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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子晴】負心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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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00:28: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子晴 - 負心女

為了取得千年靈芝救她一命,
來世下場得成鬼成妖,他也豁了出去,
誰叫她是他的青梅竹馬,
又是未過門的妻,
然而她臨終時寧可給她娘一個“承諾”,
卻要他另尋佳人去,
這轟得他措手不及,心碎一地,
但愛上這樣一個女子,他該怨誰去?
不甘心?,
尋覓了幾百年,為了喚醒她前世記憶,
抓雪狐、捕奇魚,
甚至拿自己的一眼當交易,
也要問出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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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00:28:57 |只看該作者


  絕對沒有續集
泡芙妹

  這子晴真是好樣的!

  在上上本《殿下討歡心)開始推出古裝背景的劇情之後,那泡芙果然沒有白吃,又連寫出兩本古裝的來——就是上本的《蠻妻》及這本《負心女》,因此,如今泡芙妹才任勞任怨地甘受荼毒,再來寫序嘍。

  在搶先看了這本故事之後,只覺得這女主角真是欠扁!腦袋裏不知淨裝了什麼東東?面對再三犧牲的夢哥哥,竟可以對他付出的感情,無知糟蹋到冷血的地步,叫她負心女,她真是當之無愧。

  害泡芙妹看到夢哥哥的橋段時,不禁喃喃自語,「他好口憐ㄛ~~」(哀悼歸哀悼,口裏仍不忘吃著超級好吃的泡芙,嘻嘻!)

  不過最想一提的是,這故事裏有兩個人——就是那暝火以及鷹烈真(唉!真不知該稱他們為人呢,還是獸咧?),也讓人好想看他們各別發展的愛情故事?。

  於是,泡芙妹很雞婆地幫大家問了(其實是自己也很想看啦)——

  「那個善良、可愛、美麗又大方的晴,啊這本《負心女》你會不會再寫續集嗄?」會會會,內心期待這答案。好歹把那兩隻帥哥寫一寫,出一出,好奇心才能滿足呀。

  結果她瞥來一眼「別了吧,你宰了我比較快!」的眼神,當下叫你免肖想了!

  但泡芙妹沒有因此打退堂鼓,繼續遊說她,「晴~~可是輪家真的粉想看那暝火及鷹烈真的故事啦!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厚,你當我是阿彌陀佛在念經啊?求也沒用,別再疲勞轟炸了!寫這本《負心女》的辛慶夢搞得我快累死,差點就阿不幸地‘難產’!再搞那兩隻,我肯定掛掉。要看,那……你自己寫。」

  可惡晴、死人晴,竟然將皮球踢回我這兒來。要是我掰得出來,還用得著求她嗎?(嗚……兩隻帥哥看不到了啦!)

  眾家好姊妹讀者,等你們看到故事最後,也同樣有想看續集的衝動時,別忘了回過頭來看泡芙妹的這篇序,答案就是——

  絕、對、沒、有、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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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00:29:0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聽鄉里的長輩傳說,往北行經蒼海山林,穿越巫溪直達鷹山的斷魂崖上,有株吸取日月精華的萬年枯木,長有難得一見的千年靈芝。

  它不僅能治百病,更是江湖人士眼中增強內功的聖品。

  但鷹山長年為神秘的神鷹族所盤踞,少有人能入其境,為了解救未婚妻一命,他辛慶夢把命豁出去了,只要一想到雩兒能藥到病除,他夙夜匪懈地跋山涉水,風塵僕僕地疾行百里,一切都值得了。

  然而在到達目的地之後,取得千年靈芝的過程,果真沒有他想像中的那般容易。

  除了換來滿身傷痕的狼狽外,能幻化人身的神鷹族族長雖被他的精誠所至給感動,免去對他致命的攻擊,但卻也告知他,凡是妄取神鷹族視為聖物的千年靈芝,其人來世必為神鷹族類,延續守護神鷹族及聖物的使命。

  能救雩兒的命比什麼事都來得重要,她可是他這世將比翼雙飛的妻,身為她的夫就猶如她的一片天,哪有讓她受盡病痛折磨、淨顧自己將來的道理……

  辛慶夢懷裏揣著個布包,裏頭有著此去遠行好不容易求得的寶物,他本是興高采烈地回鄉,豈料一回到家中,便遇著令他錯愕的情景。

  「向姨……」

  被喚作向姨的婦人,一見到他立刻抹去臉上的淚跡,上前去將他拉至床邊,哽咽地道:「大夫說,雩兒……過不了今夜……你此時回來正好……」她實在說不出最後一句——見最後一面。

  他反手握住她那沾滿淚水的手,「這怎麼可能?!那日我臨別之時,她的精神還挺好的……」

  向姨低著頭輕泣,「那日雩兒已經在發燒……她為了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才強撐著身子,裝得很有精神……你離去後不久,她便昏了過去,而我們家壓根就沒有銀子,拖至今日才勉強籌出些錢請來大夫……可是大夫來了也沒用……」

  聽完向姨所說的話,原本讓辛慶夢寶貝地抱在懷裏的東西,「咚」的一聲掉落在地上,只見布包中的東西,就這麼順勢地滾離了布料,映入眼簾的是一株稀有的千年靈芝。

  待他的目光落在那株靈芝上,他立刻說:「我們……我們再試試,我這就去將這千年靈芝熬成湯藥。」

  向姨雙眼含淚地拉住他,搖了搖頭,「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雩兒就只剩最後一口氣還……」

  還沒斷?他既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地沖回床邊,看著那雙眼緊閉、臉色青白的人兒。

  他輕柔地執起那原本柔軟,此時卻已然有些發硬的小手,「怎麼會這樣?!雩兒同我說好了,等她病一好便嫁我為妻的……怎麼會這樣……」情難自禁,臉龐上無聲滑下兩行淚。

  仿佛感應到有人在哭,床上的人兒這時緩緩地睜開了眼,那是一雙已然失去神采的眼眸。

  「娘?夢哥哥?」

  向姨一聽到女兒無力又嘶啞的喚聲,連忙坐到她身旁,「娘在這兒。」

  那雙漸漸渙散的眼眸,看著床前落淚的兩人,勉強擠出一抹不解的笑容,「你們兩個……怎麼哭了?」

  為了不想讓女兒擔心,向姨連忙抹幹臉上的淚痕,笑說:「娘沒哭,娘怎麼會哭呢?娘又不像你……」那麼愛哭。

  辛慶夢輕撫著手中那只失溫的柔荑,也勉強地笑道:「別多話,乖乖地休息,身子骨才能好得起來。」他不得不說著欺人欺己的話,讓她免於面對死亡的恐懼。

  向若雩像是識破了什麼,只是微微一笑,笑得無力、笑得無奈。

  「慶夢說得對,你快閉眼歇息,不要再多說什麼話了。」此時的她,只求女兒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

  「可是……雩兒有話想對娘跟夢哥哥說……咳!」

  向姨咬著下唇,將眼中即將湧出的淚逼回眼裏,才開口問:「雩兒想對娘說什麼?是不是想要吃些什麼東西?你說,娘一定幫你弄來。」

  向若雩將手從辛慶夢那又厚又溫暖的大手抽離,輕輕地撫上她娘的臉,「娘,雩兒這輩子總是讓您辛苦,只希望雩兒來生……來生能再生為娘的女兒……下輩子一定生得健健康康,不讓娘再辛苦了……」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只要好好休息,你這輩子也能讓娘不再辛苦。」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在癡人說夢話,然而,她真的希望女兒能度過這一關,縱使這只是個奢想。

  輕咳了數聲,向若雩才喘著氣將目光轉向辛慶夢。

  「夢哥哥……」她輕喚著。

  他吸了下鼻子,才咬著牙道:「別淨說些不吉利的話。」

  「夢哥哥……我、我不得不說……」

  辛慶夢強壓下慟哭的衝動,「不准!」

  「我……我……」

  發現她已有喘不過氣的情形,他正想再阻止她開口,卻聽到她說:「對不起,請夢哥哥再找個好姑娘……雩兒今生得食言了……對不起……」

  那原本輕撫著娘親的手,就在她說完話的一瞬間,無力地滑落。

  一見此景,向姨就像在挽回掉落的物品似地,忙將她的手抱回胸前。

  而伸手探向她鼻息的辛慶夢,洩氣地跌坐在床邊,震愕得久久不能言語。

  直到雞鳴嘶啼的那刻——

  「雩兒,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別走呀……」他終於禁不住地哭喊出聲。

  坐在一旁的向姨,早就已哭得不成人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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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6-9-25 00:29: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萬里無雲的湛藍天空,有只鷹不斷地在空中盤旋著,彷佛它的下方正有相中的獵物般,偶爾甚至可以聽到它引吭長鳴。

  然而,假若有人懂得鳥語,便可得知它那道悲鳴,其實是在說——

  雩兒你在哪里?

  這只鷹總是會在同個地方盤旋一日,然後又飛到別的地方,再在那個地方盤旋一日,就這麼周而復始地一日過一日,日日用它那人類聽不懂的鳥語,到處尋尋覓覓。

  只可惜,地上沒個可以理解它莫名舉動的人。

  在京城裏有戶從事保鏢生意的商家,同有錢的大戶人家一樣,在城郊外擁有一座私人的小牧場。

  「小小姐,小心點……啊!不要靠近那馬兒……」

  一名身著青衣的少婦,緊張地跟在一個年僅五歲,穿著大紅棉襖的小女娃兒身後,不時提醒著小祖宗什麼不可以做,什麼又不能碰。

  只見那小女娃兒嘟起了一張嘴,不悅地叫道:「奶娘,我要玩!你什麼都不許我玩……我要告訴娘跟爹。」

  岳娘可不管她的威脅,一見她停下來沒往前沖,立刻上前將她抱了起來。

  「小小姐,我的小祖宗,拜託你不要再亂跑了,要是你受了點傷,你爹娘才真的會罵死我哩。還有,我們該回去了,冬兒姊姊她們可能已經弄好吃的,等著你回去了呢!」

  這商家的千金小寶貝商女英,不依地在奶娘懷裏掙扎,口中更是不斷地尖叫,「我不要回去!我要玩,我要騎馬馬!我要騎馬馬……」

  一陣尖叫聲差點將岳娘的耳膜給震聾了,就在她想要哄騙懷裏的小女娃兒時,卻聽到空中傳來一道「嘎——」尖銳的鳴叫聲,引得她及小女娃兒紛紛抬起頭來望向那一片無涯的天際。

  「哇!是鷹鷹!」看到一個小黑點在上頭盤旋,商女英不禁高興地拍手笑道。

  「對!是只鷹……」岳娘話還未說完,卻發現那只原在空中盤旋的鷹,竟朝著她們俯衝了下來,嚇得她抱著小小姐拔腿便跑。

  然而人怎可能跑得過疾飛的鷹呢?更何況是只由上往下俯衝、速度快得僅能用瞬間來形容的鷹。

  小女娃兒不懂得奶娘為何會突然抱著她跑,可光看那只鷹俯衝的優雅姿勢,便又笑又拍手地興奮著,「鷹鷹飛得好快,比我們還快耶!奶娘快跑,它快追上我們了。」

  她將那只鷹當作同齡的玩伴,正與她及奶娘玩起官兵捉強盜的遊戲,還不斷地催促著奶娘再跑快點。

  說時遲那時快,那只朝著她們俯衝而下的鷹,居然就降落在她們大約七步前的位置,並且反常地收起羽翼,神情乖順地看著她們倆。

  被阻斷去路的岳娘,本還因它與她們倆的距離,在心裏頭暗叫一聲慘,哪知道那只鷹卻不同一般的鷹,在落地時警覺性地微展雙翅,反而以那最不容易再次瞬間起飛的姿勢,收起雙翼地站在她們倆身前,並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們。

  就在岳娘正覺得奇怪的時候,懷中的小小姐卻趁機掙脫了她的懷抱,一落地便沖向那只頭上有個新月標記的鷹。

  「不可以!」連忙想抓回好玩的小小姐,怎奈她就像泥鰍一般,硬是讓人抓不住。

  就這樣看著她臉上佈滿天真的笑容沖上前,展開她那小小的懷抱迎向那只鷹,末了還抱住了它。

  見到她做出那麼危險的舉動,以為她會遭到攻擊的岳娘,頓時便想尖聲大叫,可下一瞬間她所瞧見的一幕,卻讓她驚奇不已。

  原來商女英所抱住的那只鷹,不止毫無掙扎,甚至還偏著頭地磨蹭她,仿佛它早已認得她,更將她視為主人一般,沒有絲毫戒心。

  瞅著這一幕,岳娘心裏不禁懷疑。府裏曾有人馴養過鷹嗎?就算有,為何她不曾見過,也不曾聽聞過?

