪酒的大人看他喝得實在有些不像樣了,趕緊勸了起來:「向大人喝多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高興!我今天高興啊!」閒卻步伐顛倒,舌頭都硬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高興,我真的是太高興了!喝喝!大家喝啊!」  

  其中有大人實在看不過去了,遂找了跟著閒卻的小廝將他扶進了轎中,吩咐了幾句這就將他送回府裡。

  坐在轎中,看著熟悉的街景,閒卻的酒醒了一半。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到歸來就是在這個地方。想到歸來,他的眼中蕩著幾許迷惘。

  想必這個時候歸來正在家裡生氣吧!她生什麼氣?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啊!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的向大人在與官場朋友喝酒的時候,夫人竟踢開屏風闖了進來,不僅把官老爺們嚇了一大跳,還教訓了一位官小姐,臨了還硬逼著夫君回家。這話要是傳出去,人家會怎麼想向家的門風,會怎麼想他的持家之道,又會怎麼想她這個妒婦?這樣下去他還要不要當這個官,持這個家,做這個人?  

  他該生氣,不是嗎?她不懂什麼三從四德,她違反了婦德、女訓,她觸犯了向家家規,她連「七出」的罪都擔上了。回家後他該大聲地呵斥她,指責她,教訓她,甚至該休了她,不是嗎?可是……可是他為什麼一點罵她的念頭都沒有?

  在外面裝裝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子也就罷了,在人前耍耍夫君官老爺的架子也就算了,心裡頭他騙不了自己。他想見到她,好想見她。他根本不可能休了她,即便她犯下再大的過錯,他也不能趕走她。  

  她不知道,若是她離開他或許會過得很好,可是沒有了她,他就是溺水的亡魂,一刻也得不到安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納妾,習慣了讓歸來睡在他的懷中,沒有了她的芬芳,他會噩夢連連。這就是為什麼成親之後他從不睡書房的原因,這叫他如何納妾、收房?

  捏著手裡的百獸尾,他再度回想起她離開時的表情,總覺得那其中有著幾許決絕的意味。是什麼意思呢?目光不經意間瞧見了百獸尾上的血紅,他的神思更加苦惱。

  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手上的傷上了藥沒有?對傷口她總是不甚在意,上次被刺口的茶盞傷了臉頰,她竟然隨便用布擦擦就完事。那傷口過了好幾天都沒好,氣得他把跟著她的丫環通通罵了一頓。他不是這麼小家子氣的主人,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只要是她的事,他就根本平靜不下來,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氣宇和風度。  

  他害怕失去她!攥緊手中的百獸尾,他攥著自己的心痛——

  歸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常常會半夜醒來,看見你正抱著我熟睡的面容,我這才安下心來。我要你有所改變就是害怕你的不羈,你的張狂總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話柄,變成將你從我身邊趕走的理由。我的用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好吧!今晚就讓我放下夫君的架子,放下所謂的家規和男人的尊嚴,我要敞開心扉和你好好談一談。我要讓你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我要向你保證我不會納妾,更不會休了你。就你……就你和我兩個人生活在閒來閣,它是我為你起的名字——閒卻、歸來——我們的「閒來閣」,我怎能容得下他人入住?  

  帶著這樣的心情,閒卻慢慢走進了閒來閣,丫環早已亮起了燈火。喝下一碗解酒湯,他擺著主人的身份故作隨意地問道:「夫人呢?」

  「夫人回來以後就一直待在房裡,連晚飯也沒出來吃呢!」

  「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譴走了下人,閒卻獨自走到內室,停在門邊,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手輕叩了叩房門,他輕聲喊道,「歸來,你在裡面對嗎?我……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要是你覺得隔著門說更好,那我就站在外面說了。」  

  低下頭看了一眼手裡攥著的沾了血的百獸尾,閒卻這才開口:「我事先並不知道趙大人會帶他的妹妹赴宴,要是知道我根本不會去。我也沒有要納她為妾的意思,如果你不從屏風後面出來,或者說如果你今天根本沒有跟去,我也會將這件事處理好的……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為了送百獸尾才跟我到了鴻福樓的,我只是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這麼衝動,畢竟我是朝廷大員,一言一行下面都有人看著呢!你這樣會讓我在大人面前抬不起頭來的。」停了片刻,他貼近耳朵朝裡面細聽了聽動靜,「我說的話,你在聽嗎?」  

  房裡沒有絲毫的動靜,閒卻感覺不對。太靜了!實在是太安靜了,歸來是個閒不住、定不下來的人,怎麼會這麼靜呢?

  他推開門,幾個大步走了進去。前廳沒人,撩開簾子,他走進後室。床榻空空,被子沒有動過的痕跡。這麼說,她根本就不在房中?

  都這麼晚了她到底去哪兒了?她是故意要他擔心,是不是?

  閒卻煩躁地坐在桌邊,正想喝口熱茶,不期然看見了手邊放著的書信一封,用他們定親的玉觀音壓著,信封的上頭寫著幾個歪歪倒倒的大字:向閒卻拆閱。

  他認得這字,這是歸來的筆跡,他還曾笑她的字跟孩童一樣稚嫩。她給他寫信,她為什麼要給他寫信?什麼話不能當面說嗎?閒卻急忙拆開信,這一看他頓時呆了。  

  「夫:向閒卻;妻:燕歸來——

  由於夫要納妾,妻不能接受,故妻寫此書要休掉夫。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立字人:燕歸來。」

  下面還有一張紙,歸來只寫了凌亂的幾行字——

  「我走了,定親的玉觀音還給你,不用你休我,我先把你休掉。我說過,如果你再做出讓我心痛的事,我會選擇另外一條路。那就是:離開你,不做你的妻——現在,我說到做到。」

  紙上隱約留有血跡,大概是順著手上的傷滴落到紙上的。這麼說來,她真的走了?她竟然休掉他這個夫,獨自走了?  

  來來回回踱著步,閒卻心如刀割。是他!是他太大意了,他以為只要他不休掉歸來,她就永遠都是他的夫人,他根本沒什麼好擔心的。他錯了,她不是別的女子,她是燕歸來啊!她的行動無法用常理去判斷,她曾說過:如果她不想再走了,她會停下來去走其他的路,她會選擇不同的路讓自己活得更輕鬆。

  而她所選擇的更輕鬆的路就是離開他嗎?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從他的身邊離開?他不允許!

  「來人啊!來人啊!」揪緊手中的「休夫書」,他衝著外面大聲喊了起來,「給我備轎……不!是備馬,我要去找夫人,我要去把夫人找回來!」他不管別人會怎麼說,怎麼去議論,這一刻他只要把歸來留在身邊,「沒聽見我的話嗎?快點給我……給我把歸來找……找回來……」  

  他話未說完,人先暈倒在了地上。這世上有種病叫「氣急攻心」,不知道有沒有一種病叫「急極攻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6-9-15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大哥,你快點給我捶腿;

  「二哥,捏肩膀的力道大了點;

  「三哥,你到底會不會扇風啊?要順著扇,輕輕地順著風扇;

  「四哥,把薰香爐拿得遠點,太重的香氣薰得我頭暈;

  「五哥,你是怎麼剝橘子的?這上面白色的莖都沒有除掉;

  「六哥,蘋果塊再切小點,要一口能吞下的那種;

  「七哥,我的小狗覺得有點冷,你把你的披風拿給它蓋上;  

  「八哥,茶水涼了,你再去倒一杯;

  「九哥,你在磨蹭什麼?還不快點給我念故事啊!」

  誰有這麼大膽子敢指使九個高壯的漢子啊?當然是燕歸來,她躺在搖椅裡,頭上包了厚厚的白布,整個頭頂跟粽子似的。一會兒指使這個,一會兒要求那個,把大夥兒指揮得團團轉。

  這樣過了半個時辰,九個哥哥終於受不了了,齊齊罷工,「燕歸來,你不要得寸進尺哦!要不是看在你受傷的分上,我們可不管你。」

  敢跟她叫板,這九個人完了。歸來抓著爹的手慘兮兮地咕噥著:「爹……爹,你女兒我快死了,你那九個兒子還要罵人家。」

  燕老爹趕不及地去罵兒子:「寶貝受了這麼重的傷,你們就不能讓著她一點?」兒子他有九個,堂侄子就更多了,可女孩子統共就歸來一個。她這次回來又受了這麼重的傷,燕老爹哪裡還忍心再說她,「寶貝啊!頭還疼不疼啦?」  

  看到燕老爹擔心的表情,坐在一邊的冬紫陌垂下了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歸來也不會受傷。」

