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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萱】為你癡狂為你淚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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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誰說強盜一定要被官兵抓?誰說聚頭一定是冤家?見不得人的他遇見當官的女警察,這樣的組合還真頭大!只見女警官充滿正義,亦步亦趨,連放水也不偏不倚,但見他將計就計,借力使力,忽正忽邪猛打太極。
只因法律有時是個屁,人在江湖往往不由己,他是黑社會的「奸細」,臥底是他的秘密,閃爍是他的面具,只有動了情的她當局者迷,被他牽著鼻子忽東忽西,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黑社會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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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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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5: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之俊,你看看你的『家教』啦,竟然用香檳淋得我一身濕,盛學文。你是瘋了還是怎麼地?」

    放下幾乎已經全部濺出淋光的香檳空瓶,學文開心的大笑道:「慶祝,這叫做慶祝,你懂不懂?雷副隊長,我的天啊,這名號還真『炫』。」

    「我看你這根本就是在惜酒裝瘋。八成是還沒有自訂婚的的喜悅中回復過來。所以乾脆假為我陞官的慶祝之名,行宣洩自己心中的狂喜之實。」

    「你要怎麼說都行。」學文一手環緊狄之俊的纖腰,滿面春風的應她:「反正現在的我是萬事順心,簡直如意到極點,被你嫉妒一下,也是應該的。」

    「嫉妒你?」孝安拍一下她的額頭,故意誇張的叫說:「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幹嘛把寶貴的時間拿來嫉妒你?有空的話,我還寧可用來同情之俊。」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哪有胡說。」孝安轉向坐在一旁的父母問道:「爸、媽,我有胡說嗎?」

    「有沒有,你應該問之俊才是啊。」陳麗茹把問題再推回給寶貝女兒。

    「之俊,你自己坦白說,和學文在一起,是不是……?算了。」不料話才說到一半,孝安便打了退堂鼓。

    「你看餚你自己都覺得理虧了,還狡辯呢。」學文得意洋洋的望著他一向視同親妹妹的孝安說。

    「我哪有覺得理虧,我只是想到胳臂絕對沒有往外彎的道理,今天就算你再怎麼壞,之俊說你,也一定只有好話,那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聰明!難怪二十六歲都還不到,就當上了副隊長。」學文翹起大拇指來讚道。

    「虎父無犬女,你沒聽過嗎?」

    「沒聽過,」學文卻一本正經的說:「我只聽過虎父無犬『子』,還有名師出高徒,像老師跟我就是。」

    「爸,您看學文讀的哪裡是法律系?我春根本就是『厚臉皮系』。」

    「老師,孝安正拐著彎在消遣您喔。」

    在一室的哄堂笑聲中,之俊趕緊打圓場道:「孝安,我陪你回房裡去換套衣服吧,頭髮和臉也順便洗一洗、擦一擦,你難道不曉得學文賣弄口才的時候最討人厭嗎?別忘了他可是執業的律師,我們哪裡辯得贏他?」

    「喂,之俊,剛剛人家才說你的胳臂絕對不會往外彎。怎麼你馬上就當著老師和師母的面,給我漏氣?」學文抗議著說。

    「我的胳臂是往裡彎沒錯啊,」之俊笑咪咪的對著剛升格為未婚夫的學文解釋道:「往「女性同盟』彎。沒錯吧?」

    「毀了,毀了,你一站到孝安身邊去,我可就真的沒轍了。」

    「爸,我看您乾脆改收之俊做門生好了。連您最得意的高徒,都能被馴得服服貼貼,那之俊若真的走上法律這一途,還怕不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那怎麼行?」雷國森都還來不及應聲,學文已經搶先道:「之俊可是我一個人專屬的顧問,我才沒興趣與眾人分享她。」

    「學文,你說什麼呀!」之俊驀然漲紅著臉。轉推了學文一下腰。

    「真受不了你們小倆口的卿卿我我,」孝安擺了擺手,一邊朝樓梯走去,一邊嘀咕道:「我還是趕快上樓換衣服去,免得侍會兒被你們給『膩死』。」

    「孝安,要不要我幫你?」之俊急忙出聲問道。

    「不必。不必了。」孝安連連搖手,一口婉拒。「你只要幫我盯牢學文。不要讓他有時間再挖空心思來整我,我就謝天謝地羅。」

    「就是嘛,留下來,師母有話要跟你說,孝安部二十好幾了,換個衣服有什麼問題?」學文不但自己往沙發上一坐,連帶著也把未婚妻拉下來,傍著他坐。

    就在之俊有些羞窘錯愕之間,孝安已經一溜煙的奔上樓去了。

    「雷師母您有話要問我?」

    「跟著學文直接喊我師母就好了,多了個姓,反而顯得生疏起來。」麗茹慈藹的說。

    「好,」之俊立刻笑著改日:「師母。」

    「我是想幫學文催婚,之俊,你們的事,我們家小安說的不少,這些年來,我也一直沒把學文當成外人看過,所以我想今晚跟你這麼說,應該還不算太造次唐突,你也不會見怪才是。」

    「怎麼會呢?雖然今天是第一次來打擾您與雷教授,可是感覺上,我們卻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因為從學文的言談描述中,我可以瞭解到對於他而言,您們以及孝安的地位,實在是不遜於他遠在台中的親人的。」

    「太好了。」麗茹與國森相視一笑道:「這麼說,學文拜託我來催你趕快答應結婚。可就沒有拜託錯人了。」

    之俊聞言隨即嬌嗔了學文一眼,並低聲埋怨。「學文,我們不是都已經訂婚了嗎?為什麼還要勞煩師母操心?」

    「訂婚又不等於結婚,在法律上一點兒保障也沒有,萬一哪天你心中那份不安全感又突然作祟,說要與我解除婚約,那我怎麼辦?」

    之俊驚詫得瞪大眼睛,甚至有點啼笑皆非的說:「打從認識你以後,過去困擾我多年的不安全感就已經都消散不見了,難道你不曉得?」

    學文聽了還來不及應什麼,國森已經率先哈哈大笑起來。

    「看來不是之俊的心頭還有什麼陰影,反而是學文自己的信心不足;奇怪了,麗茹,」他轉頭問妻子說:「從我在他大一時上他們班上的課。認識他開始,學文便始終是我心目中最優秀、最有自信的學生。怎麼在碰到感情的問題時,會忽然像鑾了個人似的?…如果不是太過珍惜與在乎,又怎麼會患得患失?」麗茹回嘴道:「還有拜託你這位法律系的教授,用字精準一些行不行?什麼感情的『問題』。他們好得很,根本就沒什麼問題。」

    「夫人指正的是,但你是教高中國文的王牌老師,在這一方面。愚夫我哪裡說得過你?」

    雷氏夫婦的談笑風生看得之俊大感溫馨。不禁脫口而出道:「我真羨慕孝安。」

    「那個野丫頭。有什麼好讓你羨慕的?與你的端莊嫻淑比起來,我們倆還應該慚愧教女無方哩,你看她對學文一副凶巴巴、沒大沒小的樣子。難怪身旁所有的同齡男子部把她當成了『哥兒們』,根本沒有人敢追求她。」

    「老師稱讚之俊的話,我是永遠也聽不厭啦,但是說孝安沒有人敢追求,恐怕就是過謙之辭了。」

    「就是說呀,」之俊跟著幫腔,由衷的說:「孝安長得好不好,從她一路從警校之花。當到今日的警界之花便已分曉,事實總是勝於雄辯的,不是嗎?」

    「但我對於她的踏人警界,卻始終無法完全釋然,現在的職位,更是令我很是難安。」麗茹突然難掩憂色的說。

    「可是這正是我最羨慕孝安的地方啊,師母;」之俊暢言:「人家說,為人父母者所能給予子女們最好的資產,便是他們彼此相愛,因為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的孩子,身心最健全。」

    「孝安心地善良、個性剛毅、正義感十足、而且心思細密、頭腦冷靜、英姿勃發又充滿自信,我認為這大半都要歸功於您們兩人對她的愛,天啊!」之俊失笑道:「再說下去。我恐怕就不只羨慕。甚至是要嫉妒起她來了。」

    由於同樣來自殘缺不全的家庭。對於之俊的感想,學文的體會可以說是比誰都還要來得深刻,於是他除了加強手勁,把之俊攬得更緊之外,還為了打散瀰漫於空氣中的那份淡淡哀愁,刻意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建議說;「上一代的遺憾。大可以從下一代的身上彌補回來呀。」

    「學文。」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的之俊,不禁微微漲紅了臉嚷道。

    但學文哪有就此喊停的道理,立刻大言不慚的接下去續道:「我保證將來我們的孩子,一定可以像孝安一樣,有著一對最恩愛的父母,在最溫暖的環境中長大。」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我胡說八道?師母,您瞧,我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吧?連您的話,之俊都不想聽。」

    「是啊,」麗茹配合著學文,故意歎口氣說:「真是抱歉了,學文。看來師母的面子的確還不夠大,沒辦法說動之俊嫁給你。」

    之俊聞言還來不及思索,便衝口而出的嚷道:「我並沒有說過不嫁學文的話啊。」

    學文聽了心中大喜。趕緊乘勝追擊。「可你也從沒答應什麼時候嫁。」

    「唉呀!學文,小媽不也說過要等我父喪滿一年的嘛。」」或者是趕在百日之內。」

    「那太急了,我們都已經先訂婚了,不是嗎?」

    「訂婚又不等於結婚,」學文重複著方纔的理由說:「在法律上一點兒——」

    「學文,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糊塗?」之俊打斷他說:「其實無論有沒有訂婚,你應該知道我是永遠都不會、也離不開你的嘛。」

    「那你就乾脆一點,答應今年底嫁給我做盛家媳婦。」學文兀自不肯放鬆的死追活纏。

    看他一臉緊張又認真的模樣,之俊實在是忍不住了,便也顧不得身邊還有兩位長輩在座,馬上一迭聲的笑著答應:「好、好、好,過完聖誕就結婚,這下總可以了吧?」

    「豈止可以,我看學文都快樂翻天羅。」

    麗茹的聲音總算讓學文稍稍清醒過來,沒有真的吻在之俊那張巧笑情兮的紅唇上,卻仍無視於她抗拒的將她擁進懷中。

    「麗茹,」所幸國森一向開明,只覺歡喜的說:「我看你乾脆提早退休,和學文搭檔去開法律事務所好了;之俊,你覺得我的意見如何?」

    「我只覺得教授您太厲害了。」「怎麼說?」

    「若非耳濡目染,偷師成功,我今天又怎麼會被師母說得毫無招架之力,只剩點頭的份呢?」

    「那是因為我這愛徒眼拙兼窮緊張。看不出你其實早就非他莫屬了,跟你師母的口才好不好,根本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對不對?」

    之俊但笑不語,麗茹則祥裝生氣的說:「雷教授,家裹不比課堂,我也不是你的學生。難道你就不能偶爾裝一下傻,非得將每件事都攤開來說破不成嗎?」

    「是、是、是,老婆大人教訓的是,算我太過遲鈍、太過死板,這樣你可以消氣了吧。」

    「看在學文與之俊的面子上,今晚就暫且不與你計較。」

    「謝謝老婆大人的寬宏大量。我雷國森——」

    「拜託,爸,怎麼我才上樓換件衣服,下來戲碼就變了,男女主角還從學文和之俊換成為您跟媽,看來你們四人今晚是存心要我這個孤家寡人難過,對不對?」

    「孝安,你想自憐給誰看啊,」學文率先發難,指著擺滿雷家二十坪大客廳的花束跟花籃,還有十來個或大或小的盆景說:「剛才老師還說什麼女兒沒人敢追,我看光這些人數都已經足夠組一支敢死隊了。  

    「是啊。不怕跟我一起心碎的,儘管放馬過來。」孝安難得的不予反駁,只順口接了這麼一句,但話中彷彿仍然有話。

    接著又迅速將頭一揚,朗聲問道:「剛剛我吹乾頭髮時,聽見你們笑得好開心,怎麼?我錯過了什麼精彩畫面了嗎?可不可以重播一下?」

    之俊放鬆凝聚深思的目光焦點,轉開了話題說:「香檳很難洗嗎?你上去了好久,早知道如此,我還是應該上樓去幫你忙的。」

    「沒啦,我這頭短髮洗起來哪裡會麻煩?只不過是換好衣服要下樓來時,呼叫器突然大作,所以……」她攤了攤手,有些無可奈何的樣子。

    「小安。下班就下班了嘛,幹嘛還開著呼叫器?」國森率先表示不滿。

    「爸,我是刑警,刑警的工作重點在於調查、盯梢及其他秘密工作,必要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辦法分白天與黑夜,上班與下班,而且我剛剛是要關了嘛,誰曉得它就那麼巧的,趕在我動手之前響了起來。

    「你可別是要下來的跟我們說,你現在又有任務要趕著出去。」麗茹擔心道。

    「怎麼會,沒事啦,只是個『拉出』的想跟我做定期的報告而已。」

    「什麼拉進拉出的?那是什麼東西?」

    「師母,我想那是警方的術語,派員進入犯罪組織臥底,叫做『打進』。而『拉出』,指的則是策反犯罪組織成員,主動提供線索、或是消息給警方。」

    「你是說……?」麗茹難掩一臉驚詫和疑懼道:「孝安,學文說的是真的嗎?」

    「完全正確,不愧是聲譽漸著的大律師。」

    「那麼你剛剛就是在樓上與……」

    「我的線民通電話,例行公事。例行公事;」她端起香檳來說:「之俊第一次到我們家裡來,不要再談我那些枯燥無味的公事了,來,乾杯,慶視我陞官,也預祝我打擊犯罪,更加成功。」

    或許她真的成功的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在飲盡杯中冷冽清涼的香檳後,很快的,大廳內便再度恢復先前輕鬆、活潑的閒適氣息。

    也或許她根本就沒有騙過任何人,而是大家為了體貼她一番掩飾的心意,才做出一致的配合。

    而事實終究只有孝安自己最清楚。剛剛她之所以會匆匆上樓。又堅拒之俊的好意,理由就在於扣於腰間,藏在上衣底下的呼叫器已連續震盪了三次。

    雖然為了不掃家人好友想幫她慶祝的興,她早已把聲響關掉。但一連劇震三次,卻也表示想與她取得聯絡的人委實心急,湊巧碰上學文用香檳噴得她一身濕,反而方便她回房裡去,不用再另外找上樓的藉口。

    關上房門後,顧不得洗頭擦臉的她,第一件事便是打電話到呼叫器所顯示的號碼去。

    「虎子,是我。」

    「小雨,恭喜你陞官了。」

    「今早才發佈的人事命令,怎麼你就知道了?消息還真是靈通。」

    「覺得背脊有點涼吧?」

    「你的意思是……,咱們局裡也有——?」

    「放心,你隊裡沒有。」

    「那虎子你的意思是別個單位可能有羅?」

    「我什麼也沒說,不是嗎?」電話那頭的男人呵呵笑了兩聲後。再度由衷的說:「真的很恭喜你,不簡單,真是不簡單。」

    「虎子,我也真的根謝謝你,但是你十萬火急的連『call』我三次。絕對不會只是為了要恭喜我吧?」

    「不,當然不是。」

    「有重要情報?」孝安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聲音便不由自主的跟著提高。「你既然知道我的職位調動,那麼就一定也很清楚我們隊裡的主要任務,虎子。是有『貨』要進來嗎?」

    「我也希望能讓你這位新官上任。就燒它個熱熱烈烈的三把火,可惜不是貨的消息。」

    「噢。」孝安無法否認自己的確有些失望。

    「但我卻有比貨更好的消息。」

    「真的?」

    「我們合作快兩年了,我哪次是閒著沒事,找你聯絡來尋你開心的?」

    「對不起,虎子,我沒這個意——」

    他又笑了,親切到好像兩人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似的,不瞭解內情的人,一定無法想像他們身份的對立,以及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事實。

    「虎子!」有時連孝安都會覺得恍惚,搞不清楚她和這外號叫做「虎子」的線民,到底算是敵、或是友?

    「好了,好了,不開你玩笑了,言歸正傳。這次要通知你的。是『人』的消息。」

    「人?什麼人?」

    「一個淡出『江湖』已經長達五年的人,而且是真正的、全面退出,而非化明為暗、或暗渡陳倉的那一套。」

    「既然已經退出,那還會有什麼值得討論的價——」

    「因為他回來了。」

    「回來了?你是說……這個人又重新回到……?」

    「是的。早三個月還只是風聲,只是聽人繪聲繪影的,直到五天前縱貫線上各角頭接獲確切的消息,才證實了這個傳聞。」

    「究竟是何方人物,能夠如此驚動四方?是他本人的意思嗎?如果是,那這個人還真是有夠囂張。」

    「不是,聽說他是一個比誰都還要低調的人,如果完全依照他本人的意思來做,恐怕再過三年,你們都不見得能夠掌握他的行蹤。」

    「虎子,你幹嘛?寫小說還是編劇本,把他說得如此神秘。」

    「這……」被孝安這麼一說。他好像也覺得自己說得實在誇張了些。不過接著馬上又振振有詞起來。「這也不能怪我,是大家把他從前的事跡描述得太神奇了嘛,正因為有傳奇故事在先,這次他復出,才會這麼轟動啊。」

    「拜託,我還典型在夙昔哩。虎子,如果不是咱們倆好歹也算是某一種熟人,我一定會以為你現在在講的是某個偶像明星,而你則是個不折不扣的追星族,饒了我吧,在我聽來,卻只覺得有點『晚節不保』的味道,既然退都已經退了,為何不乾脆退個乾淨徹底,安享晚年,還要在七老八十的現在出來淌渾水。我看這位老先生恐怕也沒你說的一半聰明。」

    「老?我什麼時候跟你提到他老的來著?…『難道不是?是你自己開口閉口說一大堆什麼『從前的事跡』、『傳奇的故事』的嘛。」

    「可見他在我們這個世界裡多有聲望,這就叫做『不怒自威』吧。」

    「你到底歌頌完了沒?請問我究竟有沒有榮幸知道你口中這位『大哥』的貴姓大名?」

    「當然有。副隊長。」

    他一本正經的口氣反而把孝安再度逗笑開來。「虎子,有時我真是拿你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怎麼會呢?線民、線民,就表示線還在你手中嘛。」

    他聲音中的那絲酸楚自嘲,驀然觸動了孝安的心弦,讓她脫口而出說:「虎子,見好就收吧,我是真的盼望有天能夠與你實實在在的見上一面。」

    「掀開白布來看。也一樣是『見面』啊。」

    「虎子!」

    「百無禁忌,百無禁忌,小雨,像你這麼敏感的人,怎麼會選擇做警察這一行呢?」

    「我都不問你怎麼會一腳陷入泥淖了。你倒反而關心起我的志向來。」孝安有點啼笑皆非的說。

    「說的也是,今天是你陞官的好日子,瞧我。也不曉得是哪根筋不對,竟在這裡與你傷春悲秋起來,」他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道:「他叫做駱司奇,記清楚這個名字了,你往後的日子平不平靜、好不好過,恐怕都將與他脫離不了關係。」

    駱司奇。

    孝安的臉龐霎時轉為慘白,血色盡失,一顆心更是不停的直往下沉去。

    「他原本是年前才出殯發喪的王金印手下的頭號猛將。姊姊駱司玲還是王金印最寵愛倚賴的三姨太,五年多以前……」

    孝安手執話筒,一聲不吭的任由虎子去叨叨訴說著她早已熟悉到幾乎能夠倒背如流的資料。

    王金印,以經營高級應召站「王朝」起家的「生意人」,後來更憑藉旗下美女的皮肉,與政商兩界人士建立起良好的關係。

    五年多前因自己首度中風,加上一妻三妾和她們所生的子女陸續病發或意外身亡,心灰意冷並省悟世閻果然真有果報情事的他,終於毅然決然的解散掉原有的「王朝」,運用多年來積存的雄厚財勢,全權委由唯一倖存的妻子之弟——駱司奇,沿用「王朝」名號,開始致力於各企業的轉型。

    而駱司奇的表現果然也沒有令他的姊姊及姊夫失望,舉凡遊樂場、旅行社、旅館、餐飲等等服務休閒事業,全都掌理得有聲有色,業務蒸蒸日上。

    今日的「王朝」已非舊時的「王朝」,可以說除了仍保留原名之外。它已徹底的脫胎換骨,在駱司奇極力的經營之下,成為絕對正派的企業了。

    此刻在樓下與父母暢聊歡笑的學文與之俊,一位便是原在王朝執壺賣笑的艷女之子,另一位則赫然是王金印唯一仍在人世的女兒。

    他們因一連串機緣巧合而相識、相愛並相許,這當中孝安並曾與學文聯手暗中追查過,還一直誤以為司奇便是以毒品害死學文一對弟妹的主謀兇手。

    後來真相大白,才曉得一切都是王金印另一名手下金錦祥所搞的鬼,對於舊王朝餘孽利用傳播事業做為幌子,招搖撞騙,再以毒品控制上當的女孩,企圖重振王朝色情艷幟,甚至犯下傷天害理的殺人勾當,司奇委實一無所知,卻因為樹大招風、目標明確,反而被孝安他們追查攪纏了好一陣子,堪稱煩不勝煩。

    為什麼?為什麼在一切誤會都已解開的現在,他反而要重返那個黑暗世界?

    「小雨,目前我們還不曉得他困來的最主要目的何在。只曉得此事絕不容小觀,影響亦絕對非同小可,而且他心思細密、眼光犀利、行事狠烈、耳線遍佈又從來不曾留下蛛絲馬跡,對了,你將於今日昇官的消息,也是他散出來的,所以我想。」虎子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再說:「如果你們有可能交手,那你一定要特別、特別的小心。」

    「所以你才會難得的一直『Call』我?」

    「是的,記住了,小雨,千萬要特別小心,可以的話……」他再度停頓了一下,時間且長過上回,彷彿對於要不要再繼續說下去,有著極深的猶豫似的。「我知道這話不中聽,你也一定聽不進去。」

    「那就別說了。」孝安一口堵道。

    「不成,你自己剛剛也說了,我們好歹也算是某一種熟人,即便忠言逆耳,我還是要說,小雨,可以的話,就請調到別個單位去吧。」

    「謝謝你還沒有直言建議找離開警界。」孝安出言諷刺說。

    「小雨——」

    「對不起,我爸媽和朋友還在等著我一起慶功,謝謝你這寶貴的消息,至於駱司奇那邊,如果他真有意思衝著我們來,我也會讓他明白我的決心。再見了,虎子。」說完既不侍他回答,也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孝安就把電話給掛了。

    「孝安?孝安!」

    「什麼事?媽。」自冥想中恢復過來的孝安。不明白何以母親會那麼大聲的叫她。

    「有你的快遞包裹啊,瞧你發呆的。喊了你半天都沒反應。」

    「對不起,對不起,大概是今天被恭賀了一整天下來,精神真的有些恍惚吧;什麼包裹?誰送來的?」

    「是個禮盒,」手棒著黑色鑲金邊包裝盒子的之俊遞給她說:「送來的小弟說裡頭有署名的卡片,你就打開來看看吧。」

    孝安依言打開那個包裝精美的禮盒,一見署名「駱司奇」的信封,也不忙著掀開襯紙來看禮物內容了,即刻拿起倍封。抽出裡頭的信箋來看。

    短短數行龍飛風舞、意態瀟灑的字,竟看得孝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而除了她自己之外,其他四個人也都不曉得信箋上寫了什麼。

    因為她甫一看完。便將雪白的信紙緊緊捏住,扣在掄起的拳頭之中。雙唇跟著抿成一線,雙眸則進射出熾熱的光芒。

    一旁之俊的心中,卻不曉得為什麼的會突然浮現孝安剛剛下摟時。所說的一句話。

    「不怕跟我一起心碎的。儘管放馬過來。」

    她是在暗示自己早已心碎了嗎?

    如果是,那麼又是為了誰而心碎的呢?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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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5: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聽到扣門聲時,孝安正要射出手中的飛鏢,於是一邊揚聲應道:「請進。」一邊仍讓飛鏢離手住鏢靶筆直飛去。

    「正中紅心,帥!」來人雖讓飛鏢自耳邊掠過,卻能一派鎮定,絲毫不受影響的讚道。

    「秦督察?」孝安看清楚進來的人是誰以後,立刻滿面笑容的迎上前去。「怎麼有空過來?」

    「過來看雷副隊長,怎麼會沒有空呢?就算本來沒有,也應該要特別抽出時間來,你說是不是?」

    「秦督察就是愛調侃我們這些警界小兵。」孝安比個手勢,請他坐下。

    「堂堂刑事局裡的副隊長,也好稱做『小兵』,你也太謙虛了吧,怎麼樣?新官上任的滋味如何?」

    「即便有三把肝火,也只敢在自己肚子裡燒。」

    「這話似乎頗有玄機,願意跟我聊一聊嗎?」

    孝安盯住這位年方三十五歲,便已當上保安警察總隊督察的秦勝暉看了一會兒,終究搖了搖頭說:「咱們做警員的,哪一個沒有滿腹的牢騷。如果每一個人心情不好時,你都想聽他傾訴,跟他聊一聊的話,恐怕秦督察就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孝安,」他突然直呼她的名字說;「你明知道我不是對每一個人都如此的,對不對?」

    孝安聞言一窒,幸好又馬上恢復過來說:「那就好,你若真是那樣的話,總隊長不急得跳腳才怪;對了,要喝什麼茶?」

    「炎炎夏日。你還喝得下熱茶?」他倒也頗懂下台之道。

    「心靜自然涼嘛。」

    「難怪太極拳也打得這麼好。」勝暉一語雙關的說。

    「才沒有呢,只是會打而已,案子不多的時候,勉強還可以陪我爸在院子裡『畫』上一、兩回合,不過我比較擅長的,仍是你來上過課的柔道。」

    孝安絲毫不假以辭色的說:「是因為我想學。」

    「就像年年打靶,你都拿冠軍一樣?」

    「對。」她乾淨俐落的應道,再問一次:「香片還是烏龍?」

    「香片好了。」望著她沖茶時的清麗側影,勝暉頓覺心猿意馬起來。

    早幾年在妻子一人隨她娘家移民加拿大時,他便鎖定雷孝安為目標,心想有這麼一個如同小辣椒的女警為伴,玩起遊戲來,應該也能夠持久一些,不會再像從前那些花花草草,長則三個月、短則兩、三個禮拜就生厭。

    反正他跟結婚十年的妻子,早就沒了感情,當年她貪戀的是他俊朗體面的外表,他則想借重她財勢兩全的家世背景,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

    所以除了離婚之外,其他的一切,他幾乎都無須顧忌,反正每次逛完花園後,他總不會忘了回家,這樣應該就已經夠了吧,不是嗎?

