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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元玥 -【暴龍抱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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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15:4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暴龍抱抱 - 元 玥

世上真有這樣的奇女子,容色豔麗、傾國之姿,卻大口喝酒、來去如風!
那日和她狹路相逢之後,他便把她當個朋友,不為美色、為的是她的真性情。
聽說她就是江湖上出名的浪女子──史絳霄,一向作風大膽、任性亂來。
他可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惡名在他看來不過是為人豪氣、不拘小節,他偏就喜歡……
從沒見過這樣完美的男子,卓絕出塵、斯文俊秀,個性還良善得教人心儀不止。
他叫荊英,果真人如其名,江湖上的菁英人物!這樣好的男人,卻願意不避嫌的跟著她?!
人家看他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心裡卻明白自己才是被他馴服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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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16: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春日,一名妙齡女子,身穿絳紅袍,手持長鞭,駕馭一輛馬車,在官道上狂奔縱馳,一似無人。駿馬發足,四蹄生風,馬車仿佛要淩空騰去。駕車女子全心趕路,未料在岔路口,迎面陡然出現另一輛馬車。  

  兩輛馬車,眼見就要撞在一起,另一輛馬車的車夫,急呼出聲,死命勒拉住受驚的馬匹。  

  紅衣女子,則是再揚一鞭,企圖飛沖過去。千鈞一發之際,兩輛馬車險險錯了開來。史絳霄稍稍喘上一口氣,正要控馭住受驚的馬匹時,卻聽得“啪”地一聲,車輪因為受不住這樣劇烈的顛搖,竟偏折了,隨即車身一傾,車上原本捆系好的酒甕,一隻只咚地滾了出去。  

  “酒!”史絳霄失聲一喊,顧不得馬匹奔走之勢,縱身躍出。  

  深赭色的酒甕,彈滾到官道外,在軟綠的草地上,一圈圈地滾?。放眼望去,近十隻的酒甕,若不搶救下來,就要撞樹碎裂了。  

  即使史絳霄身手再快也有漏失,就在她眉頭揪緊的時候從另一輛馬車中閃出一道白影。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身形翻飛,探手一卷、一扶,便立起一隻只的酒甕,他的身影委實過於好看,她的目光有一瞬讓他勾牽去。  

  就在這時,另一隻酒甕,從她眼角掃過。史絳霄擱好手邊酒甕,隨即縱掠出去。哪知道那男子與她同樣注意到那只酒甕,飛身旋到酒甕旁邊,兩人同時出手,擋住那甕酒。男子的手一碰到她軟膩的指尖時,立刻抽手,酒甕偏失重心,“砰”地撞在樹上,散成好幾片,濃醇的酒香霎時在微潮的春日中泛開。  

  見酒甕破了,荊英臉上隱了股窘然,心下覺得方才若是不鬆手,也不會如此。  

  “啊!”史絳霄看?地上破掉的酒甕,又覷了一眼他的神色,旋即朗聲一笑。“當真是三個和尚沒水喝,我以為你會扶住,你以為我會擋下,卻讓它成了唯一破掉的酒甕。”說?,將長鞭收在腰際。  

  荊英作揖。“失禮了。”謙遜的態度,不顯卑下。  

  見他一身白衣,身形順長而不讓人覺得單薄,胸懷昂挺而不過於糾結;俊秀的面容,雖是斯文,卻絕不溫懦;好看的劍眉,英挺而不霸氣。整個人望上去,卓絕出塵,但在不可押慢之中,卻又不曾透出孤僻冷傲。總之,這人一切都是無懈可擊而完美的。若不是親眼見到,很難讓人相信,這世上有這樣的男子存在。  

  見他作揖,她笑道:“我還沒給大俠稱謝,您卻跟我先行施禮,豈不是折煞我了。我手邊還有多的一甕酒,大俠若是不棄,就收下吧。”  

  “謝謝。”紅衣女子容色艷麗,乃是傾國之姿,正常男子見了她,恐怕連呼息都要讓她勾奪,不過荊英不曾多看她一眼,僅是有禮地說道:“在下滴酒不沾,若是拿了,恐怕辜負了姑娘的好意。”  

  “你不喝酒?!”女子略感驚詫,再度審量?他,而後釋出一聲笑。“可惜了。難怪了。”  

  她脫口而出的那句“難怪了”,勾得荊英的目光挪移上去。之前,他未將她的朱顏絕色放在心上,可是當她說那句話時,他卻忍不住要尋,尋她的神色。他望?,對上一雙桀驁不馴、清澄瀲灩的眼眸。  

  那句難怪了,是什麼意思?他想問,卻見她眼底流蕩出笑意。她在笑什麼?只一枚眼神的探問來回,眼前這紅衣女子竟已勾牽起他素來不動的心緒。  

  “荊哥哥。”一個衣?鵝黃的女子從車上走下。她探口詢問,拉回了荊英飄遠的神思。  

  “芙妹。”荊英回望?雲芙,輕輕一笑,聲音溫柔而好聽。  

  “怎麼了?”雲芙再問。比起紅衣女子的艷麗,她的美貌多了分素靜溫雅。  

  史絳霄主動回答。“兩車相撞,驚了姑娘,甚感不安。還請兩位看看車馬是否無恙?若有損失,我自當賠償。”  

  雲芙望了荊英一眼,見他笑答:“兩車擦身,也難說誰對誰錯,我看姑娘形色匆匆,該是要趕路吧?”  

  “嗯。”史絳霄點頭,爽朗地笑了。“只可惜欲速不達,反而慢了行程。”她看了眼自己的馬車。駿馬被摔落的車子困住,不停踏蹄嘶鳴,見女子視線遞過來,更是不斷噴氣。  

  “別惱了。”史絳霄對?愛馬一喊,飛身縱出,來到馬旁,解下馬匹身上的重擔,撫了撫它,便將它牽到樹旁。  

  雲芙和荊英面面相覷,也不知她有何用意。  

  只見那匹馬,竟低頭嘖嘖地舔喝起地上的酒來,這兩人還在驚奇之中,就聽前方紅衣女子朗聲笑道:“今日便宜了你,這可是藏了二十年的好酒。”說?,她還撫了撫愛馬。  

  酒香四溢,撲鼻而來,光用聞的,都叫人飄飄醺然。雲芙與荊英雖不善飲,也知道這必非凡品。  

  兩人尚在吃驚這匹駿馬的酒量,就見她彎身,端捧酒甕的碎片,竟與愛馬對飲了起來。“應該是我那些拜把無福,這一甕酒,就咱倆飲了吧。”語畢,她大發豪氣,一口咕咕嚕嚕灌下。  

  喝完之後,她雙頰生紅,大嘆一聲。“好酒啊!”  

  那匹馬興奮地抬頭鳴叫,搖動起身體。  

  史絳霄一把扔丟碎片,翩然躍飛上馬。  

  她姿態曼妙,絛紗生風,桃腮出紅,就是人間極品的艷色牡丹,就是天上絕頂的綽約仙人,恐怕也沒她此刻風釆。  

  同為女子,雲芙見她這等模樣,也不禁自心中發出贊嘆。  

  她斂眉偷覷?身旁的荊哥哥,他雖是看?紅衣女子,面上倒是未露癡迷之態。  

  雲芙暗喜,想她荊哥哥不愧是“武當派”後起一輩中,最受人敬重者,不似一般俗人,輕易為美色所動。  

  史絳霄執起馬轡,說道:“後會有期。”  

  荊英隨即舉手喚住她。“姑娘的車馬受了折損,要如何運送這些美酒呢?”他從小教養就好,隨時都能體貼別人心意,見女子這樣趕路,必是為了運送這些酒,禁不住為她擔起心來。  

  史絳霄一笑。“我看也只能驅馬趕去市鎮,再雇一輛車,回來運送這些酒了。”  

  荊英沉吟了片刻,說道:“姑娘還請等我一下。”隨即轉頭低聲與雲芙交談。“芙妹,這姑娘顯然急需趕路。若說我們將車馬讓出,你覺得如何?”  

  雲芙看了他一眼,逸拈出一抹笑。“我本就說不用坐車,是荊哥哥體貼,才為我安排車馬,於今,這位姑娘既然有需,我當然也很願意助她。”見他展露笑顏,她莞爾續道:“怎麼,荊哥哥還以為我是這樣嬌貴之人?”  

  “當然不是。”荊英微窘,轉向史絳霄,輕聲說道:“姑娘,你的馬車既然不能再行,不妨將我的車子卻下給你。我再騎馬,另行雇車。”  

  見他說得誠意,史絳霄也不故作嬌態與他推託,反而面展喜色,率性坦言。“哎呀,真是好主意。那你們合計多少銀子,我買下你們的車便是。”  

  荊英輕曬,淡淡地說:“這是交朋友,不是做買賣,在下估算不出多少銀兩。”她那率真豪邁的性格,很快便讓他生出想結交為友的念頭。  

  “好。”史絳霄一笑。“是我俗鄙了,看輕兩位。”翻身下馬,拱手為禮。  

  荊英與雲芙亦皆曬笑,報拳回禮。  

  彼此雖然還不識得對方來曆,但這樣便是朋友了,這樣已是朋友了。  

  荊英朗聲喚道,那位始終停在車上、驚魂方甫的車夫。“誠叔,勞你下來,幫這位姑娘,把酒甕抬到我們的車上。”  

  那馬車夫扁扁嘴,百般不甘心地走下來。照他看來,他們家少爺,實在是太好心了。  

  荊英對誠叔一笑,兩手各兜起酒甕,移到車旁。  

  史絳霄看到那車夫的表情,抱起一甕酒,走到荊英身邊,說道:“既然已是朋友,我想把我的寶馬送給你。”那男子說是要與她結交,她便認真看待,既是朋友,便是互相往來,她也不願意占他便宜。  

  之後,她抿了下唇,又說:“它可夜行八百,日馳千里。我贈與你之後,望你好好珍惜它。”她看得出這男子品格純善,必會善待她的愛馬。只是那匹馬,與她的感情實在深厚,她一時舍不下,還是多了一句叮嚀。  

  荊英將酒甕放在車上,又接過她手裏的酒甕,笑笑地說:“我不能收下它,因為它不只是一匹馬,更是你的朋友。”  

  他順手將酒甕捆綁好,笑看?她。“我一向是滴酒不沾,如何能讓它跟我,這豈不是叫它受委屈了。”  

  聽他這麼說,史絳霄心頭一震,這男子的純善,竟是超過她所想像。他的話裏,沒有半分的自己,只有她與她的馬。  

  只是這人越是良善,她越是覺得不好占他便宜。  

  荊英看得出她的心情,笑意更深。“我說與你交朋友,那便是一輩子的事情。你急?要把馬交給我,難道是因為急?要與我劃清界線、切斷關系嗎?”  

  “當然不是。”史絳霄綻放笑顏。“好兄弟。”她對他有說不出的激賞,豪氣地喚他一聲,熱情地將手伸出,等他相擊。  

  荊英看她爍灼的笑容,受她豪氣所激,拍手擊過。啪地一聲清脆的響聲後,他的手原要順勢抽開,哪知道她卻在這時緊握了他的手。  

  兩手相握那一瞬,荊英的心裏竟莫名地一動。  

  史絳霄與他相望,又是一笑。“可惜你不喝酒,要不然的話,真該與兄弟你,好好飲上一盅。”  

  “咳!咳!”一聲咳嗽,是手抱酒甕的誠叔發出的。  

  荊英看到誠叔時,有一時的閃神,因為剛剛誠叔走過來的時候,他竟然不曾察覺,對於自己方才有些失魂的情形,他心中掠過一抹驚訝。  

  誠叔說道:“少爺,酒可是放在這裏?”  

  雖然曉得他是明知故問,荊英還是保持一徑笑意,微微頷首。  

  “是。”誠叔放好酒,眼睛朝史絳霄一瞥,那不悅的眸光處處充滿敵意。  

  史絳霄本來想要和荊英結交,可觸及到那目光時,她仿佛是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當下念頭熄了大半。加上她轉念又思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也就噤口不語,徑自去取自己的馬。  

  她牽起馬匹,走向馬車。她的馬走了過去,顯得飛揚跋扈,而荊英所有拉車的馬匹,則是沉穩許多,只靜默地任隨她卸下馬具。  

  她勾出抹笑,真覺得什麼人養什麼馬,那匹馬的性格與那男子倒是一般。  

  她很自然地放眼過去,尋?男子的身影,男子和他那芙妹以及車夫,正在為她搬酒。  

  荊英喚了雲芙一聲。“芙妹,我來就好,你休息就是。”  

  雲芙笑睨他一眼。“荊哥哥,你真當我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嗎?”  

  誠叔笑道:“哎呀,雲姑娘,我們家少爺是捨不得你啊。”  

  雲芙臉上掠過一抹羞甜的嬌紅,低下俏顏。  

  “誠叔,莫要胡言。”荊英面上閃過一抹赧色。“世伯把芙妹託付給我,我自當盡心照顧。”荊、雲兩家更是世交,他與雲芙自小便識得。  

  “好,好,好。”老車夫不斷點頭,卻還一直展笑。  

  朗朗笑聲中,雲芙和荊英各有尷尬,互相別過頭去;而他遊移的目光,正巧向史絳霄處投去。  

  那一剎那,莫名其妙地,史絳霄竟然倉皇地躲開他的目光,匿入兩匹馬的中間。  

  荒謬可笑啊!史絳霄揪緊了眉頭,完全不明白她剛剛是為何而躲。  

  尋思半晌,她只能說服自己,興許是見了他們和樂融融的樣子,讓她不自在吧,卻無法解釋心頭為何突然微微地覺得紮刺。  

  壓下心頭莫名的不舒坦,她俐落地交換兩匹馬身上的馬具,等她整理好的時候,他們三人也將酒甕綁牢了。  

  “好了。”荊英含笑,同她打了一聲招呼。  

  “謝了。”史絳霄揚笑。“在下南京史絳霄。若要到南京,記得找我。”語畢,她徑自坐定,執起馬轡,喝了一聲。“駕!”  

  駿馬再度揚足,狂馳浪奔而去。四隻輪子,急轆轤地滾轉,一似生出了風。原本笨重的車馬,像是插上翅膀,在官道上騰逸。  

  馬走得遠了,荊英神思才拉了回來,俊容噙笑。“真是奇女子,來去都是一陣風。”  

  “什麼奇女子?!”老車夫怪叫。“那是浪女子!”  

  一旁的雲芙,黛眉輕挽。“誠叔,人家好歹是個姑娘家,怎麼這樣說她呢?”  

  誠叔對上兩人。“雲小姐,少爺,你們剛剛難道沒聽清楚,她說她是南京史絳霄啊!”  

  荊英和雲芙交遞眸光,兩人確實未聽過這人。他收起視線,溫和一笑。“那又如何?”  

  “哎呀!”誠叔嘖了一聲。“也難怪你們兩個不認得,少爺終年在武當山練武,雲小姐也不常出門,這江湖上的千奇百怪,武林裏的藏汙納垢,你們是不會曉得的。雖然說我老頭子膽識、本事都不夠,不過見識可是不少……”  

  荊英從他話中,聽出他暗指方才的女子聲名狼藉。向來不打斷人話語的荊英,竟然截了誠叔的話,脫口探問:“誠叔,你聽過她什麼事?”  

  誠叔掛上批判的口吻道:“這史絳霄啊,乃是出身于南京第一釀酒家族。不對,他們家族算得上是武林第一了。她的哥哥史容繼承家業,成為最有名的大商人。不過,史絳霄則是酷似她爺爺,同樣都是率性不羈的人。她爺爺極是疼她,臨終之前,不讓她與父母同住,而將她托給一生的知交好友‘飛霞客’。‘飛霞客’武功甚高,不過也是個無酒不歡的怪人。因此造成史絳霄回家之後,無法與家人共住的情形。於是這史絳霄便開始浪拓江湖,結交各式怪人,也生了不少的是非。”  

  說到這裏,誠叔忍不住加了句:“少爺,她剛剛這麼跟你稱兄道弟,可是讓我拴了把冷汗。你不知道她的朋友當中,最有名的就是‘江湖九(酒)怪’,他們一共九個人,武功不算絕頂,背景各自相異,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愛喝酒。他們管自己叫‘江湖九(酒)傑’。什麼九傑,說得好聽,根本一個個就是爛醉的酒鬼。你們沒看到她剛剛喝酒的樣子。唉,沒有一位好姑娘會這樣喝酒。況且,酒後亂性,他們一堆人又湊在一起,狂歡之後,哪里會不縱欲……”說到這,他見荊英面色暗沉,趕緊縮舌咬牙,閉上嘴巴。  

  雲芙見狀,軟聲說道:“我看史姑娘別有一番豪氣,只是可惜了誤交損友,才會淪落至此。要是我們與她結交,說不定可以將她導入正途。”  

  “別!別!別!”老車夫急急地說。“惹到這種人,不只姑娘倒楣,說不定還要連累雲家。”  

  “好了。”荊英揚手,重新一展溫顏。“我看史姑娘不過只是好飲酒、好交友的人不見得如外界所傳這樣放浪不羈。誠叔,你也別誤會她,開口說要和她做朋友的人,是我不是她。不管她確實是怎樣的人,我有自信,不會被她帶壞的。朋友相交,義氣為先,往後只要不礙正道的事情,我都是要幫她的。”  

  “少爺!”老車夫的眉頭都打死了。“話不是這樣說的,那種姑娘,不值得這樣對待的。”  

  男子把手按在他的肩上,一笑。“誠叔,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她已經是我的朋友了,你莫要說她壞話。”  

  那女子,在他而言,就如春日裏碎落的一甕酒,就是不識得半口的滋味,也已然拂滿了人一身的氣息。那樣來去如風,笑傲酒國的女子,縱是讓人傳得不堪,他也是要結交一場的。  


  史家以賣酒起家,家大業大,富可敵國,因此全國各地都有其別館。當年史絳霄的爺爺便為她蓋了座“青春居”。此地,植了一片竹林,竹色碧綠,青翠如玉,環境殊是清幽雅靜。  

  不過,史絳霄平日不住此地,只請了人,定時為她清理而已。  

  因為她喜好交友,對朋友即是大方,因此此地也成了她朋友借住之處。只是,不管有沒有人來借住,每年到三月這時候,他們“江湖九傑”都要照例在此地聚會。若已有人住在此地,她便會去外地,住兩、三天之後,再行回來。心中也不會為這事,人何嫌隙。  

  這日,史絳霄便是為了趕去和眾人相會,才會在途中撞上另一輛車馬。等她趕到“青春居”時,竹林中已是一片喧鬧。這裏各色人物都有,有儒生打扮者,有江湖朮士者,甚至還有道人僧侶夾於其間。這些人或彈琴、或吟嘯、或舞劍、或劃拳、或行酒令……盡皆開懷暢飲。  

  “好啊。”史絳霄從馬車上跳下,舒展笑顏。“你們這群老酒鬼,也不等我這小酒鬼來,就自己喝起來了。”  

  “九妹。”大夥兒熱烈地喊她。“一年不見,你可想煞我們大家了。”  

  “是想我,還是想我的酒?”史絳霄盈滿笑意,從車上卸下一甕甕的酒,對?每人拋了過去。  

  接到酒甕的人,無不欣喜若狂,急急地開壇聞香。“好酒啊!我等走遍大江南北,還沒見過比九妹更會釀酒的人。”  

  “這酒珍藏了二十年。是爺爺在我出生的時候,釀好藏起的。”史絳霄再把酒甕拋出。“爺爺取了個名,叫‘美人醉’。”  

  “好酒啊!”一名道人噴了一口酒入喉。“只是怎樣的好酒,比得過九妹醉人啊。”  

  史絳霄睨了他一眼。“六哥,你說這渾話,不怕七哥在菩薩面前告你一狀。”她說的七哥,是這座上唯一的僧人。  

  那道人聽史絳霄這話,呵呵笑出。“若他見得了菩薩,再來告我吧。”  

  僧人則是雙手合十說道:“前輩大師有言:‘飲酒食肉不礙菩提,行盜行淫無妨般若’。”  

  史絳霄笑出。“七哥持這論調,難怪沒有寺廟敢收……”她話說到一半,才注意到她七哥臉上幾塊青紫,像是讓人打過。  

  史絳霄濃眉一揚。“七哥,這是怎麼回事,誰打了你?”  

  僧人笑笑地說:“你七哥我也不需要寺廟收,只要大限圓寂之日,菩薩能留就可了。何必管那世間人如何看待。”他的話裏並沒有回答傷痕是怎麼來的,只是回答史絳霄先前的話而已。  

  史絳霄看他言語閃爍,有意回避,大步地走了過來。“七哥,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明白。”  

  道人知道僧人不願讓史絳霄知曉,便說:“若是要做明白人,我們又豈會在這裏喝酒呢?”  

  聽他那句話,眾人哄堂大笑。  

  史繹霄插腰環視其他人。“怎麼了?現在是沒把我當成兄妹看待了嗎?我看你們每個人都知道事情是吧!”  

  “唉。”座中的儒生,對?僧人苦笑。“七弟,你要不肯說的話,只怕九妹連我們也要怪上了。”  

  僧人望?史絳霄堅定的態度,只好實說:“我那夜在‘武當山’喝酒喝得醉眼了,一棵松影拂過,我只當是有人要來扶我,推了他一把。後來我聽到有人喳喳呼呼的,我嫌?嗦,手下的力氣便大了,竟把那株小松推倒。之後他們說,那棵小松才剛移植過來,就讓我給弄死了,非要我賠不可。你也知道,七哥我身無長物,怎麼賠得起?只得讓他們打我一頓就是了。”  

  “太過分了吧!”史絳霄怒氣陡生。“怎麼能為了一棵樹,將你打成這樣?!”  

  道人插嘴解釋道:“這‘武當派’向以名門自詡,早看我們這幾個人不順眼了,不就是借題發揮罷了。”  

  其他人紛紛說道:“這幾年,‘武當派’的俗家弟子中,出了個眾所矚目的人物,外號‘無塵劍客’,出身江南第一大家荊家。他小小年紀,造詣非凡,大大為武當揚眉吐氣,他們氣焰也就更加囂張了。”  

  “喔。”史絳霄尋思。“幾位大哥說的人可是荊英,外面的人把他傳得跟神仙似的。”她俏然昂挺,一拍胸脯。“我這就去‘武當山’為七哥討回公道,順便會會這個人物。”  

  僧人趕緊說:“九妹,七哥我就是怕你強要替我出頭,才不讓你知道的。況且,指使人打我的,是‘玉虛真人’又與‘無塵劍客’無關,你何必招惹他呢?”  

  “好。”史絳霄承諾。“若我上‘武當山’,他不犯我的話,我自是不會惹他。”  

  “聽你這話,是非去武當不可?”又有人為她擔心了。  

  “這麼吧,我們跟?你一起去。”這些人的功夫,大都不及史絳霄,不過基於義氣,他們也不退讓。“老子也早就看不慣那些牛鼻子老道了。”  

  “不。”史絳霄揚手。“人多不為勝。咱們是去討公道,不是去打群架的。眾位大哥就不用去了。”  

  史絳霄外表雖是豪邁,其實也有心思細膩的地方。她知道這些人雖是各有本事,但他們都不好動武,只算是半個江湖人,也不打算拉他們下來。  

  僧人看?她,突地追了抹悠深的笑。“好吧。”他一時豁朗,什麼也不堅持,只說:“合該是你的因緣就在武當。這趟武當之行,七哥不再阻止你。”  

  “七哥說不再阻止我,那句話說到我心裏。不過,說什麼我與武當有緣,我倒是不以為然了。”史絳霄一笑,從旁人手上攬了一甕酒過來,就口灌?。  

  爺爺曾說這“美人醉”,要放到她出嫁的時候,才可以拿來喝,不過她闖蕩江湖這麼久,可沒見過什麼男子讓她動心;況且“武當山”都是一群修道的人,與她志趣不合,哪里可能有她的因緣呢?  

  思及此,史絳霄再飲一口美酒,玉肌飛霞,有如上了新嫁娘的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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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史絛霄離了“青春居”之後,直闖“武當山”。她甫入山門口,守門的道人便阻了她的去路。“女施主。”小道人橫在她面前。“今日是我們清修之日,不接外客,還請女施主見諒,改日再來參訪。”  

  史絳霄一笑。“我不是來參訪,我是來尋仇的。小師父,我不為難你,你速速去把玉虛老道找來,我要和他討個公道。”  

  小道人打量?她。“你要找玉虛師父?”  

  那“玉虛真人”在“武當派”中地位極高,僅次於掌門。當年老掌門曾有意要他接替掌門位置,他卻力主按照舊例,由他師兄接掌此職,此事讓他博得武林同道贊揚。這些年來,除了傳授後輩武藝之外,他也職司戒律,鐵面無私,更受“武當派”上下敬重。  

  小道人收了目光。“玉虛師父不可能見你的,女施主還是請回吧。”  

  “要我走,拿本事來吧。”史絳霄揚出長鞭,一把卷走小道人手上的拂塵,傲然逸身。  

  小道人愣了下突然空掉的手,睜眼看?史絳霄的背影,好一會兒,他才回神,趕緊大聲嚷喚。“有人闖入!”  

  史絳霄如人無人之境,步步走得昂揚無懼。  

  七個道人施展輕功,從天而降,將她團團圍住。為首之人說道:“女施主還請留步。”那人聲音沉厚溫篤,語畢,轉過身來,單手猶放在胸前與史絳霄行禮。  

  兩人視線一觸,俱是大驚。  

  原來那為首之人,正是與史絳霄因相撞而結職的男子荊英,又號“無塵劍客”,乃“武當派”首席俗家弟子。  

  “史姑娘!”  

