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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宋思樵】向晚情更濃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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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05: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內容簡介:

她對他的愛幾乎全世界都知道了,唯獨他如陷五里霧中,仍把她當成紅顏知己,陪她大啃失戀的香蕉皮,看著她身邊女友一個換過一個,她的愛卻依然見不著光,直到她的追求者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頭,她才後知後覺的用盡手段將他們驅逐出境。 奈何,老爺又讓他們初生的愛情打了個大結,這下子可把自詡花花公子的他打敗了。 看著她一反常態的無情無義,看著她另有所愛的琵琶別抱……幸而他還有一群支持他們愛情的好友,鼓勵他再接再勵:「愛情尚未成功,慕飛仍需努力!」為了要贏得她的愛,他——季慕飛,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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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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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05:57 |只看該作者
前言

一個堅定的夢宋思樵

    去年,是我邁入文壇以來,產量最少的一年。非是刻意找理由粉飾自己的「閒散」,而  是發生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生活變故,讓我的創作計畫不得不一延再延,也讓許多關心我,支持我的讀者們嘗盡了引頸期盼又不得不稍事忍耐的煎熬。

    在此,藉這方小小天地,同長久以來,一直不吝付出關愛,擁護我的讀友們致上最真摯、由衷的感謝。因於你們,我才能在筆耕的漫長甘苦中,支持下去,繼續耕耘,繼續和思緒漫舞,不論市場的風雲變化,冷暖衝擊,我都能握著筆桿,堅持自己的風格,盡情揮灑,寫出自己渴望呈現給你們,並且一塊用心領會的故事,而不是一篇篇美麗堆砌的文字錦繡。

    老實說,我是個有些懶洋洋的人,對於如何去經營自己的寫作生涯,並沒有太多的企圖心,只想做個隨緣順性的文字工作者,把偶爾掠過心中的種種深刻情緒抒發出來,以真心真意、充滿感情的作品和讀者搭起文字的撟梁,留下一點點值得大家回憶省思的空間,對我而言,那便是最豐盈的一種成就。

    所以,「作家」這個頭銜背後的我,其實是一個平凡,更甘於平實的小女子,閒來有好書可看,有靈感可以抓住筆桿飛舞,有三五知交掬飲心情故事,那便是人生最美的生活剪影了。

    我並不想成為讀者們心日中的明星作家,只想做個有原則,有一點風格而樂在其中的筆耕者。唯一的奢求,不過是期盼寫出來的作品能經得起自己、時間和讀者的共同考驗,而不是一本除了娛樂效果外,毫無任何價值的讀物。

    或許,這樣的自我期許,也是一種苛求,一種貪心,然而,這份心境,卻是多年來,我能從容埋首案頭,和思潮追逐纏繞,卻仍樂此不疲的最大憑藉。否則,宋思樵這三個字,有可能就在百家爭嗚,眼花撩亂的藝文小說市場淪沉湮沒,既而成為不堪淬勵的「歷史名詞」了。

    而《向晚情更濃》是《思念的風箏》的姊妹作,基本上,我是個不太喜歡寫系列作品的人,偶有相關作品誕生,也都是無心插柳下的傑作,我比較嚮往自由揮灑、率性妄為的創作空間,天生有一丁點反骨作風,不過,並不會誇張到為難勞苦功高的編輯大人們,讓他們可憐到必須借助健胃仙與安眠藥來「延年益壽」的地步。(嘻嘻!你們說是嗎?什麼?健胃仙用光了,OK!寫完這篇序,我會多寄三天箱「慰勞」你們的,安啦,來日方長,我不會故意「苦毒」你們的!)

    言歸正傳,當初,寫《思念的風箏》,原始創意是希望在纏綿的情愛之餘,能讓讀友們分享一段真摯感人的友誼,因此,才會有「風騷六君子「的誕生,冀許懂憬愛情的朋友們,在追逐情夢的同時,別忘了,細心經營身邊的友誼。

    人的一生,不是光擁抱愛情便能圓滿完整的。一份相知相惜的友情,有時候比愛情更為珍貴,更能平復我們心中的失意和落寞,特別是當我們不小心捲進愛情的亂流中,飽受心靈的折磨時,那些自願當垃圾筒的朋友,往往可以在雪中送炭的情義傳達下,幫助我們療傷,走過生命中的低潮期,品茗到異於愛情之外的另一種可貴的真情。

    《思考的風箏》出版時,曾收到許多讀者的來函,紛紛表達他們對風騷六君子的喜愛,其中更有不少人期盼我趕快動筆撰寫續集,讓季慕飛和丘斐容的愛情早日浮出檯面,躍然紙上,所以,揮別去年紛紛擾擾的一切衝擊之後,今春開工,我便動手創作了這本姊妹作,冀

    望將風騷六君子的故事做一個最完整而圓滿的交代。

    更殷切期盼《向晚情更濃》這個讀來可能令人悲喜交集的故事,讓您有特殊深穎的感受,無論在愛情,抑或友情的心路耕耘上,都能有更圓融、更成熟的體會和成長。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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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07:3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五彩繽紛的燈光,浪漫旖旎的情色音樂,再加上集美麗、年輕、性感於一身的兔女郎,走進曼儂豪華夜總會的男人,常有置在天堂的錯覺。

    而這種錯覺,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灑下無數的鈔票,在尋歡作樂中盡興享受那種倚紅偎翠的快感。

    在這個極盡巧思、花樣百出卻仍然紙醉金迷的世界中,總有許多難以抵抗金錢誘惑的少女,不惜出賣自己的青春和靈魂,成為曼儂夜總會的玩伴公主,任那些色慾薰心的尋歡客作踐蹂躪。

    而曼儂豪華夜總會的繁華,就是在這般酒色財氣的罪惡和誘惑中滋長茁壯。

    這天,凌晨兩點半,曼儂夜總會依舊是熱鬧非凡,高朋滿座。酒氣、歌聲、狎語沸騰著每一顆放浪形骸的心。

    在曼儂夜總會所有玩伴公王中最年輕、也最大膽,最受客戶青睞的紅牌公主露露剛接班,換上了那身艷紅色、著亮片的兔女郎服飾,在領班笑吟吟的帶領下,穿過燈火閃爍的長廊,轉入一間幽暗而綺麗的廂房。

    當她撩撥鬈發,正準備展露她那純真而煽情的笑顏時,坐在廂房中等候的三位客人霍地站了起來,以雷霆萬鈞的速度扣住了她的手腕,並制伏了蠢蠢欲動的領班。

    「不要動,我們是警察,你們被捕了!」

    於是,暗藏春色的曼儂夜總會就在警方有預謀的行動策畫下,陷入了兵慌馬亂,人人爭相逃竄的驚險局面……

    和警察玩官兵捉強盜,玩出了無數心得的露露故意彎下腰慘叫一聲:

    「唉喲,我的肚子好痛……」正當抓住她手腕的那名員警面露驚愕的那一剎,她已狡獪地揚腿踹了他一下,以最快的速度撥腿狂奔……

    就在她沒命的一路奔逃,沿著夜總會的地下室竄入防火巷時,冷不防地撞上了一道堅實健壯的人牆,當她驚惶萬狀地抬起頭時,一張熟悉又性格無比的男性臉龐正對她露出了可惡而有些揶揄的笑容。

    「又是你這只陰魂不散的惡犬,你媽難道沒教你好狗不擋路的道理嗎?」露露雖然知道自己碰上專門克她的瘟神,但,不甘「乖乖」就範的她,仍不忘在投降之際,賣弄一下她那尖酸刻薄的小嘴巴,狠狠地辱罵對方一番。

    孰料,那位穿著一身黑色皮衣,理著小平頭,渾身上下充滿男性粗礦氣息的酷哥,只是微微地揚了一下他那濃挺的劍眉,滿不在乎地抓住她的臂彎,灑脫地挾著她走出幽暗潮濕的防火巷,任露露撒潑而任性地破口大罵,他卻聽而不聞地將她塞進一輛黑得發亮的三菱跑車

    內,在警笛大作和人聲囂騰的黑夜中,疾馳而去。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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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08: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宏揚建設工程集團業務部經理室。季慕飛放下了卷宗,輕輕伸了個懶腰,鬆鬆領帶,並準備起身為自己倒杯熱咖啡提神醒

    腦之際,桌上的內線電話便響起了。

    他對自己頑皮的扮了個鬼臉,無奈地拿起聽筒:

    「喂,我是季慕飛。」

    「季經理,我是孝筠,對不起,不是我愛打擾你專心辦公的情趣,而是……唉!」他的機要秘書黃孝筠煞有其事的低歎了一聲,「會客室來了一位我惹不起的貴賓,而她指名要見你,還說不見不散哩,所以……」

    季慕飛一聽眉峰立刻蹙緊了,「孝筠,你真是我的好秘書,虧我還把你列為最貼心的紅粉知己,你竟然忍心為虎作倀,陷我於絕境?」

    「我哪敢?只是……」董孝筠半直半假的笑道:「當你的紅粉知己實在是弊多於利,而且……一個不小心,極可能為自己惹來一陣火辣辣的硫酸浴,所以,請你千萬大發慈悲,別讓我成為你桃花運下的代罪恙羊。」

    「是嗎?你就讓那朵凶殘成性的「桃花」繼續待在會客室吧!看看你會不會真的有破相之虞!」季慕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掛了電話,反將董孝筠一軍。

    跟著,他又防微杜漸地將辦公室大門鎖死,拿起電話筒擱在案桌上,神閒氣定的為自己沖泡了一杯香氣四溢的即溶咖啡,翹著二郎腿坐在牆角的法式長沙發內,徐徐享受忙偷閒的樂趣。

    就讓董孝筠那個冒大不韙、幸災樂禍的小妮子,去應付方詠婷這個嬌生慣養又作風前衛的千金大小姐吧!

    桃花運?唉,他自我解嘲地搖搖頭,想他風流小季,打從學生時代便享有數不清的艷福,卻萬萬沒想到,一向在女人圈內享盡溫柔又來去自如的他,居然會惹上一個讓他避之惟恐可及,連睡覺都不免會作噩夢的女瘟神,而且還是一個來頭不小,予取予求,不准男人說

    「不」的刁蠻女。

    在情場上慣於扮演主導角色的他,還真是「大姑娘出嫁」頭一回,被一個纏功一流的女人「追」得七葷八素,苦不堪言。

    望著那束被他擱在牆角水桶內的紅玫瑰,一向瀟灑不羈的季慕飛,不禁為自己那乾坤顛倒、「與眾不同」的艷福,逸出了一絲哭笑不得的歎息聲。

    要是讓他的大學摯友,其他風騷五君子知道他被女人死纏爛打的窘況,他們不笑破肚皮才怪!

    尤其是一逮到機會,就不忘調侃他一番的余盛仁,鐵定不會錯過這種可以讓他大做文章,大笑三天三夜的「八卦話題」。

    唉!碰上方詠婷這種自以為是,把男人視為獵物,緊迫盯人的當代豪放女,真是一種芒刺在背的「女禍」,害他疲憊得不知該如何遁逃和招架。

    除了向胡亂射箭的正比特提出嚴正的抗議外!

    一杯咖啡喝得他心煩意躁,如同嚼蠟,而擾人心扉的叩門聲卻在此時響起了。

    「慕飛,你怎麼把辦公室大門鎖上了?」可惡的方詠婷,居然把他舅舅姜全福給搬出來,季慕飛暗罵了一聲,板著臉孔,終於在百般不甘的情況下打開了辦公室大門。

    殃入眼簾的,除了他的舅舅,也就是宏揚集團的總裁姜全福外,還有那位永遠懂得把自已打扮得花枝招展,光鮮亮麗的方詠婷。

    「對不起,舅舅,我正在審核研究天母的那份case,不想──」季慕飛意有所指的掃了方詠婷一眼,「受到太多意外的干擾,所以才會鎖上大門,拿起電話,圖個清淨!」

    姜全福不是不明白季慕飛對方詠婷那份「小生怕怕」的情結。但,她是他的商場戰友巨豐企業集團的龍頭方運升的寶貝千金,而方運升對他曾有「雪中送炭」之恩,再加上巨豐集團勢力龐大,幾乎掌握了水泥、建築、證券、金融、電腦等重要業界的經濟動脈,連政府要員見了他都不得不謙恭三分,所以,姜全福儘管知道方詠婷是個驕縱難纏的麻煩人物,但,不看僧面看佛面,立場尷尬的他,只好再度委屈他那個女人緣總是好得讓人眼紅的俊外甥了。「天母那件case沒那麼急,你慢慢研究就可以了,」姜全福急於擺脫方詠婷這個令人

    頭痛的燙手山芋,只好厚著一張老臉皮,繼續在何其倒楣,又何其吃香的季慕飛面前,扮演隔岸觀火的壞人了。「難得詠婷這麼有心,三不五時就到公司來探望我們,你就幫舅舅招呼、招呼她,我還要開會,再不進會議室就要遲到了。」

    說著說著,他裝模做樣的看看腕表,就忙著施展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的招數,消失在季慕飛和方詠婷各有冷暖的注目外。

    有這種深諳踢皮球藝術的舅舅,季慕飛能如何,除了暗自磨牙,徒呼奈何!

    於是,方詠婷款擺腰肢地走進了季慕飛的辦公室,落落大方的坐進了那張酒紅色的法式

    沙發內,望著季慕飛那張毫無笑容的撲克牌臉,她不以為忤的眨眨眼,愛嬌的笑問道:

    「乾嘛繃著一張臭臉給我看?嫌我玫瑰花送的太少了嗎?」

    季慕飛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坐回自己的辦公卓前,用盡最大的力氣強迫自己擠出笑容來。「你到底想做什麼?方大小姐?」

    「追求你啊!」方詠婷直勾勾的注視著他,再次坦率的展現了她現代豪放女的熱情和膽識。

    「追求我?」季慕飛眉揚得半天高,表情既古怪又滑稽,除了兩抹窘迫的紅暈外,更有一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尷尬。「小姐,你懂不懂得什麼叫做含蓄矜持啊!」

    方詠婷抿抿紅唇笑了,「如果我是那種含蓄矜持、心動而不敢付諸行動的淑女,你會轉守為攻,主動追求我嗎?」「不會。」季慕飛答得既爽快又直接。

    方詠婷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她是個又嬌又貴的富家女,但,她的作風卻是相當開放而新潮,對於自己想要的東西,她一向是勇往直前而不擇手段的。

    季慕飛的坦白和淡漠,不但沒有讓她興起任何退縮的意念,相反的,更助長了她勢在必得的決心。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方詠婷好整以暇的努努嘴,「所以,我不會笨得坐在家按

    兵不動,癡心夢想你會對我發動猛烈的攻勢,與其在你面前扮演那種虛偽矯情、卻沒半點好處的窈窕淑女,倒不如實際一點,直接向你下手,採取熱烈的行動,或許,你會感動得提早丟盔解甲也不一定。」

    「小姐,你以為我季慕飛是那麼好追的嗎?」季慕飛面帶譏誚的掀起了嘴角。

    「就是不好追,才充滿了高度的挑戰和樂趣啊!」方詠婷從容不迫的見招拆招,「怎麼樣?你有沒有膽量嘗試這種被美女追求的榮耀和考驗啊!」

    季慕飛細細瞇起眼睛,「你是在向我宣戰嗎?」

    「對,」方詠婷露出了一個挑釁而又耐人尋味的微笑,「除非你對自己的定力沒半點信心,否則,你何必忌憚我的出現呢?何況……」她慢條斯理的頓了頓,「現在這個社會男女都已經平權了,誰規定我不能採取主動,追求心儀的男人呢?」

    「說得好,我真是受寵若驚,只是……」季慕飛似笑非笑的撇撇唇,又恢復了他本有的玩世不恭,「你確定你是在追求我?而不是騷擾我?」

    「小季,你真幽默,我不騷擾你的話,又怎能引起你的注意,進而……」方詠婷的膽識果然和她的臉皮一樣教人刮目相看。「正視到我對你的情有獨鍾呢?」

    儘管雞皮疙瘩掉了滿地,季慕飛仍不忘發揮他犀銳促狹的頑童性格,只見他一本正經的拿起話筒,鄭重其事的吩咐董孝筠幫他買兩包酸梅進來。

    「你要酸梅做什麼?」方詠婷訝然的挑著眉,一時反應不過來。

    「沒什麼,只是我的胃腸好像有點消化不良,為了不想在你面前口吐白沫,我還是多吃一些酸梅,有備無患。」季慕飛目光閃了閃,一臉笑謔的望著她說。

    老神在在的方詠婷終於幡悟過來,兩朵難堪的紅雲迅速染透她白皙的面頰。

    「小季,你……你竟敢指桑罵槐,拐個彎來諷刺我!」她杏眼圓睜又不勝羞惱的提出抗議。季慕飛卻故做驚詫的例嘴一笑,笑得既滑頭又可惡。

    「嘖嘖,方大小姐,原來你也會臉紅啊!我還以為你每天都用不鋪鋼的面膜護膚,早就練就了無堅不摧的鐵皮功,誰知道兩包酸梅就讓你現出了原形!」

    方詠婷被他挖苦得連耳根都漲紅了,「小季,你……你的嘴巴怎麼這麼惡毒啊!」

    「有嗎?」季慕飛無辜的揚揚眉,「你要是適應不了我這種滿嘴毒牙的臭男人,你可以

    放棄追求我的權利,我啊!」他一臉精怪的指指自己的鼻子,「嘿嘿,求之不得也。」

    方詠婷微微一凜,迅速找回了應對的理智,她輕靈地挪動身軀,俯向了季慕飛,「小季,你慢慢等吧,看太陽會不會打西邊出來!」

    季慕飛仍是一臉無所謂的灑脫神態,「小姐,軟硬兼施對我是沒有用的,你還是用點大腦,換些比較新鮮有趣的花樣吧!」

    「哦?」方詠婷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譬如什麼?去拜訪你的紅顏知己丘斐容,還是無緣的意中人璩采晴呢?」

    季慕飛臉色猝變,他目光凌厲的瞪著她,「你怎麼會知道她們的事?莫非……」他難以置信的咬緊牙齦,「你找人調查過我?」

    方詠婷並沒有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到,她反而露出了詭譎得意的笑容。

    「我既然下定決心要擄獲你,當然要對你的過往歷史瞭如指掌,否則,怎能打一場立竿見影的愛情聖戰呢?」

    「只可惜,你打錯了如意算盤。」季慕飛的臉色更加陰沉而冰冷了。「而你的所做所為只會讓我對你更加厭惡,更反感而已!」

    「是嗎?」方詠婷半帶狐疑的眨了一下眼睛。

    「如果你真的瞭解我,你就不會做這種挖人隱私的缺德事。」季慕飛一字一句的寒聲說道。

    方詠婷吞嚥了一口水,極力保持她向來引以為傲的高姿態。「站在你的立場,你或許會覺得我做得有點過火,但,站在我的立場,我覺得這是保護我自己,擁抱勝利的必然措施。」季慕飛滿臉陰騭的從鼻孔

    發出一聲冷哼,「你真不愧是方運升的掌上明珠,巧取豪奪、滿腹心計的本事高人一等。」他鄙夷的冷笑了一下,「只是,你把愛情當成什麼?一場醜態畢露的追逐遊戲嗎?」

    方詠婷臉色微微發白了,「小季,你不必用這種苛刻尖銳的字眼來羞辱我跟我父親,只因為……」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季慕飛語音咄咄的打斷了她,「方大小姐,請你拿著你的玫瑰花去尋找別的男人,陪你玩這種窮極無聊的遊戲吧!我季慕飛不吃你這一套!」話甫落,他已面無表情的從水桶拿出那束倍受冷落的玫瑰花,粗魯地塞進方詠婷的手,並毫不客氣的打開了辦公室大門,對她下達無情的逐客令。

    「季慕飛,你……你敢用這麼惡劣的態度對待我,」方詠婷大為火大,不由氣極敗壞地露出了她刁鑽潑辣的廬山真面目。「你知不知道我爸爸跟你舅舅的關係,你不怕……」

    季慕飛發出一陣犀銳的冷笑,「你不用威脅我,士可殺不可辱,大不了,我辭職走人。」語畢,他倨傲而瀟然的轉過身子,「麻煩你替我向姜總說一聲,我自動開除我自己,不會讓他為難的。」

    方詠婷滿臉錯愕的呆立在原地,望著季慕飛那修長俊挺的背影,她心中翻湧著各種複雜而酸澀的滋味,這種失落悵惘又氣沮的感覺,深深戳絞著她那顆驕傲而刺痛的芳心。

    好個帥氣逼人又冷傲不馴的男人,她真能輕易放過了他,讓他從此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

    一陣莫名的冷顫襲來,澆醒了方詠婷的理智,讓她不加思索地拋開了一切懊惱和顧忌,飛快地奔向了姜全福的辦公室。※※※

    帶著滿腔無處宣洩的憤懣,季慕飛駕著吉普車,一路開上了華江撟,循著內心深處無法抗拒的本能,來到了板撟大觀路。

    當他站在丘斐容新居的大門前,心不在焉地按了門鈴,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出來應門的居然是余盛仁那個食量驚人的大饞鬼。「你怎麼會在這?」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余盛仁一臉嗔怪的揚揚眉,「這又不是你風流小季的私人禁地?!」

    季慕飛沒心情跟他抬槓打屁,他逕自走進玄關,換上拖鞋,卻萬萬沒想到客廳內還多了一位意外的訪客。

    望著清新靈動而明眸皓齒的璩采晴,季慕飛又拿出他吊兒郎當的情聖本色了。

    「哇,采晴,我們還真是默契十足,居然會不約而同的出現在斐客家,」他大剌剌地坐在璩采晴的身邊,漫不經心的調笑道:「怎麼樣?這麼久沒見了,你是不是很想念我這個情訂來生的老公啊!」

    璩采晴轉動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季,你呢?你想不想念我這個下輩子才能嫁給你的老婆呢?」

    雖然對面坐著余盛仁這個體型龐大的超級電燈泡,但,瀟灑不群、從不按牌理出牌的季慕飛,仍肆無忌憚的和璩采晴打情罵俏著:

    「唉,所謂相見爭如不見,任何文字都不足以詮釋我對你的思念之深,更無以形容我對阿奇的嫉妒之切,這輩子無法和你相知相守,漫漫人生教我何以打發,采晴,你……」

    他誇張的表情,肉麻當有趣的言詞卻讓璩采晴無福消受,慌忙抓起茶几上的蜜餞,骨碌碌地衝向浴室,設法止住那股由胃底直冒上來的酸氣和意。

    季慕飛大為掃興的翻了個白眼,「怎麼這麼沒情趣啊!八成是跟阿奇那個悶騷王子在一起久了,人也變得索然無味,連一點浪漫的氣息都無法快樂的領受。」

    「小季,雖然我沒有懷孕,但,聽了你那番嗯心巴拉的話,我還真是胃腸打結,有種不吐不快的暈眩感。」余盛仁滿臉嘲謔的抖動著他那張肥臉,並做了一個不勝反胃的表情,藉機消遣本性難移的季慕飛。

    「你吐吧!看能不能順便把你身上那些過剩的脂肪酸一塊吐出來,省得你老是在阿丹那隻小靈鳥面前吃鰲,做不了體重合格的新郎倌,只能……」季慕飛不甘示弱的反諷道,驀地,他像領悟什麼似的,張大一雙驚異的眼珠子,「等等,你剛剛說什麼來著?懷孕?難不成……采晴又懷孕了?」

    「你幹嘛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余盛仁失笑的斜睨著他。「人家夫妻恩愛,增產報國不行嗎?」「行,只不過……」季慕飛沒好氣的聳聳鼻子,「我心有點不平衡而已。」

    「你有什麼好不平衡的?」余盛仁齜來咧嘴的瞪著他,「咱們琴棋書畫藝文風騷六君子之中,就屬你最搞怪,明明身邊就有現成的清秀佳人,你卻不懂得珍惜把握,還在那猶豫磨蹭,賣弄你的風流倜儻,做那種誤人誤己的掙扎。」他口沫橫飛的提出忠告,「別以為幸運之神永遠與你同在,斐容會傻傻地在你背影守候著。」

    季慕飛的心隱隱顫動了一下,但,他卻微微揚起了濃眉,以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笑道:

    「你幹嘛那麼窮緊張,急著替我和斐容敲邊鼓,拉紅線,你還是多為自己操點心吧!都和阿丹訂婚兩年了,紅色炸彈卻總是爆不出來半朵花,小心拖欠了,熱度下降,好事多磨啊!」

    「不勞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花心蘿蔔替我們拉警。」余盛仁一副敬謝不敏的神態,「倒是你,再這麼掉以輕心,不知省悟,等你收到斐容的喜帖後,可別怪我沒盡到事前忠諫的職責!」

    季幕飛心頭一震,再地無法泰然自若,繼續偽裝出滿臉的調笑了,「聖人,」他叫著余盛仁的綽號,「你不是信口胡謅的吧,斐容……她真的要結婚了嗎?」

    當然是真的,」璩采晴帶著一臉慧黠的笑容,裊裊婷婷地重新坐回客廳。「你以為全天下的不婚男人都像你一樣渾球而有眼無珠嗎?」

    季慕飛臉色一窒,這才後知後覺的訕訕問道:

    「斐容呢?怎麼一直沒有見到她?」

    「你說呢?」余盛仁和璩采晴一搭一唱的配合著,「當然是和那位慧眼獨具又懂得惜花護花的白馬王子去張羅喜事了。」

    季慕飛果然有點坐立難安了,「真的還假的?你們不是故意聯手唬我的吧!」

    「唬你?」璩采晴要笑不笑的瞅著他,「我幹嘛要浪費唇舌,唬你這種麻木不仁的大渾球,反正……」她嘲弄的聳聳肩,「你也不在乎斐容會花落誰家?她對你而言,就像空氣一樣,雖然重要,但,卻可以視而不見。」

    季慕飛苦笑連連,「采晴,你有必要說這種話來刺挑我嗎?」

    「刺挑?」璩采晴嫵媚生婆的笑了,笑得季慕飛汗毛直豎,「季大帥哥,如果不是為了胎教,再難聽刺耳的話,我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對你口下留情的。」

    季慕飛無奈的攤攤手,「拜託,我是招誰惹誰了,要帶著一肚子的鳥氣來這忍受你們的疲勞轟炸!」他朝他們拱手討饒,「請你們發揮一下同學愛,不要對我咄咄逼人的口誅筆伐好嗎?」

    「鳥氣?」璩采晴半信半疑的冷哼道:「誰敢給你這個口若懸河,氣死人不償命的臭傢伙氣受?」

    「一個臉皮厚得連飛彈都穿不透的女番婆!」季慕飛悶聲答道。

    「真的?」璩采晴幸災樂禍的眨眨眼,「那個女番婆該不是你的親戚吧!否則,怎麼會這麼湊巧,有你這種獨「厚」天下的鐵皮功!」

    季慕飛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啞巴吃黃連的一天,他艱困地吞了一口苦水,還來不及為自己找台階下前,同樣精靈鬼怪的余盛仁已興致勃勃,帶著一臉賊笑的搭腔了:

    「唉呀,我差點忘了,這個臉皮空前絕後的女番婆大有來頭,而且跟咱們小季還有一段香艷刺激、又讓人拍案叫絕的故事……」他眉飛色舞的神態,撩起了璩采晴濃郁的好奇心,但,她才剛開口準備催促余盛仁繼續說下去時,滿臉燥熱的季慕飛,已十萬火急的猛然摀住了余盛仁的大嘴巴。

    「聖人,我們有話到廚房去說,采晴懷有身孕,不適合聽這種兒童不宜的笑話。」說著,他不顧璩采晴的抗議,速速拖著滿臉笑謔又半推半就的余盛仁溜到廚房進行一場半挨打局面的談判。

    而滿臉竊笑的璩采晴,則捧著那包酸甜夠味的烏梅,繼續窩在舒軟的長沙發內,安心的讓急公好義、口才同樣犀銳的余盛仁「痛宰」小季,讓他收拾起隨性散慢的態度,懂得掌握「尋春賞幽需及時」的戀愛學分。

    ※※※

    「聖人,你……」季慕飛一臉遲疑望著賊笑不斷的余盛仁,「你不會真的知道我跟……呃……」

    「方運升女兒的風流趣事。」余盛仁十分乾脆的替他說出口,眼中的笑意更濃,也更促狹了。

    季慕飛的臉微微泛紅了,「你……你怎麼會知道我跟她的事。」

    「我是不想知道,只可惜……」余盛仁惡作劇十足的拉長了戲謔的聲音,「凱博金融證券也是方運升投資的子公司之一,而方詠婷又是名聞遐邇的豪門千金,她的戀愛故事一向是方民企業集團所有員工閒聊取樂的熱門話題,而你這位雀屏中選,艷運當頭的幸運兒,早就成了人人口中談論的焦點人物了。」說著,說著,他還賊兮兮地向一臉怪相、不勝尷尬的季慕飛眨眨眼,「怎麼樣?被富家小姐倒追的滋味如何?這位赫赫有名的方大小姐,送了你無數的鮮花、巧克力,你有沒有小鹿亂撞的喜悅和感動啊!」

    「哼,我對她的感覺,只有一首歌可以形容。」季慕飛攢著眉峰,一臉不敢恭維的表清。「哪首歌?」余盛仁笑嘻嘻的探問道。

    「她以為她很美麗,其實只有「鈔票」還可以,我一點都不在意……」季慕飛面帶譏諷的哼了一段,那份唱作俱佳而咬牙切齒的幽默感,逗得余盛仁捧腹大笑,為之絕倒。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到超級市場購物的丘斐容,一臉詫異的出現在廚房門口,「瞧你們笑得差點沒把屋頂給掀了。」

    「哦,我們在說一個鐵皮功非比尋常的奇女子,而她呢?」余盛仁笑意橫生的解釋著,「湊巧跟咱們風騷六君子中的「調琴聖手」小季先生有段妙不可言的淵源,這段淵源可說是既香艷又令人發噱,而且……」糗到極點的季慕飛當然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說下去,他趕忙封住余盛仁滔滔不絕的大嘴巴。

    「斐容,聖人就是喜歡說一些沒啥營養的黃色笑話,你是窈窕淑女,不要讓他污染了你的耳朵。」

    「誰說的?」余盛仁連忙掙脫季慕飛的手,「我說得可是老少咸宜的大笑話,絕對符合新聞局的尺度,而且……」

    季慕飛惱火了,他惡狠狠的揪住了余盛仁的衣領,壓低了嗓門,對他提出嚴厲的警告:「聖人,你敢漏我的氣,將來──我和斐容結婚,你連禮堂外的椅子都甭想坐。」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悄悄話?」丘斐容一臉興味的淺笑道:「居然說得臉紅脖子粗的?」

    「沒什麼,」余盛仁笑得又賊又樂,「只不過,有人正在研究該怎麼向你求婚哩。」

    「余盛仁!」季慕飛滿臉臊熱的咬牙罵道。

    而丘斐容的臉也火速湧上了兩片生動而窘澀的紅霞。

    「我……我聽不懂你們在瞎掰什麼?我……」她雙頰嫣紅的放下手中的購物袋,迅速背轉身子,逃離了讓她又羞又怯又無所遁形的廚房。

    ※※※

    丘斐容一離開廚房,不勝羞惱的季慕飛立刻拉著一張臭臉,其勢洶洶的瞪視著咧著大嘴,笑得樂不可支的余盛仁。

    「你這個口沒遮攔的長舌公,你教我以後……怎麼去面對斐容?」

    「你想如何面對她?」余盛仁對他眨眨眼,露出了頗值玩珠的一笑,「小季,你知不知道你對斐容的態度很曖昧,你到底是純粹的將她當成知己,當不含任何雜質的女友,還是一個值得你傾心愛慕的戀人?也許你會怪我雞婆多事,但,」他沉吟了一下,換上了一種罕見而凝肅的語氣,「小季,我認為你應該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譬如,你為什麼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找斐容?如果你還拖拖拉拉,不能明確地處理自己的感情,把斐容懸在半空中,那麼,我會勘斐容乾脆放棄你,接受別人的求婚。」

    季慕飛的心沒由來的揪緊了,「照你這樣說,是真的有人跟斐容求婚了?」

    「廢話!」余盛仁理直氣壯的賞了他一記大白眼,「否則,你以為我和采晴是「吃飽想蠃」,喜歡做這種剃頭擔子一頭熱的媒人公、媒人婆嗎?」他心有餘氣的哼了哼,「哼,要不是念在老同學的份上,我才懶得理你會不會吃上一輩子的香蕉皮大餐呢?」

    季慕飛遲疑地望著他,「呃……你能告訴我,是誰向斐容求婚的?」

    「怎麼?」余盛仁面帶戲謔地斜睨著他,「現在開始緊張了?想瞭解你的情敵是何方獨具慧眼的神聖嗎?」

    「聖人,你愛說不說,我是悉聽尊便,」季慕飛不徐不疾的撇撇唇,「反正,我對未經求證的馬路新聞一向不惑興趣。」然後,他對余盛仁擠出一絲假笑,轉過身軀準備離開廚房。

    這招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的策略,果然讓素來不甘寂寞的余盛仁,失去了賣關子、吊胃口的雅興,他慌忙攔住暗藏笑意的季慕飛,以一種大賣人情的口吻說道:

    「算了,誰教我跟你是死黨的好哥兒們,這胳臂肘再長,也沒向外彎的道理,只好無條件的奉送情報給你羅!」

    季慕飛強憋住幾近出匣的笑意,故意斂眉裝出一副興趣平平的態度,「這可是你自願說的,到時可別拿著它大做文章,跟我討功勞打秋風喔!」

    余盛仁推推眼鏡,又賞了他一記衛生眼,「別太得寸進尺啊!惹毛了我,我寧願拿著針線縫住我的大嘴巴,也不做個好心沒好報的多事佬!」

    「少拿喬了。」季慕飛輕聲笑道,仍是一派神色自若的模樣,「依我看,向斐容求婚的那位仁兄,一定是個乏善可陳,不足掛齒的傢伙,要不然……」他連哼了兩聲,做出個當然爾的表情。

    余盛仁聞言,果然立刻跳進季慕飛聲東擊西的圈套中,煞有其事的瞪大了眼,「哼,你可別小看了你的對手,人家可是大有來頭的喲,而且還是政大外交系中最受矚目的名教授,你別以為他是一般的張三李四,可以任你等閒視之,輕易打發的。」

    季慕飛臉上的笑謔斂去了,「你說的可是江德風?那個……」他艱澀的吸了一口氣,

    「對斐容一往情深而窮追不捨的書獃子?」

    「書獃子?」余盛仁從鼻孔裹冒出一聲冷哼,「人家再怎麼書獃,也懂得卯足全勁去追求他心目中的顏如玉,不像你……」他大搖其頭,「空有浪漫風流的雅號,卻是一頭慢吞吞又舉棋不定的大笨牛。」