  「這跟你沒關係,是那個申屠曄太霸道了。」想起那個申屠曄,歸來的頭更疼了。居然拿那麼粗的椅子砸在她的頭上,沒死算她命大。

  「都是小妹不好。」燕九為申屠曄叫屈,「你女扮男裝跟人家夫人抱在一起,換做是我,我也拿椅子砸你啊!」

  歸來離開向府後沒有直接回到燕霸山,她帶著行囊一路閒逛去了邊關,輾轉反覆找到了紫陌。在路上為了方便行事,她一直扮成男子。不知道是她裝得太像,還是申屠曄這傢伙天生佔有慾太盛,居然毫不懷疑地將她當成了紫陌的姦夫,二話不說就拿把椅子砸了她的腦門。這件事成了紫陌和申屠曄之間的一根導火索,弄得紫陌也帶上東西和她這個傷重的「姦夫」私奔了。這不!等她們雙雙奔到了燕霸山,歸來的頭也就變成了超級無敵大粽子。  

  被哥哥們伺候著,再享受著老爹一口一個寶貝。歸來開始盤算起自己最近的狀況:她這兩個月真的是血災不斷啊!一會兒出個事要她流點血,一會兒出個事要她挨疼,這回更是差點送了性命。找個機會她要給土地公公上點香,磕幾個頭,要不然用不了多久,她就得去土地公公那兒報到了,她可不想七早八早地生活在土地底下。  

  趁著她發呆的空檔,燕家的九個哥哥把爹拉到了一邊,「爹,你覺不覺得小妹這次回來雖然看起來跟平時沒什麼兩樣,其實心裡並不怎麼高興。她常常發呆,有時候坐在那裡很長時間都不說一個字,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就像失了魂一樣。」

  自家的閨女,燕老爹哪裡會看不出來。她清醒過來的那一天,第一眼看見她這個爹的時候,「哇」地一下子就哭了起來。直哭得山崩地裂,水漫燕霸山仍不肯罷休。她這樣哭還是打娘胎裡出來頭一次,更讓燕老爹驚訝的是,他的寶貝居然哭哭啼啼地說自己把向閒卻給休了,從此再也不回向家了。  

  話是這樣說了,可是她卻常常在無意中提起和向家有關的事情,和向閒卻有關的東西。每次提到的時候,她都會很快地轉移話題當做什麼也沒說過,還一副不在乎,很開心的樣子。其實做爹的知道,她根本忘不了向閒卻。

  就像現在,明明剛才還好好的,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她的眼神就又飛到了門外。是等著誰來,還是有什麼東西放不下?為什麼寶貝都不肯跟爹說呢?

  「紫陌啊!」燕老爹叫出了冬紫陌,他想兩個都是女孩子家,或許能更說得來一些,「如果你是歸來,你會就這麼放棄自己的夫君嗎?」  

  「燕老爹,這個問題你讓我很難回答。」冬紫陌望著遠方,因為她也有著同樣的困惑。

  申屠曄的所作所為的確讓她很氣憤,可是真的從他身邊逃走了,她反而會思念起他來。莫名其妙地,她會想他現在在做些什麼,有沒有想到她。她以為自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她以為自己夠灑脫,她以為自己什麼都能放下。其實,她並沒有想像中的堅強,她一直不肯承認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她也會想那個霸道的傢伙,只因為她也愛他。

  看著兩個姑娘神似的表情,燕老爹有了決定,「好吧!如果向閒卻親自來接歸來,我就把歸來再交到他手上一次,他們小兩口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  

  「爹!有人來了!」燕一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跟爹通報消息,「有人來了!是官……」

  一聽這話,燕老爹可得意了,「向閒卻那小子終於來了接歸來了?總算我沒看錯他。」

  「不!不止向閒卻來了,還有其他人!」燕二接著大哥的話,「不止是向閒卻,還有另外一路人馬包圍了我們燕霸山。」

  燕老爹覺得不對啊!「難道我們家寶貝這麼受歡迎?還有男的為了她而來。」

  「不是為了妹妹,是為了紫陌姑娘。」燕三揭開謎底,燕四解釋起來,「申屠曄帶著三千兵馬將燕霸山重重包圍,他要帶回紫陌姑娘,更要找一個叫燕歸來的小子算賬。」  

  「誰?」燕老爹更糊塗了,「誰是燕歸來?叫燕歸來的那小子出來啊!」

  歸來撐著「粽子頭」鑽了出來,「爹,我就是叫『燕歸來的那小子』——也就是紫陌的『姦夫』。」

  娘呀!問題來了!

  「燕歸來,你這個沒膽的傢伙,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把燕霸山移為平地,你到底出不出來?」站在大屋跟前,申屠曄連吃奶的勁都拿出來吼了。

  一個時辰前他帶著兵馬佔領了燕霸山,誰知燕歸來那小子把紫陌藏在大屋裡,說什麼也不出來見他。也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辦法,這大屋異常結實,居然撞不開。

  「你到底出不出來?想把紫陌從我身邊帶走,你就乖乖出來跟我較量一番。」  

  燕歸來還真的跟他槓上了,「你說出來我就出來,那我多沒面子?不要!」

  「不要?你說不要?」燕歸來這臭小子拐走了他的紫陌,讓他成為所有人的笑柄,現在還敢跟他說「不要」?申屠曄再也受不了了,他指揮著兵馬這就要踏平燕霸山。

  「讓我來試試,如何?」

  一直坐在轎子上,臉色蒼白,氣喘吁吁的向閒卻輕聲說道:「我有辦法讓歸來出來,只要她現身,你就能帶回你的夫人了。」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這個有……」斷袖之癖的傢伙?申屠曄現在連看到他都覺得難受,真沒想到堂堂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居然……居然喜歡男人,還是那種小小、瘦瘦的男人。哦!他要吐了。閒卻不想再浪費時間,他吩咐身邊的崔大叔:「崔大叔,麻煩你朝屋子裡頭喊,就說向閒卻要死了,希望在死之前再見歸來一面。」他連說這幾句話的力氣都使不上,一副隨時會斷氣的模樣。  

  崔笛聽了這話趕緊跑過去,腿一彎,他跪在了門前,「夫人……夫人你就快點出來吧!大人為你已經病了好幾個月了,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崔笛帶大人給您跪下來,您出來見上一面吧!」不行!申屠曄又要吐了。他全身直起雞皮疙瘩,一個大男人管另外一個大男人叫「夫人」,這能聽嗎?真不知道紫陌怎麼會為了那種男人離開他,不行!不管怎麼樣他都要把她從燕歸來的身邊帶回來,「燕歸來,你給我開門,信不信我放火燒了這屋子?」  

  「除非你想把紫陌也一起燒死。」

  她終於出來了——站在屋子門口,歸來瞟了一眼坐在轎子上咳個不停的閒卻,才多長時間不見,他怎麼一副隨時可能死掉的模樣啊?

  「你終於出來了?」他努力衝她笑著,慘白的臉上冷汗直冒,「想不到我向閒卻還能在有生之年見你一面,就是死……我也可以閉上眼睛了。」

  凝望著她,他心底起了疑惑:歸來的腦袋怎麼用白布包了起來?申屠曄說他用椅子砸了歸來,可沒想到竟砸得這麼嚴重,好你個申屠曄,居然把我夫人打成這個樣子,我要跟你拚命!不行!我病得都快死了,怎麼跟你拚命?下次再說吧!  

  看著他如此虛弱的模樣,歸來的心竟不知不覺為他所牽動,「喂!不是吧!你……你怎麼會這麼快就要死了?你都要死了,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為了……為了見你最後一面啊!」他深情回望著她,全力打造激情時刻。

  這邊兩廂對望情深意長,那頭申屠曄終於緩過神來,「燕歸來,想不到你不僅有斷袖之癖,喜歡拐走別人的夫人,你居然還喜歡穿女裝,你……你簡直是……」

  歸來脫下鞋子就往他腦門上丟,「想不到申屠將軍打仗厲害,眼神這麼差,什麼斷袖之癖?什麼拐走別人的夫人?我就是個女的,你到今天還沒看出來是不是?」  

  閒卻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申屠將軍一路上看他的眼神都這麼怪異,還特地跟他保持一定距離,原來他把歸來當成了男子,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想成了那樣,這次丟臉可真的丟大了。

  歸來一步一步跳到申屠曄的身邊,撿起掉在地上的鞋,她再打他一下,「你用椅子把我的腦袋砸到開花,我帶走紫陌,咱們兩不相欠。現在她就在裡面,你要怎麼辦,進去自己跟她說。」

  回頭望了一眼大屋,歸來在心中祝福自己的好姐妹:紫陌,你和申屠曄的事自己看著辦,我現在要先搞定向閒卻這個病鬼。  

  她停在他的轎子跟前,先問了崔大叔:「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崔大叔瞧了瞧虛弱的閒卻,聲情並茂地說道:「夫人一走,大人就亂了心志,乃至氣急攻心暈了過去。他醒來嚷著一定要把夫人找回來,也不顧自己的病硬是上了路。聽人說看見夫人去了邊關,他一路追去,又隨著申屠將軍的車馬勞頓趕到這裡。這一來一往,病情加重,可能……可能快不行了。」