  “是你?!”史絳霄這才想起男子確實姓荊,只是她沒有料到他就是荊英。  

  餘下六人,見他們兩人相識,也是面面相覷。他們長年在道觀修行,未曾見過像史絳霄這樣的艷姝,乍看到她,只覺驚為天人,全然沒想到,她與荊英竟是相識。有人看?荊英,心頭已經暗怪他沒把這樣艷遇告訴他們。  

  荊英斂收起心神,溫展笑顏。“不知史姑娘駕臨敞觀,有何指教?”  

  史絳霄凝看?他,再度與他對視。“兄弟,你可是荊英?‘武當’第一弟子,也是‘七星陣’之首。”  

  “史姑娘謬贊了。”荊英噙笑以對。  

  看到他純良的笑容,史絳霄玉顏一合,她實在無法與他為敵。史絳霄索性卷起長鞭。“兄弟,去叫你們那‘玉虛真人’出來吧。”  

  “史姑娘為了什麼事情要見玉虛師父呢?”荊英揮手,示意其他師兄弟撤開陣勢,大有化干戈為玉帛的意思。  

  史絳霄理直氣壯地說:“上次我七哥‘顛倒和尚’在這兒弄倒了一棵小松樹,竟遭了他一頓惡打。我看不過眼,要來跟他討回公道。”  

  “有這樣的事?”荊英沉吟。  

  “七星陣”中,有人說道:“荊師兄,那是你下山省親時發生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荊英了然地點頭,又是一笑。“史姑娘,我看是一場誤會。”  

  “什麼叫一場誤會?”史絳霄睇了他一眼。“莫非是樹沒倒,還是我七哥沒被揍。”哼了一聲之後,她端正容色。“樹被推倒了,我們當然是要賠。不管多少銀子,我都可以替我七哥出,可是你們這樣惡打他,那就是欺人太甚了。”  

  盡管史絳霄態度不佳,荊英仍不改變笑容。“玉虛師父職司戒律,從不講情面,他待人律己都是十分嚴厲,我想他真的只有執法之心,並無淩辱之意。”  

  “打人打臉了,這還不是淩辱?難道我七哥挨了揍,只能啞巴吃黃連——暗吞了嗎?”史絳霄不以為然,俏抬螓首。“這樣吧,你說那‘玉虛老道’只是為了執法才如此,那好,我今天就按你們的規矩行事,我一棵棵地砍了你們的樹,再一棵棵地賠你們樹,看你們咽不咽得下這口悶氣。”  

  話甫說完,史絳霄鞭一揚、身一騰,縱掠到庭院所植的松柏旁邊,出手便是一鞭,狠狠抽去。  

  荊英飛身,長劍一攔,便卸下史絳霄的攻勢。“冤家宜解不宜結,還請史姑娘看在下薄面,回轉貴府吧。”  

  “我要肯息事寧人,又怎麼會來?況且,我與你的交情是一回事,我與七哥的交情又是另一回事。”史絳霄長鞭再揚,疾如閃電。  

  荊英不願意事無轉圜,只好出劍,絞纏住史絳霄的長鞭。  

  史絳霄那條長鞭,乃是以特製藥材浸煉過的,特為柔韌,水火難侵,刀劍難傷,只是荊英不願鬆手,她只能與他不斷拉扯。“好傢伙,身手果然了得。”史絳霄咬緊下唇。  

  一道人影陡然騰出,沉聲喝道:“哪里來的人,敢在我武當山撒野。”  

  荊英抽劍,逸身貼在她旁邊,小聲地說:“你快走吧。”  

  史絳霄收鞭,傲然地與那人對視。“你就是那玉虛老道嗎?”  

  她看那人面容清瘦,目露精光,料想那人應該就是“玉虛真人”沒錯。  

  “玉虛真人”半瞇?眼睛,上下審量?史絳霄。史絳霄明艷的風釆可說是他生平僅見,不過她周身流動的桀驁,更讓他目光難轉。  

  史絳霄不愛他那逼人的目光,揚出鞭子。“牛鼻子,你到底是不是玉虛老道?”  

  荊英看情勢不對,先行對“玉虛真人”擎拳作揖。“玉虛師父,這位女施主是史絳霄姑娘,上次她結拜兄弟‘顛倒和尚’與我們略有摩擦,致生誤會,於今小徒正在排解中,不敢勞動玉虛師父出手。”  

  “玉虛真人”揮手讓他退下。“荊英,‘顛倒和尚’的事情我有印象,那不是誤會,我自己處理就是。”  

  “好。”史絳霄搶在荊英之前說話。“你倒是一個乾脆的人,我也不與你?嗦。上次我七哥來,推倒你一棵樹,那銀子我賠;不過,我七哥遭你派人一頓打,你怎麼賠我?”  

  “玉虛真人”觀了她一眼。“無理取鬧。原來你就是‘江湖九(酒)怪’中排行第九的史絳霄。哼,像你這樣憑仗家中有錢,不好好找個人家嫁了,到處惹是生非的姑娘家,最需要教訓了。”  

  “可惡的老道。”史絳霄最恨人家這樣說她,一聽他這樣說,怒不可遏,飛身出手,便是一擊。  

  “玉虛真人”手上一柄拂塵,猛烈生風,那威力絲毫不遜史絳霄長鞭在手。  

  史絳霄氣他不過,卷起旁邊的盆景,朝他擊去。  

  “砰”地好幾聲,她連摔了數個盆景,弄得“玉虛真人”大為光火,一甩拂塵,欺身向她刮去,那強勁的力道,竟硬生生地劃開史絳霄的袖子。  

  史絳霄的袖子狼狽地半掛在手上,刮開之處,雖無傷痕,卻是疼痛異常。史絳霄這才領略到“玉虛真人”的本領。  

  荊英在旁見了?急,高聲喊道:“玉虛師父,還請手下留情。”  

  “玉虛真人”看?她芙蓉面緊咬編貝齒的模樣,目光異常炯亮,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只要她肯道歉,我這就放了她。”  

  史絳霄冷笑。“你武當仗勢欺人才要道歉吧。”  

  “冥頑不靈,看我怎麼收拾你。”“玉虛真人”再現絕技,一步步追打?史絳霄,而史絳霄緊咬?牙,連個疼字都不願喊出。  

  旁邊那些徒兒一個個地皺緊眉頭,史絳霄那受疼的樣子,誰見了都會不舍。只是他們雖覺得“玉虛真人”下手委實過狠了,也不敢出聲惹惱他。  

  “還不認錯。”“玉虛真人”顯然已經打紅了眼,下手又是重招。  

  他的出手疾過閃電,猛如霹靂,史絳霄心知躲閃不過,驚恐的意念才動,身體就讓人整個抱護住。  

  原來是荊英硬生生地為她吃下這一擊,他的背部猶被燒烙一道,面上還強自轉出一抹笑。“早說,要你走了。”他抱住了史絳霄,小小聲地在她耳朵說。  

  史絳霄眉頭一擰,她寧可那拂塵是狠狠抽在她身上,也好過打到荊英。  

  “玉虛真人”先是一愣,爾後大喝。“荊英,男女授受不親,你還不快放開她。”  

  “是。”荊英這才意識到史絳霄這樣貼近,趕緊放開史絳霄。  

  “孽徒。”“玉虛真人”憤怒地握緊拂塵指?荊英。  

  “玉虛師父,小徒知錯,自願受罰。”荊英當?眾人面前,向“玉虛真人”跪下,誠懇地望?他。“不過,史姑娘畢竟不是我武當門下之人,縱使她錯在挑釁、錯在魯莽,也已經讓師父教訓過了,還請師父放過她吧。”  

  他言語之間不但顧守史絳霄安危,還處處周全“玉虎真人”面子。  

  “玉虛真人”面上稍軟,不過當他一對上史絳霄忿懣不屑的眼光時,心裏再惱,沉聲吩咐道:“來人啊,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給我關進後山石洞中,三餐不准給她,直到她悔改為止。”  

  “玉虛師父……”荊英再度開口為史絳霄求情。  

  “你別想再為她說話了。”“玉虛真人”一口回絕了他的話。“你再求情,我就治你一條勾結妖女之罪。眼下你給我跪好,好好反省。”  

  其他人看“玉虛真人”火氣正大,面面相覷,深怕受無妄之災,只得噤口不語。荊英知道勸說無用,端凝眉眼,沉默地受罰。  

  史絳霄一旁看不過眼,實在很想出口罵這老道,又怕再次連累荊英,只得咬牙吞忍下。  

  “武當派”極重戒律,其他的人明知道這種做法,可能會引來爭議,還是只得執行。他們走到史絳霄身邊,比了個手勢。“史姑娘,請吧。”不用繩索捆綁,算是他們對她唯一的體貼了。  

  “哼!”史絳霄一步步地昂走,心頭卻還是氣那老道不過。走了兩步,她忽地停下來一笑。“可惜啊,泱泱武當,竟不能以德服人,難怪名聲總是不若少林。”淡淡的語氣,卻狠狠地刺了“玉虛道人”一下。  

  武當和少林向來都有爭奪武林第一的心結,那“玉虛道人”一聽這話,面色脹紅,騰到史絳霄面前,握緊了拳頭。他很想再教訓史絳霄,可是此時出手,就正應了她那句“不能以德服人”了。  

  史絳霄看他臉上的紅色都快爆開了,得意地逸出笑容,帶?奚落的眸光看?他。“道長,還請借過,我要到後山石洞了。”  

  若不是看“玉虛真人”面色沉重,其他的人就要壓不住笑聲了。  

  “哼!”“玉虛真人”哼了一聲之後,縱身掠開。  

  其他人瞧?史絳霄,低低地笑出。說真的,這場打鬥下來,他們不但受她美貌吸引,更為她的義氣膽識折服。  

  史絳霄睇看他們笑了,轉過頭去,望?荊英。  

  荊英與她相看,無奈地搖頭後,終還是展笑。  

  史絳霄一收到他的笑容,乍綻笑靨,明妍如春,燦爛似火。一霎時,四下都顯得暗淡。剎那中,荊英的眼裏只有……只有她滿放的笑。  
  

  星月黯淡,史絳霄環住一身孤冷,透過鐵欄,睜睜地望?洞外。她咽了下口水,從早上的打鬥至今,她只飲了一點水。於今,餓到半夜,飢腸轆轆的感覺也沒了,只剩一種困乏。春寒料峭,夜風吹來,更添倦累。  

  她籲嘆一聲,腦裏散不去昏亂的思緒。嗡嗡作響的腦中,雜了她七哥的一句話——合該是她的因緣就在武當。而她的身上除了酸疼之外,還殘?荊英當時奮不顧身一抱的感覺。  

  “哎呀!”覺察自己這樣紛亂的心事,她埋頭嘖了一聲。  

  “怎麼了?”欄外驀地響起溫暖的探問。  

  史絛霄霍地抬頭,對上了荊英含笑的俊容。“好兄弟。”她開心一喚。“我還在想,那老道有沒有為難你?”  

  “你放心,玉虛師父已經原諒我了。”荊英手持竹籃,開了鐵門,低矮?身子鑽進洞內。他在她旁邊坐下,從竹籃中拿出一碗飯、一碟菜。“都是些冷掉的齋飯,你就委屈些吧。”把筷子遞給了她。  

  史絳霄舉?,悄悄皺起眉來,被“玉虛真人”打過的地方疼得她連舉手都難。  

  “手疼了是嗎?”荊英很快就察覺她為何凝眉,拿過她的筷子,輕輕撩卷起袖子。初時,傷處還沒顯出,於今都浮成獰醜的瘀烏,霸佔了她工藕似的手臂。荊英揪起眉,而後對她一笑。“放心,我自小也是常挨玉虛師父的打,因此獨門秘方比誰都多。我這裏有一瓶藥,一擦便能見效。”  

  想到他常常挨揍,史絳霄忿聲說道:“你那玉虛師父,真是有病,這樣折騰你。”  

  荊英一笑,拿出藥來,溫和的俊容,沒有半分的不滿。“玉虛師父也是恨鐵不成鋼,才會下了重手。”  

  他手上的藥瓶碧綠剔透,是用上好的玉做成的,蓋子一掀開,便可鬧到一股綿柔的香氣。  

  史絳霄看?他手上的藥。“聽說你出身名門,看你用的東西,倒是不俗。”  

  “那是芙妹千方百計為我弄來的。”荊英笑笑,將藥瓶遞給她。  

  史絳霄聽他這麼說,一時心裏不知怎麼生了排斥,竟是不想要接下藥瓶。  

  “怎麼了?”荊英望?她笑。“是手太疼了,不好塗藥嗎?”  

  “嗯。”史絳霄倉皇地點頭。  

  荊英忖了半晌。“若你不介意,由我幫你上藥好嗎?”他是個君子之人,向來謹守男女分際。只是他並不過迂,若有需要,他還是會出手相助。  

  “好啊!”史絳霄扯了抹笑,把手放在他的面前。  

  荊英輕拉起史絳霄的手腕,為她塗上一層藥,細細推開。開始按揉的時候,刺痛得不得了,史絳霄微微皺起眉來,荊英柔聲呵護。“忍過一會兒就不疼了。”他抬頭,深邃的眼眸要去承納她的苦疼。  

  被他一望,她的心竟怦怦怦地跳?。黑暗的洞中,他的眼眸是唯一的星子。  

  “現在比較不痛了吧。”荊英噙笑再問。  

  “唉。”史絳霄胡亂應答,躲開他的目光,沉定下慌亂的心跳。慢慢地,她可以感覺到藥力綿入肌理,手臂的酸痛,神奇地消褪。她抬頭,想和他稱謝,可一看到他為她埋首專注的模樣,到了舌尖的話,又硬生生地吞下。  

  她莫名生了個念頭,想要拉長這樣的時光,於是設法與他談話。“你那芙妹的藥,真是好用。我記得她好像姓雲……對了,我曾聽人說過,江南有兩大家族,一是你荊家,二是她雲家。你們兩家不只在武林中頗有威望,更是聯手吃下江南的織造事業,兩家交情非比尋常。”  

  “是啊。”荊英笑笑地看?她。“芙妹與我算是一同長大,不過,我長年在‘武當山’習藝,與她總是聚少離多,一年見不到幾次面。”  

  “是這樣啊!”史絳霄終究是耐不住性子的人,脫口問道:“那你以後會娶她嗎?”  

  “啊?!”荊英愣了下,面下閃過窘然尷尬。  

  史絳霄臉上不知怎麼也紅了,胡亂牽開一抹笑。“兄弟,我隨便問問的,你不想答也就算了。”  

  “無妨。”荊英又是溫和的笑。“其實我爹的意思,是希望我將來能接掌‘武當派’,而我娘則是勸我,要把握芙妹,娶她進門。”  

  史絳霄趕緊問:“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荊英沉吟了一下,才答道:“我知道諸位師父一直很看重我,我也希望能對得起他們的託付。這趟我下山省親,曾與我娘談過,要她透些消息給雲家,我往後說不定入了道門,清心修持,再不顧塵俗。芙妹的青春,萬萬不能教我耽誤了。”  

  聽他這話,史絳霄一則松了口氣,一則又問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往後你也要和你那玉虛師父一樣了啊?”  

  “像玉虛師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荊英還是一貫的笑容。  

  史絳霄咬?下唇,不發一語。她還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只是他一想到他這樣清心寡欲,就覺得胸悶氣結就是了。  

  “你怎麼了?手還疼嗎?要不要先吃點東西?”荊英猜不出她的心意,只好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史絳霄望他一眼,一笑。“我吃點東西吧。”她猜可能是今天受了那牛鼻子老道的氣,又餓了一天,心緒才會這樣不穩。  

  史絳霄拿起碗,扒了兩口飯、夾了點菜吃。兩口吞下後,她才真覺得餓了,也不嫌飯冷茶淡,就這麼吃?。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荊英一笑。“史家富可敵國,我還怕這些冷飯剩菜,委屈了你呢。”  

  聽他這麼說,史絳霄眉頭一沉,放下筷子,與他對看。“你是不是覺得,我就像是那‘玉虛老道’說的——是個仗?家中有錢,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姑娘?”  

  荊英連忙道歉。“是我失言,我沒這意思。”  

  史絳霄嘔氣似的埋頭猛扒?飯,大口大口囫圃吞去。  

  “你別吃得這樣急嘛。”荊英擔心地說。  

  他的話才說完,史絳霄就噎住。“咳!咳!”她痛苦地拍?胸口。  

  荊英趕緊盛了碗冷湯給她。  

  史絳霄一接過碗,即大口灌下,胸腔讓湯水這麼一沖,空了出來。史絳霄臉色才松了下來,他看?荊英緊張的模樣,噗哧一笑。  

  她一甩頭,覺得自己委實好笑。“我這瘋子,你待我這樣好,我跟你氣什麼呢?兄弟,我這樣失態,還請你見諒。”  

  “我想若被看做是仗?家中有錢,惹是生非的人,誰都不會開心的。”荊英看?她。“不過,我看你很介意這件事情。”  

  史絳霄與他對看,喟嘆一聲,爾後對他傾吐。“我不懂營生之道,只熟釀酒之方。我之所以遊曆天下,固然是因為在家中容易起爭執,也是為了尋求不同的釀酒方子給我大哥。我就討厭那些人,什麼也不明白,跟?人瞎起哄,跟?人罵我,莫名其妙,關他們屁事。”  

  她一吐怨氣後,覷了他一眼,面上微紅,悄然地縮了下舌頭。“兄弟,對不起,我說粗話了。我指的人不是你,你不要多心。”  

  荊英一笑。“我看你這樣爽朗,還以為你什麼也不掛心。”  

  “沒法子,我修養不好,容易被激怒。”史絳霄坦承。  

  “我欣賞的是你這樣的真性真情,可是,可是人又難免矛盾——”荊英輕唱一聲。“我怕像你這樣率真,在險惡的江湖中,容易受傷。”  

  “沒法子,這世上有些事,做了後悔,不做遺憾。我這人怕有遺憾,只好擔些後悔的風險。”史絳霄看?他,突然生出念頭,想他這人,和她大不相同。應該是寧可遺憾,也不願後悔的人。  

  荊英對史絳霄這句話,特別有感觸,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還以為你做事直撞,不想心底還是一片朗澈。”  

  史絳霄一笑。“我七哥說了,不是明白人,豈喝糊塗酒。”她習慣性隨手一探,摸不到酒壺,她也就縮了手。  

  荊英注意到她的手勢,笑道:“這裏不能給酒的。我後來聽說了,你七哥當時就是在觀內偷喝酒,才讓玉虛師父這樣生氣。”他見史絳霄不快,趕緊補充。“我並不是說他罪有應得,你莫要惱怒。我只是把前因後果再跟你詳述,並無他意。關于你七哥‘顛倒和尚’,雖然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對他卻是十分好奇。以後有機會的話,還望你引見呢。”  

  聽他這樣說,史絳霄火氣也熄了。只不過,想到自己不但沒替七哥出氣,還讓人關在這裏,就覺得氣餒。“唉,若我不被關在這裏,何只要帶你去見七哥。其他兄弟也是要讓你認識的。”  

  荊英笑起。“你放心,我就是來幫助你逃離此地。”  

  “真的?!”史絳霄目光大亮。  

  “當然是真的。”荊英看?史絳霄,不知不覺中,眼底流出對她的寵,對她的疼,以及對她的羨。“你可是個天上飛的大鵬,若讓你關在這裏,不出三天,就算是不餓壞了,也是要先悶出病來。你口口聲聲叫我兄弟,我難道能不顧你嗎?”  

  “好兄弟。”史絳霄一時感激,摟?他的肩,把他搭過來。只是不出半晌,她隨即皺高了眉頭。“不行啊,你們規矩這麼多。你要放了我,非被那玉虛老道打死不可。”  

  “不會的。”荊英向她保證。“其他師父很照顧我的。我料定他們不會看?玉虛師父打死我的。”  

  “是嗎?”史絳霄瞄覷?他,顯然還是很擔心。“哎呀,我看你還是別冒險放我了,了不得就是在這裏窩幾天。你要有心,每晚來看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只怕事情不能如你所願。玉虛師父管得甚嚴,我想每日來看你,恐怕是不容易;而且,我也不確定玉虛師父想要將你關多久。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還是快些把你放出去吧。”荊英倒是不耽誤時間,招呼?她往洞口走去。  

  史絳霄還有遲疑,荊英索性拉住她的手,走出洞外。他朝四周探去,低聲說道:“這時間巡守最松,要走得趁快。”指了一條小路給她看。“從這裏出去,就更不容易被抓回了。”  

  史絳霄看?他認真的側臉。“兄弟,就是為我被罰,你也甘願嗎?”  

  “當然嘍。”荊英回看?她,沒有絲毫的猶豫。  

  “好。”史絳霄把他的關懷納入胸口,心頭已經做好槃量了。“那你領路吧,我跟?走。”  

  “那最好。”荊英帶?她沒入小徑之中。“小心些。”他不時回頭溫言關囑。  

  “我知道。”史絳霄扯了一抹笑,看他被轉過身子,咬緊牙,舉手朝他暴然一擊。  

  “嗯。”荊英悶哼一聲,身子軟下,史絳霄迅速轉到他前面,順勢扛抱起他。  

  “兄弟。”史絳霄低語。“我這是為你好,還請你原諒。”她頭也不回地扛起他,匿身於雜草叢生的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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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1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次日一早,樹林中。  

  荊英得知自己竟遭史絳霄襲擊,怒氣陡生,俊容刷白,不發一語地步上回“武當山”的路。  

  史絳霄兩手撐開,擋在他的前面。“兄弟……”她苦苦喚他。  

  荊英冷然地打斷她的話。“史姑娘莫叫得如此親近,在下無福消受。”他修養極佳,從來不曾對人出過惡口,可是此時卻壓不住胸中一團怒火。  

  他竟然被偷襲了!被她偷襲、被他所欣賞的她偷襲、被他所信任的她偷襲。他讓誰偷襲都好,就是不該是她。  

  “我知道你氣我,你就是要打我罵我,我都認了。可算我求你了,兄弟,千萬別這時候回‘武當山’。”史絳霄這輩子,從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荊英知道史絳霄的態度,已經是委屈再三了,可是他還是很難釋懷,只能甩過頭,狠狠地吐出一口胸中鬱悶的氣,待胸前起伏不再這樣劇烈,才用了較平穩的語氣問道:“你何苦呢?”  

  “你不忍見我被關受苦,我又如何能見你為我受罰呢?我只是想,這時候那玉虛……‘玉虛真人’,火氣正大,你要是現在回去受罰,吃的苦處,必然不少。倒不如和我在山下多窩一段日子,待他火氣已消,再回山上,才不至於多受冤枉的皮肉之苦。”史絳霄是真心為他考量,才會決意出手的。  

  看她說得誠摯,荊英實在不忍再與她動怒,只是她釆用的手段,確實是利用了他對她的信任,這一點讓他無法不耿耿於懷。  

  “你實在不該為我擅作主張。不論是什麼樣的責罰,那都是我甘心領受,也是我應當承受的。況且我們是朋友。是兄弟,有事情你應該開誠布公與我商議才是。”荊英自製力極好,即便胸中猶有悶氣,他仍是以平緩的語氣敘述完這樣一句話。  

  “我若是開口問你,你會和我一同下山,避開你師父的責罰嗎?”史絳霄巴巴地看?他。  

  荊英納看她的眼光,最終還是堅定地說道:“不會。”  

  “那就是了。”史絳霄噘嘴,低下了頭。  

  這件事情的問題又回到原點,兩人僵在那裏,彼此不發一語,氣氛更轉凝滯。史絳霄抬眸翻覷他一眼,瞅見他繃緊的俊容,差一點便要跟他說,既然這樣不開心,那他就回山上,去受他師父的罰,去做他該做的好弟子。不過,史絳霄終究還是沒這麼說。唉,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他回山上受罰。  

  荊英心裏其實也有掙紮。他可以一如往常溫整容顏,和顏悅色地謝謝她為他費心,在表明既定的心意後,揮手告別;可是,一想到這話出口之後,她定然會失望,他竟生了幾分矛盾。  

  就在兩人都是沉默不言的時候,樹林另一頭隱隱傳來哭泣的聲音。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隔了半晌,同聲說道:“我看……”  

  話一出口,兩人都笑了。  

  史絳霄神情緩了許多,輕拍荊英的肩耪。“兄弟,咱們先去看看怎麼回事吧。”  

  “嗯。”荊英點頭,與她同往哭聲處覓去。  

  到了樹林的另外一頭,兩人只見到一名老婦人,蓬頭垢面,半伏在地上,失聲嚎哭。  

  “這位婆婆你怎麼了?”史絳霄低身問她。  

  老婦淚眼看?史絳霄,見她有如天仙美人,卻是一身狼狽;再看一旁的荊英,玉樹臨風,卻是一身道袍。一時搞不清楚自己遇到的兩人,是怎樣的人物。因此也只是將嚎哭轉為抽搐,並不言語。  

  荊英也低下身子,柔聲說道:“婆婆,我們不是壞人,您別擔心,要是您有什麼委屈,說給我們兩個聽,我們能做到的話,一定想辦法為您解決。”  

  荊英的聲音有?安撫人心的溫柔。老婦一聽他這麼說,抹去眼淚鼻涕。“您真的能幫我嗎?”  