    季慕飛心頭又是一震,各種迷離而糾結的滋味在他心湖翻攪著。「斐容……她答應了江德風的──求婚了嗎?」他語音沙嗄的強迫自己擠出話來。

    「你在乎這個答案嗎?」余盛仁目光銳利的掃了他一眼。

    季慕飛心湖又是一陣浪花翻騰,「給我時間,聖人,不要逼我……」

    「沒有人逼你,」余盛仁定定的望著他說道:「我們只是替你著急,因為斐容是一個善良、恬靜又溫柔的好女孩,值得任何男人許下一輩子去珍愛擁有的,如果你仍在觀望猶豫,我不敢擔保,斐容不會被其他優秀又肯用心的男人追走。」

    「其實,我對斐容並不是沒有感覺,只是……」季慕飛蹙著眉峰,在心境糾葛中,對自己逸出了一絲苦笑,「我常想,像她那樣溫柔美好的女孩子,應該匹配的是一個比我優秀萬倍的男人。」

    「優秀萬倍?」余盛仁裝腔做勢的對他連瞄了好幾眼,「想不到你這個自詡風流的美女鑒賞家,也有自卑感作祟的一天。」

    「愈是認真、在乎的感情,愈會有近鄉情更怯的壓迫感。」季慕飛一臉深思的神情,

    「我不想因為自己的莽撞和處理不當,傷害了斐容,甚至……破壞了我跟她從大學開始就建立的情誼。」

    「只怕別的男人不會給你多做綢繆的時間。」余盛仁慢聲提出他的忠告,「除了江德

    風,還有允風出版杜的總編輯楚天淳也追斐容追得很緊,他們都不是那種條件泛泛的空心大老倌,你最好能當機立斷,拿出你的魄力和勇氣向斐容表白你的心意,否則……」他語帶憂心的搖搖頭,「時間拖欠了,煮熟的鴨子難保不會飛了。」

    「這就是最困難的一部分,」季慕飛神思飄忽的低歎了一聲,「誰教我跟斐容太熟了,熟到連向她示愛都是一種艱難的挑戰和障礙。」

    「跟眼睜睜地看她投入別人的懷抱比起來,這點心理障礙應該是不足為道的考驗吧!」

    余盛仁又在一旁不冷不熱地順竿打蛇了。

    季慕飛輕顫了一下,心頭彷彿壓著一塊沉澱澱的千斤巨石,深陷於進退失據的矛盾與爭戰中。

    「我會用我的方式來面對斐容的,請你給我一點喘息的空間,好嗎?」他不勝苦惱的伸手,耙了耙他那一頭濃密而微鬈的黑髮,「我希望我和斐容之間的進度,是在自然愉悅的情況下成熟茁壯,而非是來自你們推波助瀾下所形成的壓力。」

    余盛仁細細咀嚼著他話中的深意,「好吧!我想,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會再給你施加任何軟性的關懷,或硬性的壓力,只希望你……」他拍拍季慕飛的肩膀,「和斐容真能有個圓滿的結局,那麼,我就是坐在禮堂門外喝你們的喜酒,也是甘之如飴的。」

    季慕飛心頭一暖,不由舒開糾結的眉心,露出了半帶促狹的笑容,「放心吧!在你和阿丹進入洞房,增產報國之前,我會交出一張漂亮又效率驚人的成績單的。」

    余盛仁眼底掠過一絲微妙的笑意,「別光說不練啊,否則,等我和阿丹都開花結果,綠樹成蔭時,你這個風流迭蕩的禍害還不知躲在哪啃香蕉皮沾白醋呢?」

    「你這個自顧不暇的大胃王,還是多留點心放在你那個說風又是而的阿丹小姐身上

    吧!」季慕飛懶洋洋又笑嘻嘻的提醒他,「那個小不點可不是一隻溫馴的貓咪,你不費神關照一些,小心婚期遙遙無期,愁熬了你這個望穿秋水的胖新郎。」

    余盛仁剛張開嘴想回敬季慕飛時,璩采晴已帶著一臉淘氣的笑容晃進廚房了。

    「拜託,你們兩個長舌公有完沒完啊!上人家家打牙祭,還霸佔著人家的廚房不走,你們不怕你們的五臟廟興兵造反啊!」

    喲,咱們的准媽媽發飆趕人了,小心點,別光顧著吃,否則……」季慕飛一臉逗趣的取笑她,「等你不完蛋,你就成了體形走樣的歐巴桑了。」

    璩采晴昂起下巴,對他綻出了一朵既刁鑽又嫵媚的微笑,「謝謝你多餘的操心,就算我成了臃腫肥胖的歐巴桑,阿奇他還是會把我當成他的心肝寶貝,而你……」她用手指頭戳戳他的肩頭,「你與其浪費時間跟我耍嘴皮,倒不如去客廳看看另一幕感人肺腑的文藝好戲,替斐容的愛慕者打打分數,看……」

    她話尚未說完,季慕飛已快如閃電的衝出了廚房,那副十萬火急的神態讓璩采晴一愣,不由和余盛仁四目相望,露出了會心而饒富趣味的微笑。

    「看來,真正精采的好戲,才剛要上演不是嗎?」

    據采晴俏皮地眨眨眼,忙不迭的點頭應和,「可不是,如果我們錯過了這場好戲,豈不是人生的一大遺憾,更少了茶餘飯後閒談取樂的焦點話題,所以……」話聲甫落,她跟余盛仁已一前一後,邁著快速的步伐,竄到了客廳,睜大了眼珠子,準備觀看這幕由風流小季出面攪局的高潮好戲。

    ※※※

    季慕飛一走進客廳,就驚動了丘斐容和那位相貌端正,氣質沉穩又帶些憨厚的不速之客。

    「小季,這是允風出版杜的總編楚天淳先生。」丘斐容淺笑盈盈地為他們彼此介紹著,「楚大哥,這位是我的老同學季慕飛。」

    楚天淳原本是挾著公事,並帶著一盒進口的水蜜桃準備向丘斐容採取進一步的攻勢,豈知,來得不是時候,多了一個,不,他望著從廚房魚貫而出的余盛仁和璩采晴,是三個顧人怨的程咬金。

    看來,他求婚的時機尚未成熟,只好按捺著再見機行事了,正準備托辭告別時,季慕飛卻滿臉熱絡的對他笑道:

    「楚先生,我們久聞你的才華,今日有幸一見,實為難得,我們三個都是斐容的老同學,你別見外,就留下來和我們一塊用餐敘情,嘗嘗斐容那令人垂涎三尺的拿手好菜。」

    「這……」楚天淳面帶猶豫的沉吟著,「不太方便吧!你們是老同學,難得聚會,我這個外人怎好……」

    「唉呀,天涯若比鄰,難得相逢便是緣,」季慕飛一派豪情的打斷了他,「楚先生你就別跟我們客套了,否則,你就是不給我面子,不給我面子也就等於不給斐容面子,對不對?」說著,他還正經八百的看了丘斐容一眼,無異是要她跟著聞雞起舞。

    「楚大哥,你就留下來便飯吧!」丘斐容能如何?只好順應季慕飛那從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風了。

    雖然多了季慕飛等三個令人掃興的電燈泡,但,楚天淳還是在受寵若驚的暈陶下,留了下來。

    季慕飛跟著又打發丘斐容到廚房料理佳餚,「斐容,你去忙你的吧!楚先生由我替你招呼,你別掛心。」丘斐容不知季慕飛葫蘆賣什麼藥,但,負責掌廚的她實在是分身乏術,只好帶著一臉茫然窩進廚房,去張羅那些湯湯水水了。

    在一陣不關痛癢的閒聊與寒暄之後,表現得熱心過頭的季慕飛終於出招了。

    但見他輕啜了一口熱茶,以一種關切而唐突的口吻對楚天淳說:

    「楚先生,請恕我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他慢條斯理的壓低了聲音,

    「很喜歡斐容?」

    「這……」楚天淳被他這直撲而來的話弄得有些窘迫,臉龐也跟著發熱了。

    「你別跟我客套,我知道你對斐容很有心,」季慕飛臉上堆滿了刻意凝造的誠意,「我也對你溫文儒雅的談吐和素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你願意聽我的建議,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絕對可以在今年年底如願的把斐容娶回家。」

    楚天淳臉上的表情十分尷尬怪異,對於季慕飛不暇掩飾的慇勤更有著一分將信且疑的顧慮。「季先生,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

    「只是什麼?」季慕飛故做焦灼的打斷了他,「楚先生,不是我雞婆饒舌,而是……我實在是替你乾著急啊!」

    「著急?」楚天淳聽得一頭霧水,「著急什麼?」

    季慕飛無視於余盛仁和璩采晴那兩個又咋舌又翻眼的觀眾,繼續裝瘋賣傻的扮演著熱心獻計的狗頭軍師。

    「著急有人比你手腳靈活,捷足先登的把斐容娶回家啊!」

    楚天淳總算有點反應了。「你……你的意思是……已經有人先向斐容求婚了?」他結結巴巴的樣子十分發噱。

    「是啊!而且──還是個學富五車,相貌堂堂的大學教授呢!」季慕飛表情生動的煽風點火。

    「這……」楚天淳惶然無措了,「斐容她……是不是答應了他的求婚?」

    「還沒,不過……」季慕飛搞怪的拉長了尾音,害得楚天淳的心七上八下,臉色忽睛忽雨,難受極了。「她對那位江教授頗有好感,所以……你如果想扭轉情勢,你就應該改變策略,想盡辦法拉攏斐容的心,譬如……留意她到底喜歡那些東西,在適時的機會用它們來傳達你的心意,這種出其不意的方式往往可以打動女人,發揮攻無不克的效果!」季慕飛振振有辭的獻上他的餿主意。

    楚天淳聽得傻不愣登,入神得不得了,跟著,他又沮喪的跨下了臉,「可是──我認識斐容三年多了,始終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東西?」

    季慕飛十分慨然地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燦爛、熱情又爽朗,予人溫暖而窩心的感覺。

    「安啦,有我在,你還怕沒地方套情報嗎?」說著,他很夠意思地俯近了楚天淳,以一種神秘兮兮的口吻告訴他,「我偷偷告訴你,要討好斐容其實不難,她最喜歡三樣東西,第一是杏仁口味的食物,像杏仁果、杏仁糕等等,她都愛吃得不得了,第二、她最喜歡的香水是CD的「毒藥」,而她最喜歡的花是香水百合,你只要常常不經意送她這些小東西,讓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水到渠成之後,還怕不能讓她點頭,乖乖嫁給你嗎?」

    楚天淳心頭一動,霍然轉憂為喜,露出了神采煥發的笑容,「對,要對症下藥,方能克竟全功。」

    「那……你還坐在這幹嘛?」季慕飛冠冕堂皇的催他走人,「與其跟我們這三個電燈泡坐在這窮磨菇,你倒不如快馬加鞭的去準備這些令人驚喜的禮物,再挑個沒人作梗的黃道吉日跟斐容傳情達意,不是更有效率,也更實在嗎?」

    楚天淳一聽,果然坐不住了,「我現在就去買這些東西,我先跟斐容說一聲,我不留下來吃飯了!」他才剛挪動腳步,就被季慕飛給攔駕了。

    「你先別急,我會替你跟她說的,情場如戰場,一分一秒都浪費不得的,你可別因小失大啊!」

    楚天淳聽得心頭一驚,果真被季慕飛連哄帶騙的拐出丘斐客家,臨走前,還不斷的彎腰向竊笑連連的季慕飛傳達他五體投地的謝意。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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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08: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送走了楚天淳這個被人愚弄而毫不自知的呆頭鵝之後,季慕飛躊躇滿志的坐回客廳,一抬眼,便看見了余盛仁的死魚眼及璩采晴那張教人不敢恭維的晚娘面孔。  

    「幹嘛?你們這是什麼表情?」季慕飛不以為然的撇撇嘴,「農曆七月才剛剛過,你們就算來不及回門,也不必扮這種連厲鬼都為之感冒的嘴臉來嚇人啊!」  

    「小季,你還有心情說笑,不錯,不錯,」璩采晴眨動著一雙清靈出神的眼珠子,對他笑得又甜又柔,「我到今天才發現,你不僅是個到處留情,成績斐然的獵艷高手,還是個老奸巨滑,撒謊不打草稿的超級詐炮!」  

    季慕飛撇撇唇,還來不及為自己的「計高一籌」提出辯駁,余盛仁已搶著先機,輪番炮轟他了。  

    「虧你敢蒙著良知睜眼說瞎話,明知道斐容最討厭杏仁口味的食物,對香水和花粉過敏,你卻故佈疑陣,顛倒是非,蓄意誤導楚天淳,你不覺得你的行為有失光明而且勝之不武?!」  

    「所謂兵不厭詐,要怪只能怪楚天淳他老爸,」季慕飛停頓了一下,神閒氣定的搬出他的歪理。「為什麼要給他取這麼ㄘㄨㄛ的名字,天淳,天淳,天生愚蠢!唉!」他裝模作樣的唉歎一聲,「楚家家門不幸,父拙子愚,焉能怪我聰明過人?」  

    璩采晴和余盛仁聞言差點為之絕倒,尤其是身懷六甲的璩宋晴,明知自己情緒不能太激動,偏偏被頑皮促狹,精怪成性的季慕飛弄得心情變化多端,一會氣得牙癢癢,一會又被他逼得「笑果」驚人,好像蕩揪千,每一分鐘都充滿鮮穎的刺激和樂趣。  

    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璩采睛才勉強壓制住氾濫不歇的笑意,辛苦萬狀的繃著一張俏顏,瞪視著不知謙虛和心虛為何物的季慕飛。  

    「小季,你呀!就只會賣弄唇舌漂白自己、揶揄別人,你這樣缺德帶冒泡的整治楚天淳,不怕破壞了斐容的美好姻緣?將來下地獄蒙受閻王老子的「特別眷顧」?」  

    季慕飛嘻皮笑臉的聳聳肩,「沒關係,我如果下地獄,也會抓著你們這兩個裝聾作啞,看盡好戲的幫兇做陪,免得有損閻王老子青天大老爺的清譽,再說……」他牽動唇角笑了笑,「沒有破壞,哪來的建設?這齣戲碼完全是按你們的劇本在演,否則,你們兩個會那麼溫馴地坐在那,當個只有畫面,沒有聲音的觀眾嗎?」  

    「我……」璩采晴一時為之語塞了。  

    「請問你演完了攪局的角色,接下來要如何扮演建設的角色啊?」余盛仁又在一旁毫不放鬆的射出冷箭了,絲毫不給滑不溜丟又能言善道的季慕飛「喘息」的空間。  

    對於余盛仁「言行不一」的做法,季慕飛毫不含糊地立刻還他一記窮兇惡極的大白眼,還來不及張嘴反唇相稽時,餐廳那端已傳來丘斐容輕柔婉約的聲音:  

    「可以吃飯了,你們餓壞了吧!趕快上桌吧!」  

    季慕飛樂得慌忙起身,企圖用「飯遁」撇開余盛仁緊迫盯人的糾纏,孰料,才剛走了兩步,嬌俏可人的璩采晴已陰魂不敬的踱到了他的身邊,巧笑倩兮的問他:  

    「正主兒上場了,你準備如何建設呢?」  

    「采晴,」季慕飛拉長了臉,聲音平板中夾雜著一絲無奈和懊惱,「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適可而止,做個有愛心和同理心的准媽媽,別讓我連吃飯都有消化不良的疑慮和夢魘!」  

    璩采晴衝著他甜甜一笑,「我不會讓你消化不良的,頂多是——」她無限嬌俏的努努小嘴,「食不下嚥而已。」  

    「喂喂喂……」季慕飛瞪大眼抗議了,「雷太太,你好像忘記我是誰了?如果你下輩子不想做個乏人問津的小番婆,請你收起你的利爪,對我這個來生的夫婿客氣一點!」  

    璩采晴給他一個So  what的表情,「你如果看我不順眼你可以提前跟我解約啊!我絕對有成人之美,更樂意為你背負休夫毀約的罪名!」  

    「你……」季慕飛登時被她堵得言以對,連連槓龜的他,蹙著眉峰正思反擊之策時,他的最佳捐友余盛仁又臨陣插花補上一腳。  

    「小季,看來采晴送你的香蕉皮,你啃到下輩子也啃不完了!」  

    季慕飛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這是哪一國的好朋友啊!才說過要給我喘息的空間,怎麼一轉過身子就成了尖酸刻薄、食言而肥的大渾球?!」  

    「大渾球?」璩采晴裝傻的瞅著他,含沙射影的笑問著:「你是在罵你自己嗎?小季?」  

    季慕飛翻臉了,他惡聲惡氣的俯向璩采晴,「你再這麼灑潑刁蠻,我可要打電話給阿奇,讓他趕快把你這個不知胎教為何物的小夜叉領回家,嚴加看管!」  

    他的恫嚇反而換來璩采晴有恃無恐的微笑,「好可惜喔!你的如意算盤撥錯了,阿奇他帶著盼盼回美國給他姑媽過生日,所以……我才有空上斐容這打打牙祭,享受一下那種一人吃兩人補的滋味。」  

    季慕飛聞言,只能大歎自己出門之前,沒有好好翻翻農民歷,以至於今日事事出師不利,老是栽在女人的手裡。  

    偏偏,佔盡上風的余盛仁還不放過他,反而帶著一臉令人可惱的調笑,拍著他的肩膀,「小季,別板著一張臉,能有我們這些夾棒帶槍,用心良苦的老朋友是你的福氣,否則,難保你再怎麼聰明過人,不會在大意失荊州的狀況下,敗給一個天生愚蠢的對手啊!」  

    「謝謝你喔!」季慕飛卻之不恭的揚揚眉,「你還真懂得掌握自圓其說的藝術。」  

    「哪裡,哪裡,」余盛仁笑嘻嘻的回敬道:「還不是跟你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嘛!」  

    季慕飛又翻白眼了,而剛把當歸雞湯端上桌的丘斐容,已脫下圍裙,走到客廳的屏風處催客上桌了。  

    「你們能不能暫時讓你們的嘴巴休息啊!再不上桌,飯菜都要涼了,」她移目四顧,「咦?怎麼沒看到楚總編呢?」  

    「你問小季吧!」璩采晴毫不客氣的把目標瞄準了季慕飛,一臉惡作劇的表情。  

    季慕飛暗瞪了她一眼,才在眾人齊聚的注目禮下,臉不紅氣不喘的答道:  

    「呃……楚先生,他的痣瘡發作了,急著找醫生治療,我看他那副坐立難安的痛苦樣,也不好做個強人所難的主人,只好讓他先回去治病要緊。」  

    璩采晴一聽,不由驚愕莫名的笑出聲來,連余盛仁都忍俊不住的低頭偷笑著。  

    丘斐容當然不相信季慕飛的說辭,她沒好氣的輕睨了他一眼,「小季,你老實說,你到底對楚總編說了什麼?」  

    季慕飛眼睛閃爍著一抹奇異的光彩,「他對你很重要嗎?斐容?」  

    丘斐容的心怦然一動,臉沒由來的泛紅了,她趕緊垂下眼臉,掩飾著自己的羞赧和窘局,「在公事上,他對我很重要,但,在私事上,他……」  

    「如何?」季慕飛急促的追問著,沒發現自己緊繃的聲音比平常高了三度。  

    「沒……你……們來得重要。」丘斐容星眸半掩的低聲說道,臉上的紅暈迅速漫上了耳根,漫上了她那莫名顫動的芳心。  

    季慕飛一聽,不由暗鬆了一口氣,跟著又在精神奕奕中恢復了他促狹滑頭的一面風采。  

    「我就說嘛!一個名叫「天生愚蠢」的仁兄,在IQ和EQ都不怎麼有水平的情況下,妄想做個偷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無異是緣木求魚,恐怕只有啃香蕉皮的份了,」他眉飛色舞的說到這,又不著痕跡地伸手摟住了丘斐容的肩頭,「為了讓他早點死心,減輕斐容的困擾,我這個當年在東海為采晴驅蟲滅蠅的環保專家,只有義不容辭地再度挺身救美了。」  

    「小季,你又來了,」丘斐容滿臉暈紅的輕罵了一聲,乍喜還嗔地逼問著,「你到底對楚天淳說了什麼?」  

    季慕飛轉轉眼珠子,一溜煙地竄到了茉香四溢的餐桌旁,望著桌上的紅燒豆腐,他忙不迭的執筷挾了一塊,放進嘴裡貪婪的咀嚼著,「嗯,好吃,好吃,果然滑而不膩、香嫩可口……」  

    「小季!你……」丘斐容追到了餐廳,一臉嬌嗔的凝望著又皮又賊又饞的季慕飛。「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說……」季慕飛又情不自禁地挾了一塊,大肆咀嚼著,「我……我最愛吃豆腐了,真的,好吃,太好吃了……」  

    「是啊!全台灣的女性有誰不知道你愛吃豆腐,」余盛仁失笑之餘,不由慢聲揶揄著一邊偷吃,一邊不忘打太極拳的季慕飛,「特別是那種可以抱在懷裡,上下其手的嫩豆腐。」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你余大聖人也!」季慕飛不以為忤的淺笑道,又興致勃勃的連挾了一塊糖醋排骨塞進嘴裡。那副「橫掃千軍」的吃相,害余盛仁這個素難抵擋美食的老饕,也顧不得和季慕飛嚼舌根耍嘴度的樂趣,趕忙拉開椅子,加入和季慕飛搶吃的陣營中,發揮大胃王蠶食鯨吞的特色。  

    丘斐容和璩采晴見狀,只能交換了無奈的一眼,啼笑皆非地看著兩個脫下文明禮衣的男人,在食色性也的本能中,大快朵頤地瓜分著所有的美食與佳餚。  

    季慕飛酒足飯飽之後,帶著滿足的心情駕車返回了他那坐落於四維路的單身公寓。  

    他鬆開了領帶,拿出了一張披頭四的精典CD,放進他自己組裝的唱盤上,讓熟悉的搖滾音樂伴著他寬衣解帶,在全然的鬆懈下,一路舞進了浴室,享受著熱氣騰騰的泡泡浴。  

    當他刮完鬍髭,頂著微濕的頭髮,穿著黑色短褲步出浴室時,客廳內正洋溢著保羅曼卡尼那憂慮而特殊的嗓音,那首令人百轉不厭的Let  it  be,喚醒了季慕飛滿身雀躍而狂野的音樂細胞,讓他不由自主的隨著迴旋的音符輕聲哼唱著,直到一陣拍打急猛的敲門聲傳進他不勝耐煩的耳膜內,將他拉回到現實生活的夢魘中。  

    他蹙著眉心關掉音響,又隨便抓了一件白色T恤套上,帶著十二萬分無奈的心情拉開了門扉。  

    果然不出所料,站在大門外的正是他最親密而景仰的舅舅姜全福,一個令他縱有再多促狹的因子,也不敢沒大沒小,肆意搞怪的特殊對象。  

    「舅舅,這麼晚了,您還親自上門,想必是……」季慕飛不敢做怪,只好硬著頭皮打起迷糊仗了。「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談?」  

    姜全福坐進了客廳的籐制沙發內,目光犀利的注視著一臉被動的季慕飛,慢吞吞的在他對面坐下。  

    「我的業務經理莫名其妙的蹺班了?你說,我還有心情回家含飴弄孫嗎?」  

    「舅舅,他好像不是蹺班,而是……」季慕飛不慍不火的提出更正,「辭職不幹了。」  

    「辭職不幹?」姜全福重重的哼了一聲,「哼!他這個不負責任的膽小鬼,居然被女人追得連飯碗都顧不了,這是一個在女人窩裡吃香喝辣的情聖該有的「英勇」表現嗎?」  

    「說得是,這種人怎麼可以讓他辭職呢?」季慕飛索性順著姜全福的口吻揶揄自己一番,「應該炒他魷魚,並把他遣返家鄉種田贖罪!」  

    「種田?」姜全福又冷哼了一聲,「為了幫助那個意氣用事的花心蘿蔔唸書就業,他父母早就賣掉了二畝田地,還哪來多餘的田地讓他糟蹋!」他義正辭嚴的頓了頓,「不如直接把他逮回去,連降三級,將功贖罪比較划算!」  

    「連降三級?」季慕飛不服氣的拉長了脖子,「您好意思說出口,對一個才情洋溢、任勞任怨的大功臣,您忍心昧著良知,做個不分輕重、賞罰不公的大老闆嗎?」  

    姜全福眼中閃過一絲詭譎的笑意,「你幹嘛這麼激動啊!這傢伙既然六親不認,帥得連工作都可以不要了,降級升級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差別?」  

    季慕飛微微一愣,又即刻恢復了他冷靜犀利的應對能力。「說得也是,誰教他敬酒不吃,花酒不吃,偏偏要吃罰酒,幸好他識相走人,否則,豈不是讓您處境為難,裡外不是人嗎?」  

    「處境為難?」姜全福擰起了眉頭,「他這渾小子要真懂得這四個字,就不會任意妄為,拍拍屁股走人,把燙手山芋丟給他的頂頭上司去傷腦筋!」  

    「這——」季慕飛耍賴的笑了笑,「能者多勞,您是他的最高主管,又是他的舅舅,替他……」  

    「舅舅?」姜全福皮笑肉不笑的問到他跟前,「你終於知道我跟你還有一層辭不掉的親戚關係了?」  

    季慕飛被逼得無言以對,只好咧嘴傻笑,打起哈哈來了。  

    「你別給我在那傻笑裝蒜,」姜全福目光如炬的瞅著他,「有道是:「天上雷公大,地上舅公大」,你這個我行我素的油條小子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舅舅放在眼裡?」  

    「當然有……」季慕飛還未及說下去,姜全福就先聲奪人地截斷他的語。  

    「既然有,那我說的話,你聽不聽?」  

    被當鴨子趕上架的季慕飛哪敢說不,才剛點頭,姜全福又乘勝追擊的下達命令了:  

    「很好,我以舅舅的身份命令你明天就返回公司上班,再以公司總裁的身份命令你星期天約方詠婷吃飯,把話談清楚。」  

    「星期天不行,我跟丘斐容有約,」季慕飛立刻搖頭拒絕,「我們要去天母的孤兒院找小朋友玩。」  

    「丘斐容?」姜全福瞇起眼,沉思了一下,「就是你們風騷六君子中,那個長得既靈秀又典雅,充滿書卷味,又燒得一手好菜的女孩子?」  

    「舅舅,您還記得她?」季慕飛訝然的揚起眉,因為姜全福認人的能力一向不怎麼靈光,常常發生張冠李戴的糗事,沒想到,他居然會對沉靜得像一本書的丘斐容留下如此深刻而正確的印象。  

    姜全福失笑的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年過半白,已經老眼昏花到看見漂亮的女孩子都毫無視覺感受的程度了嗎?再說……」他意猶未盡的吞了一口水,「那小妮子的手藝堪稱一絕,特別是那些精緻可口的小點心,像鍋貼、燒賣、水晶餃子,一點都不亞於那些受過正統訓練的大廚師!只可惜……」他別具深意的看了季慕飛一眼,亦真亦假的歎口氣,「我跟她不熟,要攀親帶故又缺少個名正言順的橋樑,只能自歎自己沒那個口福了。」  

    季慕飛是何等聰明機巧的人,他哪會聽不懂姜全福的言外之意?但,一向灑脫不羈,率性自任的他,對於感情的經營和用心,自有他獨特的見解和處理方式,他並不習慣向別人解釋,無論周圍的人是拿著何種度量衡在測量他,為他貼上正反兩面的卷標,他都能一笑置之,像個生性促狹的大頑童,超脫於世俗的稱譏毀譽外。  

    唯獨面對愛情,面對真正能走進他心靈深處產生共鳴的女子,他反而失去了遊戲人間的率性落拓,像個謹慎而深沉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捧著易碎的夢幻,藏進心靈的百寶箱中細細收藏著,深怕一個不留神,生命中最細緻的瑰寶,就會像經不起任何碰撞的水晶玻璃,摔得他面目全非,滿身瘡痍。  

    難言的總是藏得最深,他這種看似悠哉游哉,實卻輾轉反側的情思,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個分明的?  

    唉!風流男子總有癡情處,而癡情男子總有難言處,心情翻湧而百味雜陳的季慕飛只好厚著臉皮,再度裝聾作啞了。  

    「舅舅,您想隨時一飽口福,那又有何難?只要我居中穿針引線,保證您……」季慕飛笑嘻嘻的獻上他的絕妙好計,「多了一個賞心悅目又手藝驚人的乾女兒!」  

    「乾女兒?」姜全福板起臉孔了,「你這個踢皮球兼搓湯圓的滑頭小子,你明知我希望她做我的甥媳婦,你卻移花接木的亂扯關係,你存心想嘔我是不是?」他索性挑明了講。  

    季慕飛的瞳孔緊縮了一下,「舅舅,我並不是故意要跟您閒扯淡的,而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有我的顧忌。」  

    「什麼顧忌?」姜全福攢著眉頭追根究柢,「這樣秀外慧中、品貌俱美的女孩子你不懂得追,還在那躊躇不決,推三阻四的,難不成……」他吹鬍子瞪眼睛地哼了哼,「你希望她像方詠婷一樣厚著臉皮倒追你嗎?」  

    季慕飛苦笑了,「舅舅,您什麼成了月下老人的特別專使?」  

    「怎麼?」姜全福斜睨著他,「你嫌我這個做舅舅的多管閒事是不是?」  

    「豈敢!」季慕飛一臉無奈的悶聲答道,心裡卻暗自咕噥,今天果然是個疲勞轟炸的黃道吉日,他真該拿根耳棒子挖挖耳朵,免得他的耳朵真的長繭。  

    「你別嫌我囉嗦,我可是為你好啊!」姜全福堂而皇之的說起教來,「這感情的事可是講求效率,馬虎不得的,如果你不懂得把握「先下手為強,慢下手遭殃」的契機,像丘斐容這樣水噹噹的溫柔女子,旱晚會被其它手腳俐落的男人追走,再說……」他陳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分析著,「你如果早點和丘斐容定下來,方詠婷再厚顏大膽,也沒理由死纏著你不放啊!」  

    「我跟丘斐容定下來,您不怕方詠婷惱羞成怒,一狀告到她老爸那,讓您在方運升面前交不了差?」季慕飛淡然笑道。  

    「我幹嘛要跟方運升交差?我又不是他的部屬,頂多是傷了一點小感情而已。」姜全福振振有辭的說道:「何況,感情的事又不是做生意,完全以利害得失來衡量的,方運升是個八面玲瓏的企業家,哪會真為這種小事就跟我交惡?」  

    「那……您還拚命的替方詠婷那個臉皮奇厚的豪放女製造機會來騷擾我?」季慕飛惱火地直喳呼著。  

    「我只是不想讓她過於難堪嘛!」姜全福面不改色的提出辯解,「誰教你桃花滿天飛,連我這個艷羨不已又自歎弗如的舅舅都被你拖下水,上個班還得分心幫你應付一大票蜂擁而來的花癡!」  

    「那些熱情大放送的花癡還不是拜您所賜,說什麼我在女人面前吃的開,所有的女客戶都塞給我處理,害我……」季慕飛聳聳鼻子,「每天躲不勝躲,只恨爹娘沒多生我兩條腿!」  

    「這是你的報應,誰教你從國中開始就學會亂跟女孩子放電?」姜全福一臉嘲謔的淡笑道,「偏偏……深諳泡妞絕竅的你,都年過三十了,還像條滑溜的魚,不肯乖乖上岸,走進婚姻的殿堂裡,所以,才會落到今天這種進退維谷,該抓的沒抓牢,該躲的躲不掉的地步!」  

    「我不是不婚主義的信徒,我只不過是想多擁抱一下單身貴族的樂趣罷了,哪曉得……」季慕飛攤攤手,「會有那麼多的女人把我當成她家魚缸中的魚,企圖收歸私有!」  

    姜全福被他的用字遣詞逗笑了,「所謂飛來艷福不是福,你若不想做個被女人追得團團轉的萬人迷,你遲早要為了一顆樹而放棄整座森林的,就像你爸爸,以前也是個吊兒郎當的迫坦人,結果一碰上你媽這個艷冠群芳的旗山之花,還不是乖乖束手就擒,收拾玩心,做個中規中矩的莊稼漢!」跟著,他起身拍拍季慕飛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笑道: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很多事情想得大多反而會讓人綁手綁腳,錯失了本該掌握的良機良緣,你是聰明人,應該不需要我這個撈叨的舅舅再聒噪下去吧!」  

    季慕飛心頭微微一凜,「我知道您的用心,我會仔細斟酌的!」  

    「斟酌?」姜全福瞪大眼罵人了,「你還斟酌,你以為月下老人是你的好哥們,這姻緣簿上你享有特權是吧!」  

    季幕飛雙眉又皺攏了,「舅舅,您總得讓我先想個辦法解決難纏的方詠婷吧!」  

    「然後呢?」姜全福一鼓作氣逼問道。  

    季慕飛輕吐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表情憂煩中又帶著深切的無奈。「我會……想想看,該如何追丘斐容。」  

    姜全福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臨走前,他還不忘耳提面命的囑咐了一句:  

    「別光會想,要去做,嫦娥再漂亮,也不會為你投奔地球的!」  

    季慕飛聞言,在啼笑皆非中,對他的背影扮了個好生無奈的大鬼臉!  