    誰知道雷孝安還真的不同於一般的花花草草。對他雖然不像他見慣的那些女孩一樣,相約數次後,便近乎主動的投懷送抱。卻也不曾給過他斷然拒絕的難堪。

    但話說回來,他自己可也從來不曾對她挑明了說,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難道連交個「合則聚、不合則散。」的臨時女伴,也得挖空心思的甜言蜜語一番?

    饒了我吧,秦勝暉在心底說:這種事本來就是兩廂情願,各自享樂一陣的。

    然而說是這麼說,雷孝安終究是不同的,若即若離、滑不溜手,在在增添了她的魅力。

    以前無論是在警校就學,或正式踏入警界時,勝暉總是嚴守不和一起工作的女警約會的原則,除了不想弄得公私不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穿上制服後的女警,總是令他興趣缺缺,覺得她們缺乏女性的魅力。

    但雷孝安的出現,卻推翻了他這個想法,也讓他毫不猶豫的。立刻就把所謂的原則給遠遠的拋到腦後去。

    為了執勤時方便。孝安的頭髮始終不曾留長,但那光滑亮麗的髮質,以及因為她從來不曾忽略,所以總是微微內攏的柔順髮型,仍然每每隨著清風飄揚,撩動起週遭男士驚艷的眼神。

    更遑論她姣好的面容,以及窈窕玲瓏的身段了。

    所以對於孝安的「難纏」,勝暉一直不以為忤,也不曾產生過不耐煩,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力,只要他繼續不斷的癡纏下去,還怕她會堅持不點頭嗎?

    在脂粉圈中縱橫十幾年的他,偏不信這個邪!

    不過兩年前施崇維那個同仁倒也確實讓他不安過一陣子。那小子當時在緝毒方面屢建奇功,局裡又傳出他時常與孝安結伴上、下班的消息,每次都聽得他坐立難安。

    「幸好」他後來因查緝一個假藉傳播公司之名,行色情應召之實的案於而殉職,自己對於雷孝安長久以來的心血投注,才不至於落了個血本無歸的下場。

    「秦督察,你的香片。」

    勝暉接過她遞來的杯子,先聞了一下說:「你泡的茶,果然特別的香。

    孝安則保持她一貫的淺笑低語:「哪有你送的九十九朵玫瑰香?謝澍你了,秦督察。」再次四兩撥千金的迴避掉他言談閒的挑逗。

    「你收到了,還喜歡吧?是我特地要花店挑選的高莖玫瑰。」

    「喜歡,哪有人會不喜歡玫瑰的?」

    勝暉四處看了一下道:「既然喜歡,怎麼不見你擺在辦公室裡?」

    「十七個盆景,二十六個花籃,外加三十一束鮮花,你說,」她指一指並不算大的辦公室說:「這裡哪裡擺得下,當天我就全載回家裡去了,家母剛好擅長此道,足夠她擺弄好一陣子的了。

    「你的人緣果然是一等一的好。」

    「是大家不嫌棄罷了,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今天怎麼會有空過來?」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的誠意?」

    「我寧可相信自己的直覺,況且現在是執勤時間。你絕對不可能『專誠』為看我而來。」

    「好吧,坦白說,我是來開會討論我們警方要如何配合最近一連串的反毒活動的。」

    「反毒活動?」孝安臉上的不解,迅速就被恍然大悟後的嘲諷神情所取代。「你說的該不會是那些什麼『反毒簽名』、『反毒演唱會』、『反毒公益廣告』等等的明星新舞台,或各大企業公司打造形象、推銷產品的新管道吧。」

    「你怎麼曉得?隊長跟你提過了?」

    「沒有,暑假到了嘛,猜也猜得到,今年預計請哪些明星和偶像?當然啦。名人也不可少。」  

    「聽你的口氣,對於這類活動,似乎有點不以為然。」

    「你錯了。」  

    「這麼說,你是贊成的羅?」

    「我說你錯了,是因為我不只是『有點』不以為然而已。還是『相當』的不以為然,各種明星大集合,偶像輪番上台接受歡呼獻花,名人再紛紛出面呼籲,伸出手來做五指向外又收回的動作,說是『拒絕毒品,保護自己』的意思。」

    「難道不是?」

    孝安嗤之以鼻的冷笑一聲。「是,本來的意思的確是那樣沒錯,但是到了青少年次文化圈內,我指的是,根本就不會去聽什麼反毒演唱會,或參與任何反毒活動的那群青少年,居然被流傳成什麼意思。你知道嗎?」

    「我是真的不知道。」勝暉甚至還搖起頭來強調。

    孝安於是一邊做。一邊說:「你吸五口,我吸五口;如何?夠傳神吧?」

    「但你也不能否認舉辦反毒活動,確實能喚起社會對毒品氾濫的注意。」

    「是,我不否認現在大眾對於毒品為害社會之深,的確已有認識,但深度卻絕對不夠。」

    「總要一步一步慢慢來——」

    「我的天啊!」孝安打斷他說:「勝暉,若非親耳聽到,我絕對不敢相信這些話會出自於你的口中,如今國際毒販向台傾銷的數量與速度,幾乎都已經達到猖獗的地步,怎麼你還在說——」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孝安同樣沒有辦法把話講完,而且探頭進來的,還是她的頂頭上司。

    「隊長。」她想起身,卻被侯尉聰示意坐著就好。

    「勝暉,你帶來的客人要回去了,你是不是要出來一起送一下?」

    「司奇兄要走了?這麼快就談完了嗎?」勝暉馬上站起來,並已往門口走去。

    「本來就沒什麼事,只是想請他過來說明一下而已,有關於活動的經費,他也已經答應鼎力贊助。」

    「那實在是太好了,侯隊長,我們走吧。」

    「等等我。一孝安隨聲音一起追了過來。

    「孝安你……?」

    「隊長,你說的這位客人,是不是姓駱?他來說明什麼案件?」

    「司奇兄是姓駱沒錯。」勝暉代尉聰答道:「你認識他?」

    「以前見過幾次。」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孝安便不由分說的帶頭往大廳走去,也不管後頭兩個大男人互相對視交換的錯愕眼光。

    一走進大廳,即看見一個著淺灰色西裝的背影,高大挺拔、鶴立雞群。

    而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的他,還來不及出聲與秦勝暉說什麼。便先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

    「果然是你,駱司奇。」

    司奇朝她微微點一下頭道:「雷副隊長,好久不見,你怎麼能夠比我們上次見面時,還要來得更加亮麗,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嗎?」他炯炯的眼神,毫不掩飾對她的讚賞。

    「你們真的認識?」侯尉聰有些訝異的說。

    孝安則蒼白著一張臉與他對視著,那抹上油全往後梳的頭髮、那恣意欣賞著她的雙眸、那潛藏於眼底的灼熱。讓她頓時覺得無所遁形,覺得他可以一眼就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過去曾蒙雷副隊長手下留情過。」司奇依舊盯住孝安看,口裡則應著尉聰。

    「真的?那過程想必精采,孝安,怎麼從沒聽你提過呢?」勝暉湊近她的身旁,狀似親蔫的說。

    「敗戰之軍,何以言勇?」孝安藉著向前走一步,避開了勝暉本欲輕攏過來的手臂,抬頭卻見閃過司奇眼底的一抹笑意,不禁怒火中燒起來。

    他以為自己是為了他。才避開秦勝暉的示好嗎?少在那裡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隊長,我幫你送駱先生這位貴客出去吧,」說著她已來到了司奇的身邊,幸好今天自己穿了稍微有跟的鞋於。不然原本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絕對難以抗衡他最起碼也有的一百八十二公分高。「謝謝他對於反毒活動的慨然相助。」

    司奇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搶在秦勝暉意欲開口表示反對前說:「那就有勞雷副隊長了;」再對仍一臉困惑不解的侯尉聰和顯然心有不甘的秦勝暉道:「侯隊長、秦督察,兩位請留步。」

    走出刑事警察局大門後,司奇馬上坦承對她今日穿著打扮的看法。「女警官。如果你的同仁們個個都像你這樣子穿,恐怕犯罪率會急速激增。」

    孝安扭過頭來,杏眼圓瞪道:「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灰色條紋的短袖上衣,搭配質料輕柔的黑色短裙,顯然是對於自己的一雙長腿充滿百倍,可是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或許會因此而招惹來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為求能夠更進一步的接近你,而不惜犯點小法、觸點小法?」

    「只有你這個黑社會的,才會有如此荒謬污濁的思想。」

    司奇聞言非但不以為忤,還仰頭大笑。「這個稱呼要比什麼駱先生聽來順耳多了,你說是不是?女警官。」

    孝安不願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遂改口問道:「你今天究竟是所為何來?」

    「如果我跟你說。我是來看你的,你會相信嗎?」

    「豬還會滿天飛哩。」但在內心深處,孝安卻不得不承認同樣的話。由他口中聽到所帶給她的感受,便硬是與秦勝暉的完全不同。

    由於她做然的別開頭去,竟因而錯失了司奇唇邊那抹落寞的笑容。

    「上車吧。」

    她轉過頭來瞪住他,彷彿沒聽懂他剛剛說了什麼似的。「光天化日下的綁架?黑社會的,你未免也太囂張了一些。」

    「你不是一心想要知道我今天所為何來嗎?上車陪我兜個圈子,我就告訴你。」

    「什麼事這麼神秘,不能站在這裡講個清楚?」

    「如果陞官反而讓你的膽量變小,那我還比較懷念以前在女警大隊裡,那個緊咬住我不放,不分青紅皂白,也不怕任何危險的雷孝安。」

    名字經由他口中吐出,聽來就是與別人不同,由不得她不一陣心神蕩漾,接著便朝他那司機已守在車門邊的黑色BMW走去。

    「找一路『送』你回家去就是,用不著挖空心思來對我耍弄激將法了。」

    坐進車後,孝安才發現這是一輛內部已然經過改裝的車子,前後座問除了原本就有的隔音玻璃之外。司奇還按下手邊的電鈕,讓布簾合攏起來。

    「可以揭開謎題了吧?」

    「這麼急著下車?難道說……」司奇故意拖長了聲音沉吟:「與我獨處在這密閉的車後座內,讓你開始緊張起來了?」

    「我從來就沒怕過你,又何必緊張?」孝安直視布簾,沒什麼好氣的說:「你到底要不要講?不想講的話,就不要浪費我們彼此的時——」

    一本遞到她眼前的四開本雜誌,讓她猛然打住,又瞬間接口:「這是什麼?你有看八卦雜誌的習慣?不會吧,駱司奇。」

    「謝謝你對我品味的信心與肯定。」

    她瞄了一眼他西裝裡頭的黑色麻紗襯衫,勉強吐露肺腑之言。「我從未懷疑過你高格調的品味。」

    他微微一笑,溫存的神情讓孝安的心弦為之大動。急忙搶下雜誌,以掩飾紊亂的心情。

    「你不是一直追著我要答案嗎?答案就在裡頭,標題文章。翻開來馬上看得到。」

    孝安依言照做,只見粗糙的紙上數行大字:

    風雲證券,風起雲湧;

    美絕夫人。淪為禮品!

    內文大意則是說去年秋天結婚的風雲證券集團總裁余啟鵬。與前立法委員馬進興愛女尹碩人因感情不睦,導致空閨寂寞的尹碩人出外冶遊,夜夜遲歸。

    而最常陪伴在她身邊的男人,竟然是當今的黨政要人許尚明二夫人的侄子!施秉宏。

    當今年初馬進興病危臨終之際,余啟鵬赫然麥現妻子依舊流連在外。難捺綠中罩頂疑雲的他,終於衝到施秉宏的住處去。當場將正與尹碩人親熱的他給打成重傷。

    事後尹碩人倦鳥知返,施秉宏的姑丈許尚明。以及舅舅,亦即國內首富之一——林兆瑞「均表」不要追究到底。

    但最後反倒是施秉宏言明看在與尹碩人「相交」一場的份上,願意放過余啟鵬。不過根據消息靈通人士指出,余啟鵬私底下應該還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云云。

    「余啟鵬為什麼不告這家雜誌社誹謗?」是孝安看完整篇報導後的第一個反應。

    「你沒有聽過越描越黑這句成語嗎?」

    「我只服膺黑白分明的事實,」孝安說:「況且有你、有我當證人,再加上身為余啟鵬法律顧問的學文,我就不相信不能告到這家雜誌杜倒閉關門。」

    「對,是有我這個人證沒錯,所以我今天才會特地上貴局一趟,做有關當時情形的說明。」

    孝安瞇起眼睛。用難以置信的懷疑口氣問道:「你是到我們局裡去撒謊的?」

    「我說那天晚上我原本就的好跟施秉宏在他的畫廊裡見面,到達那裡時,只看見余太太坐在施秉宏的辦公桌前默默垂淚,而施秉宏則站在一旁苦勸不休,原來是余太大無意中發現了自己的相貌與丈夫的前妻酷似。誤會余啟鵬娶她,只是為了找個替身,遂嘔氣離家,到酒吧去買醉,湊巧遇到丈夫與他前妻田薇妮的舊識施秉宏,秉宏弄清楚個中原委後,立刻將她帶離酒吧,並且苦口婆心的代好友向她解釋內情絕非如此。」

    「然後呢?」孝安按撩著怒火問說。

    「然後施秉宏就送她回家了,不幸在途中跟余啟鵬通電話時。得知他的岳父,也就是立法委員馬進興心臟病危,隨即便將余太太轉送到醫院去,總算趕上了與她父親見最後一面。」

    「就這樣?」

    「就這樣,」司奇臉上的表情一貫沉穩,聲音也不見起伏。「誰曉得天底下還會有如此無聊的人,在事過半年後,竟捕風捉影的編造出這麼一則無中生有的荒謬報導來,由於牽涉到的人,全是政商兩界,有頭有臉的人物,警方才會主動想要瞭解一下內情,這就是我今天會到貴局裡去的主因。」

    「他們無中生有?那你呢?你又好得到哪裡去?顛倒是非的先生。」

    「你憑什麼說我顛倒是非?」

    「就憑當時送碩人到醫院去的人是我,不是施秉宏,還有你先前打電話到警局,要我幫忙送碩人回家去時,曾說她情緒相當激動,因為你才剛剛把她從施秉宏差點得逞的獸行下搶救出來。」

    「如果我今天都可以說謊了,那麼當天晚上跟你說的,又何嘗不能夠也是謊言?」

    「余啟鵬夫妻對於你的信口雌黃,會完全沒有反應?」

    他從西裝外套的暗袋裡掏出輕薄靈巧的行動電話遞給她說:「你應該有餘宅的電話號碼吧,為什麼不直接打去跟余太太問個明白呢?」

    孝安盯著他握住電話的修長手指看了半晌,終究沒有真的伸出手去接。

    「你和余啟鵬,究竟有什麼關係?」

    「你和警政署長,又有什麼關係?」

    「我們都是人民的保母。就這樣而已。」

    「我和余啟鵬也僅僅是同屬於商場中的人而已。沒有任何關係。」

    「是嗎?那麼他們夫妻倆為什麼會縱容你編排那一天晚上的事情?」

    「因為實情即是我所說的那樣,而且我的出面,完全是看在施秉宏姑丈的面子上,跟余啟鵬夫妻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施秉宏的姑丈?那個位高權重,身旁卻老是圍繞著『黑』、『金』述霧,迭受爭議的許尚明?」

    「對。」

    他答得乾脆,孝安的一顆心卻如墜冰窖,甚至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冷顫。

    「為什麼?」於是她終於忍不住的出口相詢。

    原本側著頭看她的司奇,這時卻避開了她逼視的眼眸,目視則方,不言不語。

    「駱司奇,為什麼,你明知道我想要什麼答案,該死的,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我想抱你。」雖然他的聲音經輕得不能再輕,但帶給孝安的,依然是恍遭雷辟的震撼。

    司奇慢慢轉過頭來,在貫冷靜的面部表情對照下,那雙晶亮的眸子,便愈發灼熱得彷彿要燙穿孝安皮膚的樣子。

    「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要抱你。想要緊緊的將你擁進我的懷中。想要你,」他斬釘截鐵。一個字接一個字地清清楚楚的說:「成為我的女人。」

    孝安反射性的揚起手來,卻又在往他那張漂亮到近乎邪氣的臉上揮去的途中,硬生生的打住,凝在半空中。

    「從前你當我是賊,我則拿你做兵,從來不曾想過我們的人生可能會有交集的一天。」

    這個男人,這個似乎已看穿自己最深沉隱秘的心思的男人。對她究竟有著何種企圖。又抱著什麼樣的打算呢?

    「但後來證明你不是賊,我也不必再扮演兵,為什麼你仍要活生生阻斷我們可能出現的交集?」

    「我曾經以為在這世上,不會存在有令我心動的女人,就算有,我也沒有那個運氣。能夠順利的遇上她。」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自從兩年前她為了學文弟妹之死,開始追查駱司奇起,他就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悄悄侵入她的芳心。

    而他對她,當真也有著相同的感受嗎?

    「那你為什麼還要——」

    司奇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俯過身來便吻上她的雙唇,中斷了她原本所有想要繼續逼問下去的話題。

    有那麼一剎那,孝安的腦中只是一片空白,她沒有辦法思考、沒有機會閃躲、甚至完完全全的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以及目前的身份。

    她只能依著本能反應。任由老練的他挑開了她顫抖的唇瓣,極其溫柔、又兼具霸道的輾轉需索,好像要藉著這好不容易才衝破藩籬的一吻,道盡七百多個日子以來的矛盾掙扎似的。

    她也只知道原來這一陣子的煩躁不安,全都是為了他,但是現實中的一切,存在於兩人間的問題,豈是光憑這一吻就能夠解決的?

    「不要!」孝安猛然抽回身子,強迫自己別開臉去。「駱司奇。為什麼?既然你都明白,為什麼還要真的回去當賊?為什麼還要逼我做兵?為什麼?」

    司奇往椅背重重一頓,仰起頭來吁口氣,再閉上眼睛說:「孝安,我不願意、也根本不想跟你道歉,因為這是我長久以來就想做,甚至還可以說是最想做的一件事,我真的好想抱你,緊緊的接著你,你說我粗俗也罷、下流也行,但對於身在黑暗世界中的我們來說,唯有最直接坦率的表白。才足以代表赤裸裸的誠意。」

    「在你一腳踏回那個世界前,就應該想到如此一來,我們再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孝安雙手環緊肩膀,冷冽如冰的說。

    「你仍然堅持做官兵?」

    「如果你一意孤行要當強盜的話。」

    司奇突然張開的眸中,已不見先前的似水柔情,只餘無邊的冷寂,他舉起手敲了兩下玻璃,司機隨即靠邊停車。

    「你不用擔心,我相信從離開刑事警察局開始,便一路跟著我的秦勝暉。一定非常樂意接你回去。」

    對於秦勝暉的跟蹤,孝安雖然微覺驚詫,但那卻已經不是她現在所最關注的焦點。

    「駱司奇。你真的忍心如此?」在推開車門之前,孝安終於再度轉頭正視著他,換她問道。

    「如果你也真能狠下心來這麼做的話。」

    孝安心頭劇震,彷彿被人當胸揮上一拳,臉上更是血色盡失。再與他大的足足對峙凝視了三十秒鐘,彷彿要將他臉上每一寸紋理、每一絲表情全部烙印在心底以後,她終於毅然決然的推開車門,翩然離去,只留下司奇一人彷如石雕般,動也不動的坐在車裡。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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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孝安,辛苦了。」才一回到警局,孝安便看到桌上隊長要她過去一趟的留言。於是連坐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就急急忙忙的趕到侯尉聰的辦公室來。

    「哪裡,隊長,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但是能夠在進入緝毒小組後,僅僅三個月便連續查緝破獲七次重大走私毒品案件,卻只有你一人有此能耐,孝安,你的成績讓身為隊長的我引以為榮,總算也可以堵死那些當初對於你的能力或完全否認、或深表懷疑的悠悠眾口了。」

    既然話題是如此的溫馨,平日的稱呼便衝口而出道:「侯敘。應該是要謝您當日的獨排眾議,大力提拔。」

    「你這丫頭,叔叔我在傾吐肺腑之言,怎麼你反倒跟我打起官腔來?」尉聰呵呵笑開,接下去問:「其實當初力薦你接這個職位,我最感棘手的,還不是局裡的反對聲浪。」

    「哦?」這話孝安倒是頭一次聽到,不禁也跟著好奇起來。「那麼是什麼?」

    「我最擔心的,是雷公和嫂子會不肯與我善罷甘休。」

    侯尉聰與雷國森是從警校一起畢業的老同學兼好朋友,只不過在服務幾年以後,便各自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雷國森重返校園,改攻法律,侯尉聰則續留工作崗位,繼續干他的基層警察。

    也就是因為侯尉聰的腳踏實地,不諳亦不屑吹捧逢迎的那一套官場文化,所以才會在五十歲之前,才升任為刑事局裡的隊長。

    不過在決定副隊長人選上,他卻也展現了難得一見的固執,執意拔升孝安擔任他的副手,而這三個月下來的緝毒成效,果然沒讓尉聰的期望落空,也終於讓所有的同仁親眼見識到了孝安的實力。

    「爸跟媽他們?」  

    「他們給我的壓力。可絕對不下於局裡總合起來的反彈。」

    「真有這麼嚴重?」孝安驚詫不已的問。

    「我記得雷公曾以一個問題,問得我立時啞口無語、無言以對。」

    「侯敘,爸是教法律的嘛,我們做警員的,哪裡說得贏他?真要是能夠贏過他的話,我們倆都可以改行當檢察官去了,也省得『三不五時』的,就得為好不容易才捉回來的罪犯,又被能言善道的律師給『救』走而生悶氣,氣到幾乎每個同行都快罹患胃潰瘍了。」

    尉聰聞言只是一笑。卻沒因此而忘了他先前所正在講的事情。「雷公問我:『老侯,如果將來易慧也選擇這一行,你是寧可她留在辦公室內做做文書工作、打打電腦、整理資料,或甚至上街去指揮交通也成,還是願意讓她參與查緝毒品、追捕毒梟的任務?』孝安,你說,將心比心。要我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您可以用跟我相同的答案回答他。」易慧是較晚婚的尉聰長女,現在就讀高二。

    「什麼?」

    「告訴他那是我的興趣。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夠享有工作即興趣的運氣?他不但沒有操心的必要,反倒該為我的運氣感到慶幸才是。」

    進入警界四年了,她何嘗不知這份工作所帶給父母的壓力,可是她說的全是實話。她是真的喜歡在警界工作。雖然它非常的辛苦,而且具有危險性,但她始終認為女性天生的細心與敏感,對警務的推動。絕對有其積極的意義。

    「熱愛工作、深感興趣,叔叔我都能夠體會,也非常贊成。」尉聰語重心長的說:「但過度的執念和不要命似的投入呢?孝安,這樣說也許很自私,可是我跟雷公一樣。我們都寧可保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安,也不要發生任何『萬一』的憾事。」

    「不會的,侯叔。」孝安低下頭去,怕自己會承受不住他那慈愛心疼的眼神。

    「不會?告訴我,你有多久沒回家裡去了?」

    「才半個月左右吧,最近盯梢的任務增多,我住在市區裡的小套房,比較方便執勤嘛。」

    「那你上次跟保七同仁出宜蘭外海,竟然沒穿防彈衣,就跳上走私船去。又怎麼說?」

    「時間緊迫,實在來不及顧到這些瑣碎細節。」

    「孝安,」尉聰的臉色突然一沉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個盡忠職守,辦起案來奮不顧身的優秀警員,但自從你升任副隊長後,表現已經趨近於『拚命』,甚至是『不要命』的程度,我還聽說你常利用下班或休假的時間,走訪各公、私立戒毒所。盤問追查的終的,似乎也單單鎖定某一個目標,為什麼?」  

    「因為我是緝毒組的一員,有責任、有義務應該要——」

    「不,」尉聰難得嚴肅的打斷她說:「我問你的是。為什麼要如此拚命的追查,」他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把那個名字吐了出來:「駱司奇。」

    孝安的反應是抿緊了唇,不應一語。

    「孝安?」

    「因為他跟施秉宏過從甚密。」她悶聲應說。

    「只因為這樣?」

    「難道這樣還不夠嗎?隊長,眾所皆知,施秉宏的舅舅林兆瑞和姑丈許尚明之間,早存在有官商勾結的暖昧情事,林兆瑞的弟弟林煥祿,與其姊夫施定厚所組成的『龍池』公司,表面上做的是進出口貿易,近年來卻屢屢傳出他們暗地裡其實是在進行不法勾當的風聲,只是因施定厚的妹妹,即國內黨政要人許尚明的二夫人施涵英,這種糾纏繁複的關係,再加上許尚明的位高權重,使得我們警方就算有心,亦無力深入調查黑幕背後的真相,現在我好不容易才勉勉強強的算是捉到一條線索,你卻又要叫我放棄?」

    孝安連珠炮似的逼問,讓尉聰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彷彿有許多話想跟這個至交的愛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於是孝安便率先打破窒人的沉默,站起身來說:「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那我的了記者見面,打算做半個小時有關國內目前緝毒現況的訪談。我先告退了,隊長,總不好意思讓記者瞎等。」