  史絳霄拍拍胸脯。“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搞不下來,湖面的月亮我撈不起來之外,沒有什麼事情難得倒我的。”  

  荊英側看?她,逸了抹笑。史絳霄就是史絳霄,說起話來大言不慚,說起話來豪氣萬千,讓人又覺可愛,又覺敬佩。  

  感受到他含笑的目光,史絳霄睇了他一眼,臉上隱浮過一抹紅,朗聲說道:“我說真的。”也不知道怎麼了,她向來並不容易窘然,可是在他面前,她好像就是容易泛紅。  

  老婦聽史絳霄這麼精神的一喊,稍是愣了下。  

  荊英溫展笑顏,附和?史絳霄的話。“嗯,婆婆,我想我們應該幫得上忙才是,您不妨把苦處告訴我們。”  

  “喔。”老婦回神點頭,將情形說給他們聽。“是這樣的,老身守寡守得早,身邊只有阿繡這麼一個女兒,平常我和阿繡就在客棧中唱點小曲、討點賞錢過活。昨兒個,客棧中不知怎麼來了個凶神惡煞,我聽他手下的人叫他福公子,哪里知道這個……”說?,老婦語又哽咽。  

  從她的反應與態度,荊英約莫可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便替她介面說道:“婆婆,他搶了你家閨女嗎?”  

  “嗯。”婆婆點頭。“他拿了三十兩來,說是要做阿繡的聘禮。”  

  “豈有此理!”史絳霄掀眉。“婆婆,是哪家客棧?您告訴我,我替您把閨女給帶回來。”  

  婆婆半信半疑地看?她,不過還是說出客棧的名字。“是‘高升客棧’。”  

  史絳霄拉起老婦的手,拍?她的手背。“婆婆,您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來。”  

  “等等。”荊英突然出口,喚住史絳霄。  

  “怎麼?”史絳霄看?他。  

  荊英一笑。“我看由我送婆婆回她住的地方,然後再去客棧和你會合吧。”  

  史絳霄大喜。“那你暫時就不回山上了?”  

  看他這樣開心,荊英釋出一抹笑,輕輕點了頭。  

  史絳霄開心地搭住荊英的肩頭。“那好,我這就先去客棧。”她看?他的眸,接到他眼中遞來的關懷,心中又暖,再度展顏。“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留幾個人給你教訓。”收了視線後,她站了起來就要離去。  

  老婦看她要走,急急地捉住她的手。“姑娘。”她從懷裏掏出一袋銀子。“這是那個福公子給我的銀子,我半分不要,全交給您,求您替我討回……討回我的阿繡啊……”想到女兒,老婦又是涕淚縱橫,雙膝順勢跪了下來,直給史絳霄磕頭。“阿繡,就求您救她了。”  

  “婆婆,您快別這樣。”史絳霄把她拉起來。“您只管把那三十兩銀子留下來,我照樣把阿繡姑娘救出來。”  

  荊英也在一旁勸說:“婆婆,救人如救火,您要謝她,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就讓她先去救阿繡姑娘吧。”  

  聽荊英這麼說名婦覺得有理,便在荊英的挽扶下,好好站定。  

  “婆婆,等我好消息。”史絳霄拋下一抹笑,縱身而去。  

  好一會兒。老婦才驚呼出口。“天啊,那姑娘怎麼飛得這樣快。難道我這是遇到神仙了嗎?”  

  荊英看?史絳霄的背影笑出。“差不多了。”  

  莫怪這老婦怔愣,他第一次見她,在心中也是一樣的嘆服。只是他驚嘆的,是她一腔豪氣傲紅塵。欽服的,是她一任真性藐世間。她是留痕的飛鴻,縱使只是一瞥,烙上人心頭的影,都是永難磨滅。  
  

  史絳霄趕到“高升客棧”時,竟見門口貼了張“喜”字,幾分像是辦喜事的樣子,不過客棧內動無半個客人。  

  她稍微想了下,便直直走了進去。  

  “姑娘。”掌櫃見這麼個貌美的女子入店,趕緊趨步過來。“我們這兒讓人包下了,姑娘想要吃喝的話,還是到別間店去吧。”他一邊說,一邊還同她使眼色,要她快走。  

  史絳霄見掌櫃看上去是一片好意,笑問道:“包下這裏的,可是一位叫福公子的人嗎?”  

  “啊!”掌櫃有些訝異。“您認識那個福公子?”  

  史絳霄不答反問:“他要娶的,可是一位阿繡姑娘?”  

  掌櫃更奇了。“姑娘,你怎麼連這也知道?”  

  “那就沒錯了。”史絳霄一笑。“跟那福公子說,他姑奶奶來見他,叫他把他媳婦給我帶出來。”步伐一邁,徑自走入內,選定了位子之後,大刺刺地坐下。  

  “哎呀!”掌櫃攔她不及,快步地在她後面跟?。“我說姑娘,您別開玩笑了。我不知道您是什麼來曆,不過,這個福公子真的不好惹,連官府的人都任他差遣哪……”  

  “噓。”史絳霄比了個手勢,讓他噤聲。她傾耳一聽,二樓處傳來年輕女子的啜泣聲。“阿繡姑娘在二樓的房間?”她順口問。  

  掌櫃很自然地點頭,回神一想不對,還想再勸史絳霄的時候,史絳霄早他一步說道:“謝了。”縱身一躍,一抹紅影,輕易地騰上二樓。  

  “哇。”掌櫃愣了下,大聲叫道。“姑娘。”趕緊從樓梯口跑上去。  

  史絳霄朝聽到啜泣聲的房間一踢,門砰地打開。  

  “啊。”裏面好幾個姑娘看她突然闖入,駭了一跳,尖叫出聲。  

  史絳霄一看,那幾個姑娘都是小婢女的打扮。再一瞧,裏面一個哭花了臉的女子呆呆地望?她。史絳霄勾了抹笑。“你是阿繡姑娘嗎?”  

  “我是,請問您是……”女子遲疑地瞅?她。  

  “我是你娘叫我來的。”史絳霄直朝?她走,一伸手就把她拉起。  

  史絳霄堵了她們的話。“我不想為難你們,你們讓開吧。”  

  那些小婢女面面相覷,也不知怎辦才好,忽然間有人見史繹霄抽出長鞭,連忙喊出。史絳霄一揚鞭,刷地一下,像是一聲平地起了聲響雷。小姑娘們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聲不斷。“啊——”當場急急地奔了出去。  

  一片混亂中,史絳霄面不改色拉?一手還捂?耳朵的阿繡走人。  

  才出門口,就讓幾個趕過來的大漢擋了她的路。“哪來的姑娘,敢在這裏撒野?”一名身材福態的男子從大漢中走了出來。  

  阿繡一看到他,直打哆嗦,躲在史絳霄背後。  

  史絳霄揚唇。“我是你的姑奶奶,你不認得了嗎?”  

  那名男子便是福公子。他看?史絳霄,嘿嘿地露出淫笑。“我倒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冒出了個這麼標致的姑奶奶?”  

  說?,不規矩的手,就這麼伸了出去。  

  “沒錯,我當然不是你姑奶奶了。”史絳霄眉一揚,鞭一抽。“我哪里有你這不肖子孫。”啪地一下,朝福公子手上這麼一打。  

  福公子疼得直哀嚎。“哎呀呀!”他手痛得像是被火燒了一般。  

  “找死!”其他大漢見福公子被打,紛紛掄起拳頭,朝史絳霄身上招呼。  

  史絳霄護?阿繡,揚開手上的鞭子,長鞭一閃,快疾如閃電,凜冽似寒風,一點也不含糊。  

  就在這時,底下傳出荊英的聲音。“史姑娘,不是說要留幾個給我嗎?”荊英不知何時,已經換下道服,?上一身白衣。  

  “好。”史絳霄看?他,露出了笑。“兄弟,就看你的了。”她一手攬住阿繡的柳腰,一手支?欄杆,翻身而下。  

  荊英則是躍身,向二樓騰飛,兩人在淩空交會處,互擊手掌。“啪”的響聲中,兩人交換了笑容。  

  阿繡則是嚇得心口都快跳出來,她一落地,臉都變白。  

  史絳霄看?她,一笑。“阿繡姑娘,你喝不喝酒?”  

  阿繡搖頭,驚魂未甫地看?她。“做什麼?”  

  “壓驚啊!”史絳霄綻笑,朝窩躲在二樓一角的掌櫃招呼。“掌櫃來壺好酒。”  

  掌櫃在樓上看荊英和幾名大漢,拳腳交錯,嚇得發抖,直向史絳霄嚷喚。“姑奶奶,求您行行好,二樓的地板都快讓爺幾個給折了,您幫我勸勸他們吧。”  

  史絳霄笑道:“掌櫃,你快下來吧,否則地板塌了,你可要一併摔下了。”  

  荊英聽他們來回說話,展顏一笑。“嫌樓上人多是嗎?”  

  說?,他拳一出,一招掠翻一人。轉眼間,四名大漢,一人接?一人,伴?一聲聲的哀呼,咻咻咻地摔向樓下。  

  以荊英這樣武林高手而言,一連翻掉四人,本沒什麼奇特之處,可是巧妙就巧妙在他摔人的時間與落點掌握的精確。只見前一個人正要摔出去的時候,後一個人就緊接在他旁邊。那前一個人為了避免掉疼,順手攀住另一個人的腿,而最後一個人無處可攀,只得兩手抓住欄杆。頃刻間,那四名大漢就這樣被卡在一、二樓中間,有如掛香腸一般,一個個的弔掛。  

  荊英所使的力道與手法,堪說是妙不可言,史絳霄忍不住大聲喝釆。“好啊!”  

  她鞭一抽直接從櫃台處,卷了一壺酒過來。開了酒,便就口灌下。  

  阿繡見她這樣喝法,忍不住問她:“你也要壓驚嗎?”  

  史絳霄朗聲笑出。“不,這是助興。”放下酒壺,對?二樓的福公子喊道。“那個福公子,下來吧。”  

  那福公子看這兩人功夫深不可測,腿都嚇軟了,愣愣地與一臉笑容的荊英對望。  

  荊英比了個手勢。“請。”言語還是一貫溫和,也不逼他。  

  史絳霄一笑,在樓下繼續喊?。“福公子,難道你是想和你手下的人,用一樣的方法下樓嗎?”  

  只見那欄杆承不住四人的重量,啪地一聲,傾了下去。木板霎時嘎嘎作響。那手抓欄杆的人,再也握不住欄杆,咚地摔下。砰砰砰的幾聲,四名大漢連環摔下。“哎呀呀!”躺在地上哀呼不止。  

  福公子見狀,咽了下口水。“我自己下去。”咬牙拔腿,連跑帶滾地下樓。  

  掌櫃趕緊跟?他下樓,一見到史絳霄便哭訴道:“姑奶奶,我這店算是讓您給拆了。”  

  “是嗎?”史線霄對?福公子勾動手指頭。“你說這店是讓我給拆的嗎?”  

  “不是,不是。”那福公子倒是個聰明人,不但連忙搖頭,還主動掏出銀兩交給掌櫃。“這店算是我拆的,該賠多少你就拿多少吧。”  

  掌櫃轉憂為笑,一笑之後,又趕緊變為愁容。“福公子啊,我是不敢跟您計較,只是我是小本經營啊。”  

  福公子揮手。“拿走,拿走,多的不用找了。”  

  “挺懂事的嘛。”史絳霄和和氣氣地招福公子過來。“既然你是明白人,我想和你用講的,應該就可以了吧。”  

  “是、是。”福公子嘴角抽搐,慢慢地移向史絳霄。  

  史絳霄眉一皺。“我沒多少時間,你走快一點。”  

  荊英緩步走下,正見史絳霄戲弄那福公子,不住搖頭逸笑。史絳霄這樣的性格,雖說是交友多,怕是樹敵也不少。她能平安的活到現在,算是托天鴻福了。  

  福公子趨步到史絳霄身邊,低下頭。等她差遣。  

  “別怕。”史絳霄拿了二十兩放在他手上。“你娶阿繡姑娘的錢,我已經還你了。從此之後,阿繡姑娘就是自由之身,你別再打擾她,明白了嗎?”  

  福公子掂掂手上的銀兩,再看看史絳霄,只能點頭。  

  荊英走到史絳霄身邊。“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我們就走吧。”  

  “嗯。”史絳霄丟了錠碎銀給掌櫃的。“這是我的酒錢,甭找了。”  

  兩人偕同阿繡正要離去時,門口突然來了群差役團團圍住。原來是先前逃散的姑娘,因為驚恐,所以去報官了。  

  “哪里來的狂徒?竟敢在我的轄地鬧事。”縣太爺在差役的護衛下,走了出來,他手指?荊英等人,對其怒叱。  

  一轉眼又巴到福公子身邊,輕聲細語地問道:“福公子,您沒受到驚嚇吧。”  

  福公子往他的腦袋,就是這麼一敲。“你看我這有沒有受到驚嚇啊!”  

  剛剛癱在地上幾名大漢,見後盾來了,一站起來,就往他們公子後面站。  

  史絳霄看到官府的人,用肘拐了下荊英。“我來處理就是了,你先帶?阿繡姑娘走吧。”她見事態擴大,不想將荊英一同拖下。  

  荊英哪里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一展笑顏。“我們一起帶?阿繡姑娘走,不是更好嗎?”  

  “哎呀,你不懂我的意思嗎?”史絳霄皺眉,誤以為他沒有衡量厲害,只得與他明說。“所謂民不與官鬥。我是刁民不怕惡官,你可不同了。”她壓低聲量。“你‘武當派’還在這縣的轄地內,往後出人,說不定還會遇上這狗官,你自然不宜與他為敵,我這麼說,你可明白了?”  

  荊英放開笑容,溫溫地說:“我就是懂你的意思,才更不能丟下你一人。”她為他的?想,他是盈懷在心頭的。他慢慢看出她豪爽的性情中,藏伏?令人窩暖的體貼。  

  史絳霄聽他那句話,心中突地翻了股暖出來。那一霎時,她明瞭自己不只是被瞭解,而且是受呵護。她抬眸看他,一笑。“我應付得來的。”  

  荊英以笑容回應。“我留下來不是因為你應付不來。而是因為我們是朋友,自相交那天就是禍福與共了。”  

  “好兄弟。”史絳霄心神又動,朗聲道。“沖你這句話,今天我們就教訓得這狗官,跪地求饒。”  

  “大膽刁民。”縣太爺眉頭一豎,大聲喝道。“我看你們還是速速就擒,省得一會兒多受皮肉之苦。”  

  史絳霄鞭一揚。“那要看你拿什麼本事抓我們了。”  

  荊英握了她的手,要她勿躁急,淡淡地探問:“殺頭也要安個罪名,敢問老爺,我們是犯了何條律令?”  

  “你們……”縣太爺支吾了半晌,看?福公子。  

  福公子一清喉嚨說道:“縣老爺,光天化日之下,這兩人強搶我的小妾,還打傷了我的人,請你重重治罪。”  

  荊英輕曬。“阿繡姑娘連門都未過,怎麼會是他的小妾?”  

  縣太爺啞口無言,再看了福公子一眼。福公子翻了縣太爺一記白眼,對?荊英說道:“我可是已經下聘了。”  

  史絳霄冷哼一聲。“你只是丟了三十兩給人家的娘,竟敢說是下聘了。”  

  福公子緊抓?史絳霄這句話說道:“縣老爺你聽,他們也承認我給了三十兩了。”  

  “別說那三十兩,我早已還你了。就是沒還你,也不能由?你拿錢買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有錢了不起是嗎?”史絳霄突然從懷裏掏出銀袋,扔給了福公子。  

  福公子本能接下。  

  史絳霄一笑。“那裏少說也有五十兩,買你的那話兒的。”  

  福公子一駭,趕緊拋下銀袋。“開玩笑,這怎麼能賣?”  

  荊英蕪爾,看?史絳霄輕輕搖頭。“你啊……”史絳霄對他咧了個笑。  

  荊英收了含笑的視線,他已明白史絳霄何以會出那驚人之語,是故揚聲說道:“縣太爺,福公子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有些東西不是出了錢就能賣。阿繡姑娘她娘不願結這門親事,強要下聘也是沒有用的。”  

  “老太爺,”史絳霄介面。“我們可是跟你說理了,你要不聽的話,我只好直接動手了。”  

  “無知刁民。”縣大爺見無法可抓,無理可說,索性將厲害說了出來。“你們當這福公子是何人?他可是宮內大總管的義子。不說別的,就憑你們今天得罪了他,就別想走出這裏。”  

  荊英嘴角一揚。“原來是閹賊的走狗,怪不得這樣囂張。”他的語態不算嚴厲,但已經是難得的不悅了。  

  “好兄弟。”史絳霄搭上他的肩。“這些人做惡多端,我們也就不用客氣了。”  

  “好。”荊英話出劍飛,縱身直探縣太爺。  

  史絳霄一手環護住阿繡,一手揚鞭,二話不說,對准的便是福公子。  

  差役和幾名大漢趕緊護住縣太爺和福公子。  

  見他們開打,掌櫃的趕緊跑到櫃台後面,害怕地躲了進去。  

  荊英手上三尺青鋒,有如神龍脫出,眾人與他雖是刀劍往來,卻遠遠不是對手。刀光劍影中,他們胸前一涼,衣服從他們鼻樑下端直直地被勾了一道,那劍鋒再深一寸,他們就讓人劈成兩段。  

  縣大爺嚇得直往桌子底下躲去,荊英飛身,朝桌上一劍劈砍,桌子被分為二,砰地向兩邊倒去。縣太爺還在哆嗦中,頂上忽空。原來是頭上的烏紗帽在荊英劍鋒轉折間,就已經被挑了去。  

  差役一看情勢不對,揪了衣服落荒而逃。福公子想趁亂走避,腰上卻讓史絳霄的鞭子纏上。史絳霄一抽揚,那福公子圓滾的身子,往空中一拋,劃了個弧度後,直直地壓在縣太爺身上。  

  “啊!”縣太爺閃避不及,痛呼出口。  

  荊英把烏紗帽丟到縣太爺面前,溫和地問他:“你要留人頭,還是留這頂帽子?”  

  “兄弟。”史絳霄嘖了一聲,縱身到他旁邊。“真看不出來哪,該下手時,你還比我有魄力。”說?,她豎起了大拇指。  

  荊英看?她,逸出笑容。“所謂姑息足以養奸,養虎必招後患。因此斬草除根,除惡務盡。眼睛放亮了,查了清楚明白,手就不用軟了。”  

  聽他這麼說,縣太爺和福公子趕緊磕頭求饒。“饒命啊,大爺。”他們原以為那女子看來難惹,怎知這貌似溫和的男子,才是索命的閻王。一時刻,兩人可以說嚇得魂飛魄散,心神散亂。  

  “饒你們的命要做什麼呢?”荊英笑問。  

  兩人還沒會意過來荊英的意思,只能面面覷。  

  史絳霄是何等聰敏的女子,她已然可猜出荊英幾分心意,笑看?他。“兄弟,不能留他們啊,留?他們只是讓這兩人為非作歹,魚肉鄉民。”  

  “不!不!不!”兩人趕緊搶呼。“只要大爺肯饒命,我們兩人必定痛改前非,往後造橋鋪路,放米賑災,什麼壞事也不敢做了。”為了取信荊英,兩人還跪下來,將手舉起。當?他和史絳霄的面前發誓。  

  “是這樣嗎?”荊英沉吟,忽然屈膝一蹲。“看好了。”  

  “看什麼呢?”兩人害怕地看?荊英的面孔。  

  荊英一笑,比?他的臉。“看好我這張臉。”那張俊美無儔的臉,看來溫和無害。  

  兩人勉強拉了笑容。“大爺,這是要做什麼呢?”  

  荊英沉聲。“若不遵照你們的誓言而行,你們倆死前見到的,就會是我這張臉。”他是在威脅他們,他隨時會去要了兩人的命。  

  兩人背脊一涼,打了個冷顫。  

  “借我。”史絳霄一旁看了有趣,借了荊英的劍,以冰冽的劍鋒,輕輕碰過兩人的脖子,嚇得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史絳霄忽然端正容色。“聽好,你們倆的腦袋都只是暫寄在脖子上頭的。要讓我再聽到你們仗勢欺人的事情……”劍鋒一深,兩人的脖子立刻流出溼粘濃稠的鮮血。  

  荊英臉色略變,看?史終霄。他知道史絳霄必有她的分寸,不過,同時也意識到史絳霄是個愛恨分明、言出必行的人。她有?尋常女子沒有的豪氣,同樣也隱了股戾氣,倘若有一天真惱怒了她,她才絕對是個不手軟的人。  

  史絳霄收劍,在兩人的衣服上抹去劍上的血痕,將劍匿回荊英的劍鞘中。  

  荊英站了起來,冷冷一聲。“滾!”  

  兩人連滾帶爬地離開,一旁的阿繡面色還殘?幾分懼怕,不停地磕頭,連聲向兩人稱謝。“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荊英攙起她。“回去吧,你娘在等你呢!我相信經過這番教訓,他們絕對不敢為難你了。”  

  “謝謝。”阿繡點了頭之後,快步朝回家的路奔去。  

  史絳霄看?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了視線,朝荊英看去。  

  荊英不發一語,似是溺在沉思之中。  

  史線霄輕輕叫他。“想什麼?”  

  荊英回神,對她一笑。“我今天終於知道沖動和惹是生非,是怎麼回事了。”今天的舉動,他並不是全然任憑義氣而為,不過已經比尋常的他要沖動許多了。  

  史絳霄露笑。“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就像你說的。這一時刻?實痛快,不過下一刻就不知道會不會後悔了。”荊英勾了抹笑,坦承以對。  

  史絳霄面上一黯。雖然她素好交友,可是幾乎都是獨來獨往,就是沖動惹事,也是她自己的事情;於今為了避免他受罰,她才強拉?他下山,卻反而叫他跟她生事,她仔細想想,這樣對荊英並無好處。  

  她扯了抹笑說道:“你也該回去了,跟?我難保不會出事。”  

  沒想到荊英笑笑地回她。“我不回去。”  

  史絳霄連忙說:“別鬧了。我胸口的氣一沖上來,很容易惹事的,到時候會拖累兄弟你的。”  

  “就是這樣我才不能離開。”荊英拍拍她的頭。“我在你身邊拉?,你惹的還是小事,我不在你身邊,你惹的可能就是大事了。”這便是他,永遠都將旁人放在自己之前。  

  史絳霄雖是感動于他的心意,卻嘟起嘴。“我自惹我的事,你自回你的‘武當山’就是了。”  

  荊英輕笑。“是誰惹了事,害我難回‘武當山’呢?”  

  史絳霄讓他的話堵得啞口,瞪大眼瞧他。“你……”  

  荊英展了枚安撫她的笑。“我決定好了。送你回南京,要不然,我不能放心地回山上。”他其實不是怪她惹事,而是不放心她惹事,為她自己找了麻煩。  

  聽他主動開口要陪她回到南京,史絳霄心中暗自歡喜,可是他這話說的有些突然,她又怕——“這可是你一時沖動才說的?”  

  荊英聳肩。“就算是,那又如何呢?”說真的,她處事沖動而明快,打亂了他處理事情的步調,可是——“都不沖動,人生哪來驚喜呢?”  

  脫口說出這話之後,荊英才赫然察覺,他竟在不知不覺中,受她的影響了。這話應該出自史絳霄口中,而非他的口中啊。  

  史絳霄也是微愕,半晌後,放開了一朵燦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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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16: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三天后,小橋頭,史絳霄緊抓?欄杆,眼睜睜地瞧?日落西山,沉沉地吐了一口氣。“死了。”她一甩頭,對上眉頭深鎖的荊英,反而展開一笑。“罷了。”  

  這三天來,他們問遍城內的商家,沒人知道那賣酒的老者是何來曆,喜好何物,有何親戚。他們唯一得到的線索,便是人稱那老者為“癡酒老翁”。因此,兩人縱使有心,也是無從下手。  

  荊英看?她,勉強扯了抹笑。  

  史絳霄摟搭住他的肩。“喝不到那人的酒,又如何呢?”  

  聽她這麼說,荊英腦中閃過一線靈光,偏偏在那一閃即逝中,他又還來不及抓住。為此,他眉心再鎖。  

  史絛霄心疼地看他,將頭側埋入他的頸窩。“算了,見你這樣疲累,就是真讓我喝到他的酒,我也不能開心的。”  

  “對了!”荊英茅塞頓開,豁然開朗。他一喜,順勢將她抱住。“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史絳霄驀地讓他抱住,心頭猛然朝胸口一撞。那一時,她竟不在乎荊英知道了什麼。  

  老者曾要她拿他所珍愛的東西來換酒,於今,她終於明白自己的心。她心中有個他,是不可讓渡、不可交換的。  

  荊英見她沒有反應,才要問她時,赫然發現自己竟將她抱在懷中。他神色一赧,趕緊將她放開。“失禮了。”  

  史絳霄怨怪地瞅了他一眼。“誰還跟你談什麼禮啊?”她的心,他不能明白嗎?  

  荊英略顯尷尬地閃避她的目光。她的心,他何嘗能不明白,只是他有他的處境、有他背負的期許啊!  

  見荊英無言,史絳霄只得自己扯了抹笑。“你剛剛不是嚷喊?知道嗎?你想到什麼嗎?”  

  荊英展開笑容。“我知道拿什麼換老丈的酒了。”  

  “什麼東西?”史絳霄一笑。  

  荊英神釆飛揚。“以歡易酒。”他為何要和老丈求酒,為的是要博得史絳霄歡顏。史絳霄為何要飲酒,為的是求一個歡暢。  

  史絳霄頓時醒悟,大喝一聲。“我懂了!”  

  荊英的話,對她而言無異是當頭棒喝。“飲酒之人,貪的不是酒,而是歡啊!”  

  “沒錯,正是此意。”荊英展笑。“那你覺得如何飲,才是歡暢呢?”  