    天母德恩育幼院  

    丘斐容素雅靈秀的臉龐上漾著一抹動人的笑容,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不斷追逐著季慕飛活潑亂跳的身影,湧現著絲絲溫柔的光彩。  

    而季慕飛卻渾然不知,人來瘋的他,正卯足全勁地和育幼院的小朋友玩成一團,開懷嬉鬧的笑聲不時飛揚在空曠的小操場上。  

    看那一群玩得又瘋又笑,滿臉紅通,渾身汗水的孩子,顯然季慕飛的人緣不只是在女人身上才有特殊的感應,即使是面對著一群不解人事的小娃娃,他也能得心應手的和他們打成一片,儼然是個魅力四射的孩子王。  

    玩完了騎馬打仗,大風吹,季慕飛又換上了新鮮的花樣,玩起躲貓貓的遊戲了,而且,他這只蒙著手帕,不懷好意的大壞貓,還故意發出一陣猙獰又恐怖的聲音,在手舞足蹈的旋轉之後,以驚人的速度,朝閃避不及的丘斐容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又驚又惱又笑的她。  

    「哇哇哇……」季慕飛怪聲怪氣的叫嚷著,「瞧我抓到了誰?」說著,他還惡作劇拉開手帕,不勝頑皮的瞇著眼,上下打量著又羞又惱的丘斐容。「原來是一隻漂亮又愛臉紅的小白鼠!」  

    一群天真無邪的孩子發出了鬧烘烘的歡呼聲,圍著他們又是鼓掌又是喧嘩的大笑著:  

    「哇!換丘阿姨做貓了。」  

    「做貓比較好玩,我也想做貓……」小朋友七嘴八舌的笑鬧著、爭論著。  

    「小季,你快放開我……」丘斐容滿臉紅暈的低嚷著,並試著扭動身軀,掙脫季慕飛那令她芳心無措的懷抱。  

    「不放,你是我的俘虜耶!除非……」季慕飛雙眼亮熠熠的笑道:「你讓我香一下!」說著,他無視於丘斐容的掙扎和嬌嗔,神采飛揚的徵詢著玩得欲罷不能的小朋友,「小朋友,你們說,丘阿姨該不該受罰!」  

    「該,該,該!」那群小朋友興高采烈的叫嚷著,喧鬧鼓噪的聲音響徹雲霄。  

    於是,季慕飛這個無賴的大頑童,就在一群活潑可愛的幼童圍觀下,明目張膽又可惡極致的吻上丘斐容楓紅的嫣頰。  

    然後,又狀甚無辜的朝無盡窘迫、半喜半嗔的丘斐容眨眨眼,「別怪我,我可是應觀眾的要求,你要怪,就怪這些咱們國家未來的主人翁吧!」  

    面紅耳赤的丘斐容,還來不及平復她那顆怦然直跳的芳心,一個流著兩條小辮子的幼童,已經興奮的抓住她的手腕,細聲細氣的要求著:  

    「丘阿姨,你讓我扮貓咪好不好?等我抓到季叔叔,我再讓你把他香回去,好不好?」  

    丘斐容聞言,真是又窘迫又有份哭笑不得的無奈。  

    丘斐容的臉又紅得像一朵燃燒的扶桑花,偏偏,生性溫雅婉約的她,又拿精怪調皮的季慕飛沒轍,只能渾身忸怩的抿著小嘴,做無言的抗議了。  

    「斐容,你儘管來,我絕對不會做無謂的掙扎,讓你香得不過癮!」  

    「丘阿姨,你怎麼不說話呢?」那位名叫小由的小女孩一臉焦灼的搖著丘斐容的手,「你在跟我生氣嗎?」  

    「沒有,我沒有跟你生氣,我只是……」她尚未說完,操場那端傳來了一陣砰然而夾雜著驚呼的撞擊聲。  

    她一震,循聲望去,但見一個穿著粉藍色褲裝的小女孩趴跌在台階上,小小的身軀正艱困地做著掙扎,準備爬起來。  

    她正打算驅身向前時,季慕飛已靈活迅速的衝了過去,將小女孩抱了起來,輕輕拍著她的背脊,柔聲撫慰著。  

    慢了半拍的丘斐容,在季慕飛的懷中看到了一張出奇漂亮而惹人憐愛的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綴著兩排又濃又密,像墨刷般黑亮的長睫毛,粉嫩逗人的面頰像誘人的小蘋果,再加上圓圓的小鼻頭,微翹的小嘴巴,這個淚盈於睫的小女孩,粉妝玉琢得像不小心飄落人間的小天使。  

    而令人詫異的是,無論季慕飛如何逗她,丘斐容如何面帶溫柔的跟她攀談溝通,這個淚眼汪汪的小女孩都視若無睹,面無表情的咬著自己的小拇指。  

    口乾舌燥的事慕飛看了顯然也沒轍的丘斐容一眼,自我嘲弄的撇撇唇,「唉!大壞貓碰上了悶不吭聲的小老鼠,想吵架也吵不起來!」  

    「季叔叔,你別怪小妍,她就是這個樣子,一天難得說上一句話。」留著小平頭的小剛在一旁熱心十足的提供資料。  

    「是啊!連院長、還有孫老師都拿她沒辦法呢!」活潑可愛的小由也忙不迭的補充著。  

    「對,她一向都是這樣,不愛理人,」長得胖嘟嘟的小華也湊上一腳,搶著發表自己的意見。「再加上……她的左腳裝了義肢,不方便跟我們玩,所以……遊戲時間,她都獨坐一角冷眼旁觀!」  

    丘斐容和季慕飛移眸相望,交換了惻然而充滿悲憐的一眼。而心細如髮的丘斐容察覺到小妍手關肘上的傷口,連忙同季慕飛將小妍抱到醫護室消炎擦藥。  

    一般來說,小孩子最怕這種擦雙氧水、擦紅藥水的折磨滋味,能心甘情願面對的人並不多,通常都是在半哭半鬧半哄騙的情況下完成療傷的程序。而小妍——這個年僅四歲的小孩,卻能在毫無反應的狀況下默然承受,從頭至尾都未曾掙扎喊疼,彷彿她是一個麻木不仁的洋娃娃。  

    這種情況看在一向對孩童充滿母性情懷的丘斐容眼裡,真是揪痛莫名,心酸不已。  

    特別是在她聽完了育幼院的輔導老師孫如瑋陳述的故事之後!  

    「育幼院收養的孩子,在他們純真無邪的臉孔背後,往往埋藏著許多悲慘而令人鼻酸的故事,小妍也不例外!」孫如瑋神色憂戚的輕歎了一口氣,「她原本是個活潑而令人艷羨的快樂小天使,她的父親是個事業有成的書商,母親是護士,夫妻二人對小妍視若珍寶,疼愛的不得了,一直沒有添丁增子的打算,生怕弟弟妹妹會佔去他們對小妍那份無以復加的愛,一年前,在元宵節那天,他們夫婦開車帶小妍南下鹿港,共探望外公外婆,不幸在回程路上,遇上酒醉超速的砂石車,她的父母當場死亡,而小妍在她母親臨危的保護下,僥倖的存活了下來,卻也難逃截肢的噩運!」  

    她說到這,嚥下喉頭的硬塊,看了神色同樣凝重而悲淒的季慕飛與丘斐容一眼,勉強打起精神,繼續訴說著小妍家破人亡、淪為孤兒的悲慘際遇:  

    「小妍失去了父母之後,家中的經濟大權被她法定的監護人,也是唯一的叔叔一手掌控,他的叔叔嬸嬸,一開始表現得十分熱絡親切,等小妍裝上義肢出院之後,他們便順理成章的將她領養回家,然而……」她感觸良多的搖搖頭,以一種憤慨而略帶譏諷的語氣陳述下去。  

    「好景不常,小妍回去才不到兩個月,他們夫妻就露出勢利冷酷而刻薄寡恩的嘴臉,對飽受驚嚇而情緒不穩的小妍又打又罵,甚至還蓄意虐待她,不准她吃飯,不准她開燈上廁所,不准她作噩夢時哭出聲音,也不准她看卡通影片,玩洋娃娃,甚至還常常故意把她的義肢拿下來,讓她痛苦的在地上爬行,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的叔叔居然還拿過香煙燙小妍的手心……」孫如瑋不敢置信的搖搖頭,逸出了一聲長歎,對於人心的卑劣和醜陋,有著不勝寒顫而深刻的感懷。  

    季慕飛聽得怒火中燒,血脈憤張,「這個豬狗不如的人渣,他竟然對自己的親侄女做得出……這種心狠手辣、令人髮指的暴行……」他握緊拳頭的厲聲罵道:「這種人應該……打入十八層地獄去,受千刀萬剮的厲刑!」  

    丘斐容也有著感同身受的憤慨和憎惡,不過,她並未將心中奔騰的怒濤形諸於沉靜溫文的容顏上。  

    「後來呢?小妍是如何逃離他叔叔嬸嬸的魔掌?」她關切的追問道。  

    「有一天,她叔叔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又大發雷霆,拿著掃巴毫不留情的毒打小妍,可憐的小妍被打得皮綻肉開,哭聲震天,鄰居太太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立刻打了電話報警處理,聞訊而來的警員和社工人員才在緊要關頭救下了傷痕纍纍,而飽受摧殘的小妍……」孫如瑋神色悲痛而憂沉的搖搖頭,「可是,小妍卻嚇得宛如驚弓之鳥,不管社工人員如何用心安撫、開導,她都毫無反應,像個無知無覺的木娃娃,封住了自己的內心世界,也對外在世界的一切動態無動於衷……」  

    「你是說——她得了自閉症?」季慕飛面帶淒愴的啞聲問道。  

    孫如瑋沉重的點點頭,「她的確是有這種傾向和徵兆,本來,像她這樣漂亮又討喜的小女孩,即使親戚不願伸手照顧她,對於許多渴望領養小孩的夫婦來說,小妍得天獨厚的長相樣貌,可說是一項誰與爭鋒的利器,可是……」她語音蒼涼的苦笑了一下,「一個有自閉症又肢體殘缺的小女孩再漂亮,也無法博得幸運之神的眷顧,唯一真心疼惜小妍的外公外婆又因年老體衰而顯得力有不逮,所以……小妍就在乏人問津的情況下,被社工人員送進了育幼院,過著沒有悲傷、沒有歡笑,而只是封閉而孤寂的童年歲月……」  

    季慕飛聽得滿腔痛憐,而善感冰心的丘斐容已暗暗紅了眼圈。  

    爾後,季慕飛抱著仍然對週遭事物毫無感應的小妍,和丘斐容走出了醫護室,在十來位小朋友的簇擁下,走進了安靜的圖書室。  

    他們決定盡最大的心力來喚醒小妍沉睡的心靈,走出封閉而陰沉的象牙塔,重新認識生命,認識她自己,認識愛及溫暖。  

    丘斐容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而所有的小朋友則托著小下巴圍在她身邊,睜著一雙雙清亮而興奮、認真的大眼睛,凝神細聽丘斐容溫婉而生動的說著幾則引人入勝的童話故事。  

    「從前,有一個農人,他的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愛生氣,而這個農夫很討厭狐狸,因為有一次,狐狸抓走了農夫辛辛苦苦養的雞……」  

    而用心良苦的季慕飛則在一旁演起話劇來,一會兒扮演脾氣暴躁的老農夫,一會兒扮演狡滑的狐狸,一會兒又成了可憐兮兮的小公雞,他那維妙維肖、傳神靈動的演技,讓這則充滿寓意的並索童話多了一份想像不到的樂趣,也贏得所有小朋友咯咯不斷的笑聲。  

    連說了四個精采好聽的童話故事,季慕飛賣力而活潑的扮演著各類動物,從烏鴉到小綿羊,從青蛙到蝙蝠,他極盡傳神的配合著丘斐容的聲音「搔首弄姿」。  

    怎奈,笑聲飛揚的氣氛仍然無法感染到小妍身上,她仍然孤獨的坐在一角,抱著一本圖文並列的童話書,不言不笑,聚精會神的翻閱著,圖書室的熱鬧和靜默的她形成了冷暖鮮明的對比。  

    抱著咯然若失而酸楚低沉的心情,季慕飛和丘斐容說完了唱作俱佳的童話故事,在孫如瑋老師心有慼慼然的注目下,走出了圖書室,準備離開育幼院。  

    和依依不捨的小朋友訂下再會的日期後,丘斐容和季慕飛邁開鉛重的步履,穿過長廊,轉進了中庭,朝育幼院大門走出。  

    「等一等——丘小姐、季先生……」孫如瑋突然抱著小妍過了過來,語音急切中夾雜著幾許不敢置信的喜悅:  

    「我想,小妍她有話要跟你們說……」  

    丘斐容和季慕飛的心震動了一下,不由帶著一臉期盼,定定的望著小妍那張粉嫩嫩而絞人心痛的小臉蛋。  

    小妍被他們熱切的目光瞅著有些怯生生,慌忙地垂下了眼瞼,筆直的盯著地板默不作聲。  

    「小妍……」丘斐容以一種又輕又柔的語氣叫喚著她。「你是不是有話要跟丘阿姨說?」  

    小妍仍低垂著小臉沒有反應。  

    「小妍,你有什麼話儘管跟季叔叔說沒關係……」季慕飛也小心翼翼的放輕了聲調,柔聲說道:「季叔叔和丘阿姨都好喜歡你,喜歡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他的話雖然同樣沒能贏得小妍的響應,卻不經意的在丘斐容疑真似幻的心湖裡,吹縐起了一池漣漪。  

    孫如瑋也不厭其煩的悄聲對小妍做軟性的心理建設,卻仍然扭轉不了自彈自唱的局勢。  

    季慕飛和丘斐容只好悵悵然的輕歎了一口氣,正準備轉身打道回府時,丘斐容的長髮卻被小妍伸手揪住了,她驚詫的迅速轉過頭。  

    「來,你們……來……」小妍夾雜不清的冒出了生嫩而羞澀的童音。  

    「她要你們記得回來看她。」孫如瑋飛快的說,臉上佈滿了驚喜的光彩,「她……喜歡你們,對你們有感應。」  

    丘斐容和季慕飛胸中也迴盪著一股酸楚而無以言喻的撼動,丘斐容淚光瑩瑩的綻出一抹溫柔的微笑,輕輕的撫摸著小妍柔軟的面頰,「丘阿姨答應你,一定會常常來看你,絕不食言。」  

    季慕飛也清清喉嚨,故作輕快的抓住小妍的手,「季叔叔跟你打勾勾蓋章,一定不會忘了你這個美麗又可愛的小天使!」  

    小妍轉動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稚嫩的表情十分惹人憐愛,她眨了一下眼瞼,把臉藏在孫如瑋的胸懷中,又回復了她一貫的沉靜及默然。  

    離開了德恩育幼院,丘斐容也維持著她的沉靜和默然。  

    季慕飛看了她那微蹙著眉尖,而顯得若有所思的容顏一眼,「距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有兩個鐘頭多,要不要我家咖啡廳坐坐?」  

    對於季慕飛的提議,一向很少投反對票的丘斐容,又再次聽任了季慕飛的安排,和他儷影雙雙的坐進了士林一家佈置得十分原始而粗擴的咖啡屋。  

    這家名叫「山頂洞人」的咖啡屋,室內的擺設十分名符其實,完全以木頭和石頭為主,連menu都是用竹子編成的。  

    季慕飛和丘斐容坐在靠牆的卡座上,在竹燈籠的照射下,各點了一杯藍山咖啡和玫瑰花茶。  

    「你從育幼院出來以後,就一直怪怪的,該不會……」季慕飛半帶玩笑的打趣道:「你也被小妍感染了自閉症,陷於神遊太虛,自得其「愁」的症候群中?」  

    丘斐容輕睨了他一眼,「別亂用字眼,我只不過是……有一份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懷罷了。」  

    「怎麼說?」季慕飛舀了一點的冰糖放進咖啡杯中,輕輕攪拌著,並倒了些許奶精中和了一下。  

    丘斐容露出了一抹含蓄而泛著輕愁的微笑,「我覺得我們的力量和愛心對那群孩子而言,實在是太單薄了,偶一為之的探望、關懷,就像聖誕老公公一樣,只能發揮微量的光芒,卻暖不透他們長久渴慕親情的心。」她低愴的牽動唇角,臉上的神情更加幽沉凝重了,「再加上經費、人力的限制,每個小朋友能得到的照顧實在是寥寥無幾,何況是像小妍那樣特殊的孩子,更是需要大人們無時無刻的關懷和照顧的,也許……」她低眉斂眼的輕咬著唇,「我應該結婚,這樣,我便具備了申請領養小妍的資格……」  

    季慕飛的心驚跳了一下,「你的意思……你想答應江德風的求婚?」他的聲音除了尖銳,更隱含了一份怪異難解的緊繃。  

    「你怎麼會知道江德風向我求婚的事?」丘斐容有些錯愕,跟著又露出了恍然的笑容。「一定是聖人告訴你的,對不對?」  

    「你會答應他嗎?」季慕飛不答反問,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凝聚在丘斐容那張在昏蒙的燈光輝映下,顯得更纖柔而雅致的容顏上,「會嗎?」  

    他那專注而執拗逼人的態度讓丘斐容芳心一凜,渾身掠過了一陣舒軟朦朦的醉意,一陣酸楚甜蜜的輕顫,害她不得不垂下濃密的睫毛,隱藏住自己那份半怯半喜,欲迎還拒的微妙倩懷。  

    「我雖然很想領養小妍,但,我不會為了這個理由而率然決定了自己的一生。」她幽幽然的說道。  

    季慕飛輕吁了一口氣,「這麼說……你並不愛那個……」他酸溜溜的聳聳鼻子,放任自己痛快的出言不遜,「見鬼的江德風!」  

    「小季!留點口德,江德風他又沒得罪你!」丘斐容淺笑盈盈地數落道。  

    「誰說沒有?」季慕飛揚揚濃眉,不暇思索的掀嘴應道:「他敢色膽包天的向你求婚,便是大大的得罪了我!」  

    丘斐容的臉微微發燙了,而她的心再度被季慕飛似假還真的話弄得紛擾如麻又醉意醺然。「小季,你別鬧了,好不好?」  

    心情其實很忐忑的季慕飛,暗暗吸了一口氣,決定掌握這難得的機會向丘斐容——呃……表白遲來的心意。  

    他輕啜了一口咖啡「壯膽」,然後,試著以一種不慍不火的態度為他的感情宣言拉開序幕。  

    「斐容,呃……其實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望著丘斐容那看不出任何反應的沉靜表情,不由誇張的乾笑了一下,試圖平復緊張無措的情緒,「真的,如假包換,如果……你……」他結結巴巴得像個瞥扭又遜到極點的二楞子,一點都不像個風流惆儻,迷人促狹的大眾情人。  

    丘斐容被他那期期文艾的窘相弄得有些啼笑皆非,「小季,你到底想說什麼?怎麼吞吞吐吐,都不像原來的你了。」  

    季慕飛暗自磨牙,咒罵了自己一聲,笨蛋,你不是自詡美女鑒賞家嗎?你那舌粲蓮花的本事到哪裡去了;對方可是你熟悉不過的紅顏知己耶!你怎麼反倒忸忸怩怩,裡足不前,像個笨拙生澀、初嘗情果的楞小子。  

    他又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壯膽」,清清喉嚨,在萬馬奔騰的思潮翻轉中,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向丘斐容求婚:  

    「斐容,如果你真想領養小妍,我願意幫忙你,也就是說……」他遲疑的頓了頓,「你可以嫁給我,我們一塊來收養小妍,讓她重享家庭的溫暖。」  

    丘斐容悄悄掩藏住那份失落而感傷的愁緒,老天,她是幻想過,冀望過,有一天小季能在尋尋覓覓、馬不停蹄的獵艷遊戲中,停下他那漫遊無忌的步履,正視到她的存在,她對他那份埋藏在平靜友誼背後的摯情真愛。  

    今天她終於等到了,但卻是在一份令她感到酸澀、落寞而荒唐悲哀的理由下。  

    真是這樣的話,她嫁給江德風和嫁給小季又有什麼不同的差別呢?  

    丘斐容在心底發出一絲黯然神傷的苦笑,為自己的悵惘失落和執迷不悔……  

    但,她仍溫文爾雅的對季慕飛逸出了一絲恬靜的微笑。  

    「小季,謝謝你的慷慨和仗義相助,我想,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婚姻是必須以愛情為基礎的,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生活在一樁勉強而貌合神離的婚姻中,是多麼大的苦雞和煎熬。」  

    季慕飛知道自己搞砸了,他不勝懊惱咬緊了牙根,急著提出強而有力的辯證。  

    「斐容,我們婚姻不會有那種勢如冰炭,或相敬如賓的面貌,因為,我們是有感情而且相知深甚的好朋友……」  

    是啊!丘斐容心中的淒楚和悒鬱更深了,「是,我們的確是相知相惜的好朋友,但,這卻不是愛情。」  

    「這是,而且比一般的愛情更篤實、更自然!」季慕飛低沉有力的說道,又在心中堅定的重複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做錯,沒有把友情和愛情混為一談。  

    只可惜,紛擾無緒而干愁萬縷的丘斐容,卻無法感受到季慕飛那戰戰兢兢的柔情,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像一個蕩揪鞦韆蕩得好累、好無助、好淒迷的孩子,只想偷偷找個喘息的空間發洩自己的愁苦。  

    「小季,你不要太快下斷語,你應該為自己預留個台階,免得你清醒之後,後悔都來不及,」她強顏歡笑的提醒他。  

    季慕飛的眼神一點,「斐容,你不相信我,對不對?」  

    丘斐容的心又再度掠過一陣震顫,「不,我只是……不相信自己能帶著不確定的心嫁給你……」她神色清冷而飄忽的苦笑了一下,並飛快的抬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季慕飛。  

    「別說了,小季,我們都應該好好想一下,給彼此一個轉圜的空間,我不希望自己後悔,更不希望你後悔!」  

    「斐容……」季慕飛心中充滿了複雜而難言的挫敗感。

    「別說了……」丘斐容輕聲請求著,她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看著她那柔弱而不勝愁苦的模樣,心情同樣陰鬱而低落的季慕飛只好輕吐了一口悶氣,在萬般糾葛而無奈的心境衝擊中,送丘斐容離開了「山頂洞人」,邁上了無言的歸途。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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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0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福華大飯店咖啡廳。  

    季慕飛在服務生的征詢下,點了一杯西紅柿汁。然後,他意態瀟灑的把手擱在椅背上,細細端詳著總是把自己打扮得花俏、時髦、亮麗又不失冷艷的方詠婷,薄薄的嘴角緩緩往上揚,掀起了一絲隱含揶揄的笑容。  

    “方大小姐,承蒙你的錯愛,不惜動用各種力量“邀請”我陪你來喝下午茶,不知道你費盡心思的安排,是想跟我談公事?還是私事?”  

    方詠婷聞言,反而不以為忤地綻出了世故而慵懶的微笑,並為自己從容地點了一根煙,“小季,我既然敢大著膽子約你見面,就不怕你對我有任何不友善的反應。”  

    季慕飛慢慢瞇起眼,“這麼說,你是有備而來的?!”“當然,”方詠婷緩緩的噴出一團煙霧,“在我的人生字典裡,是沒有退縮和失敗這四個字的。”  

    “只怕……你的人生字典要重新編輯,重新改寫了。”季慕飛雙手抱胸,一臉淡然的嘲諷道。  

    孰知,方詠婷卻好象吃了定心丸,一點也不在乎季慕飛的冷嘲熱諷,反而還對季慕飛露出了更加熱情而嫵媚的笑容。“小季,這就是我對你特別青睞的地方,如果我是一名漁夫,我絕不是那種在岸邊隨便釣釣小魚的人,我一定會到深海中去從事更具挑戰的海釣活動,專門抓那種罕見而刁鑽精怪,有自己特殊性情的大魚。”  

    季慕飛眼中的嘲諷更濃了,“小姐,我就算是魚,也肯定是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大白鯊,你把目標對准了我,不怕玩火自焚,最後落個屍骨無存的地步?!”  

    方詠婷臉上的笑容更嬌媚了,“小季,我很樂意被你一口吃進肚子裡。”她毫不知羞地把上半身向前傾,貼近了季慕飛,以一種煽情而挑逗的口吻笑道:“這樣,我便能與你融為一體,如膠似漆,永不分離了。”  

    季慕飛被她大膽火熱的言行舉措弄得俊臉微紅,冒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小姐,別把一廂情願的角色扮演得太過火了,沒有用的,你只會讓我對你更加……”  

    “印象深刻?”方詠婷笑吟吟的搶著說,又在季慕飛惱火又無奈的注目下,吸了兩口煙。“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調戲你的,而是一種情不自禁的本能。”  

    碰上全世界臉皮最厚的女人,季慕飛在無力招架的反胃中,只能渾身疲軟的猛啜著酸酸甜甜的西紅柿汁,企圖中和一下幾近失調的味覺。  

    方詠婷捺熄了煙蒂,也喝了一口新鮮爽口的柳橙汁。“小季,你知道嗎?你愈是對我不在乎,我愈是想親近你,想牢牢的抓住你,這是一種很奇怪、很微妙的感覺,甚至於——你的冷淡,你的局傲,你的愛理不搭,在我眼中,都形成了一股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季慕飛僵笑了一下,“原來你會對我情有獨鍾,只是因為你罹患了一種喜歡自討沒趣又病入膏育的自虐症。”  

    “你盡管嘲笑我吧!小季。”方詠婷一反常態地表現了她難得一見的定力和涵養,經過粉妝的明媚臉龐,仍泛著一抹無所謂的淺笑。“也許我是咎由自取,自找罪受,但,我會對你另眼相看,不僅是因為你有張漂亮而俊俏迷人的娃娃臉,有份灑脫無忌的神采,還有一張犀利而妙語如珠的嘴,這些特質都只是吸引我的次要因素,最重要的是……”她抿了抿她那豐潤的紅唇一下,“我發現在你風流不羈、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一顆熾熱而專情的心。”  

    季慕飛微愕了一下,然後他笑了,笑聲帶著幾分狂野和戲謔。“方大小姐,看來你的病情相當復雜,除了嚴重的自虐症,還有豐富又荒誕可笑的想象力。你如果不趕快就醫診治,只怕我們下次會在松山療養院喝下午茶了。”  

    方詠婷筆直的瞅視著他,臉上帶著一抹異於尋常的自信和詭譎。“小季,你的幽默感總是夾雜著一股嗆人的麻辣味,如果你不健忘,你應該還記得我曾經說過,在我決定拉下身段追求你之前,我曾經對你的過往歷史做了一番詳盡的調查,也才真正明白,看似花心的你,其實並不花心,而且還是個重情重義的血性男子!”  

    季慕飛又撇撇唇笑了,只是他的眼睛卻深沉得毫無半絲笑意。“哦?請問我有哪些歷史讓你做出這種離譜又自以為是的判斷?”  

    方詠婷雙手支著下巴,輕笑了一聲,“你想聽嗎?”  

    季慕飛不置可否的揚揚濃眉,眼光依舊是深奧難懂的。  

    於是,胸有成竹的方詠婷自顧自地敞開了她的話匣子:  

    “小季,你是台南善化人,AB型雙魚座,身高一八一公分,體重七十公斤,家境小康,父親是個殷實而勤奮的果農,母親則在菜市場幫忙批售水果。你是獨生子,上面還有兩個姊姊都已經嫁人,而你國中畢業之後,順利考上了建國中學,從此就住在你舅舅姜全福家,而姜全稿的三個女兒也都嫁人了,所以他對你特別疼愛和照顧。而聰姿慧穎的你,並不是那種死讀書,一絲不苟的模范寶寶,你能玩能瘋,又酷愛把玩樂器,尤其是吉他,彈得十分精純。此外,你的異性緣奇佳,從國中開始,就是個備受女同學傾心注目的萬人迷,上了建中,上了台大,你對女人的吸引力也跟著你活躍於社團的身影水漲船高,成了一項攻無不克的利器,只是……你總是蜻蜓點水,漫不經心的和那些環繞在你身邊的女性玩玩無傷大雅的戀愛游戲,不肯輕易交付你的真心……”  

    季慕飛稍稍更換了坐姿,臉上的表情是懶洋洋的,好象在聽一件無趣而不關痛癢的小道消息。  

    方詠婷並未因此而停止了傳真和倒帶的動作,她輕啜了一口柳橙汁,又徐徐開口說道:  

    “你從國中到研究所畢業為止,談了無數場形同兒戲的戀愛,從未對哪個女孩認真過,直到你遇見了璩宋晴……”說到這,她刻意停頓了一下,仔細研讀著季慕飛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可惜的是,季慕飛反倒對她無聊的眨眨眼,一副你有完沒完的神態,害方詠婷不得不在微窘而且不得其果的心境下,輕咳了一聲,繼續未完的話題:  

    “只可惜,她是你的死黨知交雷修奇的女朋友,而雷修奇是你們風騷六君子中的“文”,他不僅文采煥發,而且也是個出類拔萃、深具女人緣的大帥哥,你和他,一個是玩音樂的聖手,一個是舞文弄墨的才子,你們各以自己出眾的外型、才華,成為風騷六君子中最受女人歡迎的學生情人,再加上相貌平凡,體型可觀,棋藝一流的余盛仁,以及沉默寡言,斯文儒雅,寫得一手好字的麥德夫,陽盛陰衰的補上廚藝精湛的古典美人丘斐容,和酷愛繪畫的俏佳人汪碧薇,你們六個登山社的成員,便成了台大響叮當的風雲人物。”  

    季慕飛一臉平淡的望著她,擠出了一絲令人乏味的假笑,“哼哼,這種小事還用得著你大小姐花錢找征信杜去調查?你只消找個大嘴巴的台大校友套套口供就可以了。”  

    “我覺得我的錢並沒有花的很冤枉,我還有更精宋的下文,你何妨耐心的洗耳恭聽?”  

    季慕飛造作的伸手挖了挖耳朵,“我已經挖光了我那不勝其煩的耳屎,你就……”他聳聳肩做了個請便的表情。  

    方詠婷嬌俏的白了他一眼,又自顧自的倒帶下去了。  

    “你明知道璩采晴鍾情的是雷修奇,可是……你仍然一頭栽了進去,即使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可能是個多余的程咬金,但,你卻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季慕飛冒出一陣澀然的干笑,“瞧你把我形容成什麼了?不計生死的癡情種子梁山伯,還是羅蜜歐?”  

    方詠婷輕輕搖頭笑了,“都不是,在我眼裡,你是個比溫莎公爵還浪漫多情的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甘願!”她直勾勾的瞅著季慕飛,冶艷如火的眼眸裡溢滿了沸騰的熱情。  

    “是嗎?”季慕飛黑黝黝的眸光中閃動一抹淡淡的,卻充滿嘲謔的光芒。“小姐,盡管我是個浪漫多情的雙魚座男人,但,我還是比較喜歡含蓄溫婉,沒那麼熱情又充滿侵略性的女人!”  

    “是嗎?”方詠婷狡黠地模仿著季慕飛的口吻,“在你身邊好象就有一個無限含蓄,無限溫婉的女人,你為什麼遲遲沒有動作呢?”  

    季幕飛的心緊縮了一下,但,他卻對方詠婷綻出一絲“干卿何事”的微笑。“我還在磨我的臉皮,看能否像你一樣,有那種子彈都穿不透的硬功夫,哪天……”他犀利火辣的頓了頓,“大功告成,煉到像你這麼煩火純青時,我自會采取行動。”  

    方詠婷暗吸了一口氣,硬生生的吃下季慕飛的揶揄嘲諷,並以一種毫不退縮的態度,開口做了軟性的反擊。  

    “那麼,在你的臉皮比女人的絲襪還單薄的時候,你只好被動的接受我的追求,除非……”她別有用心的停頓下來。  

    季慕飛只好順著她的步驟玩下去。“除非怎樣?我去找整型專家“美容”一下我的臉皮嗎?”  

    方詠婷眨眨她那雙經過人工修飾的長睫毛,“除非,你肯帶我出席下個月初,你們風騷六君子每四個月舉辦一次的聚會。”  

    季慕飛深沉莫諱的微瞇著眼,一臉戒備的神情。  

    “你為什麼想參加我們的聚會?莫非——你有什麼不良的意圖?”  

    “我哪會有什麼不良的意圖?”方詠婷笑瞇瞇的否認著,“若說我有任何不良的意圖,也只不過是想光明正大的認識你的好朋友,讓他們知道我對你不氣不餒的企圖心,同時……”她慢吞吞的抿了嘴角一下,“去看看那個曾經讓你拋諸一切真情的女人璩采睛,還有你那位又含蓄又溫婉的紅粉知己丘斐容。”  

    季慕飛面無表情的陷入了一陣出奇靜默的思考中。  

    按理性來分析,他應該毫不考慮的斷然拒絕方詠婷“變相”的要求,但,在他迷離糾結的心靈深處卻竄出了一個大膽的點子,一個可以讓他借機試驗丘斐容是否真的對他暗藏真情的idea。  

    想到在“山頂洞人”求婚被拒的一幕情景,想到丘斐容推卻的理由:  

    “我不相信自己能帶著不確定的心嫁給你!”他不能自己的打了個冷顫,對於他和丘斐容這份撲朔迷離,似有若無的感情,更添加了幾分輾轉難安的驚懼和不安全感……  

    認識丘斐容將近十年了,她總是那樣沉靜柔和,像一陣微熏的晨風,清新溫柔,予人輕柔飄逸的感覺。  

    對於自己那逢場作戲、漫不經心的戀愛觀,她從未給予任何負面的評價,甚至有種視而不見的反應。  

    即使是在那段他“愛上”璩采晴的非常時期,她也不曾有過任何異樣的激烈反應,反而還胸懷磊落、細心呵護著遭逢巨變的璩采晴。  

    這是一個對他用情極深的女人該有的正常表現嗎?  

    她那沉靜如水、不慍不火的態度,究竟是一種“情到深處無怨尤”的表現,還是“情到濃時反為薄”的反應?  

    一個與你一路走來,有溫柔,有關懷,卻一點也不會捻酸吃醋的紅顏知己,真的只是“知己”,還是一位除了相知,還可以相愛的戀侶?  

    思潮百轉而輾轉起伏的季慕飛,不由愈想愈覺情思難解,惴惴難安。  

    或者,他真的該痛下猛藥,破例和方詠婷搭檔合作,演出一場暗藏玄機的試情記。  

    透過這種激進而大膽的方式,他或許能掀開丘斐容平靜而堅韌的心靈面紗,一窺其中的堂奧。  

    知己知彼之後,他才能真正坦然無諱的面對著他和丘斐容的未來,一個原地打轉,終止於知己關系的未來,還是水乳交融,更為親密的未來。  

    於是,他在放手一搏的策略催動下,貿然點頭答應了方詠婷的要求。  

    “我同意帶你去,不過……”他一臉凝肅的提出但書,“聚會結束之後,我們好聚好散,你必須停止你對我的糾纏和騷擾。”  

    另有盤算的方詠婷十分爽快的點頭同意了,“Sure,能見見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即使仍不得你的歡心,也不無小補了。”  

    “你不會玩什麼鬼花樣吧?”季慕飛不太放心的瞇起眼,沉聲詰問道。  

    “你認為我在你虎視眈眈的陪伴下,能玩出什麼鬼花樣嗎?”方詠婷笑容可鞠又不失犀銳的反問道。  

    季慕飛緩緩點點頭,“很好,我已經盡了義務,陪你喝了兩個鍾頭的下午茶,也聽了一段老掉牙的歷史故事,現在該是曲終人散的時候了。”說完,他瀟然站起身,扔了一張千元大鈔在桌上,便昂首闊步,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福華大飯店。  

    廣翰居中式餐坊。  

    在一間幽靜而寬敞的廂房內,陳坐著陸續到來的雷修奇夫婦、麥德夫夫婦,和訂了婚卻仍在磨菇的歡喜冤家余盛仁與沈丹霓。  

    余盛仁一邊嗑著瓜子,一邊不忘以一種又表又妒的口吻,對著一臉溫文的麥德夫打趣道:  

    “乖乖,賣豆腐,你可真不含糊,馬上就接著阿奇背後,成為有子萬事足的准爸爸。”  

    “這夫妻恩愛,自然會有慧眼識英雄的小天使趕著投胎啊!”麥德夫推推眼鏡,文謅謅的淡笑道。  

    “喲!才誇了你一下,你這賣豆腐的書酸就大剌剌的開起染房來了,”余盛仁一臉精怪的喳呼著,“敢倩是新竹的風太強了,把你的臉皮也連帶刮厚了。”  

    “聖人,你的口氣別這麼酸不溜丟的,”懷有三個月身孕的汪碧薇亦不甘寂寞的加入了抬槓的陣營中。“你要是不甘心,你也可以起而效之啊!”她別有深意的瞄了嬌小玲瓏的沈丹霓一眼。  

    余盛仁索性抓著這個機會,向一再賴皮,不肯和他乖乖拜堂的沈丹霓下通牒,“阿丹,輸人不輸陣,輸陣歹看面,你忍心讓我吃著酸葡萄讓老同學看笑話嗎?”  