    走到門邊的孝安。突然又被喚住。「孝安。」

    她轉過頭來,目睹尉聰一臉的憂心仲仲,原本的不滿霎時消散無蹤。

    再怎麼說,她終究是侯叔叔從小看到大的「小安」啊。

    「侯叔,您放心,我白有分寸,私底下的行動,絕對不會給隊上帶來任何不必要的困擾,另外我自己往後執行勤務時,也會特別注意加強安全保護。」

    他點了點頭,卻顯然還不夠滿意的說:「我想我是沒有辦法阻止你繼續追查駱司奇這條線索了,是不是?」

    「有的,您有辦法。」她平靜的說。

    「哦?真的嗎?」尉聰的臉龐為之一亮道:「什麼辦法?」

    「您可以提報總署,以我抗命不從為由,取消我的警員資格,並裁定永遠不再錄用。」孝安的眼中。盡現倔強光芒。

    「孝安!」尉聰半提起身子來叫道。

    但她卻已在行過禮後,開門離去,並將他急切的呼喚,全部關在那一扇厚厚的門後。

    跌回座位上的尉聰不禁又氣又急的在心中吼道:雷公,怎麼你那嫉惡如仇的性格,一絲不漏的全都遺傳給了孝安,這下子教我該如何是好?總不能讓司奇左右為難、腹背受敵……」

    「嗨,你今晚好沉默。是這場聚會很悶嗎?」

    司奇抬起頭來,迎上尹碩人的盈盈笑靨,趕緊擠出一絲笑容來說:「和自家兄弟聚會,怎麼會悶,我只是終於能夠暫時放鬆下來,所以表情便難免顯得呆滯一些而已,你別見怪。」

    「如果這裡真的能讓你徹底的放鬆,即便只是片刻也好,那為什麼會難得見你上來一趟?你明知道我跟啟鵬都是最最歡迎你的。」

    「坐下來吧,碩人,坐下來聊,你瞧,一到你和啟鵬這『風雲城堡』來,我竟然就連抬個頭都懶,這麼舒服的地方。我哪裡能夠常來。」

    穿著一件及膝藕紫色小禮服的碩人,隨即依言溫馴的坐到司奇的身邊,嫣然一笑說:「這真是我所聽過最奇怪的婉拒之辭。」

    「會嗎?況且你歡迎我來,或許是真的,至於啟鵬的想法是不是也如你所說的那樣,我可就不敢確定了。」司奇開玩笑道。

    「什麼?你竟然不相信我們?」碩人有點委屈,也有些著急的說:「那我叫啟鵬過來,當面問給你聽好了,啟鵬——」

    「噓。碩人,」司奇慌忙攔住了她。「我相信。我相信就是了,剛剛是跟你鬧著玩的,想不到你還馬上當了真,侍會兒若被啟鵬知道我惹得你著急,那我可真的會立刻被他踢出大門了。」

    碩人的眼光在與程勳佇立陽台。低聲交談的丈夫身上轉了一圈後。再和司奇相對時。裡頭的幸福甜蜜,已幾乎就要滿溢出來似的。

    「他真的敢那樣做的話,我就陪你一塊兒走,到一隅去,如何?我記得我們曾經約定,等哪天你重回一隅客串酒保時,我一定專程過去,把我與啟鵬婚前、婚後那段長長的故事說給你聽,你忘了嗎?」

    「沒有,我沒忘記,但我猜這段已經喜劇收場的故事。啟鵬一定比較喜歡只由你們兩人獨享。」

    「原來你們都很清楚他霸道的個性呀。」碩人臉上的笑意愈發加深起呆。

    「可我也發現他美麗的新娘,對於他的霸道,似乎完全不嫌棄,甚至還頗為樂在其中呢。」

    「司奇!」碩人羞紅了一張臉低嚷道。

    至此司奇才終於朗朗笑開,恢復碩人印象中那一派蒲灑的說:「好了,好了,真的不逼你了。碩人,我跟你說過了嗎?今晚的你,真是美得教人屏息,難怪結婚週年慶這麼大的日子,啟鵬情願只踉你一個人靜靜的過,我猜他啊,一定是連讓別的男人多看你一眼,都捨不得、都吝惜的。是不是?」

    「這種小日子,本來就毫無喧鬧的必要,想起一年前的今天,我都還會打冷頗哩,你不覺得我們台灣的婚禮習俗和儀式,不但極其累人,也極其滑稽嗎、都怪啟鵬不好,硬要大肆鋪張。」

    「我倒覺得那是他潛意識裡想寵溺你的表現,當時他早已經愛上你了,只是礙於所謂的『男性自尊』,再加上一大堆牽扯到你們上一代的恩怨誤會,才會在那裡『死鴨子嘴硬』,看得我跟程勳是又好氣、又好笑。」

    「或許是吧,」夫妻間的恩愛旖旎,碩人委實不慣於在人前暢聊,於是便轉開話題說:「不過在那場累人的婚禮中,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所給予我的關懷,雖然你當場為我特別調配的那杯『彩虹彼端,。後來還是被我那霸道的老公拿走,讓我無緣品嚐箇中滋味,但那晶瑩剔透的七彩顏色,以及你的視福,卻始終留存在我的心中。」

    「哦?其實當時我真恨不得能再多告訴你一些事。」

    「你說的已經夠多的了,你說只要我肯用心,在彩虹彼端等待我的」碩人的眼光再度往落地窗外飄去,正好與轉過頭來的啟鵬對個正著。「一定會是啟鵬的真……當時你想說,卻差了一步,而被啟鵬打斷的,究竟是什麼?」 

    「全寫在啟鵬現在看你看得目不轉睛的眼裡羅,還用得著我再說嗎?」司奇嘲虐道。

    不料碩人回轉過頭來,卻突如其來的問他:「那你呢?」

    「我什麼?」

    「在你彩虹的彼端,又有著什麼樣的期盼?」

    司奇的劍眉隨蹙即開,首度躲避碩人清麗的雙眸說:「黑夜裡,向來只有人工虛幻的霓虹,哪裡會有自然炫爛的彩虹。」

    「家父過世的那天晚上,你曾經跟我說了一句當時我聽不太懂。只覺得好像是謎語的話。」

    「現在你懂了?」司奇知道啟鵬與她鵝蝶情深,兩人之間大概已不會再有任何殘存的秘密。

    「至少已足夠明白你的犧牲。」

    「犧牲?」司奇大感意外的說:「一定是啟鵬藉詞不當,才會讓你產生如此錯誤的印象,我們……」他偏側著頭,努力想要找出適當字眼來形容心中感受的樣子。「我們其實比較像是一件被分成了三個部分的東西,這樣東西可以是鑰匙、圖片、密碼等等,總之,就是一件必須三個碎片合而為一,才能真正發揮作用的東西。」

    「或者是一個大過巨大複雜的靈魂,光是一副身軀絕對裝不下,所以上帝才特別分造成三個人,再安排他們長大後相逢重聚,合而為一」

    司奇聽了笑道:「還是你形容得好。」

    「這不是我說的。」

    「哦?那麼是誰?誰能將我們三個人的關係,描述得如此生動與貼切?」

    「你說呢?當然是本人,才可以把『自己』說得那麼淺顯易懂羅。」

    司奇臉上的笑意加深。「那一定是啟鵬,他一向是我們三個人當中,最文謅謅的一個,卻必須在充滿現實勢利氣息的商場上打滾,碩人,想清楚這一點以後,你還會說犧牲的人是我嗎?我指的是,如果我們三個人當中。真的有人在做所謂的『犧牲』的話。」

    碩人搖了搖頭,口中應道:「沒有,若單就這個計畫而言,我的確是用錯了字眼,就像當初我剛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曾經……曾經

    「曾經怎麼樣?」見她一張粉臉,愈發紅得厲害,司奇馬上了悟的說:「我知道了,曾經吃我跟程勳的飛醋,是不是?」

    碩人瞪大了眼睛問:「你怎麼知道?」

    「答案都寫在你的臉上了,這還猜不到?」

    「難怪啟鵬老是說你是我們當中。最聰明害智的~個。」

    司奇故意略過她話中的讚美,只專注在一個重要的字眼上面。「我們』?碩人,你不知道聽見你這麼說,我心中有多麼高興,這表示你已經不再吃不必要的飛醋了,對不對?」

    「嗯,我不但不會再莫名其妙的吃醋嫉妒,而且還深深以能夠融人這個團體為榮,司奇,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在一隅裡的相識,還真是個令我永難忘懷的緣分。」

    「當時我倒是還料想不到之後你和啟鵬會有如此美妙的發展。只顧著想:這位紅衣女郎長得這麼漂亮述人,我可得特別留神,不能讓她喝醉了。」

    往事歷歷,如在眼前,讓碩人不由自主的獗起嘴來嗔道:「還說呢,我一直跟你保證我沒醉,你則堅持倒給我的第四杯威士忌是最後一杯,我說哪有這樣的酒保,客人想喝,他卻不想賣,也不怕會被老闆炒魷魚,後來才曉得原來你就是老闆,還裝得跟啟鵬只是普通酒保和顧客的關係,再加上程勳……,哼,你們三個。可真相同,都一樣會演戲騙人。」

    司奇仰頭開懷大笑道:「可是說到說服人的口才嘛,我和程勳就得甘拜啟鵬下風了。對於他是怎麼讓你不再拿我們的感情,去與你們之間的愛情做無謂的比較,我還真是滿懷好奇。你能夠說給我聽一聽嗎?」

    「他呀……」  

    碩人的思緒飄回到夏日的某個黃昏,當時她剛剛換好泳裝,打算到游泳池去與下班回來,已率先人他的丈夫會合,突然瞥見一本照說應該不會出現在他們家中。因而顯得突兀的四開本雜誌。

    等她翻開內頁。看清楚裡頭有關她自己的報導後,更是又急又氣的,馬上就衝到泳池邊去。

    已經來回游了十幾趟,轉而倚在自成一格的石砌小池中,享受電動水流按摩的啟鵬。看到嬌妻,馬上雙眼一亮的叫道:「我就知道這套歐洲帶回來的黑色比基尼泳裝,你穿起來一定好看,讓我等這麼久,該罰。碩——」

    「啟鵬。盛學文應該已經從日本旅遊回來了吧?」

    「學文……?」啟鵬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困惑,等到看見她揚起手中那本雜誌,才恍然大悟的說:「你要拜託學文去告他們?」

    「對。」

    「不用了。」

    「不用了?」碩人不禁滿臉錯愕。「為什麼?」

    「因為這家雜誌社已經被我買下來。你手中的那一本正好是停刊前的最後一期,而且,」他趴到碩人坐下的岸前,把右手肘貼靠到她的腿邊去,然後左手一邊幫她撩水潑灑。一邊再繼續往下說:「這篇文章是我和司奇腦力激盪,再叫程勳寫的。」

    若不是啟鵬的頭臉已大半偎上她滑膩的大腿,碩人一定早就一躍而起。「你說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婆。你別急,」啟鵬索性繞到她身前,拉住她的雙手哄道:「先聽我解釋清楚再說,好不好?」

    聽完丈夫詳細的說明之後,硬人卻只顧低著頭,半天不吭一聲。

    「碩人?」啟鵬見狀隨即著慌起來,索性攏住她的腰。仰起頭來搜索著她的眼眸。「怎麼了?寶貝。」  

    碩人避開了他的視線。輕輕摩挲著他古銅色的結實肩膀說:「這就是『風影海』,駱司奇說的:啟鵬是白日的風雲,我是黑夜的霧影。」

    「那是司奇親口跟你說的?」他的口氣中,有著濃烈的惺惺相惜。

    「啟鵬,」碩人終於轉過頭來正視丈夫,直望入他眼眸深處說:「如果,如果我問你程勳、司奇和我,對你而言,哪一個人最重要,算不算、算不算是個蠢問題?」

    「嘿,」啟鵬乾脆微一使力,把她給拉下及胸的水中。「你自己問的聲音都越來越低了,你說呢?」

    「對不起,啟鵬,雖然理智告訴我說這完全沒有比較的必要,但是剛剛聽你講到你們三人那種肝膽相照、水乳交融的感情時,我心中卻還是忍不住泛起了一陣酸意,我……我……」碩人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描述這種五味雜陳的心情,急得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噢,我的小新娘,」啟鵬猛然將她帶進懷中,吻上她的耳垂說:「如果你完全不吃醋,那我才應該擔心哩,對於你,我何嘗不是想要完完全全的獨佔?」

    碩人的雙臂在他頸後緊緊交纏,指尖則探人他的發問搓揉著。「真的?」

    啟鵬的渴望早已被她撩起,於是他開始一手解她上衣的肩帶活結,一手則滑向她的臀側,摸索到那相同的蝴蝶結後,立刻毫不遲疑的拉開,雙唇也沒閒著的一面轉戰於她的頸項下巴,一面快速的說:「真的,沒有『風』,不成『風影海』,但如果失去了你,卻是連我這個『風』都無法存在了。這樣,」他飢渴的熱吻已來到她的唇邊。「你覺得自己還需要再吃醋嗎?」

    「不需要,」碩人與他癡纏著,氣喘咻咻的呢喃:「再也不需要。永遠都不需要了,啟鵬……」

    「嗯?」他已深深沉溺在她毫無保留的熱情中。

    「我們上去,回屋裡去……」她其實早已被丈夫的親吻和愛撫挑逗得意亂情述,連泳衣是在何時散落於水中的,都不清楚。

    「不,」啟鵬一口回絕。並拉起她的腿來,促她環上他的腰。「我等不及了,我想愛你。現在就要!」

    「啟鵬!」碩人緊攀著他,既羞澀又激動的嬌呼道:「你……你竟然……」

    啟鵬在濁重的氣息問發出笑聲說:「怎麼你竟然會不知道在自己家裡游泳時,我一向不喜歡有任何的束縛,噓,別擔心。我的小新娘。圍牆這麼高,其他的人又都在屋子前頭,放心的把你交給我吧。」

    在紫紅色的夕陽當中,碩人只覺得啟鵬的懷抱,已是她的天堂。

    「駱司奇。你是惡習難改,還是怎麼地?」啟鵬人隨聲到的坐進妻子和司奇本來各據一方的三人沙發中間,先護衛式的環住碩人的肩膀,再轉頭說:「一年前的今天,公然在我的婚禮上遞飲料給我的新娘。一年後還是不肯死心的,又來灌她迷湯,也不曉得你這情場老手編撰了什麼樣的甜言蜜語,竟然聽得我老婆面紅耳赤。」

    程勳依舊站在陽台上,一臉等看好戲的笑容,做隔岸觀火狀。

    「碩人,聽不下去了,是不是?」啟鵬再轉過頭來,對妻子擠眉弄眼的說:「聽不下去,站起來走人就是,根本不必理他。」

    「啟鵬,你在胡扯些什麼啊,」碩人輕推了一下他的胸膛,笑著嗔道:「司奇又不是吃飽了撐著,幹嘛把甜言蜜語浪費在我這個『死會』身上。」

    「對呀,還是那種死心塌地型的死會;」司奇慢條斯理的說:「余啟鵬,我看你才是患了『信心缺乏症』,一年前我不就跟你講過,說新娘子的『迷湯』,當然要留給你這位新郎倌灌,准敢跟你爭這項特權?一年後的現在,我看別人就更無機可乘了,因為我剛剛不過是問碩人怎麼會愛上你這位莽漢,她隨即漲紅了一張臉,看來以後我跟程勳該向你學習的,已不止於口才一項。還說我擅長甜言蜜語哩,真是。」

    「是嗎?」啟鵬聽得志得意滿,卻還貪得無饜的迫問碩人:「告訴我,我也想聽聽你是怎麼愛上我的,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啟鵬!」碩人羞不可抑的打斷丈夫,教她怎麼當著程勳和司奇的面,坦承她剛剛所做的甜蛋回想嘛!

    「程勳,」司奇卻一邊起身,一邊喚道:「我看咱們兩顆大電燈泡還是識相一點,早點告辭吧,把結婚週年日的後半夜。留給他們小倆口去慶祝。」

    程勳仍然維持原來的姿勢不變。倒是啟鵬卻馬上扭轉過來按住司奇,不讓他起身。

    「客房碩人早兩天都準備好了,駱司奇,你再給我站起來說一次要走試看看。」

    司奇根本就不去理會他扳起的臉孔,反而將身子往後拉,望向碩人間道:「你老公今晚不是才喝了兩杯白蘭地而已,怎麼這會兒會突然發起酒瘋來?」

    「司奇。你以為我們真的覺得結婚一週年有這麼重要嗎?不過是啟鵬絞盡腦汁,才想出唯有用這個名目,方能請得動你來罷了,我們已經快三個月沒有見到你,沒有聽到任何直接來自你的消息。你曉不曉得午夜夢迴之際,啟鵬常常會突然驚醒,想著你、惦念著你目前的處境,然後就整夜再也睡不著覺?」

    「啟鵬。」司奇一手扣住他的臂膀,所有未及出口、或不必出口的感動,便都已經藉由這緊緊的一握,而在兩人之間、乃至包含碩人和程勳在內的四人間迴盪與交流。

    「你可以笑我變得膽小,也可以罵我有始無終,」啟鵬雙手交疊支撐著低垂的額頭說:「但是失去手足的痛苦,我實在不願意再經歷一次,每次想到你目前所處環境的險惡,我就連一分鐘都沒有辦法安下心來,司奇,憑你我兩人如今的財力,憑程勳現在累積的聲望。來年的選戰,我們其實已經能夠穩操勝算,所以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好不好?我們不要你再圍在那個黑暗世界裡,我——」

    「啟鵬,我不會死的。」

    司奇雖然已將那個「死」宇說得輕描淡寫,但啟鵬的反應仍出奇的劇烈,他猛然抬起頭來,反手就扣住司奇的肩膀說:「不准再提那個字,連想都不准想,你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啟鵬,我向你、向程勳、也向碩人保證,你們絕對不會失去我,絕對不會。」

    「你保證?」明知道這或許只是個空洞的承諾,啟鵬仍像個孩子般,拗執的要求。

    「我保證,」司奇一字一字,清楚的向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敏感的啟鵬說:「我——保——證。」

    「那你今晚跟程勳都留下來?」

    「行,好,我跟程勳都留下來,」他搖一搖頭,苦笑著說:「這樣總可以了吧?不會再鬧酒瘋了吧?真想不通碩人怎麼受得了你。」

    最後一句話把啟鵬逗笑開來後,接著他總算恢復正常的槌了司奇一記啐道:「去你的!真是頑性不改,你就是不肯放過每一個能夠挑撥我們恩愛夫妻的機會。是不是?」

    「你自己都說是恩愛夫妻了,我哪裡挑撥得成功?」司奇伸個懶腰,還是站了起來。「既然決定今晚要留下來,那就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運用,對了,」他轉向碩人說:「去年幫你調的那杯『彩虹彼端』,因為被你這個魯鈍老公給拿走,結果還是沒喝成,是不是?反正我們現在剛好有空,我又突然覺得有些技癢,再幫你重新調製一杯好了;程勳,你想喝什麼?」

    「喂,跑到設有專門收藏名酒酒窖的我家來,還調什麼雞尾酒?你有沒有搞錯啊?」啟鵬搶先抗議。

    「我又沒說要調給你喝,你還真吵耶,余啟鵬。」

    碩人見他們又固到平常一貫的嘻笑怒罵,便也暫時放下心上的那份負擔,與正想邁步折返室內的程勳相視一笑。

    「而且碩人現在最好也不要沾酒。」  

    「為什麼不——」司奇並沒有機會把話給問完,因為原本已打算要走過來的程勳突然出了聲。

    「啟鵬、碩人,你們今晚還有的別的客人來嗎?」

    「沒有,就只有你們兩人啊,」碩人蹙眉問道:「怎麼了?」

    「門口守衛正攔下一部紅色敞蓬車,開車人好像還是小姐?」

    程勳話聲才落,偏廳小几上的內線電話就已低聲響了起來,碩人順手接起,大家只聽到她「嗯」了幾聲以後,便說:「請她進來吧。」

    她輕輕掛上電話,轉過身來直視司奇道:「我們有了位不速之客——雷孝安。」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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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6: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碩人,送到這裡就好,程先生與余先生也請留步。」孝安轉過身來朝他們三人領首示意。

    「謝謝你,孝安,其實這張收據,柳牧師可以用掛號付郵,那樣也不必麻煩你特別跑一趟了。」

    「不麻煩,我正好過去福音戒毒所,看見牧師娘在整理最近一個月的捐款收據,無意中瞥見你的名字,就自告奮勇幫你迭了過來,不好意思,沒有經過預約,便貿然前來,我還應該要向兩位道歉,聽守衛說,今天是你們結婚一週年慶?恭喜了。」

    「謝謝,可惜因為是小日子,我連蛋糕都沒準啟鵬去訂,所以……」碩人抱歉的說。

    「現在後悔沒聽話了吧,」啟鵬接口道:「雷警官難得來,我們卻連片蛋糕都沒能請你吃,你又什麼酒都不喝。」

    「我還要開車下山。怎麼可以『執法犯法』。下次吧,下次有機會的話,再跟學文他們過來叨擾你們,之俊直贊余先生、余太太收藏了不少豐富的畫作。」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碩人開心的拉起她的手來搖了搖。這才發現身著橘色針織上衣,下搭褐色寬鬆棉褲的孝安,雖是一整奪暖色系的衣服,卻掩蓋不住疲憊的神情,和若隱若現的黑眼圈。以及不時閃過眼底的陰鬱,「孝安,怎麼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緝毒有功,難免會累,是不是?雷警官。」程勳平鋪直敘的口氣。令人聽不出他真正的語意是褒是貶。

    而孝安的眼光早已犀利的掃射過來。「難得程先生如此清楚,我還以為在努力想要晉陞國會殿堂的人的眼中。都只有選票呢。」

    「連馬部長都說:『台灣地區毒品氾濫的情形,已達空前未有的程度。』對於你們的辛苦與付出。大眾又怎能完全漠視或不知?」

    「只可惜因為政策模糊的關係,導致我們國內至今仍無法統整出一個反毒體系來,一般民眾還可以冀望經由行政院的推動,喚起立法院注意後,能夠盡速獲得各部會配合統整,形成聯線體系,但是我們警方卻不能等,或者,」孝安的唇邊驀然浮現一抹冷笑。「我能夠把希望寄托在程先生身上?」

    感受到他們之間那股不尋常火藥味的啟鵬,趕緊出面打圓場說:「屆時當然還需要雷警官的大力支持,至少也要把神聖的一票投給程勳。」

    「余先生這是在為程先生背書?」

    「是的。」啟鵬毫不猶豫的說。

    「余先生財力雄厚,這場選戰想必精采可期,」孝安別有深意的說:「只是程先生既然想以清新的形象出馬,那就容我大膽建議一句:千萬不要再與另一種勢力有任何形式的牽扯。」

    「程某才疏學淺,恐怕不太明白雷警官的意思,可否請你不吝指教,再講得更清楚一些呢?」

    從未見過程勳與女人如此針鋒相對的碩人,本來已經要出聲緩頰了,卻被啟鵬的眼神給及時攔住。

    「哎呀,」孝安露出懊惱的表情,彷彿是在怪自己大多嘴的樣子。「碩人說的對,我一定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不然怎麼會冒冒失失的說了這麼一大堆『廢話』。」

    然後一邊拉開車門,一邊裝做隨意閒聊道:「好漂亮的BMW,」她指的是停在她車旁的那輛車。「有些黑色的東西很漂亮,比如說:車子,但是些黑色的東西就不然了,程先生和余先生覺得呢?需要我請麗位轉告他,妄想一輩子躲在暗處裡,是絕對行不通的嗎?而且這種關係一旦曝光,對兩位恐怕也會有所波及吧。」

    說這段話,本來就不預期得到任何正面的回應,於是孝安便逕自上車,朝他們三人揮了揮手,口中則說:「碩人,再見,抱歉佔用了你們招待另一位客人的時間,我走了。」」直到她車開遠了,程勳才低聲嘟噥:「聰明到要人盡皆知。就還不算真的聰明。」

    「她知道我在這裡。」後頭突然傳來司奇低沉的聲音。

    「知道就知道,難道我余啟鵬與兄弟聚首,還必須先向警方報備不成?」

    「你是不需要,余總裁,」司奇苦笑道:「但現在我的身份敏感,怕會給程勳帶來負面的影響。」

    「乾脆請侯老找個名目,讓他在這段期間放雷孝安大假好了。免得我們大家都還要額外掛一份心。」程勳兀自忿忿不平的說。

    「沒有她盯著我猛查,豈不更難取得『龍池』那夥人的信任。」司奇平靜的表示了他的看法。

    「但是——」程勳還要更進一步的宣洩他對孝安一再掣肘的不滿,卻已被啟鵬的驚呼給打斷。

    「司奇!你想幹什麼?」他朝正往BMW走去的司奇大叫道。

    「送她下山。」

    「送她下山?你也未免太過緊張了,現在才九點出頭。她又是以剽悍出名的女警官,還用得著人送?」

    「程勳,你今晚是吃錯藥了,是不是?」碩人忍不住的出聲詢問:「我看你對風雲裡每一個女職員,都還要比對孝安禮貌、客氣。」

    「那是因為她們對司奇的安全不會造成威脅,雷孝安卻剛好相反。」

    司奇已把車頭掉轉過來,再降下窗子跟啟鵬說:「見她平安進家門後,我就回來幫碩人調酒喝,實在是因為她車上有位危險人物,我無法放心。」

    「她車上還載有別人?」

    「嗯,是你們下樓時,管家告訴我的,因為守衛請她送杯飲料到守衛亭去。看來孝安在把車開進來之前,就先請他下車在外頭等了。」

    「什麼人?」

    司奇已經發動車子,只來得及拋下一句:「是侯老懷疑與龍池有密切關係的風箏。」

    「時候還早,要不要到我那裡坐坐?」秦勝暉殷切問道。

    「下次好嗎?」孝安抱歉的說:「我有點累,想早點回家裡去休息。」

    勝暉覺得略顯疲態的她,看起來卻比平日的英姿勃發更加吸引人,實在不願放過今晚難得的機會,便繼續努力的放柔聲音道:「那找個位子停車,陪我欣賞一下夜景,半小時就好。」

    「勝暉……」

    「算我拜託你的,好不好?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從來不曾強求過你什麼事,對不對?坦白跟你說吧,」他耙了下頭髮。刻意裝出懊喪的表情。「今天我接到了我太太寄過來的離婚協議書。」