  史絳霄一笑。“與風月對酌,同知交相飲。”  

  “好一句與風月對酌,同知交相飲。”荊英笑道,心中已有一念浮現。  

  史絳霄與他相望,腦裏已有一計生成。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史絳霄一笑,伸出手掌。荊英展顏,拍手與她相擊,清脆的響聲中,兩手牢牢地相握。  


  穹幕披垂,月掛星落。  

  史絳霄駕?馬車,就?月色夜奔。  

  馬車內一人探頭,正是那“癡酒老翁”,他抱緊手中的一壇酒,神色不悅地說道:“你半夜把我挖了起來,最好要能給我個交代。”  

  “當然了。”史絳霄揚鞭抽馬  

  “癡酒老翁”顛了一下,眉心高揪了起來。墓地,他隱隱聽到錚錚的琴聲傳人,他側耳細聽,眉心因而舒緩。“劍膽琴心,彈琴的人,必是多情劍客。”他忍不住稱贊。  

  “說的好啊。”史絳霄回眸,盈盈倩笑。  

  “癡酒老翁”一笑。“那是你的心上人吧。”  

  史絳霄勒馬停車。“冷眼熱腸,聽琴的人,也是情重。”  

  “癡酒老翁”笑而不答,抱得酒壇下車。  

  只見月色下,荊英低首撫琴。琴案旁邊,另有桌幾,擱了兩只大碗。  

  史絳霄接過“癡酒老翁”手上的酒,逸掠到桌幾旁,盼了“癡酒老翁”一眼。  

  “癡酒老翁”眼看月華似水,溶一夜孤冷。耳聽琴韻如詩,挑一心幽情,禁不住捋須說道;“以詩琴案酒,以明月入酒,這確實是人間大好時節。算你們厲害,不花一文,就賺走我這陳年佳釀啊。”  

  他是俗塵酒癡,也是出世高人。荊英和史絳霄的用心,他豈會看不出來。  

  史絳霄一笑,拆掉酒壇上的封蓋,倒了兩碗酒出來。也不再知會“癡酒老翁”,仰首一灌,便飲於一碗。酒入喉暖肚,說不出的暢意舒泰。“好酒啊!”  

  “癡酒老翁”一笑,步到桌幾旁,隨意坐下,也飲了起來。  

  史絳霄一擦唇邊的酒漬,趁?三分酒意,翻身落坐在荊英身邊。  

  荊英收了弦,她卻雙手撩動開來。荊英彈撥似吟,而她則是揮灑如嘯,琴聲以大江奔流之勢,橫溢開來。  

  荊英飛身舞弄寶劍。他七尺昂藏,一身皓衣,已然是卓爾不群,兼以身隨琴轉,劍走雷霆,一如飛龍布雨。  

  “癡酒老翁”連酒也放下了,只覺得看得不能眨眼。  

  荊英以劍挑起一隻小小的布袋。“癡酒老翁”初初不明白他的用意,卻見他翻手挽劍劃開布袋,布開的竟是一場花雨。  

  “癡酒老翁”不自覺地抽了一口氣。  

  荊英以劍氣禦風,撩拂得碎花繽紛飛落,花味雜揉酒氣,暗香飄動,隨風流散,如雨點的碎花,落在“癡酒老翁”的酒碗之中。  

  “癡酒老翁”怔忡半晌,而後呵呵大笑。“好啊,好啊!”不住拊掌稱贊。  

  荊英收劍,展顏而笑。  

  史絳霄停歇琴聲,自月色中步出。“老丈的酒,可是我生平飲過最好的酒。只以詩琴案酒,明月入酒還是不夠的。定當要在以落英佐酒,且伴知己對飲,才不負此壇陳酒。吶,於今就由我這小酒鬼,敬你這老酒鬼一杯。”她朗笑,再倒一碗酒,邀“癡酒老翁”共飲。  

  “癡酒老翁”大笑。“你是有心人,是真心人,與你共飲。是我老酒鬼的榮幸,該當是我老酒鬼敬你才是。”兩碗相扣,他痛快地飲人,然後與她同坐。  

  “是誰想到這換酒的方法?”“癡酒老翁”放下酒碗,問道。  

  “是他!”史絳霄得意地把荊英拉在她身邊坐下。  

  “小子,我對你要另眼看待了。”“癡酒老翁”豎起拇指。  

  “蒙前輩錯愛。”荊英抱拳為禮。  

  “癡酒老翁”一掀眉。“唉,你這人實在是過於客氣拘謹了。”  

  史絳霄為他說話。“他這人是武當弟子,名門之後,家教門規俱嚴,說話自然客氣拘謹了。”  

  “是這樣啊。”“癡酒老翁”望了荊英一眼,說道:“難怪了,可惜了。”  

  荊英一聽到這話,眉心一緊,轉向史絳霄。當時,他與史絳霄初遇時,她也說過一樣的話。  

  史絳霄看?他,勾起一抹笑。她自然也憶起當初她曾說過的話。  

  “癡酒老翁”喚?史絳霄。“小酒鬼啊,你能叫這人喝一口酒嗎?”  

  “不能。”史絳霄回神,搖搖頭。“他這人有百般的好,只是他?實太好了,所以不會說錯一句話,不會做錯一件事,也不會多喝一口酒。”說?,她的目光瞟向了他。  

  荊英轉了抹苦笑。“沒想到,你將我看得這樣透徹了。”  

  “小子。”“癡酒老翁”清湛的目光盯看?荊英。“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或者多喝一口酒,有這樣可怕嗎?”  

  荊英坦言以對。“我怕的是‘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或者多喝一口酒’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天啊!”“癡酒老翁”瞠目。“是誰將你教得這樣‘好’啊?”  

  荊英隱匿住澀然的笑容。他雖然明白,這樣的“好”,使他承受的目光過多,背負的期許過沉,使他難以放肆,難以展翅,可是……  

  “癡酒老翁”自顧自地飲了一口酒。“真想看看,誰能帶‘壞’你?”  

  史絳霄突然介面。“我不知道誰能。”她喝幹一碗酒,大發豪氣。“不過,我很想。”  

  荊英一笑,笑而不語。  

  他又想起他們初見的時候。當時,他曾向駕車的誠叔保證過,他絕對不會被她帶“壞”。不過,這些日子下來,她對他的影響,已經和往昔不同了。他無法再這麼肯定,不會被她帶“壞”;更無法確定,他是否一點也不想要被她帶“壞”……  
  

  盛夏,西時,日西偏。  

  一輛馬車就?夕陽餘暉趕?路,馬車轆轆地前行。荊英掀起車簾,自車內問?趕路的車夫。“請問,來得及在日落前趕到史府的別館嗎?”  

  “沒問題的。”車夫揮汗,奮力駕馬。  

  “謝謝。”荊英一笑,坐回車內。“絳霄.再一會兒,你就可以回家了。”  

  “喔。”史絳霄只應了一聲,面上並無笑容。  

  這幾天以來,史絳霄一直都是如此,荊英初初還以為她是近鄉情怯,如今看來卻覺得不對。“你不開心嗎?”他終於問。  

  史絳霄對上他。“我要與你分開了,如何能開心呢?”她反問的語氣,難掩不悅。  

  “你生氣了?”他並不明白她怒從何來。  

  “我當然生氣了。”史絳霄聽他這句話,再也抑不住怒意。“這幾天,我一想到要與你分開,便悶悶不樂,而你竟沒有絲毫的依戀傷感。”  

  聽她這樣說,荊英一怔,沒想到她是為此不快。  

  史絳霄一咬牙,低頭猛扭扯?手中的長鞭。  

  驀地,荊英握住她的手。  

  史絳霄抬頭,微帶愕然地瞧?荊英一臉溫笑。  

  “你不要惱怒。”荊英納望?她。“你以為與你分開,我心中就比你好受嗎?我不表露傷感,只是因為不想讓你跟?難受。更何況我們畢竟只是朋友,早晚都會分離的,你遲早應該回家人身邊。”  

  聽他說明,史絳霄怒意霎時煙消,一雙美眸凝盼?他,坦率道:“你不能是我的家人嗎?”  

  荊英怎麼會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只是他是武當弟子,只能辜負她的情意了。“眾位師父,對我期望甚深,我想我會出家,在必要的時候,掌管武當。這是我多年來的目標,我所做的一切,為的也是成為武當掌門,我想我無法成為誰的家人了。”  

  史絳霄臉色一合,荊英悄然縮手,史絳霄卻再握住了他,抬頭與他相對,毅然地宣告。“除非是你不喜歡我,否則,就算是你已經出家了,我都會要你還俗。我不會放棄你的。”  

  她眸中的情意熾烈真摯,教他心驚,也教他心動。  

  馬車一停,車夫在這時候撞了進來。“到了。”他探頭嚷喚。  

  “好。”史絳霄扔了一錠銀子給車夫,拉?荊英下車。  

  荊英和史絳霄下車,見到門外已有數名奴僕相迎。“小姐。”沒有熱絡招呼,只是極為有禮,這便是這些奴僕的態度。  

  荊英一看,心中暗驚。只一眼,他便可猜出,為何史絳霄寧可浪跡天涯,四處結友,也不願長住南京。  

  史絳霄挺直脊樑,揮手說道:“下去吧!”  

  “是。”奴僕領命下去。  

  荊英再看,斜陽殘照下,庭院內樹影交錯,陰晦不開。  

  他陡然生了個念頭。這裏充其量只是史家為史絳霄設的別館,而不是她的家。她這樣奔放豪邁的性子,不會有這樣深冷的庭院,不會有這樣生疏的下人。  

  “進來吧。”史絳霄拉?他往內走。“這些下人,手腳既快又好。該整理的,他們一定打點妥當。”  

  內室的格局大異于一般房舍,沒有廳堂、沒有房間的區隔,僅用薄紗別出內外。寬敞的地方,擺設了幾隻雕功精巧的矮幾,一具琴匣,一爐檀香,一桌酒菜。就如史絳霄所言,一切打點妥當,酒菜甚至還隱隱騰?熱氣。  

  只是盡管佈置妥當,卻難掩其中空蕩,即便酒菜騰?熱氣,屋舍內卻少了人氣。荊英在旁看?,一霎時,眼中橫溢疼惜的酸楚。  

  一室的冷清中,他看見的,是她滿心的孤寂啊!  

  史絳霄突然怒目對上他。“我不准你同情我。”她倔傲地說。沒有否認她的孤寂,只是極力維持那點自尊自傲。  

  荊英望?她,深邃的星眸更疼。  

  他怎麼會到這時,才看出她的驕傲和她的寂寥啊?  

  “我再說一次,我不准你同情我。”史絳霄咬緊了紅唇。“荊英,你敢再用這樣的眼光看我,我就請你走。”  

  他的眼眸溫溫柔柔地笑起。“我是笨蛋。”他是笨蛋啊,現在才瞭解,在她瀟灑中的飄零。  

  摹然,他將她滿懷抱住。  

  貼近他溫暖的身軀,蓄在她眼中的水氣,剎那凝結成淚。史絳霄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今夜之後,你就要離開我,回你的‘武當山’,那就請你放開我,我不要你施捨一個擁抱給我。”  

  剛被窩暖的身子,承不住抽離,受不起分別。如果他不喜歡她,或者不能為她留下,那她寧可不要。  

  荊英的身子一僵,史絳霄心頭陡然一冷,霍然將他推開。  

  荊英逸出碎語。“對不起。”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史絳霄轉了抹瀟灑的笑。“是我自己要喜歡你的,你又不欠我什麼。如果你想要為我做什麼,那就為我彈一曲琴,為我喝一杯酒,為我留一夜的好聚好散。”  

  荊英看?她,為自己的無力難受。  

  史絳霄一笑。“我史絳霄飲的是酒,貪的是歡,圖的是痛快。你荊英還不能瞭解我嗎?”  

  “好。”荊英終于展開笑顏。“今晚,我為你痛飲一夜。”他縱身移到桌幾旁,勘了兩杯酒。  

  史絳霄接過一杯酒,雙手捧起,盈盈倩笑。“那我敬你三杯酒。第一杯,敬我們相識;第二杯,敬我們相知;第三杯敬這一夜後的分離。”  

  說?,她連飲三杯,兩頰飄然生了紅暈。  

  荊英幹了一杯。不知此酒酒性極烈,一入肚就像火滾燒一樣。他從未喝酒,飲得太快,嗆了一下。  

  他咳了一下後,再倒一杯。  

  史絳霄按住他的手。“這酒太烈了,尋常人三杯即醉,你喝一杯就是了。”  

  荊英一笑。“剛剛那三杯酒,敬的是我們的相識、相知,既然是我們,哪里有你三杯、我一杯的道理呢?”他仰頭,一口飲進第二杯。  

  史絳霄見他喝的乾脆,展顏一笑。“你既然這樣說,我也不阻止你了。”  

  她為荊英斟了第三杯酒。“為我彈一曲吧,讓我為你舞一回。”  

  “好。”荊英移身到琴匣旁。他槃腿而坐,隨意彈撥琴弦。三杯人肚後,酒意催發下,他醺然生醉,腦中不受平日思緒拘約,流瀉的琴聲中,竟是情意奔縱。  

  史絳霄一聽琴聲,勾拈出一彎笑。傾顏仰首,任一壺濁酒自喉間滾入胸臆,燒燙一片。  

  她閉上眼睛,聽?琴音入耳,沸滾心中隱然的痛。  

  她深深吸了口氣,猛地張開美目,甩擲酒瓶。她一揚眉,神態大不相同,迷離秋波中媚態橫流,風情千萬,與平素大不相同。  

  但見她步隨琴踏,柳腰生姿,旋發如飛泉,轉身似紅蓮。玉肌飛彤,麗容艷不能視,整個人直似要燃燒起來;荊英不能瞬目,注盼?她。史絳霄一笑,媚眼如絲,勾魂動魄;他的琴聲受她牽引,受酒意催動,越見激情。  

  那是他們的愛戀,不在長相廝守,只在一曲的眉眼流遞。  

  燦灼的明眸在樂聲最激昂處,生出氤氳。琴音與她相和,一人低愁,暗啞似泣。只因一曲舞終要歇,一場戀終要離。她旋身,轉入惆悵的琴聲中。他喟嘆,戛然止歇琴音。縴巧柳腰隨歇止的琴音彎折,她癱軟在地。  

  史絳霄輕吐低語。“扶我。”她一抬手,半截皓腕懸空。一動目,一雙秋水蕩漾。  

  荊英移身過來,攙扶起她,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兩人的步伐中,都見醉態。只是他向來滴酒不沾,是因酒而醉,而她素能飲千杯,卻是因情而醉。  

  史絳霄半跪在桌幾前面,指間戀戀地在琴弦中穿梭,忽地追了聲嘆息。“結束了。”倏忽之間,她又轉了抹笑,雙手抬起那一具琴。  

  “做什麼?”荊英俊容醉紅,打了個酒嗝。  

  史絳霄搖晃?身子站起。“往後不會再有更好的曲子了,這琴可以不必再留了。”她嫣然一笑,甩手將琴砸在地上。  

  “砰”的一聲,琴應聲而斷。  

  荊英驚得半醒,先是癡愣地望?斷琴發呆,而後才了悟了她的用意,竟然也展顏一笑。“砸得好啊,只是此時合該拿一杯酒敬它的。”他回身,手中探空,才發現已經無酒。“啊?!沒酒了。”  

  史絳霄盈盈笑起。“怎麼可能會沒酒呢?我這裏最不缺的,便是酒了。”她勾眼。“走,我帶你去取酒。”  

  她一拉他,與他同展輕功,飄穿過染線的薄紗,在一座池子前落下。  

  荊英施展輕功之後,酒氣竄走得更厲害,他顛了一下,忽然覺得聞到一股醉人的味道。他頭一偏沉,坐了下來,支?額頭。  

  史絳霄巧笑,軟點他的額頭。“怎麼,不行了啊?”她蹲在他面前,絕世朱顏,與薄紗相映成紅。沒想到,她才笑他,自己的身子竟也不穩,往他懷裏倒去。  

  “小心。”荊英本想攙住她,卻反而受她拖累,與她一同倒栽下來。”  

  兩人狼狽地倒在地上,同聲笑了出來。  

  荊英躺在地上,向上一看,絳紅的薄紗上頭,勾牽了一盞盞的燈籠。這方天地中,一片迷情的醉紅泛濫,仿佛是另個世界。  

  史絳霄半貼在他身上,軟逸出醉人的香氣和誘人的咕噥。荊英身上發熱,隱隱覺察有股躁動在血液中奔流。  

  他閉上眼睛,只覺得自己好像無力承受這一切。  

  “起來啦!”史絳霄半嬌半嗅地喚他。  

  荊英半推半應地起身。“做什麼?”  

  “喝酒啊!”史絳霄嫣然勾笑,翦翦明眸,春意蕩漾。  

  她朝他胸前一抓,拉?他往池子跳去,激起滾滾浪潮。  

  “嗯!”荊英嚇了一跳,好一會兒身子才在載沉載浮中穩住。  

  “呵!呵!”史絳霄嬌笑不止。“這是我洗澡的池子,裏面不是水,而是酒。”  

  荊英這才明白,方才聞到的酒味從何而來的。  

  “來。”史絳霄靠近他,捧起琥珀色的酒。“我喂你。”她笑起,醉態中逸流柔媚。  

  荊英看?她,她的舉手投足,幾乎叫他不能呼吸不能轉瞬;只是他越專注地想看她,她的笑就越顯虛幻迷離。不知覺中,史絳霄捧起的酒,已從他唇邊溢流下來。  

  “嗯……”史絳霄嬌嗅一聲。“浪費了。”她半側?身子,從他唇邊舔喝回去。  

  荊英喉頭一緊,咕嚕一聲,硬生生地咽了口口水。眼前的景物,在他面前失焦,遠遠近近的都是一片迷紅。  

  聽到那聲,史絳霄一笑,低聲吐道:“別浪費了。”她兩手攀上他,送上櫻桃檀口。  

  荊英初是怔愣,卻在與她的糾纏下,順?本能的情欲淪沉。  

  許是他醉意迷蒙,許是她情意繾綣,情潮在兩人舌尖翻滾,誰都不能倖免,被渴求湧覆。  

  史絳霄逸出催情的呢哺,荊英更深的汲求,暈迷的感覺泛濫。他的頭一漲一縮中,神思抽遠,整個人傾倒在史絳霄身上。  

  史絳霄滑了下,埋入酒池中,嗆了兩口酒,才從酒池中翻起。  

  出了酒面,她一甩頭,看?荊英,才發現他竟醉倒了。在最該,也最不該的時候,醉倒了。  

  史絳霄眼睜睜地看他,良久,傻傻地苦笑。  

  這一夜,若隱若現的嬌軀,落得了一身溼漉漉的。出水芙蓉的嬌顏,落得了一臉水淋淋的。酒香橫溢的浴池,落得了一池冷清清的。  

  而她,依然孤單單的。  

  也許,該醉倒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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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1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霧沉沉,天濛濛,曉日未出,孤月將墜,燈火已殘,一室清寂中,人初醒。  

  荊英乍醒,腦際猶是昏沉,他甩甩頭,模模糊糊的影像在腦中疊合。  

  “嗯……”一聲軟逸的嚶嚀亂了他的思緒,他定眼看去,才赫然發現史絳霄羅衫半解的橫在他身邊。  

  “這……”荊英皺眉,恍惚了半晌,隱隱記起昨晚……  

  他霍然驚醒,一地的狼藉,證實了他一夜的荒唐。  

  史絳霄睡得不穩,翻了個身,手向荊英身上攬去。霎時間,荊英彈開,汗自額上滲出。  

  他倉促起身,看了史絳霄一眼,為她尋了一床被,輕輕蓋上。  

  史絳霄側身蜷縮人被中,梨頰泛開一窩甜笑。他癡癡看她,手不自覺地向她臉上探去,正要碰上她的時候,他忽地縮手,將手緊握成拳頭。  

  望了她最後一眼後,荊英趁天未明,落荒遁逃。  

  薄霧已散,日頭高照,毒辣辣地曬進屋內,亮晃晃地紮人。  

  “小姐。”侍女輕輕喚了史絳霄一聲。  

  “嗯……”史絳霄半起,偏支?頭,黛眉一蹩,第一件察覺的事情,就是荊英不在身邊!  

  她放下手指,問道:“人呢?”美目一轉,看出侍女目光中打量的意味。  

  侍女視線與她一觸,急忙低下眼眉。“走了。”說出史絳霄心中早有的答案。  

  她帶了一個男人過夜,男人走了。而現在的她,滿身酒味,衣衫不整,雲鬢散亂,何其不堪。  

  史絳霄閉上眼睛,昨夜的纏綿已逝,連餘溫都褪。可是她的心跳混亂,還戀,戀那一人。  

  她悠悠張眼。“備馬。”簡單下令。  

  她不知追出去又能如何,但是這裏,她已不能再留。  


  荊英策馬狂奔,逃、逃、逃。  

  史絳霄驅馬疾馳,追、追、追。  

  他不知她已追來,卻是日馳夜走,直到身疲馬困,才稍作休息。  

  她不知她要追到何時,但依然披星戴月,直到人困馬乏,才略微停頓。  

  一逃,一追,一轉眼,兩人竟又前後回到“武當山”下的“高升客棧”。  

  已過午時,荊英滴水未進,行過客棧門口,他勒馬停步,看了客棧一眼,怔了半晌,才再揚鞭。“駕!”  

  “駕!”史絳霄在街上馳馬,經過客棧時,她猛地勒馬,馬嘶鳴兩聲,懸空踏了兩步才停下。  

  “‘高升客棧’。”史絳霄喃喃地念?客棧的名字,憶起和荊英的過往,她隨即翻身下馬。  

  “姑娘。”掌櫃的出門招呼,一見是史絳霄趕緊改口。“哎呀,原來是姑奶奶來了。”  

  “你還記得我?”史絳霄覷了他一眼。  

  “當然記得您了。”掌櫃堆開滿臉的笑。“姑奶奶那天行俠仗義,大快人心啊。自您和那位爺走後,這縣官再也不敢生事了……”  

  “喔。”史絳霄應了他一聲,堵住他的話,急急問他。“那你這兩天有見到那位爺?”  

  “沒有。”掌櫃搖頭。  

  史絳霄神色悄然轉暗,將馬交給掌櫃。“給間上好的房,我要打尖。”  

  “是!是!是!”掌櫃連聲應道,再問:“那您要住多久?”  

  史絳霄忖了半晌。是啊,她要住多久?她這趟來,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要荊英如何嗎?並不,她只是想靠近他啊。  

  “緣有多久,就住多久吧。”史絳霄丟了一句話,徑向內走。  

  掌櫃愣了下,趕緊把小二招呼過來牽馬,自己則是快步跟在史絳霄身邊款待。  

  “那我先帶姑娘去休息。”  

  “嗯。”史絳霄慢了一步,讓掌櫃領她入房。  

  掌櫃為史絳霄打點好之後,才走下樓,吩咐小二道:“拿最好的酒到天宇房給剛剛那位姑娘。千萬、千萬別怠慢了。”他再三叮囑。  

  “是。”小二端了酒,小心翼翼地上樓。  

  掌櫃目光跟?小二上去,直到一聲輕軟的女音響起,他才回神。“掌櫃的。”喚他的姑娘,一身出塵白衣,正是雲芙。  

  一看來了個美人,掌櫃展開笑容。“姑娘是要打尖,還是用飯?”  

  雲芙拈笑。“想先跟您打探一個人?”  

  “姑娘要問什麼人呢?”掌櫃一臉的笑。  

  “請問您可曾聽過‘武當山’的大弟子——荊英?”提起荊英,雲芙不自覺地蹩起眉。  

  “喔。”掌櫃點了點頭。“這裏來來往往的,是有些‘武當山’的道爺。你說的那名字,小的有聽過。那個人好像是放走一位姑娘,還是什麼的,惹得那些當家做主的道爺們十分生氣,‘武當山’上上下下,好像都在找那人似的。”  

  雲芙俏臉暗沉。掌櫃說的話,她全然都知道。  

  自從荊英放走史絳霄後,“武當山”便掀波瀾。初時,“武當山”上下還以為荊英要不了多久,便會回轉“武當山”,哪里知道,他們所聽到的消息竟是他和史繹雷一道。“玉虛真人”一怒,告上“荊府”,甚至還揚言,荊英若不知回返,將逐他出師門。  

  雲芙眼見荊府二老大急,便自告奮勇,願為荊家上“武當山”求情。  

  她拉回神思,再問:“那些道爺,可有提過他回來與否的事嗎?”  

  掌櫃搖頭。“這點我就不清楚了。”  

  “嗯。”雲芙抿了唇,挽了一抹笑。“謝謝。”轉身要走。  

  “姑娘。”掌櫃一步跨出追喊她。  

  “有什麼事嗎?”雲芙回眸一笑。  

  掌櫃看?雲芙,說道:“姑娘,您別怪我多嘴,我見您容色不對,看來已是疲累,要不要休憩片刻,再行趕路呢?”  

  雲芙忖度一會兒,淺淺一笑。“那就麻煩您為我備間房吧。”  

  “好。”掌櫃領?她。“請姑娘跟我上來吧。”  

  他為她安排的房間,正巧在史絳霄隔壁。招呼好雲芙後,他關門步出,恰逢小二也自史絳霄房內出來。  

  “怎麼這麼晚才出來?”掌櫃在後頭叫喚小二。  

  小二回頭,拿?空酒壺在手上搖。“我陪那位姑娘喝了壺酒,她讓我再打一壺給她。對了,掌櫃的,她說要是您有聽到什麼關于武當的消息,不管大小,都要告訴她。她還特別吩咐,讓您留神其中是不是有人提到個荊英的人?”  