  配合著他的說辭,閒卻又是咳嗽又是喘氣,完全一副快死掉的樣子,好像黃土已經埋到了腰。看著這個樣子的他,歸來再也壓抑不了自己的感情,她蹲在轎子邊,手撫上了他消瘦的臉頰,「閒卻,怎麼……怎麼會這樣?」  

  他抓過她的手,攤開在自己面前,「上次手上受的傷好了沒有?你的頭也受傷了對嗎?我聽申屠將軍說當時的傷勢非常嚴重,對不對?」完了,一時情急他的語調太過連貫了。

  聽說話的氣息挺正常的,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歸來掃了一眼旁邊的崔大叔,以女主人的架勢吩咐起來:「還愣著做什麼?趕快請大夫給他看病啊!」

  「歸來,只要……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我就是死……也安心了。」

  「夫人,你就快點答應大人吧!」崔大叔傷心地抹起眼淚來,「要不然……要不然大人他真的不行了。」

  好歹夫妻一場,雖然已經休了他,但歸來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不能完全對他忘懷,「好!我……」  

  「咕咕……咕咕咕……」

  那是誰餓得肚子正咕咕叫呢?歸來四下裡看了看,最後將目光集中到閒卻的腹部。目光緩緩上移,她對上他的眼,「是你!是你的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呢!一個快要死的病人還知道餓?」

  閒卻看了看崔大叔,崔大叔攤開雙手完全沒了主意。他尷尬地甩開歸來的視線,「我……我見到你病好了一大半,居然……居然知道餓了……你看,呃,嘿嘿,真是啊!」

  裝啊!你繼續給我裝啊!歸來衝他瞪著眼,「你還想騙我?這根本就是我臨走前交給崔大叔的錦囊妙計,我要他先餓上幾天然後裝死騙姑姑,施苦肉計讓姑姑原諒他——你居然把這招用到我頭上來了?向閒卻,有你的!」如果不是因為她剛才太擔心這傢伙,她也不會被騙。不對!誰?誰會擔心這個傢伙?他是誰啊?她又不認識他。調轉頭,她這就朝大屋走去。  

  崔大叔一把拉住她,「夫人,大人在你走後真的氣急攻心病倒了,他也的確拖著病體四處找你。現在更是不惜放下官老爺的架子,足足餓了三天趕來請你回去,看在他做到這分上,你就先跟我們回向府再說吧!」

  歸來連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要我回去?我憑什麼跟他回去?我都把他休了,現在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幹嗎還要回向府?要我回去?你先問問我爹和我九個哥哥同不同意,你以為他們還會再把我送到向閒卻手中嗎?」  

  「我們會。」

  歸來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回過頭,一個老爹加上九個哥哥,十個壯漢齊刷刷地站在她身後,朝閒卻直點頭。燕老爹出面發表送別詞:「賢婿,你就放心把寶貝帶走吧!你是要休她,還是她要休你,還是你們兩個要互相休,我都不管。等你什麼時候讓她離開了,通知我一聲,我去接她。」

  歸來怎麼也沒想到局面會變成這樣,「喂!爹,你不疼我啦?你讓人家欺負你寶貝女兒啊?」

  「你就放心地去吧!甭惦記我們九個哥哥,沒有你在,我們會活得更好的。」將她的隨身物品打成一個大大的包袱,燕家哥哥直接將它丟上了閒卻帶來的馬車。  

  「喂!喂……你們到底是誰的哥哥啊?」

  十個漢子轉身進了大屋,關起門來的那一刻,十個人同時垂下了頭:歸來,這一次就看你自己的了!我們希望你能幸福,我們也知道這份幸福只有向閒卻才能給你。保重吧!

  結束了早朝,向閒卻匆匆忙忙趕回了府邸。下了轎,他急忙往閒來閣趕。

  雖然歸來是回來了,可是她再不似從前。以前她會跑到門口來等他,現在這樣的場景只會在他的回憶中出現。以前他覺得她站在大門口,有失一品大員夫人的體面,現在他多期盼她能笑吟吟地站在那裡,可這卻成了他最大的奢望。

  很多時候,他走到閒來閣的門口會湧起一種害怕的感覺,怕她再次離開,怕屋子裡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再度衝進自己的靈魂深處。都說男兒以國家大事為重,可是經過這次的事情他甚至有了不上早朝,不辦公事,整天陪著她的念頭。有時候他真的嘲笑自己,竟然變得這麼無能。  

  「歸來!歸來,你在嗎?我回來了,歸來。」

  「咻」的一聲,五把尖刀從他的耳邊飛過,其中兩把非常湊巧地將他肩膀上的衣料釘在門上,另外兩把插在他的耳邊,最後一把懸在他的頭頂上——最近她迷上了練飛刀,成天拿他當靶子練習。

  歸來慢慢走到他面前,一把一把拔去那五把飛刀,她的臉僵硬著,顯然對他練就出來的面對飛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大義凜然非常不滿。  

  閒卻瞭解她沒看到好戲而失望的心情,他故意湊近了套近乎:「今天晚上應天府南邊有燈會,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如果我想去,我自己會去的,不敢勞煩向大人。您可是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身為一品大員,您怎麼能放下自己的身份去那種地方呢?」她把尖刀放在枕頭底下,以防晚上長著一張官老爺嘴臉的採花賊偷偷爬上她的床。從她回到向府的第一天起,這張床就屬於她一個人的了,閒卻……自然被她攆到書房睡榻嘍!

  練功有些累了,歸來給自己倒上一杯茶順口問道:「我知道我給你的休書讓向大人你很沒面子,你要休我就快點寫下東西,我還等著回燕霸山過端午節呢!」  

  「我不會寫什麼休書,也不會讓你再離開我的。」

  「你說不讓就不讓?」拖了這麼些日子,歸來真的有點煩了,「我之所以會跟你再回到這裡就是為了將我們的事作一個徹底的了結,你要是沒有這個意思,我現在就離開這裡。」

  她站起身這就要走,閒卻手一伸緊緊將她抱住,「我不可能讓你離開的,你必須是我的妻。」

  她想推開他,卻發現這個狀元郎發起狠來,蠻勁還不小,愣是讓她推不動。手上討不到巧,她只能拚命叫道:「你放開我,有那麼多大家閨秀排著隊想做你的妻,她們絕對符合向家媳婦、一品大員夫人的要求。你娶她們不就好了,幹嗎還要纏著我?」  

  「因為她們都不是你。」他對自己也無能為力啊!

  「可我不想再做你的妻。」使勁推開他,歸來向後退了兩步,「我曾經很想做你的妻,我很用心……很用心地做。我不喜歡這個家,它太壓抑了,它讓我覺得灰濛濛的。可是……可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我還是努力做好這個『妻』的角色。我乖乖地待在這裡,我討好你姑姑,我甚至改變我自己來迎合你的喜好。可是你呢?你有沒有為了這段婚姻試著為我改變過?你總是說你的身份是什麼什麼,你需要一個什麼什麼樣的妻子,你要我為你變成什麼什麼樣。可是你呢?你在做些什麼?那天在鴻福樓是你!是你把我從你身邊趕走了,我給了你機會不是嗎?我說過不要逼我,不要把我從你身邊逼走,我不想的,可是你還是逼著我離開了你。」  

  攤開右手,她將它放在他的面前,「看看這隻手,看看它!當酒杯的碎片劃過掌心的時候,割傷的不只是手,還有我的心,它割斷了我對你所有的期望。在寫下那封休書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不要哭,離開你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忍不住,淚水就像有自己的主張,自由自在地滑到了紙上。我怎麼擦也擦不掉,我看著它將紙上的墨跡慢慢漾開,我一張一張地揪掉再一張一張地寫。我很想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明不明白?」  

  「歸來……」他抓著她的手,指尖輕撫過她手上的傷痕,想將它撫平,卻只是徒然,「就讓一切從頭開始,不可以嗎?」

  「不可以!我不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因為我不想再給你傷害我的機會。」

  推開他的撫摸,她自己手上的傷痕不需要他來撫平,「那時候我被申屠曄用椅子砸到頭,我血流不止地倒在柴房裡,昏昏沉沉中我想到你,我想要你來救我。我恨透自己居然這麼依賴你,比依賴我老爹和九個哥哥還要厲害。而你所能給我的,卻只有傷害。那時侯我曾經發過誓:如果這一次我能活下來,我絕不會再給你傷害我的機會,我要好好地為自己活下去!」  

  「歸來,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並不想傷害她,從來都不曾想過,因為傷害她等於傷害他自己,可他要怎麼告訴她才好,要怎樣她才能相信他是真的……「愛你,我真的愛上了你。」

  歸來的眼睛眨了眨,滿臉寫著不可置信。向閒卻愛她?他居然愛他?愛上她這個一點也不符合他要求的妻,可能嗎?