  如果沒有,那這一幕……該如何解釋?

  「咯咯……鷹鷹好漂亮、好乖唷!小小喜歡你。」在整個大家族中,她年紀最小又討人喜歡,以致家人們常愛喚她乳名小小。

  「小小姐……」岳娘依然不敢靠近。

  她回頭咧嘴甜甜地笑問:「奶娘,我們可以帶它回家嗎?」

  岳娘瞄著那只鷹,餘悸未平地說:「不曉得耶,它不是我們家養的,肯不肯跟我們回家,還得看它自己呢!」她只求小祖宗可別在它抗拒時要她去抓它。

  商女英彷佛在對人說話一般地問著它,「鷹鷹,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家很大很好玩唷!」她慫恿著。

  它像是聽得懂人話似的,在這時仰首輕鳴「嘎——」了一聲。

  「奶娘,它是說好還是不好呀?」一臉不解的小祖宗又回頭問。

  「我、我也不知道。」她對著她招了招手,「小小姐只要跟著我回家,就知道它願不願意跟著我們回家了唷!」老天爺啊,請助我可以安然無恙地將小小姐給帶回家去。

  「喔!」商女英興致勃勃地站了起來,並學著奶娘的動作,對著鷹說:「來來來,鷹鷹跟小小回家唷!」

  岳娘本想一隻畜牲不可能聽得懂人話,豈料小小姐每走一步,那只鷹還當真聽話地緊跟著走一步,一人一禽就這麼一前一後的,將她拋在後頭自個兒往回家的路走去。

  她則是驚詫地闔不攏嘴,望著那漸行遠去的人與鷹。

  
  商遠鏢局,是京城裏遠近馳名的鏢局。

  這商遠鏢局在這京城內,已有百年的歷史,歷經五代,底下有五十來個鏢師,三十多個跑腿的,再加上一些丫鬟、長工,鏢局上上下下超過百餘人。

  而這商遠鏢局正是由商氏家族所經營的,主事者便是這一代的商家三兄弟。

  商女英的父母商後天夫婦,及其他家人正聽著岳娘的報告,紛紛驚奇地望著正在院子裏玩耍的人與鷹。

  老大商後天不敢相信地問:「你所言當真?」

  岳娘擰著眉頭,肯定地對著所有人說:「我岳娘親眼所見。」

  「那只鷹這麼奇異?」老二商後君緊盯著那只正在受侄女虐待的鷹。

  商後天的妻子史香雲,忍不住開口詢問大家的看法,「會不會那只鷹有靈性,自認為與咱們家小小有緣?」

  有緣?看著院子裏那對人與鷹,他們不由得贊同她的說法。

  老三商後人點點頭附和,「大嫂說得對,不然就算那只鷹曾經讓人馴養過,不懼人類,可是也不可能別人不去接近,偏偏就是飛下來接近小小。」

  「是了,說不定當真如夫人所言,它真與小小有緣。」商後天也贊同道。

  就在這時,商女英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而那只鷹也緊跟著進入大廳,只見商後人好奇地探上前,想撫摸它時,不料卻反倒被它狠狠地啄了一下。

  「哎唷!」他倒跳了一大步,搗著已漸漸轉紅的手背。

  「咦?」

  這一啄,讓眾人錯愕不已。

  可下一瞬間,它卻更讓人不由得嘖嘖贊奇。

  只見它頭一抬,巡視廳內眾人一眼後,主動地離開商女英的身邊,朝著史香雲一跳一跳地跳了過去。

  「嘎……」它意外地向著她點點頭,並和善地以它的頭微微磨蹭了她的手掌一下,才又跳回小女娃兒的身邊。

  「這鷹……怎地如此奇怪?」有些被驚嚇到又備覺受寵若驚的史香雲奇道。

  「的確奇怪。」

  一群人就如此好奇地圍聚著,打量這只來路不明、看似和善卻又兇悍的鷹。

  而後在商家三兄弟試驗下,才猛然發覺這只鷹並非是任何人皆可以靠近,除了大夫人及將它帶回的小小。

  他們更在往後數日裏的觀察下,驚覺這只鷹不知為何,居然對小小特別偏愛,甚至寸步不離……

  旭日東昇,所有早起的動物,或飛或竄,早已開始一日忙碌的生活。

  就連迎風搖曳的樹梢,皆不時可以看見小鳥停歇枝頭上,或是彼此嬉戲,或是引吭高歌,向所有仍在床上的人們報曉,天已亮,該起床了。

  唯有商遠鏢局的庭院一角,幾乎毫無鳥兒的蹤跡,更甭說有麻雀在那兒覓食,只因在那兒的某棵樹上,正站著一隻目光淩厲、姿態昂挺的鷹。

  光是它那兩尺長的身軀,就令所有在附近活動的飛禽走獸嚇得一一避開,唯恐一個不小心,便成了它的食物。

  就連一早起床打掃庭院的長工,奴僕,也不敢輕易地靠近半步。

  唯有——

  「鷹鷹、鷹鷹!」

  難得不賴床的商女英,一醒來連臉也不洗,僅穿著單衣便直往庭院沖。

  鷹像是呼應她的叫喚,「嘎——」了一聲,自樹頭上朝她飛了下來。

  一見著它,小女娃兒馬上咧出一抹可愛的笑容抱住它,「小小等會兒要吃飯飯,你也要吃唷!不然,會沒有肉肉長不大。」她拿著奶娘、爹娘常與她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對著它道。

  「嘎!」

  只見它那雙銳利的灰眸不斷地轉柔,並且輕輕地用它那柔軟的羽毛,在她細嫩的臉頰及肩窩廝磨,逗得她忍不住咯咯地笑著。

  「哇!好癢唷!」

  過了半晌,被她方才叫聲吵起的史香雲,緩緩地自房內走了出來。

  一看到難得早起且心情愉悅的女兒,她不禁一臉笑意地出聲召喚,「小小,來!」

  「娘。」商女英笑嘻嘻地奔進她娘的懷裏撒嬌,「娘,鷹鷹好乖唷!爹爹跟叔叔他們不會趕它走吧?」她依稀記得前一日,小叔叔以小弟弟剛出生,怕它會突然攻擊弱小的他為由,提議要將它趕走的事。

  史香雲看著那只緊跟著女兒的鷹,寵溺地摸著她的頭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嬸嬸生了小弟弟,他還小,受不得一點小傷的。」

  就在此時,她看到鷹的眼眸,仿佛閃動著哀戚的光芒看著她,令她不由得懷疑自己看錯了。

  可待她輕揉自己雙眼,卻依然看到那雙灰眸充滿著令人揪心的眼神,好像她做錯了什麼,而它卻又無法責怪她,只能悲哀地承受……

  為什麼一隻猛禽會擁有一雙像人的眼眸?

  「娘!娘!」商女英仰著頭扯著她的衣袖,噘著嘴拚命地叫著。

  猛然被拉回注意力的史香雲,連忙應道:「小小怎麼了?」

  「我們不要趕鷹鷹走,好不好?鷹鷹很乖的,小小也會很乖的,娘叫爹不要趕走鷹鷹嘛!」

  小小喜歡這只鷹,它也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小,她不是不知道,可是……總不能強留呀!

  當她瞥見它的眼神時,心裏不禁有了動搖,她咬了下唇說:「娘會去求你爹讓它留下,如果不行,就叫爹讓我們搬到較遠的地方住。」

  一聽它能留下,商女英興奮地抱住娘親的腰,笑道:「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只是她此時實在厘不清,為何會因它突然露出的異常目光,心生歉咎?