    “是啊!阿丹,你別再三心兩意,猶豫不決了,聖人他等你那麼多年了,”和沈舟霓私交匪淺的璩采晴也忙著敲邊鼓了。“你好意思拖下去,做個不干不脆的黃牛新娘,耽誤聖人的青春嗎?”  

    “而且聖人為了你,差點被他那急著抱孫子的老爸開除戶籍,驅除出境,”雷修奇也義不容辭的和妻子唱起雙簧了。“你忍心讓他為了你而成為父母交相攻吁、埋怨下的炮灰嗎?”  

    一向伶牙俐齒而反應敏捷的沈丹霓轉轉眼珠子,一臉沉吟的慢聲說道:  

    “你們急什麼?等小李和斐容的感情明朗,開花結果之後,我自會放棄掙扎,乖乖和聖人結婚的。”  

    余盛仁聽了,立刻苦著一張臉,“拜托,這要等到民國幾年,照小季那種蝸牛上樹的速度,只怕賣豆腐的孩子都念了幼兒園,他們兩個人還在那慢慢拔河呢!”  

    “你要是著急,你可以拿出你催我結婚的那股勁,共幫他們增加感情的溫度啊!”沈丹霓慧黠的眨眨眼,“也許,不用等到麥德大和碧薇的小baby上幼兒園,他們就迸出愛情的火花了。”  

    “這麼說,小季一天不和斐容結婚,我們就……”余盛仁一臉郁卒的咬了咬牙,“不能提早完成我們的終身大事?”  

    “沒錯。”  

    余盛仁又翻眼,又咬牙,又是苦笑,然後,他攤攤手,對在座其它人吐一口又長又苦的悶氣,“各位親愛的老同學,你們現在知道我的處境了吧!也終於明白我為什麼愈吃愈胖的原因了吧!”  

    “喂!你少誣賴人喔,明明是自己嘴饞,像台無孔不入的吸塵器,遇上能吃的就囫圇吞棗一番,體積不魏義壯觀,賽比豬公才怪!”沈舟霓“赤爬爬”的噘著小嘴提出強烈的抗議了。  

    “是,我承認我是抵擋不了美食的誘惑,可是……”余盛仁不服氣的急聲辯駁著,“我每次只要在你那裡碰了不大不小的軟釘子之後,就會心情郁悶的猛吃猛喝,所以,我體內有一半的垃圾都是拜你所賜的!”  

    “那是你自己意志不堅,作繭自縛,焉能怪罪於我?”沈舟霓像連珠炮似地還他一記火辣辣的回馬槍。  

    “如果沒有你的刺激,我豈會寄情放大吃大喝的變相樂趣中?!”余盛仁振振有辭的回嘴道。  

    沈丹霓立刻睜大了她那一雙波光燦爛的杏眼,眼見他們這對體型懸殊,卻又忽晴忽雨,老愛拌嘴的冤家愈吵愈起勁,幾乎演出了鐵公難的局面,雷修奇不得不出面喊停,笑意盎然的打著圓場了。  

    “喂!我們今天可是來聚會的,自從大家步入杜會之後,時間有限,兩個月一次的聚會也改成了四個月一次,大家都是那麼熟的老同學、老朋友了,抬槓消遣可別傷了和氣,何況你們是互許終身的情侶,何必為了一點芝麻小事吵得不可開交呢?”  

    “是啊!你們若有興趣進行一場針鋒相對的辯論大賽,等小季那個巧言善辯的抬槓高手到了也還不遲啊!”麥德夫也不矜不躁地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了。  

    “不!等小季來了,我才不讓他賣弄唇舌,我讓他唱歌,而且是……”余盛仁一板一眼的拍了拍他隨手帶來的吉他,“對著斐容大唱情歌。”  

    “啊!沒想到你連道具都帶齊了。”雷修奇嘖噴稱奇了。  

    “沒辦法啊!”余盛仁意味深長的瞄了沈舟霓一眼,“誰教我是要管嚴俱樂部的忠實會員,這未婚妻有令,我能不照著辦嗎?”他狀甚委屈的玩起懷柔政策了。  

    “聖人,你轉得好快啊!”汪碧薇笑意嫣然的取笑他,“不虧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沒辦法,誰教我娶妻心切,只好投鼠忌器啦!”余盛仁半真半假的幽了自己一默。  

    “咦?不是說好七點鍾在這裡聚餐的嗎”璩據采晴看看腕表,“都已經七點半了,怎麼小季和斐容姊都還沒來?”  

    “該不是兩人偷偷約好一塊遲到,放我們這些攜家帶眷的人在這裡大嚼舌根吧!”雷修奇神清氣期的調笑道。  

    “難說喔!”余盛仁略帶神秘的笑了笑,“最近這兩個月,我不斷給小季洗腦,灌輸他一種刻不容緩的危機意識,看他那樣子,好象有點被我給唬著了,對斐容的態度也變得比較積極!”他愈說愈熱絡,一副好事在望的神態,“也許,今晚我們大伙再給他暖身暖身,沒多久就可以喝到他們兩人的喜酒了。”  

    “但願如此,這杯喜酒我可是等得比王寶釧還辛苦。”汪碧薇笑意盎然的淺笑道。  

    “我也是……”璩采晴同聲附和。  

    “誰又不是呢?”余盛仁笑嘻嘻的補上一腳。  

    “看來這件事已經在我們默契十足的共識下,成為今晚最重要的議題了,”麥德夫溫吞吞的下了批注,“希望老是耳朵發癢的小李,不會在我們的嘮叨下,其的成了耳鳴失聰的“季多芬”!”  

    想起以前和季幕飛逗嘴取樂的點點滴滴,大伙兒不由相視而笑,逸出會心而趣意叢生的笑聲。  

    “你們在聊什麼?笑得這麼開心?”遲到了近四十分鍾的丘斐容帶著一貫的溫雅,出現在眾人齊聚的視線下。  

    “除了小季那個教人又愛又恨的大頑童外,還會有誰能讓我們笑果不絕,津津樂道呢?”汪碧薇趣意橫生的笑道。  

    丘斐容但笑不語的剛入座,坐在她右側的璩采晴便忙不迭地帶著一臉頑皮的笑容,打探軍情了。  

    “怎麼樣?斐容姊,那個被小季譏為“天生愚蠢”的楚天淳,第二天是不是真的傻呼呼地帶著杏仁糕、杏仁果,還有毒藥、香水百合來向你求婚啊!”  

    “求婚倒是沒有,不過……”丘斐容露出婉約而略帶羞赫的微笑,“他倒是帶了兩盒杏仁糕,三色杏仁果,六色杏仁糖,還有一大束足足三十朵的香水百合來找我談公事,談完公事之後,又從口袋裡掏出“毒藥”,當他的秘密禮物,希望我能在哈啾哈啾不斷的淚眼中,陪他一塊品嘗杏仁果。”  

    璩采晴聽了直翻眼,“這個人還不是普通的阿達,稱得上是縱貫古今、空前絕後的大驢蛋,難怪……”她好笑的皺著鼻子,“會被小季那個鬼點子特多的缺德鬼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明就裡的麥德失和汪碧薇聽得一知半解,而沈丹霓卻是個典型凡事必究、鍥而不捨的“好奇寶寶”,所以,她立刻拿出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向璩采晴盤問起事情的因由始末了。  

    在璩采晴和余盛仁七嘴八舌的精采描述下,所有的人都聽得又笑又篤,又連連搖頭,深為季慕飛的“賊”與楚天淳的“呆”迸出了歎為觀止的笑聲。  

    “阿奇,你應該感謝小季當年對你的手下留情,否則……”麥德夫笑意吟吟地朝雷修奇眨眨眼,“難保你這個捷足先登的情敵不會被他炸得滿頭包!”  

    “這麼說來,待會兒我還得好好敬他一杯,”雷修奇語帶詼諧的笑了笑,“謝謝他這個花樣百出的詐炮,懂得發揮孔融讓梨的精神,讓我和采晴得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璩采晴一臉不依的提出抗議了,“更正!我不是梨,也不是東西,請你們……”說著,她在眾人奔騰失控的笑聲中,發現自己的“失言”,一張清麗奪目的俏顏立刻飛上了兩朵紅雲。  

    雷修奇立刻憐惜的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帶著輕柔又不失幽默的口吻,對不勝羞惱的嬌妻說:  

    “對,你不是梨,也不是東西,你是我雷修奇畢生鍾愛的心肝寶貝!”  

    此話一出,廂房內文掀起一陣方興未艾的嘩然,在一陣肉麻當有趣的失笑聲中,笑得有些消化不良的余盛仁,立刻對雷修奇這個用詞巧妙、一魚二吃的大情聖,送他擠眉弄眼的恭維:  

    “阿奇,想不到你賊起來,一點也不輸給小季那個又皮又滑頭的超級詐炮!”  

    “哪裡,哪裡,”雷修奇故件謙虛的淡然一笑,“若不是臭味相投,我們這些其實都有點詐的老同學怎能“詐”在一塊,唯恐天下不亂的盡情喝茶打屁呢?”  

    “喲!雷學長,才不過教了一年的書,你就懂得發揮臭吾臭以及人之臭的精神,把我們所有人都拖下水,陪你一塊發臭!”沈丹霓又牙尖嘴利地露出了淘氣阿丹的本色,挖苦起在淡江大學任教的雷修奇。  

    “沒辦法,誰教我左邊坐了一個賣臭豆腐的高手,”雷修奇調笑自如的瞥了瞥麥德夫,“在息氣相熏之下,不臭也難!”  

    麥德夫遞給雷修奇一個平和的衛生眼,“對不起,我這個賣豆腐的教書匠,什麼豆腐都賣,就是臭豆腐不賣!”  

    “好了,你們兩個教書的就別在那淨耍嘴皮了,”汪碧薇生怕他們卯上了癮,趕緊煞車,並把話鋒重新轉向了靜秀溫文的丘斐容。  

    “斐容,你一向最守時,今天怎麼一反常態,足足遲到了四十分鍾?”  

    “對不起,我是為了給你和采晴准備兩盒小點心,以解不時的口腹之饑,所以……”丘斐容順手遞出了那兩盒精心制作的點心盒,“才會遲到的。”  

    自詡為美食專家的余盛仁立刻反客為主,興致勃勃的打開了其中一盒,“哇!有銀絲竹笙,甜酸雙味卷,還有白玉石榴,翠玉涼卷,嘖嘖……”他貪婪的猛咽了一口口水,一臉“紀顫抹調”的饞相。  

    對他蓬勃發展、直線上升的體重愈來愈感冒的沈丹霓,趕忙搶回那盒色澤鮮美,令人食指大動的點心,送到璩宋晴手上“嚴加看管”。  

    “干嘛!看看都不可以啊”余盛仁沒好氣的咕噥著。  

    “我是怕你的眼睛也流口水,有礙觀瞻啊!”沈丹霓朝他刁鑽萬狀的昂起了下巴,“你要是怕你的五髒廟鬧革命,你可以先教服務生到廚房端碗餿水陽上來,幫你開胃開胃!”  

    “不必了,有你這麼厲害的未婚妻在一旁大肆破壞我吃飯的雅興,我看我……”余盛仁悶悶的指著自己,“遲早會像宮澤理惠一樣得了厭食症。”  

    “好了,你們小倆口可不可以暫時休兵,別又為了吃飯這種小事,做無謂的口舌之爭。”雷修奇又開始出面扮演苦口婆心的魯仲連了。  

    “說起吃飯,我倒是有點餓了,”身懷六甲的汪碧薇看了看腕表,“都已經快八點了,小季這個遲到大王怎麼還不出現?”  

    體貼入微的麥德夫立刻拿了一塊白玉石榴給汪碧薇“充電”一下,“再等五分鍾,小李再不來,我們就點菜吃個痛快,管它會不會失禮!”  

    “我同意,最好把菜都掃光光,讓他這個沒有時間觀念的家伙添盤子洗臉!”余盛仁欣然響應。  

    “怪不得我的耳朵頻頻發癢,原來是有人在說我的壞話?”姍姍來遲的季慕飛終於出現了,神采奕奕的他,手臂上還“掛著”那位穿著入時、嬌嬈動人的方詠婷。  

    季慕飛並不想以這種惹人側目的親密姿態,和方詠婷出現在所有老同學錯愕震動的注目下。  

    無奈,自以為是在參加選美大賽的方詠婷,先是浪費了不少時間在她的臉上塗塗抹抹,大作彩繪,跟著又費了不少工夫耗在挑三揀四的穿衣上,弄得他煩不勝煩,差點沒咬著牙關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等她大小姐終於盛裝出門,偏偏愛美的她又不甘寂寞的坐在車內,拿著粉盒、眉筆繼續“畫蛇添足”,並意猶未盡噴上比汽車芳香劑還嗆人的濃烈香水,弄得他不得不打開車窗,呼吸幾日清新的空氣,以免有香精中毒之虞。  

    在車潮如流的南京東路沖鋒陷陣,殺出重圍,抵達廣翰居之後,她這位把自己打扮得既搶眼又養眼的天之驕女,又熱情如火的像只黏人的貓咪,親暱地擁著他的胳臂,大獻噴火女郎的萬種風情。  

    季慕飛馬上蹙起了眉峰,本能地想甩開她的手,但,一思及今晚所兼具的“特別任務”,為了讓他和丘斐容的感情能早些撥雲見日,柳暗花明,他只好硬生生的按捺下了,任方詠婷這個火力四射的蓄電瓶,堂而皇之地勾著他出場。  

    而效果果然不凡,一下子就讓原本還熱鬧滾滾的廂房,陷入了氣氛詭異的沉寂中。  

    所有的人好象突然破人點了啞穴,表情瞠目且怪異萬分,而心緒紛亂的丘斐容卻在淒冷黯然的悲哀中,保持著她低落酸楚的靜默。  

    小季,這就是我要你仔細思量的“後果”嗎?你給了你自己轉圜的空間,卻也給了我無處喘息的致命打擊啊!  

    “怎麼?你們怎麼突然都不講話了?”方詠婷愛嬌的眨眨眼,“莫非是不歡迎我這個多余的……”她煞有其事的轉動著眼珠子,數了數廂房的人頭,“第九者。”  

    雷修奇率先恢復了他的應對能力,“呃……沒這回事,我們的聚會一向是不拘小節,歡迎大家攜伴參加的。”  

    “只是小季一向都是只身赴會,從未帶人來參加過,所以……”麥德夫“多余”的補充著,“我們才會有……這種招架不住的“驚喜”。”他刻意加重了驚喜二字。  

    季幕飛心中雪亮,明知道此舉可能會引起這班老同學的“公憤”,成為他們共同鎖定的“終極鏢靶”,但,他還是抱著破爹沉舟的決心,為自己戴上了灑脫自如的面具,和方詠婷雙雙入座,繼續在眾人暗潮洶湧的注視中,硬著頭皮演下去。  

    其實,他也不用傷神該怎麼演這出別具苦心的“試情記”,存心攪局也存心來和丘、璩二人別別苗頭的方詠婷又吱吱喳喳的搶著發言了:  

    “本來,小季是不想帶我來,他認為時機尚未成熟,可是我硬是不依,跟他撒嬌了好半天,他才勉強同意帶我出席,反正……”她搔搔她那一頭漂染過的紅發,“丑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  

    沈丹霓聞言,幾近作惡地偷偷向顯然也有點感冒的璩采晴吐吐舌頭,扮了個反胃的大鬼臉。  

    “不知小姐你貴姓?我們該怎麼稱呼你比較恰當?”麥德夫彬彬有禮的輕聲問道。  

    她不等季慕飛介紹,又自顧自地扮演聒噪又搶盡鋒頭的小麻雀。“我姓方,名詠婷,歌詠的詠,亭亭玉立的事,再加個女字邊,我爸爸是巨豐集團的負責人方運升,他跟小季的舅舅是交情匪淺的八拜之交,所以,小季和我才會有緣千裡來相會。”  

    余盛仁一聽,立刻不客氣的瞪了緘默不語的季慕飛一眼,好個只有鈔票還可以的千金大小姐!然後,他又勉強地堆起笑容,轉向了同樣令人“歎為觀止”的方詠婷。  

    “方小姐,百聞不如一見,我在凱博金融證券中心上班,早聽過你的大名了,也……”  

    “等等,你別叫我方小姐,怪生疏的,”方詠婷不容分說的打斷了他,“你還是叫我詠婷吧!或者是小婷也可以,小季……”她媚態橫生地瞟了季慕飛一眼,“他都是這麼叫我的。”  

    沈丹霓受不了,她趕忙拉開嗓門叫服務生送上menu,沒想到方詠婷連這種事也搶著當女主角。  

    “我來點,我來這裡用過餐,知道什麼樣的菜色最好吃了。”  

    於是,這場令人期盼的聚會,就在方詠婷喧賓奪主又聒噪不休的表演下,成了一場極為掃興又氣氛尷尬的獨角戲。  

    一伙人食不知味地吃著方詠婷擅做主張所點的菜,又沒精打采的跟著滔滔不絕的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漫應著。  

    而騎虎難下的季慕飛,不知道偷偷打量了總是默然無語的丘斐容多少遍了,對於她和平常一樣,又好象有些不同的沉靜,他神思不寧的一再反問著自己,他有沒有做錯?丘斐容對他到底有情還是無意?  

    吃了半飽的方詠婷又有新的余興點子,她像發現新大陸的人一般,從牆角拿出那把余盛仁刻意帶來的吉他,纏著季慕飛表演他最拿手的絕活。  

    拗不過她的死攪蠻纏,孤注一擲的季慕飛只好萬般無奈的拿起吉他,熟稔的撥動了幾根琴弦。  

    “你想轉什麼?把“悲傷留給自己”?還是“無言的結局”?”他意有所指的笑問著比牛皮糖還黏人的方詠婷。  

    “才不要,我要聽你唱“close  to  you”,“always”,還有……”方詠婷玩起KTV的點唱游戲。“伍思凱的“最愛是你”!”  

    “我也想點歌,”沈丹霓也帶著一臉批判的神情插上一腳。“點巫啟賢的“太傻”。”說著,她蓄意看了默不作聲,專心用膳的丘斐容一眼。  

    季慕飛暗自在心底送出了一絲難言的苦笑,故件輕松的撥著琴弦,在琮琮悅耳的音浪中,演唱著曲風浪漫、纏綿的英文情歌“close  to  you”。  

    雖然,余盛仁等人對於季慕飛今晚“脫線出軌”的表現,有著極為切齒扼腕的不滿,但,當他那迷人低沉而富於感情的男性嗓音響起時,他們不得不屏息凝神的承認,聽小季彈吉他唱歌是一種奢侈而浪漫的享受。  

    於是,他們暫時忘了心中的芥蒂,情不自禁地圍坐在季慕飛的跟前,隨著美妙生動的音符,輕輕打著節拍,和季慕飛唱和起來,一曲按著一曲,浸淫在令人身心飄然的樂章中。  

    沒有人注意到丘斐容平靜面貌下的失魂落魄,也沒有人留意到她拿著那瓶玫瑰露,不停地斟著、喝著,在傷心人別有懷抱的寥落中,投進了酒精這個對傷心人而言,特別具有麻痺作用的快活杯中。  

    等季慕飛唱完巫啟賢的“太傻”,吉他聲戛然而止時,不勝酒力的丘斐容已經滿臉燒紅地半趴俯在桌面上,一頭烏黑閃亮的長發像瀑布一般,遮住了她大部分的容顏。  

    璩采晴率先發覺到丘斐容的異狀,“老天,斐容姊怎麼了?該不會是哪裡不舒服吧!”  

    汪碧薇連忙趨前,扶起丘斐容,“斐容,你怎麼了?你的臉好紅?莫非……”她驚愕看了那瓶快見底的玫瑰露,“你喝醉了?”  

    丘斐容半瞇著眼,強忍住那股在體內焚燒翻攪的酒氣,“我沒醉,只是……情不自禁地……多喝了點……”她對一臉憂色的汪碧薇綻出了飄搖而帶點嬌憨的微笑,“我頭有點痛,想先回去休息了……”她才剛起身,就在頭重腳輕的暈眩中,打了一個不勝狼狽的大跟蹌,虛軟而滾燙的身軀被沖上前來的季慕飛抱住了。  

    “斐容,你一向沒酒量,干嘛要喝這麼多的酒呢!”他心疼萬分而語音沙嘎的說道。  

    對他的明知故問,沈丹霓立刻冒出了一個怪聲怪氣的冷哼。  

    “小季,我聽你唱歌,聽得心都醉了,所以……”丘斐容醉態可鞠的對季慕飛眨眨眼,露出了極具女性嫵媚的一笑,“不知不覺的多喝了一點酒,不過……”她逞強的想掙脫季慕飛的懷抱,“我頭腦還很清楚,我可以……從容的走出去,自己搭出租車回去。”  

    才顛簸了一下,她又立刻被一臉焦灼、一臉凝重的季慕飛拉回懷中,“要回去,我送你回去。”  

    “現在才來扮演護花使者,你不覺得有點多余?”余盛仁一臉譏剌的揚眉冷哼,“還是由我送斐容回去,你呢?就繼續扮演……”他用下巴指指臉色已不怎麼好看的方詠婷,“方大小姐的護花使者吧!”  

    “聖人,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出難題找我麻煩?”季慕飛不勝懊惱的瞪著余盛仁咬牙道。  

    余盛仁並未因此息鼓偃兵,“我並不是故意要為難你,而是你不覺得你的車子載著兩個女人,有點嫌“擠”嗎?”  

    面如芙蓉而反胃不已的丘斐容發出虛軟無力的聲音了:  

    “小季,你還是……讓聖人送我回去吧!”  

    “不!我一定要送你回去,”季慕飛一臉固執而沒得商量的神情,“誰都不能阻止我。”  

    “那她呢?”沈舟霓似笑非笑的指著怏然不快的方詠婷。  

    “你可以打電話叫你們家司機來載你,或者是……”季慕飛一臉淡漠地打發方詠婷,“自己搭出租車回去。”  

    “我不要!”方詠婷立刻尖銳的提出反對。  

    季慕飛不耐煩的掃了她一眼,“那你就自己走路回去吧!”話聲甫落,他無視於方詠婷更加慘淡難看的臉色,霸道而執拗的擁著醉意蒙朧的丘斐容,走出了廂房,走出了廣翰居。  

    余盛仁不太放心的想追上去,卻被心思細膩,觀察力一向異於常人的麥德夫攔住。  

    而存心攪局,最後卻以難堪收場的方詠婷則悻悻然地跺跺腳,帶著一股不甘心的憤怒,氣鼓鼓的離開了廣翰居。  

    “看來,好戲還在後頭哩!”雷修奇一臉深思的歎道。  

    “可不是,咱們何妨靜觀其變,拭目以待!”麥德夫一派溫文地為今晚的聚會標上了句點。  

    到了丘斐客家,季慕飛毫不避諱地將她直接送進臥室。  

    對於這間布置得典雅又不失大方的閨房,他並無心多做瀏覽,反倒急於燒水泡茶,為酒氣燒灼不勝其苦的丘斐容解困。  

    才剛走了兩步,身後便傳來了丘斐容-啞中又不失淒迷的聲音:  

    “小季,你別走……我有話要告訴你……”  

    季幕飛渾身震顫地轉過身,半蹲俯在她的床鋪前,無盡溫柔的望著她那被酒氣染紅,而顯得清艷不可方物的容顏。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小季,你的歌一向唱得很好,尤其是情歌,”丘斐容睜著一雙醺醺然,而飄浮著一層薄薄霧氣的眼眸,看似平靜,實卻艱難地望著英姿楓爽的季慕飛,“我聽你唱了很多次,只有在今天才真正的“醉”了,現在,我也想唱首歌給你聽,你可要……”她輕輕的打了個不太文雅的酒隔,“好好聽一回喲!”說著,她帶著神智昏蒙的醉意,在酒精如烈火焚燒的痛苦中,極盡婉轉的唱著和她心境同樣酸楚而淒美的情歌“容易受傷的女人”……  

    當她唱到歌詞中的“心碎也更深”時,晶瑩的淚光已隨著酸楚悲淒的心境湧現在她微醺的眼眸中,絞痛了季慕飛早已揉成一團的心,他不由緊緊的握住了丘斐容滾熱而顫抖的手,企圖默默的傳遞著,訴說著自己那份同樣揪心刺骨而柔腸百轉的真情。  

    而丘斐容卻帶著滿心的酸苦,在淚意梗塞中,不勝楚楚的繼續唱了下去……  

    當她淚雨交織地唱到“夜深人寂只留我傷心的女人”時,聽得心旌動搖,熱血沸騰的季慕飛,再也無法抵擋那份排山倒海而來的歉疚和悸動,在心如刀割的痛楚中,他伸出微顫的手,捧住丘斐容那張被淚水和酒意浸淫得分外哀愁和美麗的臉,烙印著無限痛憐而溫柔極致的吻。  

    “斐容,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了……”他深情地摩搓著她柔軟如綿的小嘴,沙啞而堅定的說著發自肺腑的誓言,不意卻換來了更多美麗繽紛的淚珠兒。  

    季慕飛的心大大抽痛了,他伸手輕輕幫她擦拭淚痕,卻聽到丘斐容顫抖而淒涼的說著:  

    “我不會再傷心了,因為……我已經無心可傷了……”  

    季慕飛的心又再度揪緊了,他猛然俯下頭封住了丘斐容的嘴,又給她一記纏綿而熱情的吻。  

    當他艱困的抬起頭,結束了這令他意亂情迷而滿心悸痛的擁吻後,雙頰酡紅而風姿楚楚的丘斐容卻對他逸出了柔弱而哀憐的一笑,笑得他每一根神經都為之揪痛了。  

    “小季,謝謝你吻我……我知道你只是同情我……所以……才給我安慰的一吻……”  

    “我不是,我是認真的……”季慕飛粗聲說道,並飛快的抓住她那纖柔細致的手,放在自己那呼吸急促的胸膛上,“你摸摸看,我的心跳得有多快……”然而,他卻氣餒地愕然發現丘斐容已滿臉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又長又密的羽睫在她嫣紅動人的面頰上,留下了美麗的陰影。  

    “斐容,斐容……”他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多麼希望她能把他的柔情蜜意一塊帶進夢鄉。  

    當他無盡溫存地為她蓋上涼被,刻意放經腳步准備離開時,他又聽到了丘斐容模糊低啞的囈語:  

    “小季,我但願……不曾認識你……不曾……認識……愛情。”  

    季慕飛又聽得心頭一陣騷動,然後,他慢慢走出了丘斐容的臥房,在痛楚的糾葛中,在自責的鞭苔下,他留了一張紙條在客廳的小茶幾上,決定以更實際、更真摯、更浪漫的方式,讓丘斐容相信愛情,也相信他。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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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10: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飽嘗宿醉之苦的丘斐容一直睡到中午,才在艷陽高照的洗禮下,掙開了她那微腫而酸澀迷濛的大眼睛。  

    她漫無意識的搖了一下鉛重的頭顱,在搖搖晃晃的暈眩中,掙扎著下床。  

    好不容易站穩了身軀,沒一秒鐘,一陣令人頭昏眼花的金星在她面前肆意飛舞著,讓她難掩痛苦的冒出了一陣模糊的呻吟,趕緊捂著嘴,顫魏魏地衝進浴室,就著馬桶大吐特吐一番……  

    經歷了一場宛如戰火蹂躪的嘔吐之後,丘斐容渾身虛軟地將額頭貼在冰冷的磁磚上,平復急喘的呼吸。  

    然後,她緩緩地進行著刷牙梳洗的工作,並不斷用冷水拍打自己那蒼白而略嫌僵硬的面頰。  

    跟著打起精神走進廚房,為自己做了一份簡單的三明治,並沖了一壺香氣四溢的炭燒咖啡。  

    端著餐盤,她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幾分傭懶、幾分呆滯的神情走進了餐廳。  

    一向習慣著一邊享用早餐,一邊閱讀早報的她,按照慣例地從信箱中取了一份報紙,卻在不經意的瞥視下,發現了那張躺在客廳玻璃茶几上的便條。  

    她對自己露出了一個沉重的苦笑,遲疑了好半晌,才決定在已經開始作業的大腦刺激下,帶著一份宿命的悲哀,面對現實地拿起那張令她仍然芳心悸悸的便條紙。  

    上面有著季慕飛漂亮飛灑又極具藝術氣息的美工字體:斐容:  

    自命瀟灑的我,卻老是笨拙得在你面前扮演著辭不達意的大ㄘㄨㄛ蛋,無法率真自然的傳達我對你最真實的感覺。  

    在此請求你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做個容易受傷的女人,特別是為我而受傷,千言萬語,難以道盡此刻我心中的酸楚、複雜,只求你把星期六晚上的時間空出來,抽冗到博愛路雅庭西餐廳一敘,讓你有機會重新認識愛情,認識我。  

    真的真的非常認真的ㄘㄨㄛ男子  

    小季草  

    一直刻意壓抑、讓自己的心情呈現「真空」狀態的丘斐容,又被季慕飛這張來得異常突兀,又異常熱情的便條紙給弄得方寸大亂,惶惑不已。  

    幾近凋萎的情思又開始蠢蠢欲動,和手持盾甲執意扮演保護角色的理智展開搏鬥,鬥得她心亂如麻,神情恍惚。  

    而昨晚的一切,又開始趁隙作亂,紛紛湧回她幾近潰決的腦海中。  

    小季帶著豐腴嬌艷的方詠婷姍姍赴會,像一支冷不防的毒矛筆直地刺進她淌血的心扉上,跟著他又對那個嬌嗲得可以擠出水的富豪千金大唱情歌,唱得她千瘡百孔的心無處澆愁,只能傻傻地抱著玫瑰露品嚐著酒入愁腸的淒惶……  

    然後……始作俑者的他,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執意要當她的司機,把酒意醺然,神智混沌的她送回家……  

    然後……她揉揉又開始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勉強捕捉著回家之後的點滴記憶,卻發現那是一段怎麼也無法拼湊完整的模糊膠卷,只能依稀記得,她好像唱了一首歌,然後,小季吻了她……  

    不,她搖搖頭,那一定是幻覺!酒精作蠱下的幻覺!可是,她那不堪屈居下風的感情,又拚命地搖著旗桿,對她聲嘶力竭的喊著:「那是真的,你的記憶並沒有欺騙你……」  

    然而,朦朧的喜悅才剛刷過她的心扉,理性又不甘示弱的閃起了黃燈:「就算是,那也只是一種同情心作祟下的安慰獎,不值得你雀躍地昏了頭。」  

    是的,應該是這樣,如果不是同情因子的作祟,一向對她安安分分,毫無任何越矩行動的季慕飛,怎會衝動得親吻一個既不浪漫又酩酊大醉的女人?!  

    可是,以前他不也曾經大剌剌的摟過她的肩膀,而且,上個月在德恩育幼院,他還曾經頑皮的偷香了她的面頰一下,但,這對季慕飛那個落拓不羈的大頑童而言,也許是一種隨興又不具任何意義的舉動,不值得拿它來當做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借口。  

    唉!她心思迷離的放下了那張便條紙,把不勝寒顫的柔弱身軀蜷縮在那張寬敞的軟骨頭中,不知道自己昨夜在酒精的作祟下,說了多少失態的醉言醉語?以至於季慕飛要寫這麼一張「誠摯又熱情」的短箋來安撫她,甚至約她見面懇談。  

    也許,寄情酒精逃避情殤之苦的她,真的在酒汁翻騰的燒炙中,將內心最脆弱、最私密的一面,赤裸裸的暴露了出來,出盡了洋相,也讓小季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是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如今酒醒情怯的她,該如何面對季慕飛那個令她不想脆弱、卻又難免脆弱,不想傷心、卻又難逃傷心的男人呢?  