    孝安聞言,頓感大吃一驚,馬上就找了塊路過的平台,把車子停了下來,眼前正好是一滿盆地璀璨的夜景。

    「你是說大嫂她……?」

    「她說我若再不辭掉工作,飛到加拿大去跟她團圓的話,那這段婚姻就再也沒有持續下去的必要。」

    「你不過去,她可以回來啊,難道說除了你放棄工作。或放棄婚姻之外,就沒有第三條路好走了?」

    「對她而言,的確是那樣的。」

    「那麼,」孝安沉吟了一下。「你自己覺得婚姻重要?或工作要緊呢?」

    「對我來說,其實這兩項東西,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炯炯的目光,突然朝孝安掃來,攪得她渾身不自在。

    「這樣啊,」孝安手扶著方向盤,急思脫身之道,該死的,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剛剛自己就不應該停車的,更不應該因為在戒毒所裡的巧遇,便讓車子突然發不動的他上自己的車,答應送他一程。「換句話說,也或許工作與家庭,對你而言,都一樣重要,所以你才會如此為難,不曉得該如何抉擇才是。」

    「不,孝安,其實這些年來,我真正看重的,就只有——」

    「我還是早點送你回家去,讓你一個人靜下心來,好好的想想,畢竟這麼重大的課題,需要——」

    「孝安!」勝暉突然撲過來。右手按上門邊,左手則靠著駕駛座椅,把她堵在自己的雙臂裡。「你不要再躲避我了,好不好?若不是因為你也身在警界的關係,我早就離開這門行業了。」

    孝安瞪視著他逼近的臉,一邊叫自己冷靜,一邊也叫他冷靜。「勝暉,你先坐好,讓我開車送你回家裡去,有話我們到時再慢慢說,好嗎?」

    「不好,孝安,今天我一定要把話跟你說個明白,我喜歡你,我已,經偷偷喜歡你好幾年了,前年敏青移民時,我本來就想跟她做個了斷,以便能夠光明正大的追求你,但你對我卻始終不假以辭色,讓我進退兩難,可是隨著時光的流逝,我發現自己對你的愛慕非但沒有消褪。反而越來越濃、越來越烈,今晚我一定要——」

    「你住手!不要亂來啊!」孝安見他居然得寸進尺的往自己欺身過來,除了曲起腿來抵住他意欲貼近的身子外,還迅速推開車門,想要跳出車子。

    豈料他來勢洶洶,隨著車門的開啟,竟然與她一起跌下了車,並且緊跟在她後頭,進而逼得孝安半躺上車後廂蓋。

    「孝安,我對你真心誠意,相信你對我也並非完全沒有感覺。為什麼你偏偏要壓抑你自己呢?為什麼不放縱一下感情,承認你對我也有——」

    「放開我,秦勝暉。」被他扣在身下的孝安,仍然不慌不亂的說:「趁一切都還不算太複雜之前,我拜託你住日,不要再說,也不要再糊塗下去了。」

    「我不糊塗。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而且我要的也不多。只渴望一親芳澤,孝安。一吻足矣,只要——」

    他並沒有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孝安已經用師承自他的柔道。把他摔倒在地,但自己卻也並非毫髮未損。因為在被摔的時候,勝暉出於本能的手勢,仍硬生生的扯落她頸上的鏈子,讓孝安頓覺脖子上一痛。

    司奇的車子在此時趕到。明亮的車燈照得孝安立即別開臉去,秦勝暉則因而瞥見她那敞開項墜中的照片。

    「孝安!」把車子隨意一停後,他馬上跳下來奔到她身邊去。

    「不要!』,孝安用力拉住他的臂膀,不讓他朝仍仰躺在地上的勝暉揮拳。「我沒事,秦督察只是心血來潮,突然想驗收一下我的柔道成績而已。」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這麼好騙?」司奇怒道。

    「帶我走,司奇,送我回去。」孝安仍緊緊扯住他,一副死也不肯放手的樣子。

    「但是——」

    「秦督察,謝謝你手下留情,車子你暫且開回去吧,今晚我請駱先生送我就好,另外麻煩你把我的項鏈還給我,好嗎?」

    勝暉一言不發的遞上那條被他扯斷的白金細鏈,司奇一手搶過之後,便在孝安的半推半拉下,雙雙坐回他的車內。

    「你隨便坐。我去洗把臉。」雖然沒有明說。但司奇仍彷彿與她有默契般的。是把她送回到自住的小套房,而非位於郊區的雷宅。

    十來坪大的小房子,由簡潔的傢俱和隔間全部打通的設計,可以看出女主人平時的忙碌,以及俐落的個性。

    司奇在水藍色的沙發床上坐下,攤開手掌,凝視那橢圓型墜飾中的自己。

    照片裡的他半側著臉,好像正在跟什麼人說話,一看即知是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拍下來的。

    老天爺,司奇在心中叫道:孝安,我到底應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謝謝你送我回來,請把項鏈還給我。」一隻白哲的手掌伸到他眼前來說。

    司奇仰起頭來,發現不知何時,孝安已經從玻璃磚後的浴室走出來。

    「我帶回去讓自己店裡的師父幫你修好以後,再送過來給你。」

    「你不是想躲我嗎?幹嘛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製造多餘的聯繫?」

    「孝安。」

    「還給我!」

    「另一邊這兩位是……?」

    「我爸媽。」

    「為什麼要把我跟他們放在同一個項鏈墜子的兩邊?」

    孝安咬住下唇,不肯回答。

    「孝安?」他的聲音彷彿更輕、更柔了,令孝安幾乎就要無力自持。

    於是她終於迎上他熾熱的凝視,清晰的說:「因為這樣,我最在乎的人,才可以離我的心最近。」

    司奇聽了什麼都沒說,反手將項鏈放進她的掌心,再用力一扯,就把她給帶進了自己懷中。

    孝安的反應則更快,彷彿早就計畫好似的獻上紅唇。立刻讓司奇忍不住將她推倒到床上去,再用自己的身子牢牢的覆蓋著她。

    唇舌的交纏,根本不足以宣洩他們對彼此的眷戀,孝安的纖纖十指穿進他濃密的發問,恣意搓揉,如同他在她背上不斷摩掌的雙掌。

    身份的對立、敵我的分界、罪惡的陰影,在身子緊貼到幾乎不留一絲空隙之際,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

    比起昨天以前,在極限邊緣奮戰的悲哀掙扎,和明天之後,又得在現實外環編織的虛幻夢想,孝安發現自己更想要擁有能夠用身體感受到真實的現在。

    而所謂的「真實」,便是眼前這個男人,這個雖然什麼都沒說,她卻已經完全明白他的心意的男人,這個二十六年來,首度真正進駐自己的芳心。從此並一再長驅直人的男人。

    或許日後她將為此而付出龐大的代價,但在徹底沉醉於他的瘋狂親吻與火熱擁抱中的孝安,實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就在孝安彷如置身於一團火球當中,腦袋也只見一片火紅時,司奇卻驟然抽開了身子,令她覺得無限空虛。

    「司奇?一她一雙眼睛迷述濛濛,彷彿還找不到焦點似的仰望著他。  

    「我的天啊。孝安,」他在她的眉心問啄吻了一下。「你再繼續這樣看著我,我就真的會什麼事都沒辦法做了。」  

    「是嗎?」孝安露出嬌俏的笑容說:「包括讓我一樣意亂情迷的事在內?」

    「不要試探我,女警官。」

    一句「女警官」,正似一盆兜頭淋下的冷水,立刻讓孝安清醒了大半,而由她的表情看出端倪的司奇,眼神也隨即黯淡了三分。

    在一段長長、幾乎要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翻身坐起的司奇才問疽:「你這裡應該有急救箱吧?」

    「喝了優碘,就能夠忘掉我們之間的事?」孝安譏刺著說。

    司奇不禁搖頭苦笑道:「令尊知道你沒靠嘴巴吃飯,真的很可惜嗎?」

    「我媽說家裡有個學法律的人就夠了。」至少鬥嘴可以衝散兩人之間剛才纏綿的氣氛,所以孝安倒也不介意多說兩句,並起身進浴室去把急救箱掌出來。

    「坐到我前面來。」司奇接過急救箱,放到身旁後打開來說。

    「你在故弄什麼玄虛?」

    「我叫你坐下來,」司奇不由分說的拉她坐到他兩腿間的地毯上後,再輕輕撫摸她的脖子說:「這麼長的一道血痕,難道你都不覺得痛?」

    經他提起,再用黃藥水消毒,孝安才首度想起剛剛秦勝暉拉斷她的項鏈時,曾經連帶弄傷了她的脖子,司奇之所以會突然打住。想必也是因為沿著她的下巴往下吻時,正好看到了傷痕吧。

    「我們做警察的,哪裡能夠這麼嬌弱。」不願意承認是因為兩人的親密,使她渾然忘我,孝安於是嘴硬的說。

    專心幫她上藥的司奇,口氣卻突然轉為冷硬。「下次再讓我碰上秦勝暉,一定要他傷得比這十倍嚴重。」

    「然後被他冠以襲警的罪名?」

    「你剛剛拚命攔著,不讓我揍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難道我還會護著他那種爛男人不成?他那套台詞,騙不騙得過別人,我是不曉得,但講給我聽呢,就鐵定只會落個比笑話還不如的下場。」

    「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孝安立刻把秦勝暉的「誠意」,當做笑話一樣的覆述給司奇聽。

    但司奇並沒有露出一絲笑容,反而鄭重其事的對她說:「以後盡量離他遠一點,秦勝暉是個遠比你所能想像的,都還來得危險的人物。」

    「只因為他已婚的身份?」孝安抬起頭來,斜睨了他一眼。「比起你『以暴制暴』的作風,我覺得他已經算是十分安全的人了。」

    「如果你有跟我一樣的成長背景,就不會覺得以暴制暴有什麼不對了。」

    「哦?」孝安仰頭靠在他的腿上,雙手則抱住自己屈起的膝蓋,像一對閒話家常的戀人那樣問他。「你有什麼樣的成長背景?」

    「那是個非常殘酷的故事。」司奇用指背輕輕摩掌她光滑柔嫩的商頰說:」你不會想聽的。」

    「別人的我也許不會,但你的一切,我卻都想知道,」她騰出一隻手來。包住他在自己粉頰上滑動的手指說:「告訴我。好嗎?』』

    「據說三歲之前,我有個非常幸福美滿的家庭,我說『據說』,是因為三歲的時候,我那當建築工人的親生父親便墜樓身亡,半年後,我沒有謀生能力的母親,為了我和姊姊,終於不得不在朋友的撮哄介紹下,嫁給了我的繼父。」

    「他不是一個好男人,對不對?」

    「對,果真太陽底下無鮮事,我猜你一定曾在工作中碰到不少跟我與司玲類似,甚至完全相同的案例。」

    「他會打人。」這不是詢問,而是孝安幾乎肯定的「必備因索」之一。

    「而且還不是普通程度的毆打,」司奇點了點頭,維持著他一貫的平靜口吻,娓娓道來。「每次一發起瘋來,我們母子三人,就無一能倖免,總是被打得遍體鱗傷,在我八歲那一年過世的母親,可以說就是被他活活折磨到死的,當時,十五歲的司玲已經亭亭玉立,接下來的故事,你應該猜想得到。」

    是的,她猜想得到,但孝安的皮膚仍因發自心底的寒意,而漸次冰冷,司玲,之俊喚做小媽的那個美婦人,正因為自己也曾見過她幾次。現在司奇口中的「故事」,才份外教人心悸。

    「情緒這麼容易波動的人,實在不適合幹警察。你知道嗎?」司奇俯視著她,一臉的憐惜,是為了她?或為了記憶中的姊姊?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孝安只低低應了這麼一句,便接著再問:「那樣的日子,你們又過了幾年?」

    「五年吧。一直到司玲確定我不會被他打死,我已經比他強壯,力氣也比他大為止,但在我們終於逃出他的魔掌時,我才知道我可憐的姊姊已經因為一再被他捉去密醫那裡墮胎,而永遠無法再生育。」

    「司奇……」孝安轉身跪起,緊緊偎進他的懷中。

    「你知道我們之所以能夠逃出生天,還靠著一個機構的大力幫忙嗎?否則單憑我們姊弟倆無親無故的,恐怕還得鮑受好一陣子的折磨。」

    孝安靠在他胸膛上的頭顱搖了搖。

    「就在司玲的身子因禁不起一再的殘害,大量出血,差點送命的時候,幸由當時一批志同道合的官太太及民意代表的妻子們組成的庇護所收容,她在那裡恢復了健康,我也在那裡得到生機;你曾經問我,余啟鵬跟我有什麼關係。」

    孝安的身子一僵,隨即抬起詢問的眼眸。

    「那個庇護所的創辦人之一叫做餘月菁,她的丈夫是當時深受選民愛戴的民意代表王志龍,他們的二公子,就是余啟鵬,我跟啟鵬。已經認識二十幾年了。」

    「所以為了他,你什麼都肯做?甚至不惜賠上……我?」她終於鼓起勇氣來做類似表白的質問。

    但這個問題,何嘗不代表著如果他執意留在黑暗世界,孝安就依然會與他一直保持對立的意思呢?

    「不,為了彼此,我們都不惜付出自己,但我卻絕對捨不得賠上你,孝安,我對你的心意始終不變,我想抱你,如果你肯放棄副隊長的頭銜。我或許就能夠光明正大的與你在一起了。」

    孝安聽了突然抽身離開了他的懷抱,她想笑,想大聲的笑,結果卻只是面露淒楚,聲帶哽咽的說:「駱司奇,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我是光,你是影,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的,即便我們想在一起。也應該由你棄暗投明,而沒有叫我捨明就暗的道理。」

    然後她指著門,故意別開臉去,不看司奇說:「你請吧。我曾說我從來沒有怕過你,但你知道當時那句話我只說了一半嗎?現在我告訴你另外一半。」

    「什麼?」司奇已來到了她的眼前。

    於是孝安綬緩抬起頭來,望著他那雙沉鬱的眸子,誠實的表白:「我怕的從來就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會管不住這一顆。」她指著胸膛說:「一直往你奔去的心。」

    「孝安。」

    她退後一步,再度指向門說:「什麼都不要再說了。還是請你走吧,而從你踏出這個門後,我將只祈求上天一件事,求他讓你只會栽在我一人手中。黑社會的,我一定要親手銬了你!」

    司奇深深凝望,最後終於長歎一聲:「我等著,女警官,永永遠遠等著你來銬我。」

    「原來咱們雷大警官家並不住在台北,」司奇人一走進啟鵬他們家的小偏廳。就聽見程勳的調侃。「這一送,才會送上兩個多、快三個小時。」

    司奇只是撇一下嘴唇。根本沒去理會他。「我看這個人就是平常喝多了找調的『波士頓酸酒』、『蘇格蘭酸酒』、『琴酸酒』、『救火員酸酒』等等,今天講話才會這麼酸溜溜的,那好,今天我就專門為碩人一人服務。什麼都不必再幫你搖了,未來的程大委員。」

    「啟鵬。」碩人突然面帶嬌羞喜色的輕喚丈夫。

    「呃,嗯。司奇,」啟鵬露出難得一見、興奮莫名到近乎手足無措的表情,這一來。反而惹得兩位多年好友也跟著好奇起來。「碩人現在不能喝酒。」  

    「不能喝酒,為什麼?」

    「因為,」啟鵬乾脆攬著已換回家居便服的妻子,開心不已的宣佈:「再過七個多月,我們就要升格做爸爸媽媽。而你們兩個,自然也就跟著升格做乾爹了。」

    程勳和司奇在對視一愣後,馬上不的而同的歡呼起來。「太好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咱們就快有個小風雲了呢!」

    司奇的妙喻,立刻引來啟鵬和程勳的共鳴,程勳且乘機道:「這麼好的消息,哪裡可以不舉杯慶視?碩人不能喝,我們三個可以啊,走、走、走,啟鵬,到你酒窖裡去拿瓶陳年好酒上來,喝它個『乾』!」

    「程勳,人家是藉酒裝瘋,你怎麼來個趁火打劫呢?喂,」啟鵬急忙追過去,一迭聲的喊:「程勳,程勳?你這個不折不扣的程瘋子……」

    笑著目送他們離去以後,碩人才轉過身來。接受了司奇由衷的祝賀。「恭喜你們,碩人,你瞧,我沒騙你吧,你這道彩虹的彼端,不但有啟鵬的真情摯愛。還有小啟鵬、小碩人。」

    「謝謝你。不過我還是最喜歡你剛才說的『小風雲』,我彩虹的彼端,好像真的什麼都有了。那你呢?司奇。」

    「我什麼?」

    「老問題啊,在你彩虹的彼端,又有著什麼樣的期盼?你當時並沒有回答我,」她以無限溫柔的眼神仰望著他說:「是雷孝安,對不對?」

    「我不是也已經跟你說過了,黑夜裡,連彩虹都沒有,如何還能夠奢想到彼端的種種?」

    「司奇……」碩人頓覺滿心不忍。

    「更何況,」他停頓了一下,顯示那是連他自己都不太願意提及的事情。「林兆瑞打算在他公司一年一度的聯歡會上,把他的侄女介紹給我,在這敏感時刻、緊要關頭,你想我怎麼還可以把孝安捲入更詭譎、更危險的漩渦裡?」

    「所以,」碩人的臉上立刻浮現了悟疼惜的表情。「剛剛你是想辦法讓她對你死心去了,是不是?才會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我果然還是沒有說錯,你終究是風影海中,犧牲最大的一個。」

    「心甘情願的奉獻,永遠不叫犧牲,碩人,噓,」他比個噤聲的手勢說:「這是屬於你和啟鵬的重要時刻,千萬別為我而掃了大家的興嗯?你聽,他們已經上來了。」

    在他們三人舉杯碰觸的「鏘鏘」聲中,大概只有碩人感受到了司奇那如霧影般無邊的森冷寂寞吧!她知道那是唯有心愛人的填實。才能消失的空虛角落啊!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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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7: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執國內保險業主導地位,擁有的土地幅員之廣,更曾被媒體形容為:「絕對有實力在暗地裡賣掉台灣」的林家,舉辦起聯歡晚會來,自是盛況可期。

    媒體以那樣聳動的比喻來形容林家的財勢。或有為吸引讀者注意。而稍加誇張的成分。但今晚假自家大樓舉行的晚宴。尤其是三百多坪大頂層豪華的情況。用「冠蓋雲集、衣鬢香影」來涵蓋。可就再貼切不過了。

    精簡再精簡過後的賓客人數,仍在一千兩百名左右,而也只有林兆瑞真正看重的官商兩界朋友,與自家親人,和公司內高級主管,才有資格置身頂樓,其他企業內員工,則依部門各別分散在其下的十九層樓內。

    正因為這樣的安排,讓林氏集團全體人員幾已齊聚一樓。也就難怪有人會在背後戲言:「如果在宴會席中,突然闖進一批像電影『終極警探』第一集裡的歹徒,林兆瑞可就真要大喊救命。有再多的保險也賠不夠了。」

    而既然是以保險業起家,又以保險為企業主體,林氏家族就斷無不做好各項萬全準備的道理。

    憑著林兆瑞與政界人士友好的關係,再加上前來道賀致喜,視林氏企業業務蒸蒸日上,再創佳績的達官顯要絡繹不絕,除了保全公司的人員幾乎傾巢而出之外,連孝安所屬的單位亦全員侍命,穿著便衣。散落在賓客當中,隨時保持警戒。

    「孝安。看到你左前方那顆紅寶石了沒?也不曉得是真的假的?」

    聽到隊員史佩珍從耳機傳來的聲音,孝安不禁忍住笑意,壓低聲線回答:「我不曉得那顆『紅蛋』是真是假,倒覺得那條金鏈起碼有三斤重,實在難為了她可憐的脖子。」

    佩珍聞言隨即咯咯狂笑起來。

    「小瘋子,你在什麼地方?主兒然笑得如此囂張,小心待會兒挨隊長刮。」

    「刮什麼啊?我又沒鬍子,不過孝安,」她突然把一向尖銳聒噪的嗓子壓得低低。「我這位於還真算得上是『景觀一流』,你要不要也過來轉一下?」

    「是不是林家所有的帥哥都湧到你那一區去了?」

    「副隊長真是料事如神,不過有件事你說錯了。」

    「什麼?」坦白說今晚這趟任務,對於孝安來說,實在是既簡單又乏味,幸好隊員們均頗諳自得其樂之道,否則還真會悶死人。

    「林家、施家、乃至於許家這些單身漢,剛剛乍看時,好像都還『可以』,害得本姑娘差點都想下場獻藝了。」

    「有何不可?反正今晚隊上所有人的禮服費用,都是林氏付的。隊長也不介意大夥兒盡量『寓公於樂』,你身材又好,不展現一下高超的舞藝,實在可惜。」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在會場右前方,也就是他們『大本營』的位置,來,把你的眼光照過來、照過來。」

    「幹嘛,打胃藥廣告啊,」孝安終於被她那仿白廣告的聲調給逗笑開來。「看到你了,我最性感的警官。」

    佩珍挑的是吊帶蓬裙的粉紅紗衣,讓她的青春氣息完全展露無遺。「說性感、論嫵媚,可沒有人比得上我們的副隊長,你沒看今天大夥兒集合,一看到你那襲高領削肩又開高叉的黑色絲絨澧服時。口水都差點要流滿一地了嗎?」

    「佩——珍——」孝安拉長了聲音叫道。

    「好、好、好,言歸正傳,只是後來一位真正的帥哥出場,我的天啊!孝安,不騙你,他酷斃了,若非我們受過定力訓練,我大概真的會當場拜倒在他的黑色禮褲下。」

    「少沒出息了,女人膝下可是有鑽石的,沒事你幹嘛亂跪一通?過去主動邀他跳一支舞,不就得了。」

    「可惜。」佩珍的聲量陡然一降,口氣也跟著沮喪起來。「他好像被內定了。」

    「哦?被誰內定了?」

    「你自己看吧。現在舞池不是清出來了?就是要讓給他們兩人一舞訂情的。龍池公司董事長長女——林燕琳,和原王朝企業負責人……」

    接下來佩珍再說了些什麼,孝安已經完全都聽不見了。因為她的眼中、腦裡儘是那令她中心搖搖的畫面。

    是。他是個令在場一般男士均相形矢色的俊逸男子,迥異於上次見面時的自然蓬鬆,今晚他的頭愛再度全往後梳,露出他寬闊的額頭、摺摺生輝的眸子、挺直的鼻樑和那曾吻得她心醉神述的優美居形。

    可是他現在深情款款凝望的人不是她,是林兆瑞的侄女,飄浮在他唇邊的笑答,也不是為了她,而是給予林煥祿女兒的。

    孝安頓覺呼吸困難。立刻像逃難似的奔出會場,來到空蕩蕩的長廊,再轉下樓梯間,背抵著牆壁,覺得自己好傻、好傻。

    也不曉得在那裡佇立了多久,才因為一聲呼喚而驚醒過來。

    「孝安。」

    她抬起頭來,甫見司奇滿臉的關切,就打直脊背,意欲轉身上樓。

    但動作更快的司奇已經將手掌貼上牆去。把她圍在雙臂之中。

    「你不是應該要固守在會場裡的嗎?怎麼會突然擅離崗位?是裡頭有什麼讓你覺得難以忍受,或不堪入目的東西嗎?」

    「請你讓我回去,我這就上樓。」

    「我可能還會再跟她跳第二支、第三支、乃至到終場結束的最後一支舞,你受得了?」  

    「我只是出來透一口氣,跟你完全沒有關係,駱先生,我再說一遍,請你顧念我還在執勤的份上,高抬貴手。」

    「孝安,不管你聽不聽得進去,這件事我一定都要跟你說個明白,」他曾經以為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但是剛剛才看到她慘白著一張臉,跟踏離去,他就後悔了。所以這件事,他非跟她解釋清楚不可。「今晚跟她的見面,完全是林家一廂情願的——」

    「我不想聽,」孝安轉頭瞪視著他,眼中有著難掩的受傷神情,「你也不必跟我解釋。」

    「但是!」

    「司奇?」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再度打斷司奇的話頭。「原來你在這兒?爸和伯父他們有事找你呢。」

    「林小姐,這位是雷孝安雷小姐,我們——」

    「我弄掉了隱形眼鏡,駱先生正在幫忙我找,」孝安突然出乎司奇意料之外的出聲說:「唉呀!駱先生,原來一直在我眼睛裡,大概是跑到一邊去,或打起皺摺什麼的,才會讓我覺得這麼不舒服,現在沒事了,你快跟林小姐回會場去吧,謝謝你。」說著還不忘輕揉眼臉四周,以配合剛剛所說的謊言。

    「這位就是刑事局最年輕的主管雷警官吧?早幾天我便已久仰大名,今晚一見,果真才色雙全,不同凡響;對了,剛剛我已經跟伯父撒嬌,要了雷警官,我看接下來你就牢牢跟在我身邊,做我的貼身保鑣吧。」