  宛如自己曾欠了它什麼……

  回到房裏後,史香雲將她方才所見,毫無保留地說與丈夫聽。

  商後天一聽完,不禁露出好笑的神情,「夫人,是你想太多了,一隻畜牲怎麼可能會有那種眼神?一定是你看錯了。」

  聽到他的看法,她不服地瞪著他,「你是懷疑我的眼睛,還是懷疑我的腦子出了問題?」

  他抱住她笑道:「我怎麼會那樣想呢?你的眼睛好好的,腦子也很清楚,只是我不相信畜牲會有那種眼神,所以才會說你看錯了嘛!」

  她擰著雙眉,「我起初也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我真的沒看錯。」她信誓旦旦地說。

  「好好好,夫人你沒看錯,是為夫說錯了。倒是小小真的很疼那只鷹,就像夫人所說的,一旦將它趕走,小小一定會哭鬧不休。」

  她斜眼瞅著他問:「那你想我的提議可行嗎?」

  「可行,只是……咱們要搬到哪去住呀?」

  「這個我想過了,在隔著三條街外,最近有間大宅要出售,只要稍加整理就可以住人,我們就買在那兒,以後你來回兩處,也不至於那麼累,你想如何?」

  商後天笑著同意,「只要你跟小小高興就好了。」

  聞言,史香雲捏著拳頭輕槌了丈夫一下,「嘿!你這麼說,好像小小是公主,我是女皇,而你只是個唯命是從的奴才。」

  「呵!我本來就是嘛……」

  搬了新家之後,商女英特地站在庭院裏較無遮蔽的空曠處,一直望著天空,不斷地等待,可就是沒看到她的鷹鷹。

  她已經等了好久了,為什麼它不回來?不斷望著天空的眼眸,不由得通紅了起來,一張小巧可愛的紅唇一噘,大有它要是再不回來,她就要放聲哭個夠的意味。

  就在她已經受不了,要開始大哭叫喚鷹鷹回來時——

  「小小。」

  一記陌生又沙啞的聲音,自她後頭叫著她的乳名。她擰著小而濃黑的眉毛,一副要哭的模樣回過頭。

  只見一個好高好高,比她爹爹都還要高的俊美男子,站在後頭對著她笑。

  「漂亮叔叔,你是誰?」她從未見過他耶。

  「漂亮?!叔叔?不,我不是叔叔。」他對著她咧著一抹和煦又溫柔的笑容,搖了搖頭說。

  「你長得跟我爹爹一樣高呢,可是你沒有我爹爹的鬍子,是叫叔叔啦!」她肯定地反駁。

  「不!我不要你叫我叔叔。」

  「那要叫什麼?哥哥嗎?」她歪著頭,一臉天真地問。

  聞言,男人忍不住笑了出聲,他蹲下身子輕輕地擁住她那小小的身軀,並在她耳邊輕柔地說:「叫我夢哥哥。」

  「孟哥哥?哥哥姓孟子的孟呀。」上床睡覺前,娘曾跟她說過孟母三遷的故事唷。她咧出一抹好甜又好大的笑容,自以為是地叫道。

  「呵……不是那個孟,是作夢的夢。」他好笑地解釋著自己的名字。

  「喔!」她點點頭,「夢哥哥,這是你的名字嗎?好奇怪唷!那不就連我爹爹、娘、叔父、嬸嬸都得叫你哥哥了?」

  「當然不是,我叫辛慶夢。」他拿起一旁的枯枝,在地上書寫下自己姓名的三個字,「是辛苦的辛、慶祝的慶、作夢的夢唷!」

  一看到那些字,商女英忍不住叫了起來,「哇!好難寫唷!小小不會寫。」

  「長大以後就會寫了呀!」

  「夢哥哥為什麼會來這裏呢?啊!我知道了,夢哥哥是來找我爹爹的。」說著說著突然想起自己原先在意的事,她一張笑臉忽然垮了下來。

  「小小怎麼突然就要哭了呢?」

  商女英望著天空,有些哽咽地說:「我的鷹鷹還不回來,它好像沒看到我,所以不認得回家的路了。」

  「你在等鷹鷹回來?」

  「對呀!它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它一直不回來,嗚……」這下她已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辛慶夢為她拭去淚珠,「不哭不哭,小小不哭唷!」他將她摟得更緊了。

  「嗚嗚……鷹鷹你快點回來呀!」她小聲地在他懷裏哭叫著。

  「鷹鷹晚點就會回來了,夢哥哥跟你保證,所以小小不要哭了唷!」他下巴頂在她的頭頂上說。

  商女英自他懷中仰起頭來,看著他問:「真的嗎?」

  「真的。」

  「確定?」她再次問。

  「確定。」他一雙看起來像是灰色的眼眸,閃著希冀的神采望著她。「小小,以後鷹鷹不在的時候,夢哥哥來陪你好不好?」

  她歪著頭想了想,「可是我不希望鷹鷹又不在耶!夢哥哥,鷹鷹在的話,你就不來了嗎?」

  「對呀!鷹鷹在的話,夢哥哥就不來陪你了,你想不想要夢哥哥來陪你?」

  眨了眨眼,她神情有些呆滯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我要鷹鷹。」

  「你不要夢哥哥嗎?」他有些失望。

  商女英搖了搖頭,嘟著嘴說:「我要鷹鷹。」

  「原來小小只喜歡鷹鷹,不喜歡夢哥哥。」他落寞地垂下了頭。

  「鷹鷹會陪我玩。」

  「夢哥哥也可以呀!」他連忙道。

  一聽到他也可以陪自己玩,她一雙眼眸不禁亮了起來。「你會跟我玩?」

  「會。看是躲貓貓、官兵捉強盜,還是做個秋千給你坐。」他向她承諾。

  「秋千?」她一聽,很現實地笑著說:「好,那你要在鷹鷹不在的時候來陪我玩唷!還要幫我做秋千,並且和我要玩躲貓貓跟官兵捉強盜。」

  聞言,辛慶夢不禁笑了起來,「小小好貪心唷!」

  她嘿嘿笑了數聲。

  而他卻在這時說:「可是你不可以把夢哥哥來陪你的事說出去,不然夢哥哥就不來陪你了喔!」

  商女英想也不想便點頭承諾,「好!我不會說的。」

  她在笑,而他,同樣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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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二年後

  「鷹,鷹!你在哪兒呀?」商女英邊跺腳邊叫道。

  經過十二年歲月的養成,她雖沒了幼時胖嘟嘟的模樣,但一張白裏透紅的臉龐,一雙無憂無慮的眼眸,愛笑的朱紅小唇,纖細的身材,看起來依然如十二年前那般的可愛。

  看著依然沒鷹影的天際,她扁了扁嘴道:「它最近是在幹什麼,老是不見影兒?爹爹跟叔叔今兒個好不容易要帶我出去打獵,偏偏就是找不著……」

  「小小姐,小小姐,你在哪兒呀?」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聲奶娘的叫喚。

  「我在這兒呀!」她有些氣惱地回頭吼道。

  不一會兒,就見到奶娘提著裙擺,邊喘著氣邊跑了出來。

  「小小……姐,老爺要你現在就出去……你要是再不出門,老爺就要自個兒走了。」

  她雙眉一擰,「鷹還沒回來呀!」

  岳娘輕拍著自己急速起伏的胸膛問:「那小小姐就是不出去嘍?」

  「當然不是!」仰頭地又想大吼地叫鷹回來,卻被奶娘連忙搗住了嘴。「小小姐,拜託你,有點姑娘家的樣子吧!那只鷹會自己回家,你要是想出去打獵就快點,再等下去,老爺他們就不等你了。」岳娘好似巴不得她趕緊出門去地催促著。

  「好嘛!奶娘你就別催了,我走啦!」拉下奶娘的手,她不甘心情不願地說,並且交代著,「鷹回來的話,要跟它說我到城外東山林去打獵了唷!」

  岳娘一聽,立刻拒絕這差事,「小小姐,這事可不可以交代別人去做呀?它太凶了,我可不敢靠近。」

  聞言,她不禁揚聲抗議,「你們怎麼老是說它凶?它根本就不凶!」

  「它當然不會對小小姐凶,對我們可是凶得很?!」她雙手往腰間一擦,「小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去呀?」

  商女英也學著她的模樣,雙手往腰間一擦,「奶娘到底幫不幫我跟鷹說?」

  看她那副模樣,岳娘忍不住笑出聲,「你一定得這樣學我的動作嗎?」她猶在衡量自己究竟是不是該硬著頭皮,去對那只鷹說些自己都會覺得白癡的話,還是將這嘰哩呱啦講個不停的小祖宗送出去。

  好不容易衡量出輕重後,她只好承諾道:「好,我幫。」

  然而,鷹並未讓她有機會實踐自己的允諾,它在飛回宅院上方時,發現商女英不在,便直接離去。

  看到它飛回又離去的一幕,岳娘不禁急得跳腳,「哎呀,快點回來呀!我有事跟你說?!快點回來……」

  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它朝著小小姐稍早前離去的方向飛遠。它那利爪下,怎麼抓了一隻感覺比它還大的……

  岳娘歪著頭、眯著眼,集聚所有眼力,依然看不清它爪下究竟抓了什麼東西。可能是它今兒個的獵物吧!

  參天的樹林裏佈滿清甜芳美的空氣,眼前一片鬱蒼的野象,和著蟲鳴鳥叫聲,渾然形成像似仙境又如魔域的境地,使人不由得沉迷,又打從心底懼怕。

  商女英好奇又興奮地問道:「大叔叔,我們來這兒可以獵到什麼東東呀?有沒有野山豬?」

  商後君有些無力地瞅著一出門便說個不停的侄女,「小小又忘了叔叔方才與你交代的話,要是你再這麼繼續聒噪下去,今兒個咱們就得空手而回了。」他忍不住再次提醒。

  她吐吐舌頭小聲地說:「大叔叔,對不起!人家太高興又忘了嘛……」這是她第一次同家人出來打獵,興奮得幾乎想手舞足蹈,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鷹沒陪伴在自個兒身邊。

  就在她想著鷹為何出去了一天一夜沒回來,身邊突然傳來「咻——」的聲音,她連忙轉頭瞪大眼地猛瞧,大叔叔究竟獵到了什麼東西。

  待她定睛仔細一瞧,才發覺隱藏在不遠處的草叢堆裏,有條身上插著一支鐵翎的大蛇,不斷地扭曲著長長的身軀,並同時朝著他們的方向攻擊過來。

  曾幾何時看過如此龐大的蛇類,商女英驚駭得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只見商後君拉開長弓,再朝向大蛇射出兩隻鐵翎,才一把拉起大叫的她,緊張地吼道:「趁它挨了兩支箭,行動變緩,咱們快走!」

  他打定主意,待脫離險境,大蛇失血較多的時候,再與大哥、小弟回頭置它於死地;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先讓身邊這好奇、膽小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侄女安全無虞。

  於是他拖著不停大叫的侄女,邊跑邊尋自個兒的兄弟。

  在這樣寧靜的森林中,商女英的尖叫聲簡直就像可以傳音數裏的號角,不一會兒,便將在另一頭找尋獵物的兄弟給引了回來。

  「發生了什麼事?」商後天人未到,恐懼又擔憂的聲音卻已傳了過來。

  商後君連忙搗住那發出震耳的嘴巴,既緊張又興奮地朝著發聲處回道:「我們發現了一條大蛇。」

  「小小沒事吧?」

  問聲方歇,便見他帶著一臉擔憂首先出現在他們眼前,隨後商後人才緊跟著出現。

  商後君搖了搖頭,「她沒事,我的耳朵倒是有事,還有那條蛇就在那頭。」他用著下顎遙指著身後的方向。

  商後人一見到他口中所說的大蛇,忍不住咋舌道:「乖乖,還真大,這是我頭一回見到這麼大的蛇類,不知道它的肉好不好吃?」

  「你就只想到吃,也不想想怎麼才能把它帶回家!」他責怪地說完,才回頭瞪了眼不斷掙扎的侄女,警告說:「你要是再叫,小心我把你的嘴巴封起來。」

  一聽,商女英連忙擠眉弄眼地指指被搗住的小嘴,見他無動於衷,只得再拚命地點點頭。

  他這才滿意地將她放開,怎知他手才一拿開,她便立刻沖向她爹大呼小叫了起來。

  「爹爹,那只蛇好大好恐怖唷!大叔叔帶著小小跑,竟然用拖的,害小小手瘀青、腳擦傷。」她嘟著嘴,大聲地抱怨。

  聞言,商後君不由得感到自找罪受,才會去疼愛這個侄女。

  這時身負重傷的大蛇,似乎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傷,一個勁地奮力朝向他們四人撲近,大有不吞噬這些人類便不甘心。

  商後天等人不敢有半點鬆懈,而商女英則迫不得已地被安置在一棵大樹後,只見他們紛紛擺出架式,箭箭朝著大蛇射去,可它的生命力卻強韌得驚人,中了十來支鐵翎,依舊不肯退縮。