    就在這理性與感性反覆做怪,不斷拔河的思潮萬湧中,一陣啁啾的門鈴聲響起了。  

    她強泊自己甩掉那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輕輕地敞開大門,沒想到卻在毫無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到了方詠婷那個總是教人吃驚的不速之客。  

    有備而來的方詠婷並未給丘斐容任何消化的時間,她像個高傲而冷艷的孔雀,逕自扭著腰肢,以一種先聲奪人的氣陷進入屋內,以最快的速度坐下,並故作優雅的翹起了她的玉腿。  

    對這個一再喧賓奪主的驕縱千金,慣於息事寧人的丘斐容,還是盡可能地扮演著稱職女主人的角色,倒了一杯重新熱過的炭燒咖啡給她。  

    方詠婷惺惺作態的喝了一口,然後,又以一種睥睨天下的挑剔口吻,朝坐在她對面的丘斐容說:  

    「你這炭燒咖啡口味是不惡,但,遠比不上我從意大利帶回來的濃縮咖啡。」說著,她擱下杯子,以一種女王的姿態望著雖不耀眼亮麗,但卻靈秀沉靜,以氣質取勝的丘斐容。  

    「你應該知道我今天登門造訪,並不是來跟你喝咖啡,攀交情的。我是來對你提出忠告,並維護我和小季的愛情的。」  

    丘斐容輕顫了一下,對顯然是來者不善的方詠婷露出一絲牽強的微笑,「方下姐,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並不是你的情敵,你不用這麼辛苦的費盡心機對付我。」  

    「是嗎?」方詠婷一臉輕蔑的冷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小季暗戀許久的企圖心嗎?如果你對小季沒有非分之想,你昨晚又何必抓著那瓶玫瑰露,演出借酒澆愁愁更愁的苦肉計呢?」  

    丘斐容臉色微微泛白了,「方小姐,就算我對小季有異於友情之外的情愫,也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值得你大費周章的跑來向我興師問罪嗎?」她以一種不卑不亢的平和口吻和盛氣凌人的方詠婷應戰。  

    應戰?這是哪門子混沌迷離的糊塗仗啊!不勝負荷的丘斐容,突然湧起了一份非戰之罪的嘲謔和無力感。  

    「你既然知道掂掂自己的份量,曉得自己是個不足掛齒的小角色,你就應該有自知之明,退出我和小季的愛情舞台,別夾在我們中間作梗。」陰溝裡翻船的方詠婷,得寸進尺地扮演著破壞者的角色,準備玉石俱焚地燒燬掉季慕飛和丘斐容充滿曙光的愛情。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丘斐容一臉忍耐的擠出聲音,試著和咄咄逼人的方詠婷講理。「方小姐,容我再說一次,我沒有刻意要夾在你和小季之間,我一向不喜歡和別人搶東西。」  

    「對,你不喜歡和別人搶東西,但,你卻懂得玩花樣和別人搶情人!」方詠婷又蠻不講理的扭曲、挖苦著丘斐容。  

    一再吞忍的丘斐容暗吸了一口氣,以一種平靜坦然、卻清晰有力的語氣說道:  

    「方大小姐,請你口下留情,別把我當成你假想中的情敵,火石齊飛地亂砍亂伐好嗎?如果你對你自己有信心,對小季有信心,你實在沒必要忌憚任何和小季有往來的女人,不是嗎?」  

    方詠婷臉色一頓,隨即抬起下巴,趾高氣昂地伸出她的利爪。「我對小季是很有信心,但,對你,對你那群鼻息相通的好朋友卻不太放心,因為,像小季這種浪漫又重感情、講求俠義精神的雙魚座男人,一向有同情弱者、重友輕色的習性,而你和你的那些風騷朋友們,卻抓住了他的這個弱點,不斷地給他人情壓力,企圖以友情變相的勒索愛情!」  

    丘斐容的臉色霎時雪白如紙,一抹尖銳的痛楚迅速畫過她滿目瘡痍的心,擴散到不勝寒悸的四肢百骸。然後,她下意識地緊抓著沙發的把手,竭力保持著自己的尊嚴和氣度,對一心想擊倒她的方詠婷露出了出奇溫和、出奇平靜的笑容。  

    「方小姐,謝謝你「用心良苦」的忠告,我向你保證,我不會用友情向小季勒索愛情,甚至……有必要,我連友情都可以奉還給他,只要他愛的是你,什麼情我都可以成全,都可以割捨!」說完了這些令她渾身揪痛而淚霧氤氳的話後,她吞嚥了一口水,硬生生地逼回那些掙扎的淚雨,甩甩一頭長髮,望著方詠婷那張綻放著得意光彩的臉,以一種疲倦而冷漠的聲音對她下達逐客令:  

    「你已經演完了你的角色,我也已經詮釋了我的角色,現在,我想好好地去吃完我的「早餐」,能不能請你離開,讓我安心吃飯?」  

    不請自來的方詠婷只好拍拍屁股走人,但,走到玄關處,她又不死心地回眸看了面無血色的丘斐容一眼,將信且疑的追問道:  

    「請問……你準備怎麼做?」  

    丘斐容神色飄渺的笑了,「那是我的問題,不是嗎?」  

    「可是……」方詠婷咬著下唇,一副芒刺在背,寢食難安的神色。  

    「方小姐,如果你到小季那麼在意又那麼沒把握,你應該把錯放在我身上的時間,用到他身上,那麼……」丘斐容不慍不火的瞅著她說:「你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不安了。」  

    此話一出,方詠婷縱有再多的不安心,也只能揚著頭,再次像只驕傲而尊貴的孔雀,扭著玲瓏有致的身軀,踩著細碎的高跟鞋離開了。  

    一等方詠婷離開,丘斐容就像洩了氣的汽球般,跌坐在沙發上,任一頭柔軟黑亮的青絲,隨著她隱隱顫悸的身子向下披瀉,遮住了她那淚雨斑駁的容顏。  

    三天後,丘斐容整理妥一切行囊,帶著不如飄然遠去的黯然決定到新竹向麥德夫、汪碧薇夫婦辭行,並托麥德夫代轉一封信給季慕飛。  

    任憑汪碧薇說好說歹,說得口乾舌燥,她仍像吃了秤鉈的人,鐵著心帶著壯士斷腕的悲痛,執意遠走他鄉,去完成她那停擺多時的遊學計畫。  

    拿她的固執沒轍的汪碧薇,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通關,看她隔著透明的玻璃帷幕向他們揮手,踏上為情遠遊他鄉的迢迢路。  

    滿心不捨的汪碧薇,不由噘著嘴,又嗔又怨的望著未能盡到「婦唱夫隨」職責的麥德夫。  

    「你一向很懂得抓重點說話,今天怎麼一反常態,悶不哼聲,任憑我單打獨鬥,做個徒勞無功的失敗者?」  

    麥德夫淡淡的撇撇唇笑了,「那是因為我知道我留不住斐容,你看她溫和沉靜,很好講話,一旦拗起來,她可能比任何人還剛硬堅韌。」  

    「都是小季那個沒心少肺的大渾球,要不是他帶那個什麼又嬌又嗲的方大小姐來,斐容也不會心灰意冷的遠走他國!」汪碧薇忿忿不平的咬牙罵道。  

    「你以為小季真的是那種沒心少肺的人嗎?」麥德夫斜睨著她,「依我看,他就是人有「心」了,才會犯下這種弄巧成拙的錯誤!」  

    汪碧薇震動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小季是故意帶那個女的去的?」  

    麥德夫輕輕點頭笑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小季帶方詠婷出席聚會的目的,主要是試探斐容的反應。起初我也很疑惑,覺得小季挑選女友的品味實在有待商榷,可是,一看到他對斐容酒醉後的反應,再與他對方詠婷的淡漠粗魯相比較,自不難從中看出端倪了。」  

    汪碧薇沒好氣的直搖頭,「拜託,虧小季還是慣戰情場的個中老手,怎麼也玩起這種小兒科的幼稚玩意?」跟著,她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怪哉,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都沒領悟到?」  

    「所謂關心則亂,你和斐容一向感情深厚,對於小季的作為自然有著感同身受的憤慨,而我沒你那麼激動,自然比較容易看清楚事情背後的真相。」  

    「我還是不懂風流自許的小季,幹嘛玩這種拐彎抹角的小兒遊戲?」汪碧薇一臉迷惑的輕咬著唇。  

    「人是一種很奇怪而又相當矛盾的動物,面對自己喜愛的人事物,常會有一種「人人有信心,個個沒把握」的疑猜。」麥德夫深思的說。  

    「問題是——幾乎每一個人都知道斐容對他的感情,他又何必費事的來上這麼一招?」汪碧薇仍是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  

    麥德夫溫文地笑了,笑得雙眼熠熠生輝又帶點耐人尋味的智能。  

    「感情的事常常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就像蘇東坡的詩詞所描繪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他語音微頓地露出一絲感慨的微笑,「小季他之所以能夠成功的在情場上進退自如,是因為他並沒有把心投注進去,所以,他能像狡獪的狐狸,從容地在森林裡和獵人玩遊戲,可是……一旦他認真了,再聰明的男人也難免會有患得患失的盲點。」  

    汪碧薇滿臉震懾地望著他,明媚的眸光中溢滿了讚賞的光彩。「德夫,我今天才發現你除了書教得好,還是個見解中肯、心思細密,EQ和IQ都很高桿的愛情專家!」  

    「謝謝老婆的誇獎,愚夫愧不敢當。」麥德夫含蓄的笑了笑,「今日之所以會有如此深刻而精闢的見解,完全是有著迂迴百轉的實戰經驗。」  

    「迂迴百轉?」汪碧薇揚著眉,興味盎然的笑問道:「這話怎麼說?當年你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悶騷的藏著你的感情冰封多年,直到我對阿奇死了心,你才悄悄地趁虛而入,扮演著療傷帶傳情的張老師。」  

    麥德夫深深地望著她笑了,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親愛的老婆,你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你知不知道,我那份悶騷的感情,是在如何漫長艱難的忍耐和等待中,才得以熬出頭,贏得你的垂青和接納。」  

    「是嗎?」汪碧薇聽得心裡甜絲絲的,但在表面上又不免矯情一番,「我總覺得你贏得太輕鬆了,害我都沒有機會享受那種破人苦苦追求的樂趣!」  

    麥德夫輕輕摟住她的肩頭,以一種半真平假的寵溺口吻笑道:  

    「老婆,我是很想滿足你心中的遺憾,再苦巴巴的追求你一次,可是,你現在是個帶球走的孕婦,想跑也跑不了多遠,只好請你稍事忍耐一下,將來我再帶我們的孩子一塊追求你,讓你被迫得過足了癮頭!」  

    「哼,這可是你說的喔!將來繞著地球跑,可別想我這個做老婆的虐待親夫喲!」  

    「我哪敢?」麥德夫眨眨眼輕笑了一下,「就算你跑上了火星、木星,我也一樣窮追不捨啊!絕不會……」他倏地斂去臉上的笑容,錯愕地看著突然鑽緊了眉心的汪碧薇。  

    「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惹你不高興?」  

    汪碧薇緩緩搖搖頭,「我只是想到斐容和小季這段總是陰錯陽差的感情,心中有很深的悵惘罷了,尤其是斐容這一出國,又擺明了暫時不想跟我們有所聯繫,只怕……」她憂心忡忡的搖頭輕歎,「她跟小季的感情是難能以喜劇收場了。」  

    麥德夫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別太杞人憂天了,感情這條路能走得平平順順的人畢竟不多,像阿奇和采晴,像我和你,都是經歷了許多料想不到的波折,才得以修成正果的。小李和斐容若是有緣,即使相隔了千山萬水,老天爺還是會讓他們相愛相守的,何況……」他意味深遠的笑了笑,「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總是不懂得珍惜,斐容這一走,固然是好事多磨,但也未嘗不是一個考驗小季,試煉真情的機會,酒是愈陳愈香的,經過考驗的愛情也才能在歲月的琢磨中,維持著永不褪色的芬芳!」  

    汪碧薇再次被麥德夫這番言情並論,充滿哲理的話給折服了,只好暗暗在內心深切地祈禱著:  

    願上蒼庇佑斐容一帆風順,也庇佑情路坎坷的她,能早日走出感情的陰霾,和所愛的人共譜佳話!  

    小季:  

    請原諒我不告而別,不能去赴星期六的約會了。  

    在愛情生、旦、淨、墨、醜的舞台上,我好像演了一出荒誕而自憐自哀的醜,。現在該是大徹大悟,下台一鞠躬的時候了。  

    我本以為我對愛情有一種既謙卑又高尚的情懷,只要能默默地奉獻自己,不求任何回饋,也能在心靈最深密的角落獨自品茗另類愛情的滋味。  

    因此,我總是以一種含蓄又嚴苛的方式,奢求自己能對你做到「無求」,只要你能快樂、幸福就好了……  

    爾今才悲哀的發現,你的快樂、幸福,如果不是我所給予和參與的,我一樣會貪婪地看到自己的嗔怨,看到自己那份傷秋悲春的落寞情懷……  

    總以為自己可以偉大到無怨無尤的境界,現在才瞭解我不過是個平凡而容易受傷的女人;不過,儘管如此,我還是一個有尊嚴的女人,我寧可失去愛情,也不願乞討愛情。  

    誠如某位英國女作家所說的:「過多的樂觀往往會伴隨著料想不到的悲觀,而人總是在奢求中養大自己的脾胃,既而在失望中虐待自己的心。」而我,不想再虐待自己,也不想再困擾你了,所以,我選擇放逐自己,到國外充電一番,也許,經過一段心靈的昇華,我能帶著清新釋然的心情重新回來,回來面對著你,面對著我們之間的純粹友誼。  

    我會深深地在地球另一端祝福你,也祝福著其它風騷朋友們,願你們珍重,再珍重!  

    斐容匆筆  

    看完了這封由麥德夫親手轉交的信箋後,季慕飛胸腔好像受到了致命的撞擊,一下子,就從狂喜的雲端上跌落了寒徹心扉的冰湖中。  

    所有苦心安排的一切計畫,也因此被打進了冷宮,成了一份不知何時才能得見天日的夢想。  

    他在麥德夫無言而惻然的注視下,露出了一絲艱困而淒愴的苦笑,「我會等她回來的,不管多久,我都跟她耗定了。」  

    然後,他帶著滿腔的淒風寒雨,來到了德恩育幼院,對坐在圖書室一角,專心畫畫的小妍說:  

    「小妍,季叔叔來看你了,很抱歉,我本來有一串很美很美的夢想,等著跟丘阿姨,還有你一塊來完成的,可是……」他喉頭緊縮的吞了一口苦水,神情慘淡地笑了笑,「可是,丘阿姨卻誤會了季叔叔,帶著失望的心情坐飛機離開了我們,你知道嗎?我本來打算在星期六晚上再度向她求婚的,我都準備好了求婚的禮物,除了一顆心型鑽戒外,還有一朵精細琢雕的水晶玫瑰,那是季叔叔特地請人到香港選購的……」他說到這,嘴角微微抽搐了,深邃迷離的眼眸中泛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望著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小妍,語音沙嘎而痛楚的繼續對她陳述著那份畫好藍圖,卻來不及實現的夢想:  

    「我不送花,是因為你的丘阿姨對花粉過敏,而我樂觀又天真的以為,只要能說服你丘阿姨嫁給我,我們就能盡快的領養你,成立一個快樂得不得了的幸福家庭,誰曉得……」他語音梗塞的頓了頓,「你丘阿姨對我會有那麼深、那麼深的誤解……不過,」他滿臉嘲謔的苦笑著,「這都是我的錯,誰教我要有那麼多的顧忌,那麼多的掙扎,讓她在漫長的等待中一再希望,又一再失望,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向她求婚,卻又是ㄘㄨㄛ得令人扼腕,難怪她會拒絕我,偏偏……我又在自己的猜疑顧忌下,演出了一場令她寒透了心的試情記,弄得她酩酊大醉,無法體會我那顆早已為她心醉,為她酸楚的真心……」他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一聲好深、好沉的歎息,為自己笨拙而不得要領的表現下了一個沉痛諷刺的批註: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誰教我一直舉棋不定,態度不明,也難怪你丘阿姨會對我失望透頂,毅然決然的遠走天涯……」他悲涼的眨了一下眼睛,輕輕伸手撫摸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像個驚怯的小白兔,趕忙俯下臉作畫的小妍頭顱一下,語音幽沉而堅定的說道:  

    「不過,我不會因此而氣餒,而放棄和你、還有丘阿姨廝守一生的夢想,我會以無比的耐心、毅力等她回來的……」說到這,他又深抽了一口氣,試圖克制那份酸楚、悸痛而僨張複雜的情緒,不想在小妍面前演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畫面。  

    就在他自言自語對小妍發洩完他大男人的悲傷情懷後,他又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妍的頭顱,起身準備離開時,小妍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西裝褲,默默的把圖畫紙遞給了他。  

    季慕飛看了畫中那個以簡單線條勾勒而成的長髮女人,立刻知道小妍畫的是丘斐容,他隨即瞭然於心的蹲下身,輕輕抱住了小妍,「你想念丘阿姨是不是?」他壓抑著滿心的酸楚,以一種沙啞而溫柔的聲音問道。  

    小妍卻一臉天真的眨動著大眼睛,沒有說話。  

    季慕飛揉揉她那細軟如棉的髮絲,勉強地對小妍擠出笑容,「小妍,季叔叔跟你打勾勾,約定好一塊等丘阿姨回來好不好?然後,我做你的爸爸,丘阿姨做你的媽媽,好不好?」  

    小妍仍然沒有說話,但,她卻伸手輕輕擦拭著季慕飛濕潤的眼睛,那份充滿童稚的溫柔,又再次揉痛了季慕飛的心。  

    歲月悠悠忽忽的跳過了六個月。  

    這六個月對季慕飛而言,比六年還漫長,還有著一份難以自處的煎熬。  

    為了排遣那份一日比一日更無以復加的思念與守候之苦,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事業上,成了一位業績驚人又零缺點的超級戰將。  

    即使碰上了人人渴求的週末狂歡日,他也留在辦公室裡研擬工地開發及建購計畫,不讓自己的心有偷閒喘息的機會,有被多情夢魘緊緊纏繞的空間。  

    星期日則是個例外,他會在那一天,脫下武裝了一星期的面具,帶著溫柔的心到德恩育幼院去探視小妍,望著她那漂亮稚嫩的童顏,他的心境總是格外的溫暖柔軟,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幅充滿憧憬夢幻的圖畫,畫裡頭有著他,有著斐容,也有著讓他們同樣憐疼的小妍……  

    那是一幅美麗而溫馨的圖畫,一幅教他渴望執著彩筆立即去繪製完成的圖畫。雖然畫面中的女主角一直音訊杳然,但,他從未放棄過編織夢想的熱忱和希望。  

    是的,希望,皆他陪著慣於默然而文靜的小妍時,他幾乎是看到了他和丘斐容充滿遠景的未來與希望。  

    而麥德失和汪碧薇則在小心翼翼的喜悅中,等待著新生命的降臨。預產期和汪碧薇相差不遠的璩采晴,卻在某個霧氣瀰漫的清晨,被集緊張、興奮、焦慮於一身的雷修奇送進了中興診所,和生第一胎一樣,剖腹產下一個健康紅潤、哭聲嘹亮的小男嬰。  

    兩個星期後,汪碧薇也不甘示弱地產下了一名清秀可人的小女嬰。  

    兩個寧馨兒的降生,讓兩對風騷夫妻們深深浸淫在為人父母的歡愉中,肆意享受著生命傳承的樂趣與驕傲。  

    然而,他們的喜悅卻無法感染到煎熬多時,卻慘遭沈丹霓情愛重創的余盛仁身上。  

    強顏歡笑,打起精神參加雷、麥兩家合辦的滿月酒後,余盛仁和季慕飛這兩個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便走進了一家氣氛不錯的pub,各點了一杯威士忌,開始傷心男人的對話了:  

    「阿丹真的找你退婚,說她愛上別的男人了?」季慕飛注視著玻璃杯中晶瑩波蕩的液體,面帶深沉的問道。  

    余盛仁灌了好大一口烈酒,藉著燒灼的酒精來麻痺他不斷抽搐的知覺神經。  

    「我早該有所警覺了,她一再藉故拖延婚期,其實只不過是一種無奈的緩兵政策,她根本無心想嫁給我,而我的肥胖卻成了她賴婚的最佳口實!」他悒鬱的說著,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季慕飛深思的微微揚起一道濃眉,「我不認為阿丹拿你的體重做為退婚的理由是個很好的借口,因為,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你是個「中厚有餘」的胖帥哥,她若想離開你,也不必等到戀愛七年,訂婚快三年的今天吧!」  

    余盛仁的臉扭曲了,「那是因為,我們之間一直沒有出現第三者,一個可以滿足她的虛榮心,甩掉我這大胖子的第三者!」  

    內情果然如季慕飛所揣測的一樣,他心情沉重的搖晃著手中的威士忌。「沒想到,我們風騷六君子中的「聖人」和「花花公子」,都不約而同地在感情的道路上,遍嚼了酸澀的苦果。」  

    「你跟我不同,你和斐容還有希望,還有轉圜的空間,因為你們愛彼此的心是一樣的,只不過,你體悟得比較晚一點,而我和阿丹就不同了,」他意志消沉的逸出一絲慘笑,「我們的感情一直是建築在我的遷就和忍耐上,在她面前,我是個言聽計從,小心翼翼的情人,就算偶有冷戰熱吵,最後都是我低頭認輸,以至於——讓她吃定了我,最後又在別的男人蠱惑下,無情無義的甩了我這個老是被她罵為豬的大胖子!」  

    季慕飛心中一片怛側,「聖人,你也別過於妄自菲薄,你除了體重超出標準之外,你是個好處多多的績優股,擁有很多別的男人所缺乏的優點,阿丹……她離開你,實在是她的損失,更可能是她終生都無法彌補的一種遺憾!」  

    「謝謝你的安慰,我好像在我的脆弱和絕望中看見了一絲曙光。」余盛仁又喝了一口威士忌,「老實說,在四個月以前,我就聽到風聲了,連續有幾個她的同事暗示我,說阿丹和一個拉保險的顧姓業務員走得很近,要我小心提防,可是我卻……」他自我解嘲的揚起嘴角,「對自己,對阿丹太有信心了,我想我們愛情慢跑了七年,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基礎,阿丹不可能一夕變心,把我們的感情視若敝屣,輕易踐踏的,然而,事實證明我錯了,愛情的指數果然就像瞬息萬變的金融股市,永遠都有著難以捉摸的變量!」  

    那天晚上,季慕飛陪余盛仁在pub生了整整六個鐘頭,喝了十大杯的威士忌,然後在酒氣翻騰的疲憊中,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滿懷失意,也滿懷醉意的余盛仁送回家。  

    沈丹霓和她的新男友顧頤庭的戀情,才持續了兩個月的熱度,立刻開高走低,跌到了欲振乏力的谷底。  

    星期六下午,當他們看完了由達斯汀霍夫曼主演的「危機總動員」之後,坐在咖啡屋休息閒聊,又再度為了錢的事,引發一場面紅耳赤的口角,也讓沈丹霓徹底看清了顧頤庭親近她的真面目。  

    「你又跟我調錢?我上個禮拜才拿了二十萬給你,怎麼你現在又要我拿五十萬借你?」沈丹霓略略激動的提高了嗓門,「我又不是銀行,可以任你提款領錢的?」  

    「我知道,可是……我上星期跟你借的那二十萬,才剛進了股票市場,就被套牢了,」顧頤庭像痞子似的叨著煙,嘻皮笑臉的解釋著,「而……我朋友找我合作開海鮮餐廳,我投資一百二十萬,而我銀行只有七十多萬的存款,還差了五十萬,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跟你借,跟誰借?」  

    「你不會去跟你老爸借,或者是你有錢的姊夫借啊!」  

    顧頤庭微微一窒,隨即又裝出了一副無奈的苦相,「我老爸是個標準的守財奴,要從他那裡挖錢,簡直比唐三藏到西域取經還艱難,至於我姊夫……」他冷哼了一聲,「那就不必提了,他每次一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我沒錢」,你說,在這種先發制人的難堪下,我怎麼有臉開口向他借錢?」  

    沈丹霓半帶狐疑的看著他,「你朋友要在哪裡開海鮮餐廳?」  

    「在……」顧頤庭目光陰晴不定地閃爍著,「我們還在研究商議當中,怎麼……」他有所警惕的沉吟了一下,「你不相信我?你以為我在騙你?」  

    「沒有,只是……」沈舟霓面有難色的咬著下唇,「我銀行戶頭內只剩下二十萬的存款,其餘的錢都跟了會,買了股票,根本無能為力再借錢給你。」  

    「那……」顧頤庭狡猾的轉轉他那一對喜歡飄動,又不甚安分的眼珠子,「你先提出你那二十萬借我應急,其餘的錢,我再想辦法借。」  

    「什麼?」沈丹霓又變了臉色,「你要我把所有的錢都提光光來借給你,那……我還要不要生活啊!」  

    「你有薪水可以領,餓不死的!」  

    沈丹霓為之光火的瞪著他,好一會,才憋著氣說:  

    「我不惜,從我認識你開始,除了跟你買保險,就不斷的成為你借錢周轉的對象,半年多了,你跟我借了八十多萬,卻沒有還過一毛錢,我真懷疑你把我當成什麼?是女朋友?還是吸金器?」  

    顧頤庭臉色也變得不怎麼好看了,「不惜就不惜,幹嘛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再說,若不是我,你這個外貌瘦小平庸,乏人問津的小老鼠,只能和你那位比豬還像豬的余姓未婚夫綁在一起,成為全世界最滑稽爆笑的一對夫妻!」  

    沈丹霓立刻繃緊了臉,渾身發顫的質問他:  

    「那你為什麼要費盡心機來親近我?親近我這個……瘦小平庸的……小老鼠?!」  

    「那是因為……我看你雖然訂了婚,但看起來卻像是需要愛情滋潤的寂寞女子,後來才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個賽比葛小寶的大胃王,兩個人體態懸殊的像是天龍錯配了地虎,有著令人捧腹發噱的有趣畫面,」顧頤庭在撈不到錢的情況下,也懶得再跟沈丹霓做戲下去,索性講個明白。「再者,我發現我在跟你談話時,你的眼睛特別清亮,我就知道你對我頗有好感,而我……也從未交過像你這麼普通平凡的女朋友,在需要你投保的業績壓力下,我決定跟你玩玩,為我的羅曼史再加上一筆光輝的紀錄。」  

    沈丹霓臉色灰白的倒抽了一口氣,「原來……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在愚弄我?」  

    顧頤庭毫無愧疚的聳聳肩,「一個巴掌拍不響,沒有你熱情的配合,這場遊戲還玩不成呢!再說……」他大言不慚的涎笑著,「我不是替你甩脫了姓余的那頭大笨牛嗎?」  

    沈丹霓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腦門,這一刻的屈辱和難堪,讓她深深洞悉到了自己的愚昧和殘酷,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面子和虛榮,她竟然一手毀了自己的幸福,也傷害了純情穩重的余盛仁……  

    天啊!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而今噩夢臨頭,報應不爽的她,除了深刻的自責外,又能怨誰呢?  

    一個巴掌拍不響,顧頤庭的話雖然刺耳難聽,卻十分真實,直實到她無力為自己的盲目(missing)停頓了一下,看了余盛仁那張凝肅而毫無緩和跡象的臉孔一眼,心頭微微抽搐了一下,差點喪失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她垂下眼瞼,望著自己緊絞在一塊的手,暗暗吸了一口氣,重新凝聚力量,試著一古腦兒把話說完。  

    「正因為我無法坦然地面對別人的指指點點,所以,我對我們結婚的熱度及興趣也跟著逐日下降,再加上……除了你,我活到二十六歲,從未交過其它男朋友,就這麼平淡的嫁給你,我實在有點不甘心,而……顧頤庭的出現和追求,不啻是滿足了我從未飽漲過的虛榮心,也讓我一時意亂情迷,犯下了一生中最不可饒恕的罪過……」說著,她不禁淚灑衣襟,悔從中來地低泣著。  

    什麼都不怕,就怕女人下雨的余盛仁,只好遞上了一方紙巾給沈丹霓「稀釋」一番,然後,他又悶不吭聲的坐了回去,表情還是酷酷的,令人捉摸不定的。  

    沈丹霓狼狽地擦了擦淚痕,神情黯淡的知道她已經失去任何優勢,也無力為自己的錯誤「漂白」,失去了余盛仁,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錯誤,最嚴厲的懲罰,她必須甘之如飴地背負著這副感情的十字架,活在永無休止的憾恨中,自我撻伐。  

    於是,她面色蒼白地對余盛仁擠出贏弱而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微笑,把那兩盒滷味食品遞到余盛仁面前,「我不敢企求你會原諒我,這是我特地為你買的雞翅膀和鴨脖子,算是我對你的……最後一點心意……」  

    余盛仁猶豫了一下,方才收了下來,並將之隨手擱在茶几上。然後,似笑非笑地望著神色淒然而不失忐忑的沈丹霓說:  

    「雞翅膀,鴨脖子,都是我最愛吃的,你不怕我這個遠看像座山,近看像頭豬的未婚夫,成了一座更為壯闊龐大的喜馬拉雅山嗎?」  

    心情沉重而幾乎絕望的沈丹霓,足足愣了一分鐘,才有所反應地張大了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珠子,「未婚夫?聖人,你……」  

    余盛仁聳聳肩,慢條斯理的撇了撇唇,「沒辦法,誰教我的綽號叫「聖人」呢?總不能讓你們白叫嘛,所以……」他半真半假的幽了自己一默,「只好聖吾聖以及人之聖,扮演一次網開一面,心胸寬大的超級聖人囉!」  

    沈丹霓立即轉涕為笑,不勝欣悅,不勝感激的蹦進了余盛仁「真的有夠寬大」的懷抱裡,熱情洋溢的吻了他一下,「謝謝你,聖人,我會一輩子好好愛你,不再嫌你胖了,不再……」  

    「真的?」余盛仁受寵若驚的打斷了她,「那我可要不客氣了?」說著,他已動作伶俐地打開了其中一個紙盒,津津有味的撕啃起來了,那副不勝陶醉的模樣,讓沈丹霓不覺莞爾,也毫不客氣的加入了飽嚼美食的陣營中,和余盛仁在冰釋前嫌的歡愉中,做對「夫饞婦隨」的妙冤家!  

    而被余盛仁關進陽台狗籠中的「糖球」,在香味飄送的誘惑下,也不甘寂寞的蹬著腿,狂吠了好幾聲,終於引起了余盛仁和沈丹霓的注意,大方慷慨地賞了它一隻又肥又酥的類翅膀。  

    心滿意足的搖搖尾巴,糖球乖乖地趴俯在狗籠中,靜靜的享受著它的美食,那副狼吞虎嚥的吃相,和余盛仁相對照還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哩!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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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11: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季慕飛從未見過像雷修奇這樣熱中於育嬰工作的“超級奶爸”。  

    從沖奶粉、喂奶、包尿布到洗澡,他都搶著做,一副興高采烈又手忙腳亂的模樣。  

    抱著出生四個月的小兒子,他像個樂透了而愛不釋手的父親,對於這份相濡以沫的愛,有著宣洩不完的爸爸經。  

    對於季慕飛半真半假的笑謔,他只是滿不在意的笑了笑,徑自淫浸在和小兒子“擠眉弄眼”的樂趣中。直到帥小子睡著了,他才依依不捨的將他放進搖籃裡,和季慕飛捻熄燈火,走出了育嬰室。  

    然後,在茶香縈繞中,他若有所思的告訴季慕飛,六年前,他因為車禍喪失了記憶力,進而錯失了大女兒盼盼的嬰兒期,也連帶了失去陪孩子學爬、學走路、學說話的重要經歷,進而在扮演父親的角色中,留下了一段無法抹滅的遺憾。  

    而雷可傑的降生,彌補了這份遺憾,也讓他對父親的職責扮演,有了一份更真實而深刻的體認及感動。  

    “我還以為你有垂男輕女的落伍觀念,原來是……”季慕飛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光芒,“補償心理的作祟,不過,你還是得留心一下自己的態度,免得小盼盼吃味,認為你偏袒小弟弟,那可就不好玩了。”  

    雷修奇雙眼亮熠熠的笑了,“這點,我倒是不擔心,因為盼盼比我還疼小傑,總是守在他的搖籃邊,撈撈叨叨說著沒完沒了的童話故事,給她的小弟弟聽,一副模范小姊姊的模樣!”  

    季慕飛恍然大悟地揚眉笑了,“怪不得小盼盼見了我這個干爸爸,沒像以前那樣熱情黏人,原來是……移情別戀了,莫怪乎……”他尚未說完,小盼盼已抱著她最心愛的芭比娃娃離開了育嬰室,活潑亂跳地跳進了季慕飛的雙腿上,細聲細語的嚷道:  

    “考考你,季爸爸。”  

    “考考我?”季慕飛困惑不解地睜大了眼,“考我什麼?”  

    “不對啦!”小盼盼怏然不快的嘟起小嘴巴,“你要說“盡管考”才對!”  

    “哦!好,盡管考!”季慕飛雖不明所以,卻十分溫馴地在雷修奇微妙的笑眼旁觀下,擺出大乘寶寶的姿態。  

    “晴天要穿很多很多的衣服,”小盼盼歪著頭,轉動著一雙圓亮清澈的眼珠子,“下雨天卻不用穿衣服的是什麼?”  

    季慕飛弄了半天,才驀然領悟到——原來小盼盼是在和他玩腦筋急轉彎的機智游戲。  

    他斂著眉峰想了好一會,才沮喪的搖搖頭,“對不起,季爸爸猜不出來。”  

    “笨!”小盼盼輕罵了一聲,“是竹竿啊!”  

    季慕飛輕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對啊!我怎麼都沒想到呢?還是盼盼聰明,季爸爸輸得心服口服!”  

    小盼盼不勝得意的笑了滿懷,跟著又乘勝追擊地出題“拷”問著季慕飛。“考考你!”  

    “盡管考!”  

    “太陽公公一出來就不見的人,是什麼人?”  

    “是雪人。”季慕飛不暇思索的答道。  

    小盼盼不高興的嘟起了小嘴巴,“再考考你!”  

    “盡管考!”  

    “不能當茶喝的茶是什麼茶?”  

    季慕飛轉轉眼睛想了一下,“是“找碴”!”  

    連續賓果的他,讓斗志高昂又不服輸的小盼盼嘴噘得半天高,挺不服氣地又流轉著一雙靈活慧黠的大眼睛,思索著艱難的題目,准備扳倒季慕飛。  

    “考考你!可以吃卻不可以爬的山是什麼山?”  

    “元本山。”季慕飛又輕易地贏得了一局,弄得小盼盼極不甘心地又纏著他問下去。  

    “考考你,什麼東西明明很高,卻……”  

    “盼盼,你玩夠了沒有,”璩采睛端著一盤什錦水果走出了廚房,板著臉輕聲斥喝著小盼盼,“你再這麼不乖,纏著季爸爸不放,媽咪以後不准你看“一休和尚”囉!”  

    小盼盼小嘴一扁,老大不開心的爬下了季慕飛的腿,一臉委屈的抱著芭比娃娃,怏怏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大門,盯著貼滿五彩繽紛卡通圖案的牆壁,開始嘟著嘴生起悶氣了。  

    “我去看看她好了。”季慕飛不放心的正欲起身前往安撫小盼盼。  

    “別管她!”璩采晴輕聲阻止他,“她就是這個拗脾氣,一會兒就好,你要是愈理她,她就會愈搞怪拿喬,沒個分寸!”放下水果切盤後,一嘴媽媽經的她,也跟著笑語盈盈地坐在雷修奇身旁。  

    雷修奇望著季慕飛臉上的那抹不豫之色,輕輕揚嘴一笑,“小季,別把盼盼放在心上,她呀!正值最歡喜和父母鬧瞥扭的叛逆期,每天都要使使小性子,跟我們玩個十來分鍾的悶騷游戲,然後,又雨過天青地纏著我們跟她玩動動腦的機智游戲!”  