  “荊英?!”掌櫃的眉頭一揚。“咦!怪了,怎麼所有人都在問他?”他看了看兩間比鄰的房,搖了搖頭。  


  “武當殿內”,眾人齊聚,氣氛森嚴沉重。  

  “玉虛真人”一拍桌子,猛然站起,大喝一聲。“孽徒,你可知罪?”他聲如響雷,神色疾厲,讓人望而生畏。  

  跪在殿中的荊英,神情是未曾見過的憔悴疲乏。  

  他低下頭,淡淡地說:“弟子知罪。”  

  眉目之間,不像是誠心認罪,卻也不是桀驁不馴。若認真要說,他竟好似是讓人抽了魂一樣。  

  幾個自小看?荊英長大的老道人,見他的模樣,心中都生疑怪,彼此面面相覷,卻不知他何以會變得如此。  

  “玉虛真人”掀眉,—一數落他的罪狀。“你私放人犯,不告而走,有違門規,此罪之一也。史絳霄為‘江湖酒怪’之一,聲名狼藉,與我正道素不相合,你竟與她同出同進,招搖過市,此種行徑,有敗門風,此罪之二也。今日罰你,你可心服?”  

  荊英不作任何抗辯,只言:“願領責罰。”  

  “好。”“玉虛真人”下令。“‘武當七子’餘下六人聽令,給我重重的打。”  

  “是。”眾人領命,押下荊英。兩人扣他雙手,兩人按他雙腳,另兩人手持棍棒,朝他身上打去。  

  由於荊英乃是七子之首,餘下六人都是他同們師弟,因此他們下手時,自然而然就軟了幾分。  

  “玉虛真人”沉聲。“我說的是重重的打,你們聽不明白嗎?”  

  “是。”執刑的兩人,只得狠狠重打。  

  啪啪啪的聲音,響得眾人心驚,荊英雖是練武的人,卻也被打得皮開肉綻了。  

  他趴在地上,咬緊了牙,眉頭抽了幾下,卻連一聲疼也沒逸出。  

  倒是打他的人,已經打到手軟,兩人互看了一眼,丟了棍棒,跪了下來。“求玉虛師父饒了大師兄吧。”  

  其他四人也都跪下,為荊英求情。“求玉虛師父饒命。”  

  “大膽!”“玉虛真人”面色一沉。“你們這是造反了嗎?”  

  “師弟。”在旁沉默許久的掌門人——“玄陽真人”,這時也出聲了。“英兒雖是與史絳霄一道,但這一路上也沒生出什麼是非,敗壞我武當名聲,你就從寬處置吧。”  

  “玉虛真人”看?掌門,冷然說道:“他荊英身為武當首席弟子,一舉一動,理應為他人表率。今日師弟若是縱容,只怕明日無以服眾。”  

  “玉虛真人”這話,當場給了掌門難看,掌門不發一語,只是與他對望。  

  “玉虛真人”收了視線,抱拳為禮。“教不嚴,師之情,師弟願與荊英一併承受重罰。”  

  “師弟,言重了。”掌門牽了一抹笑。“你職司戒律,下手輕重,自是由你拿捏,我不過問就是了。”  

  “謝掌門授權。”“玉虛真人”揚了笑,以腳踢起棍棒,一手抓起,亂棍打下。  

  他下手極狠,所有的人俱是面色發白,別過頭去。  

  荊英一口氣喘不過,昏厥過去。  

  “玉虛真人”扔了棍棒,招人朝?荊英潑了一盆水,荊英身上一抖,自冷顫中醒了起來。  

  “玉虛真人”問道:“往後你還敢再犯嗎?”  

  荊英抬眸看?他,目中有幾分癡傻,無意識地搖頭。  

  不會,不會後悔的。要是讓他再為史絳霄而招了一場痛打,他也不會後悔的。  

  “玉虛真人”看他神色不對,暗察有異,揮手說道:“把他拖下去吧。”  

  “大師兄。”其他人趕緊攙住荊英。  

  荊英卻是只跪不起,喚了一聲。“玉虛師父。”  

  “玉虛真人”皺眉。“你還有什麼事嗎?”  

  荊英抱拳。“弟子自知罪孽深重……雖是重罰……仍不能贖……願自請關閉於後山之中……以滌一身罪孽。”他身體虛弱,心神渙散,可是這句話,卻說得有條不紊,仿佛這句話在他心中已經槃算了許久。  

  掌門看得出他必是鐵了心,才會這麼說。也不阻止他,只是蹲在他的面前,溫聲說道:“荊英,你自己是打算關多久呢?”  

  荊英抽回渺遠的神思,吐道:“罪有多重,便關多久。”  

  “荒唐、荒唐!這是什麼話啊。”“玉虛真人”怒眉咆哮。“荊英既是你自求的,你就給我認了。來人啊,把他給我拖到後山去。”  

  “謝師父成全。”聽“玉虛真人”這樣吩咐,荊英竟是一笑。  

  眾人看他此時竟是笑了,只覺得脊柱不斷冒冷。  

  荊英怎麼了?這是所有人放在心頭的問題。  


  月色昏暗,荊英關在石洞之中,周身發冷,他背部皮肉已爛,只能用前胸貼抵?石壁,假寐片刻。  

  “荊英。”有人進到裏面,喚了他一聲。  

  荊英抬頭一看,有些吃驚地叫道:“玉虛師父。”  

  “玉虛真人”拿了一張被子環住他。“師父今天的下手確實是重了,你莫要怪師父。”他語中多見真誠,確實無虛。  

  “徒兒不敢。”荊英心中一陣感動,又憶起以往他對自己諸多教誨,眼中竟泛出水光。  

  “英兒。”“玉虛真人”看?他,長嘆一聲。“你資質好,悟性高,品行佳,師父一向都很看重你的,你千萬不要因貪圖美色,而誤了修行。古人早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色字頭上一把刀’,你一定要戒之在色啊。當年你師祖也是這樣告誡我的,為了他一句話,我這一輩子不碰女人,一輩子啊!”這些話,他自肺腑說出,洞中嗡嗡地回響?那三個沉重的字——一輩子。  

  荊英聽他這麼一說,低下頭來,喃喃地說道:“徒兒有負師父期許。”  

  “玉虛真人”神情一轉,掐住他的肩頭。“你可是破了色戒?”  

  荊英腦中浮出史絳霄的麗容艷色。那晚他雖是神智不清,可依稀記得與她的耳鬢廝磨,與她的纏綿親呢。他騙不了自己,他心底有?害怕,害怕與她如何;可是他心底又藏?渴望,渴望與她如何。事實便是,他對她動心、動情、動欲。徹底沉淪在深情媚意中,情欲糾纏裏。  

  “史絳霄那妖女,對你做了什麼事情?”“玉虛真人”聲音陡高。  

  荊英霍地抬頭。“徒弟懇請師父莫這樣說她。”  

  “她勾引你,對不對?”“玉虛真人”神情趨於激動。  

  “沒有。”荊英堅定地搖頭。他清楚,他與史絳霄是兩情相悅,無關乎她的勾引,他早已情動。  

  “騙人,那妖女姿色無雙,媚態萬千,分明是個孤媚男子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勾引你?”“玉虛真人”每一句話,都將史絳霄說得難聽。  

  荊英揚眉。“師父這樣說她,有失公允。”  

  “你這是在替她說話了?!”“玉虛真人”掐?荊英的手,不自覺地用力。“你與她之間,必然有過苟且之事,對不對?說,你們是不是牽過手了,是不是碰過嘴了,是不是……”他不斷逼問,目光異常炯亮。  

  “師父。”荊英忍住肩膀的痛,說道:“關于我與史姑娘的事情,請恕徒兒無可奉告。”  

  “你竟敢這樣與我說話?”“玉虛真人”痛摑荊英一耳刮子。  

  荊英失衡,撞向石壁,綻開的皮肉疼痛不堪,他抽了口冷氣。  

  “玉虛真人”見他這樣,眉頭一抽,心中軟了幾分。  

  荊英挺直背梁,硬是擠出話。“徒兒為不敬師父的態度道歉,可是今日徒兒所有罪過,都與史姑娘無關,請師父不要再費心探問了。”  

  “玉虛真人”聽他這麼一說,怒氣又上。“你……你給我好好反省。”拂袖而走。  

  荊英見他離開,身子軟下,往前一傾,沒入被子之中。  


  “玉虛真人”怒氣沖沖地離開後山,回到自己的房間。入到房間之後,他砰地將門關上,從櫃子中拿出一張圖,圖中所畫的人,赫然是史絳霄。倔傲的神情,維妙維肖,就是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媚態。  

  “玉虛真人”癡癡地看她,莫名地發了聲笑,兩眼之間,忽又變得疾厲。他把圖放在桌上,用紙鎮壓?,執起拂塵狠狠地刮?圖。“賤女人,看你還敢不敢勾引男人?”他神態之間,一時愛、一時恨,像是發狂一樣。  

  原來,數月之前,他見到史絳霄後,一眼之間,便癡迷於她的美貌與倔性。只是他素來持戒極嚴,幾番心理掙紮後,就變成這樣的扭曲變態。也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對于荊英的事情,特別耿耿於懷。  

  此刻他想到史絳霄與荊英恐怕已經共赴雲雨,心緒更加不能平靜。他以拂塵挑起圖像,一颼,圖像被刮破萎頓在地。  

  他趕緊屈膝,雙手捧起它,將它揉成一團,揣放在胸口前,低低地說:“給我機會,我也能對你好的。”  

  一時,他又猛然驚醒,把紙拋扔掉。“不行,我不能受這妖女的蠱惑。”  

  他竄回床上,想要運功收攝心神,哪里知道,腦中不但不能澄明,反而冒出史絳霄和荊英之間,親密無間,調戲浪笑的畫面。  

  他趕緊收功,一頭悶窩進被子裏。  


  “武當山”前門,一名巡守的道士,聽到聲響,打開大門探看。“誰在外頭嗎?”一瞧,一名白衣女子在外面徘徊。  

  白衣女子一聽有人出來,趕緊轉身,盈盈一拜。“小道長。”女子儀容嫻婉,秀姿麗顏,正是雲芙。  

  道士單手在胸前一拜。“姑娘,這麼晚了,我們不收女眷過夜,您要參訪的話,等明天一早吧。”  

  “小道長。”雲芙抿出一彎笑。“我不是來參訪的,而是有事求見貴派掌門的,無奈我在山下的客棧休息過頭了,趕上來已經太遲。小道長若是不方便收留過夜的話,小女子也是不敢打擾,只是,不知是否能向您打聽一人?”  

  道士見她不只貌美,說話又是極為客氣,心下對她生了好感,問道:“姑娘要問誰?”  

  “荊英。”雲芙見小道士面露吃驚,先行解釋。“不敢瞞騙小道長,小女子雲芙,乃江南雲家的人,特地為荊家上門拜見貴派掌門,懇請他寬饒荊哥哥這次鬧出的事情。”  

  “原來是雲姑娘。”小道士對他和荊英的事情略有耳聞,此刻見她,更覺親切。“唉,你來得是時候,也不是時候。”  

  “這話怎麼說?”雲芙眉心微蹙。  

  “大師兄剛回山上,還遭了玉虛師父一頓打呢。大師兄也不知怎麼了,挨了毒打之後,還說要自請關在後山之中。唉,大師兄平日待我們,實在沒話說,我們大夥現在都很擔心他呢。”小道士兩道眉結在一起。  

  雲芙心頭一擰,跪了下來。“小道長,請您行行好,讓我去看看他吧。”  

  小道士趕緊扶她起來。“雲姑娘,不是我不幫你,而是眼下大師兄被打成這樣,實在需要好好休息,我們也不敢去打擾他。我看,你明天再去看他吧。”  

  雲芙不語。小道士看得出,她心中對荊英多有擔憂,想了想,眼睛忽地一亮,說道:“雲姑娘,我看讓你在外過夜也不是,讓你去看大師兄也不好,要不,你去和玉虛師父求情看看好了。”  

  雲芙曾聽荊英說過“玉虛真人”,只是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能請小道長說得清楚一些嗎?”  

  道士說道:“要是玉虛師父肯放了大師兄,大師兄什麼苦頭都不用吃了。我知道師父住的地方清幽,他常會練功練到很晚才睡的。我看這時候,他一定還沒睡,要不,你也別浪費時間了,就去向師父求看看。”  

  雲芙粲笑如花。情身款拜。“謝小道長指點。”  

  “你可別謝得太早。”小道土扶她一把。“自從大師兄走了之後,玉虛師父的脾氣變得更加古怪,這件事情成不成,我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就看你的誠意和大師兄的造化了。”  

  玉面含笑。“雲芙知道,必當盡力。”只要是為了荊英好,什麼事情她都肯做的。她相信這樣的心意,總能感動“玉虛真人”的。  


  小道人將雲芙領到“玉虛真人”房門前。不過,因為他還要巡視,又怕挨了“玉虛真人”的罵,因此將雲芙一人留在門前。雲芙在門外徘徊幾步,槃量好合適的說辭,才轉身要敲門。  

  就在她舉手之際,卻聽到門裏,傳來隱微的嗯啊之聲。  

  她皺眉,貼在門板傾聽,那聲音聽來濁重低啞。  

  她自是不明究理,不知道躺在床上的“玉虛真人”此刻心魔纏繞,陷溺在無邊春夢中。  

  她咬唇,怕他是因為練氣亂了岔子。她側身用肩頂?門,想在不驚擾“玉虛真人”的情形下,頂撞開門。  

  哪里知道,門竟然沒鎖,她就這樣闖了進去。  

  “……”她輕啟檀口,才想為冒失的舉動道歉,卻發現他口吐囈語,額上冒汗。“真人。”她挪移蓮步,小心地探靠上他。  

  “玉虛真人”模模糊糊間,半醒半夢中睜開眼睛。他的神魂,還在欲仙欲死的合歡中,乍然見到雲芙出現,飄然若仙,一時竟分不清真假。  

  雲芙見他神色有異,心頭慌亂跳動,停杵在他半步之遙的距離。  

  “你是……”“玉虛真人”半起身,神智還未全然的清醒,下半身甚至還是熱血充盈。  

  “在下雲芙冒昧來訪,還請真人原諒。”雲芙見他汗冒得厲害,又不回話,縴手遞出一條香氣襲人的手絹。“真人要先擦個汗嗎?”  

  “玉虛真人”一觸到她,心神一蕩。過度壓抑的欲念,一旦沖破,人便只是禽獸罷了。  

  雲芙一驚,連忙扭身高喊。“你在做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他驚然驚醒,第一個反應,就是捂住她的口。雲芙柳腰還在扭掙,更激得“玉虛真人”被一股興奮充滿。  

  他一把撕扯開雲芙衣裳,褻衣緊貼?白皙嫩滑的酥胸,說不出的撩人。  

  這就是女人啊!“玉虛真人”心頭猛跳,雙目赤紅,燃燒?異光。咽下口水,敲昏雲芙,解下褲頭,俯身一欺,依憑?本能入侵。  

  窗外,一輪皓月被烏雲掠吞。  

  屋內,一朵清蓮在暗夜殞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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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霧沉沉,天濛濛,曉日未出,孤月將墜,燈火已殘,一室清寂中,人初醒。  

  荊英乍醒,腦際猶是昏沉,他甩甩頭,模模糊糊的影像在腦中疊合。  

  “嗯……”一聲軟逸的嚶嚀亂了他的思緒,他定眼看去,才赫然發現史絳霄羅衫半解的橫在他身邊。  

  “這……”荊英皺眉,恍惚了半晌,隱隱記起昨晚……  

  他霍然驚醒,一地的狼藉,證實了他一夜的荒唐。  

  史絳霄睡得不穩,翻了個身,手向荊英身上攬去。霎時間,荊英彈開,汗自額上滲出。  

  他倉促起身,看了史絳霄一眼,為她尋了一床被,輕輕蓋上。  

  史絳霄側身蜷縮人被中,梨頰泛開一窩甜笑。他癡癡看她,手不自覺地向她臉上探去,正要碰上她的時候,他忽地縮手,將手緊握成拳頭。  

  望了她最後一眼後,荊英趁天未明,落荒遁逃。  

  薄霧已散,日頭高照,毒辣辣地曬進屋內,亮晃晃地紮人。  

  “小姐。”侍女輕輕喚了史絳霄一聲。  

  “嗯……”史絳霄半起,偏支?頭,黛眉一蹩,第一件察覺的事情,就是荊英不在身邊!  

  她放下手指,問道:“人呢?”美目一轉,看出侍女目光中打量的意味。  

  侍女視線與她一觸,急忙低下眼眉。“走了。”說出史絳霄心中早有的答案。  

  她帶了一個男人過夜,男人走了。而現在的她,滿身酒味,衣衫不整,雲鬢散亂,何其不堪。  

  史絳霄閉上眼睛,昨夜的纏綿已逝,連餘溫都褪。可是她的心跳混亂,還戀,戀那一人。  

  她悠悠張眼。“備馬。”簡單下令。  

  她不知追出去又能如何,但是這裏,她已不能再留。  


  荊英策馬狂奔,逃、逃、逃。  

  史絳霄驅馬疾馳,追、追、追。  

  他不知她已追來,卻是日馳夜走,直到身疲馬困,才稍作休息。  

  她不知她要追到何時,但依然披星戴月,直到人困馬乏,才略微停頓。  

  一逃,一追,一轉眼,兩人竟又前後回到“武當山”下的“高升客棧”。  

  已過午時,荊英滴水未進,行過客棧門口,他勒馬停步,看了客棧一眼,怔了半晌,才再揚鞭。“駕!”  

  “駕!”史絳霄在街上馳馬,經過客棧時,她猛地勒馬,馬嘶鳴兩聲,懸空踏了兩步才停下。  

  “‘高升客棧’。”史絳霄喃喃地念?客棧的名字,憶起和荊英的過往,她隨即翻身下馬。  

  “姑娘。”掌櫃的出門招呼,一見是史絳霄趕緊改口。“哎呀,原來是姑奶奶來了。”  

  “你還記得我?”史絳霄覷了他一眼。  

  “當然記得您了。”掌櫃堆開滿臉的笑。“姑奶奶那天行俠仗義,大快人心啊。自您和那位爺走後,這縣官再也不敢生事了……”  

  “喔。”史絳霄應了他一聲,堵住他的話,急急問他。“那你這兩天有見到那位爺?”  

  “沒有。”掌櫃搖頭。  

  史絳霄神色悄然轉暗,將馬交給掌櫃。“給間上好的房,我要打尖。”  

  “是!是!是!”掌櫃連聲應道,再問:“那您要住多久?”  

  史絳霄忖了半晌。是啊,她要住多久?她這趟來,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要荊英如何嗎?並不,她只是想靠近他啊。  

  “緣有多久,就住多久吧。”史絳霄丟了一句話,徑向內走。  

  掌櫃愣了下,趕緊把小二招呼過來牽馬,自己則是快步跟在史絳霄身邊款待。  

  “那我先帶姑娘去休息。”  

  “嗯。”史絳霄慢了一步,讓掌櫃領她入房。  

  掌櫃為史絳霄打點好之後,才走下樓,吩咐小二道:“拿最好的酒到天宇房給剛剛那位姑娘。千萬、千萬別怠慢了。”他再三叮囑。  

  “是。”小二端了酒,小心翼翼地上樓。  

  掌櫃目光跟?小二上去,直到一聲輕軟的女音響起,他才回神。“掌櫃的。”喚他的姑娘,一身出塵白衣,正是雲芙。  

  一看來了個美人,掌櫃展開笑容。“姑娘是要打尖,還是用飯?”  

  雲芙拈笑。“想先跟您打探一個人?”  

  “姑娘要問什麼人呢?”掌櫃一臉的笑。  

  “請問您可曾聽過‘武當山’的大弟子——荊英?”提起荊英,雲芙不自覺地蹩起眉。  

  “喔。”掌櫃點了點頭。“這裏來來往往的,是有些‘武當山’的道爺。你說的那名字,小的有聽過。那個人好像是放走一位姑娘,還是什麼的,惹得那些當家做主的道爺們十分生氣,‘武當山’上上下下,好像都在找那人似的。”  

  雲芙俏臉暗沉。掌櫃說的話,她全然都知道。  

  自從荊英放走史絳霄後,“武當山”便掀波瀾。初時,“武當山”上下還以為荊英要不了多久,便會回轉“武當山”,哪里知道,他們所聽到的消息竟是他和史繹雷一道。“玉虛真人”一怒,告上“荊府”,甚至還揚言,荊英若不知回返,將逐他出師門。  

  雲芙眼見荊府二老大急,便自告奮勇,願為荊家上“武當山”求情。  

  她拉回神思,再問:“那些道爺,可有提過他回來與否的事嗎?”  

  掌櫃搖頭。“這點我就不清楚了。”  

  “嗯。”雲芙抿了唇,挽了一抹笑。“謝謝。”轉身要走。  

  “姑娘。”掌櫃一步跨出追喊她。  

  “有什麼事嗎?”雲芙回眸一笑。  

  掌櫃看?雲芙,說道:“姑娘,您別怪我多嘴,我見您容色不對,看來已是疲累,要不要休憩片刻,再行趕路呢?”  

  雲芙忖度一會兒,淺淺一笑。“那就麻煩您為我備間房吧。”  

  “好。”掌櫃領?她。“請姑娘跟我上來吧。”  

  他為她安排的房間,正巧在史絳霄隔壁。招呼好雲芙後,他關門步出,恰逢小二也自史絳霄房內出來。  

  “怎麼這麼晚才出來?”掌櫃在後頭叫喚小二。  

  小二回頭,拿?空酒壺在手上搖。“我陪那位姑娘喝了壺酒,她讓我再打一壺給她。對了,掌櫃的,她說要是您有聽到什麼關于武當的消息,不管大小,都要告訴她。她還特別吩咐,讓您留神其中是不是有人提到個荊英的人?”  

  “荊英?!”掌櫃的眉頭一揚。“咦!怪了,怎麼所有人都在問他?”他看了看兩間比鄰的房,搖了搖頭。  


  “武當殿內”,眾人齊聚,氣氛森嚴沉重。  

  “玉虛真人”一拍桌子,猛然站起,大喝一聲。“孽徒,你可知罪?”他聲如響雷,神色疾厲,讓人望而生畏。  

  跪在殿中的荊英,神情是未曾見過的憔悴疲乏。  

  他低下頭,淡淡地說:“弟子知罪。”  

  眉目之間,不像是誠心認罪,卻也不是桀驁不馴。若認真要說,他竟好似是讓人抽了魂一樣。  

  幾個自小看?荊英長大的老道人,見他的模樣,心中都生疑怪,彼此面面相覷,卻不知他何以會變得如此。  

  “玉虛真人”掀眉,—一數落他的罪狀。“你私放人犯,不告而走,有違門規,此罪之一也。史絳霄為‘江湖酒怪’之一,聲名狼藉,與我正道素不相合,你竟與她同出同進,招搖過市,此種行徑,有敗門風,此罪之二也。今日罰你,你可心服?”  

  荊英不作任何抗辯,只言:“願領責罰。”  

  “好。”“玉虛真人”下令。“‘武當七子’餘下六人聽令,給我重重的打。”  

  “是。”眾人領命,押下荊英。兩人扣他雙手,兩人按他雙腳,另兩人手持棍棒,朝他身上打去。  

  由於荊英乃是七子之首,餘下六人都是他同們師弟,因此他們下手時,自然而然就軟了幾分。  

  “玉虛真人”沉聲。“我說的是重重的打,你們聽不明白嗎?”  

  “是。”執刑的兩人,只得狠狠重打。  

  啪啪啪的聲音,響得眾人心驚,荊英雖是練武的人,卻也被打得皮開肉綻了。  

  他趴在地上,咬緊了牙,眉頭抽了幾下,卻連一聲疼也沒逸出。  

  倒是打他的人,已經打到手軟,兩人互看了一眼,丟了棍棒,跪了下來。“求玉虛師父饒了大師兄吧。”  

  其他四人也都跪下,為荊英求情。“求玉虛師父饒命。”  

  “大膽!”“玉虛真人”面色一沉。“你們這是造反了嗎?”  

  “師弟。”在旁沉默許久的掌門人——“玄陽真人”,這時也出聲了。“英兒雖是與史絳霄一道,但這一路上也沒生出什麼是非,敗壞我武當名聲,你就從寬處置吧。”  

  “玉虛真人”看?掌門,冷然說道:“他荊英身為武當首席弟子,一舉一動,理應為他人表率。今日師弟若是縱容,只怕明日無以服眾。”  

  “玉虛真人”這話,當場給了掌門難看,掌門不發一語,只是與他對望。  

  “玉虛真人”收了視線,抱拳為禮。“教不嚴,師之情,師弟願與荊英一併承受重罰。”  

  “師弟,言重了。”掌門牽了一抹笑。“你職司戒律,下手輕重,自是由你拿捏,我不過問就是了。”  

  “謝掌門授權。”“玉虛真人”揚了笑,以腳踢起棍棒,一手抓起,亂棍打下。  

  他下手極狠,所有的人俱是面色發白,別過頭去。  

  荊英一口氣喘不過,昏厥過去。  

  “玉虛真人”扔了棍棒,招人朝?荊英潑了一盆水,荊英身上一抖,自冷顫中醒了起來。  

  “玉虛真人”問道:“往後你還敢再犯嗎?”  

  荊英抬眸看?他,目中有幾分癡傻,無意識地搖頭。  

  不會,不會後悔的。要是讓他再為史絳霄而招了一場痛打,他也不會後悔的。  

  “玉虛真人”看他神色不對,暗察有異,揮手說道:“把他拖下去吧。”  

  “大師兄。”其他人趕緊攙住荊英。  

  荊英卻是只跪不起,喚了一聲。“玉虛師父。”  

  “玉虛真人”皺眉。“你還有什麼事嗎?”  

  荊英抱拳。“弟子自知罪孽深重……雖是重罰……仍不能贖……願自請關閉於後山之中……以滌一身罪孽。”他身體虛弱,心神渙散,可是這句話,卻說得有條不紊,仿佛這句話在他心中已經槃算了許久。  

  掌門看得出他必是鐵了心,才會這麼說。也不阻止他,只是蹲在他的面前,溫聲說道:“荊英,你自己是打算關多久呢?”  