  就在他們三兄弟認為拿它沒轍,又射不中要害打算放棄這龐大的獵物時,只覺眼前一閃,大蛇便活生生地死在一名身材碩長的陌生人雙爪下。

  他們微微驚愣了一下,紛紛暗忖,怎麼會突然出現了個高人?尤其是商後君,看到那人空手打死大蛇,雙手滴著蛇血的一幕,不禁感到有些嘔,本能地覺得自己先發現的獵物,卻讓個不相識的人給奪了去。

  為人本就忠厚的商後天,朝著那人拱手一揖,笑道:「多謝大俠相助。」

  好奇的商女英雖然可以自樹後偷看人蛇大戰,卻也因為被前頭濃密的枝葉及家人的身影給擋住了視線,幾回探頭皆看不到個所以然,不由得索然無趣地縮回樹後,直到聽見父親那渾厚的聲音,她才連忙自樹後跑了出來。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此時此地,見到久久未曾露面的辛慶夢。

  她先是愣了一下,便綻出燦爛可愛的笑靨,叫道:「夢哥哥!」

  「呃?」商家三兄弟,同時錯愕地轉頭望向她。

  「小小,你認識這位元大俠?」商後天一臉疑惑地回頭問。

  商後人也緊接著問:「我們怎麼不曾見過這位仁兄?」

  商女英對著他們敷衍地點點頭,「認識呀!」她還記得夢哥哥每回見到她,總會一再地叮嚀自己,不準將他的事說給其他人知道。這會兒,雖是他自己主動出現在她家人面前,但她依然不知是否該跟家人說明,只好敷衍了事。

  可是,商後君哪里願意就這麼地放過他,「這位小兄弟,不知道你是何時與我侄女相識的?」毫不理會自己兄弟投來的古怪眼神,他心裏逕自暗道:你搶走了我發現的獵物,都還沒找你算帳哩,甭想要我稱你一聲大俠。

  辛慶夢就像是聽得到他心裏的話,又像是不屑那頭獵物似的,「這條大蛇……就請三位自個兒帶回去吧!」他緩緩地走至一處濃密的草叢旁,彎身一探,手中便提起了一件白色物體,「這是我為小小帶回來的禮物。」

  商後君見他沒有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本想發作罵句「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以示教訓,可話還未出口,卻因看清楚他手上的東西,不禁將話往自己的腹中吞了去,瞪大雙眼地直往那東西瞧。

  另外兩兄弟,也紛紛露出了難以相信的表情。

  唯有商女英擰著雙眉,不解地問:「夢哥哥,那是什麼東西呀?」她忍不住好奇地走近他,並伸手摸摸那奇怪的東西。

  商後君則悄悄地扯了扯大哥的衣袖,「大哥,我是不是眼花了?不然怎麼……好像看到碧眼雪狐?」他揉了揉雙眼,依然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商後天瞧得目不轉睛,勉強分神地回道:「我也看到了……傳言碧眼雪狐很有靈性,而且千年難得一見,他手頭上的……真的是碧眼雪狐嗎?」雖然碧眼雪狐此刻閉眼昏迷,但從它眉宇間那道細長泛著碧光的狐毛特徵即可確認,只不過他仍難以相信自己有幸得見此珍獸。

  不大不小的聲音,別說是不懂得武功的商女英聽得一清二楚,就連辛慶夢也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

  只見他回過頭簡單地對著他們三人解釋道:「這的確是你們口中所傳言的碧眼雪狐。」

  這一聽,原先心帶芥蒂的商後君,首先露出崇拜眼神,「小兄……呃!大俠,你怎麼抓到那碧眼雪狐的?為什麼又要將這它送給我侄女?」這可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種奇珍異獸,巴不得想將它搶過來,仔細察看一番。

  就在這時,眾人眼前的碧眼雪狐輕輕地顫動了下,然後睜開了眼,眸中淨是驚慌。

  而辛慶夢仿佛早知道它醒來似的,一手又狠又准地朝它的腦袋瓜子敲打了下去。

  「這是我特地帶回來讓小小補身子的。」他輕描淡寫地說。

  「耶?還活著!」拿它來吃會不會太可惜了點?!「小小又沒有病,身子也好得很,補什麼補呀?」商後君毫不自覺在他說這話時,他大哥正怒眼瞪他。

  將女兒視作此生寶貝的商後天,連忙朝著辛慶夢一揖,「商某實在是感謝大俠你對小女如此厚愛,倒不知大俠你尊姓大名?」

  他一副不想多加理會的模樣,淡淡地回道:「辛慶夢。」

  商女英扯扯那只碧眼雪狐的尾巴,一臉不舍地說:「它看起來好漂亮唷!不要殺了它好不好?反正我的身體也很健康……不如讓它成為我的寵物,如何?」她知道他喜歡看她笑,因此特地對著他笑得又甜又可愛。

  「對呀!對呀!把它養下來,光是收取參觀費用就可以賺得不少,要是又有什麼王公富豪想買下,那就賺得更多嘍!」商後君笑嘻嘻地附和。

  「大叔叔!」商女英不悅地鼓著雙頰,朝著他瞪了一眼,嗔道:「你就只想到銀子。」

  「不!這碧眼雪狐是我特地抓回來給小小吃的,所以既不能當寵物,也不可以

  出賣。」辛慶夢寒下雙眼,不容置否地瞧著商後君說。

  做爹的商後天,說什麼也會以自己的寶貝女兒作最佳的選擇,只是他依然忍不住問:「是不是小小有什麼……我們不曉得的病,所以辛老弟才會非要她吃下這只碧眼雪狐?」他自動地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那雙不帶感情又銳利的眼眸瞧向他,沉思了一會兒,才道:「你說的沒錯。」

  一聽自己女兒當真有病,他立刻緊張地問:「小女是得了什麼病?為什麼我們這做爹娘的都不曉得?她的病……要不要緊?」

  辛慶夢看向仍在扯弄著碧眼雪狐的商女英,眼眸瞬間變得既溫柔又溫暖,「只要將這碧眼雪狐吃下,她就永遠都不會有事。」

  看著那瞬變的眼眸,商後天不禁感到有些眼熟,仿佛他在何時曾見過那樣的眼睛……

  商女英有些不安穩地坐在石凳上,不時抬起頭來看那早已暗沉的天際。

  一旁的辛慶夢則氣定神閑地輕啜著手中的香茗,仿佛早就曉得她此時會如此不安穩是為了何事,

  「夢哥哥,你知道鷹什麼時候會回來嗎?」她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他低著頭沉思一會兒,才道:「它……暫時不會回來了。」

  「嗄?」她眨了眨眼地望著他。

  「它……可能回家去了。」他口是心非地說著。

  她不信地扁扁嘴,身子一歪,整個人倒貼在他身上,「回家?它的家就在這邊呀!」

  辛慶夢展開自己的胸膛,讓她舒服地倚在自己身上,溫言軟語地說:「你還記得它到這個家,已經有多少個年頭了嗎?這麼多年,它都不曾回家,自然多少會想家呀!」

  「夢哥哥,你當小小還是小孩子呀?這樣哄人家,小小才不信哩!」商女英不滿地嗔道,直覺地認為他是在騙她。

  他微微一笑,伸手輕輕地撫弄著她鬢邊的發絲,「難道小小還是不喜歡夢哥哥陪伴你嗎?」

  顧著抬頭望著天際的商女英,沒發現他在這時目光閃了閃。

  她心不在焉地回道:「喜歡呀!可是……夢哥哥跟鷹不同嘛!鷹從來沒有離開我超過兩天的。昨兒個它沒回來,我以為它是因為天色暗了所以來不及回家,可是……今天為什麼又不回家?奶娘說她今天有看到它回來,可是它卻在天上飛旋了一會兒,就又飛走了。它會不會……從此不回家了呀?」她擔心地問。

  辛慶夢垂下眼眸地搖了搖頭,「不會,它會再回到你的身邊,只要你不捨棄它,它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咦?」她不解地眨動雙眼。「好奇怪唷!夢哥哥這句話,我聽起來怎麼好像是……一語雙關?」

  「沒有的事。」他輕笑道。

  他垂下雙眼,為的便是不想讓小小從他眼中看出端睨。

  突然,他握住她那雙在身前不斷舞動的手,「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吃那只碧眼雪狐嗎?」

  「為什麼?」商女英笑著回問。她一直很好奇這件事,本來還不知要如何開口問,好在夢哥哥自己先開口講。

  「那只碧眼雪狐最大的功效,便是守護吃它的人不受到妖邪之氣的影響。」他說出讓人驚異的答案。

  聞言,她不禁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夢哥哥你是不是又在哄我呀?」她實在不敢相信,畢竟傳言中,並未提到吃下它的人,可以得到這種保護呀!

  「我沒哄你。」他望瞭望那漆黑的天空,「再過不久,這一帶將會出現妖魔邪靈,而我不想你因此受到傷害。」

  聽著他的話,商女英的腦子霎時呈現停擺狀態。

  「而且……」辛慶夢回頭看著她緩緩地開口說:「你不覺得夢哥哥有些奇怪?為什麼十年前與十年後,容貌一點也沒變,難道你不好奇究竟是為了什麼嗎?」

  她點頭如搗蒜地說:「我一直就好奇,可是我……不知道問了,你會不會不高興?」他總是來去匆匆,幼時還只顧著想要他陪著自個兒玩,可是大了之後,卻顧忌著他的心情,而遲遲不敢開口問。

  他對著她笑了笑,「我不會生氣的。」

  「那為什麼……經過十多年的歲月,你不會老?」她問。

  「因為……我是妖,所以我不會老!」辛慶夢一瞬也不瞬地直看著她,「也因為我鮮少以人形出現在你身邊,所以你不會受到我太大的影響。」他話中有話地說完,才又歎口氣道:「然而未來將要發生的事,任誰也猜不透,為了不讓你受到傷害,我只得先做預防,這樣說你懂了嗎?」

  一聽他是妖,商女英不由自主地感到全身泛寒,就連說起話來,都變得結結巴巴,「為什麼……為、為什麼……你找上了我?」她不由得感到有些驚駭。

  瞅著她那漸漸轉白的臉龐,以及那雙微縮的瞳孔,「你怕我?」他問。

  「是人都會怕妖的。」她說。

  「何需怕我呢?我不會傷害我喜歡的人的。」辛慶夢狀似不以為意地說,可是他的眼眸卻出現了一抹受傷的光芒。

  將那抹受傷的眼神斂入眼底,她不禁感到自慚,低下頭歉疚地說:「對不起……你說得對,你要是會傷害我,早就傷害我了,又何需告訴我你是妖呢……對不起,夢哥哥。」

  商女英覺得自己的肩頭被人輕拍了兩下,抬頭一望,只見他嘴角掛著一抹不甚自然的笑容。

  「沒關係,不用向我道歉。」

  「可是……夢哥哥既然知道有妖魔邪靈會出現,為什麼不讓我爹爹跟娘他們一起食用呢?」明知他一開始便堅持給她吃,她仍忍不住要如此問。

  辛慶夢的一張臉在這時突然變得無情,「費心抓來的獵物我只想給自己喜歡的人吃。」

  聽了一驚,她自知不該去觸犯他的決心,而趕緊閉上嘴。

  兩人之間就這麼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後,她依究無法忍耐沉默太久而主動開口問:「那些妖魔鬼怪是什麼樣的人都會見到嗎?」第一次聽到這種事,她有些急躁地想一探究竟。