    “不過,我們都不敢贏她!”璩采晴笑意吟吟的接口道:“只要一贏她,就甭想脫身了,不給她纏得頭昏腦脹,神經衰弱,她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果然有乃母之風,”季慕飛眨眨眼,露出了戲謔的笑容,“耍賴撒嬌的本事令人贊賞不已,望塵莫及!”  

    “謝謝你言不由衷的誇獎。”璩采晴俏皮又不失犀利的噘嘴輕笑,“我不跟你這個愈活愈回去的家伙一般見識,免得已經把你列為拒絕往來戶的月下老人,說我小家子。”  

    “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季慕飛錯愕又有些無奈的撇撇唇,“我跟你抬槓,干月下老人何事?”  

    “怎麼?”璩采晴一臉慧黠的注視著他,“月下老人這四個字犯了你的禁忌嗎?還是令你想起了某個為情遠走天涯的老朋友?”  

    季慕飛的嘴角閃過一絲輕微的顫動,任痛楚像深沉的暮靄飛進了他的眼底,讓他在倉皇紊亂的心境糾葛下,選擇了沉默,一種愁腸萬緒的沉默。  

    “唉!”雷修奇雙眉拉攏地逸出一絲輕歎,“仔細算算,斐容離開台灣已經十個多月了,沒想到一向溫文如水的她,竟然一去毫無音訊,狠得下心不跟我們這些老同學、老朋友聯系!”  

    季慕飛的心痙攣了一下,緊抿著嘴悶不作聲,在異樣復雜的心境之中,保持著愴惘無話的靜默。  

    “那是因為女人是世界上同時具備堅強和柔軟兩種特質的動物。”璩采晴感懷萬千的輕歎道。“為了她所愛的人,她可以柔情似水,義無反顧地犧牲到底。但,激怒了她,傷害了她,她也可以變得十分剛強而無情!”  

    季慕飛又聽得心頭一陣翻攪,五髒六腕都陷溺在一陣忽冷忽熱的顫悸中。  

    “說起來,斐容還是我們這一群人當中,最令人摸不透的一位。”雷修奇一臉凝思的攢起眉宇,“她很少談論自己的事,總是靜靜地,帶著輕柔的微笑,含蓄的聆聽著別人暢談一切,而她卻吝惜的連自己的家人都三緘其口,保持著低調的沉默。”  

    “我倒是聽她略略提過一些,”季慕飛語音沙啞的打破了無言的沉寂。“她是獨生女,他們家世代居住在中壢,父親好象是做食品加工的商人,母親在她國二那年病逝,考上北一女後,她便習慣留在台北,很少回老家,而她父親在十年前就移居美國,父女很少來往,家庭關系顯然並不怎麼親密融洽……”  

    “唉!斐容姊總是這樣善解人意,”璩采晴徐徐逸出一絲歎息,“把溫柔留給別人,把悲傷留給她自己,真不知她現在人在哪裡?是否過得平安順意……”  

    濃濃的愁霧,濃濃的相思,像兩張無形的繩網,攫住了季慕飛荏弱而糾結的心扉,一雙濃挺的眉峰又再度攬緊了,讓他不能自己地深浸在一份“未經離別苦,豈識相思愁”的淒愴中,像迷失的蝴蝶,再也找不到悠揚飛舞的天空了。  

    天生良緣送做堆,胖瘦高矮兩相隨。  

    沈丹霓和余盛仁這對體型懸殊的歡喜冤家,終於在五月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手挽著手在家人充滿趣意的笑容中,完成了他們的終身大事。  

    不管是“小蝦米配大鯨魚”,還是“勞萊配上哈台”,身披一身輕柔的白紗,笑得難得如此婉約,而有些許淑女風范的沈丹霓,站在氣勢磅-的余盛仁身邊,還真的是充滿了小鳥依人的戲劇“笑果”。  

    當了新娘的她,站在禮堂的台階上,准備搭禮車離開前,還不忘在眾人興奮喧囂的鼓噪聲中,頑皮地將手中的捧花扔向了在婚禮中擔任司儀的季慕飛。  

    害他糗得微紅了臉,在眾人訕笑聲中,捧著花束對自己扮了個哭笑兩難的鬼臉,卻又不免暗自冀盼著阿丹促狹的祝福,能互連雲霄,穿過遙遠無垠的天邊,飄送到他心目中最完美的新娘人選——丘斐容面前,傳遞著一份夢裡也相思的深情與渴慕!  

    斐容,他抬眼望著朵朵白雲,並輕聲的念著:你聽到我對你的呼喚了嗎?聽到了嗎?  

    美國.加州柏克萊大學.國際學捨  

    丘斐容輕輕推開窗扉,艱澀地透過有限的視力,貪婪地梭巡著展現在眼前的一切景觀,那熟悉卻已然陌生的一花一草……  

    從醒目的鍾樓,到希臘大戲院、紀念體育館,以及圖書館,每一個走過的地方,都有著一份難以割捨的離情別緒,一份單純的學子情懷……  

    離開台灣之後,她順利進入了柏克萊“特殊教育系”研讀,並就近住進了位於校區內的國際學捨。  

    除了上課外,她並利用課余的時間在當地的一間啟智學校服務,免費教導那些有輕微智障的孩童,如何在生活中學會簡單的照顧自己,而不必一輩子活在依賴父母,依賴家人的被動處境下。  

    在照顧和教育這些純真而脆弱的孩童時,丘斐容總會忘了自己身處在異鄉的孤獨情欲,而體會到一份施比受更有福的快樂。  

    是的,孩子無邪的笑容,給予了她莫大的鼓舞,宛如重生的蛹兒,突破了層層厚繭,尋獲了重新揮灑生命的熱情,更尋獲了克服悲情,埋葬鄉愁的力量。  

    四個月前,她更積極地和一群充滿愛心的義工籌備了一場話劇,准備以生動有趣的表演方式,讓孩子更深刻而真實地徜徉在安徒生童話的樂趣中。  

    卻萬萬沒想到,彩排時,一位小朋友不小心絆倒了地上的天線,沖向了正在扶梯上裝置特殊效果玻璃燈的工人,當她不暇思索地沖過去,推開那名嚇得臉色發白的小男孩時,那盞閃亮的巨燈便以雷霆萬鈞的速度往下掉,砸向了閃躲不及的她……  

    就像一場令人不敢置信的噩夢,這一砸,害她足足在醫院躺了一個月,也讓她的左眼失去了視力,更讓她的右眼的能見度陷入了忽明忽暗的狀態中。  

    開了兩次刀,換來的卻是醫生無奈的歎息和歉意,也讓她的心再度在絕望的沖擊下,掉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中。  

    於是,視線不良的她,只好在命運無情的捉弄下,黯然辦了退學離校的手續,搬到奧克蘭一間僻靜的鄉間小屋,慢慢在若隱若現的視線中,去適應著與黑暗纏斗的日子。  

    雖然,她捨身救人的義舉,贏得無數人敬佩的掌聲,也換來了他們無限的同情,但,這些對她目前所面臨的困境而言,並無多大的幫助。不過,生性雖不是十分開朗樂觀的她,並不打算讓自己的心也一塊活在“盲目”的悲觀論調中,任詭譎多變的命運之神躲在一隅撫掌大笑,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又打倒了一個不堪風雨折磨的弱女子。  

    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挪開了依依不捨的視線,提起了打包妥當的行囊,在室友珊蒂的協助下,走出了國際學捨,坐進了巴士,正式離開了柏克萊加州大學,走向了更孤寂、更淒迷,也更堅強的未來。  

    望見鏡中那個清麗秀雅,眉目如畫的女人,丘斐容對自己逸出了一絲苦笑,若不說破,誰能相信她是個一瞎半盲的女人。  

    十一個月以前,她帶著沉郁的心情,告別了台灣,告別了那段有著風騷六君子的歲月,也告別了讓她情絲糾纏了十年,最後卻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季慕飛……  

    沒想到,游學異鄉的美夢卻換來了身心俱殘的噩夢,現在的她,只能靠著一只不太健康的右眼,躲在與世隔絕的山野中,憑吊著褪色的青春與黯然無光的未來……  

    生命之於她,從此似乎是一首唱不完的憂傷歌曲,一切的痛楚和失落,也只能在強自振作的壓抑中,硬生生地擠入心靈的死角內,讓它隨著往事一塊塵封在不堪回首的滄桑中。  

    不想被悲觀任意主宰的她,總是在悒郁難歡的苦笑中,發現自己所能擁抱的樂觀實在是少得可憐,尤其是當她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雲游到季慕飛身上時,那份“落花風雨更傷春”的情結更是深深地揪痛了她的心,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脆弱和悲憐……  

    於是,遷居到奧克蘭的日子,就在她不想悲觀,卻又時時與悲觀為伍的心情淒迷中,悠悠度過了半個月。  

    這天下午,她聆聽著野雀清越嘹亮的歌聲,心血來潮地拿著鏟子在庭前的小花圃上掘土,試圖種植著幾株西紅柿樹的幼苗。  

    當她正忙得不亦樂乎,香汗淋漓時,一輛黑色的旅行車突然爬上了坡道,熄了引擎,停靠在距離花圃不到一尺的竹籬笆外。  

    她挺直了身軀,隨著右眼的視線望去,看到了一個留著小平頭,身材碩長而外型冷峻粗獷的男人,慢慢的在陽光的輝映中,踱步到自己的面前來。  

    那是一張宛如斧鑿刀刻而充滿男性陽剛氣息的臉,更是一張出色而無比性格的男性臉孔。  

    飛快地,他那雙銳利而炯然的眸子,像法官一般迅速地由上到下掃了丘斐容一遍,然後又定定地回到她那張寫滿驚愕的容顏上。  

    “小容,二十多年不見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文靜典雅,充滿了大家閨秀的氣質!”項懷安輕輕扯動了嘴角,對丘斐容送出了他難得一見的微笑,而那份笑容緩和了他臉上過於剛毅的線條。  

    “你……你是……”丘斐容被他突如其來的親暱口吻弄得既困惑又迷糊。  

    “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在你小學二年級那年,你們家隔壁搬了一家人,那家姓項的新鄰居有個小男孩,比你大上三歲,很會踢毽子,整條街的小男孩沒人贏得過他,而這個綽號毽子王的小男孩還曾經為了你,跟別校的小男生大打出手,跌破了頭顱,縫了十幾針!”項懷安語音低沉的淡笑道。  

    記憶的齒輪迅速地在丘斐容的腦海中旋轉著,毽子王?!倏地,一絲驚喜的光彩閃過了她右眼的眼瞳,“老天,你……你是小光哥?!”她震愕地叫出了項懷安的乳名。  

    項懷安暗暗藏住心中的震動和喜悅,以一種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原來你還記得我,真是不枉我當時英雄救美,為你摔破了頭!”  

    丘斐容以一種又熟稔又陌生的眼光打量了他好一會,不敢相信的直搖頭,“小光哥,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在奧克蘭見面,更沒想到……當年那個頑皮倔強的小男孩,已經搖身一變,成了英挺性格的酷man了!”說著,她瞿然一省,暗生疑竇的看著項懷安,遲疑地問道:  

    “小光哥,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難道……”  

    項懷安的臉色又回復到了原有的深沉凝肅,“我是奉了你爸爸的遺命來這裡找你的!”  

    遺命?丘斐容身子晃了晃,臉上迅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你……你的意思是,我爸爸他……他已經……”她微微發顫地擠出聲音,卻又被泉湧而至的淚意梗住了下面的話。  

    項懷安沉痛的點點頭,“這兩、三年來,他的身體狀況一直很糟,除了糖尿病、高血壓、氣喘還有心肌梗塞症。上個月底,他又開始哮喘、發高燒,送進醫院急救,可是卻……”他語音-啞的微微一頓,“卻一直昏睡在加護病房,好不容易在我趕到的前一天,他清醒了,卻是回光返照,鄭重地向我交代幾樁未了的心事!”  

    丘斐容的臉色白得像大理石,隱隱發抖的身軀像一株在寒風中掙扎而不勝戰栗的柳絮,而她的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空白得連痛苦是什麼,也麻痺得做不出任何適當的反應了。  

    項懷安輕輕伸出關懷的手拍撫著她的肩背,“斐容,請節哀順變,你父親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委托你去幫他完成。”  

    丘斐容像觸電的人一般,猛然從四肢冰冷的暈眩中清醒了過來,“你說得對,我們到屋裡談吧!”她淚光閃爍的哽咽道,對神色凝重的項懷安綻出了一絲無力的微笑。  

    進入了小巧簡樸而古意盎然的客廳,項懷安開始扮演霸道的客人,他強迫丘斐容坐在沙發內休息,而他卻自顧自地走進廚房,忙著燒水煮咖啡。  

    十分鍾後,他端著托盤出來,遞了一杯熱騰騰而香濃撲鼻的咖啡給神色木然的丘斐容。  

    自己則坐在她對面的沙發內,雙眉輕蹙,沉思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開口說道:  

    “斐容,不管你和你父親之間曾經有過多少不愉快的回憶,但,血濃於水,一個再不完美的父親,他愛子女的心還是一樣真摯、平凡而偉大的。”跟著,他從黑色的背包中,取出了一封信,還有一個精致的珠寶盒交予丘斐容。“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  

    她的父親丘達儒從未寫過任何家書給她,沒想到,唯一的一封信,竟是遺書。  

    丘斐容靜默無語的抽出了信函,竭力隱藏內心的悸痛和哀傷,試著在朦朧的水霧中,靠著非常有限的視力去研讀上面的內容:斐容: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帶著滿身的罪疚,追隨你母親於九泉之下了。  

    自你媽上吊自殺之後,我們父女的關系如同雪上加霜,更是惡化到了相對兩無話的地步!  

    你無法忍受我這個用情不專,逼得妻子走上絕路的惡父,而我……我也難以面對著你溢滿在平靜臉龐上的控訴和撻伐!!  

    你雖然沒有對我說過任何一句重話,但,你眼中的沉痛和冷漠,卻使我心如刀割,無一刻不活在心靈的因獄中受到凌遲般的酷刑……  

    於是,我把偌大的事業移交予你掌權管理,一個人孤零零的逃到舊金山來,試固給自己留下喘息的空間,留下一個可以療傷止痛的避風港!  

    我知道,我是一個儒弱的男人,一個失敗的父親,十年來的孤獨寥落,是我咎由自取的果報,我不怨你恨我,不怨你即使到了美國念書,也不肯拐個彎來探視我這個飽受病魔纏身的父親……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我只能厚顏地要求你答應我一件事,幫我去照顧你同父異母的妹妹維-,別讓她一再墮落,在黑暗的深淵中過著迷失的生活。她是我在十七年前,逢場作戲和酒家女琪娜露水姻緣所生下的孩子,而我因為顧念著你母親娘家那邊的勢力,顧念著自己在商場上得來不易的地位,所以,遲遲不敢認她,只是留了一筆巨款給她們母女,草草交差了事。  

    六年前,琪娜死於子宮癌,維-便由她舅舅領養監護,我得知消息後,又委由懷安代我匯了一筆現款給她舅舅,要他好好照顧、栽培維-,有任何困難可以隨時跟我聯系。  

    可是,她舅舅卻是個嗜酒如命,又沉湎於賭博的酒鬼兼賭鬼,而維-上了國中就開始變壞了,翹課、抽煙,和不良少年廝混、飆車;幾乎是一個膽大妄為又無法無天的小太妹……  

    國中畢業,她好不容易混到一所私立職業學校就讀,可是,她卻在壞朋友的蠱惑下,由台南逃學到台北鬼混,沒錢用時,甚至不惜出賣靈魂,到酒廊、KTV去當玩伴公主,過著行屍走肉、紙醉金迷的荒唐生涯。  

    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可是即將油盡燈枯的我,卻無力為自己的錯,做任何有效的救贖……只能慚愧地哀求你,幫我扛起這個重擔,救救一個年輕而無知的靈魂,別讓她毀滅在感官享樂的罪惡中,而走上了生命的不歸路。  

    斐容,千言萬語,難以言盡我對你的愧疚和疼愛,但願……你能原諒我這個失職的父親,那麼,即使我不能在臨終前,握著你的手對你做最後的告別,我也足堪告慰了,九泉之下,當含笑赴之了。  

    最後,我這個失敗而俗氣的父親,只能將名下的股票、產權留予你,不管你希不希罕,那總是我的一份心意。  

    珠寶盒內裝的首飾是你曾祖母留下來的傳家之物,請你善加珍惜典藏。  

    更願你能有好的歸宿,別過度的壓抑、委屈自己。  

    唉!紙短情長,憾恨無窮……但有來生能彌補我對你的愧疚!  

    父達儒絕筆  

    丘斐容輕輕放下這封令她讀來萬般淒涼的遺書,整個人就像一尊僵硬而毫無生氣的雕像,臉色又青又白,盈盈如水的黑眸在水光蕩漾中,呈現著一種呆滯的淒然。  

    項懷安趕緊移位,坐了過來,俊逸性格的臉龐上有著一份不暇掩飾的關切之情,“斐容,你在想什麼?你還在恨你父親嗎?”  

    丘斐容震動了一下,然後,她用力緊閉了一下眼睛,強忍住幾近潰決邊緣的淚意,“恨?是的,我恨他,恨他為什麼連個送終盡孝的機會都不留給我……恨……恨他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她愈說愈激動,愈說愈傷心,終於在項懷安溫柔而了解的目光注視下,哭出了一切的悲痛和酸楚,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嬰孩,無助地蜷縮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卸下了那張再也無力偽裝的假面具……  

    經過一番任性而恣意的宣洩之,丘斐容面帶靦腆地擦拭著臉上斑駁的淚痕,離開了項懷安“濕意盎然”的胸懷。  

    “對不起,我……有點失態了。”  

    “這是人性最自然的情感反應,怎能說是失態呢?”項懷安目光綿綿的注視著她,聲音低沉中又帶有幾分令人心顫的溫柔。“過於禁錮自己的感情,是一種近乎自虐又極不仁道的做法,也不是升華痛苦的最好方法,有時候,痛快的大哭一場,反而是擺脫悲傷的最佳藥石。”說著,他還故作輕松地朝丘斐容眨眨眼,“如果,你還宣洩得不過癮,我隨時願意把我的胸懷借給你“水洗一番”!”  

    丘斐容輕輕搖搖頭,露出了一絲溫婉而略帶羞赫的笑容,“謝謝你,小光哥,有些痛苦是可以借著眼淚宣洩的,但,有些痛苦卻是哭幾千遍、幾萬遍也無法蒸發升華的。”  

    項懷安若有所感的點點頭,“我承認,有的痛苦烙印得太深,不是眼淚和時間便能治愈的。但,我反對你過於壓抑自己的感情,把一切的憂傷情欲都像沾水的棉花,稀釋進自己的體內堆積,在打落門牙和血吞之後,還得強迫自己堅強地在別人面前,扮演金剛不壞之身的女超人!”  

    丘斐容悒悒的垂下眼瞼,“小光哥,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了,今天你不但權充我父親的信差大使,也連帶給我上了一堂心靈解剖課!”  

    “那是因為……”項懷安慎重的斟酌著字眼,“我一直都在替你父親搜集你的資料,留意你的動向,所以,對於你的一切,我一向都了如指掌。”  

    丘斐容臉色猝變,她迅速抬起頭,目光如雷的瞪著項懷安,“你的意思是……對於我的一切你都如數家珍,知之甚詳?”  

    “是的,包括風騷六君子的故事,包括你為什麼會黯然離開台灣,來柏克萊念書的前因後果,更包括了……”項懷安坦然無諱的望著她,聲音幽沉而低柔,“你為了救你的學生而導致左眼失明的意外事故!”  

    丘斐容聽得渾身發顫,血色盡褪,覺得自己從未像現在這般狼狽脆弱過,好象被人硬生生的剝光了衣裳,暴露在大庭廣眾下,毫無遮掩地任人羞辱踐踏,評頭論足。  

    於是,她寒著臉從沙發上彈跳起來,試圖遁逃到臥室裡,慢慢舔噬著又開始汩汩流血的傷口。  

    可是,項懷安卻身手矯健的抓住她的肩頭,不讓她有任何逃避和喘息的機會。  

    丘斐容像發瘋似的拚命扭著身軀和他掙扎,“你沒有權利這麼做!你沒有權利……”她朝他聲嘶力竭喊著,“像剝皮一樣殘酷的撕碎了我僅余一絲的尊嚴和驕傲,讓我在你面前毫無……遁行的空間……”淚,像撲籟籟的珍珠,隨著她激動的吶喊紛紛跌落。  

    項懷安的心大大抽痛了,“斐容,相信我,我並不是要傷害你、撕碎你,我只希望以這種痛下針砭的方式讓你知道,我知道你的一切悲苦,你不用在我面前辛苦的武裝你自己,”項懷安深深的望著她,語音咄咄而溢滿了真摯的感情,“夠了,斐容,你不要再強求自己,虐待自己了,讓我來幫你分擔一切的憂愁煩惱吧!唯有如此,你才能真正走出悲情,走出孤獨,走出陰霾,幫助你妹妹小-迷途知返,步入正途!”  

    丘斐容微愣了一下,然後她神情怔忡地停止了頑強的掙扎,陷入了一陣好哀愁、好蒼涼的凝思中。  

    “斐容,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項懷安柔聲提出解釋,“我只是希望能像以前一樣保護你、憐惜你,做你的守護神,為你遮風擋雨,承擔一切的哀愁和痛苦。”  

    丘斐容芳心如麻的瞅視著他,臉上除了蒼白,還有一份欲迎還拒的躊躇和矛盾。  

    “相信我,斐容。”項懷安神色誠摯而堅定的注視著她,“我永遠是你的小光哥,一個可以陪你哭、陪你笑的鄰家大哥哥!”  

    丘斐容對他綻出了一絲脆弱而釋然的笑容,那抹楚楚可憐的微笑,又再次揪痛了項懷安的心,要讓他下定了決心,除了護送丘斐容回國尋找葉維-這個任務外,他更要細心呵護她、照顧她,直到她重新擁抱真愛,擁抱幸福為止!  

    嘗過了丘斐容精心調制,風味獨特的意大利肉醬面之後;項懷安自願幫忙洗碗,收拾善後。  

    並沖了二林熱騰騰的奶茶,和丘斐容坐在溫暖的小客廳,聊起了他們搬離中壢之後的故事。  

    “小學畢業後,我爸爸把事業的目標轉移到台北,和朋友合組了僑陽事業集團,專事汽、機車零件的制造工作,隨著他事業的蒸蒸日上,我們決定舉家搬回台北,這一搬,就在士林住了近二十年。政大法律系畢業之後,我服完兵役,便到史丹佛攻讀碩士與博士學位,回國之後,並沒有太大的意願接我爸爸的衣缽,鑽進銷銖必較的商場上,和那些市儈的商人大玩爾虞我詐的游戲。”他輕啜了一口奶茶,眼光深奧而迷離的訴說下去。  

    “所以,我不顧我父母親的反對,直接去參加司法從業人員的考試,順利取得了檢察官的資格,然而,當我積極扮演著打擊罪犯,維護正義的角色時,我最小的妹妹雪茵卻被人口販子拐走,整整失蹤了一年……”他說到這,嘴角微微抽搐著,一抹深刻的痛楚籠罩在他深鎖的眉宇間。  

    “我發狂的透過各種管道,拚命搜尋她的下落,也意外的破獲了幾個販賣少女,逼良為娼的私寮,讓那些泯滅良知的衣冠禽獸受到了法律最嚴厲的制裁,可是……雪茵卻一直下落不明,一直到過年前夕,春安臨檢時,高雄的警方才在一家簡陋的賓館內查獲到飽受身心摧殘的雪茵。”他痛苦的閉了一下眼睛,強忍住心中翻騰的悲憤和那股無以名狀的悸動,在丘斐容幽柔若夢的眸光凝注下,強自振作地擠出一絲苦澀的慘笑。  

    “雖然,那些欺凌雪茵,逼她賣身接客的惡徒已經受到果報,繩之以法,但,雪茵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純真活潑、青春爛漫的少女了,她已染上了毒癮,而且病入膏育,神思恍惚,忍痛將她送進戒毒所的第二天,她就在盥洗室內用絲襪上吊,結束了她短暫而悲慘的一生……”他淚光閃爍的說到這,已是痛徹心扉,好半天都無法恢復說話的能力。  

    而丘斐容也聽得悲憤填膺、鼻酸眼濕了,“這就是你後來離開司法界的原因?”  

    項懷安干澀的笑了一下,神色陰郁而沉痛的清了清喉嚨,“發生這種令人始料未及的悲劇,無疑是老天爺狠狠地打了我一個大耳光,讓我清楚的意識到,法律並不是只有保障好人而已,有時候它反而是壞人循私枉法的擋箭牌,特別是執法人員和壞人鼻息串通時,光靠一、兩個鐵面無私、正氣不阿的檢察官,就想要讓壞人灰頭土臉、無處藏身,不啻是幼稚小兒的想法,而我母親因為雪茵的事,傷心過度,大病了一場,父親也郁郁不歡地終日活在長吁短歎的悲苦中,最後,他們決定把事業交予我,帶著我大妹雪柔到澳洲定居,離開了台灣這塊傷心地。”  

    “那你如何跟我爸爸聯系上,既而成為他的信差大使?”丘斐容輕聲問道。  

    “兩年半以前,僑陽面臨了資金周轉的困境,而你父親不知是如何得到訊息的,立刻吩咐你堂叔丘達風匯款襄助,讓僑陽得以轉危為安,化險為夷地渡過最艱雞的一次經濟風暴。”他輕啜了一口冷卻的奶茶,在悲喜交織的情緒下,繼續沙啞地陳述著他和丘達儒再續因緣的原由始末。  

    “我深為你父親慨然相助的義氣所撼動,在僑陽度過危機,正常運作之後,便親自赴舊金山去見你父親,向他道謝,也因此和他成為忘年之交。”他感觸良多的輕歎了一口氣。“由他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孤獨寂寞而病痛不斷的老人,也看到了一個被歲月和歉疚無情磨蝕而瘦骨嶙峋的老人,並從他口中得知你們家中的一切變故,以及他會隱居在舊金山終老一生的原因。他最大的牽絆是你,還有同父異母的妹妹葉維。他思念你,卻又怕見到你,矛盾糾葛的情懷一直折騰著他,讓他在病痛的侵襲下,更顯得憔悴消瘦,他知道我除了接掌僑陽的事業外,並悄悄地和一名退休的警友成立了征信杜,秘密為警方擔任不宜曝光的偵察任務,便請我代為找尋葉維-的下落,嚴加管訓,同時,搜集你的信息,讓他在深切的思念中,可以得到些許的慰藉,這便是我能知道你的一切動向的原因。”  

    丘斐容愴然無語的垂下了眼瞼,為自己和丘達儒那份心有千千結的父女情緣,感到辛酸莫名,也感到萬分的悲哀,就讓一切的怒,隨著她父親的屍骨一塊葬進塵土吧!  

    而愛就深深留在她心底,從找尋葉維-身上重新“出發”吧!  

    “我妹妹葉維-她現在怎樣了,你有她的最新消息嗎?”  

    項懷安面色又開始變得十分凝重而冷肅,“一年前,她到曼儂夜總會上班,花名露露,是所有玩伴公主當中最年輕,也最受客戶青睞的。七個月前,警方收到密報,化裝成顧客上門,准備一舉逮捕從事非法色情交易的顧客、主事者及所有工作人員,而葉維-耍詐,騙過警員逃進防水巷時,被我圍堵住了,我把她送進了少年法庭,那是我第二度送她進去,而她現在正在勵馨之家接受看護管訓,還有三個禮拜才能圓滿結業,順利離開!”  

    丘斐容愁眉深鎖了,“她……真的這麼……壞嗎?”她澀然地問道。  

    項懷安臉上的表情更深沉而凝重了,“她……也許不能用“壞”這個字來形容,但,她相當尖銳、叛逆,而且刁鑽潑辣,是個渾身帶刺又不識好歹的小魔女,要當她的監護人必須要有萬全的心理准備,像如來佛折服神通廣大的孫悟空一樣,若無三兩下本事,她根本不用你,而且還會變本加厲地騎到你的頭上作威作福!”  

    丘斐容聽得心情更加沉重而憂慮難解了。“那……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辦?”  

    項懷安目光閃了閃,“跟我密切配合,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  

    丘斐容卻輕咬著唇,一臉茫然恍惚的模樣。  

    “怎麼了,你在猶豫什麼?還是害怕什麼?”項懷安細細梭巡著她那籠罩著淡淡愁霧的臉,輕聲問道。  

    “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跟你回台灣,回去之後……”丘斐容神思飄緲地抱住了一塊墨綠色的抱枕,彷佛溺水的人緊抓著浮木一般,“我該不該去見那些……風騷朋友們?”  

    項懷安靜靜地望著她,“他們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嗎?”  

    丘斐容沒由來的瑟縮了一下,“可是……我……”  

    項懷安搖搖頭,在心底發出一聲低歎,“可是,你怕見到那個讓你既思念又怕受傷害的季慕飛,對不對?”  

    “我……”丘斐容又不能自己的打了個輕顫,抓著抱枕的手緊得連指關節都泛白了。“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想他,念他,命令自己忘了他,卻又總是無能為力……”  

    項懷安輕輕伸手接住她的肩膀,“那就去見他,大大方方的去見他,我陪你一塊去。”  

    “你?”丘斐容將信且疑的揚起一對秀眉。  

    “我會保護你,和你一塊分擔一切的愁苦,你忘了嗎?”項懷安淡淡一笑,聲音低沉而溫柔,一種有別於他冷酷外表下的細致溫柔。  

    有項懷安這樣集堅強剛毅、溫柔細心於一身的守護神,回台灣的路,似乎不再那麼崎嶇而令她舉步維艱了。  

    這是上蒼賜予她諸多的磨難之後,另一種的精神補償嗎?  

    一個兩小無猜的童年玩伴,在各奔西東二十年之後,居然在她最落魄無助的時刻霍然出現,並成為了她不得不依賴的精神支柱,人世間悲喜莫測的風雲變化,還真是讓她有種“驀然回首,往事如煙”的深刻感懷……  

    想著,想著,她的一顆心又情不自禁地擺脫了理智的束縛,飄到了地球的另一端,飄到了總是神采奕奕,灑脫自若的季慕飛身上,隔著千山萬水,和他在地球上的兩端,各自承受回腸百轉,不想相思卻總是相思的情欲之苦。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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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12: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石濤園茶坊。  

    這是一間佈置得非常古樸而雅逸自然的茶藝店。  

    茶和陶的結合,讓上門品茗的顧客,在茶香四溢的氤氳中,深深感受到一分「石上流清泉茶俊逸飄香,濤白浮沸海禪定品自高」的禪逸之氣。  

    在這品茶聊天是一種別具意境的享受,也是一種解放心靈的休閒管道。  

    可惜的是,七點鐘就準時赴會的季慕飛,卻絲毫領受不到這裡的靜定之氣,反而不斷地看表,或坐或立的來回走動,像個跟時間賽跑,又沉不住氣的毛躁小子。  

    自從接到汪碧薇的電話,獲知丘斐容已經回國,並準備出席這次風騷六君子定期舉辦的聚會後,他的心就沒一刻平靜過,渴望早些見到斐容的衝動,就像如影隨行的鞭子不斷地鞭苔著他,讓他的心飽受著眠思夢想的煎熬。  

    七點零五分,余盛仁挽著仍是一臉淘氣相的沈丹霓駕到了,隨後,雷修奇和璩采晴亦手拉著手一塊到來。  

    七點二十分,來得最遲的麥德夫和汪碧薇也雙雙出現,只有那個他渴塵萬-,情實難已的丘斐容仍不見芳蹤。  

    當他無奈心煩地又再次看了腕表時,坐在靠牆一隅,嗑著瓜子,神情悠哉的沈丹霓,已久蟄思動地打開了她的話匣子:  

    「小季,我知道你自從接了我的捧花,就心癢難搔的想把自己傾銷出去,但,你也別猴急成這個樣子嘛,反正……等斐容姊來之後,我們會負責在一旁幫你敲鑼打鼓,助陣一番,你呀,就稍安勿躁吧!」  

    「是啊!那麼多日子都熬過去了,還差這一時半刻嗎?」余盛仁也笑嘻嘻地跟著阿丹一塊唱和。「你就喝口茶,嗑嗑瓜子,耐心等候吧!」  

    季慕飛仍一副焦心苦慮,坐立難安的模樣。「碧薇,斐容真的在奧克蘭打過電話給你,說她這幾天會回國,並參加我們今晚的聚會嗎?」  

    汪碧薇點點頭,「是啊!她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問她是哪一天的班機,要不要我跟德夫去接機,她又說不用,有人會陪她一塊回來。」  

    不知怎地,-予望之的季慕飛聽了這番話,非但不能平息心中那份起伏不定的焦切之情,反而更為惶恐不安,如坐針氈了。  

    魂不守舍的他,恍恍惚惚的接過麥德夫遞給他的一杯香茗,還未及就口啜飲,丘斐容已帶著一臉沉靜的笑容翩然現身了,身邊還站著一位高大挺拔,渾身酷勁的偉岸男子。  

    撫今追昔,這幕令人意想不到的畫面,和一年前季慕飛帶方詠婷出場一般,有著讓人瞠目結舌的消音效果。  

    氣氛僵滯了約一分鐘,在座的所有人都恢復了正常的應對能力,除了無端挨了一記悶棍,心情跌到谷底的季慕飛。  

    在雷修奇的主動招呼下,項懷安和丘斐容宛如一對璧人似的,雙雙坐在季慕飛和余盛仁、沈丹霓的對面。  

    季慕飛百味雜陳的強迫自己打起精神,面對著這令人跌破眼鏡的一幕情景,幾近痛苦的打量著雖清瘦不少,卻出落得更為楚楚動人的丘斐容。  

    一股尖銳的刺痛由胸口直竄到腦部,再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根僨張的汗毛上,戳絞得他渾身劇痛又柔腸寸斷。  

    斐容,這就是你所謂的「昇華」嗎?你真的已經把我們的感情成功得昇華為純粹的友誼了嗎?  