  可能!他來告訴她這絕對可能。放下官老爺的架子,放下向家人的規矩。這一刻,閒卻只是一個想追回所愛的男子。

  「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什麼要娶你嗎?因為你身上有我所沒有的一切。」

  什麼意思?歸來納悶:他這話什麼意思?她怎麼聽不明白?她身上有什麼是他沒有的?他有權有勢有錢,他還缺什麼?哦!她知道了,他是男的,他不能生寶寶,而她能。  

  背對著她坐下來,他的肩膀看起來有些單薄,「你大概聽崔大叔提起過,我爹是一個極其看重家規、門風的人,我從小就被告知要做一個受人誇獎的孩子。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不可以跟大人撒嬌,我要做一個懂事的小大人。

  「接下來,我十六歲中狀元,伴隨在君主身邊我小心謹慎不敢越雷池一步。身為一品大員,我在得到皇上寵愛的同時,也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危機,我要自己習慣冷漠,通曉淡然,學會恪盡職守。我從不敢相信任何一個人,也不敢將自己的真實感情告訴別人。作為一個官,一個男人,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我覺得……我覺得我都快被悶死了。然後,你出現了。」  

  雨後的清晨站在園子裡呼吸空氣,她給他的就是那種感覺。

  不去看她的表情,是怕自己在她面前難以控制,讓感情悉數流出。即使到了今天,即使面對她,他仍然保有那份抑制。

  「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終於明白那種極度需要你的感覺是因為我真的……真的愛上了你。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任何人,可我還是愛了,就這樣愛上了……愛上了你。」承認自己愛一個人、需要一個人比他想像中的容易。

  看著他的背影,歸來放任自己的感情傾瀉而出。她被感動了,身為女子,面對自己曾經愛過,現在仍然無法斷了全部感情的男人,聽著他用最深情的聲音告訴你:我也愛你。那種感動,不是憑理智可以戰勝的。  

  偏過頭,閒卻越過肩膀看向她,恰好逮到了她流露出的餘溫。像是正在做小偷被逮個正著,歸來迅速收回自己放肆的感情,抬高下巴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他也不計較她瞬間的轉變,全當自己什麼也沒看見,走到她面前,他堅定地宣佈著自己的決定:「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身邊,你是我的妻。生是我向閒卻的妻,死亦然——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

  歸來別過臉去不理他,他的決定是他的,她可沒說一定會遵守他的決定。再說,沒有人能在傷害她之後一走了之,即使是她愛的人也不例外。  

  向閒卻,這是一次變相的機會,你要不要抓住?會付出流血的代價哦!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6-9-15 00:04: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今日天氣不錯,歸來隨心所欲躺在後花園的石椅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她將剛剛收到的紫陌寫來的信折好放進了袖中。

  紫陌說她已經和申屠曄那傢伙和好了,還說那個霸夫兼妒夫對她很好,紫陌問她和向閒卻怎麼樣了。怎麼樣?還不是那個樣子!歸來第一次發現原來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黏起人來也挺有一品大員的架勢,居然還不准別人拒絕。她自有辦法對付他——你就看著吧,向閒卻!

  其實成天待在家裡跟向閒卻生悶氣也挺無聊的,不過這應天府早就逛得差不多了,似乎沒什麼地方好玩。叼了根草銜在嘴裡,躺在大石頭上曬曬太陽,順便想想心事,這種生活倒是挺自在的。  

  咦?從遠處走過來的不是向姑姑嘛!自從歸來再次回到向家,就沒去過芙蓉閣。也不知向閒卻跟向姑姑說了什麼,她也沒來打攪她,兩廂相安,歸來再高興不過。讓歸來比較擔心的倒是崔大叔,他願意將二十年前的往事告訴她,這是對她的一種信任,她也答應幫人家想辦法,她不能失約。

  這樣想著,歸來不禁衝向姑姑的方向多望了兩眼。向姑姑身邊跟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崔大叔。瞧他們倆那緊繃的樣子,關係還沒改善呢?  

  在燕霸山的時候,整個山上的人原來都是在動亂年間跟著燕家祖輩當土匪混出來的兄弟。後來天下太平了,從歸來爺爺那一輩起山上的人就洗手做了平民老百姓,大家耕種、織布過著悠閒的田園生活。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大家的感情愈來愈濃,彼此間看著都像是親人。在這種環境中長大,歸來總是將認識的人的事當成自家事來忙。所以看到崔大叔為了二十年的事耿耿於懷,每天活在一種逃脫不了的折磨中,眼見著生命流逝,歲月流轉,他卻只是在痛苦中煎熬,她不能放任不管。

  甩著手上的青草,歸來擋住了向姑姑的去路,「姑姑,您出來轉悠啊?」

  向芙蓉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冷漠地丟出一句:「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讓開。」  

  向芙蓉本以為歸來這次離開就再也無法回到向家,沒想到她的離開竟讓閒卻那孩子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即使在昏迷中他仍叫著她這個丫頭的名字,撐著病體就要去找他。他甚至跪在她這個姑姑的面前求她,求她接受歸來,因為他說這個野丫頭是他的妻、他的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去努力的小丫頭都能得到幸福,都能讓遵教守規的閒卻不顧一切地愛上她,而她向芙蓉卻不能?

  丟下歸來,向芙蓉逕自向前走。歸來眉頭一挑:你想逃?你能逃得了二十年的糾纏,你能逃得了你自己嗎?  

  「崔大叔,我看你還是離開向府吧!我爹的燕霸山環境不錯,他正缺一個管家呢!你要不要去那裡住段日子,我爹會把你當兄弟哦!」

  「這……」歸來夫人啊!你這不是在為難小老兒我嘛!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我想幫你逃離老妖婆的身邊,就算你欠她的情,你沒有跟她一起私奔,你害得她去自殺。二十年過去了,你欠她再多的東西,二十年也該還清了。如今你年紀也大了,在剩下來這不多的日子裡,你就找個娘們好好過日子吧!」

  向芙蓉一下子變了臉色,手在袖中輕顫著,她用一種幾乎快要崩潰的眼神掃過歸來,直至那眼神觸及崔笛,「你……你把二十年前的事都跟她說了?你想讓我再死一次是嗎?」  

  「你是覺得沒面子,所以在生氣嗎?」歸來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你想用死威脅崔大叔,因為你手中惟一能握住他的就只有他對你的內疚,你一遍一遍重複著折磨他,其實只是想用這種方法拴住他,讓他永遠不離開你——我說的,對不對?」

  向芙蓉滿臉慘白,她一步一步向後退著,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歸來,而是掐住她的死穴足有二十年的夢魘。

  崔笛不忍心再看她這樣痛苦下去,他擋在她的面前衝歸來大聲喊著:「夫人,您別再說了。」

  「為什麼不說?」歸來反問著這兩個人,「你們都不提,二十年過去了,這份糾葛依然存在,所有的一切有改變嗎?你們將它藏著掖著,就像將針藏在繡花枕頭裡,然後你們倆互相把對方推到針尖上,在彼此的冷淡中熬著日子,直到將生命熬盡。」  

  瞧著面前默默無語的兩個加起來將近一百歲的人,她手一伸,一邊一個搭在雙方的肩膀上,「我有點想知道,到了黃泉路上,你們還會不會再持續這樣的關係。所以,我決定……」

  使出內力,歸來趁兩個人不注意,猛地向前一推,直將他們推到芙蓉池中,「如果你們淹死在這芙蓉池裡,我很快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救……救命啊!」向芙蓉在池塘裡掙扎著,撲騰撲騰想要抓住什麼。  

  歸來銜著草芥,悠哉地坐在池塘邊欣賞水中波紋四起,她還時不時地說上兩句能氣死人的話,「姑姑,你幹嗎叫救命呢?你不是動不動就說崔大叔想要你再跳一次芙蓉池嘛!現在我成全你,我讓你在芙蓉池裡再死上一次。您瞧!您閨名叫『芙蓉』,這裡又叫芙蓉池,能死在這個地方也算是應了景、對了心,何必叫什麼救命呢?多沒勁啊!」

  崔笛不理歸來的話,拚命地向芙蓉游去,不顧水湧進自己的嘴巴裡,他大聲地喊著:「芙蓉!芙蓉快點拉住我的手,快啊!」

  向芙蓉的手在水中拚命拍打著,水花模糊了視線,看不清前方,看不清四周,當大腦漸漸混沌時,她向他伸出了手。指尖交錯間,她的身體向下沉去,力氣將要用盡,她腦子裡,心眼中惟一的念頭就是:抓住他!抓住這個朝我伸出手來的男人。  