  然而他卻說:「不!那是因為你常與我一起,已經接收了我不少靈氣,所以你會較常人更容易見到。若是平常人,那些妖魔邪靈就算出現在人的面前,也見不到摸不著。」

  由他的話中,商女英聽出了矛盾,立刻問道:「夢哥哥方才不是說不常與我在一起,所以不會對我有太大的影響,為什麼這會兒又說我常與夢哥哥一起,因此接收了你不少靈氣?」

  聞言,他為之一窒。

  「夢哥哥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她再問。

  辛慶夢咬了咬牙,「以後你就會知道。」他不想多說。

  商女英不滿地嘟著嘴,「好吧!我是乖小孩,所以不該問東問西。」她故意當著他的面講反話。

  他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龐,忍不住笑道:「有些事,太早知道並不是件好事。」

  「那……我可以知道夢哥哥是什麼樣的妖嗎?」她一臉好奇地問。

  「以後你就會知道。」

  「討厭!夢哥哥什麼都不跟我說。」她嗔叫道。

  他聽了也只是一個勁地對著她笑著,仿佛正在說:就算你再怎麼問,只要我認為不宜的,就甭想從我口中問出個所以然。

  「好吧!好吧!那我問別的好了。」她不得不放棄,只得轉移話題,繼續問:「夢哥哥是妖,那……有沒有像是預測未來的靈通力?」

  辛慶夢似是笑而不答。

  「這個也不說呀……那其他的妖呢?這個總可以說了吧?」

  「大部分的妖並沒有這樣的能力。」

  「為什麼?」她在心底輕呼了口氣。他終於願意答了!

  「小妖除了有些干擾人的法力外,其實並沒有其他特別的能力;若它原性就兇惡不馴,便更難以修得再高的法術。這個世間有能力修到未卜先知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商女英雖然一本正經地點著頭,事實上她早在心底笑翻了。嘿嘿!那麼夢哥哥可以預知未來,不就表示你是那個少之又少的一群嘍?她在心中偷笑。

  「這世間有些妖,並非是修煉而來的,而是打出生便已經有那種能力,它們介於神與妖之間,而這些妖又一族族不同,所管轄之事也不同,有的是代表好事,為這世間帶來好運;有的則是代表壞事,為世間帶來一連串數不盡的惡運,然而這些妖並非是為所欲為的一群,而是使命至此,不得不到人間報訊。」辛慶夢侃侃地訴說著。

  聽完他的話,她不禁嚇了一跳,只因他所說的話好像特地回答她似的,可是她完全沒問出口。難道夢哥哥不止有預知能力,還有辦法知曉他人心底的事?

  「舉例說有一種鳥叫蠻蠻,長得像野鴨,身上只有一隻眼,一隻翅膀,得要兩隻鳥並在一起才能飛翔,而它的出現則代表著將有大水災出現……」

  商女英就這麼半趴在石桌上,靜靜地聽著他說著這些既像神話又像是真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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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00:29: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夢哥哥騙人!說什麼鷹不在的時候,他就會來陪她,都是哄騙她的話,不然他怎麼跟鷹一樣,失蹤了快一個月還不見影子?

  商女英百般無聊地坐在辛慶夢為她架設的秋千上蕩著,時而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時而垂首俯首俯視翠綠的草地。然而不知怎麼著,她的一雙眼卻有如被定住一般,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屋簷。

  誤以為她發生了什麼事的岳娘,連忙扯住秋千問:「小小姐,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不要嚇奶娘呀!」

  她突然露出呆滯的神情,不禁令岳娘想到街坊有人被鬼附身的模樣,霎時嚇得手足無措。

  「奶娘你看,」她抬起手指著一旁的屋簷,「那裏有只很奇怪的鳥耶!奶娘知道那是什麼鳥嗎?」

  聞言,岳娘順著小小姐所指的方向望了去,偏偏任她眯著眼看,還著閉著左眼瞧,那屋簷上甭說是奇怪的鳥,就連只小麻雀都沒有。

  「沒有呀!奶娘什麼都沒看到。」

  商女英猛然回頭望著她,「怎麼會沒有?明明就在那邊!」

  「小小姐是不是看錯了?」她有些擔心小小姐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明明那屋簷上就沒有半隻鳥嘛!

  「有啦!真的有啦!它的模樣很像鷹,可是小了一點,有著紅色的足爪、直嘴殼,身上有黃色的斑紋,腦袋是白色的……它的身體不算小,奶娘你怎麼會沒看到?」她不相信地問。

  岳娘自認為自己很正常,可是不管她怎麼瞧,屋簷上依然是空無一物。可是小小姐卻又說得如此肯定,她不禁懷疑起,究竟是自個兒的眼睛出了差錯,還是……小小姐生了病?

  「奶、奶娘真的沒看到,不如奶娘去叫其他人來瞧瞧。」她建議道。

  商女英不理會她,一雙眼仍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屋簷。

  深恐小小姐當真生了病,岳娘匆匆忙忙地離開她身邊,打算趕緊去找幾個人來。

  而她一點也沒想到,為何她與奶娘之間,一個看得到,一個卻看不到的關聯,只是一個勁地瞧著那只長相詭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鳥。

  突地,那只鳥仿佛察覺到她的注視,緩緩地由另一個方向轉了過來,一雙黃褐色的眼眸,直直地對視著她的眼,並朝著她引吭鳴叫著。

  聽著它的叫聲,看著那雙帶著奇妙光芒的眼睛,商女英的心湖直冒著一圈又一圈極為不好的預感……

 
  黃昏時刻的森林,就像是將要進入沉睡一般,少了晨間、夜間裏那許多的蟲鳴鳥叫聲。然而如此靜謐中,依然隱約可聞遠處溪水潺潺,仿佛宣告世人,不管晝夜、季節,它從未停止自己的運作,

  濃密的林間,突然驟響起一陣的拍翅聲,「咱咱咱……」飛落了一隻鮮少會出現在樹林裏的鷹。

  只見它穩穩地落在枝頭上,開始「嘎!嘎!」地鳴叫著。

  不一會兒,不知由何處竄飛出一隻全身雪白,卻少了一雙原本該有大眼珠子的夜梟。

  而那只站在枝頭上的鷹,「咻!」地變化成了人形,仔細一看,不正是辛慶夢。

  只見他眯著那雙銳利的眼眸,瞧著飛落在附近的夜梟道:「暝火,我知道這森林歸你管,今日我來便是有事要請你幫忙。」他相當清楚處在林中對自己相當不利,尤其是在能聽聲辨位、生性兇猛的夜梟面前。

  那只落在不遠處的夜梟輕叫了一聲,也跟著變化成一名雙眼緊閉、身著白衣、外貌俊秀、身材高姚的年輕男人。

  被喚作暝火的年輕男人,擰著雙層傾聽著他的所在位置,在確認無誤之後,才開口道:「聽你的聲音,應該也是鷹族的,為什麼……你要變成人形與我交談?」

  「我前世本來就是人。」辛慶夢簡單地答道。

  暝火輕哦一聲,「原來是眷戀前世的鷹族,你是哪一族的?」他沒興趣去追究對方為何要眷戀前世,逕自問道。

  「神鷹。」

  一聽,暝火嚇了一跳,「神鷹族有能力幻化成人形的僅有族長,你是嗎?」

  「不!我不是,族長另有其人。」他眯著眼說:「我請你幫忙,你肯嗎?」

  「你的語氣不像是請求幫忙,反倒像是命令。」暝火輕笑一聲,諷刺道:「所以你說你並非是族長,這讓我懷疑你所言的可能性。」

  「信或不信,隨便你。」他高傲地說。

  暝火一臉笑意,絲毫沒有兇猛的神態,「你要我幫什麼忙?」

  「我要文鰩魚,可是文鰩魚只在夜間出現,你該知道,唯有你們夜梟才有辦法在夜間行動,文鰩魚我自是抓不著,所以此行拜訪便是請你幫我這個忙。」辛慶夢不卑不亢地說。

  「文鰩魚?這簡單,可是代價呢?你可以給我什麼樣的報酬?」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你想要什麼樣的代價?」

  「你的一隻眼,我想要你的眼成為我的,好讓我可以看看這個世間。」

  眼睛?他不禁遲疑了。

  「你是鷹族,我也是鷹族,雖然不算同族,可是應該可以栘轉至我身上,如果你願意答應給我這項報酬,明兒個一早,我便將文鰩魚交給你。」暝火語氣堅決地說。

  辛慶夢咬了咬牙,「可是眼睛我無法馬上給你。」

  暝火微微一笑,「我可以等。」

  他神情一板地答應,「好!我給你。」

  聞言,暝火高興地問:「你要我等多久?半年還是一年?」

  「一年。」

  「好,成交!一年後,我自會去找你要回報酬。」

  翌日清晨,辛慶夢雙手欣喜地捧著兩尾身子有著蒼色斑點、紅色的嘴、白色腦袋,形狀像鯉魚,卻有鳥翅膀的文鰩魚,正想道謝時……

  暝火卻說:「甭說謝字,我們這是一場交易。記得,一年後,我將會去尋你要回我所應得的眼睛。」

  「我會記住的。」辛慶夢毫不遲疑地答完,縱身一躍,再次變化成一隻鷹,足抓著文鰩魚,朝著京城方向飛了去。

  帶著滿臉渴望的神情,暝火聽著它飛遠……

  
  經過怪鳥事件後,商女英就被商後天夫婦當作是生了怪病,禁足在閨房裏。

  而她自個兒也弄不清楚,為何她明明看到的怪鳥,旁人卻怎麼也看不著?難道就如夢哥哥所說的,由於她沾了他的靈氣,導致可以看到旁人所見不到的東西?可……那只給她不好預感的鳥,又是什麼呢?