    司奇已經收回手來,默立一旁,林燕琳一席倔做不遜的話,聽得他立即眉頭深鎖,不料孝安卻表現出令他更加激賞的反應。

    「承蒙厚愛,真是榮幸。謝謝你,林小姐,但在我們眼中,場中一千兩百位賓客的安全,都跟林小姐一樣重要,所以我想這個貼身保鐮的榮銜,林小姐還是全權委任駱先生好了。」

    「你……」幾乎從來沒有被任何人搶白過的燕琳,差點掩不住怒容的低嚷。

    「我還在執勤當中。失陪了,兩位,請恕我先走一步。」

    由於孝安的凜然氣勢,迫使燕琳竟也不得不退到一旁,讓她昂首闊步的離去。

    等到瞥見司奇那一路往上追的溫柔眼神時,燕琳的表情便愈發深沉起來了。

    「我的好表妹,你一大早的,發什麼脾氣呢?不怕討厭的皺紋會趁你不備之時,偷偷爬上你這張漂亮的臉蛋?」施秉宏接過燕琳往門口丟來的枕頭說。

    「它們敢!我跑瑞士跑得那麼勤,打起活細胞來,出手又比誰都大方,有哪一條皺紋敢給我上臉?」

    「是、是、是,」秉宏一屁股坐上燕琳的床說:「我的表妹是永遠不老的青春女神,其實你才三十歲,學我媽、舅母和姑姑她們注射什麼活細胞嘛,照我看,你過十年再打也不遲。」

    「這就叫未雨綢繆,有備無患,你懂不懂?況且我本來是打算等過了三十五歲,再論婚嫁的,當然得格外注重皮膚的保養了。」

    「本來?這話裡似乎含有頗深的玄機,親愛的表妹,你是不是春心大動了?」

    身。

    「開玩笑,開開小玩笑,怎麼啦,咱們表兄妹之間,從什麼時候開始,連這種小玩笑都沒得開了?」

    「在那天晚上在聯歡會上,那個臭條子給我看臉色開始。最可惡的還是為了她,駱司奇當晚就沒再多跟我跳一支舞,連我跟他說話,好像也都心不在焉似的。」

    「原來如此,原來是被雷孝安給氣的,」秉宏的唇角微微上揚,皮笑肉不笑的說:「而你,還當真為駱司奇動了凡心?」

    「你不覺得他像透黑夜裡的一頭豹子,能逗得每一個女人都心癢難耐?」

    秉宏看著燕琳那用舌尖輕舔上唇,蓄勢待發的模樣。不禁酸溜溜的說:「我只覺得他讓我恨得牙癢癢的。」

    「唉呀!秉宏,」燕琳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別那麼小氣行不行?我知道他是曾壞了你的好事沒錯,但他後來不也極力幫你掩飾,沒讓你吃上官司?」

    「那份人情是做給你爸跟我爸,甚至是大舅跟我姑丈的,又不是單純衝著我來,我幹嘛要感激他,更何況誰不曉得在金錦祥他們一家被捉了之後,他就開始利用各種管道接近龍他。最終目的,還是妄想要跟咱們分一杯羹吧?什麼王朝轉型、企業漂白。不必了。這麼高利潤的『貨』,誰捨得不沾?」

    「我不管他原先的目的何在,」燕琳甩了甩她那一頭又長又髻的頭髮,嘟起紅唇來說:「反正我要他是要定了,而且爸跟姑丈他們。不也都說能夠網羅到他,賠掉十個金錦祥也不可惜嗎?」

    「我的美人兒。」秉宏乾脆將頭枕到她僅著睡衣上衣。因而裸露在外的大腿上。「你想要什麼男人,會要不到?每一次不都手到擒來?」

    「包括你嗎?」她捏了捏他的鼻頭。

    「尤其是我,像你看不慣我與薇妮糾纏不清,我不就馬上照你的意思把她給……」底下的話因為他已轉頭開始親吻她滑膩的臆惻,便顯得模糊不清起來。

    燕琳兩手往後撐,仰起頭來發出教人臉紅的呻吟。「可惜我們是表兄妹。不然我早就把你給拴在我身邊了。」

    秉宏的手指與雙唇更加大膽的往上衣下擺處探去。「不能結婚,並不代表其他的事也都不能做啊,相反的,你不覺得我們這樣。反而更加刺激嗎?」」對,對。」燕琳雖空出一隻手來掐住他的肩膀,卻仍然不忘撒嬌道:「那表哥,雷孝安那個礙眼的東西——」

    「交給我來辦,好了,專心一點,行不行?」

    很快的,林燕琳便以著若教人聽到、不面紅耳赤逃開才怪的尖叫聲浪。來表示她的專心與投入。

    司奇剛剛衝過澡,僅在腰間圍條浴中踏出浴室,便聽見外頭門鈴正瘋狂的響著。

    都快十二點了,會是誰呢?

    他迅速奪上浴袍,來到門前,還來不及出聲相詢,外頭已傳來急迫的呼喚。

    「駱先生?駱先生?你在不在?在的話就快點開門啊!快——」

    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以後,司奇即刻拉開門,而本來已急得快要直接用手拍門的人,也就像差點摔倒似的撲進了屋裡。

    「天福!這麼晚了,你怎麼會找到我這——」」不要問了,我沒時間解釋,快,」二十來歲的丁天福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快趕到『風閣』的停車場去。」

    「天福,你這樣沒頭沒腦的——?」

    「是小雨,是小雨出事了啊!」

    「你是說孝安?」司奇猛然扣住他的肩膀道:「孝安怎麼了?」

    「駱先生,我們真的沒有時間好在這邊廢話,總之你趕快趕到『風合』的停車場去,他們說……說要在那裡修理你的女人!」

    司奇一言不發的轉身返回臥室,果然沒有再多說一句廢話。換上全套黑衣之後,即刻奪門而出。

    「駱先生,我跟你一起去!」

    「不,」他突然打住腳步,轉過身來,把天福推回屋裡。「既然是衝著我來的,我一個人去就行,沒有必要賠上體臥底底三年的心血。」

    「可是小雨她——」

    「相信我,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及她一根汗毛,妄想動她的人,得先拿命來跟我駱司奇換。」

    「駱先生。」天福眼中,寫滿了司奇完全能夠明白的焦灼與托負。

    「放心,一有消息,我馬上就打電話回來通知你,在這之前。你千萬不可以輕舉妄動,知道嗎?」

    「知道了,」天福終於屈服在他的堅持之下。「我等你,在這裡等你的消息,但是你一定要把小雨給救回來。」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被司奇緊緊擁在懷裡的孝安,用著兀自顫抖不已的聲音。再三的保證。

    「但是你的衣服、你的裙子。還有你身上的傷……」孝安的雙眸焦急的來日巡探她破扯掉扣子的襯衫,兩隻手則不停撫著她的臉。

    「都只是些皮肉傷,不礙事的,他們裡頭有個人帶了把刀子,這件裙子就是被他割破的,好討厭,這還是我媽送我的生日禮物。今天才第一次穿……」她的聲音終於慢慢低了下去。「司奇。他們原本還想要……想要……司奇!」

    在確定自己真的安全了以後,饒是平日堅強無比的孝安,置身心愛男人的懷中,終於也無法再撐持下去,遂放聲大哭起來。

    「哭吧。把所有的憤怒、不平和委屈,全部都哭出來,我在這裡,孝安,我在這裡,剛才的事再也不會重演,我跟你保證。永遠都不會再發生。」

    明知道自己已經沒事,已經身在司奇懷中,再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了,孝安的淚水仍如決堤般。不停的奔流。

    是因為平常的獨立,掩蓋了其實她也想有所依賴的期盼嗎?或者是剛剛司奇奮不顧身,只求保護她的表現,終於推倒她胸中那道高聳的心牆?

    她不知道。

    現在的她只知道原來自己長久以來所渴望的,是他緊緊環住她。彷彿再也不肯鬆開的臂膀,是他溫暖堅實,好像能夠讓她倚靠一生的懷抱。

    或許他不趕來,憑她一個人的力量,照樣還是可以擺脫掉那把她硬拖進這裡來的三名歹徒,只是肯定要多花一點時間罷了。

    但他的出現,除了幫她更快擊昏那三個人以外,對於兩人之間這段撲朔迷離的感情,不啻是最強而有力的具像表現。

    從此她對於司奇的深情,再不會有任何的懷疑。無論外在種種的界限與阻撓,是多麼的根深祗固。至少司奇是真心在乎她、關心她的。

    孝安的哭聲漸息,但仍不好意思的低著頭說:「對不起,我把你的絲襯衫弄得——」

    司奇笑著打斷她。「能讓你當成手帕來用,是我的榮幸。走吧,我送你回去,我車上有外套,可以讓你暫時穿一下。」

    她點一點頭,慢慢調勻了呼吸。「你還是先送我到局裡去好了。」

    「孝安——」

    「你聽我說,」她抬起頭來,雙手搭在他的胸前,目光澄澈,一如已經洞悉情意的心情。「他們是在我拐進住處附近的暗巷裡,剛把車子停好時,硬把我捉上一輛廂形車,再帶到這裡來的。雖然言行粗暴,三個人的眼光卻都渙散無神,拳腳也不算有力,如果我判斷沒錯的話,他們之前應該都已經吸了不少安非他命,甚至是毒性更強的海洛因。」

    司奇回想剛剛揮拳相向,打昏那仍在跟孝安糾纏不清,但顯然已經落於下風的三名歹徒的情形,不禁也覺得其中似乎另有蹊蹺。

    「你是說……?」

    「我剛被捉上車時,雙手雙腳曾被綁住,眼睛也被貼了膠布,全都是到這裡被推下車以後,才一一解開的,所以我想。會不會綁我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們三個?你看他們那樣,哪有辦法把車開到這家貨運公司的停車場來?」

    「即便如此,你現在回你們局裡去。又能夠如何?」

    「至少可以請同事過來把他們三個帶回局裡去。」「先上車再說吧,」司奇知道孝安跟他一樣,現在都只想盡快離開這裡,同時也沒有把那三個人搬上車去的打算,他的心中甚至已悄悄攏聚一團莫名的陰影。總覺得這件事越想越奇怪。「先上車再說。」

    孝安似乎也感受到那份詭異的氣息,於是便不再多說的。由他護上車去。

    而車才發動上路,司奇便拿起電話來撥。「是我。」

    「駱先生?小雨她有沒有怎麼樣?」

    「沒事了,對,完全沒事,」司奇瞄了身旁的孝安一眼,突然忍不住開起玩笑來。」甚至如果我再慢一點到的話,恐怕他們還會被我們的雷警官打得傷勢更加沉重。」

    因為不曉得他通話的對象是誰,不便出聲的孝安就只能瞪大眼睛,狠狠白了他一眼。

    司奇看了臉上笑意加深,嘴裡則繼續問道:「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始未。」

    天福立即在那頭做簡潔而清楚的描述:「你知道我跟在施定厚身旁做司機已經快要兩年了,這陣子偶爾也會幫施秉宏開開車子,今晚在載他回家的途中,我聽到他接了通電話說:「捉到了?很好,載到咱們貨運公司的停車場去,上次害我沒有玩成尹碩人,這回我倒要看看誰救得了他的雷孝安!」

    「我明白了,謝謝你,她們兩人前後能夠脫險。都虧有你及時通知我。」

    「應該的,駱先生,小雨既然已經平安無事,那我也該回去了,我會幫你把門帶上。」

    「謝謝,自己小心。」

    「我懂,你也一樣。駱先生。」

    雖然只能聽到司奇單邊談話的內容,但孝安的思渚仍慚次清晰起來。

    於是她在司奇掛了電話,轉而握住她的手時,開口問道:「我被綁的事,有人通知你,那個人是誰?」

    「龍池裡的一名員工。」是他唯一肯給,也是能給的答案。

    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孝安,突然一反以往習慣的就此打住,讓司奇有些驚、有些疑,又有些喜的輕喚道:「孝安?」

    她就要有所決定了嗎?而自己,又是否能夠任由她為了他,而做下如此重大的抉擇呢?

    「結果那一晚,你為什麼沒有再下舞他?」

    「因為我怕林燕琳會問我你戴的是那一家廠牌的隱形眼鏡。竟然已經發明出真正『隱形』的鏡片來,可以讓人從你的眼睛裡,怎麼找也找不到。」

    想起那夜自己撒的謊,孝安終於忍不住笑開來。「那的確是個拙劣至極的謊言。」

    「我卻只感受到你急欲為我脫身的美好心意;」司奇左手輕扶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無限溫存的說:「所以要我再下舞池,除非舞伴是你。」

    「司奇,」孝安的五指穿過他的指縫,與他緊緊交握。「你跟程勳、余啟鵬到底在進行什麼計劃?」

    「『風影海』計劃。」

    「那是什麼?」

    司奇已經將車緩緩開到刑事警察局前。「我們到了。」

    孝安將他為她披上的長風衣腰帶束緊,推開車門,身子卻遲遲不見行動。

    「詳細的內容我可以不問,但是如果我從此能夠真的不再當刑事局裡的副隊長,你是否至少,」她已一邊挪動雙腳。「至少能夠告訴我,這計劃的目的何在?」

    丟出問題後,孝安並沒有繼續等待他的答案,反而立刻下車往警局大門走去。

    「孝安!」

    他緊追上來的呼喚令她熱淚盈眶,因為她比誰都明白,現在他們兩人,已經都來到了再也沒有辦法回頭的關鍵點上。

    「風影海計劃的目的之一。是讓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追求你、擁有你,是讓我,」孝安扭轉過頭,這才發現他也已經下車來了,正以著燦亮如星的眸子,牢牢的盯住她看。「可以與你共跳一支舞。」

    孝安才在沿著面頰滾滾滑落的悸動淚水中綻放出笑容,並迅速轉身往司奇回奔而來,那笑靨卻立刻又因司奇身子的猛然一震,和胸口瘋狂湧出的鮮血而凍結在她美麗的臉上。

    「不!司奇!不要啊!」

    她衝過去時,正好扶住往下溜去的他,汩汩流出的溫熱鮮血且迅速染紅了她身上的風衣。

    「孝安。你……」他平靜的臉上,竟不見一絲槍傷的痛苦。「笑起來。好美。」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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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7: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孝安,來,喝一點雞湯。」之俊把瓷碗遞到她的面前。

    才勉強嚥下一口,孝安的眼角便溢出淚水。「這是我媽媽做的,對不對?」

    之俊鼻頭一酸,連忙將碗放下,並蹲下來握住她的手說:「回家去吧,回家去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來。」

    她雖輕微,卻堅定的搖了搖頭,並且迅速拂去頰上的淚水。恢復平靜的應道:「除非他完全脫離險境。否則我一步也不要離開這裡。」

    「已經五天五夜了,孝安,如果司奇現在有知覺。他也絕對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折磨自己。」

    「比起他為我所承受的,我這樣算什麼辛苦?」  

    「孝安——」

    「不要再勸我了,之俊,如果今天躺在那裡的,」她的眼光飄向玻璃窗裡的無菌病房。「是學文,你又會怎麼做呢?」

    是啊,如果今天躺在那裡,全身插滿各式各樣管子的人是學文。而不是司奇,自己又會怎麼做呢?

    恐怕也是會跟孝安一樣,寸步不離的守在這裡吧,之俊終於明白現在不論是自己,或其他任何人說什麼,其實都已經是多餘的了。

    「在昏述過去之前,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孝安,你,笑起來,好美。』她的雙眸依舊牢牢的投向病床上的司奇,聲音不疾不徐的說:「你知道嗎?現在回想起來,在認識的這三年多當中,我幾乎不曾真正的對他和顏悅色過,我總是那樣咄咄逼人,拿他當歹徒、當壞人看,總是那樣的盛氣凌人,開口閉口叫他『黑社會的』,從來都不知道,」孝安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之俊和剛剛掩進門來的司玲,幾乎都必須屏息靜氣,才能夠捕捉到她的傾訴:「不知道自己早已經在調查的過程當中,被這個『歹徒』所吸引,不知道自己早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愛上了這個『黑社會的』。」

    「並為他所愛。」司玲悄悄的補上一句。

    「也或許你們雙方心裡都很清楚,只是始終不肯去承認它、面對它而已。」想到此刻雷宅中暴跳如雷的老師,和心焦如焚的師母。之俊便不禁怨起素喜以萬物為芻狗的不仁天地,為什麼老天向來就喜歡作弄紅塵中的凝情男女呢?好比眼前的司奇和孝安,分明是情深如熾,卻又得硬生生遭現實身份的凌遲分割。

    「只要他好起來,」孝安握起拳頭,與其說是在回應身後兩個女人,還無寧說是在對自己起誓來得更恰當。「只要他好起來,身份、頭銜、使命、職位……,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但我發誓,我也不會再讓他接近余啟鵬和程勳,不會再讓他碰什麼『風影海』!」

    「只因為事發當時,他們沒有出面?」司玲靜靜開口。

    「您都知道?」

    之俊早已收了甕碗、提籃離開,因為必須趕回雷宅去安撫雷氏夫妻。所以現在觀察室內。就只剩下司玲和孝安而已,她並以一個堅定的頷首回答了孝安的問題。

    不料這個點頭卻換來孝安強烈的反彈。「沒有出面還是太過含舊的講法,當時湊巧經過那裡的余啟鵬,和正好到我們局裡去辦好事情。走出大門的程勳。根本就是眼睜睜看著司奇中彈倒地,他們的行為,是不折不扣的袖手旁觀,程勳甚至在救護車趕到之前,便先行離去,請您告訴我,這算哪門子的至交?哪一種的兄弟?」

    司玲走上前來,按住孝安不過五日,便已消瘦良多的肩膀。「司奇中彈之後,並沒有馬上陷入昏述,對不對?」

    「對,甚至還擋到被抬上擔架,再送上救護車為止。」雖然因臨近警局。和這家以前孝安從來沒有聽過的頂級私人醫院距離也不遠,送醫過程可以說是毫無耽擱,但回想起來,孝安仍然覺得那是她生平所經歷過,最最漫長的一段路程。  

    「換句話說,程勳和余啟鵬當時在場的事。他可能知道,因為在昏述過去之前,他可能曾清楚的看見他們。」

    孝安蹙眉尋思。經司玲一提,一些原本為她所忽略的細節,便紛紛浮上心頭,情形還好像真是她說的那樣沒錯。

    由於直接發生在警局之前的槍擊事件實在太過駭人,人群迅速就圍攏過來,而孝安除了緊緊抱住他,讓他的頭靠在自己懷中以外。外在的一切,已幾乎都闖不進她的思緒,唯有在聽見同事邱清寶的聲音時,曾分了一下神。  

    「程先生,可能是黑道尋仇事件。」

    「受傷的人是……?」

    「好像是王朝的駱司奇,最近我們隊上盯他正盯得緊,想不到他今晚會自己送上門來,瞻子還真是不小,不過未免也太囂張了一點。」

    孝安先是抬起頭來與程勳震驚的眼神對個正著,再跟著他挪移的視線,發現到剛踏出他的賓士,同樣一臉駭然的余啟鵬。

    可是前後才不過短短一瞬間,他們便又像是的好了似的,分別轉身,背對背的驟然離去。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記憶中司奇原本僵硬的身子,就在那一剎那放鬆了下來呢?

    「司玲姊,您想要告訴我什麼呢?」她仰頭望向佇立於後的司玲。

    「我什麼都不想告訴你,孝安,因為我要司奇醒過來後。再親自對你說。」

    醒過來?他甚至還沒有完全脫離險境啊。

    彷彿能讀通她的心思似的,司玲終於也稍微顯露出她心中的悲慟,聲音跟著輕顫道:「看到他左手握拳的樣子了沒?他會醒過來的,為了我、為了你,為了啟鵬和程勳,他非醒過來不可!」

    「等他醒過來之後,我一定要狠狠的揍他一拳,這傢伙到底還要我們為他再擔幾天的心。才肯終止這個並不好玩的遊戲呢?」

    程勳雙手按在玻璃窗上,正好與孝安遙遙相對的注視著同一個目標,不同的地方只在於他們這邊的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液晶玻璃,所以從孝安那邊看過來,就只能看到一片彷彿不透光的黑色玻璃,不曉得在另一邊的觀察室裡。也有著兩顆同樣焦灼沉痛的心。

    「我那天晚上應該要堅持到底的,」坐著的啟鵬滿面于思。「沒有了司奇,風影海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與意義。」

    「他會醒過來。」

    「你真的這麼認為?」啟鵬轉頭仰望一臉剛毅的程勳。「是碩人肚裡的小生命,讓我體會到生命的珍貴。以及得來不易的道理,今天的事,或許我早有預感。不然前陣子我為什麼會經常無來由的心煩意亂,為什麼?為什麼那天晚上我不堅持到底呢?」

    「因為司奇根本不會答應我們,如果說我們三個真的已經達到心意相通的程度,所以你才會心煩意亂,才會早有預感的話,那你就更應該牢牢記住他中彈當時所傳達的訊息。」

    啟鵬聽了,立即露出苦笑道:「你以為這五天下來。院裡這幾批醫生頂多只挨我吼叫漫罵,而沒被我揮拳扼頸,原因何在?」

    「因為你老婆威脅你再凶醫生的話,就要他們把你鎖進空病房去。」

    「程——勳——」對於他到現在還能口出戲言,啟鵬顯然已經有些不滿。

    「是為了他左手不時發出的訊息吧。」程勳既氣且痛的說。

    那是把拇指夾在食、中指問,再握起拳頭的手勢,英文字母手語中的「T」——Triangle代表風影海鐵三角。

    二十年前一個冬天。正值叛逆少年期的司奇、啟鵬和程勳曾結伴登山,結果因漫不經心、衝動成行,不幸發生山難,整整在山中失蹤了十七天。

    最後他們憑著自己的體能、沉著、智慧和耐力,終於在搜尋隊都已宣告放棄之後,安然下山。

    沒有人知道他們三人是怎麼熬過斷糧迷路的十七天。也沒有人知道返回平地時。已瘦骨嶙峋的他們,臉上的笑容為什麼會那麼的明朗。眼神又為什麼能夠那麼的燦亮。

    只知道從此曾因喪父失兄而憤世嫉俗的啟鵬,隨即重返校園,一路往商界精進。

    只知道原本個性稍嫌孤僻的程勳,開始走出陰霾,如一塊經由雕琢的美玉,漸漸散發出渾然天成的群眾魅力。

    而司奇……

    「你還記得在下山前兩天,那個我們幾乎就要放棄希望,以為自己即將夭折在山裡的星夜嗎?」程勳問道。

    「怎麼可能會忘記。」啟鵬悄然回答。

    於是兩人的思緒,便都不的而同的跌回到那段日子、那個並躺在山中草坡上的夜裡。

    「我好後悔。」司奇率先開口。」後悔什麼?後悔在你十七年的歲月中,感情方面仍然一片空白?」啟鵬吊兒郎當的問道。

    「不,後悔前幾天與你們而人分食野菜山果。」

    「肉食者鄙。司奇,我也覺得魚肉鮮美,連田鼠的滋味也不錯,但想捉它們,實在比摘野菜和水果困難多了。」程勳望著頭上的星星,再接下去說:「坦白說,我並不怕死,這樣講,你們倆聽起來或許會覺得有點肉麻,但如果可以讓我自己選擇死亡的方式與時間,與兩個好兄弟死在一起,已經是我所能夠想到的最佳方式。」

    「可是我不想跟你們死在一起,所以我剛剛才說後悔。」

    「駱司奇,我也覺得程瘋子這段話聽得我雞皮疙瘩直掉。但感動還真是感動,你又何必故做蒲灑的反諷他呢?」

    「我沒有,我說後悔是因為憑我多年來『求生』的本能;你們過去幾天也都聽我說了,以前被我繼父打得實在沒有辦法再忍受的時候。我便會逃家,因而練就一身不錯的生存本領;總而言之,我相信頂多再不出三天,我們就可以同到山下,早知如此,東西只讓你們兩個分著吃,就有足夠的體力撐下山去了。」

    司奇沒有想到此言一出,竟會換來兩位同伴的無語,又過了半晌之後,仍然得不到回應,只好訕訕的摸了摸頭,自我解嘲道:「想不到三個人當中,我書讀得最爛,話卻說得比程勳這個高材生還噁心。」

    「不!」程勳和啟鵬突然異口同聲的表示異議。

    「不,要生要死,全都得在一塊兒。」是啟鵬的決定。

    「若沒有餘阿姨,姊姊和我早就不曉得已經被埋在哪個亂葬崗裡了,而程勳將來是要接你父親王志龍的棒,再創旭日會高皋的。你們兩個,並且都有上一代的恩怨侍了;不像我,姊姊可能會嫁給王金印。雖然是第三個姨太太。好歹也是個歸宿,換句話說,我是標準的賤命一條,與其因為我一個人,而拖累了你們兩個。還不如——」

    「你們看!」程勳突然舉高握成拳頭的右手要他們看。

    「程瘋子,你的拳頭有什麼好看,咄!』,啟鵬只想快快找出話來說,讓司奇打消那荒謬的想法。

    「這是英文字母手話中的『T』,我們不是已經說好要組成鐵三角,打破社會上長久以來,代代傳承的那一套嗎?打破循序漸進,等待老一輩的人退休,等到我們自己也垂垂老矣,才能接位的那一套;既然已經約好了,誰能半途而廢?余啟鵬!」

    啟鵬心領神會程勳的用意,馬上豪氣干雲的說:「我從商,負責賺進大筆、大筆的錢,程勳,你他媽的講話還真是煽動性十足,猜拳決定讓你去走政治那條路。簡直就是誤打誤中。」

    「司奇。你怎麼說?。」程勳不去理會啟鵬的髒話,立刻轉向司奇問道:「除非你覺得隱身黑暗世界太委屈,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馬上可以跟你調換——」

    「去你的,程勳,」司奇一口打斷他說:「台灣社會恃有的畸形文化,我們沒個人進裡頭去溜一圈。行嗎?啟鵬說的對,你還他媽的真是會煽動人心,不過這一套,我拜託你還是留著以後對選民用,跟自家兄弟在一起時,就不妨省點力氣吧。」

    「那就舉起你的拳頭來啊,」程勳促道:「從現在開始,誰做這個手勢,便表示自己還挺得住,不會再動,」停頓了一下之後,他終於還是說了出來:「他媽的半途而廢的念頭。」

    「我贊成,」啟鵬率先響應的學程勳把拇指插進食、中指之間。握起拳頭來舉高。「也表示我們三個人要永遠一起努力。缺一不可。」

    知道往後人生道上,除了有姊姊,自己再也不會孤零零一個人的司奇,終於也緩綬舉起手來,再握起拳頭。「我補充一句。這就表示自己無妨,另外兩個要為大局著想;別忘了,我們可是……」