  她抓住了,或者該說他握住了她的手。兩個人,兩隻手緊握在一起,在生命的最後關頭誰也沒有鬆開。他們用彼此的毅力和堅持力抓住了兩個最後的生命,這一刻二十年前相愛的勇氣回到了他們的身體裡。

  沒有憎恨,沒有怨懟,沒有傷害,他們是互相需要,牽連在一起的一對相濡以沫二十年的戀人。「現在知道黃泉路上你們會怎樣度過了吧?」歸來將他們從池塘里拉了上來,蹲在他們的身旁,她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姑姑的身上。

  看著一向盛氣凌人的向姑姑變成這副德性,歸來並沒有感到絲毫的快樂,只是覺得……覺得這個望門寡婦很可憐。她像一具被世界拋棄的蠟像,熱情點燃生命,她為此生惟一的愛戀流下一串串的眼淚,而她的生命也在這眼淚中就此結束。  

  歸來的手指撩開姑姑額邊凌亂的發,替她擦了擦臉頰上的水滴,她輕聲問道:「難道一定要等到死才能原諒他嗎?或許二十年前他真的錯了,但他用他的方法盡量彌補了這份錯。若是他不愛你,他何苦為難他自己。若是他真的如此愛你,你又何苦為難他呢?」

  將手帕交到崔笛手中,歸來站起身離開這個記載著痛苦和愛的芙蓉池,「我去叫丫環,你們倆要談,也等換下這身濕衣裳再說吧!」  

  她面無表情地背對著兩方交疊的身影緩緩走著,看到一處假山,她慌忙轉身躲在其後,探出腦袋好奇地張望著。

  崔大叔將向姑姑緊緊抱在懷中呢!看樣子,她這個錦囊妙計還是挺成功的,這兩個人在事隔二十年之後終於完成了他們的芙蓉池之戀。

  有戲有喜矣!

  向家埋藏已久的問題解決,歸來決定解決自己和向閒卻的事,她都寫了休書了,這事總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吧!整盤棋已經下到末了,就看向閒卻走哪顆棋子了。

  來日,向府大門口張貼出這樣一張告示——

  「向府禮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正一品大人向閒卻因正室不賢,故有意納妾數名。凡品貌端正,年齡屆乎十五至二十五歲,遵三從守四德,合乎婦德女訓者均可報名。妾室的大小以報名順序先後定排名,欲做妾者從速。特別說明:向大人早有休妻之意,欲從妾中尋合意者扶正。此千載難逢之機,請勿錯過!」  

  如此精彩的告示誰能寫出?非歸來莫屬啊!

  這張告示貼出去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整個應天府的姑娘、小姐們都被調動了起來。你瞧媒婆、喜娘、嬸嬸、嫂子、奶娘、丫環,還有那大著膽子的姑娘家自己就跑來了。一時間,向府門口給圍了個水洩不通。

  還是歸來厲害,她站在桌子上大吼一聲,頓時讓在場的所有人安靜了下來。她又清了清嗓子這才發表宣言:「各位各位!請聽我說,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向閒卻的夫人……」  

  一聽這話底下頓時一片嘩然,更有人想趁亂溜掉,幸虧歸來及時說明,將後話道出:「告示上也寫了,我這個夫人很快就會被向大人休掉,所以各位不用在意我的存在。這次納妾活動就是我幫向大人舉辦的,感謝各位的踴躍報名,我代表向大人感謝你們對他長年來的支持與信賴。各位姑娘、小姐們,我聽說還有寡婦也來報名了,總之我要告訴你們的是——請相信向大人,相信他一定能給你們幸福,快點加入我們的納妾活動,有意者請排好隊在這裡登記,並交納畫像一幅,以供向大人斟選。」  

  該說的歸來都說了,現在只要坐著喝茶嗑瓜子看戲就好。她搬了把太師椅坐在門邊,看著小廝們忙碌地為報名者登記,心情不禁大好。

  吐出瓜子殼,她思忖起來:看著這氣勢磅礡的場面,皇帝老爺子納妃子也就這樣了吧!沒想到她燕歸來的「下堂夫」這麼多人搶著要,簡直都要擠破頭了。不知道向閒卻那傢伙看到這副場景會不會樂翻了天哦?他以前不是說什麼男人三妻四妾是應該的嘛!現在這樣多好啊!她幫他選好合格的妾,她走後他可以直接在妾中選出滿意者為妻,她這麼設想周到的夫人上哪兒找啊?

  想著想著她自己都為自己感到自豪,不禁得意了起來。蹺著二郎腿,哼著小調,嗑著瓜子,向閒卻你準備好接招吧!  

  #@!$@$%

  向閒卻坐在官轎裡,遠遠地就看見一群人聚集在府邸門口。他吩咐隨從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等了小會兒,隨從回來稟報:「大人,說是來報名當您的妾室,整個應天府的姑娘、小姐,還有寡婦都出動了呢!」

  閒卻納悶起來,他什麼時候說要納妾了?難道是姑姑擅自作出的主張?經過歸來離家這件事,姑姑已經答應他不再管他娶妻納妾這些事了,按說不該是她出頭啊!可是,這個家除了她還有誰能動這麼大的力氣做這件事呢?

  有!有一個人!他很快就想到了這個喜歡惹事的人,下了轎,他走進人群中。猛一抬眼看到了大門上那張特大號的告示,那歪歪倒倒、隨心所欲的字不用說,准出自歸來的手筆。快速瀏覽了一遍告示的內容,他轉移目光靜靜地望向正坐在一邊喝茶、嗑瓜子的歸來。

  你……你幹嗎用這種眼光看我?好……好像我做了什麼錯事似的,我……我是在為你納妾噯!像我這麼好的夫人你上哪兒找?你還瞪我,你憑什麼瞪我?我都把你休了,你這個下堂夫還有什麼資格瞪我?

  歸來明明挺理直氣壯的,可是一碰到閒卻那種受傷害的眼神頓時沒了氣焰,乖乖地把腦袋藏得低低的,她想找機會溜走。

  她還敢溜?閒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站到了眾人跟前,「各位街坊鄰居,姑娘、小姐們,我向閒卻何德何能蒙各位不棄願捨身於我。然向某乃命薄之人,享不起齊人之福,這一生守著糟糠之妻足矣!還請各位收回厚愛。」

  他把話說到了頭,這一生只和歸來一人共度,好與壞,幸福與災難,他都認了。

  該交代的他都交代了,接下來就是怎麼處置這個罪魁禍首了。拉著她的手,他也不顧他人的眼光,任她怎麼甩,他也不肯鬆開,這一拉一直將她拉進了閒來閣。

  「你放開我!」

  關上房門,他如她所願放開她,「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幫我納妾?你怎麼想得起來做這種事?」

  瞧他那副快氣炸了的模樣,歸來不自覺地向後退了退,「是……是你說男人就該三妻四妾的,我想反正我很快就會被休掉,所以乾脆給你納幾個妾在房裡,也好讓你早點選出一個為正室啊!」

  他瞇著眼危險地瞅著她,「你倒是挺會為我著想啊,燕歸來!」

  他連名帶姓地叫她,完了!他真生氣了。歸來倒了一杯熱茶小心翼翼地遞過去,「我……我就是在為你著想啊!反正我們倆相處的日子也不多了,能對你好一點我就對你好一點嘍!」

  等會兒,她的腿幹嗎要抖?她幹嗎要討好他?她幹嗎怕他生氣?她不就是想趁著這件事讓他生氣休掉她,或者讓他選出一個合適的大家閨秀取代她的位子。總之不管怎麼樣,就是要他放她走就對了,這是她原本的打算,現在打算漸漸向現實邁進,她該高興不是嗎?她……她為什麼笑不出來?握著手中的茶杯,閒卻的心卻怎麼也暖和不起來。蹙著眉,他咬緊牙關問她:「你真的就那麼想離開我?」

  「其實也……」等等!找回自己的理智,歸來孟浪地點了點頭,「對啊!我都已經把你休掉了,我幹嗎還要和你在一起?」

  「知道了。」飲了一小口茶,閒卻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姑姑和崔大叔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你把他們推進芙蓉池中的事。」

  「嘿嘿!嘿嘿嘿!我……我那是在幫他們。」歸來笑得有點假,總有一種惹禍被他抓住的感覺,「是崔大叔告訴你的?」

  閒卻搖了搖頭,「我從很早以前就覺得崔大叔和姑姑的相處方式有點奇怪,一直不點破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何況他們雙方都沒有對我表示過什麼,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道。後來你走了,當我忙無頭緒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崔大叔要我生病裝死。他告訴我這是你告訴他的辦法,我立刻想到了他可能要你幫他解開和姑姑二十年的心結。」

  想起被他裝死騙出大屋,歸來就氣結,自己被自己出的主意所騙,換做是誰都生氣啊!