  荊英抽回渺遠的神思,吐道:“罪有多重,便關多久。”  

  “荒唐、荒唐!這是什麼話啊。”“玉虛真人”怒眉咆哮。“荊英既是你自求的,你就給我認了。來人啊,把他給我拖到後山去。”  

  “謝師父成全。”聽“玉虛真人”這樣吩咐,荊英竟是一笑。  

  眾人看他此時竟是笑了,只覺得脊柱不斷冒冷。  

  荊英怎麼了?這是所有人放在心頭的問題。  


  月色昏暗,荊英關在石洞之中,周身發冷,他背部皮肉已爛,只能用前胸貼抵?石壁,假寐片刻。  

  “荊英。”有人進到裏面,喚了他一聲。  

  荊英抬頭一看,有些吃驚地叫道:“玉虛師父。”  

  “玉虛真人”拿了一張被子環住他。“師父今天的下手確實是重了,你莫要怪師父。”他語中多見真誠,確實無虛。  

  “徒兒不敢。”荊英心中一陣感動,又憶起以往他對自己諸多教誨,眼中竟泛出水光。  

  “英兒。”“玉虛真人”看?他,長嘆一聲。“你資質好,悟性高,品行佳,師父一向都很看重你的,你千萬不要因貪圖美色,而誤了修行。古人早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色字頭上一把刀’,你一定要戒之在色啊。當年你師祖也是這樣告誡我的,為了他一句話,我這一輩子不碰女人,一輩子啊!”這些話,他自肺腑說出,洞中嗡嗡地回響?那三個沉重的字——一輩子。  

  荊英聽他這麼一說,低下頭來,喃喃地說道:“徒兒有負師父期許。”  

  “玉虛真人”神情一轉,掐住他的肩頭。“你可是破了色戒?”  

  荊英腦中浮出史絳霄的麗容艷色。那晚他雖是神智不清,可依稀記得與她的耳鬢廝磨,與她的纏綿親呢。他騙不了自己,他心底有?害怕,害怕與她如何;可是他心底又藏?渴望,渴望與她如何。事實便是,他對她動心、動情、動欲。徹底沉淪在深情媚意中,情欲糾纏裏。  

  “史絳霄那妖女,對你做了什麼事情?”“玉虛真人”聲音陡高。  

  荊英霍地抬頭。“徒弟懇請師父莫這樣說她。”  

  “她勾引你,對不對?”“玉虛真人”神情趨於激動。  

  “沒有。”荊英堅定地搖頭。他清楚,他與史絳霄是兩情相悅,無關乎她的勾引,他早已情動。  

  “騙人,那妖女姿色無雙,媚態萬千,分明是個孤媚男子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勾引你?”“玉虛真人”每一句話,都將史絳霄說得難聽。  

  荊英揚眉。“師父這樣說她,有失公允。”  

  “你這是在替她說話了?!”“玉虛真人”掐?荊英的手,不自覺地用力。“你與她之間,必然有過苟且之事,對不對?說,你們是不是牽過手了,是不是碰過嘴了,是不是……”他不斷逼問,目光異常炯亮。  

  “師父。”荊英忍住肩膀的痛,說道:“關于我與史姑娘的事情,請恕徒兒無可奉告。”  

  “你竟敢這樣與我說話?”“玉虛真人”痛摑荊英一耳刮子。  

  荊英失衡,撞向石壁,綻開的皮肉疼痛不堪,他抽了口冷氣。  

  “玉虛真人”見他這樣,眉頭一抽,心中軟了幾分。  

  荊英挺直背梁,硬是擠出話。“徒兒為不敬師父的態度道歉,可是今日徒兒所有罪過,都與史姑娘無關,請師父不要再費心探問了。”  

  “玉虛真人”聽他這麼一說,怒氣又上。“你……你給我好好反省。”拂袖而走。  

  荊英見他離開,身子軟下,往前一傾,沒入被子之中。  


  “玉虛真人”怒氣沖沖地離開後山,回到自己的房間。入到房間之後,他砰地將門關上,從櫃子中拿出一張圖,圖中所畫的人,赫然是史絳霄。倔傲的神情,維妙維肖,就是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媚態。  

  “玉虛真人”癡癡地看她,莫名地發了聲笑,兩眼之間,忽又變得疾厲。他把圖放在桌上,用紙鎮壓?,執起拂塵狠狠地刮?圖。“賤女人,看你還敢不敢勾引男人?”他神態之間,一時愛、一時恨,像是發狂一樣。  

  原來,數月之前,他見到史絳霄後,一眼之間,便癡迷於她的美貌與倔性。只是他素來持戒極嚴,幾番心理掙紮後,就變成這樣的扭曲變態。也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對于荊英的事情,特別耿耿於懷。  

  此刻他想到史絳霄與荊英恐怕已經共赴雲雨,心緒更加不能平靜。他以拂塵挑起圖像,一颼,圖像被刮破萎頓在地。  

  他趕緊屈膝,雙手捧起它,將它揉成一團,揣放在胸口前,低低地說:“給我機會,我也能對你好的。”  

  一時,他又猛然驚醒,把紙拋扔掉。“不行,我不能受這妖女的蠱惑。”  

  他竄回床上,想要運功收攝心神,哪里知道,腦中不但不能澄明,反而冒出史絳霄和荊英之間,親密無間,調戲浪笑的畫面。  

  他趕緊收功,一頭悶窩進被子裏。  


  “武當山”前門,一名巡守的道士,聽到聲響,打開大門探看。“誰在外頭嗎?”一瞧,一名白衣女子在外面徘徊。  

  白衣女子一聽有人出來,趕緊轉身,盈盈一拜。“小道長。”女子儀容嫻婉,秀姿麗顏,正是雲芙。  

  道士單手在胸前一拜。“姑娘,這麼晚了,我們不收女眷過夜,您要參訪的話,等明天一早吧。”  

  “小道長。”雲芙抿出一彎笑。“我不是來參訪的,而是有事求見貴派掌門的,無奈我在山下的客棧休息過頭了,趕上來已經太遲。小道長若是不方便收留過夜的話,小女子也是不敢打擾,只是,不知是否能向您打聽一人?”  

  道士見她不只貌美,說話又是極為客氣,心下對她生了好感,問道:“姑娘要問誰?”  

  “荊英。”雲芙見小道士面露吃驚,先行解釋。“不敢瞞騙小道長,小女子雲芙,乃江南雲家的人,特地為荊家上門拜見貴派掌門,懇請他寬饒荊哥哥這次鬧出的事情。”  

  “原來是雲姑娘。”小道士對他和荊英的事情略有耳聞,此刻見她,更覺親切。“唉,你來得是時候,也不是時候。”  

  “這話怎麼說?”雲芙眉心微蹙。  

  “大師兄剛回山上,還遭了玉虛師父一頓打呢。大師兄也不知怎麼了,挨了毒打之後,還說要自請關在後山之中。唉,大師兄平日待我們,實在沒話說,我們大夥現在都很擔心他呢。”小道士兩道眉結在一起。  

  雲芙心頭一擰,跪了下來。“小道長,請您行行好,讓我去看看他吧。”  

  小道士趕緊扶她起來。“雲姑娘,不是我不幫你,而是眼下大師兄被打成這樣,實在需要好好休息,我們也不敢去打擾他。我看,你明天再去看他吧。”  

  雲芙不語。小道士看得出,她心中對荊英多有擔憂,想了想,眼睛忽地一亮,說道:“雲姑娘,我看讓你在外過夜也不是,讓你去看大師兄也不好,要不,你去和玉虛師父求情看看好了。”  

  雲芙曾聽荊英說過“玉虛真人”,只是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能請小道長說得清楚一些嗎?”  

  道士說道:“要是玉虛師父肯放了大師兄,大師兄什麼苦頭都不用吃了。我知道師父住的地方清幽,他常會練功練到很晚才睡的。我看這時候,他一定還沒睡,要不,你也別浪費時間了,就去向師父求看看。”  

  雲芙粲笑如花。情身款拜。“謝小道長指點。”  

  “你可別謝得太早。”小道土扶她一把。“自從大師兄走了之後,玉虛師父的脾氣變得更加古怪,這件事情成不成,我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就看你的誠意和大師兄的造化了。”  

  玉面含笑。“雲芙知道,必當盡力。”只要是為了荊英好,什麼事情她都肯做的。她相信這樣的心意,總能感動“玉虛真人”的。  


  小道人將雲芙領到“玉虛真人”房門前。不過,因為他還要巡視,又怕挨了“玉虛真人”的罵,因此將雲芙一人留在門前。雲芙在門外徘徊幾步,槃量好合適的說辭,才轉身要敲門。  

  就在她舉手之際,卻聽到門裏,傳來隱微的嗯啊之聲。  

  她皺眉,貼在門板傾聽,那聲音聽來濁重低啞。  

  她自是不明究理,不知道躺在床上的“玉虛真人”此刻心魔纏繞,陷溺在無邊春夢中。  

  她咬唇,怕他是因為練氣亂了岔子。她側身用肩頂?門,想在不驚擾“玉虛真人”的情形下,頂撞開門。  

  哪里知道,門竟然沒鎖,她就這樣闖了進去。  

  “……”她輕啟檀口,才想為冒失的舉動道歉,卻發現他口吐囈語,額上冒汗。“真人。”她挪移蓮步,小心地探靠上他。  

  “玉虛真人”模模糊糊間,半醒半夢中睜開眼睛。他的神魂,還在欲仙欲死的合歡中,乍然見到雲芙出現,飄然若仙,一時竟分不清真假。  

  雲芙見他神色有異,心頭慌亂跳動,停杵在他半步之遙的距離。  

  “你是……”“玉虛真人”半起身,神智還未全然的清醒,下半身甚至還是熱血充盈。  

  “在下雲芙冒昧來訪,還請真人原諒。”雲芙見他汗冒得厲害,又不回話,縴手遞出一條香氣襲人的手絹。“真人要先擦個汗嗎?”  

  “玉虛真人”一觸到她,心神一蕩。過度壓抑的欲念,一旦沖破,人便只是禽獸罷了。  

  雲芙一驚,連忙扭身高喊。“你在做什麼?”  

  聽到她的聲音,他驚然驚醒,第一個反應,就是捂住她的口。雲芙柳腰還在扭掙,更激得“玉虛真人”被一股興奮充滿。  

  他一把撕扯開雲芙衣裳,褻衣緊貼?白皙嫩滑的酥胸,說不出的撩人。  

  這就是女人啊!“玉虛真人”心頭猛跳,雙目赤紅,燃燒?異光。咽下口水,敲昏雲芙,解下褲頭,俯身一欺,依憑?本能入侵。  

  窗外,一輪皓月被烏雲掠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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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隔日,史絳霄用過早飯後,步出客棧,正瞥見一名“武當山”的道人,于路上駕馬狂奔。她見那人行色匆匆,也不多思,立即快步奔回馬廄中,取出愛馬,翻身上馬,跟在那人後頭。眼見那人在一間藥鋪子前面停下,史絳霄眉心一緊,約莫猜到必是有人發了急病,那道人才這樣趕路。  

  果然,屋內傳出老大夫的聲音。“要我出診啊,那您等等,我去拿藥箱出來。”  

  史絳霄眼波一流,轉身到屋後,翻牆進院內,堵住老大夫的去路。  

  老大夫還來不及發出一聲啊,就讓史絳霄堵住嘴。“聽我的話去做,我不會傷害你的。”史終霄低聲說道。  

  老大夫睜大眼睛,害怕地點頭。  

  “大夫,您好了沒?”道人揚聲,在外頭催促?。  

  史絳霄放開手,老大夫連聲說道:“快好了、快好了。”  

  那道人在屋內等了好半晌,不見老大夫出來,心急地嚷喚。“大夫,您快些啊!您慢了的話,就要出人命了。”  

  “來了,來了。”那大夫終于帶?一個小夥子出來。那小夥子不是別人,正是史絳霄。史絳霄怕直闖武當山,會為荊英帶來麻煩,因此索性改裝扮成小學徒的模樣,以方便打探荊英的消息。  

  只不過,‘他”天生艷色麗容,雖是改裝,猶不能遮掩。道人忍不住多看“他”兩眼,說道:“好俊的小子,怎麼以前沒有見過?”  

  “我新收的。”老大夫心虛地轉了話題。“我們不是趕路?那就快走吧。”  

  “好。”道人走到外面,翻身上馬。  

  史絳霄推?老大夫和她同上一匹馬,與道人駕馬並行。  

  一路上,老大夫照?史絳霄的吩咐,和道人攀談起來。“道長,我們是要去替誰看病啊?”  

  道人覷了他一眼,想了一下,也不瞞他。“我是要找您替我大師兄看病。”  

  史絳霄眉心一緊,急道:“你說的可是荊英?”  

  道人覺得幾分奇怪。“你也知道我大師兄啊?”  

  史絳霄大急,也不回答,只是一徑追問。“他怎麼了?為何病?病得如何?”  

  道人見“他”態度不對,狐疑地皺眉。“你……”  

  老大夫看這情形,趕緊介面。“道長,我徒弟是想先知道,他因何發病、病症如何?我們看病之人,講究‘望、聞、問、切’,對于病症,自然是知道越詳細越好。”  

  “是這樣啊!”道人恍然了悟,說道:“我大師兄犯了點戒規,受師父責罰,被打得皮開肉綻。可能是體力不濟,加上傷口感染,我早上給他送飯的時候,才發現他竟昏迷不醒……”他遲疑了下,終於一吐。“不過,他之前也不知是怎麼了,我看他神色好像有些恍惚。”  

  史絳霄一聽,咬緊牙,低聲喝道:“師父,你抓緊。”  

  “什麼?”老大夫還沒回神。  

  “抓緊。”史絳霄簡短地說,氣勢不容人違抗。  

  “喔。”老大夫抱好她的腰。  

  史絳霄神色一凜,夾緊馬腹。“駕!”駿馬立刻發足,如箭離弦,飛射而出,頓時將呆愣的道人遠遠拋在後頭。  

  過了一會兒,道人這才發現不對,趕緊揚鞭狂追。  

  史絳霄一路不語,駕馬飛奔,老大夫只覺風從耳邊颼過,嚇得魂都要散掉。後面的道人,只能沒命跟趕。好不容易見到武當派的大門,他趕緊揚聲叫停。“可以停了。”  

  史絳霄勒馬,道人這才趕上他旁邊。他一下馬,汗如雨下,口舌發幹。“老大夫,您是從哪兒收來的小學徒?本領這麼高強。”  

  老大夫手腳都已經癱軟,只能伏在馬上苦笑。史絳霄把他背在肩上,帶?他翻身下馬。“人在哪里,我去看他。”她沉下聲,問?道人。  

  道人咽了下口水。“這樣趕路,我的胃都要翻了。你等等,我讓人帶你們去。”他叫?守在門口的另一名道人。“小師弟。”  

  守門的道人,正是昨天巡夜的小道人,他愣愣地發呆,全然沒聽到別人叫他。喚他的人,只得走到他旁邊,揪提他的耳朵。“我說小師弟,你是怎麼了?心神不寧的。”  

  “喔。”小師弟看到他,趕緊巴?他說:“師兄啊,你有看到雲芙姑娘嗎?”  

  道人眉一拱。“雲芙?!”  

  史絳霄一聽到這名字,神思立刻被拉過去。  

  小師弟說道:“就是大師兄的青梅竹馬嘛。昨兒個夜裏,她趕到這兒,說是要為了大師兄向掌門求情,我就建議她,不如趁玉虛師父還沒睡?的時候,去和玉虛師父說看看。哪里知道,我一夜沒看到她從門口進出,她就這麼不見了。這事兒,實在是太古怪了。”  

  道人偏頭一想。“哎呀,玉虛師父最近脾氣暴躁得很,說不定惡言將雲姑娘趕走。雲姑娘是個臉皮薄的姑娘家,這麼一趕,鐵定偷偷地溜走了。吶!說不定,你晚上打了盹,人家什麼時候走的,你都不知道呢!”  

  史絳霄暗暗咬了唇,覺得這番推論必定有誤。雲芙對荊英的喜愛,她是看得出來的,就算是被趕走,她也不可能不見荊英一眼,就悄然離去。  

  小師弟眉頭打死。“會是這樣嗎?”他搔了搔頭。  

  道人嘖了一聲。“要不,你去問玉虛師父。”  

  小師弟連忙搖頭甩手。“我可不敢。”  

  “這不就結了。”他推了小師弟一把。“我替你顧門,你把大夫領到後山,讓他去看看大師兄。”  

  “喔。”小師弟點頭,對?老大夫說道。“您跟?我走吧。”  

  老大夫尷尬地一笑。“我的腿又麻又軟,我想稍稍休息一下。”  

  “師父。”史絳霄叫他,片刻都不想耽誤。“救人如救火,我們怎麼好耽擱呢?要不,我背您吧。”也不等老大夫說好,或是不好。她身子一矮,背起了老大夫。  

  道人和他小師弟互看了一眼。小師弟注視?史絳霄,一來,覺得“他”實在太熱心了,二來,覺得“他”好似有些眼熟。  

  史絳霄也沒什麼懼怕以及閃躲之色,只是沉下聲來。“不是你們找我們來看病的嗎?怎麼,現在是不需要了嗎?”  

  “要、要、要。”道人和他小師弟趕緊連聲應道,領?史絳霄入到後山。  

  到了石洞之後,史絳霄趁?小道人開門之際,在老大夫耳邊低聲吩咐。  

  老大夫於是清清喉嚨,對?小道人說道:“我和我徒弟進去看看,你在外面等?就可以了。”  

  “好。”小道人不疑有他,開了門,就讓兩人進去。  

  史絳霄急急進到洞內,一看荊英昏迷不醒,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荊英趴在被子上,嗯嗯地低吐,史絳霄半跪下來,讓他枕?她的膝。  

  他虛軟地逸了聲。“絳霄……”在夢中他喃喃喊的,都是她的名。  

  史絳霄身子一僵、鼻頭一酸,眼淚咚地掉落。  

  “荊英,我在這兒。”顧不得那老大夫還癡愣在旁,史絳霄以臉摩挲?他,在他身邊低低地說。  

  她終於追上他了。追上他那一顆,同樣思念她的心。  

  老大夫溫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史絳霄勾了一抹笑。“這事情說不清,理還亂。”  

  老大夫了然地點頭,探手為荊英診脈。過了一會兒,他看?史絳霄說道:“這人除了傷口化膿,惡染風寒之外,兼以情思散亂,可說是病得不輕。”  

  “情思散亂……”史絳霄重復這幾個字。  

  “嗯。”老大夫點頭,又說:“他憂愁太過,氣阻傷肺。思慮太過,脾氣亦損。內服外敷的藥,我自是會開給他,不過,另有一味藥……”老大夫緊盯?她。“我猜那味藥,應該是你。”  

  “我?!”史絳霄苦笑一聲。“若論心病,我也是沉痾之人。我還盼他開口,應了我的心願,解了我的心病。”  

  老大夫喟嘆一聲。“藥能醫病,不能醫心,老朽自當盡力就是。”他忽地朝了外面一喊。“小道長。”  

  小道土聞聲應道:“來了。什麼事?”  

  老大夫寫下方子。“我開了方子,你讓人去抓幾帖來,剩下的,就讓我這徒兒留下來處理了。”  

  史絳霄微愕,睜看?老大夫。老大夫對她偷擠了一抹笑。  

  小道士嚷道:“大夫,要讓你徒兒留下,可能有點麻煩耶。”  

  老大夫正色瞧他。“咦,難道你懂得比我徒兒懂得還多嗎?”  

  “這……”小道士啞口。  

  老大夫收拾了醫箱。“既然這樣,就讓我徒弟留下來了。”  

  “喔。”小道士收下藥單。“那我送您出去。”  

  “嗯。”老大夫點頭。“你先到外面等我,我再交代我徒兒幾句。”  

  “好。”小道士搔搔頭,走了出去,開始煩惱要怎麼留?外人下來。  

  史絳霄見小道士走開,對?老大夫斂身一拜。“謝謝您的成全。先前對您有所得罪的地方,還請您見諒。”  

  老大夫連忙介面。“別這麼說。”他沉沉地望她一眼。“我這麼做,真的是為了救人。救他,也救你。”  

  史絳霄垂下眼睫。  

  數月之前,她帶他離開這裏;而今,她為他重入這裏。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早將他們縛捆在一道,誰也飛脫不了。  


  因為老大夫的吩咐,所以史絳霄順理成章地待在石洞中照顧荊英。在她全心地照料下,荊英傷口已然癒合,神智也偶有片刻清醒。只是他大半時間都是渾渾噩噩,因此並不知道照料他的人,便是史絳霄。  

  連日照顧下來,史絳霄有些倦困,側身倚?石壁,沉沉睡去。清晨雞鳴,一時還未喚醒她,反倒是荊英終於蘇醒。他才起來,卻因為過度虛弱,眼前景物還是失焦迷散。待他凝神定睛,才看出一旁做男子裝束的人,竟是史絳霄改扮。  

  他遺落下被子,半跪在她面前,就?濛濛發亮的晨光,靜靜看她。星目朗眉間,神色端穆,一如虔誠膜拜者。  

  不是夢啊!在夢與醒之間,他曾見她。那時他還以為是因為思念成癡,所以才分不清楚真假了。  

  荊英伸手,微顫的手指,沿?她的眉目而下。“絳霄。”他失神輕喚。  

  史絳霄逸出一聲嚶嚀,他驀然慌亂撤手,屈身向後面的石壁靠上。  

  她張眼醒來,他閉眼假寐,兩人在狹小的石洞中相對。  

  史絳霄看?他,又往被子覷了一眼,開口說道:“既然已經醒了,又何必裝睡呢?”  

  荊英一窘,睜眼與她相看,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別來無恙?”  

  他問得生疏,叫她勾了抹笑。“荊少俠,你覺得我看來如何呢?”  

  荊英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目光。“我的傷是麻煩你照顧的吧?”  

  史絳霄坦然道:“你會受處分,也是因為我,這是我應該為你做的事情。只是你那師父委實過狠,下這樣毒辣的手,還將你丟在石洞之中,不聞不問。”  

  荊英抬頭看她,吸了口氣,整理了自己的思緒。“是我自請關在石洞之中的。”  

  “為什麼?”史絳霄不解。  

  荊英沉聲。“因為我有罪。”  

  史絳霄皺眉。“你不是挨了板子嗎?”  

  “不夠。”荊英搖頭,認真地說。“只是挨板子,不夠贖我的罪。”  

  史絳霄不以為然。“不過就是和我下山一趟,哪里有什麼滔天的罪,要你這樣贖?”  

  荊英一聲喟嘆。“我于修行有損,於情愛有負,這豈不是滔天的罪?”  

  史絳霄轉出一抹澀笑。“你這是怪我壞了你的修行嗎?”  

  “當然不。”荊英趕緊澄清。“我是怪我自己虧負了你的情意。”  

  史絳霄笑得更苦。“你寧可虧負我的情意,也不願意放棄掌門之位?”  

  看她這樣笑,荊英只覺得心揪擰起來。“你誤會了。我已動心了,再不是清心的修行人,絕對不會去承擔這掌門之責的。”  

  史絳霄眼裏一亮,抓住他的手。“既然你不想當掌門了,那就和我一道離開這勞什子的‘武當山’。”  

  “這……”荊英還來不及回答史絳霄的話,就讓一個冷然的聲音打斷兩人。  

  “誰都別想離開。”“玉虛真人”手持拂塵,陰陰森森地出現在洞口。  

  之前領?史絳霄來後山洞的小道人,陪在“玉虛真人”的旁邊,手裏還端?要給兩人的飯菜,不安地顫抖。唉,都怪他眼拙,到現在才看出史絳霄易裝混人。要不,剛剛“玉虛真人”說要來看荊英的時候,他拼死都該擋下的。  

  “玉虛真人”目露一寒,拂塵一甩,指向荊英。“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妖女,與她窩躲在石洞之中。”  

  史絳霄甩開荊英,昂然站起身來,嗤笑一聲。“牛鼻子,我以為你只有心壞,哪里曉得,你的腦子也不大靈光嘛。他讓你們給打得死去活來,連我來的時候都不知道,如何與我勾結?”  

  “玉虛真人”讓她說得面上無光,怒道:“你的口舌雖然厲害,也是保不住你的。”  

  “笑話!”史絳霄橫了他一眼。“我這次非但未曾損及你武當一草一木,反倒救治你武當的弟子,難道你還想和上次一樣扣住我不成?!我史絳霄行走江湖多年,還不知道江湖上有這條規矩。”  

  “玉虛真人”一時間,倒是讓她說得啞了。  

  他看了旁邊的小道士一眼。現下,他的確是師出無名,拿史絳霄莫可奈何。若此刻貿然動手,只怕是威信盡失。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看到史絳霄,要他這樣眼睜睜地看她從眼前走過,他……既是不甘,也是不舍。  

  荊英看得出“玉虛真人”已有遲疑,連忙說道:“玉虛師父,史姑娘是基於朋友情誼,才來探望我,既不損江湖道義,也無犯我武當戒律,你應當放她下山的。”  

  一旁的小道士,不敢說話,但是還猛點?頭,表示贊同。  

  “玉虛真人”面色難看得緊,史絳霄卻在這時出人意外地說道:“我不下山。”  

  “為什麼?”荊英急道。“你為什麼不下山?”他怕事情一拖,就要生變,到時候史絳霄想走也走不了。  

  史絳霄轉頭,對他沉沉一望。“你難道還是不明白嗎?我怎麼走得了啊?”她一笑。“我的線在你手上,你忘了嗎?”  