  連著思考這幾個問題已有三日的時間,偏偏不論她如何思考,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商女英既無力又沮喪地趴在稍嫌有些悶熱的床鋪上。看來她腦中的疑問,大概得等夢哥哥回來,才有得解了。

  「哎呀,真是熱死人了!搞什麼嘛,為什麼不下點雨,讓人家涼快涼快?」她忍不住煩躁地鼓著臉頰,大聲地抱怨。

  唯恐別人聽不到她的「抗議」似的,她乾脆坐起身子,朝著門外大叫。

  「啊——我快熱死了。」

  這一叫,可把在外頭忙得暈頭轉向的奶娘給叫了來。

  「小小姐,發生什麼事了?發生什麼事了?」岳娘緊張地推門而入。

  一見著害她被關在房內的罪魁禍首,她馬上送上一記白眼,「我沒生病!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微開的房門讓她看到門外站崗的護衛,不禁令她更加生氣。

  岳娘為難地瞧著自己疼愛的小小姐,「可是……大夫說,小小姐可能中暑了,所以那天才會眼花……小小姐你還是忍著點,等天氣涼爽點再讓你出去。」

  商女英氣結地擦著腰罵道:「再關在房內,我才要中暑咧!那天那個蒙古大夫說的,我可不是沒聽到,他說我沒病,要真有病,那就是中邪!我不管,我就是要出去,待在房裏都快把我給悶死了。」說著,她伸手就想把擋在身前的奶娘給推開。

  就在岳娘與她彼此不相讓的時候,史香雲臉色蒼白地自門外走了進來。

  「怎麼了?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大老遠就聽到小小在叫。」

  一見到娘,商女英也懶得再跟奶娘爭,身子連忙一閃地過去扶住她娘,「娘,你怎麼出來了?今天身體有沒有覺得好點?」

  不知為什麼,娘自年前的一場風寒後,身子骨便顯得特別的虛弱,怎麼補也補不回往常的精神,就連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史香雲輕撫著女兒又黑又亮的頭髮,笑道:「還不就這老樣子,只是氣血虛弱了些,甭擔心了。倒是你,又在鬧著什麼?」

  商女英扶她坐下後,才一臉不滿地嗔道:「娘,待在房裏悶死人了,小小想出去。」

  聞言,她微微一笑,「這怎麼行呢?小小身體不好,當然得在房裏多多休養,這才不會讓爹娘為你擔心呀!」

  「娘,你瞧瞧,」她將自己的臉湊向娘,一本正經地說:「你有看到我臉色不好嗎?有看到小小精神頹靡嗎?都沒有對不對?那為什麼非得認定我生了病?我不過是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並不是生病呀!為什麼把我當犯人一樣囚禁?」

  聽到她那振振有辭的說法,史香雲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勸自己的女兒。

  一旁的岳娘連忙插嘴說:「可是為什麼小小姐會突然看到我們看不著的東西?小小姐,我們是關心你呀!並不是真的要將你當犯人……」

  商女英擰著眉頭,朝奶娘瞪了一眼,「我怎麼知道會突然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為了不讓娘及奶娘擔憂,她壓根就不敢將自己的猜疑說出,更不敢將夢哥哥是妖的事透露出口。

  史香雲安撫道:「別這麼生氣,過幾天說不定你的身子就會回復了,屆時你就可以出去了呀!」

  這時,岳娘異想天開地說:「會不會是那個辛公子不安好心,讓小小姐吃那什麼碧眼雪狐,才會讓她變得怪怪的。」

  「啐!奶娘你不要胡說好不好?人家夢哥哥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呢!」商女英反駁道。

  「那為什麼沒人知道小小姐生了什麼病,還非得吃下那碧眼雪狐不可?」

  想到那只雪狐的模樣,她就不禁感到於心不忍,傳言中的碧眼雪狐極具靈性,僅知它可增強武林人士的內功,卻從沒聽說用來治病的,尤其當她看著廚師將它提進廚房時,那雙碧眼流露出怨恨眸光,彷佛不甘心自己千百年的修煉毀於一旦!

  商女英實在是聽不得有人如此譭謗辛慶夢,臉上頓時盈滿怒氣,衝動地大叫,「奶娘你別在那邊疑神疑鬼的好不好?吃碧眼雪狐不過是夢哥哥要預防我受到妖邪之氣的侵擾……呃!」話一說完,她才猛然發覺自己說溜了嘴。

  史香雲與岳娘紛紛錯愕地瞧著她。

  「小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呃!那個……這個……」她急著想出個理由搪塞娘的問話,偏偏一急,硬是什麼也想不出來。

  「我要你給我解釋清楚。」史香雲板起臉來要求。

  心虛的商女英低著頭開始玩起自個兒的手指頭,心中暗暗祈禱她能安然地混過關。

  「小小?」她娘加重語氣再次逼問。

  「那個……」無計可施的她只得苦著一張臉解釋,「夢哥哥待我真的很好、很好,他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可是那真的是他說的。」

  「那位辛公子說了什麼?」岳娘好奇地問。

  商女英氣鼓鼓地再瞪了她一眼。奶娘真是夠了!淨幫著逼問。

  「夢哥哥說,不久的將來會出現妖魔之類的東西,為了怕我受到傷害,所以才會特地去找碧眼雪狐,以保護小小不逢妖邪之氣……我知道這真的很誇張,也很不可思議,可是夢哥哥是為了我。」她強調辛慶夢事實上是為了她。

  岳娘張口結舌地看著她,一瞼不相信地問:「他不是對老爺說你是生了病,所以才需要吃那碧眼雪狐的嗎?」

  「那是騙人的。」

  史香雲擰著眉,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問:「他為什麼要騙人?」

  「因為他只想讓我吃……他說那是他特地為我抓回來的。」她咬著下唇,老實地回答。

  這情形讓史香雲不由得想起那只總與女兒形影不離的鷹。她在席間曾見過辛公子,而他也曾對她投以一瞥,那一瞥的眼神便讓她聯想到那只鷹……

  每每見到它,總是在看著她的眼神中透露著哀傷與怨恨;而當她見到那位辛公子時,他也是以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那種眼神像是在提醒她,曾在何時做錯事、傷過人……究竟,她是遺忘了什麼?

  聞言,岳娘忍不住笑道:「奶娘還是覺得他在騙人,小小姐真是太老實了。」

  商女英嘴兒一扁,「那你解釋看看,我那日究竟看到了什麼?」

  「是小小姐看錯了。」

  「你怎麼不說我當真看到了妖?這樣一解釋,不就通了嗎?」

  「說不定就是吃了那種怪東西,才會造成小小姐的幻覺。」

  「哼!怎麼不說就是因為我有那種能力,夢哥哥才會要我吃下碧眼雪狐以保護我。奶娘,你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愈說愈氣人!

  「是小小姐太天真了,下回那個姓辛的再來,我請老爺將他趕出去,」岳娘擔心事情真如自己所猜想的,於是堅決地說。

  眼看主僕倆爭得劍拔弩張似的,史香雲不禁出聲打斷她們倆的爭吵。

  「算了,小小說得也沒錯,我們的確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輕歎了口氣才繼續說:「我看得出辛公子的確是待小小相當的好。」

  岳娘不服地說:「大夫人這麼說就不對了,要是他真的待小小姐好,為什麼小小姐何時認識那個姓辛的,咱們府裏沒一個人知道?要是他真的待小小姐好,又為啥要如此騙人?」

  「或許他有他的顧慮。」

  「對嘛!對嘛!」商女英在一旁附和。

  二對一,岳娘再怎麼堅持自己的看法也沒用,只得乖乖地閉上了嘴。

  為了想出房門而爭吵的商女英,有些得意地問:「喏,都已經解釋清楚了,那我可以出去外面了吧?我都快被熱死了。」

  豈料另外兩人卻異口同聲地說:「不行!」

  史香雲對與她沆瀣一氣的奶娘笑了笑,才解釋,「我們還不確定你是不是生了病,所以不准你現在就往外頭跑,要真是嫌熱,就找兩個丫鬟來幫你攝風。」

  「嗄?」

  娘親的堅持讓商女英就像是不小心吃到黃連,原本一張得意的神情,霎時成了苦瓜臉……

  「熱死人了,熱死人了,我要出去啦!」商女英哭喪著臉地悶叫道,屋內悶熱,外頭又無半點涼風,讓她熱得都快哭了。

  不顧淑女形象,她將自個兒的衣袖往上翻,又拿著一隻草扇猛攝著,心底則不斷地罵著將自己關在房裏的人。

  就在她熱到不行,直想倒在地上貪點涼氣時,詫異地看著一道個人影自後頭的窗子外翻身進房。

  乍見有人闖進自己的閨房,她本想尖聲大叫,可在藉由著燭光看清來人後,才及時阻止自己尖叫的衝動。

  「夢哥哥。」她綻開這幾日來最為燦爛的笑容。

  然而她的喚聲卻引來守在門外的護衛隔著門詢問。

  「小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商女英見到辛慶夢示意她不要讓外頭的人知道,連忙對外宣稱,「沒事,你不要管我。」

  看著多日未曾見到的人兒,他不禁露出溫柔又縱容的笑容,靜靜地走向她,輕聲道:「夢哥哥好想念小小。」

  她習慣性地沖進他那稍嫌火熱的懷裏,高興道:「人家都快悶壞了!鷹不在,你也不來看我,人家又被關在房裏,不止快悶壞了,而是快熱死了啦。」說著說著,她忍不住要抱怨。

  擁著小小,他著實感到心滿意足。

  辛慶夢邊撫玩著她的秀髮,邊溫柔地問:「為什麼會被關在房裏?這樣悶熱的天氣關在房裏,當然會讓人熱得受不了。」

  商女英立刻嘟起一張嘴,滿臉不悅地將前幾日所發生的事,一一說給他聽,連奶娘、娘及爹爹為什麼要將她關在房裏的原因,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夢哥哥你說,他們是不是很無理?人家明明就沒有生病嘛!」她窩在他的懷裏嬌嗔道。

  他輕笑了聲,「他們不曉得緣由,自然會有這種反應。再說,他們每一個都是關心你的,你就別怪他們了。」

  鼓著雙頰,她不打算就這麼放棄記恨。

  「小小已經是大人了,別再如此小家子氣。看夢哥哥為你帶回了什麼?」

  商女英抬起頭來看向他,只見他的手中不知在何時變出了兩條奇形怪狀的魚。

  「這是什麼?長得好奇怪唷!」她好奇地問。

  「這叫文鰩魚,它若出現,就代表五穀豐收,這是我自南方的某個地方找回來的。」他笑答。

  聽他這麼一說,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

  她扯著他的衣襟問:「夢哥哥先告訴我,那日我究竟是看到了什麼?為什麼別人看不到?」

  「那叫鵔鳥,」他輕輕地捏了把滿是好奇的臉,才繼續解釋道:「鵔鳥前世是鐘山山神的兒子,名為鼓,可是有日他相偕朋友欽殺害了天神葆江,被天帝知道而被誅之於隨崖,轉世之後就成了鵔鳥,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見得到它的。」

  「我是不是因為沾了你的靈氣才見得著?」她問。

  辛慶夢點點頭。

  「那它也是到人間來報訊的妖獸,就像文鰩魚一樣嘍?」

  他再次點點頭。

  「那它是代表什麼?」

  這回他只是看著她沉默不語。

  「不能說嗎?」

  商女英直視著那雙有時看起來深邃又溫柔,如今卻看起來有些為難的眼眸。

  「小小別再問這個了,你知道了對你並無好處。」他淡淡地說。

  言談之間,他用自己的右手,在左手腕上劃出一道傷口,讓自己的血滴在桌上的文鰩魚身上。只見它們莫名地起了一陣輕煙,隨之變成了一顆黑色小丸子。

  她有些心驚地抬起頭望著他,「夢哥哥,這是幹麼?該不會……」是要她吃了吧?