  閒卻沒注意到她嘟起的嘴角,繼續說下去:「那天我去後苑找你,看見你跟姑姑、崔大叔在說話,我也就沒有上前,後來我看到你把姑姑和崔大叔推到芙蓉池裡,我本想上前救他們。可是,那一瞬間腦海裡有個聲音告訴我:要相信歸來,相信她自有她的安排,她不是一個只會胡鬧的小孩。再後來我明白了你的用意,你是希望姑姑和崔大叔在生死一瞬間解開二十年的糾葛,真誠去面對彼此的感情……」

  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歸來快被他說睡著了。「你嗦嗦說這些給我聽什麼意思?你不會又要請出家法伺候我吧?雖然我的方法是損了點,但姑姑和崔大叔這些天已經可以滿臉含笑地坐在一起聊天啦!說不定過幾天一個願嫁一個願娶,拖延了二十年的婚禮就要舉行。怎麼也算我功德圓滿,姓向的你不能怪我。」

  她怎麼會以為他要打她?是因為他素行不良嗎?閒卻望著她的眼眸清楚地告訴她:「我只想告訴你,我聽到了你說的那番話。」

  「我說的話多了,我都不記得我說了些什……」

  「難道一定要等到死才能原諒他嗎?或許他真的錯了,但他用他的方法盡量彌補了這份錯。若是他不愛你,他何苦為難他自己。若是他真的如此愛你,你又何苦為難他呢?」

  將歸來的話重複給她聽,道出這一切的時候,他的眼底湧滿了愛意。

  「我知道我曾經對待你的方式錯了,我一直都在反省、改變,難道說無論我怎麼做都不能留下你嗎?或者說,經過這段時間你開始覺得嫁給我已經不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留在我身邊所能帶給你的就只有痛苦?如果是這樣……」飲下最後一口茶,放下茶盞他放開她,「如果是這樣,我還你自由,我讓你去找回自己的幸福。」

  門推開、關上,閒來閣中只剩下歸來孤單的身影。她眨了眨眼睛,似乎還不太敢確定,蹣跚的步伐向前走了兩步,她的手觸到門,一種說不出的傷悲湧上心頭。

  他……他走了?他終於從她的身邊走開了,她該感到寬慰不是嗎?她一直想要從他的身邊逃開,現在他放手了,她獲得了自由,她該高興,她該大聲地笑啊!為什麼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在閒卻的面前,她不願意承認,其實幫他納妾只是一場考驗,想試試他是不是真的能只愛她一個。當他拉著她站在大門口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很開心,可她卻不敢在他面前坦白。

  曾經,他擔著向家聲譽,擔著一品大員的名望,他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現在從傷害中走過來,換作她燕歸來不敢面對他和他的心。他們……他們之間的關係,對待愛情的態度相互轉變了,現在是她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和閒卻一起走完這條路。為什麼?明明可以換一條更平坦的大道重新開始,她卻留戀這條艱辛路途。

  燕歸來,你怎麼這麼沒用?

  抓著門欞,她的身體滑到了地上,冰冷的感覺卻喚不起她對這段婚姻的勇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6-9-15 00: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心緒難平,歸來趁著月色走出了廂房,前廳傳來陣陣喧鬧聲,她不由地問了一聲:「前廳在幹什麼呢?」

  丫環回說:「大人請了幾位朋友來家裡做客,正在宴飲呢!」

  「是嗎?」歸來好奇地向前廳走去,她想看看向閒卻請的客人都是些什麼東西。隔著迴廊,她站在外面細聽裡面的動靜。不多久,談話的內容就繞到了她這個夫人頭上。

  有一位大人酒量淺,幾杯黃湯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閒卻老弟,聽說您當著百姓的面說今生只與尊夫人一起度過。真的假的?」

  高舉酒杯,閒卻一口飲盡,「是啊!小弟我的確當著應天府百姓的面說過此話,可我那位夫人根本沒把我的話當真,說了……說了也是白說。」

  歸來小臉耷拉了下來,私底下咕噥了一句:誰說我沒把你的話當真,我只是還不太敢相信嘛!還是繼續聽聽你們說我什麼吧!

  另一位大人大力地拍了拍閒卻的肩膀,高聲說道:「我以前聽說尊夫人是個有名的妒婦,沒想到傳聞都是假的,尊夫人居然親自為你選妾收房,此等氣魄……佩服!佩服!」

  「閒卻老弟有福氣啊!竟娶到這等賢妻。」

  「我才不要她這麼賢惠呢!」酒一口一口灌著,閒卻就是想把自己徹底地灌醉,沒用多久他醉意已起,「什麼為我納妾,幫我選合適的夫人,我不要她為我做這些事,我只是想和她好好地在一起。我就這麼點要求,為什麼老天爺你不答應我?」

  他拎著酒壺將滿壺酒倒在地上,嘴裡還喊著:「來!老天爺,我敬你,喝下這壺酒,你把歸來還給我好不好?我不想休掉她,我不想讓她離開我身邊,老天爺你有沒有聽見啊?」

  閒卻腿一軟頹然跪坐在地上,抱著酒壺喃喃自語:「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天下女子這麼多,我只想要歸來一個,我就這麼一個願望,你為什麼不肯成全我?為什麼——」

  他吼向天邊,那吼聲直衝到歸來的耳際。握緊雙手,她差點就衝了進去。

  「閒卻老弟!閒卻老弟!」幾個朋友看他醉得實在有些失態,紛紛過來拉他,「你不娶妾,沒人能說什麼,頂多朝堂上的大人們說你疼夫人疼得不像話。這個願望很簡單,不用拜託老天爺,你自己就能辦到。」

  「你們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歸來她……」

  在他說出令自己顏面掃地的話之前,歸來衝了進去。儀態萬千地半蹲在地上,她一手捂著他的嘴,一手向各位大人道了萬福,「真是抱歉,夫君他喝醉了,各位大人請慢用,我扶他回房。」她轉身招呼,「崔管家,你伺候好各位大人。」

  「是!夫人。」崔笛答應著,這就上來了。

  「夫人慢走。」大人們目送歸來攙扶著閒卻的身影離去,心裡不禁疑惑了起來。外面傳言向夫人極不守規矩,完全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現在看來都是外頭那幫人嫉妒她能成為閒卻老弟的夫人造的謠,難怪閒卻老弟沒有絲毫休妻的意思呢!放著這樣賢惠識大體的夫人在家裡,幹嗎要休掉?

  「來來來!我們繼續喝,這杯敬閒卻老弟能娶到這麼好的夫人,干!」

  賢惠的夫人正扶著夫君往閒來閣去,停在門口醉得不成樣子的閒卻怎麼也不肯進廂房,抹了一把臉他硬著舌頭嚷嚷著:「我不進去,我不進廂房,我……我去書房……我去書房睡,我不能進廂房……」

  「我讓你進,你就給我進去。」

  攬過他的腰,歸來硬是將他給拖進了房中。將他搬到床榻邊,她手一鬆,他這就倒在了床上。

  閒卻蜷縮在床上,手裡像攥著什麼,緊緊地不肯鬆開。歸來一時好奇,湊了過去想看看他到底握著什麼東西呢!拉過他的手,她隱約看到了毛茸茸的小尾巴——是她留下的百獸尾。他還一直留著嗎?她頸項上戴了十七年的玉觀音她都不曾如此珍惜,為何他竟會將這條染了血,看起來髒兮兮的東西當寶貝一樣揣在懷中?