  荊英一聽,心神一震,無能再語。  

  他憶起了。春日中,他們一同放上的紙鳶沒人流雲彤霞時,她曾說過,要有一條線牽縛?,讓她飄揚時,不會失了方向。  

  她是將自己交付給他了啊。  

  “怎麼能忘?”荊英悠乎地放開一抹笑。“一路細數,半分未忘。”無視眼前的處境,他承認了。這是他對她的情意,不再逃避。  

  史絳霄燦笑,妍似春光,媚似春水,要荊英在這一眼,只能看她。  

  “好啊!”“玉虛真人”大聲一喝,心中一把火起,不知是怒是妒,惡狠狠地對上史絳霄。“你心存不良,想勾引我武當弟子。既然你想與他相守,我就讓你嘗嘗颶尺天涯的相思之苦。”  

  “玉虛真人”拂塵一出,勢如雷霆。  

  史絳霄躍出,閃開他一擊。兩人在後山廝纏鬥開來。史絳霄本就不及“玉虛真人”,加上手無長鞭,很快就處於劣勢。  

  荊英在旁急了,抽出佩劍想要幫史絳霄,卻讓小道人擋住。“大師兄,你瘋了啊!”  

  他高喊,碗槃摔破在地上,爭執的聲音引得史絳霄心神一分。  

  “玉虛真人”見機,使出拂塵,將她捲入自己身邊,朝她頸上一擊。史絳霄眼前一昏,軟了下來。“玉虛真人”攬住柳腰,有一刻,心蕩神馳。不過他很快斂收回神思,吩咐道:“將她給我押到地牢去,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去看她;特別要關好荊英,讓他半步不能離開山洞。”  

  小道人無奈地點頭。“是。”  

  荊英從背後握住小道人的手,小聲地說:“幫我照顧她。”  

  小道人眼睛從“玉虛真人”那裏,瞟回他師兄臉上。他現在終於明白,他師兄何以回山之後,舉止行為會如此失常。  

  他師兄喜歡上人了。小道人突然想到雲芙,幸好她不告而別,要不見到荊英現在這樣,她一定會傷心的。  


  史絳霄被扣在地牢,雙手被高綁,動彈不得。“玉虛真人”允許讓她喝點水,小道人便利用給水之際,偷偷塞了培元固氣的藥丸給她。  

  史絳霄的情形總算還好,大半夜時,她不能躺下入睡,便閉目養神。  

  突然,她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猛地張開眼。亮晃晃的燭火,一步步地逼近,持燭火的人,目光異樣炯亮,正是“玉虛真人”。  

  “牛鼻子。”史絳霄身子不自覺地繃緊,俏容依然高傲不馴。“我和你交情沒這麼好吧,需要你夜半來訪。”  

  “玉虛真人”並不回答她的話,只是將燭火就近放在桌上,從懷裏拿出一張畫像給她看。  

  史絛霄一看,那畫像裏的人竟然是她,這情形怪異得讓她心頭發毛。她瞪了他一眼。“牛鼻子,別裝神弄鬼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玉虛真人”發出一聲笑,喃喃地說:“我畫了一整天,反反復復,畫的都是你。”  

  “你畫我作什麼?”史絳霄沉下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自脊柱骨竄上。  

  “玉虛真人”癡癡地望?她,目光緊緊捉牢她。“難道你無法從我的筆畫中,看出我對你的愛慕?”  

  “你瘋了!”史絳霄脫口,打了個冷顫。  

  “對,我瘋了。”“玉虛真人”神情不穩地露了個笑。“我想你想到瘋了。我愛你愛到瘋了。”  

  他突然撲抱上她,在她臉上齧啃。那氣息一靠近史絳霄,史絳霄胃裏便是一陣翻湧。她一個飛腿,狠狠地踢向他。  

  “玉虛真人”吃疼,退了兩步,面色一陰。“你最好乖乖順服我,要不,我只好拿你像對待雲芙……”  

  提到雲芙,他心頭一跳,還是噤住口。  

  “雲芙?!”  

  史絳霄腦裏浮出雲芙那張素雅秀美的面龐,冒了不祥的感覺。  

  “玉虛真人”拿出一柄短刃,橫向切斷綁住史絳霄的繩子,順勢把她僕壓在地,短刀扔在旁邊,他兩手緊緊扣住史絳霄雙臂,兩腳則壓住她雙腿,那姿勢和他當初對付雲芙的樣子,幾乎是一模一樣。  

  史絳霄強抑下心頭的不安鼓跳,怒目對上他。“說,你對雲芙怎麼樣了?”  

  “玉虛真人”並不回答,只是將臉湊上史絳霄,用下體頂住她。  

  “他媽的!”史絳霄大聲咆哮。“你強暴她對不對?”洶湧的憤怒,漫蓋過她的不安。  

  “玉虛真人”一吐。“她已經是我的女人了,你最好也乖乖的順服我。”  

  他的神態猙獰而變形,欲望原始而醜陋,整個臉撲上史繹霄。  

  史絳霄臉一側,嘴碰上“玉虛真人”的雙頰。她怒氣攻心,張嘴狠狠地朝他臉上一咬,她死命地咬,硬生生讓他的臉血肉模糊。  

  “啊!”  

  “玉虛真人”吃疼,整個身子彈起,雙手捂住臉頰。  

  史絳霄手一翻,拾起那把刀。“你這禽獸不如的。”身子一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玉虛真人”心口猛然一插。  

  “玉虛真人”來不及閃躲,眼睛一凸,愣楞地對上史絳霄。“你……”  

  鮮血從他胸口漫開,迅速染成一片腥紅。  

  史絛霄身子一退,看?“玉虛真人”在地面前倒下,喃喃地念:“禽獸不如的……”雙手微微地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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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17: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早,小道人正要去地牢看史絳霄,他才開門,喚了聲。“史姑娘…”  

  卻見史絳霄扛負了一個人朝門口走去。直到她走近,他才看出她冷然的臉上噴濺了血污。  

  “啊!”  

  小道人驚聲叫出,赫然發現她扛負的“玉虛真人”。  

  史絛霄自他旁邊走出去,他聞到駭人的血腥味,趕緊快步跟上,結結巴巴地問:“玉虛……玉虛……師父……他……”  

  “他死了。”  

  史絳霄說,補了一句。“死有餘辜。”  

  “殺人了!”  

  小道人驚慌失措,放聲狂喊。“殺人了!”  

  史絳霄毫不管他,徑自步出地牢,往廳堂走去。  

  小道人不停地叫喊,引來“武當山”道眾將史絳霄團團圍住。“施主留步。”  

  怕她逃走,眾人擺開陣式。  

  史絳霄看了他們一眼。“叫你們掌門來。”  

  武當掌門——  

  “玄陽真人”已經聞訊自廳堂內趕了出來。“施主,貧道乃武當掌門。”  

  “那好。”史絳霄與他對望,自肩上一把拋下“玉虛真人”的屍體。  

  “玉虛真人”橫躺在地上,雙眼暴凸,眾人一見,心頭都是一驚。  

  “玄陽真人”更是在他旁邊跪下。“師弟……”回想他這一生與他師弟的種種,心頭霎時百感萬緒,他雙手微顫地為“玉虛真人”蓋上眼皮。  

  “是誰殺了他?”他橫目對上史絳霄。  

  史絳霄面無懼色。  

  “是我——史絳霄。”她冷哼一聲。“哼,只可惜我沒能早日手刃這惡賊。”  

  “住口!”一旁的道眾忿忿道。“大膽刁女,竟敢這樣污辱真人。”  

  “玄陽真人”站了起來,神色一凜。“你與我師弟有何仇恨,下手這樣殘忍?”  

  史絳霄昂然挺直脊柱。“他人面獸心,意圖姦污我。”  

  此話一出,四下嘩然。  

  “玄陽真人”先是一怔,而後大怒。“胡說!我師弟執掌戒律甚嚴,怎麼可能犯此惡行?你信口雌黃,誣我師弟,辱我武當,是何居心?若你能坦白招出,我或可從輕量刑。”  

  “什麼叫從輕量刑?!”史絳霄不以為然地嗤笑。“是保我一個全屍嗎?”  

  她眉目一沉,端正容色說道:“我史絳霄行走江湖,言不曾虛;更何況我怎麼也是個姑娘家,如何都是不能拿自己的清白開玩笑。我與你那師弟,曾經有過比試,眾人皆可作證,我的實力遠不如他。若不是他色欲燻心,我豈有機會近他身,取他命?貴派不幸,出此惡賊,我為貴派清理門戶,為江湖鏟除敗類,何錯之有?今日貴派自視名門,何能是非不分?”  

  她慷慨陳詞,意態凜然,聽得眾人心頭一震。一番話語,竟讓他們心生動搖。  

  “玄陽真人”  

  心中暗自槃量,斷定事情可能並不單純。可要是史絛霄言語無虛,武當執掌戒律之人,卻犯色戒,還遭人手刃報復,此事一旦聲張,武當臉面何擺,何以立足江湖?  

  “玄陽真人”面色一沉,手指?史絳霄一口咬定她。“你這是含血噴人,你以為我師弟已死,死無對證,便可任你搬弄是非嗎?我聽聞,你曾與我師弟有過爭執,為他所傷,這必定是你挾怨報復之舉。”  

  “好一個顛倒黑白。”  

  史絳霄黛眉一揚。“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什麼是名門正派了。”  

  “你別想為你的罪行開脫,”“玄陽真人”舉起手,說道。“拿下她,明日我要為師弟擺設靈堂,以史絳霄血祭,血債血還。”  

  在史絳霄的錯愕中,他將手放下。  

  不管事實真相如何,為了武當的聲名,他絕不能放過史線霄。  


  隔日一早,小道土再度為荊英送早飯。到石洞之前,他特地把手臂上的麻布解下,才開口叫道:‘大師兄。”將鐵門打開。  

  荊英一箭步掠到他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小道士心一虛,口便結巴。“哪……哪有?”  

  “你一天沒來看我,一定有事。”荊英敏銳地覺察不對。“是不是絳霄出事了?”  

  “沒有,能有什麼事?”小道土趕緊否認。“不過就是我忙了,沒能來看你。”說?,他身子一矮,把早飯放下。“師兄,我還有事情要忙,我把東西放?,你吃了就是。”  

  荊英擋在他面前,沉聲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小道士死咬?牙,荊英看?他說道:“和絳霄有關?”  

  小道士臉色微變,荊英再問:“她出事了?”  

  小道士心猛地一跳,荊英追逼道:“她又開罪玉虛師父?”  

  小道士閃身要躲。“別再問了。”  

  荊英抓了他的手。“是玉虛師父傷了她,還是她傷了玉虛師父?”  

  “哎呀!”小道士試圖甩開他。“師兄,你就別再問了,等今天過完,我什麼事情都告訴你嘛。”  

  荊英看?他,心中益發不安。“現在就說。”  

  “唉。”小道土嘆?氣翻眼。“好吧,史絳霄說玉虛師父意圖強暴她,所以就……就殺了他。”  

  “什麼?”荊英兩手軟滑。“怎麼會?”  

  小道土拍了拍荊英的肩膀,轉身要走。荊英扣住他的肩。“等等,絳霄人呢?她逃走了嗎?”  

  “沒有。”小道上搖頭。“她堅持自己沒錯,可是掌門認定她是挾怨報復,今天要在玉虛師父靈前處死她。”  

  “處死她……”荊英神色一變,一咬牙,縱身掠出。  

  小道土趕緊在後頭追趕。“大師兄啊,這已經成了定局,你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別去啊!”他追?他,與他同往靈堂的方向奔去。  


  大廳佈置成靈堂,一片的肅穆。“武當山”中輩分低的人,一律跪在一旁,為“玉虛真人”披麻帶孝。  

  “玄陽真人”站在廳中,朗聲道:“史絳霄乃是江湖妖女,素行不端。向來惹是生非,逞兇鬥狠,因私怨嫌隙,殺害我武當‘玉虛真人’。如今為討公道,為伸正義,將取史絳霄性命。”  

  史絳霄雙手被縛,受兩名道人擒壓,被迫跪在“玄陽真人”面前。大難臨頭,她仰天一笑,眼角卻泛了淚光。  

  她生死不懼,唯一難棄的便是荊英。“他竟是為了這樣是非不分的武當而不要我的。”她苦笑,只覺得悲涼酸楚。  

  眾人見她神色悲愴,雖不全然明瞭她話中涵義,卻也感染了她的哀傷。  

  “不會的,我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荊英趕來,正聽到她那句話,內心說不出的酸澀。  

  史絳霄回頭看他,因為他的承諾而熱淚盈眶。  

  “玄陽真人”見兩人眉來眼去,大聲喝道:“荊英,你看清楚,這可是你玉虛師父的靈堂,你竟在這裏與妖女談情說愛,你可對得起你玉虛師父對你的教養?”  

  “師父。”荊英在“玉虛真人”的靈前跪下,磕頭行禮,站起之後,又為“玉虛真人”上香。  

  “玄陽真人”面上才稍微和緩。“總算你還知道為人徒弟之道。”說?,他解下佩劍。“你玉虛師父慘遭史絳霄殺害,若你真認他是師父,你就親手為他報仇。”他猜得出荊英與史絳霄交情必非比尋常,故以此作為試探。  

  荊英雙手將劍奉回。“恕徒兒不能從命。師父一向教誨徒兒,持劍者,必要心存仁厚,必要三思而行。於今史姑娘刺殺玉虛師父之事,尚有疑點,徒兒懇請師父審查慎思之後,再作決定。”  

  “玄陽真人”眉頭一擰。“什麼時候,由你來教訓我了?”  

  荊英抱拳為禮。“徒兒不敢,只是不願見師父錯殺。”  

  “玄陽真人”見他態度誠懇,容色稍緩,出手奪了劍回來。“何以見得是師父錯殺,而不是史絳霄罪有應得?”  

  “這事情,徒兒未查不敢定論,只是徒兒願意相信史姑娘。”荊英據實以告。他是深睿的人,“玉虛真人”何以會想要強暴史繹霄,他目前還不得而知;可是他掌門師父何以如此快速便要斬殺史絳霄,他卻是明白的。  

  因為,名門正派,容不得家醜外揚。  

  這一點,他明白。正因為明白,所以此刻面對他師父,他心頭除了沉重之外,還有說不出的難過。  

  “玄陽真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哼了一聲。“她根本拿不出半點證據,有什麼能信的。”  

  荊英看?史絳霄,對她一笑。“依徒兒對史姑娘的認識,一句話,便值得信了。”這也是他與她相處,自在暢快的原因。  

  史絳霄聽他這麼說,心裏霎時窩暖。總不枉,她與他一場相知。  

  “玄陽真人”則是大罵。“你……你讓她迷了心竅。”  

  一名年長的道人,怕他再說下去,便要惹怒“玄陽真人”,趕緊說道:“英兒,你要錯信了她,毀了可是你一世的前途。”  

  荊英心中已經打定好主意,展了一抹笑,堅定地說道:“荊英寧可錯信史絳霄,也不願錯過她。”  

  眾人一聽,盡皆抽了一口氣,“玄陽真人”勃怒。“孽徒!孽徒!”他一揮劍,橫向他的頸子。“今天你是要同她一起死在這裏了。”  

  那一劍橫在荊英頸上,他心中驀然一涼一酸,他知道他掌門師父氣了,也急了。  

  “不要。”史絳霄叫出,轉向荊英。“知道了你對我的情意,今日就是死在武當,我也是甘願。我會把你記在心頭,來世與你結作夫妻。”  

  “不行,你不能死在這裏。”荊英對她一笑,忽然喚了她的名。“史絳霄。”  

  “什麼事?”史絳霄一愣。  

  荊英與她對看。“告訴我,若是假酒你喝嗎?”  

  “不喝。”史絳霄昂然回答。  

  荊英再問:“若是假話,你說嗎?”  

  “不說。”聽荊英這樣問,史終霄心頭越來越篤定。  

  荊英一笑,目光環向眾人。“若是莫須有的罪,你認嗎?”  

  “不認。”  史絳霄一笑,她終於明白了他的用心和他的情意。  

  “若你自願就死,那就表示你認了這罪。倘若是你有錯,失手誤殺玉虛師父,我願意同你共赴幽冥,為玉虛師父償命;可是要是你沒有錯,那就不能認這罪,不能任人宰殺。”  

  他當?眾人面前,要為史絳霄說話,要為史絳霄澄清。  

  他這麼做固然是對史絳霄的情,也是為一腔的義氣。什麼是公理、什麼是正道?他心中自有秤量,為情、為義,他無能反顧。  

  “孽徒!”“玄陽真人”惱怒不已,劍鋒冷貼上他。  

  荊英單手幻出,扣上“玄陽真人”的手,側開他的劍勢,縱身掠出。  

  他雖是師出武當,但是荊、雲兩家都是武林世家,秘答絕招俱是不少,他自幼勤于武學,常有機會接觸其間深奧之理,兼以服食過百煉丹藥,功夫實已至爐火純青。  

  “玄陽真人”一時之間,未想到他會出手,讓他這麼掠開,臉面盡失,氣得已然發抖。“好好。你武功這樣高妙,難怪年紀輕輕就能揚名武林了。”  

  “師父。”荊英見“玄陽真人”失了顏面,心中歉意油然而生。“玄陽真人”曾盡心教養過他,待他又是甚好,弄到這樣地步,他心中比刀割還難受。  

  “不要叫我!”“玄陽真人”拂袖。  

  荊英看?他,眼中忽地一熱,雙膝一跪。“徒兒自幼在‘武當山’長成,與自家父母,聚少離多,全憑師父栽培,才有今日成就。在徒兒心中,‘武當山’已是徒兒的家了。眾位師父的恩情,徒兒放在心中,片刻不敢或忘。若有一天,要徒兒為武當人刀山油鍋,徒兒絕不推託,只是今日之事,徒兒必須有所抉、有所為,只能辜負諸位師長了。”  

  他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站了起來。  

  眾人見他說得真誠,心中慨嘆無數。“英兒,你要是即時醒悟的話,我們怎麼會與你計較。”輩分高的一輩,已然開口。  

  其他師弟紛紛勸說。“大師兄,跟掌門好好道歉,一切就沒事了。”  

  荊英環視眾人,忍下眼中的酸熱,朗聲說道:“師父、眾位師兄弟,請恕荊英負了師門重恩。”他當?眾人的面,脫下一身道袍,向外一扔。“從此之後,‘武當山’再無荊英這人。”  

  “眾位師兄弟,請。”他抱拳為禮,拳一出,格開扣壓住史絳霄的道人。劍一挽,挑斷史絳霄雙手的繩子。  

  他這動作已經宣佈,為了史絳霄,他將與“武當山”為敵。  

  “玄陽真人”沉聲。“給我拿下這兩人。”  

  荊英拉起史絳霄,掠出靈堂。他雖是要與武當為敵,心中對武當仍是有情。是以不願在靈堂動手,擾亂亡者。  

  “休想逃!”“玄陽真人”持劍追出,其他的人,面面相覷,略有遲疑。  

  一來,他們有些動搖,懷疑史絳霄所說的話,或許真的不全為假。  

  二來,荊英在武當人緣甚好,要他們擒抓他,他們總是難以下手。  

  不過,眼下這情勢,也是不容他們多思,遲疑一會兒後,他們也是追出。  

  一直為荊英端飯送菜的小道士,眼見情勢不對,急中生智,趁?混亂的時候,往馬房沖去。他記得史絳霄曾經留下一匹馬,一位師見和他說過,那馬奔得飛快,說不定,這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荊英和史絳霄被眾人團團圍住。“玄陽真人”鐵了心,要抓拿荊英和史絳霄,因此一出手,便是淩厲的絕招。  

  其他人雖是敷衍出招,不過人多為勝,荊英和史絳霄一時想要脫身,確實不容易。  

  就在這時,傳出一匹馬的嘶嗚。  

  史絳霄一聽,心中大喜,手指放在口中,吹出響聲,與馬匹互應。  

  馬匹頓時飛跨,奔沖入人群之中,引起人群一陣慌亂。  

  荊英和史絳霄互看一眼,旋飛上馬。史絳霄一扯馬轡,雙腿夾緊馬腹,喝道:“駕!”馬如生翅,遁遠而去。  

  “玄陽真人”飛身奔向神駒,眼看就要追上,荊英忽地淩空,一瞬時,馬奔得更快,將“玄陽真人”拋開,荊英才再度躍回馬背上。  

  “玄陽真人”眼見已經追不到,恨聲吩咐道:“廣發武林帖,邀集武林同道,全力追緝妖女孽徒。”  

  他從沒想過,一個“武當山”竟因為一個女子,起了這麼大的風波;更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與愛徒為敵。忽然想起“英雄難過美人關”之說,他更覺得當年他師父的教訓,確實為至理。  


  荊英和史絳霄奔了許久,才在一條小溪旁,歇了下來。史繹霄將馬牽到溪旁飲水,自己也是捧了一口溪水,咕嚕地吞了口。  

  她閉上眼,嘩啦地潑了一臉水,忽然感到有一方帕子貼上臉。  

  她張眼,對上荊英的笑容。荊英掏出帕子,細細地為她擦臉。“你受了不少的苦。”看?她的面容,他溫柔的眼神,有不舍、有心疼,還有護守的決心。  

  “這些都過了。”她一笑,握住了他的手。“若是苦難可以換來相守,那一切都值得。”  

  荊英笑起,神態竟露出些微的靦腆。  

  史絳霄燦放嬌笑。“剛剛你當?這麼多人的面前,說出那些話,我還以為你已經不害羞了。”  

  荊英看?她,手心微微溽出汗。“我也沒想過,我會說這樣的話。”  

  “你說的話,你做的事,也是我不曾想到的。”史絳霄突然斂起笑容。“只是往後你再不能回武當了。雖然說,我一直想要你離開武當的,卻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唉,如果不是橫出玉虛老道的事情,就算你離開武當,也不至於弄到和他們翻臉的地步。”  

  提到“玉虛真人”,荊英突地不說話了,陷入思索之中。  

  史絳霄睜大眼看他。“你後悔了嗎?”  

  荊英抬眸,趕緊澄清。“當然不是了。我只是在想,玉虛師父何以會變得如此?”  

  “我也不知道。”史絳霄聳肩,蔑撒了唇。“也許是這老道平素修持過苛,一旦遇到心魔,便無能克服吧。”語氣之間,盡是不齒不屑。  

  荊英沉默半晌,才道:“他好歹也曾是我的師父,就是曾經意圖對你不軌,現在也已經成了過往。人死為大,也就請你原諒他吧。”  

  史絳霄哼了一聲。“他是已經死了,可是活?的人痛苦才正開始,我是可以原諒他,但是……”  

  想起雲芙,史絳霄噤口不語。她並不打算將雲芙的事情說出,荊英是雲芙所愛的人,她相信雲芙必定不願荊英知曉此事。  

  荊英見她神色有異,問道:“怎麼不說了?”  

  “沒有啊!”史絳霄打了個馬虎眼。“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更何況提到他,我就火了,我看我們別再說他了。”  

  “恐怕你還得再說一些事情讓我知道才行。”荊英展了抹安撫她的笑容。“我想知道事件的始末,從中推敲出有利於你的地方,眼下是形勢所迫,我們非得離開武當不可。但是逃亡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若不證實你的話,以後你勢必無法在江湖上立足。”  

  史絳霄忖了忖。她是不在意能不能在江湖立足之事。不過,她總不能讓荊英受她拖累。  

  她轉了轉明眸,眼睛忽地一亮。“我想起了。那天他來找我的時候,曾拿了張我的畫像,說他對我早有戀慕之意。我們可以拿畫像佐證,我的確不是平空誣指他的。我只見過他幾次啊,他竟畫下我的畫,這的確不大尋常,也不大正常。我們還可以去他房間找找,說不定還可以搜到什麼東西。”  

  “這……”荊英尋思,而後一嘆。“只怕是來不及了。”  

  “什麼意思?”史絳霄一時不能解。“你是怕無法潛回‘武當山’嗎?”  

  “不是。”荊英搖頭,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說道。“你想掌門師父是真的不相信你的話,還是不願相信,也不能相信你的話?”  

  一聽他的話,史絳霄心頭陡地一冷,恍然了悟其中曲折。“你是說,他寧可誤殺我,也不能讓武當醜事外揚。也就是說,要是‘武當山’上還有什麼證據,必定也讓他毀掉了。既然你掌門師父,以維護武當聲名為最重要之事,往後就是證實我是對的,他也永遠都不會接納你回去了。”她愣看?他,這才體會到原來他付出情意的方式是這樣深沉。  

  荊英淡淡一笑。“就當是我與師門緣盡了吧。眼下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保護你的安危,還你一個公道,讓你往後不須躲躲藏藏過日。”  

  史絳霄抿咬?下唇。“你處處顧及我,我卻想不到能為你做什麼事情。”  

  荊英拍拍她的頭,對她一笑。“若你要的話,同我回家一趟吧。”  

  “回家?!”史絳霄霍地抬頭,睜大眼睛。  

  荊英身子略低,與她對望,爾後展顏一笑,輕輕捏住她的鼻子。“我有中意的媳婦,不用同爹娘稟明嗎?”  

  “當然要了。”史絳霄抿彎笑唇,略帶一抹女兒嬌態,撲人他的懷裏。“當然要了……”她小小聲地重復,溺陷在醺然的甜意中。  

  荊英摟?她,深邃的眼眸中,沉澱?溫柔和幾乎不可察覺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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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18: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荊英帶?史絳霄逃離武當之事,未過多久,便已在武林上傳為大事。兩人為了避人耳目,皆改裝而行,以免引人注意。  

  兩人一路奔波,迂回繞路,終於接近荊府,史絳霄在途中勒止了馬匹。“荊英。”她喚他,不安地問。“你爹娘會喜歡我嗎?”  