    季慕飛滿心酸苦的在心底發出如斯痛切無奈的吶喊與詰問。  

    麥德夫為項懷安和丘斐容送上了兩杯剛沏好的鐵觀音,正待自我介紹時,外型冷峻深沉卻同樣充滿男性魅力的項懷安卻對他露出了微笑。  

    「看你一派斯文儒雅的模樣,想必就是風騷六君子中以書法著稱的麥德夫,綽號「賣豆腐」對不對?」  

    麥德夫震懾地看著他,「閣下好利的法眼啊!你怎麼知道我們風騷六君於的事?」  

    「笨!」沈丹霓笑罵了一聲,一副想當然爾的模樣。「用膝蓋想也知道是誰告訴他的。」  

    項懷安淡然地揚眉一笑,「一個男人對於自己心儀女人,難免會有種愛屋及烏的心境,我當然也不例外了。」說著,他還別具溫柔地看了雙頰微暈的丘斐容一眼,一副兩情繾綣的模樣。「何況,斐容還是我的未婚妻。」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一番話又把所有人弄得目瞪口呆,而心情已經夠陰鬱的季慕飛,更是聽得宛如電殛、血色盡褪。  

    他不勝傷痛的望著丘斐客滿含羞澀地接受眾人的道賀,惡狠狠地為自己灌了一杯清茶,強迫自己繼續坐在原位,戴著風度的假面具,忍受著醋意和怒意熊熊燃燒的痛苦。  

    接受完雷修奇等人牽強的祝福之後,心緒同樣雜沓紛擾的丘斐容,緩緩從手提袋中拿出了幾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物,分贈給雷修奇和麥德夫的小baby,以及結婚兩個多月還在蜜月期的余盛仁與沈丹霓。  

    項懷安精神奕奕地和雷修奇夫婦打完招呼後,又轉向了余盛仁與沈舟霓,「原來你們才結婚不久,真可惜,我和斐容回來得晚了些,否則我們一定聯袂參加你們的婚禮!」  

    「沒關係,等你和斐容婚期定了,我們去參加你們的婚禮,意義也是一樣的。」余盛仁不太自然的笑著說。  

    唉,可憐的季慕飛,這下又有啃不完的香蕉皮大餐了。心情滯重的余盛仁,幾乎沒有勇氣去看小季那張白裡泛青的臉,對於他出奇靜默的反常表現,他有著感同身受的落寞情懷。  

    但,感情的事,再好的朋友也難以插手置喙啊!  

    何況,項懷安也不是個徒具其表的泛泛之輩,論外型、論氣度、談吐,他都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對象,更是一個和丘斐容十分登對的傑出男子,讓他們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雞蛋裡挑骨頭」啊!  

    唉,余盛仁在心底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也許,小季真的和丘斐容無緣吧!  

    爾今看來,這段曲折迂迴了十年的感情,還是要埋葬在愛情的迷宮中,成為一塚不堪憑弔的廢墟了。  

    項懷安彬彬有禮地和眾人寒暄問候之後,終於,把矛頭轉向了陰沉不語的季慕飛,不徐不疾的淡笑道:  

    「想必你就是那位彈得一手好吉他,也很會對女孩子唱情歌的季慕飛了。」  

    季慕飛在一陣近乎麻痺的痛苦過後,反而滋生出一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力量,這份來得猛烈強悍的反彈力,讓他能瀟然自若地伸手和項懷安相握著:  

    「你太過獎了,項先生,其實我不是只會對女孩子唱情歌,必要時,我也會對男人唱軍歌!」  

    「哦?哪首軍歌?」項懷安微微瞇起了眼睛,半帶興味的笑問道。  

    季慕飛輕輕抽回手,「夜襲。」  

    不過短短的一分鐘,這間寧靜而充滿懷古氣息的雅室,便充斥了一股暗潮洶湧的張力。  

    項懷安重新坐回了丘斐容身邊,「今天這種氣氛,恐怕不適合唱「夜襲」,比較適合唱……」他含沙射影的笑了一下,「「三聲無奈」吧!」  

    「我是很想迎合你的要求唱「三聲無奈」,就怕……」季慕飛似笑非笑的揚起了嘴角,「項先生聽了之後,無奈到聽了結婚進行曲都會口吐白沫,不支倒地!」  

    所有的人都聽得瞪大了一雙眼珠子,在火藥味瀰漫的情況下,做個入神萬分而沒有任何雜音的悶聲葫蘆。  

    而成為兩個男人暗中較勁,針鋒相對的女主角丘斐容,卻不勝負荷地支著額頭,發出了一聲無助的祈求:  

    「拜託,你們別抬槓了好不好?」  

    項懷安轉首望著她那略嫌蒼白的容貌,「斐容,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我頭有點痛,想回去休息了……」丘斐容的聲音裡滿含著倦意。  

    「我送你回去。」季慕飛搶著說,並先聲奪人的竄到了丘斐容身側,想扶起她。  

    項懷安卻滿臉譏誚的伸手攔阻他,「季先生,斐容是我的未婚妻,送她回去的這檔事,再怎排似乎也排不到你,請你不要輸矩越權。」  

    「我……」季慕飛臉色一頓,一時無言以對,只能眼睜睜地,憋著滿腔的憤憑和妒意,看項懷安摟著弱不禁風的丘斐容離開了。  

    丘斐容和項懷安相偕離開後,這場令人期盼的聚會並未結束,一群濃情厚誼的好朋友,不忍放任著季慕飛這個感情受創的大頑童,獨自品茗失戀的痛苦,莫不自動留在原位,殫精竭慮地試著安慰他,盡到朋友有難同當、有苦同欲的職責。  

    只有阿丹這個不懂得看風下罩的淘氣姑娘反其道而行,竟然還肆無忌憚地誇起項懷安了:  

    「斐容姊真有眼光,這個姓項的傢伙真是酷斃了,簡直是基諾李維、江口洋介和流川楓的綜合體。」  

    聽得心裡直胃酸氣的季慕飛,不得不遞給她一個火光四溢的大白眼,又不得不在知己知彼的窘局下,悶悶不樂的開口問道:  

    「這基諾李維、江口洋介我是略有所聞,不過,這流川楓又是什麼東東,我聽都沒聽過。」  

    沈丹霓小嘴一扁,還他一記「你遜斃了」的衛生眼。  

    而余盛仁只好代為解答了。「這流川楓是日本漫畫「灌籃高手」中的明星球員,人酷酷的,但卻很有女人緣,尤其是運球、灌籃的技巧更是鬼斧神工,好得沒話講。」余盛仁在沈丹霓這個漫畫兒童的洗禮下,也儼然成了一位小有學問的漫畫通了。  

    季慕飛聽了只是板著臉,默不做聲,一副不予置評的模樣。  

    而沈丹霓卻意猶未盡地繼續發表她的高見。「而你呢?就好像是「灌籃高手」中的男主角櫻木花道,一個炫炫的,臭屁臭屁,又對女主角很純情的傢伙。」  

    「那又如何?起碼他是男主角啊!」季慕飛蠻不服氣的冷哼道。  

    「對,而且,他是個爆發力很強,又難得一見的灌籃高手。」余盛仁很夠意思地為季慕飛灌了一劑強心針。  

    沈丹霓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偏偏又不知死活的繼續刺激著心情已經夠煩悶的季慕飛。  

    「可惜的是,他再怎麼出色、天才,只要一碰上他天生的宿敵流川楓,便只有挨打吃鰲的份了!」她刻意的聳聳肩,「無論是在球場或是情場上,他都不是流川楓的對手。」  

    季慕飛氣得下顎緊縮了,他疾言遽色地轉向余盛仁提出恫嚇:「聖人,你再不好好管管你那個口無遮攔的老婆,小心惹毛了我,打電話請獸醫拔掉她那一口毒牙。」  

    余盛仁只好懇求阿丹口下留情了,「阿丹,這失戀的男人就好比一頭暴躁的困獸,你不避著他一點,怎麼還淨挑些刺耳的話來撩撥他呢?」  

    季慕飛一聽,臉色更加陰沉難看了。  

    沈丹霓卻渾然無畏的提出辯解,「我這麼做是有我的用意,因為我想用激將法提醒小季,在「灌籃高手」中,櫻木花道雖然常常在流川楓面前吃鰲,但,他最可愛的地方,就是無論在怎樣惡劣的情況下,他都不服輸、不放棄,不管是在球場上,還是情場上,他都是一個鬥志高昂的戰士。」  

    季慕飛心弦一震,立刻放鬆了沉鬱糾結的情緒,對沈丹霓露出了靦腆而略含歉意的微笑。  

    「謝謝你,阿丹。」  

    沈丹霓俏皮的努嘴一笑,「不客氣,只要你拿出你風流小季的特質,勇敢地滑向愛情海,把斐容姊搶回來,就不算辜負我違反習俗,對你大扔捧花的苦心了。」  

    「對了,小季,不管你用蝶式、蛙式、自由式,還是正例程都行,」璩采晴笑靨如花地提供意見,「只要你不要再用那種ㄘㄨㄛ的狗爬式,保證你一定可急起直追,風光奪標。」  

    「對,我們都是你的智囊團,也都是你的生力軍,小季,加油吧!」雷修奇精神抖擻地拍著季慕飛的肩頭,「不要讓我們風騷五君子的美夢落空。」  

    「對,死皮賴臉的纏住斐容,」余盛仁眉飛色舞地湊上一腳,「這烈女最怕纏夫了,管他像流川楓,還是什麼基諾李維,統統痛宰,讓他吃上一輩子的香蕉大餐。」  

    季慕飛聽得心湖裡暖洋洋的,一時激動不已。  

    而一向溫文靜默的麥德夫,也悄悄挨過來,拍拍季慕飛的肩膀,徐徐送上他的鼓舞和祝福,「小季,套句國父的名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我們都是你的最佳柏檔,你游向斐容的水路上,並不寂寞。」  

    此情此景,季慕飛除了滿腔沸騰的感動,已是凝噎無語了,真摯感人的友情,猶如寒冬中一道溫暖熏人的陽光,融化了他心頭的冰冷。  

    項懷安把車子駛進了勵馨之家的停車場。  

    抽出了車鑰匙,卻不經意地瞥見了丘斐容微蹙著眉心,不斷地伸手揉著額角,一副荏弱又不勝愁苦的模樣。  

    「怎麼了?你頭又痛了嗎?」他一臉關切地俯向她。  

    「這幾天常常如此,不但眼睛刺痛得很厲害,而且還常冒出眼淚,並引起間歇性的頭痛,」斐容搖頭苦笑了一下,「當時意外發生,送醫急救時,我的左眼就已經瞎了,右眼的情況雖然沒那麼糟,但因角膜被玻璃刺傷,受到肺炎球菌的感染,有穿孔的現象,雖然開了刀,但效果並不理想……」  

    項懷安心痛不已的望著她,「你有沒有考慮做眼角膜移植的手術。」  

    「做過一次,但情況還是沒有好轉,強森大大說我的狀況很棘手複雜,查了半天都找不到真正的病因,只能服礦胺劑減輕視覺神經的壓力,」丘斐容低愴的抿了唇角一下,「照這樣下去,情形不太樂觀,也許拖不了多久,我的右眼也會跟著瞎了。」  

    項懷安一臉凝思的攢起了眉峰,「也許那位強森大夫的醫術有待商榷,斐容,你應該再去試試看別的眼科大夫,或許他們會有不同的看法。」  

    丘斐容幽柔一笑,「強森是美國西區最有名的眼科權威,如果連他都沒有辦法矯正我右眼的視力,別的大夫……」她搖搖頭,輕歎一聲,然後,勉強提起精神,對滿臉憂思的項懷安輕聲說道:  

    「小光哥,禍福皆由命定,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你就別為我操心了,還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感化維-的重點上吧!」  

    「維-的事固然棘手,但未必沒有努力的空間,倒是你……」項懷安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她,「才真正令我擔心,你知道嗎?小季他對你的感情並非如你想像中的那樣純友誼,否則,對於我的出現,他不會表現得那麼激烈而有失風度,你也應該可以感受到的,是不是?」  

    丘斐容泛出一絲虛浮而淒楚的苦笑,「是,我的確是瞭解了他對我的感情,可是……」她垂下了濕意迷濛的剪剪雙瞳,「一切都太遲了,我是個一瞎半盲的女人,怎麼配得上像他那樣璨亮耀眼、英氣勃發的陽光男孩……」  

    「我不認為他會嫌棄你,真正的愛情是沒有條件的。」項懷安很忠實的說出他的看法。  

    丘斐容眼中的淚光閃爍得更清晰了,「我知道,所以……我不能用我的悲劇來拴住他,他值得擁有更好、更健康的女孩子……陪他度過美好的人生。」她語音哽咽的說,顆顆晶瑩的淚珠順頰滾落。  

    項懷安又痛又憐的拿出手帕為她擦拭淚漬,「傻女孩,你為什麼不能自私一點呢?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當你愛一個人,愛到寧可放棄他,也不願拖累他一塊受苦時,那份愛……」丘斐容綻出了一絲淒然的微笑,「自然就不包含了自私的因子在內,小光哥,你說我傻也罷,你為我不平也好,總之,這是我詮釋愛情的方式,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在我留在台灣的這段日子,全心全意的幫我去抵抗小季他對我的愛……」她語音模糊的頓了頓,「不要讓我因為抵擋不住而害了他……」  

    項懷安心底升起了一股惻然而酸楚的感覺,對於丘斐容的傻和癡,他真的有分揪心不已的震動。  

    「斐容,我會幫你的忙,只是……」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犀利而坦白的告訴她,「如果我是他,若是知道你狠心拒絕我,打擊我的背後,是隱藏了一份這樣濃烈而用心良苦的愛,我會生不如死的。」  

    丘斐容渾身一顫,臉上一片雪白,「我不會讓他知道的,」她喃喃地低語著,然後又緊張兮兮的抓住了項懷安的手臂,「小光哥,你也不會告訴他的,對不對?」  

    項懷安搖頭一歎,「斐容,我但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丘斐容輕咬著下唇,強忍住胸中的悲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請你成全我,幫我一塊圓這個謊。」  

    望著她那蒼白柔弱卻異常堅定固執的神色,項懷安胸口好像壓著一塊沉重而令人窒息的千斤頂,卻又無力狠下心對善良婉柔的她說「不」,只好皺著眉峰,發出了一聲沉悶而無奈的歎息:「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一切以你的幸福為前提,他在心中悄悄補上了「但書」。  

    由於項懷安是勵馨之家的長期贊助者,所以,他的出現受到了院長、主任和所有工作人員的竭誠歡迎。  

    為了先給冥頑不馴、古靈精怪的葉維-一個小小的下馬威,他先讓馮院長帶丘斐容參觀院內的所有設備,逕自走進了小巧的輔導室,關上大門,面對著久違了七個多月的葉維。  

    經過七個月的管訓,她的身上已經沒有露露的風騷味,短短的妹妹頭,米白色的襯衫,配上奶油色的體育褲,現在的她,看起來比較正常,符合十七歲少女清純的味道。  

    可是,她望著他的表情可是一點也不清純,下巴昂得又高又-,一對靈活生動的眼珠子充滿了挑釁、叛逆而鄙夷的光芒,肩膀緊繃得像怒張的弓弦,而雙腳卻大剌剌地向外跨,呈現著極不文雅的八字型。  

    「你那是什麼態度?上了七個月的管訓課,怎麼還是一副小太妹的樣子?」項懷安閒散地坐進了靠牆的木椅內,嘴巴卻不暇辭色的提出批判。  

    葉維-一臉譏剌的努努嘴,冷哼了一聲,「哼,對付你這個狡滑陰險的臭痞子,不必給什麼好臉色,小太妹的嘴臉對你已經是夠-了。」  

    「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項懷安沉著臉,一字一句的慢聲警告,「否則,離開勵馨之後,我照樣有辦法整得你每天都沒有好日子過。」  

    葉維-甩甩頭,一副誰怕誰的神態,「整我?哈,你甭騎鶴上揚州了,我又不是從小吃安腦丸長大的,會被你嚇得屁滾尿流,魂不附體,你有沒有什麼新鮮一點的招數,別老是玩這種威脅帶恐嚇的鳥玩意?!」  

    「你儘管給我還口舌之能好了,」項懷安冷淡地盯著她,「反正,你能耍嘴皮的時間也不多了,出了這個大門之後,你就給我安分一點,尤其是對你的新監護人客氣一點,否則,你就準備進新竹少年監獄接受更嚴格的管訓。」  

    葉維-無所謂的聳聳肩,「我的嘴巴長在我的身上,愛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誰也甭想限制我言論上的自由,別把新竹少年監獄搬出來嚇人,姑奶奶我就是進了綠島管訓,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縮一根汗毛的。」  

    「說的也是,依你這般年紀就能如此乖張叛逆,進出少年法庭不知多少回,羞恥心少得連透視鏡都看不到,將來就是進綠島,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是不是?」項懷安淡淡地挑眉道。  

    「你知道就好,」葉維-一臉刁蠻的朝他撇撇唇,「所以,別給我盡說些狗屁倒灶的大道理,那些生活倫理、公民道德對我而言,只不過是你們這些虛偽又造作的新敗類拿來唬人的口號,蓄意打壓我們這些比你們誠實大膽的新新人類。」  

    項懷安難以置信的皺起眉頭,「你這是什麼鬼論調?!」  

    「怎麼?聽不順耳是不是?」葉維-甜甜一笑,一臉詭譎得意的神采,「沒人教你扮演纏人的賤骨頭啊!你去清高你的,我去無恥我的,咱們地盤不對,劃清界限不就得了,你幹嘛老是陰魂不散地找我的碴。」  

    項懷安面無表情的掃了她一眼,「如果不是受了你爸爸的委託,我一定兩眼都閉上,任你去為所欲為,自生自滅。」  

    「我爸爸?」葉維-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我打出生以後,就沒寫過這兩個字,有沒有搞錯啊!那個當年跟我媽「歪哥」的色鬼,做了十七年的縮頭烏龜,現在居然有膽來認我這個野種,他該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要我賣身葬父吧!」  

    「他已經死了,所以,委託你姊姊和我共同照顧你。」項懷安捺著性子對她說。  

    「我姊姊?照顧我?還有你?」葉維-失聲怪叫著,「有沒有搞錯啊!你們這幾個八竿子都沒跟我哈拉過的人,居然要聯手起來監督我、擺佈我?門都沒有!」她輕嗤了一聲,一副想都不用想的神態。  

    項懷安懶洋洋的抬了一道濃眉,「這件事恐怕由不了你,於法於情,你姊姊都有權監護你,所以,你還是早點接受這個事實,對大家都好。」  

    「好?好什麼好啊!剝奪我獨立伸展的空間,剝奪我及時行樂的處世哲學?跟你們一樣做個道貌岸然卻虛偽透徹的偽君子和新敗類嗎?」葉維-尖刻的扯著嗓門低吼道。  

    「你所謂的獨立伸展,及時行樂是什麼?是不顧廉恥地出賣自己的青春,出賣自己的靈魂,做個任人輕狎玩弄的風塵女郎,玩伴公主嗎?」項懷安毫不客氣的質問道。  

    「我高興,我喜歡用我的美色、身體去賺錢,干你什麼鳥事?」葉維-昂起下巴,一臉so  what的表情,「噢,你們可以用你們的頭腦、口才去賺錢,我就不能用我的身體去賺錢啊!何況,這本來就是一個拜金主義的社會,我故做清高給誰看啊!」  

    項懷安沉重的搖搖頭,「你的思想太可怕,也太偏激了,你要知道金錢並不是萬能的……」  

    「對,不過沒有它卻是萬萬不能的。」葉維-飛快的截斷他的話,「你不必用這種病人膏盲的眼神來看我,沒有你們那些只要我有錢有什麼不可以的大人,在社會上興風作浪,又搞一些偷雞摸狗的鳥事,我也不必見「賤」思齊到這麼爐火純青的地步。」  

    「歪理連篇,無藥可救。」項懷安連連搖頭,真不知道這個社會已經「病」到何種程度了,一個才十七歲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把人生的價值觀扭曲到如此光怪陸離的地步,難怪,青少年的犯罪手法會花招不斷而層出不窮了。  

    看來,要扭轉社會的亂象,若是不能回本溯源,從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與杜會教育三方面一起著手,痛下針砭,對症下藥,那些醉心於官感刺激,物慾享樂的青少年,是很難回復到活潑健康、純真清新的本來面目。  

    葉維-的話雖然荒誕離譜,謬論重重,但,也未嘗不是一個足以令人心生警覺的風向球,沒有迷失的上一代,何來迷失的下一代?  

    與其痛心疾首地聲討不知自愛的青年學生,倒不如好好地從自身的價值觀開始觀照省思。  

    於是,他對一臉不馴的葉維-語重心長的歎道:  

    「我承認,這個社會上充滿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亂象,大多數的成年人都責無旁貸,也難辭其咎,但,這並不表示你們可以依樣學樣,自暴自棄,這種偏頗扭曲的思想觀念是很可怕的,不僅對社會的傷害很大,對你自己而言,也是一種難以彌補的傷害啊!」  

    葉維-聽得心頭微微一凜,但,她卻對頂懷安擠出滿臉散漫的笑容,誇張地吸了吸鼻子。「喲,好濃的八股味啊!想不到你這只陰險悶騷的臭老鳥,倒是個傳道講經的好人才,聽說中台禪寺在招募和尚,你要不要也摻一腳,加入阿彌陀佛解救眾生的行列,免得浪費生命在我這個無藥可救的小太妹身上,破壞了我的玩興,也妨礙了你神聖自居的使命。」  

    項懷安目光閃動了一下,「對不起,我對當和尚的興致還不如看管你來得高,希望你懂得安分惜福,你姊姊丘斐容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女孩,你應該好好跟她學習,重新規畫自己的人生。」  

    葉維-卻不耐煩的抖動著她的右腳,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  

    項懷安看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離開和你姊姊見面了。」  

    葉維-仍是一副愛理不搭的頑抗神態,逼得項懷安不得不板著臉,對她使出了撒手鑭。  

    「你要乖乖合作,很有尊嚴的走出去,還是要我像以前一樣,以老鷹抓小雞的方式把你架出去?!」  

    葉維-惱火的瞪大了眼,最後又不得不在「好女不吃眼前虧」的體認下,鼓著紅通通的腮幫子,跺著重重的步履,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著項懷安這個欠人海扁的臭痞子一塊走出了輔導室。  

    出了輔導室,見了丘斐容,到上了車,離開勵馨之家,返轉板橋大觀路的行程上,葉維-一直繃著臉不說話,對於項懷安充滿警告的黑臉,丘斐容充滿討好的白臉,她一概視若無睹,不是亂飄眼珠子,就是無趣的搔搔耳朵,聳聳肩膀,要不然就是大剌剌的抖動著雙腳,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態。  

    上了車,她索性把眼睛鎖定在車窗外的景物上,任憑丘斐容說破了嘴,想盡辦法和她攀談,她都一臉淡然,無動於衷的表情。  

    到了家,她無視於丘斐容慇勤遮上的拖鞋,逕自摔著行囊,走進了位於走道的第二間房間,把自己鎖了起來,無意識地趴在床鋪上,支著下巴,有意藉著這種冷淡消極的方式,凸顯自己的不滿和敵意。  

    「她的態度實在太惡劣了,我去找她談談……」項懷安板著臉才剛走了一步,立即被丘斐容阻攔住了。  

    「給她一點適應的時間吧!不要通她逼得太急,免得揠苗助長,物極必反。」  

    項懷安思索了好一會,然後以一種坦白的口氣說出他的疑慮。「我也不想逼她,可是,我怕你的包容會變成一種姑息,進而讓她抓住機會變本加厲的欺侮你。」  

    「小光哥,你太多慮了,」丘斐容輕柔地抿抿唇笑了,「小-再怎麼崛強刁蠻,也只不過是一個十七成的小女孩,頂多是跟我拗幾天而已,你別把她說得那麼恐怖好不好?」  

    「我並不是蓄意要醜化她,我只是擔心……」項懷安沉吟著,一臉正色地望著她,「怕你高估了她的好,低估了她的壞。」  

    丘斐容微微一震,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小光哥,如果我們真的要感化小-,讓她走上正途,重新建立人生的價值觀,我們就必須先包容她的一切過失,以循循善誘的方式幫助她認識生命的面貌,而活得更健康、更快樂、更有意義。」  

    「我知道,只是……」項懷安輕歎了一口氣,「我覺得你過於樂觀了。」  

    丘斐容笑了,笑得淡雅溫婉又透著幾許執拗的意味,「站在人性本善的立場上,我必須樂觀,而且必須以同理心去看待她之所以乖張墮落的種種原因,想想看,一個從小就沒有父親的私生女,而相依為命的母親又在她十一歲的時候撒手人寰,收養她的舅舅更是一個不負責任的酒鬼、賭鬼,在這種既不溫暖、又不健康的環境熏陶下,我們能奢求她成長得多麼乖巧懂事、健康清新嗎?」她輕輕搖搖頭,神情鄭重而感傷,「換做是你我,只怕也做不到出污泥而不染的地步吧!」  

    項懷安輕輕攢起眉心,眼中閃過一絲領悟而深思的神色。「你說得的確有幾分道理,或者,我對小-的要求放得太高了,有種急切地想要讓她在最短期間內脫胎換骨的衝動。」他搖搖頭,對自己逸出了一絲略帶艱澀的苦笑,「也許,我會有這樣激切的反應,是出於一種類似補償心理的作祟吧!我妹妹雪茵一直是個活潑可愛,聰穎善良的好女孩,她就讀於師大附中音樂班,彈得一手好鋼琴,當所有的新新人類都忙著追逐著熱歌動舞,標新立異的狂愛時,她卻能在新思潮的急遽蛻變中,維持著自己的清新純潔,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她最大的夢想是能一舉考上師大音樂系,然後到維也納留學深造,可是……」他痛心的緊抿了嘴角一下,「她的夢卻被一群醜陋的人殘忍的撕碎了,而同樣是十七歲的少女,小-卻是那樣的輕浮、刁鑽、任性,甘心把生命浸泡在罪惡的染紅中,隨波逐流,自甘墮落,想想,怎不令人扼脆痛心,又充滿了一分深切而無奈的憤慨……」  

    「我瞭解你的感受,只是,小-的成長過程比一般人艱難特殊,所以,我們不能太苛求她,必須拿出長期作戰的耐性慢慢感化她,讓她接納我們,並能進一步地體會到我們藏諸於反對背後的愛心與苦心。」丘斐容靜靜地望著他,語音低柔的說道。  

    項懷安細細在心底咀嚼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操之過急了,「好吧,一切都依你的計畫去做,給她時間去反省自己,也給你時間去適應一個個性和你完全不同的妹妹,希望你能以柔克剛,好好收服她這個渾身反骨的小刺蝟。」  

    丘斐容但笑不語地微微搖頭,隨意地看了一下腕表,「哇,都五點半了,我去問問看小-她愛吃些什麼,我好提前到超級市場買菜,做個準備。」  

    項懷安奉想叫她不用表現得這麼慇勤熱絡,但,又不忍潑她冷水,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敲葉維-的房門,再眼睜睜地看她碰了一鼻子的灰。  

    「小-,你晚上想吃些什麼?你儘管告訴姊姊,姊姊煮給你吃。」  

    房門那端仍是一片沉寂無聲的靜默,靜默得教人有些難堪。  

    「小-,你聽到我的話了嗎?你愛吃什麼……儘管說……」丘斐容的話尚未說完,葉維-已冷冰冰的用力打開了房門。  

    「你煩不煩啊!像老母雞一樣咯個什麼勁?舌頭長叫魂啊!」  

    丘斐容臉色微微一頓,隨即對她露出了一絲牽強又柔弱的笑容。「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想瞭解你喜歡吃些什麼?我好替你做準備。」  

    「哦?」葉維-略帶嘲諷的輕停了一聲,「瞧你說得出唱得還好聽,假如我告訴你,我喜歡吃古柯鹹,安非他命,還有快克,你也一樣有求必應嗎?」  

    「這……」丘斐容一時被她賭得詞窮意拙了。  

    葉維-臉上的譏笑更深了,「這什麼,這麼小的事情你都做不到,你好意思在我面前信口雌黃,大開空頭支票嗎?」  

    丘斐深吸了一口氣,試著以平和理性的方式和葉維-溝通。「小-,你如果對我這個做姊姊的有任何不滿,你可以直接說出來,我們可以好好……」  

    「呸!」葉維-粗魯不文的肩著小嘴,失聲打斷了她,「誰跟你是姊妹啊!請你識相一點,別跟我亂攀關係,誰知道你是不是你媽背著丘達儒那個老色鬼在外面偷漢子生下的野種?」  

    丘斐容臉色微微變了,而一直站在她身後捺著性子隱忍的項懷安卻爆發了,「葉維-,你再講這種不乾不淨的粗話,小心我……」他咬緊牙齦地在丘斐容充滿祈諒的目光凝注下,硬生生的吞下了未及出口的嚴厲警告。  

    「你就怎樣?」葉維-卻昂起下巴,刻意卯上了他,「海扁我一頓是嗎?」  

    項懷安下巴的肌肉抖動一下,「你最好適可而止,不要再得寸進尺,否則,今天晚上除了水,你什麼也甭想吃!」  

    葉維-神情誇張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哇塞,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武器?原來只是禁食這種下九流的玩意,行,我葉維-身上別的沒有,就是骨頭比別人硬,你想勒住我的肚子,儘管來,我就是餓得像只哈巴狗,也不會向你這個「多管閒事多吃屁」的臭老鳥搖一下尾巴的。」  

    「你骨頭比別人硬?」項懷安譏誚地揚了一下眉毛,並故意瞇起眼上上下下地掃視了她一遍,「真是看不出來,你會「硬」到寧可賤售自己的靈肉,去做一大堆男人的玩物,也不肯到麥當勞打工,做個清清白白、抬頭挺胸的服務生!」  

    葉維-氣得雙眼都被怒火燃亮了,她渾身緊繃地揚高了自己的頭顱,「誰說我不是服務生?誰說我沒有抬頭挺胸?我在曼儂上班花名露露的時候,每天都是抬頭「挺胸」、笑容可掬的為一大堆飢渴的男人「服務」,你敢說我做的工作一點意義都沒有?」她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我可說是飲水思源啊,當年我老爸和我老媽就是在如此這般「-髒」的情況下生下我的,如果你們覺得我低賤又沒什麼水平,I'm  sorry,請你們去地府聲討我那不要臉的父母們,別把什麼勞什子的罪惡都算在我的頭上,我啊!」她指指自己的鼻尖,  

    「不需要你們吃飽撐著來扮演上帝的角色。」說罷,她又重重地甩上大門,不給丘斐容有任何遊說洗腦的機會。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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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5 09:1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雖然,一連三天,葉維-都沒有給丘斐容好臉色看,但,吃飯的時候,她還是會在丘斐容不厭其煩的勸說下,板著一張冷冰冰的小臉出來用餐,吃完了,又面無表情的扔下碗筷折回房間,倔強得不肯和任何人多說一句「廢話」。  

    只有和項懷安同桌吃飯時,她會做出一些比較突兀而強烈的小動作來杯葛他,同他搗蛋到底。  

    只要項懷安的筷子伸向那一道盤子,她就如影隨形,像水蛇似的毫不客氣跟他搶菜,然後,又在他充滿探究意味的目光瞪視下,若無其事的揚揚眉,把搶到手的菜餚唏哩呼嚕的塞進嘴裡,咀嚼個痛快。  

    所以,第四天,吃飯吃得消化不良的項懷安缺席了,對於自己的傑作暗自竊笑的葉維-  ,那天晚上心情特別舒暢,一連吃了兩大碗滑溜爽口的大魯面。  

    第五天傍晚,當一陣啁啾的門鈴響起時,正坐在客廳翻閱少女漫畫雜誌的她,不由擰起了眉頭,快然不快的噘著小嘴,慢吞吞地踱到玄關處,拉開了廳門。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五官漂亮深遂,氣質瀟灑迷人的陌生男子,一個令她眼睛發亮,又有份說不出的好感的帥哥級人物。  

    望著眼前這個明眸皓齒又帶點野氣的少女,季慕飛微微一笑,露出了他那足堪去拍牙膏廣告的牙齒,「請問……丘斐容小姐在家嗎?」  

    「她在廚房弄吃的準備「孝敬」我,而你又是……她的什麼人?」葉維-直勾勾的盯著他,一臉興味的問道。  

    對於新新人類的特立獨行,季慕飛的反應不若項懷安那樣強烈,他反而能見怪不怪地保持著生動清朗的笑容。  

    「我是她的老同學季慕飛,而你呢?你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又是誰?能偉大到讓斐容親自洗手做羹湯來「孝敬」你?」  

    「我啊!我是她老爸當年在外面偷腥時,忘了擦嘴巴而不小心留下的……」葉維-一臉嘲笑的努努小嘴,「罪證!」  

    季慕飛愣了足足一秒鐘,才恍然領悟地失聲喊道:  

    「原來你是斐容的妹妹。」  

    「對啊!一個剛被她徒感化院領出來的小魔女。」葉維-故作輕佻地為自己的身份下了一個「非常聳動」的批注。  

    季慕飛也故作驚詫的打量了她好一會,「失敬,失敬,原來你是「小魔女俱樂部」的一員大將,剛好,我也是「大惡男俱樂部」裡的忠實會員,咱們可真是因緣際會,魔氣相投啊!」說著,他還逗趣的向她伸出了手,「同志,請接受我對你的特別緻意!」  

    葉維-也落落大方的伸手和他一握,「喂!你還蠻上道的,比那個渾身硬梆梆又食古不化的臭老鳥強多了!」  

    「臭老鳥?」季慕飛錯愕的望著她,「你指的可是……」他不怎麼是滋味的擠出話來,「項懷安。」  

    葉維-立刻笑吟吟的,朝季慕飛狡黠的眨了一眼睛,「嘿嘿……原來你也不喜歡他啊!咱們可真是有默契啊!雖然你不喜歡的理由可能跟我不太一樣,但,咱們還是結個聯盟,共同對付那個欠扁的臭老鳥,如何?!」  

    季慕飛卻心境複雜得不知道該不該和這個古靈精怪的小魔女聯結一氣,就在這令他猶豫難決的微妙時刻,消失了一天的項懷安也從容的邁出電梯的大門,出現在四道不怎麼友善的眸光注視下。  

    「季先生,你又來這裡找斐容打牙祭,吃免費的白食嗎?」項懷安似笑非笑的瞅著他說。  

    季慕飛淡淡的撇撇唇,「我來找斐容做什麼,似乎還輪不到你來插手置喙,畢竟,你還不是這間屋子的男主人。」  

    「是嗎?」項懷安冷哼了一聲,「雖然我還不是斐容的丈夫,但,我跟她畢竟是訂有婚約的情侶,不像季先生,你只不過是個過了氣,只能靠邊站的老同學,卻老愛不識相地扮演惹人厭的夾心餅乾!」  

    季慕飛眼中燃起了兩簇閃亮晶璀的怒火,「項先生,誰是真正惹人厭的夾心餅乾,未到最後的關頭,還沒個准數,請你不要淨往自己臉上貼金,把一廂情願又自以為是的角色演得太過火了。」  