    「風、影、海!」他們一起叫了又叫,也不管空著肚子大叫。是會餓得更快的,只想要把心中所有的悸動衝擊,全部一古腦兒的叫出來。叫遍整座山林。

    「你知道嗎?」啟鵬沉著聲說:「當時我真的以為我們八成下不了山了。」  

    「我也是,但我一點也不怕,只覺得在死前能夠和你們在一起,再痛快不過。」

    「誰曉得我們隔天醒來,竟會遍尋不著司奇。」

    「他找吃的去了,還記得我們循聲找去,麥現他悼落在山溝裡時他拚命揮動『T』拳頭的樣子嗎?」

    「就像那天晚上,他倒在血泊中,靠在雷孝安懷裡,一瞥見我們,仍拚命握出拳頭,阻止我們向前,」啟鵬突然失去耐性,一躍而起。「該死的!我平常養這批醫生幹什麼,如果連司奇都救不回來,那這家醫院也不必再開下去了。」

    「啟鵬,他會好起來的,你沒見他雖然昏述不醒。仍會不時握出『T』拳頭來嗎?」程勳至今仍無法忘記眼見好友中彈,卻因為他的阻止。而必須硬生生停下自己腳步的那份震撼。

    「那只是殘存意識的反射動作,」啟鵬吼叫道:「我馬上叫他們再從美國、從歐洲、從日本,不管從哪裡。總之要他們再給我調一批能救活司奇的醫生回來。」

    「啟鵬!」程勳突然大聲喝住啟鵬。

    「幹什麼?」他卻連腳步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你看!」於是程勳只好出手拉住他,把他給硬扯了回來。「你看!」

    只見被巡房護士叫進來的三名醫生一陣忙亂,然後他們便透過程勳這時開啟的通話系統聽到:「他沒事。他已經可以自行呼吸,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程勳?」啟鵬一副仍恍在夢中的神情。

    「啟鵬你聽見了嗎?司奇沒事,他已經脫離險境,已經沒事了!」

    「哇哈!」終於「消化」了這個消息的啟鵬,立刻抱住程勳,又叫又跳的。

    「碩人。」與他擁抱到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程勳,乍見剛好端點心進來的碩人,不禁如釋重負的說:「快,快來接收你老公,免得他太過興奮,侍會見一嘴親上來,我可消受不起。」

    「誰要親你?你少噁心了。」啟鵬興奮到抖音不斷,隨即改擁妻子入懷。「碩人,你看到了沒有?司奇沒事,他不會死了!」

    碩人眼中滿滿的儘是狂喜的淚水。「他當然不會死,他曾親口向我們保證過,說他絕對不會死,難道你忘了嗎?噢。真是太好了!」

    一旁的程勳則接起突然響起的內線電話。「司玲姊?『您有沒有看到——」他驟然中斷歡喜的呼聲,改而專注聆聽。「是嗎?好的。我馬上跟啟鵬說。」

    「什麼事?」啟鵬一邊問,一邊眼睛已經又不放心的朝玻璃窗望去。

    「司奇沒事,是雷孝安昏倒了,司玲姊要你趕快安排一間病房,幫她打個點滴什麼的,讓她休息一下。」

    「孝安昏倒了?我去看看。」碩人聞言就往門口走去,同時不忘嗅怨程勳:「你是怎麼了?難道孝安這五天以來的表現,還不足以扭轉你對她的成見?」

    「本來應該是可以的。」

    「什麼意思?」

    啟鵬上前來攬著妻子,一起往外走說:「程勳的意思是,如果這差點要了司奇命的一槍,不是因為雷孝安而捱的話。他對於雷孝安的『偏見』啊,可能就不會這麼深了!」

    但程勳的注意力早已轉回到司奇的身上,對於啟鵬的調侃,可以說是完全不予理會,更遑論是有所辯白或解釋了。

    令人失望的是,脫離險境的司奇,接下去卻沒有如大家所願的清醒過來,反而陷入昏睡當中。

    於是啟鵬再度失去耐性,但這一回他的反應,倒不再是衝著醫生咆哮,而是發揮他在商場上獨步的雄才大略,開始積極安排送他赴美就醫的行程。

    孝安則依然固守在他的床邊,甚至在他轉進高級病房後,毫不猶豫的擔負起幫他擦身按摩的貼身工作。

    那自右胸口射進,從右脅下穿出的彈痕固然教人怵目驚心,但對於平時就已看多了砍殺和槍擊傷痕的孝安來說,讓她較受震撼的。反倒是司奇胸背與腿上的一些舊傷疤痕。

    「大都是我繼父留下的記號。」這天司玲在想要接手擦身的工作,經孝安再三婉拒,便也不再堅持後,突然娓娓道來。

    「他……不,」孝安輕輕擦著他的臉,柔軟的毛巾緩緩滑過他略顯削瘦的面頰。「是你們以前。吃了許多苦,是不是?」

    「司奇跟你提過?」

    「您不會介意吧?」孝安難免志怎。

    「怎麼會?若非真正在意的人,他也不會重提過往了。」

    「我已經完全知道他對我的心意,但是……」孝安的眼中驀然浮現一層淚霧。「我的深情與悔恨呢?他又有沒有機會明白呢?」

    「看到這一條長疤沒有?」司玲走過來指著弟弟右腿上的傷痕。「這是他在知道我所承受的種種以後,像要跟我繼父拚命似的對打時,被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用一根從灶裡抽出來,已經著火的木棍打的,後來我們就被啟鵬的母親收容去,但之前這道傷口已經瘡爛。所以他整整在醫院裡侍了三個多月。又做了半年多的復健,總算才完全復原,當時所有的醫生部斷定他這條腿就算能夠逃過被鋸的命運,恐怕也難免要跛一輩子。」

    說完她便轉向孝安道:「我的弟弟,是有著這般旺盛生命力的人。如今他才昏睡了十四天,你怎麼可以就對他失去信心?」

    「司玲姊,他從來都沒有說,沒有說自己小的時候曾經……」孝安輕撫著那道糾結的長疤,疼惜昔日那個少年,也疼惜眼前這個男人。

    「男人有時就是這麼的莫名其妙。對不對?好像什麼苦都往自己肚子裡吞,什麼重擔都用自己肩膀來扛,才叫做男子漢。才覺得自己有尊嚴,之俊的爸爸剛認識我的時候,也是那副德行。」

    「您是說……王金印?」坦白說,孝安對於他的印象並不好,而司玲也馬上看透了她的心意。

    「你並不喜歡他,對不對?」

    否認有違自己的個性。承認又顯得不太禮貌,於是孝安索性噤聲不語。

    「對很多人來說,王金印可能是個專啃女人骨頭,吸女人血的魔頭,姑且不論內情,他靠特種營業起家,總是個不爭的事實,對於之俊母女而言,他就更可惡了,是不是?」司玲知道這些事情,孝安全部清楚,便逕自接下去說:「但我們偏偏十分契合,我甚至從來不曉得他會打女人,我指的是之俊的母親狄淑齡,之前我一直以為他們只是意見不合而已。」

    「如果您早知道他會打人,即使打的不是您,那您大概就不會嫁給他了吧。」

    「也許,但有誰能夠真正的與在冥冥之中,操縱著我們的命運抗衡呢?如果能夠,今天你大概也就不會在這裡了。」

    「但如果早知如此,我就絕對不會等到他倒下來了,才陪在他的身邊。」

    「所以說他一定會醒過來,」司玲順著她的話尾,幫她打氣。「不醒過來,豈不辜負了你這兩周以來的不眠不休?不醒過來,又如何向啟鵬和程勳交代?」

    聽到這兩個名字,孝安隨即眉頭深鎖。「那天您跟我說這裡是余啟鵬名下的私人醫院,又說司奇發生意外當晚,他和程勳都是被人巧設安排,才會剛好目睹了槍擊現場,還說他們三人是情同手足的生死至交,所以事發當時。他們沒有走過去,一定是司奇曾經跟他們打了暗號,比如說握拳什麼的。」

    「沒錯。其實我知道的,也差不多就只有這些了。」

    「如果他們三人的交情真的如此深厚,那麼為什麼我從來不曾看見余啟鵬或程勳過來探視司奇?」

    司玲本想立即開口回答,卻突然像是發現到什麼新大陸似的,把孝安拉過去與司奇正面相對。

    「我想是因為他們三人心意早已相通,既然事發當時,司奇都不要啟鵬和程勳過去了,那現在有你這位名義上。是來監督他的警員在場,司奇又怎麼會希望啟鵬和程勳被人看到在他的病床前出現?」

    本來被司玲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滿頭霧水的孝安,很快的就從每次她們提到「余啟鵬」與「程勳」兩個名字時,司奇眼睫的輕顫。甚至是手措的抖動,而得到振奮人心的啟示,一個計畫且立即在她心中悄悄成形。

    「雷警官?聽說你最近正忙著『保護』一位在貴局前遭狙擊的重量級黑道人物,兇手捉到了沒有?這麼給你們『面子』的兇手,你一定很希望早點逮捕他歸案吧?怎麼還捨得把時間浪費在醫院裡?」

    「我發現打這通電話給你,比起照顧司奇,還比較像是在浪費時間。」

    「司奇說你伶牙俐齒,還真是沒有誇大其詞。」

    「哪裡比得上你的辯才無礙。」

    「雷警官今天該不會是為了要褒獎我的口才,才特地打電話來的吧?」

    「當然不是,這通電話是為司奇打的。」

    「司奇?他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

    「聽到程先生還這麼關心司奇,我覺得根欣慰,今晚十一點半,可不可以請你撥冗到司奇的病房來一趟?」孝安故意停頓了半響。再接下去說:「當然啦,如果程先生覺得司奇醒不醒過來,對於『風影海』的影響都不大的話,那我也不敢勉強。」

    「我們十一點半見。」程勳幾乎是生平首次,率先狠狠掛上女人打來的電話。

    但孝安臉上卻浮現滿懷期盼的笑容,她將臉偎到司奇的頰邊,在他耳邊低語:「風與海都已經轟轟烈烈的展開行動,你這個『影』,又怎能獨自缺席?司奇,求求你趕快醒過來吧!」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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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秦督察?”原本以為是余啟鵬或程勳早到的孝安,萬萬沒有想到拉開門來看到的,竟然會是已有一段時間未見面的秦勝暉。

    “我來探病。”他舉高水果籃說。

    “司……駱先生始終昏睡不醒,而且探病時間已過。”她實在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公務以外的牽扯。

    “我只坐一下,駱司奇可也是我們保警總隊相當重視的關系人物之一。”

    孝安瞥一眼司奇床旁小幾上的鍾面,十一點六分,心想就讓他坐一下好了。

    “請進。”

    由於一心只想請他盡早離去,所以孝安索性連茶都不倒,光與他隔著長茶幾,面對面的坐下。

    “駱司奇到底在做什麼生意啊?竟然住得起如此豪華的病房,還能徹底封鎖消息,杜絕媒體及外界所有的干擾。”

    “怎麼會?秦督察不是順利進來了?雖然時間好像稍嫌晚了一點。”

    “這你可不能怪我,誰叫侯隊長說什麼也不肯賣我一個面子,最後我實在是快無計可施了,只得破財消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到這裡來“監視”司奇是經過侯尉聰本人批示的任務,跟保警應該沒有直接關系。侯叔總不會接受秦勝暉的賄賂吧?

    “就是請史佩珍出去吃大餐兼跳舞嘛。所以才會搞到這麼晚,不過你那名手下的‘價碼’也未免嫌低了一些,這樣就讓我把話給套出來了。”

    “恐怕秦督察投注於佩珍身上的,不只是大餐和一場舞而已吧。那個小女孩的耳根向來就比較軟,像隊上追她已快一年的辛義國,就是吃虧在只會說真話,而不擅甜言蜜語上頭。”

    秦勝暉被她講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但他畢竟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就恢復過來說:“真話也罷、假話也罷,史佩珍面對的,總還都是會講話的同事,而不是連話都不能講的幫派流氓。”

    孝安冷漠的表情不變,只是驟然起身道:“夜深了,秦督察,你請吧。”

    他雖然立刻起身,也乖乖朝門口走去,但想一想,終究是心有不甘,便轉過頭來說:“我明天倒要去問問你們侯隊長,看哪有讓堂堂刑事局裡的副隊長,到這裡來幫流氓做貼身看護的道理,這要讓外界知,道的話,我們警員該何以自處?”

    孝安的回答是拿出自己的證件來,盯著他一字一字的說:“只要能夠一直守在駱司奇的身旁,我雷孝安隨時可以不做警察。”

    秦勝暉這才終於悻悻然的離去,而長沙發後頭的那面黑色玻璃牆,則幾乎在同時往兩邊滑開,走進來兩個身材一樣高眺碩長的男人。

    “你們……?”孝安搶在玻璃牆再度合攏前,看了那個設有長椅的隔閒一眼。

    “對不起,雷小姐,因為見你有客。所以我們就從另一邊進來了。”余啟鵬溫文儒雅的笑言:“希望你不介意。”

    “不介意什麼?是不介意余先生醫院裡的巧妙設計呢?還是不介意原來我一直都在被兩位反監視?”那面玻璃牆可能具備的玄機與功能,孝安一猜即知,不禁有些惱怒的說:“怎麼樣?對於我這一陣於來的表現,你們還滿意吧?相信我對司奇沒有惡意了?”

    “一個對他懷有惡意的人,會甘心放棄目前得來不易的職位與頭銜嗎?”又是余啟鵬出聲道:“能讓司奇三十多年來。首次動真情。雷小-姐,你果然有不同凡響之處,這陣子辛苦你了。”

    “那是因為他疽得,”孝安淡淡回應,卻仍難撩一直被窺看的憤怒。“倒是我這半個多月以來,不曉得可曾坐沒坐相或站沒站相,徒惹兩位笑話。”

    “雷小姐多慮了,我和程勳一直都是配合醫生巡房的時間來的,絕對沒有侵犯你個人隱私的意思。”

    “更何況我們關心的焦點,始終只有司奇。”程勳終於首度開口,但話意仍不甚友善。

    “程先生還在怪我?”

    “不敢。”程勳緩緩脫下毛呢大衣應道。

    “或許你覺得現在說這些都已經無濟於事,但程先生,有些話我仍然不吐不怏,如果十八天前的那個晚上,我知道司奇才是‘目標’的話,那我就不會讓他送我回局裡去了。”

    那天晚上她和司奇後來不也都覺得事情透著奇詭嗎?比如說擄她和對付她的,似乎並非同一批人,而想對她不利的那三個人,又分明力不從心,回想起來,與其說對方是銎要修理她,還不如說他們是想利用她去引出司奇來,換言之,她只被拿去當做媒介的誘餌。

    “現在事情仍在膠著當中,斷定打傷司奇的人是黑是白,恐怕都婆言之過早。”

    程勳的言外之意,令孝安心中驟生不平,但他的說法卻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或許只有等司奇醒過來以後,才能夠為大家拂開一些迷霧吧,至少他可以告訴你們,自己被捉的消息,究竟是誰帶給他的。

    等司奇醒過來!

    孝安驀然記起了今晚請他們兩位過來的目的。“早知道你們天天都有過來‘春’他的話。或許司奇早就醒過來了。””什麼意思?”他們異口同聲的問道。

    “你們自己看好了。”孝安示意他們跟她一起走到床邊去,然後拿起報紙。開始在司奇耳邊低聲的念起來。

    她挑的全是和余啟鵬的風雲證券,以及程勳在為立委選舉造勢部署有關的消息,而很快的,他們兩人便也了解到孝安這麼做的用意,與在司奇身上引發的驚人反應。

    “看到了沒有?”確定他們都已明白之後,孝安便抬頭問道:“各科醫生都說他的傷勢已無大礙,甚至正以著令他們吃驚的速度,在快速復原當中,那為什麼他還醒不過來?”

    “或許理智一直在壓抑他感情方面的需求,理智告訴他,不宜讓外界知道你們三人的關系,坦白說,我並不十分清楚所謂的‘風影海’是什麼,現在也不關心,但我卻十分明白,他尤其在乎跟程先生的關系,絕對不能曝光。”

    程勳聽得面色一凜。

    “可是在感情的潛意識裡,他卻極欲參與你們的一切,希望知道兩位目前的現況,所以每當聽到‘余啟鵬’、‘程勳’、‘風雲’、‘政治清流’等等這些有關於你們的字眼時,他就會有反應,會想要有所表示。”

    “我知道余先生想把他送到國外去接受治療,我也知道兩位最近一連串風起雲湧的表現,是想告訴司奇,你們不但沒有因他的受傷而灰心喪志,反而會連同他的分量,都一起扛起來努力。”

    “你竟然如此清楚我們的想法。”啟鵬既驚詫又感動的喟歎。

    “因為我和他在一起,”孝安拉起司奇的右手來說:“因為我的心早已和他的緊緊連系在一起。”

    “所以我知道司奇根本不需要、也不想到外國去,他要留在國內與兩位一起努力、一起實現理想。”她將司奇的右手交到啟鵬手中。

    再繞到另一邊去,拉起他的左手,放進自動跟著過來的程勳掌中。“換句話說,他渴望跟‘風’、跟‘海’在一起,我懇求兩位叫出他的感情來,不要再讓他繼續壓抑下去,繼續壓抑,就只會繼續昏睡不醒,余啟鵬、程勳,把他叫回來。我……”

    講到這裡,孝安早已幾近哽咽,立刻跪到床畔去,貼在司奇耳邊說:“司奇,啟鵬和程勳都來了,我求求你快醒過來吧,他們不能沒有你,我也是,我也是,司奇,你聽到沒有?我要你,你非醒過來、不可!”

    說完她便俺嘴避開,站到床尾去,如豪奢的賭客,將所有的希望完全孤注一擲的押在啟鵬和程勳的手上。

    “司奇。”余啟鵬率先開口,內容卻和他的事業成就完全無關。“我們的‘小風雲’已經開始會踢、會動了,我們夫妻猜他十之八九是個小男孩,碩人說乾爹是不能缺席的,光有程瘋子一個酸儒乾爹,我可不放心。”

    程勳卻是一接口,便是一連串的數字和活動名稱。“後援會已統合成功,司奇,你想我這麼拚命,為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我跟啟鵬都說好了。你再貪睡下去的話,我也不想選了,什麼‘跨黨清流’、什麼‘政界新星’,我全部不要當了。”

    “對,司奇。我們已經決定陪你到美國去,‘風影海’固然重要,但是若失去了你,又有什麼推展下去的意義?”啟鵬加強了手勁,也加重了語氣。

    “在這世界上,我程勳只在乎一個頭銜、一個身分,那就是做啟鵬和你的兄弟,司奇,幾千幾萬張選票,都比不上你一個人重要,我根本就不在乎讓全天下的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我——”

    程勳突然打住,與同樣猛然一震的啟鵬對望。站在床尾的孝安更是全身僵直,屏息靜氣兼淚眼婆娑:真的嗎?是真的嗎?

    “他醒了,”啟鵬終於呼出口大氣來。“他睜開眼睛,他醒了!程勳,他醒了!司奇真的醒過來了!”

    程勳早已感動興奮到雙眼含淚,但他仍從司奇輕輕搖晃的手中,感受到好友的心意,進而破涕失笑道;“啟鵬,你說這家伙是不是該揍?”

    “的確該揍,怎麼可以才剛醒過來,就要趕我們走?”啟鵬也完全能夠明白司奇透過眼神和手勢所要傳達給他們兩人的訊息。

    “不過不是現在,現在打贏你,也沒什麼意思。”程勳繼續握牢他的手。

    但司奇仍再度堅持他的意思。

    “喂,”這下換成啟鵬不滿了。“駱司奇,你有沒有搞錯,我好歹也算是這家醫院名義上的董事長,我都還沒跟你追討醫藥費了,你倒先反客為主的,拚命想要趕我走。”

    程勳仰頭開懷大笑。“好,我走,我走就是了;”他俯下身去,卻抬頭望向啟鵬說:“這家伙不想看到我留在這裡呢。”再低頭俯視司奇。“好兄弟,下次再也不准這樣嚇我們了。”

    然後他把司奇的左手,一並交到啟鵬手中,自己則邁開大步往玻璃牆走去,在與孝安錯身時,終於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你醒過來,我們就放心了,”啟鵬明白司奇現在還有一位更想見的人,遂長話短說的講。“我想碩人一定也想要盡快知道這個好消息,還有司玲姊那裡,我侍會兒就繞過去通知她;司奇,歡迎你歸隊。”

    他打直身子,朝孝安伸出右手。“雷小姐,我們總算不負所托,把他給叫回來了。”

    “余先生……”喜極而位的淚水,開始紛紛的滑落。

    “來。”啟鵬再把司奇交到孝安手中說:“剛剛你不是才勇敢的說你要他嗎?他是你的了。”

    在雙手交疊、四目凝望的瞬問,外在的一切,彷佛都已不再重要,連啟鵬是在什麼時候離開的,孝安都不知道,也不在意。

    她貼著床沿坐下,把他較受傷勢影響的右手拉到頰邊,逐只親吻那溫熱的手指,自己滾燙的淚水,則兀自流個不停。

    這個時候,言語已經完全顯得多餘,司奇的左手繞到她的頸後,猛然一帶,便把她輕顫的紅唇帶向自己,同時狂烈吸吮起那恍惚落在他心上的晶瑩淚珠。

    “照你說的配方調的,你喝一口——”本來已經湊到司奇嘴邊的瘦長型高腳酒杯,突然又被孝安給收了回去。“唔,不成,你傷還沒全好。不能喝酒。”

    “拜托,我明天都要出院,傷口也全收口了,哪裡還沒好?”

    看他一派優閒斜靠在床上的樣子,不知道的人,絕對無法想像不過一周前,他還是個終日昏睡,完全沒有醒來跡象的重傷患者。

    “不行啦,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不讓我鑒定一下,我怎麼知道你調得成不成功?”

    “名師出高徒,一定成功的嘛;”孝安絲毫不肯讓步的說:“真受不了你那兩個兄弟,要慶祝你出院,什麼不好准備,居然帶伏特加這種烈酒來。”

    “程勳沒有直接帶高粱來,已經算是客氣的了;”司奇輕聲笑道:“真的不給我喝?不過是兩盎斯的伏特加,其他都是柳丁汁。‘螺絲起子’根本醉不了人,更何況我只跟你要求喝一口而已,連一日都不肯給,你也未免大小器了。”

    “你發誓自己只喝一口?”孝安倚坐在他的腿邊。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問。

    “我發誓。”司奇甚至舉起右手來做宣誓狀,彷佛是想同時藉此表示傷勢的確已經大好的樣子。

    孝安的面頰悄悄的泛起兩朵紅雲。“好,我陪你喝一口。”然後就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動作,含住一小口酒,主動吻上司奇的雙唇。

    司奇初始一愣,隨即“欣然”接受這種獻酒方式,不但在飲盡她口中的酒液之後,繼續留戀她唇內的餘香。甚至把她緊緊扣在懷裡。

    想起身後的那層“魔術玻璃”和秘密隔間,雖然明知在已近午夜的現在,周圍不會再有任何人,但孝安仍舊不放心的伸出手去,按掉頂上的大燈,於是僅餘的床頭小燈所散劈出來的暈黃微光,便為這問原本就不像是病房的房間,更添三分旖旎。

    近一個月來的朝夕相處,早已將兩人過去的顧慮一掃而空,而明天開始,又得暫時分開的事實,更讓他們急欲從彼此的懷抱中找到保證、獲得滿足。

    然而對於熱戀中的人兒來說,除非能夠確定永世不分不離,否則恐怕是再多次的擁抱、再熱烈的親吻,也還是不夠的吧?

    司奇終於把徹底臣服於他的孝安拉上床來,再翻個身,輕易的將她罩在自己身下。

    “司奇……”孝安趁著他改吻上她的粉頰時,咿唔出聲:“這裡是病房哪。”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伴隨著呼在她耳畔的熱息,司奇坦承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誰還管得了這裡是哪裡?”

    “可是你的傷……?”她的手早已自他的睡袍前襟穿進去,撫上他堅實如昔的背肌。

    “那你還捨得亂動,不聽我的,難道你不怕弄痛我?”他盡情舔舐著她滑膩的耳垂說。

    “你耍賴!”