  她想扒開他的手將那百獸尾放起來,怎奈他拼了命地攥著,嘴裡還不停地咕噥:「不要拿走我的百獸尾,這是歸來留給我的惟一的東西……我惟一可以擁有的……惟一擁有的……」

  歸來的心被他醉得早已口齒不清的言語震撼了,撫上他疲憊的容顏,她輕聲問著:「你真的這麼喜歡我嗎?喜歡到放下三從四德,放棄向家家規,放掉一品大員的尊貴也要把我這樣一個山野丫頭留在身邊?」

  早已醉到天邊的閒卻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他緊抱著那串百獸尾,像是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替他蓋上被子,歸來想著自己還能為他做點什麼。對了,餵他喝點茶吧!不是說茶能解酒嘛!歸來倒來滿滿一大杯茶坐在床榻邊,扶起他,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茶往他嘴巴裡灌。

  「咳咳咳咳……咳咳……」

  閒卻劇烈地咳著,將喝進去的茶水盡數咳了出來。從來沒有照顧過別人的歸來忍不住抱怨起來:「我上次只是給我爹倒了一杯茶他都笑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都沒享受過我這種親自服侍的待遇,你這個『下堂夫』可是天底下頭一個,居然還敢給我把茶吐出來,真是氣死我了。」

  歸來氣呼呼地將茶往嘴巴裡面送,想澆滅自己的惱火,這一喝她自己也把茶給吐出來了,「天啊!這麼燙的茶簡直要把人的嘴巴都燙壞了,我怎麼能……」

  瞧瞧手中的茶杯,再看看躺在床上仍咳個不停的閒卻,歸來沮喪地低下了頭。

  算起來,這是成親以來他第一次喝醉,她雖是他的夫人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回想起來好像總是她在使小性子,他跟在後面像老爹像哥哥一樣照顧她,雖然很多時候他會擺出一大堆婦德女訓來說她,但是只要她撒撒嬌,或者說上幾句好聽的,他總會放過她,依著她,由著她再犯家規,再把他耍得團團轉。

  有時候她得罪了姑姑,也是他幫著賠不是,幫著打圓場,甚至替她給姑姑下跪。她給他下休書,這麼一個重視面子和家族榮譽勝過生命的人竟然拖著病體出去找她,他甚至把自己餓了三天,只為了裝死求她回來。如此一個吝於表達感情的人親口說他愛她,需要她,甚至質問老天爺。他是真的在乎她,對嗎?

  他用他的方式寵她,愛她,只是他從來不說出口。

  牽起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嘴邊的水漬,聽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歸來……歸來……你為什麼不肯歸來?」

  「我不就在這兒嗎?」看著床榻上醉醺醺的閒卻,再多怨懟的心思歸來都將它放下了。

  從來不知道他會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總覺得他站在高處,形容清瘦卻神思堅定地主掌著他的世界,他是不搖不倒、不偏不倚,他不需要任何人守護在旁。原來,是她錯了。她說喜歡他,其實她根本不瞭解他,不瞭解他有多需要她。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夫人,她的喜歡只是放在嘴上,她連照顧他都不會還有什麼資格說愛他。她不肯原諒他,其實只是因為她自己害怕,害怕他會讓她受傷害,所以她才如此這般為難他。

  難道一定要等到死才能原諒他嗎?或許他真的錯了,但他用他的方法盡量彌補了這份錯。若是他不愛我,他何苦為難他自己。若是他真的如此愛我,我又何苦為難他呢?

  閒卻啊閒卻,我又何苦為難你呢?

  只因為……我也真的很愛你啊!

  像每個清晨一樣,向閒卻準時醒過來。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他的眼睛觸及到一頂毛乎乎的東西——什麼玩意?

  他驚駭地瞪大了眼睛,順著視線往下看,毛乎乎的東西下面有種突兀不平的感覺,娘呀!居然還長著類似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什麼怪物?等等!這怪物長得好像歸來啊!

  「啊——」什麼好像歸來,根本就是他魂牽夢縈的歸來!

  閒卻驚慌失措地套上衣衫,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來不及套上鞋襪,他光著腳就在滿屋子裡轉悠了起來。

  歸來先是聽到一聲尖叫,緊接著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揉了揉惺忪睡眼,她撐起半個身子看向他,「你幹嗎呢?」

  抱著衣衫,閒卻簡直不知道往哪裡躲才好,「我……我怎麼會睡在這裡?我不是應該在書房待著才對嘛!難道……難道說我半夜闖進了你的房間,對你……對你……」他光著腳在地面上來回走著,嘴裡咕咕噥噥,「我……我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我簡直是……簡直是……」

  狀元爺也有想不起詞的時候?歸來不介意提醒他:「禽獸不如。」

  「對!禽獸不如,我就是禽獸不如。」閒卻捶打著自己的腦子,連撞牆的衝動都有了,「天啊!我反覆跟自己說,絕對不能走進這扇門裡,我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歸來白了他一眼順口問道:「為什麼絕對不能走進這扇門?這門裡面有老虎還是有妖怪?」

  「反正……反正我不能走進來。」他怕自己一旦走進這間屋子,會克制不住緊緊抱著她,他不想惹她不高興,但是他真的忍不住啊!他歪著腦袋,冰冷的感覺從腳底一直躥上了心頭,真冷啊!

  「這是你的房間,你為什麼不能住進來?」好吧!她就女子有大量,先開口放他一馬。歸來坐起身朝他招了招手,「過來!你倒是過來啊!」

  閒卻猶豫了片刻,終於向床榻邊靠了過去,他的身子剛挨到錦被,人立馬就跳了起來。不行!只是這樣靠近她,他的身體都會貪戀更多的溫暖,他不能坐過去。

  「不!我不過去,你要是因為我半夜闖進你房間的事罵我,你就坐在那兒罵吧!我……我不過去,我死也不靠近你!」說出如此決絕的話,他還把腦袋很有個性地向和她相反的方向扭著,存心不想看見她的臉。

  他這話,他這表情是什麼意思啊?難道說他根本就不想看見她,不想和她在一起?他說他愛她,他不能離開她,難道那都是假的嗎?

  歸來冷冷地看著他,厲聲質問:「你根本不想來這個房間睡是不是?」

  閒卻鼓起勇氣瞟了她一眼,「我……我是不想的,但是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才會半夜溜進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本來也打算這輩子都睡在書房裡,絕對不打攪你。可是……可是我的身體不聽話,我從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卑鄙無恥的小人,我真的不想的,請你原諒我,不要生我的氣啊!

  晚了!歸來已經在生氣了,「你既然都不想和我在一起,為什麼還不趕快休掉我?你不是說如果我堅持要走,你會還我自由,會讓我去找回自己的幸福嗎?那麼你現在就去寫休書,我要離開你,我這就要離開你。只要我走了,你就不用再躲著我,你就可以回到這間房裡來了,是不是?好!我成全你,我現在就收拾東西。或者,你還要我再寫一封休書給你?」

  此時的閒卻腦中一片亂,他什麼也聽不明白,只知道歸來堅持要走,一定要他休了她,「你……你真的那麼不想留在我身邊嗎?你真的覺得做我的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嗎?」  

  「是呀!是呀!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你給我出去!出去——」

  她將手邊所有能丟的東西都朝他丟去,枕頭、錦被、衣衫……還有百獸尾。

  它躺在地上,上面的血色映著地面顯得格外冰冷。那是她的血,一旦染上就再也洗不去。就像她給他的感覺,一旦埋進心裡就再也難以揮去。

  蹲下身體,他拾起百獸尾將它握在掌心中。低著頭,他不肯看她,不肯看到她臉上的決然,「你真的要我休掉你嗎?如果你說是,下了早朝我就回來準備休書;如果你說不是,即使一輩子睡在書房,我……我也沒關係。」  

  一時間所有的決定都殘留在了她手中,只要她喊停一切就能夠順利結束,關鍵是……歸來,你真的要喊停嗎?

  「夫人,你真的跟大人說了那樣的話?你真的要他休掉你?」

  崔大叔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本來以為他們小兩口只是鬧鬧小矛盾,接回了歸來,兩個人成天待在一起很快就會恢復從前親親密密的生活,沒想到事情竟發展到了無法收拾的局面。

  坐在歸來身邊,他以長輩的身份勸起她來:「夫人啊!容崔笛說句本不該我們這種下人說的話,大人他真的很愛你,你再好好想想啊!要是寫下休書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他連看到我都不願意,也不想和我在一起,這樣的日子過下去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早點結束,他再娶個大家閨秀做夫人,我呢!回我的燕霸山過我女霸王的生活,也許還能去邊關紫陌那兒玩玩轉轉,這多好啊!」嘴巴裡說著好,可一點興致也提不起來,活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早上當她面無表情地說:「好!等你下了早朝回來寫休書吧!」閒卻沒有再抗拒,很平靜地點了點頭,然後光著腳沉默地走了出去。這麼長一段時間的折騰她累了,想來閒卻他……也早已疲倦想尋求解脫了吧!

  趁著他上早朝的這段時間,她將自己的包袱收拾了出來,簡簡單單一個小包袱,她沒什麼需要準備的。只是她找了所有的地方也沒找到百獸尾,這才想起早上她將它丟在地上的時候是他拾了去,應該在他那兒吧!  