  辛慶夢無言地點點頭。

  「我、我不要!」商女英拒地輕叫。

  只見他露出勉強的笑容說:「你一定要吃下,不要覺得可怕,吃下它對你的身體有極大的好處。」

  可是她直覺事實並非如他所說的那樣,只因她自他眼中看到一閃而逝的強烈期望……他在期望什麼?她不知道,

  就在她想退離開桌邊時,才猛然發覺自己的雙腿不聽使喚,就連自個兒的手也背叛了自己,自動地將桌上那顆黑色小丸子拿了起來,塞進自己的嘴裏。她不願吞下,偏偏那小丸子卻在遇著了她的唾液時,自動散化並滑進她的胃中。

  她漸漸覺得自己的意識脫離了身體,再也不受控制地昏睡了過去。

  在她昏去的那一刻,辛慶夢清楚地自她眸中看見了責備,指控他不該如此的眼神。

  他對站著昏睡的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並將她輕輕地抱上床榻。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在床邊看著商女英睡容的他,彎下身輕柔地在她那嬌滴滴的紅唇印上了個吻。

  「小小,快點回想起來……求你……」他低啞地乞求著。

  那聲音就彷佛她是為他帶來無盡痛苦的人,而他非得乞求她的救贖,方能脫離那痛苦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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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00:30: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小姐,你該起床了。」

  商女英擰著眉頭,一臉難受地自睡夢中醒了過來。

  「唔……」她勉強地睜開雙眼,看著床邊那個疊成兩個影子的人,「奶娘?」

  「小小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怎麼一起床,臉色就這麼難看?」見她難受的神情,岳娘連忙放下手頭上的衣衫,關心地問。

  她閉上雙眼,搗著額頭,聲音微啞地說:「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頭好沉……好像沒睡飽似的。」

  「小小姐,你是不是中暑了?還是受了風寒?有沒有覺得哪兒痛,還是哪不舒服?」這兩天外頭又沒風,該不是受了風寒才對……難不成自己真的一語成讖,小小姐當真中了暑?!

  「我沒有覺得哪兒在痛或是不舒服,只覺得自己沒睡飽,頭沉得很……」她好想繼續睡呀!

  「小小姐該不是天亮時才睡的吧?」岳娘忍不住如此猜問。

  豈料她卻搖了搖頭,「我記得……很早就睡了……」

  突地,她憶起了昨晚的事,也很確定自個兒並不是自己上床睡覺,而是……昏了過去。

  商女英忽然睜開了眼,望著奶娘發呆。

  「小小姐,你又怎麼了?可別嚇奶娘呀!」見到她猛然睜開眼,還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岳娘不由得嚇了一大跳。

  她未理會奶娘的嚷嚷,逕自思考昨天晚上的經過。

  夢哥哥究竟是讓她吃了什麼?為什麼那文鰩魚和著他的血,成了小藥丸後,吃了會讓她昏了過去?而且她一整夜還不斷地夢著莫名其妙的景象,害得她有睡好像沒睡一樣?

  想到這兒,她不禁氣惱——夢哥哥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控制她將那藥丸子吃下去?他究竟是有什麼目的街?

  一想到他不明的企圖,她就忍不住感到傷心、難過,尤其是被自己十分信任的人背叛,那心痛更有如刀割般。

  商女英愈想愈難過,愈想愈想哭。

  就在她的眼淚即將落下的那一刻,她聽到身邊傳來了許多吵雜聲,忍不住拾眼一望,才猛然發覺自己的房裏,不知何時多出來好幾個人,而她的爹娘,大夫還有奶娘,通通滿臉關心地瞧著她。

  「小小,你終於有反應了,你是不是哪不舒服?我們叫了你好幾聲,都不見你有反應。」史香雲心急地道。

  她有些呆滯地望著眼前的眾人,「我……沒事。」

  瞧她這模樣,她娘壓根兒不相信地輕罵,「沒事怎麼會叫了沒反應?還是請大夫幫你把把脈,看看是不是生了病。大夫請你仔細地幫我女兒把脈看看。」不等女兒有反應,她便立刻轉頭對著早就坐在床邊的大夫吩咐。

  他點了點頭,才一本正經地對著極欲開口的商女英說:「小姐,請你噤聲,讓老夫為你仔細診斷。」

  看著爹娘著急的神情、大夫的平板表情,以及憂心忡忡的奶娘,就算她想開口拒絕,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只得乖乖地讓大夫把脈。

  不一會兒,原本毫無表情的大夫,一臉又被耍了的神情,回頭對著商後天夫婦說明,「令嬡毫無病徵,只是睡得不夠,氣血有些亂,精神不濟罷了。」

  史香雲聞言,不由得一愣,「沒病?」

  「是的。」大夫收拾著藥箱,打算離開這幾天之內就耍弄他兩回的地方。

  愛女心切的她,連忙扯住大夫的衣襟問道:「小小當真沒生病?」

  「我相當確定。」

  急忙中將大夫請來的岳娘,一臉抱歉地將他送走後,才愧疚地說:「是岳娘沒弄清楚就急急忙忙的……」

  商後天阻止她接下去的話。

  「不打緊,我們該高興只是虛驚一場。倒是……」他看著一臉無辜的女兒,「小小你近來是怎麼回事?一下子說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怪鳥,一下子又像失了神一樣,把府里弄得人心惶惶,到底你是在想什麼呀?難道真如大夫上回所說的,你中了邪,非得爹請道士來施法嗎?」他不悅地質問。

  他實在是不相信坊間的無稽之談,更不相信那些平日就騙吃騙喝的道士真的有法力,偏偏他就只有小小這麼一個女兒,若她真的有什麼閃失,甭說自己願意散盡家財,要他對那些臭道士信上一信,他也願意。

  商女英皺著一臉可憐相,無辜地說:「我本來就沒事,人家剛剛只是在想事……想夢!對!昨天晚上作的夢!」怕爹追問,她連忙找個理由搪塞。

  商後天微揚著眉尾,逼問道:「到底是想事還是想夢?」

  「夢啦!」她不敢看著爹的眼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泄了底。

  原想再責?女兒幾句,卻被妻子阻止了下來,「相公,小小沒事就好,別再生氣了。」

  「我哪是在生氣,我是在關心女兒。」他更正地說。

  聞言,商女英眼睛一亮,笑咪咪地沖進爹的懷裏,「小小知道爹爹最疼女兒了,女兒不該讓爹爹,娘還有大家擔心,小小以後不敢了。」

  這樣被女兒又抱又撒嬌的,商後天不禁露出寵溺的神情,「以後別再這樣讓大夥為你擔心就好了。」他誤以為前幾日及今日所發生的,全都是她的惡作劇。

  史香雲則好笑地看著抱著女兒的丈夫,「她都這麼大了,會突然賴在你懷裏撒嬌,你不覺得挺奇怪的嗎?」

  一聽也對,於是他低頭問著懷裏的女兒,「你是不是想要什麼?」

  「厚!人家撒嬌就一定是因為想討東西嗎?那小小以後再也不跟爹爹還有娘撒嬌了。」她嘟起一張嘴抗議地說。

  知女莫若母,史香雲呵呵一笑,對著丈夫解釋說:「小小打昨天就一直吵著要出房門,說是太悶熱了。」

  一說到熱,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外頭。

  「的確是很熱!要是小小真的沒生病,窩在房內也不好。」就連他這麼一個有功夫的人都會覺得熱,更甭說手無縛雞之力的妻女。

  商女英不顧眾人眼光,在她爹臉上大大地「啵」了下,「謝謝爹!」高興地道完,便迫不及待地往外頭沖去。

  商後天看著女兒那股沖勢,不由得一愣,史香雲則笑笑地投給自個兒丈夫一記「你看吧」的眼神。

  商女英猶如籠鳥脫困,一得自由逃離桎檔,便直奔心裏最想望的地方。她沖到後院,來到鷹最常停駐之處。

  果不其然,它真的如她所猜想地回來了,且依舊站立在它最常歇腳的枝幹上。

  鷹一見著她,一如往常地朝她的方向飛降,然而商女英卻不似往常,見它飛下來便高興地抱它一抱,反而眼神冷淡地瞅著它好一會兒。

  「我剛剛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突然對著鷹問:「你……是不是就是夢哥哥?你是夢哥哥對不對?」

  它那雙灰眼在陽光照耀下彷佛閃著銀光的寶石,令人看不透想法、意念。

  只聽她幽幽又道:「我想你一定是夢哥哥,不然為何你失蹤後,夢哥哥便出現?而夢哥哥離開多久,你就多久沒見到影子,夢哥哥幾個時辰前出現在我房裏,隨後你也回到這兒來了……你一定是夢哥哥。」

  她愈說愈覺得自己猜測得沒錯;方才她僅是靈機一動,將鷹及夢哥哥聯想在一起,沒想到話一出口,愈是覺得可能性相當大,否則又怎會有如此之多的巧合?

  商女英發現鷹看她的眼神漸漸變了,變得很奇怪,就好似那不是她所認識的它。

  然而她管不了那許多,繼續說道:「小小幼時不懂事,什麼也不會多想,夢哥哥你說什麼,小小就信什麼,可是……夢哥哥你到底隱瞞了多少事?」

  這時,原本她必須低頭俯看的鷹,瞬間竟變化成她得仰頭看的辛慶夢。

  看到這幕,她仍免不了受到震驚。

  她望著他,聲音微顫地問:「你……為什麼要騙我?」

  商女英心裏感到好難過。她從不曾懷疑過夢哥哥或是鷹,可是它跟他守護在她身旁已有十多年的時間,她卻完全不曉得它與他其實是一體的,更不懂得他為她所做的一切,究竟圖的是什麼?

  那雙原是天真的眼眸,如今揉雜著責難、受傷、懷疑,一瞬也不瞬地直直望著他。

  辛慶夢看著她泛著淚光的眼眸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對她說:「如果一開始你便知道我是妖,你的奶娘、爹、娘及所有的親人也知道我是妖的話,你想,我能夠留在你身邊嗎?不能!人類總是本能地害怕未知的事物。所以為了能留在你身邊,我僅能隱藏自己的身分。」

  他每朝著她走近一步,她便朝後面退了兩步,眼中所流露的拒絕,令他不由得感到心頭「傷口」加大。

  「我從不曾想過要害你。」他垂下雙眼道。

  「那你留在我身邊……看著我長大,為的又是什麼?又為何要控制我的行為能力,逼迫我吃下那顆藥丸子?你該知道我怕血,尤其是我明知道那是由血液變成的東西呀!為什麼?」她無法諒解地逼問。

  「你開始學會懷疑我了……」辛慶夢苦澀地一笑,隨後深奧地說:「是的,我的確是對你有所圖謀,可是那並不是想傷害你,我只是……只是想得到一個想要的答案。」

  商女英不解地問:「答案?什麼答案?」

  她再次從他眼中發現迫切的期待,只是她依然不懂得那抹期待的光彩所為何來?

  他偏過頭,不讓自己的眼睛繼續與小小對視,「還不到時機,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會是個什麼樣的答案。」

  因為這個答案必須由她來給!否則他也毋需前世困惑,致使今生苦苦追纏,不得解脫,心不自由。

  「我還是覺得夢哥哥對我有所隱瞞。」無論是鷹還是他,她曾以為是自己這一生最互信的朋友,如今面對他莫名無解的冀求,想問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令她傷心難過。

  懷疑及被不信任的兩種矛盾情愫,頓時在她中心激蕩,使她一時間情緒難以控制地哽咽流淚。

  彼此無法坦誠以對,難道她該放任此間隙愈來愈大,讓彼此距離愈來愈遠嗎?