  荊英坐在她的後頭,並不出聲。  

  他雖沒說話,對史絳霄而言,卻已經是作了回答。史絳霄眉心一緊,嘆道:“他們不會喜歡我的,對不對?他們喜歡的,該是像雲芙那樣的姑娘,而不是像我這樣的姑娘。如今,你又受我牽連,他們一定更加討厭我了。”  

  荊英環住她的腰,將她攏入懷中。“不要害怕,你只要記得我喜歡你,那就夠了;如同我知道你喜歡我,這對我而言,也一樣夠了。等一會兒,進了我家,你只要對我爹娘、對我兄嫂盡了禮數就好了。剩下的,就讓我處理吧。”  

  史絳霄握住他的手,有了他的話,她不再忐忑,只是心中還有牽掛。“荊英,等一下要是人了你家門,你記得問你爹娘雲芙的下落。之前我聽說她去武當找你,讓玉虛老道趕了出來,不曉得她是不是安然回家?”  

  荊英微勾一抹笑。“這一路上,你不斷提到芙妹,若她知道你這樣記她,一定會很感動的。”  

  史絳霄目光一黯,無意識地搓揉?荊英的手。“我真的希望她能平安。”她沉沉嘆息。  

  覺察她的異狀,荊英問道:“怎麼了?難道你是因為與我一道,心中覺得對不起芙妹,才這樣感嘆嗎?”  

  “不是。”史絳霄搖頭。“你與我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並無對不起任何人,只是……唉,我怕她受不住這打擊。”她一語帶過。  

  “不會的。”荊英安慰她。“你別看芙妹這樣。她實在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性子極是柔韌堅強。我想我們的事情對她而言,雖是錯愕,也還不至於成為打擊才是。”  

  史絳霄嘆了一口氣。她未將事情說明,荊英永遠也不能理解。倘若她將話說出去,不但雲芙受害,荊英必定也會愧疚一世。不過這秘密,就算是永遠不說,雲芙一輩子仍是痛苦。  

  “唉!”史絳霄靠?荊英,沉聲道。“除了不能將你讓出之外,我願意為雲芙做所有的事情。”  

  荊英微微蹙眉,他隱約覺得史絳霄的話,似乎有所隱瞞。不過,他並不追問,因為他相信,她若不願說出,必然有她的道理。  
  

  荊府外頭,一女一男隱匿?。女子乃是雲芙,麗容雖是略有憔悴,仍不掩其娟秀風姿。男子約莫二十五歲,劍眉星目,神態瀟灑。此人姓唐名晏,醫朮精湛,武藝超群,江湖人稱“玉面神醫鬼見愁”。  

  當時雲芙慘遭“玉虛真人”玷污,便逃離武當。她一心尋死,不意被唐晏所救。在唐晏細心照料之下,雲芙稍稍恢復。只不過對她而言,人生已然是了無生趣,之後,她又尋死了幾次,屢屢都是讓唐晏救回。就在這時,她聽聞荊英和史絳霄之事,對荊英放心不下,才又蜇回江南,隱匿在荊府之外。  

  唐晏冷不防地湊上雲芙。“你看荊英今天會不會回來?”  

  他突然冒出聲音,嚇了雲芙一跳。雲芙覷了他一眼,以手指示意噤聲。“噓。”  

  唐晏一笑,壓低聲音,在她旁邊說道:“你不用緊張。武當派埋伏在這裏的人手,我都已經清除了,就是我們放聲高談,也不會驚擾旁人。看你這樣緊張,你在怕什麼呢?你是怕荊英看到你,還是怕荊英和史絳霄看到你,抑或者你怕的是荊英看到我們,也可能你怕的是他們兩個看到我們兩個。”  

  雲芙蹙起秀眉。“你說話像是繞口令似的,我聽得頭都暈了。”  

  唐晏微曬,不再逼問她,只是以清湛的眼眸與她對望。  

  雲芙轉頭,別開他的視線。她不喜歡他眼底的澄澈,像是一眼就將她看透一樣。初看他的時候,她以為他是玩世不恭的人,後來才知道他心底雪亮;他提的問題看似無意,卻總是一針見血地刺到她心頭。  

  雲芙一雙水眸悠乎地飄遠。如同唐晏所言,她是怕的。  

  她的身子已被侵佔,自知今生與荊英已是無緣。可是她還是怕,怕親見荊英與史絳霄相依相伴,也怕荊英誤會她與唐晏;但是她其實也盼,盼荊英能找到所喜愛的女子,哪怕那女子並不是她。  

  達達的馬蹄聲,自耳邊響起,雲芙的心跳被催得異常狂疾。  

  她放目,視線遠端出現一匹駿馬,以及……兩道相親的身影……那是荊英與史絳霄,她絕對不會看錯。  

  雲芙身子一僵,陡然跌入深冷之中。  

  唐晏張開輕輕雙手環住她,那舉止有些親呢,但絕不是押慢,只是暖暖地將她環住,卻君子地離了嬌軀幾寸。  

  雲芙並沒有察覺唐晏的舉動,只是癡楞地看?荊英拉?史絳霄進入荊府。荊府大門戛地關閉之中,她的心也在同時被悶困住。  

  良久,她落下一聲嘆息,身子向後一頓,才赫然發現自己竟埋入唐晏胸懷。她倏地彈起,心頭猛然驚跳。  

  唐晏的舉措固然嚇了她,但她自己的反應,卻更讓她自己吃驚。  

  自從被“玉虛真人”侵犯過後,她身於本能的厭惡男人的氣息,但她竟在不知不覺中,容許他靠她這樣親近。  

  雲芙繃緊玉顏,刻意冰冷嗓音。“唐公子,請你離我遠一些,好嗎?”  

  “當然不好了。我是醫者,你是病家,你不曉得醫者與病家是分不開的嗎?”唐晏半開玩笑地說,還拋了一記笑顏給雲芙。“我離不開你的。”  

  他深深地看她。那雙含笑的眼神過於溫柔,讓她無能承受,又無能抗拒,只能嘆息。  


  荊府下人一見荊英帶史絳霄回來,便急忙地將兩人引入荊父——荊岳的書房裏。  

  “爹。”荊英一見荊嶽便拉?史絳霄一併跪下。  

  荊嶽面上才露了喜色,一見史絳霄後,旋即沉下臉色。“我聽說你讓一個女人拐離了武當,是這樣嗎?”  

  荊英在武當出事之後,他心中?急不已,認定荊英是受史繹霄美色所惑,一時沖動,才會鑄下大錯。因此言語之間,對史絳霄多有怪罪。  

  史絳霄一聽這話,怒氣上騰,卻礙於他是荊英親爹,而忍讓不語。  

  荊英抬頭,對上荊嶽,一開口便是為史絛霄說話。“事情並非如外所傳,爹只怕是誤會了絳霄。”  

  “絳霄?!”荊嶽眉鋒再度纏錯。“叫得好親熱啊。”  

  史絳霄一直低頭不語,她怕一抬頭,一對上荊嶽,她的脾氣勢必隱忍不下。  

  荊英握?史絳霄的手,對他爹一笑。“除了爹娘與師父之外,絳霄便是孩兒最親近的人。”  

  史絳霄滿開暈甜的笑,反手握緊荊英。  

  荊嶽哼的一聲。“莫怪你讓你武當的師父這樣生氣,連我教你的禮義廉恥,你都全然不知了,你還能學會什麼?”  

  史絳霄聽他這樣說荊英,怒氣難平,霍地抬頭。“伯父……”  

  “住口!”荊嶽一聲就打斷她的話。“在我荊家,沒有你說話的分。”  

  “你以為……”史絳霄倏地起身,脫口便要與荊嶽對上。  

  荊英趕緊起身制止她。“絳霄……”  

  煙硝味竄上,一聲軟柔急切的呼喚捲入,適巧化散開火爆的敵意,轉殘成相對的尷尬。“英兒。”原來是荊母——溫懷秋聽聞荊英回來,急急趕到。  

  “娘。”荊英一見溫懷秋,雙膝一跪,深切喚她。“孩兒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溫懷秋熱淚盈眶,拉他起來,頻頻拭淚。“娘好擔心你,於今你總算是回來了。”  

  她平日是個端雅拘謹的人,幾乎不曾在荊英面前失態,於今卻是老淚縱橫,哭得悲切。  

  “孩兒不孝,累得娘親擔憂。”見母親傷懷,荊英眼眶一酸。  

  “你也知道不孝。”荊嶽見他們母子團聚的畫面,心頭也是惻然。不過他卻憤聲開口,借機會教訓荊英一番。“你可知道你這次闖的禍有多大嗎?爹爹本是寄望你能成為武當掌門,為我荊家爭氣;如今你非但沒能光耀門楣,反而讓荊家蒙羞。告訴你吧,武當已經下帖要我交出你了。你掌門師父更是邀集了各大門派掌門會面,幾日之後,他們就要在荊府相聚。你倒說說,屆時爹爹若不能大義滅親,要以何面目去面對武林同道?”  

  荊英坦然對上荊嶽。“爹爹教誨過孩兒,做人應當秉持情義而行。孩兒所做之事,確實無悻情義。孩兒相信玉虛師父確實意圖非禮絳霄,絳霄才會持刀自保,孩兒會盡力尋求證據,讓爹爹能對同道交代。”  

  溫懷秋蹙眉,擔心地問:“英兒,要是你找不出證據呢?”  

  荊英也知道,極有可能會找不到證據,他心頭早有槃算。淡淡牽起一抹笑。“要是孩兒找不出證據,為了保護絳霄安全,孩兒只好帶?絳霄躲藏。”  

  “躲藏?!躲藏?!”荊嶽失聲喊出,慨然長嘆。“我荊嶽的兒子,竟淪落到躲藏的一天。”  

  史絳霄在旁,聽他們倆父子來回對話,心中一喜一酸。喜的是荊英對自己的情意,酸的是她終究拖累荊英,還叫他們父子失和。  

  溫懷秋剛止住的淚水,又不禁垂掉。“英兒,你要是這麼離開的話,娘要何時才能再見到你呢?”  

  “娘子。”荊嶽喚了溫懷秋一聲。“這逆子做的事情何曾顧慮到你我二人,你又何必一再為他擔憂。”  

  荊嶽眉頭一飛,怒指?荊英。“枉費人人都說你是少年英雄,如今你卻甘心為了一個女子,自毀前程。滾!我荊嶽沒有你這樣不成才的兒子。”  

  “孩子的爹。”溫懷秋趕緊攔下他。“孩子同你一個樣子,對朋友都是滿腔義氣,你不要和孩子一般見識了。我們和他好好說說,他會明白的。”  

  “娘。”荊英開口,對溫懷秋一笑。“絳霄對孩兒而言,並非只是朋友。她是孩兒挑來的媳婦。”  

  “你說什麼?”溫懷秋愣地看他,不敢相信他的話。  

  荊英攬兜住史絳霄,堅定地重復。“絳霄是孩兒挑來的媳婦,孩兒已經定了心志,今生非絳霄莫娶。”  

  荊嶽一聽,便是一聲哼。“我不承認她是我的媳婦。”  

  溫懷秋勉強扯了一抹笑。“英兒,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你不要做這麼草率的決定。你不接武當掌門,娘不逼你;你鬧出事情,娘願意幫你,但娘絕對不能接受你這樣輕率決定終身大事。”  

  她雖是對荊英說話服梢卻淡漠地掃過史絳霄一眼,無言指控她勾引愛子。  

  史絳霄觸及溫懷秋的視線,只覺得心底一涼。  

  看來,要讓荊家的人接受她,比她所想像的還要難上許多。她現在終於能真切明白,何以最初荊英一直不願接受她的情意。想來,荊英早就衡量過這重重阻礙了。  

  荊英步伐一跨,護在史絳霄前頭。“爹娘,孩兒與絳霄之事,絕對不是草率而為,而是經過清楚衡量的。孩兒心儀於絳霄,如果要我改娶其他女子,那孩兒便虧負了兩名女子的情意,耽誤了三個人的一生了。”  

  “不行,不行。娘相中的媳婦,只有芙兒一人,其他的人我都不認。”溫懷秋見荊英心意已決,急道。“你可知道,你長年不在娘的身邊,都是芙兒在服侍安慰娘親,娘老早就把她當成媳婦了,如果你不肯娶芙兒,那……那娘就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她這話說得又急又重,荊英微顯錯愕。  

  史絳霄橫身出來。“你們可以不認我這媳婦,卻不該連荊英這兒子都不認。”  

  荊英為了避兔她和荊家二老起沖突,拉住她的手。“絳霄……”  

  史絳霄看了他一眼。“不行,這話我一定要說。”轉頭,凜然正義地對上二老。“因為你們是荊英的父母,我對你們多所尊重,可我在一旁,卻是越聽越寒心。你們要的,根本只是一個聽話的好兒子,而不是一個兒子。若你們真心當荊英是至親骨肉來疼惜,便不該因為他無能光耀門楣,而將他驅逐家門;也不該為了他不能順遂你們的心願,便翻臉不認。”  

  她的話語雖是重了些,卻不是毫無道理。  

  荊家二老一聽,俱是呆愣。半晌過後,荊嶽只覺得讓她指責的顏面無光,忿忿說道:“你懂什麼?”  

  “對,我什麼都不懂,但我懂我自己喜歡他的心。”史絳霄不帶畏懼地對上他。“我喜歡荊英,確確實實的喜歡他。這一點,無關乎他的成就,甚至與他是否愛我都不相關。不論他是不是武當首席弟子,是不是江南貴公子,都不會改變我對他的喜愛,就是他落拓江湖,我也願意與他天涯相隨。”  

  她的情愛熱烈坦率,真摯勇敢,絲毫不見扭捏作態。  

  荊英雖是早就明白這點,可是聽她這樣說,心頭還是怦然再跳,感動滿懷。  

  荊嶽和溫懷秋讓她的說法給嚇到了。史絳霄的話語,隱隱觸動他們內心,可是這樣赤裸地表達,卻不能為他們所接受。  

  荊嶽連聲說道:“不知羞恥、不知羞恥!荊英你聽好,我怎麼也不同意讓這樣不知羞恥的女人,進我荊家大門。爹再給你一個選擇,你要是乖乖回來,爹娘願意接納你。你要是一意孤行,就別奢想我會收留你們兩個。”  

  荊嶽下了最後通碟,話已經說滿、說絕了。  

  荊英望?爹娘,悠悠地勾起了一抹笑,沉聲說道:“孩兒本來不是回來投奔爹娘的,孩兒是回來道別的。”  

  一切的發展,都在他的料想之中。其實,當他開口要史絳霄與他同回到荊府的時候,他就已做好了選擇。  

  荊英望?爹娘,眼裏有?淡淡的憂傷,笑容再也不揚。  

  史絳霄視線上移到他眼底的哀愁,心頭一揪,像是被人擰絞過了。  


  夜半,荊英和史絳霄找了一處破廟棲身。  

  荊英蹲身以稻草為史絳霄鋪了塊安寢的地方。  

  “睡吧。”荊英笑笑,招呼?史絳霄。  

  史絳霄默默坐下,一言不發。  

  荊英撫弄她的發絲。“照理說,武當應當會派人埋伏在我家附近才是。雖然我們幾次都順利避過他們。不過我想今晚還是小心一些好。你先睡,我來守夜。”  

  他的態度還是與往常一樣溫柔,與回到荊府之前並無不同。  

  史絳霄抬頭看?他,一雙烏亮的眼眸深深地凝盼,像是忍蓄了千言萬語卻又強迫不說。  

  “怎麼了?”荊英一笑,額頭輕抵?她,柔聲說道。“是因為我爹娘對你的態度不好,你心頭難受是嗎?”  

  “我是心頭難受,卻不是為了這個。”淚花盈眶,終於無能承受心中疼痛,咚地翻出。“我為的是,我竟這樣拖累你,讓你有家難歸,讓你四海飄萍,跟?我這樣躲躲藏藏過日。”  

  史絳霄越說越不能自已,啜泣起來。“擱在我心頭的,不是你爹娘的話,是你受的苦啊。我第一次見你,你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不該為我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我一想到我手刃玉虛老道,圖了個痛快,卻害得你跟?痛苦,我心中就好難過,好難過……”  

  她肩膀抽搐,伏在他的懷,一直一直掉淚。  

  荊英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言。“誰說我跟?你痛苦的?這話是你說的,還是我說的?”  

  史絳霄抬眼瞅他。“難道不是嗎?”  

  “我與師門決裂,與雙親別離,若要說不傷懷,那是太過矯情。”見史絳霄眉心一蹙,他笑起,為她順開眉頭。“雖說傷懷難兔,但是我不以為苦,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記不記得,你曾問過我,什麼是我自己要的,以前我答不出來,現在我知道答案了。”  

  史絳霄再度盼他,心跳微微加快,玉顏隱隱泛紅。  

  荊英納含她的嬌態,放開笑容。“我要的是你。這一輩子,我第一次心動,第一次想要的,只有你。你與我爹娘說了,不論我得志失意你都要與我相隨;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就算在別人眼中,我是受你拖累,被你牽絆,我都不計,也都不管,只要能與你長伴,那就好了。”  

  “你……”史絳霄一翦秋波噙含淚水,抿出一彎嬌笑,輕輕捶打他的胸口。“你何時這樣會說話了?”  

  荊英一笑,拉住她的手。“不會說話不行啊!”他攤開她的掌心,仔細地凝看,粗厚的手指在她手上畫?。“誰讓我的線頭在你的手上啊。”  

  史絳霄一聽那話,心中說不出的窩暖。她曾拿風箏比喻過兩人的,沒想到今天他卻把話再說給她聽。  

  荊英溫暖的大手,將她冰冷的五指暖暖包住。“沒有你,我就飛不起來了。”他說,以一腔的真情,和滿懷的感激。  

  史絳霄心緒一動,拾起他的手指吻撫,只願能與他生世不離。  

  荊英一笑,將她攬入懷中。  

  兩人相依,任隨心音以相同調子鼓動,天地之間,仿佛只剩彼此。  

  突然,一聲跌倒的聲響傳入,兩人這才赫然察覺門外有人。“誰?”荊英放開史絳霄縱身掠出,史絛霄緊隨而出。  

  兩人看到門外之人,皆是一愣。“芙妹?!”荊英微愕。  

  “雲姑娘?!”史絳霄呆看?雲芙。  

  雲芙在唐晏的攙扶下倔挺地站起,勉力展開笑容。“好久不見。”她一開口,笑容牽強,嗓音澀然。  

  她對荊英終究放不下心,才會尋到此處來。無意間卻聽到荊英和史絳霄兩人一番濃情蜜意的言語。她自覺多留傷情,因此才倉促逃開,怎知心神不寧,卻絆了一下,反而引來兩人,徒增尷尬。  

  唐晏在背後穩住雲芙,對?荊英二人施禮說道:“在下唐晏,是雲姑娘的朋友。早聽她提過二位,不想今日有緣相見,幸會幸會。”他一派瀟灑自在,佯裝一切無事,只是偶遇。  

  “幸會,幸會。”史絳霄和荊英好半天才接出這句話,四人再度陷入相看無言的窘境中。  

  史絳霄不是不想說話,只是因為她料雲芙必然聽到她與荊英的對話,怕此刻開口會傷到她,只好噤聲不語。  

  史絳霄探看雲芙,雲芙看了她一眼,再望向荊英,她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確實是相合的壁人。她心中流過一股酸澀,卻也竄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豁然。“你們的事情,我聽說了。我……我衷心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不過,我要與唐公子雲遊四方……”她信口胡謅。“你們的婚禮我們怕是不能參加了,不過賀禮,我一定會送到。”賀禮之事,她卻是真心要給的。  

  聽雲芙這樣說,荊英才釋出一抹笑。“芙妹,說什麼賀禮,這太見外了。只是爹娘不贊同我們的婚事,我們怕是連婚禮都無能舉行。”  

  “我會幫你們的。”雲芙不自覺地緊抓住唐晏的手,沉沉地盼納?荊英。“我想我送的禮物,一定能幫得上你們的。我會幫你們……幫你們不要躲躲藏藏地過日。”  

  她是真心喜愛荊英,她不想見他與史絳霄淪落到四處遮掩躲藏,只要……只要她說出“玉虛真人”的真面目,史絳霄便算是正當防衛,江湖上誰也不能追殺她。  

  荊英不明白這事,笑看?雲芙。“芙妹說笑了,這件事情,你怎麼可能插得上手?”  

  史絳霄卻是霍然搖頭。“不要!我不要你這份禮物。”看?雲芙的神態,她一霎時明白了她的決定,為她的決定悚然心驚,為她的情深測然心痛。  

  雲芙轉看?史絳霄,一眼,只看一眼,她的身子便繃緊如弓。“你知道了?”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史絳霄拼命地搖頭。  

  雲芙喃喃地念:“你知道了……”她沒想到史絳霄竟然真的知道這件秘密,腦裏只沖上一個念頭,逃。她要逃開!  

  她像是受驚的雀鳥,突然扭身竄奔。  

  “雲芙。”史絳霄沖出去,抱住了她。  

  雲芙在她懷裏掙扭,兩個男人在旁看得錯愕。唐晏雖知道雲芙曾受拈汙,卻不知道事情始末,荊英則更是全然不知。  

  “他說了,對不對?”雲芙徹底崩潰,歇斯底里地狂喊。  

  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她,一個是讓史絳霄殺了的“玉虛真人”。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將事情說出了。  

  史絳霄低聲說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要講,好好的過日子。我們不要婚禮,不怕躲藏,只要你好好過日子就好。”  

  雲芙聽?她的聲音,慢慢靜下來,只有眼淚不停淌流。她那個擁抱,好溫暖啊。雲芙這才明白,除了她自己之外,史絳霄是唯一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是唯一擁抱與保護她的人啊。  

  “芙妹,我們不要講,好不好?”史絳霄安慰她的話語中,已經帶了哽咽。  

  雲芙一聽她這句話,開始放聲的哭泣,哭聲的悲切處,她整個人,像是被撕裂開來一般。  

  她哭得史絳霄心裏難受,將她抱得更緊,與她一起放聲嚎哭。  

  “姐姐,我好痛……我好痛……好痛……”雲芙扒抓?史繹霄,喃喃地、喃喃地說。  

  荊英和唐晏雖不明白發生的事情,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夜,在滿溢的淚中度過。  


  荊府中,九大門派的掌門齊聚。  

  武當派掌門“玄陽真人”高坐在大廳正位,對?荊嶽說道:“武當不幸,出此事端。妖女殺我師弟,辱我武當,我武當勢不能忍。不過這擒抓孽徒與妖女之事,除了有賴各位同道相助之外,還要請荊兄大義滅親才是。”  

  荊嶽起身,抱拳為禮。“荊岳身為武林一份子,自當為維護公道正義而行。只是諸位前輩都識得小兒,深知小兒為人謹慎,他這此實在不該犯下如此糊塗之事。荊嶽以為這件事情,或許還有隱情,不知是否可以再詳查、詳查?”  

  “要查什麼呢?”“玄陽真人”淡淡地說。“難道要查出我師弟確實意圖姦污那史絳霄不成嗎?”  

  “不敢,不敢。”荊嶽噤聲,目光投向少林。  

  少林掌門起身,雙手合十。“這‘玉虛真人’不近女色,修持甚嚴,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說他曾動淫念,老納實難以相信。只是,荊英在江湖上的行事,也是人人看得到的,他小小年紀修持不凡,深睿過人,不該這麼輕易為美色所惑,我想應該也可以給他一個機會辯駁才是。”  

  “大師所言甚是。”“玄陽真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只不過,我是看?荊英長大的,又與師弟相處多年,我想在座應該沒人比我更瞭解這件事情才是。少林寺若是事務繁忙,不願捲入,貧道也絕不勉強就是。”  

  少林掌門露了一個笑。“真人言重了。老柄只是覺得不審而判,難免遭人疑議。史絳霄若被抓回,必定是將她處死。這人命關天,多一分謹慎總是好的。”  

  “玄陽真人”冷嗤一聲。“大師不用把話扯遠了,貧道要的只是一個殺人抵命的公道而已。”  

  “那我的公道呢?”一個軟軟的聲音響起,眾人目光全部射向她。  

  雲芙在唐晏的陪同下,走人大廳,一步步地接近眾人。  

  荊嶽吃了一驚。“芙兒,你怎麼來了?”  

  “她是誰?”“玄陽真人”不悅地問。  

  荊嶽趕緊回答:“她是雲家的千金,雲芙。”  

  雲芙款款揖拜。“小女子拜見各位前輩。”  

  少林掌門直覺她剛剛話中有話,溫言問道:“雲姑娘,你剛剛說你的公道,那是怎麼回事?”  

  雲芙咽了下口水,不自覺地貼近唐晏。“我能作證,史絳霄的話,並無虛假。”  

  “荒唐!”“玄陽真人”趕緊叱道。  

  “荒唐的……”雲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荒唐的是……荒唐的是……荒唐的是玉虛……他……”  

  “不要說了。”唐晏突然制止了她。  

  雲芙緊抓?唐晏,顫抖的雙手出汗,她閉上眼睛,而後張眼,向四周環去。眾人的目光急切地鎖在她身上。  

  “雲家千金,你到底要說什麼呢?”“玄陽真人”不耐地逼問。  

  雲芙一個字、一個字地吐道:“玉虛他是個禽獸,他汙了我,而後又意圖強暴史絳霄,這種人死有餘辜。”  

  她話一出,四下嘩然,眾人面面相覷,“玄陽真人”更是暴怒。“你胡說!你這麼說是何居心?說!說!”  

  唐晏冷對上“玄陽真人”說道:“她一個黃花閨女會拿這樣的事情胡說嗎?倒是真人恐怕是為了維護武當顏面,才掩蓋事實真相吧。”  

  “真人難道以為說出這樣的事情……很體面……很風光嗎?”雲芙再也忍不住眼淚,側過身,伏在唐晏肩上啜泣。  

  不知不覺中,他寬闊的肩,已經成了她眼淚的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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