  這一次的離開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歸來想著要跟向姑姑和崔大叔打聲招呼,所以就來到了這裡將要被休掉的事以最平靜的語氣告訴了他們。

  「好了!用不了多久,閒卻會娶個大家閨秀回來,老妖婆……姑姑……不!是姑太太也用不著成天跟著生氣了。見不到我這個討厭鬼,您能多活幾年呢!」

  向姑姑瞟了她一眼,隨即點了點頭,「是啊!見不到你這個討厭鬼我的確很高興,可是有一點你說錯了,閒卻不會娶個什麼大家閨秀回來,他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娶妻了。」  

  「怎麼會……」

  「是他說的!你是他的妻,你是他的妾,你是他的一切,除了你他誰也不要——這句話是將你找回來的當天晚上他跪在我面前說的,料想他不會為了你這個野丫頭欺騙我這個老妖婆吧!」瞧歸來震驚的表情,向姑姑歎了口氣,「我任性了二十年,到頭來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很多快樂的時光,眼睜睜地讓幸福從手邊溜走。你……我是管不著也不想管,我只擔心我那個癡情的侄子,你這一走,向家是要絕後嘍!」

  明擺著是想讓歸來留下來繼續當侄媳婦,可向芙蓉還是嘴硬得不肯承認,非說是為了向家著想。其實通過歸來幫她和崔笛解開二十年的糾結起,她就打從心底裡接受了這個不合乎向家家規,卻充滿熱情的丫頭做侄媳婦。  

  聽了向姑姑的話,歸來呆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姑……姑太太您真愛開玩笑,閒卻他……他連見到我都不願意呢!」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崔大叔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對頭,「大人是真的很在乎夫人,怎麼可能不願見到您呢?」

  歸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想再搖擺不定,她一口一口吃著點心順便岔開話題:「別說我了,還是說說你們吧!你們什麼時候一個娶一個嫁啊?」

  兩個當事人平靜地對望著,眼神裡包含著太多複雜的東西,是十七歲的歸來無法理解的,「二十年過去了,現在對我們來說能不能結成夫妻已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們彼此在一起,一起守著一份只屬於我們的感情,即便只是默默相對,心裡也是平靜的,舒服的。」  

  好深奧,歸來搖了搖頭,完全聽不懂。腦袋一片模糊,她想起了閒卻說的那段話:你真的要我休掉你嗎?如果你說是,下了早朝我就回來準備休書;如果你說不是,即使一輩子睡在書房,我……我也沒關係。

  他的意思是,如果她肯留在他視野所及的範圍,即使讓他守著她這個徒有虛名的夫人也沒關係,是這個意思嗎?可是……可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  

  沒等歸來弄明白,丫環已經進來報說大人回來了。她這一聲等於在提醒歸來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了,而這最後的時刻她又該如何面對?

  拎著小小的包袱,歸來以龜速向書房移動,一步一步,她恨不得能一腳踩死一隻螞蟻。即便再慢,即便書房遠在海角天涯也總有到達的一天。歸來站在書房門口,磨蹭著不想進去。

  「你……來了?」他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麼。瞧見她手裡提的包袱,他別過臉去不看她,「你這就要走?」

  「是啊!你都不想看見我,我還要留在這裡做什麼?」她跟他鬥氣,嘟著嘴連鼻孔都在噴氣,「有我在,你就不能回房睡,我都讓你討厭成那樣了,我還不自覺一點趕快給你挪地方。」  

  「不是那樣的。」閒卻揮著手,比在朝堂上向皇上澄清自己的意見還難,「我是覺得你不想見到我,不想和我在一起,而我若是走進臥房會忍不住……忍不住抱住你,所以我才……我才說什麼也不敢踏進那個房間半步。」

  是這樣嗎?歸來狐疑地看著他,她還能再相信他的話嗎?

  看著她默默無語,閒卻真的是心都涼了。作為一個男人,他知道自己不該再這樣死皮賴臉地糾纏下去,可是就這樣鬆開手,他真的捨不得。賭吧!賭最後一把,「你……你真的要我休掉你,那麼我這就……這就寫休書。」

  看著他動手研墨,歸來莫名其妙地安靜了下來。她坐在一邊,看著他的手握著硯打著圈圈,眼前竟湧起一片死灰。好像天地間就此變成空白,他們倆是這片空白中惟一的黑點,而這兩顆黑點正越離越遠,就快看不見對方了。  

  從來不知道研墨竟然這麼快,眼看著他拿起筆,攤開紙,將鎮紙壓下,這就在一片白淨中放下黑色。

  他的手在動,筆尖在動,只有她的心不再動了。她的眼停在他手中毛筆的頂端,搖搖擺擺間搖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有好幾次,她都想衝上去,衝上去握住他的手要他別再寫了。可是她不能,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她沒有後悔的餘地。她的腳已經踏上那條和他相反的道路,要如何才能再回頭?不能了,這一次是真的不能了。  

  停下筆,他將寫好的東西折成札朝她遞了過去,「給你。」

  「放那兒吧!」她不想從他手中接過這封休書,她情願他先放下她再去拿,她欺騙自己,這不是他給她的休書。

  見她不伸手,閒卻顯得有點著急,「你還是拿著吧!」

  拿就拿,反正她也寫過休書給他,這下兩廂算是扯平了。從他手中一把奪過休書,歸來將它揣進了懷中,提起包袱就準備走。

  「你都不看看嗎?」他在她的背後喊道,「你還是看看吧!快點看看啊!」

  為什麼一定要當著他的面看?難道他想看看她接到休書的表情嗎?他以為她會哭?不會的!她才不會哭呢!她是誰啊?她是燕歸來,她是燕霸山上的女霸主,她才不要在他這個負心漢面前丟臉呢!居然敢寫休書給她,他不是負心漢是什麼?要他寫他還真寫……嗚嗚嗚……這一次,她真的有點想哭了。  

  為什麼她連他寫的東西都不肯看?難道她就這麼討厭他嗎?討厭到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都不願意觸碰?

  閒卻不死心地上前拉了拉她,「你……你就看看吧!」

  看!她看總行了吧?不就是休書嘛!有什麼了不起,這世上有多少為人婦者看過休書?她就看過,你瞧她多了不起!她不僅看,她還要念給他聽,念給所有在外面等著看熱鬧的下人聽呢!

  攤開書信,她氣沉丹田,聲音洪亮地念了起來:「無論歸來做什麼事,向閒卻都不生氣,他會疼她寵她只對她一個人好,他保證這輩子只愛歸來一個,再不會娶其他人——立字人:向閒卻。」  

  一瞬間,歸來的眼睛也直了,腦袋也大了,連手都握不住紙了。她茫然的目光對向他,茫然地抓不住內心的感覺,「你……休書……這是……」

  「我寫不了休書。」

  閒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娶你進門,我心甘情願,可我無法心甘情願地寫下這封休書。我想把你留在身邊,即使你討厭我,不想看到我,不想讓我碰你,不想做這個向夫人,我依然想把你留下。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很過分,可是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每天能見到你開開心心地活著,我就很高興了。你……你想出去玩,你儘管出去,我不阻攔你,我會要護衛跟著你。你要回燕霸山過端午節,我找人陪著你回去,只要你肯回來,肯讓我見到你就好。」  

  見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目光呆滯,閒卻更是慌了手腳,「我很沒用,是不是?你覺得我很沒用,很不像個男人對嗎?可是,我真的對自己完全沒有辦法。讓我寫下休書,讓我放你走,讓我看著你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裡,我做不到。我知道我很自私,只考慮到自己,完全不顧你的幸福。這世上也許有個很好的、很適合你的男人正在等著你。可是我無法從容大度地把你交給他,我沒有那份氣魄,因為我真的不能讓你離開我,因為我真的愛慘了你。即使不能抱你,我仍想就這樣看著你,只是這樣,都不行嗎?歸來……」  

  「行!行!行!」歸來手中的「休書」飄落到地上,她踮起腳尖抱住了他,「哪怕你趕我走;哪怕明知道今後的日子你會為了一品大員的身份,為了向家家規不可破,為了在官老爺跟前的面子傷害我;哪怕你家裡放著十個老妖婆;哪怕這世界的某個角落,真的有個比你好、比你更適合我的男人在等我——我都不會離開。」因為……因為我知道你愛我,因為我也很愛你。這個理由比什麼話都更具份量。

  「歸來!」  

  什麼都不用再說,閒卻知道他最後的賭注贏得了她今生的陪伴。將她抱在懷裡,他要真切地感覺到她真的不會離開他。

  這樣親密的擁抱彌補了彼此心中的空缺和傷痛,化解了兩封「休書」的戾氣,也讓他們看到了對方最真實的心意,那些往往難以說出口的愛。

  愛呀……

  「哎呀!」

  那是向大人的痛呼聲,緊接著躲在外面等著看熱鬧的下人們聽見了夫人的咆哮:「你要表示心意不知道好好表示啊?居然讓我以為你真的寫休書,還害我傷心了半天,你找死是不是?」

  她揀起他寫的「休書」,細心折好還給揣進了懷裡,「從今天起我要好好保管這封『休書』,你要是有絲毫的違反,我就立刻寫休書給你。你自己小心哦!」  

  有書信為憑,這可比什麼拉鉤鉤有保證多了,對吧?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3 06:5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