    “那是因為我早已陷入你一片深情當中,難以自拔。”吻過她刻意轉承的脖子後,司奇便開始一顆接一顆的解起她兔毛短上衣的扣子。

    “你還想逃?還想躲?”幻想過多次與他親密的場面,一旦真正面臨,才曉得所有的想像,都不及事實萬分之一美好的孝安,只能以拂落他的睡袍,搓揉他的發絲,啄吻他的額頭、眼瞼、鼻梁、下巴等等,來宣洩她心中的狂喜與積壓的熱情。

    司奇雖然沒有直接回答她,但那迫不及待罩上她連貼身胸衣都已被他解脫丟開,因而空無一物的胸前的手掌,卻同時以時而粗暴、時而溫存的恣意愛撫,給了孝安最直接且火熱的答案。

    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快樂、甜蜜到這種地步的孝安,在他進一步以唇代手,將她已被逗惹到堅挺的蓓蕾含進唇舌中去吸吮時,頓覺腦中一片強光閃爍,除了摩掌著他的頭顱之外,甚至連不由自主發出的嬌吟,都渾然未覺。

    但司奇在點燃彼此體內的激情人焰後,卻只是把臉埋進她美麗的雙峰問,深深的嗅聞她身上的幽香,而沒有繼續進展任何更進一步的親蔫行動。

    呼吸跟著慢慢調勻回來的孝安,面頰偎著他的額頭,雖然滿心感動,卻也有著些許的不解,“為什麼?你明知道我……已經不想再做任何不必要的掙扎,也不需要了。”

    司奇抬起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禁輕聲歎了口氣,再拉高自己的身子,轉而讓她靠到他的胸前。

    “你昕,”他讓她感受他那猶自奔騰的心跳說:“我知道你願意,而我也直到現在都還想要你呢。”

    “那為什麼……?”突然發現再問的話,好像會顯得自己已經有點過分主動。孝安的聲音遂迅速低了下去。

    “因為你太美好,在這裡這樣做,我覺得是份傷害,孝安,你以為我不知道跟我在一起。已經夠委屈你了嗎?”他輕輕撫摸著她已快長到肩膀的秀發,並不時夾以忍不住俯下頭來的親吻。

    “學文下午過來時所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她輕攏著他的腰問道:“我爸爸他根本什麼都不懂。”

    “可是你卻也無法否認他說的全是事實,”司奇仰起頭來,盯著天花板看。“我比你大許多。”

    “十歲多。甚至還不到十一歲。”

    “我沒念完大學。”

    “那是因為當時有個進黑暗世界去的機會,你覺得不能錯過,所以才會在大三上時輟學。””我的名字曾與一些女人糾纏不清。”

    “其實全屬空穴來風,這些年來,你過的根本就是類似和尚的生活。”

    “我的事業暖昧不明。”

    “那只是一時的障眼法,實際上。你的事業再單純不過,現在全文由姊姊或風雲集團代管。”

    “最要命的是。一年前,我重返黑道。”

    “因為你是‘風影海’中的霧影,你們懷疑目前的政壇與商場之間,有著極為陰暗的內幕,你的重返黑道,是別具深意,且懷有特殊的目的,只要目的一達,你馬上就會退出,以後也永遠都不會再涉及一步。”

    司奇猛然執起她的下巴,悸動的問道:“你不問我目的何在?”

    “啟鵬不肯告訴我,不過我隱約也猜想得到。你我或許殊途同歸,是不?”

    司奇並沒有給她任何答案,只問:“這些全都是啟鵬告訴你的?他也未免大會出賣我了吧,這小子,當初他強娶碩人時,我可沒像他這樣多嘴,亂說。”

    “亂說?”孝安用指尖描摩著他的胸口,故意拖長了聲音_道:“包括……你一直沒有固定的女伴,住處恍如修道院,也是亂說的嗎?”

    司奇聞言突然大笑開來,讓孝安愈發嬌頃怪道:“喂,駱司奇,你很喜歡看我吃醋,見我難過,是不足?”

    “我?我又沒有虐待狂,於嘛讓你吃並不存在的醋,為根本就沒有的事情難過,我只是在笑啟鵬,平常最愛捏造我是什麼‘情場浪子’的假象,想不到到了你面前,還收得起玩心,真是不簡單。”

    “是碩人警告他不准騙我的,還有司玲姊與之俊也都跟我提過,其實就算他們不說,這件事也不至於成為我的困擾。”孝安自信十足的對他表示。

    “哦?為什麼?”司奇充滿好奇的問道。

    “你忘了我曾盯過你的事?你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我還會不明白?不過最重要的一點足……”孝安偏著頭,臉上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

    “是什麼?怎麼又不說了?”

    “是現在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雷孝安,”她改而圈住他的脖子,是表白,也是撒嬌的說:“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孝安,你愛得好盲目。”司奇收緊手臂,讓兩人緊緊相貼,語帶無限疼惜。

    “是愛得篤定,所以司奇,”她輕輕吻起他下巴上的胡碴說:“你是休想擺脫掉我了。”

    “我好不容易才擁有了心愛的女人,哪裡捨得擺脫掉她?你啊,一輩子都不必擔這種不必要的心,因為我永遠都不會動如此荒謬的念頭;孝安。”他的聲音更加溫柔了。

    “嗯?”

    “我愛你。”

    本來已快吻到他唇邊的孝安聞言陡然一僵,讓司奇反而有些不明所以,等到發現她竟滿面淚痕時,就更是大為緊張,甚至快手足無措起來了。

    “怎麼了?孝安,我說錯話了嗎?如果是……”

    “沒有,沒有,”孝安飛快堵住他的雙唇,邊吻邊說:“我只是太高興了。”

    “等等,等等,”司奇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盯住她問:“你是說,你竟然懷疑過這個事實?”

    她咬緊下唇,不肯應聲的模樣,馬上看得司奇又急又氣又好笑。“你會不知道我已經愛你好久好久了?我的天啊,你這個小傻瓜,難道說你也不知道我愛你根深根深,深到”顆心幾乎都已無處安放的地步?”

    “你又沒跟人家說過。”孝安嘟起嘴來耍賴。

    “以後我天天都對你說,說到你叫我閉上嘴為止,好嗎?”

    “你少打如意算盤,我才不可能聽厭呢。”

    “那我就從今晚開始說,說一整夜給你聽,”司奇低聲乞求:“今晚別走,陪我直到天明,好不好?”接著又急忙補充道:“你放心,我只想抱你一整夜,看你一整夜,因為明天走出醫院大門後,我們暫時就必須再——”

    “噓,”孝安點住他的唇,不要他再解釋。“我知道,我都知道,讓我們彼此放心吧,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保證盡快完成目標,回到大家,尤其是回到你的身邊。”

    他的了悟令她感動不已,但這一次,孝安卻忍住了本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因為司奇喜歡她的笑容,所以她要讓他看到並記住這樣的自己。

    “我們一言為定,你先把睡袍穿上吧。””為什麼要我把睡袍穿上,學文說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擦身、按摩的事,全都是你在做,那我身上還有什麼地方,是必須對你——”

    “司奇!”孝安漲紅了臉輕嚷道。

    “好,好,好,”他笑得開懷且輕松。“不逗你了,但我還是無法答應你,因為我想要記住你的體溫,在分別的日子裡,供我取暖,並希望用身體每一寸的肌膚相親來告訴你,我有多愛你的日子,早點來臨。”

    忍了半天的淚水,終於還是緩緩緩滑落,於是孝安不再多言,立刻把自己緊緊的、牢牢的、深深的依偎進司奇的懷中。

    萬萬料想不到的,是兩天以後,情勢便起巨變。

    “侯老?”在約定的地點坐上侯尉聰的車子以後,司奇馬上問道:“什麼事這麼急著找我?”

    “孝安跟我報告說,你的傷已經全好了?”

    想到兩日未見的她,司奇的表情立時復雜起來,思念、渴望、溫柔、戀戀不捨……“她是個超級看護。”

    “我看完全是因為有‘愛情’那帖靈藥吧,”尉聰瞥了他一眼,發現司奇竟露出難得一見的靦典,不禁吁口氣歎道:“你們小倆口是卿卿我我,直追遙望了二十來天,我可就慘了,差點沒被雷公給擰下頭來;司奇,於她於你,這條感情路,恐怕都會崎嶇難行哩。”

    “您是說孝安的父親一定會反對我們?”

    “不,雷公現在只是愛女心切,如果他弄清楚了來龍去脈之後,我相信他一定也會像我一樣的欣賞你。”

    聰明的司奇略一尋思,便曉得尉聰一定是有更深的隱情要告訴他。

    “那就是和您現在猶豫不決,難以出現的事有關,對不對?”

    尉聰知道瞞不過他,索性簡明扼要的說個明白。“丁天福臥底的身分,可能已經曝光,今天凌晨他跟我做了你也知道若非已到緊要關頭,他絕不至於動用的緊急聯絡,說施定厚他們交代他去干掉一個人,而且是只准成功,不准失敗。”

    “他們要他殺誰?”司奇突覺一股寒意直上心頭,他幾乎已經知道是誰了。”孝安,他們要他殺的人是孝安,”尉聰緊捉住方向盤,額上青筋畢現,然後突然大聲詛咒道:“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去的施定厚和林煥祿,老子豁出去,不管了!司奇,你跟孝安既然相愛,那我們現在就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將所有的內情,都對她和盤托出,也免得她對你的情況,再度覺得捉摸不定,然後大家再來研商對策;另一個則是——”

    “不,”司奇忽然極為冷靜的打斷他說:“我們只有一個選擇。”

    “司奇?我可不准你亂來,你應該知道,孝安就像我自己的女兒一樣,萬一你出了什麼岔子,你要我往後怎麼對她交代?”尉聰昕完話後,再延續方才的話說:“另一個則是讓天福將計就計——”

    “不,”司奇卻再度打斷他,而且以著不容他反駁的森冷口吻和犀利眼神說:“侯老,我們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照我的意思去做。”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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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9: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孝安輕輕把鐵門拉過來扣上。戴上其實並無需要的太陽眼鏡,在冬季清晨的薄霧中才走了兩步,旁邊便滑過一部銀灰奧迪,然後停下。

    「這麼早,一定不好叫計程車,我送你一程,好嗎?」

    「程先生。」孝安止步,望著那已經繞過來幫她打開車門的程勳,輕聲喚道。

    「上車吧,我是特地過來接你的。」程勳乾脆挑明了說。

    於是孝安也就不再推辭,默默坐上車去。

    「距離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應該將近一年了吧?」重新發動車子上路以後,程勳突然說。

    「我記得那是程先生對我唯一比較和顏悅色的一次,」孝安倒是直陳道:「或許還是看在我送了碩人過去醫院的份上吧,是不是?」

    「你不像是一個會長久記恨的人呢,」程勳面帶苦笑。「不過我還是想鄭重的向你道歉,過去我對你,實在算不上友善,碩人罵得沒錯,是我自己預存成見,一直視你為我……

    他沒有說完的話,孝安卻又直卒接口:「視我為找你的好朋友駱司奇麻煩的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司奇』又變成『駱司奇』了?」程勳心生不忍的問道。

    「從前天深夜,他在我面前開槍打死我的線民開始,這種恨,」她頓了一下,吸口氣,強自鎮靜的說:「就算找想不記,恐怕也很難。」

    前天晚上她疽勤,由於已跟司奇的好在隔天清晨下班時見面。所以心情特別好,不料一通告急的電話,卻粉碎了她所有的美夢。

    「佩珍?」接起電話,聽清楚找她的人是誰以後,孝安還自顧自的打趣道:「你不是正在休假嗎?怎麼?閒得無聊。想看看有沒有急件待辦——」」孝安,勝暉給了我一個重要情報。你馬上到金山去一趟。」

    「金山?」孝安看了一下表面。「現在趕過去,到那裡恐怕都快十二點了,秦督察給你的情報?牢不牢靠啊?還有『貨』要進來嗎?」

    「反正你去了就曉得了,他也只跟我說了這麼多,他本來是要讓我去的,可見危險性並不高,」佩珍的語氣頓時透露出被寵的嬌俏。「所以我乾脆送個順水人情給你,記住喔。馬上行動,明天社會版頭條,鐵定又是副隊長你的天下。」

    「佩珍——」

    「我不講了,勝暉好像已經洗好澡,我掛電話羅。」

    「佩珍!佩珍!」孝安連叫了兩聲,無奈對方已經掛斷電話,害得她也只有望機興歎的份,既為這沒頭沒腦、殘缺不全的情報而歎,也為佩珍目前可能所處的「情境」而歎。

    不過如果足有貨要進來,職責所在,她當然必須跑一趟,加上消息來源既然是泰勝暉,那就表」不保警也一定會出動大批人馬,自己便單槍匹馬赴會,聊備一格吧,秦勝暉之所以會告訴佩珍,原本不也只是為了讓「現任女友」亮一下相而已嗎?

    抱著這樣的想法與決定的孝安,甚至是以著共襄盛舉的輕鬆心情,開車前往金山海邊的,緝私緝毒點的位置她瞭若指掌,找起來並不困難,反倒是途中連續好幾通呼叫她的電話,令她心生不安。

    在呼叫器那小小螢幕上所顯現的七位數字,全是同一組電話號碼——「虎子」的號碼,到了最後三通。甚至加上了他們以前約好的代碼:「9-5-」與「9-9-5-」——救我,救救我。

    虎子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眼前已出現小小的人影,孝安原本鬆弛的神經,一下子立刻全數繃緊。怎麼這麼少人,這麼安靜?是周圍另有埋伏,還是情報有誤,交易早已結束?

    不管如何,孝安還是先撥了虎子的電話。

    「小雨?」他的聲音低微、急促、氣喘咻咻,而且好像還伴隨著……呼嘯的強風與翻滾的浪濤。「來不及了。」

    「虎子!你在哪裡?」

    「在海中,血是鹹的,海也是鹹的,小雨,最後還能跟你道別,我覺得……很……好。」」砰!」的一記槍聲,震得孝安整個人彈跳起來,但這槍聲,怎麼會在她車內車外同時響起?除非——!

    電光火石之間,孝安唯有完全依照本能與直覺。行使反射動作。

    丟下電話推開車門,拔腿往海邊飛奔而去,可是對於右前方那個倒進海浪中的人影,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虎子!」孝安不顧一切的大叫道:「虎子!」

    但對於左前方那個開槍的人而言,突然現身的孝安,卻是他完全始料未及的驚愕畫面。

    「司奇,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他身後的吉普車探出一張狠烈潑辣的面孔來。「上車啊!」林燕琳尖聲嘶喊。

    本來已經衝入海中的孝安聞言不禁恍遭雷極的僵住,並迅速扭過身來,難以置信的望去。  

    在與隨即跳上車去,離開現場的司奇面面相觀、四目交接的瞬間,孝安第一次體會到何謂「生不如死」,何謂「萬念俱灰」。

    「這一次,你打算休多久的假?」程勳的聲音,猛然將她帶回到現實,卻也同時意味著他已經不想繼續先前的那個話題。

    「直到上級接受我有關於命案的描述,的的確確都是事實,或者,」她冷寂的說:「認定我精神完全錯亂。兼之罹患妄想症,已經不適任人民保母,將我解雇為止。」

    「你為何一口咬定司奇殺了人?那天晚上他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更重要的是,根本找不到你口中那個已經死掉的『虎子』屍體,沙灘上也完全沒有吉普車開過的痕跡。」

    「因為在接獲我報案的警車趕到之前,原本只是毛毛細雨的雨勢突然轉大,被傾盆大雨沖洗過的沙灘上,當然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了。」

    程勳知道孝安之所以只肯回應他提出的最後一個疑點,乃是因為她認定前兩項更能偽造,所以根本就不值得再多費口舌。

    「你一定覺得我和啟鵬非常虧侍司奇吧。」

    「不,我從來就沒有那樣想過。」孝安的回答,可以說是完全出乎程勳的意料之外。

    「你不覺得啟鵬獨享了青年才俊的美名。而我則更是坐享其成?」

    「不,」孝安再度肯定的說:「我愛駱司奇,所以我尊重他的理想,而且在他受傷的那段期間,我也已經從啟鵬那裡得知『風影海』的全貌,在我眼中,只見你們三人的相契相合,只感動於你們的三體一心,誰也沒有委屈誰;商場詭譎、黑道艱險、政壇煎熬,你們其實早已不分彼此,在哪裡都算是一人出面,三人同擔。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感覺,那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我很羨慕,也很為我所愛的男人,能夠擁有兩位這樣的生死至交,能夠在他的一生當中,懷抱如此理想、完成如此志願而感到慶幸,感到與有榮焉。」

    「那麼這次你為什麼——」被孝安對司奇的深情所徹底感動的程勳,不禁難掩激動的問道。

    「因為我是執法人員,你還不懂嗎?」孝安也顯露出自上車之後的首度激動。「無論『風影海』是一個多麼偉大的計畫,你們的目標又是多麼崇高,他都不應該殺人,不應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他這次的重返黑道,乃至於從前的涉足江湖時,難道你們三人就從來都沒有討論過理應拿捏的分寸?」

    「沒有,」程勳坦然相告:「沒有,我們雖是三人同心,但處理事情的態度,畢竟仍有差異,所以我們從不過問彼此並不想主動說明的細節。」

    「可是啟鵬也跟我說過,他雖然常常不按牌理出牌,卻始終堅持一個大原則,那就是絕對不犯法。」

    「啟鵬的說法,如果你都能夠接受了,為什麼還會繼續排斥司奇,下肯相信?」「相信……」孝安扭過頭來,瞪視著程勳。「你知道內情,明白駱司奇為什麼要那樣做。」

    「不。」程勳立即否認道:「我不知道。」

    「就像你和駱司奇當初也『不知道』啟鵬想利用碩人,做他達成報復目的的工具。」聽懂了她的譏刺的程勳苦笑著說:「不,我是真的不知道,今天司奇跟你的情況,也與當日啟鵬跟碩人的不同,啟鵬那只是他們家和馬委員上一代的誤會恩怨,起初跟『風影海』計畫並無直接的關連。」

    「換句話說,你是在盲目的相信駱司奇了,相信他不會用骯髒的手段,來污蔑了你們三人的理想?」孝安心中驀然浮現那一夜依偎在司奇胸前,聽他疼惜說自己愛他愛得好盲目的情景,難道說,他從頭到尾,就只是在利用她對他的感情?

    不!這個念頭才剛剛浮現,就立刻被她自己給推翻掉,不會!不可能的。「是的,我相信司奇,而且是清楚的相信,並非盲目,無論他今天做了什麼。在他還沒有機會對我們解釋清楚之前,甚至是永遠都不做說明,我依然相信他;」程勳停頓了一下,才再繼續道:「就像我相信他現在得不到你的諒解與支持,一定非常痛苦一樣。」

    「痛苦?有林燕琳那種富家艷女陪在身旁,怎麼會難過?」話一出口,孝安就後悔了,隨即咬住下唇,暗罵自己太沉不住氣。

    「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程勳的聲音中,開始含帶笑意。「我們三個人外表看起來,司奇最具浪子風貌,啟鵬有根長的一段日子。狀似遊戲人間,我則嚴肅內斂,彷彿不解風清。其實……」

    孝安瞥了他一眼。「怎麼不說了?」

    「留給你自已往後慢慢去挖掘,那樣得知的真相,豈不是可以比我現在直接說給你聽的,來得更加有趣?」

    「我們……還會有『往後』嗎?」孝安黯然。

    「叫我送你到機場來的人,要我帶一樣東西給你,」程勳說著便從粗絨褲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絨布袋來遞給她。「而我對你的稱呼也好不容易才從『雷警官』到『雷小姐』,所以你怎麼可以突然在這個時候片面決定,說不給我們一個『往後』的機會?」

    孝安一邊掏出絨布袋裡的束西,一邊失笑道:「我想我已經有些明白你們當中哪一個才是情場上的常勝將軍了,程勳,你還是直接喊我孝安吧。」

    出現在孝安眼前的,是她那條前些時候被秦勝暉拉斷的項鏈。原來司奇還真的悄俏拿去修綴焊連了。

    「很好,孝安,」程勳把車停在機場前。「視你一路順風。」

    「謝謝你送我一程。」

    「不客氣,他大概也只肯讓我送,等你回來時,我相信他就會親自來接了。」

    孝安默然無語,逕自推開車門,打算下車去。

    程勳則及時補上最後一句的叮嚀。「對了,孝安。記得把項鏈戴上。」

    「為什麼?」她一腳都已踏出車外了。

    「因為他說,現在也只有這樣,他才能離他最在乎的人的心最近。」

    等孝安自五味雜陳的心情恢復過來時。面帶彷彿洞悉一切笑容的程勳,早已蒲灑的揮揮手,開車遠去了。

    之俊推開落地玻璃窗門,跟在她後頭,走進客廳的孝安,還來不及欣賞參觀她的小屋,已經先小心翼翼的問道:「之俊,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換做你是我的話,生不生氣呢?人五天前就已經來到台東了,卻去住什麼『警光山莊』,是啦,我這裡又沒有地熱溫泉游泳池,沒有辦法讓你徹底舒解疲勞,忘掉工作上的煩惱,也難怪你會連通知我一聲,打個電話給我都不肯。」

    「之俊!」孝安面露乞求之色的拜託道:「剛剛到台東的時候,我的心情真的很差,手裡拿著學文給我的電話號碼,在機場裡考慮了又考慮、猶豫了又猶豫,最後想到你是回來分派喜餅的。我實在是不好拿這樣的自己,來掃你的興,破壞你的喜悅,所以才會在盤桓了將近一個小時後,還是叫了部計程車,直驅知本溫泉,因為侯叔去年才帶全家來度過假,說那裡——」

    「翠巒環抱,椰林圍繞,優遊於暖堤之池,徜佯在曲徑幽谷,晨曦溫暾,晚風送爽,實乃旅遊休憩之最佳勝地。」

    孝安覺得不可思議似的瞪大眼睛。「這是什麼?你臨時創作出來的詩?」

    「是剛剛在等你回房去收拾行李時,你們負責管理那裡的同仁。讓我看的落成志中寫的啦,他們其中一位泡的茶。還真是好喝。」

    孝安趕緊捉住機會說:「你不生我的氣了?」

    「看在你剛剛二話不說。馬上就收拾行李跟我回市區來的那份乾脆上,這一回啊,就饒過你吧。」

    「謝謝,不然氣壞了你,叫我怎麼去跟學文交代?」隨手放下行李,她便把自己拋進了沙發。

    「還說呢,那將心比心,如果知道你來了台東。我人又正好回來,卻沒有好好招待你的話,你想司奇他會怎麼——」

    見孝安驟然白了一張臉,之俊不禁暗罵自己糊塗,幹嘛哪壺不開提哪壺呢?「對不起,孝安。」

    孝安搖了搖頭,刻意裝做沒事的說:「你喜餅都分派完了?需不需要我幫你?」

    「都差不多了,其實你也明自我和學文的,如果不是我未來的公公、婆婆和那些大姑、小姑們的堅持,我們還真想連在台中舉行的傳統婚禮都省下來。」

    「在台灣辦喜事,加上學文又是盛家的獨生子,我看哪,你還是硬著頭皮,受一次擺弄吧,反正等過後兩天,在台北舉行的那一場婚宴,就可以完全照你和學文的意思做安排了,不是嗎?」

    說到這裡,之俊本來微蹙的眉頭,總算完全鬆開來。「還真是多虧了我能幹的小媽,不但在跟盛家的禮尚往來中,每項每樣都周到漂亮,連要在台北招待朋友的那場婚宴,她也全幫我包攬去了,我日本、台東兩地的好朋友,甚至都已經接到了機票,如果沒有她,我這個前十幾年,一直都住在日本的笨人,還真是不曉得要怎麼做個得體的台灣新娘。」

    提到司玲。孝安就無法不想到司奇,終於忍不住衝口而出說:「你們全都不相信我那天晚上,真的有看到司奇開槍打死人的事,對不對?不然為什麼連與他親如司玲姊的人,也都能若無其事的過日子,並開開心心的為她唯一的女兒辦喜事?」

    說完又覺得不太對勁,馬上望向之俊道:「對不起,我不是要澆你冷水,也不是在怪你們居然還有心情辦喜事,而是——」  

    「孝安,你別急,」之俊坐到她身邊來說:「別急,我都明白。不會誤會的。」

    孝安聽了,才鬆了口大氣,倚回椅背,仰頭閉目歎息:「我原本以為離開台北。就能夠讓我暫時拋開一些事情,至少可以不再那麼想他的,但這裡渾然天成、自然清新的風景,對我卻起不了半點撫慰的作用,之俊,你說我是不是瘋了?要不要乾脆回隊上去,承認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是我把史佩珍告訴我的淡水,錯聽成金山?老天,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我不曉得別人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之俊接在她後頭,極為冷靜的說:「但我相信你。」

    孝安聞言整個人差點都跳了起來,馬上打直身子,睜開眼睛並拉起之俊的手嚷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相信你,相信你那天晚上,真的是看到司奇開槍打……倒了一個人,但是,」之俊搶在孝安出聲前又說:「我也認為其中必定還另有隱情,而『事實』,則可能既不是你當天晚上所看到,也不是我們現在所能推測出來的模樣。」

    「是嗎?」孝安那雙又圓又大的眸子,至此總算才稍稍浮現出之俊昔日所熟悉的光彩,並露出急欲得到證實的期盼神情,令身為她搜尋目標的之俊,看了都微覺鼻酸,愛情啊。真是既述人又磨人的。「你真的這麼想?真的這麼以為?而不是像學文說的——」

    「咄,」之俊打斷她道:「你聽那個盛大律師的,什麼都講證據、都講事實,一點情調也不懂。」

    「是嗎?」孝安忍不住取笑她說。

    「嘿,孝安,你到底是要聽他或聽我的?」之俊責怪道。

    「對不起啦,實在是這陣子週遭沒一個人支持我,每個聽過那件事的人,都用懷疑的眼光看我,現在好不容易聽到至少還有你一個人相信我,讓我簡直找不到適當的字眼,來形容剛剛那種終於放鬆下來的感覺,所以才會突然——」

    「回復原先開朗活潑的個性?」之俊插進來說:「其實我不過是代你說出心底最深的期盼而已,你不覺得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孝安眉頭微攏的說。

    「愛情果然會令人盲目。」

    「之俊!」

    「好、好、好,」之俊笑道:「我說,我說就是了,你別凶嘛,其實在你的內心深處,是比誰都要相信司奇的,偏偏事情發生的經過,又只有你一個人看到,再加上你身為警員的職業本能,竟讓你產生盲點,完全沒有想到找所說的那種或許你沒看錯,只是司奇也有非那樣做不可的情形。反倒一味的鑽牛角尖,把自己給逼進了絕境。」

    孝安還在細細咀嚼之俊這一番分析,來不及說什麼,門口已率先傳進來一個男聲。「不愧是日本推理小說的翻譯家,簡單三、兩句話,就為孝安解開了心結。」

    「學文!」之俊人隨聲起,立刻奔到未婚夫身前。

    他則一手欖住她的肩膀,完全不顧忌還有孝安在場,馬上俯下頭來。若非之俊閃得快,這一吻就絕不會只是落在她的粉頰上。「你還躲?」

    「學文!」之俊推道。

    「說好只過來一個禮拜的,你自己算一算,今天都第幾天了?已經第九——」

    「盛學文,你一定已經在外頭站了很久,對不對?」孝安雙手交叉,環到胸前來說。

    「何以見得?」

    「如果不是偷聽到了之俊的戲言,你會迫不及待的,就在我面前表現起『情調』來?」

    學文放開了之俊,走到孝安面前蹲下來說:「還在怪我?其實我從頭到尾,就沒有反對你跟司奇在一起的意思。」

    「你也從來都沒有表示贊成過。」孝安顯然仍心有未平。

    「孝安,」學文硬拉起她的手來說:「雷公與師母就像我另一對父母一樣,他們擔心你,你又不肯跟他們把事情解釋清楚,我不硬著頭皮,充做你們的中間人,多多少少發揮一點緩衝的作用,行嗎?」