    雖然空氣中充滿了嗆鼻的火藥味,葉維-卻聽得滿臉興味,一副隔岸觀火、津津有味的神采。  

    項懷安緩緩地瞇起了眼睛,「你是在跟我挑釁宣戰嗎?季慕飛?」  

    「我並不想與你為敵,但……」季慕飛牽動嘴角冷笑了一下,「為了我最心愛的女人,我只好跟你纏鬥到底!」  

    項懷安心弦震動了一下,但,他卻對季慕飛逸出了一聲更為犀利刺耳的冷笑,「為了你最心愛的女人,季慕飛,你說這種話不覺得幼稚可笑,我反倒替你汗顏了,你認識斐容整整十年了,這十年來你都在幹什麼?打瞌睡數蚊子嗎?如果你愛了斐容十年,你到現在仍無法追上她,那是你的無能和失敗,你居然還有臉來向我下戰書?」他可笑的搖搖頭,「而我,認識斐容更是在你之前,當時,我雖然只有十一歲,卻已經懂得在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面前,扮演憐香惜玉的英雄角色,雖然我和斐容分開了二十二年,但,在奧克蘭重逢時,我一眼就認定了她,清清楚楚,毫不遲疑地向她示愛求婚,這點,你比得上嗎?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大言不慚地說你愛她?對一個錯失了十年機會的大呆瓜,你的遲鈍和溫吞,真的足以登上金氏紀錄的排行榜了。」  

    季慕飛打了個冷顫,額上青筋突起了,「你儘管極盡揶揄之能事地嘲諷我吧!只要還有任何一絲希望,我都不會輕言退怯,我會用我的真情實意贏回斐容的愛!」  

    項懷安又發出一聲苛刻的冷笑了,「季慕飛,我不知道你的情歌唱得如何?但,以你今日的表現,再加上你那張討喜的bady  face,你倒是可以改行去吃演員這行飯,特別是在扮演羅蜜歐或是小白臉方面,你一定可以頭角崢嶸,勝任愉快的。」  

    季慕飛一聽,立刻氣得渾身緊繃,雙掌握得死緊,竭力克制那股在體內奔騰燃燒的怒火。  

    看得出神忘我的葉維-,卻不甘寂寞的俯近了季慕飛,悄悄地加油添醋著,「季大惡男,你不要客氣,儘管海扁他一頓,醫藥費我教我老姊出,你儘管把這個臭老鳥揍得滿地找牙,七孔流血,全身中風!」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躲在玄關玻璃屏風後頭,聽得心情萬般糾結又萬般迷離的丘斐容,只好悄悄地擦拭著溫潤的眼眶,佯裝出一臉驚喜的笑容,輕靈地走了出來。  

    「哇!你們三個都窩在門口罰站幹嘛?要聊天不會進來聊啊!」  

    「我是很想進來,就怕……」季慕飛冷眼掃了項懷安一眼,「你的未婚夫不歡迎,喜歡當個擋人好路的看門……」他蓄意打住了,但葉維-御唯恐天下不亂的替他說了出來,「看門狗!」  

    「小季,小-,你們……」丘斐容蹙起了秀眉,一副拿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哼,沒關係,」項懷安無所謂的輕哼一聲,「我不會和一些幼稚膚淺,沒什麼內涵修養,卻又愛自暴其短的人斤斤計較!」  

    「荷!臭老鳥,你連我也一塊罵進去了,好!」葉維-氣鼓鼓的罵道,一副有仇必報的神態。然後,她飛快的轉首對丘斐容下達哀的美敦書:  

    「喂!你若想當我的老姊,你就讓那個臭老鳥連滾帶爬的回家吃自己的,別老是像黏人的蒼蠅,在我們四周嗡個不停!」  

    「小-,你別為難我,也別為難項大哥好不好?」丘斐容低聲提出請求。  

    「哼,他是你的項大哥,可不是我的項大哥,」葉維-神色驕蠻的皺皺鼻頭。「你若喜歡他這種比棺材板還硬,比馬桶還臭的痞子,你就儘管站在他那一國好了,我啊!」她用力指著自己的鼻尖,「樂得拍拍屁股走人,放你們去王八瞪綠豆瞪個夠!」說完,她親親熱熱地挽住季慕飛的胳臂,「走,大惡男,我們去外面去打我們的野食,別跟他們這些假正經的傢伙瞎和在一塊,破壞了做人和吃飯的雅興!」  

    季慕飛還不知該如何想辦法收場時,項懷安已冷聲開口了:  

    「夠了,我離開就是,你不必威脅為難你姊姊!」語畢,他繃著臉,挺直僵硬的背脊,大步沿著樓梯往下衝。  

    「小光哥……」丘斐容一臉倉皇地挪動步履,企圖追上去,季慕飛卻神情陰霾的攔住了她,語音幽沉的問道:  

    「斐容,你希望離開的人是我嗎?」  

    丘斐容的心緊揪在一塊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轉過頭來面對著他,「小季,我重視你我之問的友情,但,項懷安對我而言,更具有特別的意義,請你……」她忍著心頭的痛楚,無視於季慕飛滿臉受傷的神色,艱澀的咬著牙迸山話來,「不要夾在我們中間,讓我難做人!」  

    季慕飛的臉色瞬時一片慘白,他呼吸急重的猛然點頭,「我知道了,我才是那個惹人厭的夾心餅乾,而我……」他不勝狼狽地逸出一絲嘲笑,「卻一直自作聰明的高估了自己,對不起,斐容,我不會再扮演這種令人憎惡的角色了,我會好好管住我的腳,管住我那薄弱的意志力,遠遠的避開你和項懷安,直到……」他面如死灰的咬緊牙齦,「我和你一樣,學會了那種昇華感情的好本事!」語畢,他重重的甩甩頭,毅然的轉過身軀,邁著鉛重而踉蹌的步履,火速的衝下樓梯。  

    丘斐容呆立在原地上,眼中閃動著隱隱浮動的淚光,臉色蒼白而淒冷,而她那汩汩淌血的心早就碎了一地。  

    葉維-朝她無趣的扮了個鬼臉,「好了,我氣走了一個,你也氣走了另外一個,現在統統清倉完畢,咱們這兩個本事一樣高竿的禍水,可不可以進屋子吃飯了,我都快餓斃了!」  

    丘斐容才剛挪動腳步,一陣暈眩就當頭罩來,讓她雙腿虛軟地差點跌坐在地上。  

    葉維-趕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喂,你別誇張好不好?肚子餓得咕咕作響的人是我耶,我都沒餓得跪地求饒,請你爭氣一點,別那麼遜好不好?」  

    「謝謝你,小。」丘斐容對她露出了贏弱的一笑。  

    葉維-不自在的挪過了視線,逞強的咕噥著,「別謝我,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廚師摔了個狗吃屎,失去了……呃,孝敬我的機會。」  

    說著,她不勝彆扭將丘斐容扶進客廳,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喏,喝點熱開水,充電一下,五分鐘後,我可要上桌吃飯了,你可別讓我等久了喔!」她神氣活現的叮嚀完,在丘斐容沉靜如水的眸光注視下,飛快地別開了微微發燙的臉,骨碌碌地溜進了浴室,拚命的用冷水降溫了。  

    吃完了一頓還算豐盛可口的晚餐後,丘斐容切了一盤香瓜,遞給葉維。  

    「小-,我能跟你好好談談嗎?」  

    葉維-叉了一小塊往嘴裡塞,「只要你不是跟我談那些狗屁倒灶的大道理,我會看在香瓜的份上,聽你囉嗦一回!」  

    丘斐容靜靜坐在她的身旁,「小-,我想帶你去美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葉維-差點被另一塊剛入口的香瓜噎死,她急遽地連咳了好幾聲,才找到重新說話的能力。「美國?不!」她激烈的猛搖著腦袋,「打死我都不去!」  

    「為什麼?」丘斐容渾然不解的輕聲問道。  

    「理由很簡單啊!」葉維-表情豐富的轉動著眼珠子,「第一,我的英文很破,第二,台灣再怎麼不好,也是我熟悉的故鄉,我可不想去做人家的三等國民,喝那種其實也沒多營養的洋墨水,再說,」她聳聳肩膀,直率地瞥了丘斐容一眼,「我跟你又不熟,連信任都沾不上邊,我幹嘛冒這個險跟你去一個陌生的國家,誰知道你心裡打什麼鬼算盤啊!」  

    「小-,我們是血濃於水的姊妹啊!」丘斐容心平氣和的瞅著她說,「我怎麼可能會對你心懷不軌?」  

    「哼,這可很難說喔!」葉維-從鼻孔裡冒出一聲冷哼,「像丘達儒,他這個生我的縮頭烏龜,到死都不敢來認我。而我媽,她雖然疼我,但,只要一喝了酒,她就可以把一生的冤氣都出在我身上,至於我舅舅他呢,這輩子窩囊得連老婆孩子都照顧不好,只有沉溺在賭博和酒精上,所以,我很早就學會了自求多福之道,人,除了錢,除了自己最親之外,沒有一樣東西是靠得住的,所以……」她抿了抿唇,加重了生硬的語氣,「你別奢望我會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你的手上。」  

    丘斐容逸出了一絲抑鬱的歎息聲,「不去美國,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漫無目標的虛度你的人生吧!除非,你願意回去學校把書念完。」  

    「我已經被我們那間爛學校開除了,」葉維-一副沒啥了不起的口吻,「放眼全台灣,肯收留我這種「成就驚人」的學生的學校可能不多,除非哪個鳥學校的鳥校長愛錢愛到肯接受你的賄賂,否則……」她朝丘斐容攤攤雙手,「高中生涯是跟我無緣啦!」  

    「你可以重新報考,參加台北公私立高中的聯招考試!」  

    「我?」葉維-匪夷所思的瞪大了眼,「不必了,憑我這種萬紅叢中一點綠的成績,只怕考了十年也只能拿著扇子到孫山去納涼了。」  

    「你不要這樣妄自菲薄,我覺得你很聰明,只是沒有把心思放在書本上而已。」丘斐容客觀地評估著。  

    「是嗎?」葉維-挑起眉尋思了好一會,「我也覺得自己的IQ並不低於你們這些用文憑堆積出來的高材生,起碼,我就看得出來,臭老鳥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其實比不上那個姓季的大惡男,對不對?」  

    丘斐容心湖又掀起了一陣波動的浪潮,她迅速垂下雨排濃密的羽睫,掩飾著心緒的紛擾和淒楚,「大人的感情世界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單純,有很多……」  

    「我單純?」葉維-不服氣的失聲打斷了她,「我要是單純的話,就不會到五光十色,龍蛇混雜的夜總會去當玩伴公主了。」  

    丘斐容抬起眼,靜靜的注視著她,柔聲說道:  

    「小-,你的經歷或許並不單純,但,你的心思其實還是很單純,並沒有被惡劣的環境完全磨蝕掉你與生俱來的善良和熱情。」  

    葉維-微僵了一下,隨即又綻出了兩聲誇張的笑聲,「謝謝你的恭維,便把滿身邪氣的小魔女說成了清純可人的小天使,只可惜,我入魔已深,任憑你怎麼說,我也是上不了你們那個滿是光圈的檯面,成為一絲不苟的乖寶寶!」  

    「別這樣子輕易地就放棄了求學的機會,我雖然也不贊同台灣這種過度重視文憑的升學主義,但,唸書還是有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最起碼,你也把高中念完,之後再決定是否要升學也未遲啊!」丘斐容不氣不餒的勸說著。  

    「問題是——以找這種老在及格邊緣打轉散步的爛成績而言,只怕連個車屁股都掛不上!」  

    「你可以進補習班去深造加強啊!」丘斐容淡笑道。  

    葉維-連連「感冒」的大搖其頭,「不必了,我最怕補習班那種類似惡魔島的氣氛了,殺了我,我也不會去那裡活受罪!」  

    丘斐容微蹙著眉尖,靜思了好一會,終於想到了折衷的辦法,「看樣子,只好找人到家裡來幫你補習了。」  

    葉維-輕咬著唇,腦筋飛快的旋轉著,然後,她鄭重其事地對丘斐容端出談判的架勢和籌碼。  

    「老實說,我並不想那麼辛苦地去念那種與社會嚴重脫節的鳥書,但,看在你那麼有誠意的份上,我可以勉為其難地考慮考慮,」她拿喬的頓了頓,「如果你肯答應我三個條件,我就委屈自己去接受聯考的折磨,混個學校念它個三年,給你一個面子。」  

    「哪三個條件?」丘斐容溫溫煦煦地慢聲問道。  

    「第一,你每個月必須給我五千塊的零用錢,同時,星期日必須放我自由自在的出去玩一天,不得干涉我的行動。」她閒散自若的停頓下來,特意觀察著丘斐容的反應。  

    「我沒有意見,你繼續說下去。」丘斐容輕快的回答她。  

    「第二,你明天得陪我出去一整天,無論我想做什麼,你都不能阻必我,掃我的興。」  

    丘斐容遲疑了一下,「可以,不過,你不能做任何違法的事,或者出入一些不正經、有礙風化的場所。」  

    葉維-抿抿唇斟酌了好一會,「我不知道我的標準和你的標準有沒有很大的出入,但,基本上我要去的地方,是不會給你惹什麼麻煩的。」  

    「好,如果不是什麼傷風敗俗的場所,我會尊重你的選擇,讓你玩得既愉快又自在的。」丘斐容徐徐淺笑道。  

    葉維-微微點了一下頭顱,「第三,替我補習的家庭教師,必須由我親自挑選、指定。」  

    「由你親自挑選指定?」丘斐容為之驚愕了,「難道你已經有了適當的人選了!」  

    「不錯,」葉維-故弄玄虛的笑了笑,「而且那個人你還熟悉得不得了。」  

    丘斐容的心狂跳了一下,「你說的人選該不會是——項懷安吧!」  

    葉維-反胃的吐吐舌頭,「你饒了我吧!他是我這輩子最「倒彈」的人,我會去找他來當我的家庭老師?」她搞怪的翻了個白眼,「門都沒有!」  

    丘斐容的心臟沒由來的強烈收縮了一下,「那——你中意的人選是……」她的聲音澀然得好像被人搾乾了水份。  

    「是姓季的那個大惡男啊!」葉維-爽快俐落的揭開謎底。  

    她的話又讓丘斐容的心陷入了一陣慌亂如麻的爭戰中,「小-,除了小季,你要任何人當你的家庭教師,我都會照辦,能不能請你……」她艱澀的擠出一絲苦笑,「打消原意,更換別的人選。」  

    葉維-卻慢吞吞地搖著頭,「我對別人沒有興趣,我只中意小季,除了他……」她斬釘截鐵的強調著,「誰也甭想做我的家庭教師!」  

    「你為什麼一定指名他呢?」丘斐容愁眉深鎖的低問著,盈盈如水的眸光中有份深沉而難以言喻的複雜思緒。  

    「因為他很合我的胃口。簡單的說,」葉維-側著頭,思索著更為貼切的形容詞。「就像李立群常念的一句廣告詞,小季他抓得住我。」  

    「如果……我請不動他呢?」丘斐容的心更亂了,亂得像一團永遠厘不清的毛線。  

    葉維-眼睛隨意的瞟了一下,「那就一翻兩瞪眼,咱們劃清界線,誰也不要干涉誰!」  

    丘斐容眼中漾滿了更多濃郁而不勝其苦的愁霧,在這種相見爭如不見的情況下去見季慕飛,無異是一種殘忍的酷刑,但,為了她唯一的妹妹,更為了不讓她和小-辛苦萬分堆砌出來的友善關係,蒙上任何陰影,她只好抱著飛蛾撲火的精神,在滿心刺痛的淒惶中,牽強又無奈的答應了葉維-那何其沉重的條件。  

    丘斐容履行了她對葉維-的承諾,第二天一早,就被滿臉興奮、蓄勢待發的葉維-半推半就地拉出了大門,展開了一連串令人膛目結舌的驚險之旅。  

    第一站,她們走進了一間極富盛名的香港剪燙中心,丘斐容靜靜地坐在一旁,望著葉維-比手畫腳地對著設計師大談她想要的造型。  

    兩個鐘頭後,葉維-頂著一頭漂染了紫、紅、褐三種顏色的摩登髮型,和一語不發的丘斐容走出了髮廊,纖巧秀氣的雙手雙腳,也都不甘寂寞的塗上了紫黑色及銀白色的指甲油。  

    跟著,她又興匆匆地慫恿著丘斐容陪她去穿耳洞,大膽任性的她,不僅在左右兩隻耳朵上各紮了五個小洞,甚至還前衛到在肚臍上也扣了一個小銀環,渾身上下戴滿了金、銀、銅各類琳琅可愛而又時髦的環扣飾品。  

    然後,她換上一件巧克力色的小可愛,露出了鑲著小銀飾的肚皮,裡著亮光皮面的銅色緊身褲,配上一雙造型同樣炫的咖啡色涼鞋,一身新潮裝扮的她,無視於過往行人的側目,神色輕快地逕自拉著丘斐容的手臂,意猶未盡地閃進一家造型同樣大膽前衛的pub內,擅做主張地點了兩杯馬丁尼,並向酒保要一盒洋煙,在吞雲吐霧的放肆中,暗暗測試著丘斐容的底線。  

    沒想到,外型沉靜兩端莊秀雅的丘斐容,會毫無異議地端起那杯馬丁尼,優雅的品茗著,從頭到尾都扮演著一個稱職而慷慨大方,沒有半絲雜音的絕佳玩伴。  

    她的完美表現,卸除了葉維-心中大半的疑慮和防衛,更巧妙地贏得了她的信任和尊重,雖然,這個自詡為反骨專家的小魔女,仍不肯放下最後的一張盾牌,改掉沒大沒小的稱謂,從「喂」跳到「姊姊」,但要求不高又善解人意的丘斐容已經覺得相當欣慰滿足了,特別是葉維-心無城府地挽著她的臂彎,嘰嘰咕咕的漫天閒扯時,她的心就特別地柔軟而溫馨,好像淫浸在春天灑滿陽光的池水中,有著說不出來的喜樂和感動。  

    然而,當她在項懷安的陪伴下,驅車來到四維路,來到季慕飛緊閉的門扉前,她的心又莫名地抽緊了,好像沉落在一條冰冷而灑滿愁苦的冰河中,有著不勝寒顫的掙扎和淒惶。  

    「要不要我陪你進去?」項懷安不忍見她那樣辛苦的和自己的感情煎熬作戰,更不忍目睹著她那盛滿哀愁的一對黑眸,雖然,她的左眼已經瞎了,但,那似秋水含煙、愁霧濛濛的眼瞳,卻比任何女人晶瑩剔透的美目,更讓人震懾心折,充滿了一股怛惻而近乎痛憐的柔情。  

    丘斐容淒愴地搖頭低歎,「不,你進去只會讓事情更複雜,你還是列車內等我吧!無論如何,我都會……」她強忍著胸腔內那股頑強而尖銳的痛楚,兀自振作的牽動唇角,擠出一絲贏弱而可憐兮兮的微笑,「演好我的角色,讓小季他……對我死心,並甘心接受我所能給予的友誼。」  

    項懷安面色沉凝地拍拍她的肩頭,逸出了悵然的歎息:「唉!可憐孤館閉香寒,杜鵑聲裡斜陽暮,斐容,你不覺得你到自己、對小季都太苛求了嗎?你要他在心碎中,強顏歡笑的接受你的友誼,你不覺得這是一項高難度的凌遲嗎?」  

    痛楚立刻飛進了丘斐容淚光瑩然的眼眶中,「小光哥,受到凌遲之苦的人,不僅是他,還有我,還有我啊!」她語音模糊的哽咽道。  

    項懷安的心也跟著絞痛了,「斐容,告訴他真相吧!不要這樣殘忍的折磨他,也折磨你自己!」他語音粗嘎的勸道。  

    「不!我不能,我不能!」丘斐容神色淒迷而固執的連連搖頭,朦朧的淚雨在她的眼眶中狼狽萬狀的盤旋著。  

    更多的愁意和悲涼攏上了項懷安的心頭,讓他實難自己的發出了一絲悲歎,「斐容,你是何苦,何苦來哉!」  

    丘斐容緊閉了一下眼眸,兩顆晶瑩的淚珠順勢滾落,跌碎在衣襟上。「小光哥,我心意已決,請你不要再勸我了,好嗎?」  

    項懷安喉結上下蠕動著,掙扎了好一會,他終於艱困的嚥下一切便在喉頭的話語,在丘斐容哀傷而出奇頑固的目光堅持下,他頹唐的搖搖頭,邁著無奈的步履,心情沉重的離開了季慕飛的住處。  

    一等他轉身離去,丘斐容立刻拿出手帕擦拭著臉上殘留的淚痕,重新塗上一層粉紅色的口紅,掩飾著過於蒼白的面頰,然後,她清清乾澀的喉嚨,拉直次擺,又深呼吸了一下,帶著壯士斷腕的心情,輕輕按了門鈴。  

    門鈴持續響了約一分鐘,季慕飛才懶洋洋的來應門。  

    當他看到站在門外的居然是那個令他心魂俱碎的丘斐容時,他的腿像生根似的,再也無法移動,一雙憔悴而凝滿痛楚的眸光,一直膠著在丘斐容那張靈秀清逸而楚楚動人的臉龐上。  

    四目凝注,有著說不盡的酸楚纏綿和冷暖糾結……  

    在這番柔腸百轉的悸動中,丘斐容看似輕鬆實卻艱難地對季慕飛速出了溫雅的微笑。  

    「我能進去和你談談嗎?」  

    季慕飛愴惘無語的微微欠身,讓丘斐容進來,並隨手關上廳門。  

    兩人各自盤坐在兩張籐制矮沙發內,眼光複雜而深沉地凝睇著彼此,任心頭翻湧著千百種難言而迷離的滋味。  

    然後,季慕飛在心魂陣陣作痛的糾葛中,打破了沉寂。  

    「你找我有什麼事?該不是命令我以後不准參加風騷六君子的聚會吧!」  

    「小季,你何苦說這種話來諷刺我?」丘斐容幽幽然的低歎道,「我們並不是仇人,而是相識了十年的好朋友啊!」  

    「好朋友?」季慕飛悲涼的笑了一下,「斐容,你果然比我深諳昇華的藝術,一下子就從容易受傷的女人,蛻變成鐵石心腸、容易變心的女人!」  

    「小季,你說這種話來指責我,不覺得有欠公允嗎?」丘斐容略略激動的提出質疑,內心深處卻發出一聲強烈的吶喊:老天爺,給她力量吧!給她足夠的力量去抵抗和傷害這個一舉一動都令她癡迷眷戀的陽光男孩吧!望著季慕飛這個令她愛慕了整整十年的大頑童,她心中的痛苦真的沒有任何文字與言語可以形容的。  

    「公平?」季慕飛沉痛莫名的搖搖頭,黑黝黝的眼眸中燃熾著痛楚和熱情交迭的光芒,「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愛的是我,而你……卻在一夕之間,閃電和別人訂婚?你又置我於何地?你明知道我一直苦等在台灣,望眼欲穿地等你回來,而你卻狠狠地刮了我一個大耳光,把我推落了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丘斐容的心又揪痛成一團了,但,她還是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無視於季慕飛的痛苦和掙扎,硬生生地吞嚥下所有脆弱虛軟的反應,字字清晰的加以反駁、加以還擊。  

    「小季,你有權利指責我變心,指責我移情別戀嗎?不錯,我是曾經愛過你,但,你回應我的是什麼?是一段又一段擦身而過、形同兒戲的風流戀史,當你愛上采晴時,你知道我是在怎樣壓抑委屈的心境下去面對你,面對采晴的嗎?」她搖搖頭,噙著淚,目光如炬地緊盯著他,「好不容易等到采晴終於順利嫁給了阿奇,可是盲目如你,心中依然沒有我,甚至還故意在莫名其妙的求婚之後,帶著方詠婷來刺激我,讓我受到莫大的屈辱和難堪,」她飄忽地笑了,笑聲尖銳而諷刺,「小季,在這種情形下,你還敢理直氣壯地指責我見異思遷,琵琶別抱嗎?」  

    季慕飛臉色微微泛白了,額頭也冒出了一層冷汗,「斐容,沒想到你對我會有那麼深的誤解,我之所以會帶方詠婷去參加聚會,主要是……」他急切而焦灼地試著解釋當初那份矛盾而忐忑的情懷,「為了試探你的反應,因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肯答應我的求婚,而我……對你又一直患得患失,充滿了一份近鄉情怯的心結,所以,才會弄巧成拙,害你帶著絕望的心情赴美唸書。」  

    丘斐容聽得心弦蕩漾,波濤萬湧,但,她不容許自己心軟,於是,她板著臉,語音平淡的告訴他:  

    「小季,不管你現在對我的感情是友情,還是愛情,對我而言,都不重要了,因為……」她頓了頓,面無表情的咬緊牙齦說下去,「我對你的感情已經降溫了,降到只能容許我們當好朋友的程度上。」  

    「你騙我!」季慕飛血氣翻湧的厲聲嚷道:「你愛的是我,而不是那個見鬼的項懷安!」跟著,他鐵青著臉,大步竄到了她的身旁,用力攫住她的右手,「你手上連一枚戒指都沒有,你還敢昧著良心騙我,說你跟那個姓項的訂了婚?」  

    丘斐容的心痙攣了一下,但,她卻對滿臉激動的季慕飛綻出了微笑,「小季,我不喜歡戴著珠光寶氣的婚戒,向人招搖炫耀,項懷安他給我的是一枚無價而無形的婚戒,不僅鎖住了我的心,也一併鎖住了我的情,所以……」她再度咬牙對他迸出更加尖銳而無情的話,「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多餘的情來顧忌你了,請你試著體諒我的立場,尊重我的選擇。」  

    「尊重你的選擇?」季慕飛慘然而自憐地泛出了一抹蒼涼的笑意。「是啊!我是個到處留情的花花公子,豈能這麼沒有骨氣向你乞討愛情?可是……」他神情悲淒的搖搖頭,笑得出哭還慘淡難看,「你知道嗎?斐容,我這個到處留情的獵艷高手,卻一直傻呼呼的編織著一個美夢,妄想娶你,和惹人愛憐的小妍共同組織一個快樂甜蜜的家庭,生幾個活潑健康的小斐容、小慕飛,陪小妍一塊長大,一塊體認生命的愛與溫暖!」  

    丘斐容聽得酸楚莫名,心都碎了,「小季,求求你……不要說了……」她渾身顫悸的閉上眼,掩蓋住滿眼氾濫的淚泉。  

    季慕飛卻一臉執拗的緊盯著她,喉嚨發緊的啞聲說道:  

    「你為什麼閉上眼睛,為什麼不敢聽下去,你在害怕什麼?怕鞏固不了你到項懷安的愛?還是怕我會厚顏無恥地纏住你,求你施捨給我一點愛?」  

    一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丘斐容再也無法安之若素地坐在那,強忍住滿腔的悲楚和淒然了,她迅速地掙脫了季慕飛的手,把隱隱顫悸的身子緊靠在原木雕鑿而成的屏風上,語音淒迷的哀求道:  

    「小季,我求求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來刺傷我了,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真的不想……」  

    「斐容,我也不想傷害你,可是……」季慕飛神色黯然地看著她那纖柔的背影,沉痛的發出一聲歎息,「我心中卻充滿了一種深沉的悲哀,覺得命運之神跟我們開了一個荒謬而殘忍的玩笑,當你愛我的時候,我還來不及愛上你,等我愛上了你,你卻又不愛我了,」他嘴角輕顫了一下。「斐容,你不覺得人生充滿了許多令人無奈的諷刺嗎?」  

    丘斐容驚痛莫名的轉過身軀,一雙如秋水般的明眸淫浸著一片朦朧的雨露。「小季,不要怪我,讓我們重新回到原點,做個單純的好朋友,好不好?」  

    季慕飛露出一絲慘烈而感傷的苦笑,「斐容,你對我的要求太高了,我懷疑,我能不能做到像你那樣超然……」  

    「你能的,當年你對采晴不也是做到了情到深處無怨尤的地步嗎?」丘斐容無盡酸楚的望著他。  

    「情到深處無怨尤?」季慕飛語音蒼涼的低念著,「斐容,我之所以能對采晴死心,進而昇華,是因為我從頭到尾都清楚,她是阿奇的,我不可能橫刀奪愛的,所以,我比較能釋然地面對著他們,可是你……」他乾澀地抿抿唇,眼中有份掩不住的痛楚,「你卻在我心頭盤踞了整整十年了,我之所以沒有及時追求你、把握你,是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我悄悄把你放在心靈深處最隱密的角落裡珍藏著,期待有更優異出色的男人來愛護你,可是……」他悲哀的搖搖頭,「當楚天淳、江德風、項懷安出現在你身邊時,我又受不了那份宛如刀戳的嫉妒和痛苦,也因此,我才深深明瞭,我對你的愛早就遠遠超過任何人,包括采晴,所以,我對你無法釋懷,也無法真正做到情到深處無怨尤的地步……」  

    丘斐容聽得滿心酸苦,鼻酸眼濕而不能自己了。「小季,我很抱歉,真的……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如果老天爺能……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一定不會錯失了你的愛……」  

    季慕飛的眼睛閉上了,全身掠過了一陣激烈的震顫,「斐容,不要對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我也同樣承受不起啊!」  

    「小季……」更多錐心泣血的熱淚從丘斐容紅腫的眼眶內滾滾滑落,換來了聲聲無言的飲泣。  

    季慕飛輕輕走到她的身旁,強忍著撕裂般的痛楚,溫柔地替她擦拭著斑駁狼藉的淚痕。  

    「如果你不能為我笑,請你也不要為我哭,因為現在的我……」他喉頭梗塞地深抽了一口氣,「也是個容易受傷的男人。」  

    「小季……」更多情不自禁的眼淚從丘斐容的眼眶內跌落,揪心斷腸的她,除了痛苦的呢喃,已是悲愴無語了。  

    她的珠淚婆娑戳絞著季慕飛的五臟六俯,讓他渾身都籠罩在一片激昂悲勵的情緒中。  

    「斐容,」他輕輕執起她的下巴,心痛的想吻去她那歇止不住的淚痕,「不要再為我掉一滴眼淚了,給我留點故作堅強的空間好不好?好歹,不要辜負了我風流小季的一世花名。」他喉中梗著好大的硬塊,無限艱辛的擠出一絲苦笑,「你來找我,該不是只為了再次強調你和我的友誼吧!」  

    「小季,」丘斐容淚眼凝注的抬眼揪著他,唇邊泛起一朵動容而淒切的微笑。「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強人所難的要求?」  

    「什麼要求?」他沙啞的問道,牽強的揚起嘴角幽了自己一默。「你不會要我做你和項懷安婚禮上的伴郎吧!」  

    丘斐容又對他綻出了一朵霧氣濛濛的微笑了,「小季,我不會對你那麼殘忍的。」  

    「你選擇項懷安對我而言,就已經夠殘忍了,再多這麼一樁又有什麼差別?」季慕飛神色抑鬱,濃眉糾結的苦笑道。  

    丘斐容的心抽痛得更厲害了,「小季,我……」她噙著淚,顫聲地輕喊著,卻又再度陷入了一份有苦難言的寒愴中。  

    季慕飛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僵硬地拍拍她的肩頭,「別再哭了,也別再對我喃喃說著你的抱歉,如果你不能給我衷心渴求的東西,也請你別給我目前承受不起的東西。」  

    「小季,我……」丘斐容淚光閃爍的蠕動著唇。  

    季慕飛即刻揚手制住了她,「別再說了,說出你今天的來意吧!衝著你對我的友誼,我對你的愛,再棘手的事我也會盡力而為。」  

    丘斐容聽得胸中滾燙,眼眶又倏地濕潤了。  

    季慕飛搖搖頭,佯裝出滿臉取笑的神色,「你又犯了我的禁忌,你再這麼愛下雨,我可要不客氣將你捆綁到高雄去曬太陽,免得整個台北市都要淹大水了。」  

    他的笑謔反而讓丘斐容胸中漲滿了更多酸楚和心疼。對於季慕飛那份只能埋藏在心,卻不能告白的摯情深愛,更有著一份悒鬱消沉的感傷和悲涼。  

    而在這份令人黯然銷魂的感傷與悲涼中,她更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的幸福,也體會到了自己的不幸。  

    「小季,能擁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丘斐容一生總算沒有白活了,難怪小-會喜歡你,指名要你做她的家庭教師。」她鼻音濃稠的擠出一絲微笑。  

    「家庭教師?」季慕飛神色訝然了,「原來你特地上門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丘斐容輕輕點點頭,「是的,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季慕飛卻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斐容,為了你,我甚至可以把我的自尊踩在地上,去請求項懷安把你還給我,可是,這對你來說,反而是一種侮辱對不對?」  

    丘斐容的心又開始淌血了,「小季,求求你……不要再對我說這種話……不要再把感情、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依你的條件,你會找到比我好上千萬倍的女孩子……」她鼻端酸楚的說道。  

    「比你好上千萬倍的女孩子!」季慕飛面色灰白的搖搖頭,「只怕連仙女下凡也難以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再奢求你無能給予的愛,至於——做小-家庭教師的事,我原則上同意了,時間再另外商榷研究好了。」  

    「謝謝你,小季。」丘斐容如釋重負又嗒然若失的含淚說道。  

    「謝什麼,這只不過是愛屋及烏的一件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季慕飛澀然笑道。  

    好像耗盡了全身最後一絲的精力,滿心疲憊的丘斐容,已沒有任何力量再對季慕飛戴著面具演戲了,千瘡百孔的她,只想拖著倦怠虛軟的身軀趕回家,慢慢躲進她那安全的堡壘,哀禱著自己那不敢掌握「幸福」和無力閃躲的「不幸」。  

    「我該走了,小-還等我回去帶她去士林逛夜市呢!」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項懷安在樓下等我。」丘斐容飛快的說,不忍接觸到季慕飛眼底的黯然和失落,匆匆地拎起皮包,對他低聲道謝,便速速地開門離去,彷彿一個急於逃難的人一般。  

    季慕飛倉卒地打開落地長窗,踱步到陽台上,目光僵滯地望著丘斐容走出公寓的台階,迎向了倚著車窗而立的項懷安,也心如刀絞的看到她跌進了他寬闊的胸懷中,任他輕憐蜜意的拍撫著、擁抱著。  

    他立刻步履踉蹌的衝回了屋內,跌坐在沙發上,無助而沉鬱地抱住了自己的頭顱,任席捲而來的嫉妒和痛苦,像一把鋒利的兩面刀,狠狠地劃過了他鮮血淋漓的心,更無情的吞噬了他所有還不來遁逃的感官知覺。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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