    「你是余啟鵬的法律顧問,他們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實在是無法太公開、說得太清楚嘛。」

    「但也並非沒有暫告一段落的時候,所以我才會一再勸你。如果你等到司奇完全脫離泥淳後,再與他交往,到時別說是我會大力贊成了,就算雷公反對,我也會第一個衝上前去幫你們做說客。」

    「真的?」孝安頓覺滿心溫暖起來,一掃之前好長一段時間孤立無助的挫折感。

    「當然是真的,你盛大哥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那可不一定喲,」之俊卻扯起他後腿來。「是誰前陣子才跟我說:『之俊,萬一孝安真被司奇給騙走,那我不是就得叫孝安小舅媽?』,然後哀號不斷的?」

    「之俊!」學文被踩到痛處,不禁起身怪叫,這一叫,倒把本來聽得面紅耳赤的孝安也給逗笑開來。

    「好了,好了,我的大律師,」她把手插進學文的臂彎裡,又安撫又撒嬌的:「難得孝安來一趟台東,你又專程過來接我,今晚就由我作東,請你們到東海岸去吃海鮮,好嗎?」

    「那有什麼問題,」學文率先答應道:「順便繞到『阿波羅』去一下。」

    「都快吃晚飯了,你還要去買麵包?」之俊不解。

    「不是啦,我是想帶偉偉、千千一起去,好久沒看到他們那對小兄弟了,怎麼樣?偉偉的幼稚園讀得還習慣吧?」

    「應該還不錯,他說他讀的是『孔龍班』,蘇先生告訴我,說偉偉在園裡……」之俊」遢跟學文聊他們所共同認識的人事,一邊捉起車鑰匙準備出門,耳邊卻突然傳來呼叫器的「砰——砰」聲。「學文?」

    「你知道我工作以外的時間,從來不帶那種東西的。」學文立刻表示不關他的事。

    「是我的,」孝安拉開背包拉鏈推測:「我猜一定是爸或媽,因為打去警光山莊找不到我,所以才會——」

    可是雙眼才瞥過呼叫器上的號碼,孝安便如見鬼魅似的瞪大眼睛,紅潤的臉色更彷彿被突然抽掉一般,瞬閒轉為慘白。

    接著便撲到之俊的電話旁,捉起話筒來猛按,對於之俊關切的呼喚,和學文詫異的表情,都已渾然宋覺,甚至在等待對方接起的途中,連身子都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小雨,我是虎子。」話筒那頭傳來的熟悉聲音,立即催下了孝安的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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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0 09:49: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堅持搭夜班車前往台中的孝安,終於在清晨四點十分時,抵達「虎子」於電話中告訴她的地址。

    而對方也在她只按了一下門鈴後,立刻開門相迎,彷彿徹夜未眠,一直守在門邊等她似的。

    雖然在這之前,他們始終只以電話相通,雖然照面之後,兩人有好長的一段時間,都未發一語,可是孝安仍然百分之百的確定,眼前這個年紀大的跟她不相上下,身形瘦小精悍的男人,是曾經做了她兩年多的線民,這陣子更被她誤以為已經不在人世的「虎子」。

    「刑事警察局偵查員丁天福。向雷副隊長報到。」他突然立正向她行了個標準的舉手禮。

    「你是……?」孝安想不到除了「死而復生」以外,他還會繼續不斷的帶給她其他的驚喜,於是在回過神來之後,馬上也給他一個漂亮的回禮。「好,太好了。」

    「小雨。」他敞開雙臂,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虎子!」孝安再也難抑狂喜的接受了他溫暖的「熊式」大擁抱。

    良久以後,天福才鬆開感覺上已經稍稍平靜下來的孝安,親切的說:「你先坐會兒,我去用微波爐熱杯牛奶給你喝,一大清早的趕來,你一定又餓又冷又累。」

    孝安沒有否認她的確有點冷,也有點餓,而在證實「虎子」仍在世間以後,她那捏持許久,因而僵硬不堪的四肢百骸得到舒解放鬆,剎那間,整個人還真像是才剛剛打過一場硬仗,或生過一場大病似的疲憊不堪。

    「你這裡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好新。」接過馬克杯,啜飲了一口熱牛奶後,便十指合攏,用杯子暖手的孝安觀察道。

    拉了把墊腳凳,坐到她前頭來的天福望著她,則毫不隱晦,也不再浪費時間的說:」因為這幢別墅剛蓋好不久,本來是董事長要自用的。臨時讓我先住進來,只好匆匆忙忙添購一些民生必需品,所以感覺上才會這麼空洞,而且不太協調,對不對?」

    「什麼董事長?」

    「王朝建設公司的董事長。」

    孝安聞言一震,連幾滴牛奶濺滴上褲面也恍若未覺,還是天福急忙接手,把杯子暫時放到茶几上去。「你果然是誤會他了,徹徹底底的誤會。」

    「誤會?你能說當時他並沒有對你開槍?」

    「他有,但槍裡裝的全是空包彈,而且我裡頭早已穿了防彈衣,落水以後,又有事先潛在水中的人迅速接應,馬上把我帶離現場,所以事後你們才會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他攤一攤手,難掩歉意的說:「除了天助我也的那場轉大的雨勢,再加上突然冒出來的你之外,一切都照原定計劃進行,不過我還是應該要跟你道歉,這一陣子,害你吃盡苦頭了。」

    孝安關心的重點卻顯然不在於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越聽越迷糊?」

    「我從頭說給你聽好了,我來自彰化一個世代務農的家庭,原本家境小康,父母都是純僕的農民,全家,不,可以說是全村幾乎都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律生活,直到……

    直到有一次父親因感冒,喝了朋友所介紹的一種說是可以治咳嗽的藥,從此全家開始陷入一場無邊無盡的惡夢當中,農田荒廢,萬事停擺,到後來為了繼續應付毒癮,他的父親竟不惜賤賣唯一一塊全家賴以維生的祖產農地。

    「虎……不,天福,」孝安不忍的說:「對不起,勾起了你的傷心往事,如果你不想講,那就不要再說下去了。」

    他擺一擺手,表示無妨,而為了讓他盡快說完,不必再多受重揭傷疤的痛苦,孝安也就不再插嘴,由著他往下說。

    「那一年我讀高二,有一天晚自習後回家,發現家門深鎖,你應該想像得到,像我們那種鄉下農家,左鄰右舍幾乎土都是相識好幾十年以上的老朋友,平時根本沒有鎖門的習慣與必要。」

    「我馬上就知道家裡一定出了事,果然撞開門一春,只見……血跡斑斑,不,」即使事隔多年,由於慘絕人寰,再加上是切身之痛,講到這裡,天福依然難抑聲音中的顫抖。也難掩驚慟的臉色。「根本就是血肉模糊,我那原本嬌酣的妹妹和活潑的弟弟,全成了肢離破碎的屍體。而我的父親則當胸被刺進一刀,看似當場斷氣,臉上的表情卻顯現他早已多時不見的平和。」

    「兇手是……」

    「砍殺弟妹的人,是我突然注射了過量毒品,因而發狂的父親,他產生幻覺,把一雙兒女看成了要來捉他,不讓他『舒服』的『壞人』,鑄成大錯後,他猛然清醒過來,追海莫及,忽忽若狂,便哀求已瀕臨崩潰的母親幫助他自我了斷。」

    「那你的母親現在呢?」

    「她後來徹底崩潰,精神失常,在我即將步出警校的前一年,病逝於精神療養院,我想,那對於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最好的解脫。」

    「天福。」除了藉著這聲呼喚,傳達她無限的悲憤與同情之外,孝安實在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了,或許現在無論說什麼,也都是多餘的吧。

    「當年偵辦這件案子的人,就是侯隊長,他給予我的大恩大德,我想我這輩子是永遠都償還不盡的。」」侯叔不是那種會希望看到你這樣想的人。」

    「這我當然也知道,但我自己又怎能不想?第一,他找來令尊幫忙我母親打官司;第二,他鼓勵我勇敢、堅強的站起來,不要被逆境所打倒;第三。」天福忽然牢牢盯住孝安,彷彿怕她會聽不清楚似的,刻意放緩速度說:「他拜託一位他口中的『小朋友』,一個名為從前的黑道分子,其實多年來,曾多次協助他辦案的人,負擔我的生活費用,最重要的是,拉拔我走過那段頓失至親、了無生趣,不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什麼生存意義的日子。」

    孝安默然許久,然後才咬住下唇,強抑滿心瞭然的激動說:「那個人,叫做駱司奇。」

    難怪前些時候,在她全心投入工作,並鎖定司奇為追查目標時。侯叔會那樣坐立不安,想要調走她,苦無名目,由得她繼續深入。又恐怕會害司奇綁手縛腳,施展不開。

    這個男人!

    他到底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啊?孝安的心中滿懷憐惜不忍,卻也不乏氣苦怨。

    不過經由天福的一番解說,許多原本她過去所不明白的謎團,霎時都成為撥雲見日的清朗。

    「我一直以為你是『拉出』的,原來剛好相反,你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行進』。」

    「對,我臥底已整整三年多,目的在於找出『龍池』公司販毒的實據,並證明林兆瑞對於弟弟林煥祿,以及妹夫施定厚『真正』經營的事業內容,不可能一無所知,而跟他們有姻親關係的許尚明。亦難脫可能利用其在政壇的重量級地位。為他們包庇之嫌。」

    「換句話說,他這次的行動,並非僅僅只是為了要幫程勳的政治生涯鋪路而已。」

    「當然不是,憾動許肖明長久以來,不動如山的地位,固然可以為程先生取得嶄露頭角的良機,但他們的目標絕不僅限於此,其中還包含余啟鵬余先生的父親,王志龍生前所受的不實污蔑,舊王朝餘孽參與販毒,所留下的骯髒尾巴等等,駱先生都想藉此了結乾淨。」

    「那你會做我的線民,也是刻意的安排嗎?」

    「一半算是吧,侯隊長不希望因為跟他的聯絡,而增高我身份提早曝光的危險性,當時駱先生又正致力於事業的全面轉型,所以侯隊長才會讓我自己選擇。看要做誰的線民。巴」為什麼你會挑中我?因為家父和侯叔的關係嗎?」

    「一部分是,」他微笑道:「不過最大的決定因素,還是在於有一次我跟駱先生碰面時,發現他桌上有一疊檔案夾,裡面滿滿的儘是你的資料,當時我就想,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讓對男女情愛一向顯得古井無波的駱先生動心?從此我便成了你的『虎子』。」

    孝安聞言雖滿面排紅,卻仍別開臉去,有些陰鬱不滿的說:「如果他真的在乎我的感受,這一一次為什麼又會狠得下心來傷我的心?」

    「因為他如果不如此傷你的心,我就會被迫取你的命。」

    「你說什麼?」  

    「上一次我通知駱先生去幫余啟鵬夫人解圍的事,已經引起施定厚對我的疑心,這次他們索性利用林燕琳想要給你一點顏色瞧瞧的機會,設下陷阱測試我,以便查清楚消息是否真由我這邊洩漏出去。」

    「原來通知他的人是你!」孝安驚呼道:「但是如果林燕琳的目標是我,為什麼差點被奪走性命的人是……?」

    「林燕琳的目標是你,但被她差遣去策畫行動的施秉宏的目標卻不是,這樣你明白了」你是說施秉宏表面上應付了林燕琳,私底下卻偷偷逞其報復的私慾?難怪跟我糾纏不清的那三名小混混,事後被帶回局裡時,會一問三不知,當時我們就覺得事有蹊蹺,唉,」孝安歎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堅持要他送我回局裡一趟,他也不會被打成重傷了」

    「我倒覺得不一定,而且那次的受傷,反而讓林燕琳和施秉宏反目。間接影響到施定厚與林煥祿的關係,施定厚認為駱先生居心叵測,不然不必出手救你,但林煥祿則堅持駱先生是為大局著想,甚至肯定他為保護龍池,受傷期間始終婉拒他們一干人等去採望的『做法』,我想,這跟林燕琳實在太想擄獲駱先生這個獵物有關,只可惜駱先生的心啊,早就全部給了某位女警官羅。」

    「虎子!」

    「好,」他舉起雙手來做告饒狀說:「言歸正傳,總之他們對駱先生的看法雖然不一樣,想處罰我跟除掉你的心,卻完全相同,所以就想出了一石一鳥之計,要我宰了你。」

    「接下來……」孝安推測道:「你應該會馬上跟侯叔聯絡。」」高,」天福對她豎起大拇指。「侯隊長本來的意思是乾脆把所有的來龍去脈都說給你聽算了,或者將計就計,再讓我故意『失手』,順理成章的回復原來的身份。」

    孝安立即搖頭說!「那大夥兒長久以來的努力,豈不就會落個功虧一簣的下場,倒不如……」她並沒有把話說完,但從她驟然一亮的眼神,天福知道她已經全都明白了。

    「倒不如反將他們一軍,由駱先生出面表示他發現了我是警方臥底的『抓耙仔』,他想親自解決掉我,我拚命『call』你,則是想趁『死前』告訴你一聲,讓你稍微沉寂一陣子,別再成為龍池的首號目標,誰曉得你會突然出現在沙灘上,把我跟駱先生都嚇了一跳。」

    「是史佩珍……不!是秦勝暉……」被述霧與哀愁禁錮的腦子一旦活絡過來,孝安便發現自己的心靈運作,竟比任何一個時候,都還要來得更加靈敏、暢通與奔流。「秦勝暉的立場,正好與你完全相反,對不對?」

    「對,他是施秉宏最忠心的狗腿,而施秉宏則一心想讓林燕琳對駱先生產生反感,所以才會出此陰招,把你給叫去,後來聽說他不但被勇舅林煥祿給狠狠訓了一頓,大罵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硬要他表示歉意的,出面幫駱先生做不在場證明。」

    「現在……最開心的人,一定是林燕琳吧。」孝安低下頭嘟噥著說。」你被侯隊長以近乎『勒令』的方式強迫休假,自己又遠離台北。跑個無影無蹤,雖然也正合侯隊長的心意,讓你暫時不再有生命之虞,但換個角度來說,又何嘗不是剛好滿足了林燕琳的私心。讓她得以完完全全的佔有駱先生,」見孝安臉色發白,天福遂不敢再檀開玩笑,趕緊把話給補全。「的時間。」

    「唔,」她獗起嘴來埋怨道:「那還不是一樣!」

    「才不一樣哩,『人』跟『時間』哪能相提並論?更何況駱先生的躲功一流,滑溜得像尾捉不住手的魚,林燕琳根本就是在做白費力氣、徒勞無功的事。」

    「這些話……」孝安雖甜在心底。表面上卻仍不假以辭色的說:「不是他要你來跟我說的吧?」

    「在他的心目中。你的安全最重要,從你升副隊長開始,便不斷的想辦法,或透過我、或透過侯隊長的想要逼你遠離這個案子,但自己同時卻又不由自主的受你吸引,弄得他既甜蜜、又痛苦,而一想到你可能也是如此,他就會給自己再加上一項自責的折磨。這樣的駱先生。你想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嗎?」

    「他……好笨!」無以宣洩對司奇的強烈思念與眷戀,孝安只得繼續埋怨:「明知道為了他,我什麼事都願意配合的。」

    「那你還需要對林燕琳酸溜溜的?我看你也挺傻的他。」

    「虎子!」

    「唉呀,小雨,做個像女人的女人,有什麼不好?況且你這樣牽腸掛肚的,我看在眼底,也才會覺得這一陣子,駱先生沒有為你白吃苦、自受罪。」

    「他……?」孝安既想問個明白。又怕問得大多,會再被天福看穿心事的取笑,不禁躊躇起來。

    倒是天福聰穎機靈,立刻自動提供情報。「其實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反正他在人前,尤其是在龍他那票人面前,慣例是強顏歡笑,不露一絲破綻的,但是在我藏身他原來往處的這段期間,碰上他剛好回來時,就會發現他經常挑午夜或凌晨的時候洗澡,起先我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心想那大概是他的習慣吧,直到有一晚我湊巧醒過來,走出房間,無意中撞見正在打開窗戶的他……」

    「駱先生?」天福看他打赤膊的上身還佈滿晶瑩的水珠,不禁關心的問道:「你才剛洗過澡,怎麼還把窗戶打開,站在那裡吹風,小心著涼啊。」

    「天福,吵醒你了?」

    「沒有,我只是想起來倒杯水喝,晚上跟你一起吃的那鍋麻辣火鍋,實在是太辣了。」

    「是嗎?」司奇深邃的眼眸再度飄向窗外。「我卻覺得還不夠辣,就像冷水澡也不夠冷一樣,統統沒有辦法麻痺我的神經和感覺。」

    「駱先生,這兩天有寒流,今晚山上的氣溫甚至不到十度,你怎麼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萬一前陣子的舊傷復發,豈不枉費雷警官那段時間,對你廢寢忘食的照顧?」

    「說出來不怕你笑,有時候我甚至會突發奇想,想像我若再次受傷,或再度病倒,孝安是否就會出現在我的身旁?」

    「駱先生……」

    「唉,這些瘋言瘋語,你聽過了就算,我想現在孝安一定非常恨我,也好,」他唇邊浮現一抹苦笑,仍舊潮濕的頭髮,則隨著他低頭的動作,垂落下來。「事情越接近尾聲,我就越危險,而她越恨我,離我越遠,就越能保障她的安全,這樣,」他的聲音已低到天福幾乎都怏聽不見了。「很好,她是光,我是影嘛,或者終究還是無緣得聚。」

    「就是那個晚上,」天福望著越聽臉色越蒼白的孝安說:「讓我下定決心,決定無論日後會被駱先生、被侯隊長如何痛罵指責,也要找到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給你聽。」

    屋外曉色漸明,孝安起身走到窗邊去,學著想像中的司奇推開窗子,深吸一口清晨冷冽的風,再緩緩轉過身來面對天福,神色湛然,雙眸清亮。

    「天福,你說你到台中來,是為了幫司奇招兵買馬?」

    「對,組織一個『影子軍團』,最近這裡飆車飆得凶,好手一定也比其他縣市多,不過你放心,我找的全是已有駕照的人,而且屆時展開行動,也只有帶頭的我,必須承擔較高的風險。」

    「已經找齊你要的人數了?」

    「還差一個而已。」

    「就從今天開始訓練吧,你已經找齊了。」

    「我已經——」天福一窒,總算搞清楚了孝安的心意,於是馬上像打風扇似的,拚命搖起頭來。「不!不行,絕對不可以。」

    「行,絕對可以。」

    「我求求你,我拜託你好不好,小雨,看在我們過去合作無間的份上,你就饒過我這一回吧。」

    「你在說什麼啊,」孝安一派理所當然的輕鬆模樣。「虎子』已經不存在了,現在你也已經不再是我的線民,相反的,從現在開始,我還要接受你的統籌指揮呢。」

    「小……,不,孝安,」天福繼續拚命推辭及勸說:「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萬一被駱先生知道,那我會怎麼樣?」

    「這件事還不一定要讓駱先生知道,」孝安模仿他的口氣說:「倒是呢,如果你不答應讓我加入,那我馬上就可以讓駱先生知道你找我來,把一切都說給我昕的事。」

    「你在威脅我?」天福怪叫道。

    「不,」孝安一臉無辜的說:「我只是在懇請你讓我加入影子兵團,為這件事盡一份心力罷了。」

    「孝安——」

    「就算我求你的吧,天福,司奇的委屈,我的痛苦,你全都看在眼底,難道你一點兒感覺也沒有?不,我說錯了,對不起,今天你會找我來,把一切事情都說給我聽,就因為你不忍心,對不對?那你何妨好人做到底呢?他老愛說我是光、他是影,我們的世界沒有交集。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但現在不是了。」

    「現在我明白如果我們想要在一起,光靠他一人的力量,」孝安偏著頭,想了一下。「也不能說一定不夠,但至少速度會比不上我們兩人一起努力的快,過去我只會一味執著於他無法到我的世界來現身,現在我卻想通了他不能來,我可以去的道理;天福,你幫幫我,幫幫我們吧,讓我有機會與司奇並肩作戰,讓我有機會向他證明我的愛,讓我們有機會盡快從黑暗世界回到陽光下。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好不好?」

    天福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再拒絕下去。只得哀號一聲:「若是被駱先生知道這件事,他不立刻宰了我才怪!」

    「你答應了?」孝安歡呼道:「謝謝你,天福,噢,我向你保證,用我你絕對不會後悔。」

    「誰說的?我覺得我的脊背已經開始發涼,我也已經追悔莫及了。」」恭喜你們,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就放過你們吧。」啟鵬握住學文的手,由衷的道賀。

    「啟鵬,之俊和學文兩天前就已經在台中辦過婚禮。你忘了?」碩人暗暗拉了丈夫一把說。

    「沒忘,只是我想他們這麼恩愛,那一定是跟我們一樣。夜夜都是良辰美——」啟鵬環著身著孕婦裝,把長髮挽成髮髻,更添嫻淑風采的妻子,毫不掩飾他對自己婚姻生活的極度得意與滿足。

    「啟鵬!」碩人兩頰微紅的及時打斷他的話頭。

    但學文卻接續他的話意促狹著說:「謝謝你的祝福,我一定會好好努力,讓之俊也盡快交出跟碩人一樣漂亮的『成績單』來。」

    此言一出,可就換之俊嬌聲連連了,於是碩人連忙發揮女性同胞愛,撿起她手捧盤中的一顆巧克力糖,用台語幫她解圍道:「呷甜甜,祝你明年生『後生』(兒子)。」然後轉向丈夫問一聲:「程勳呢?不跟我們一塊走?」

    「稍早他接了通電話,跟我說他要去接個朋友,也沒等我問清楚是誰,就匆匆忙忙的走掉了。」

    「程勳提早離席了?」學文聽了,不禁有些吃驚的說:「我特意請他留意我老師跟師母,就怕他們見了司奇,會為了近半個月來,行蹤不明的孝安起衝突,那現在……」他馬上焦灼的找起雷國森夫婦的身影來。

    「放心,剛剛我還看到老師跟低下頭來的司奇站得好近。不曉得在跟他說些什麼?不過無論是什麼,看起來都不像是在訓斥他的樣子。」之俊趕緊為大家釋疑。

    「真的?」啟鵬有些不敢相信,但他立刻又有了新發現。也就不再追究之俊所看到的畫面是否屬實了。「咦?司奇呢?」

    「應該是上樓回他專屬的房間去了吧。」之俊又說。

    「對了,」啟鵬這才想到:「他說他今晚要等一通相當重要的電話。」

    啟鵬說的沒錯,司奇的確在等,也已經接到了那通「相當重要」的電話,但之俊沒有完全猜對的是,在接過電話後,司奇即刻悄悄離開了飯店,驅車返回自己清幽雅致的住處。

    「駱先生。」

    「天福?」他頻做深呼吸,透露出難得一見的緊張心情。

    「駱先生,一切都按照你的策略進行。」

    「沒有人受傷吧?」

    「沒有,六個人,每個人都毫髮未損,全身而退。」

    「太好了,謝天謝地。」

    「駱先生怎麼不問最重要的事?」天福的聲音已慢慢洩漏出心中的亢奮,再也無法維持電話才剛接通時的平穩與低沉。

    「人員平安,就是最重要的事。」司奇由衷的說。

    「駱先生就是這一點教我最服氣,」然後不再、也已經等不及司奇問的。便自動歡呼起來:「我們也沒讓你失望,成功了!駱先生,我們成功了!」

    「天福,我就知道你一定成。」

    「不,」他卻突然壓低聲音說:「駱先生,這次的行動之所以能夠順利成功,除了你的計謀巧妙,軍團成員各個騎術高超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帶頭的人膽大心細兼領導有方了。你根本無法規像她剛才一個斜壓車身,滑過施秉宏車前的驚險動作,做得有多精準、多狠、多帥。他們就是因為她那個動作,才會緊急煞車,與後方我們預先安排的大貨車撞上,招來警車,導致運載的海洛因曝光。」

    「帶頭的人……不是你才對嗎?怎麼會另外冒出個青少年莫雄來?」知道天福找的,全是二十上下的孩子,所以司奇才會為他冠上那種稱呼。

    「喔,因為她技術實在比我好大多,所以大家後來便一致決定由她煩頭。」「這麼厲害」,那我應該特別褒獎他才是羅。」

    「她說事成之後,她只想要你答應一件事。」

    「哦?什麼事?」

    「她要你答應跟她在你家見上一面。」

    「在我家?是——」

    「事實上,她現在可能已經在你家中等你了,駱先生,你快回去吧,一切經過,她自然會對你做最詳細的報告。」說完不侍司奇回答。天福便己掛斷了電話。

    於是滿心好奇,兼之莫名其妙的司奇,便立刻開車趕回家中,不料在滑進經遙控敞開的鐵門時,他會更加意外的發現程勳的奧迪竟與他的BMW錯身而過。

    「程勳!」他馬上煞車停住,下車來朝做相同動作的程勳叫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幫你送了位客人過來,趕快進去吧,她在你樓上的房裡等你,別讓人家等太久,我走了。」

    「程勳?程勳!」司奇邊喊邊往他那裡跑去,可是程勳卻已一溜煙的開車走掉。

    滿腹疑雲的他,也唯有趕快開車進門,再衝上樓去。

    推開房門,走進他那足足有二十坪大的房間,只見敞開的落地窗前,緩緩轉過來一個高姚苗條的身影,襯著窗外流瀉進來的銀白月色,與他凝眸相對。

    「天啊。是你,孝安?」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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