  以手背拭去臉上的淚水,她用不甘心的模樣抬眼看著他,「小小不想懷疑夢哥哥,可是……這樣的夢哥哥,無法讓小小相信,而你同樣也不相信小小,不是嗎?」

  如幼時那般,辛慶夢將她抱到自個兒的腿上,緩緩地開口,「唉!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你?」他說得好不掙扎,心底又苦又澀。「我也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夢哥哥真的不曉得自己究竟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他自己好生矛盾,對他而言,她是小小,也不是小小……

  聞言,商女英為之一愣。

  「對於你……」他遲疑了一會兒,才抬起眼來直視她說:「第一次見到小小,你是個可愛又貼心的小女娃兒,夢哥哥相當喜愛你,而一直以來,小小應該能感受到夢哥哥對你的喜愛及疼憐,難道這些……對小小而言還不夠嗎?還不足以令小小相信,夢哥哥不會傷害你嗎?」

  望著他那既真誠又痛苦的眼神,她的心更加無法厘清,自己該如何面對現實,

  是信?還是不信?

  辛慶夢深深地歎了口氣,為她拭去不斷溢出眼角的淚水,「如果你不願相信我此時所說的話,我希望你能讓時間來證明。」他低頭貼在她的臉頰上,以既輕又深情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說道:「請你給我時間。」

  他的執著、痛苦、疼溺,還有深深的情意她不是看不見,或許她分不清那是真是假,可她仍分得清自己的感受,她願意給他與自己時間。

  一年後

  京城附近方圓數百里,因為整年滴雨未下,導致鄰近的村莊因為乾旱,毫無收成,所有以農為業的百姓,在硬撐了一年後,陸續搬離原有的家園,而不願離開的,不是四處掘井,便是開始想出各種祭祀方法。

  為了不讓商遠鏢局的基業毀於一旦,商後君及商後人兄弟早大哥先行一步,攜家帶眷領導大部分鏢師、長工離開京城,找到適合另起爐灶的商城,打點好一切再準備接出大哥一家人來生活。

  雖然史香雲的身體日漸衰弱,不宜搬遷。到了最後,奴僕走的走、跑的跑,縱使商後天有錢有勢,也換不到乾淨的水。迫不得已,等不了兄弟們的接引,他只得下令,帶著少許的家當,和妻女、家僕乘坐馬車儘快離開。

  原以為離開京城,另外找個地方便可以繼續他們一家的生活,豈料鬧荒地區早成了土匪、山賊出沒的地方,商後天一家子連帶奴僕十幾口,才出了京城不久,便遭到那些沒人性、趁機搶奪財物的土匪洗劫。

  「啊——」商女英眼睜睜地看到那不長眼的刀子,在自己爹爹的背上劃下一道又長又深的刀口子。

  她扶著娘邊扶邊哭喊著要爹趕緊逃,可商後天為保護自己的妻女,卻頭也不回地極力攔阻想追她們的賊人。

  「快走!不要回頭,快帶著你娘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他赤紅著眼,拿起自己的大刀朝眼前幾個賊子揮去,並狂聲大吼著。

  緊隨在後的岳娘扶著夫人的另只手,沒命地往前沖,邊跑還邊對小姐說:「別再看了,快點逃!再看下去,別說是老爺,就連我們也會沒命的,難道小小姐願意再看著夫人落得同樣的下場?」

  可是疼愛她如命的爹爹正身陷危險,她又豈能棄他遁逃?她好想等著爹爹追上來,與她們一同逃命呀!

  迫不得已,她仰頭哭喊,「夢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爹——」

  岳娘不解地瞅著突然吼叫的小姐,但後有追兵,迫使她顧不得心中的疑惑,連忙用力地拉扯提醒,「小小姐,求你……你看看昏迷的夫人,我們若再不逃,連夫人也會沒命的。」她氣喘吁吁地規勸。

  望著鷹在空中盤旋的商女英,目光終於落在娘親的身上,看著她娘面無血色、虛弱的模樣,再回頭看那全身染血的爹,她才逼不得的狠下心,邊低泣邊合作地逃離這個人間地獄。

  當她們三人逃進光禿禿的林間,商女英聽到有人追近,本能地回頭一看,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手握著淌血的鏽刀正朝向她們逼近。

  而就在他與她們三人距離僅有十來步時,她突然瞧見一直冷眼旁觀的鷹停歇在不遠處的枝頭上,高聲鳴叫一聲,光禿的林子與官道間,出現了一道奇怪的光膜,將那個嗜血的男人擋在外頭。

  看到這麼一幕,聽到一道好小好小卻又清晰的聲音,對她說:「快點走,離開這裏,不要再回頭看。」她知道那是辛慶夢的聲音。

  不得已,她只得緊咬著牙繼續逃亡。

  但此時的她卻不由得恨起夢哥哥,恨他有能力,卻讓這事發生……

  
  夜裏,山間的樹林更顯寒冷。

  滿天的星斗穿過無葉的枝啞,洩露著點點的星光,如此的光景,令人不禁感到有些淒涼。

  商女英看著身邊已經沉睡的奶娘及仍舊昏迷的娘親,情不自禁地落下兩行淚。

  回想爹爹不顧性命地保護她們,一個圓滿的家頓時破碎難圓……想來就忍不住

  拉緊身上難以抵寒的衣服,縮在腿間低聲啜泣。

  就在這時,突然有個溫暖的身體緊緊地擁住她,她毋需抬頭,僅以對方傳來的氣息,便清楚地知道他是誰。

  「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她埋在自己的腿間,恨聲地問。

  「我不放心你。」

  她突地抬起頭看著辛慶夢,眼眸中淨是忿恨與不諒解的目光,「你明明可以救我爹的,為什麼你任他就這麼死去?」

  毫不閃避她怨恨的目光,「我只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你好無情。」

  「人間的事本來就不歸我管,更何況……這早就已經註定好的了。」

  商女英咬著牙,眯起那雙滿是淚水的眼眸瞧著他,「註定好的?」

  「一年前,你不也看到了鵔鳥?還記得你曾問過我,它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嗎?它代表的是大旱災。」他平靜無波地說。

  她一愣,隨後拉扯他的衣襟怒問:「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是不是?為什麼你不說?你要是說了,我們一家子就可以和叔叔們及早離開,我爹也不會就這麼死去……為什麼不說?」她既恨又氣地槌打他的胸膛。

  「這是註定好的,既是天命,就不能違背,而我竭盡所能,也只能保住一個人罷了。」他輕撫著她那頭因激動而微揚的秀髮說。

  「為什麼是我?嗚嗚……為什麼只有我被保護?」她為自己的爹感到心疼,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辛慶夢抬起她的臉,輕輕地問:「你還不知道嗎?你該猜得到的。」

  再次在他的眼中,看到急切的期待。商女英對著他搖了搖頭。

  他伸手緊握住她的雙肩,急欲問她什麼,卻又遲遲說不出一言一字,眼中的急切則愈來愈熾,仿佛他特意建立的堤防隨時會潰決。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咬著牙說:「算了,我可以等。」他強壓下心中那股急躁的衝動。

  「等?等什麼?」想到自個兒的爹慘遭圍殺而死,她便無法心平氣和地去思考他話中的意思,「等我們一個個死去嗎?」

  辛慶夢搖了搖頭,「我不會讓你死的,在我未得到答案之前,絕不會讓你死的。」

  又是答案?他究竟是想要什麼答案?商女英忿怒地暗忖。

  這一年來,不管她如何逼問,就是不見他回答。他想要答案,她也想呀!為什麼他總是不肯說出來?為何他就要執意等待?

  將她的頭貼在自己的胸膛上,他輕聲地說:「睡吧!不要再想了,你的身體已經相當疲倦了,明兒個一早,你不是還要帶著你娘到有人的城鎮嗎?早點睡才會有氣力……」

  他的聲音就像具有魔力一般,令她的意識不由自主地漸漸模糊了去。

  待商女英沉入睡夢中,辛慶夢才輕聲地問著懷中的人兒,「你究竟還要多久才會回想起來?究竟要多久,才能給予我答案?」

  仰起頭看著那片靜靜閃爍的星兒,他無言地喃問——

  雩兒,為什麼你要如此待我?為什麼?

  你知道嗎?夢哥哥的心好痛苦……

  你知道嗎?夢哥哥恨向姨也恨你。

  求求你……早點讓我自枷鎖中解脫……

  他忍不住埋首於自己的雙掌間,在壓迫自己的黑暗中,不斷地問著前世的向若雩,也問著今生的商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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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連數日,辛慶夢白天變化成鷹,名正言順地為商女英母女三人狩獵,供應食物讓她們不至於挨餓;夜裏他則總是等候史香雲及岳娘兩人睡著時,才以人身出現,擁著商女英入眠。

  提起早巳破了數洞的裙擺,商女英走到足以避開岳娘視線的大樹,等候抓著獵物回來的鷹。

  過了半晌,好不容易終於在天際看到它的影子,但為了不讓奶娘發現,她硬生生壓下自己差點仰天大吼呼喚的衝動,直到它抓著野兔落地時,才小聲地道:「夢哥哥請你以人身面對我,我有事情想拜託你。」

  她話才說完,辛慶夢立刻由鷹變成人身,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只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說:「夢哥哥請你救救我娘,我知道你能的。」

  他微微地探身視察臉色日漸難看的史香雲一會兒,才回頭面對她,言不由衷地說:「你娘不過是疲累加上染上風寒,只要讓她休息個兩三日,自會回復的。」

  商女英瞠目結舌地看著一臉不以為然的他,「不過是?她已經病得昏迷了,難道這還不算嚴重嗎?」

  他沉默地看著激動的她。

  「你的心難道是鐵打的?忍心看著一名婦人承受如此的煎熬?」她忿恨不解地質問。

  當她見到他那平靜無波的神情,才猛然想起自己是要請他幫助的,勉強再次強吸了口氣,平穩胸中的慍怒。

  她一臉乞求地看著他,「算我求你好不好?請你救救我娘,不要讓她再受病魔的折磨了,求你……」說著,便朝他跪下。

  辛慶夢連忙扶住她,不使她跪在自己的跟前。「為何你如此看重你娘呢?」

  聞言,商女英不由得一愣,「她是我娘,是生我養我愛我最深的人,我自是該為她尋找任何一切的希望。」

  那他呢?她看重他嗎?

  「你在想什麼?」為何他的眼神充滿怨慰?

  辛慶夢偏過頭,丟下一句,「我會為你娘找到退燒的藥。」他縱身一躍,再次化為鷹,展翅離去。

  望著那展翅的身影,她腦裏的迷惑更加深了幾分,久久不去……

  又是無雲的夜晚,星月清晰可見。

  辛慶夢在岳娘睡著之後,並沒有如同往常幻化成人身去擁著商女英入睡,反而遠遠地站在枝頭上,眨著那雙灰眸,看著在火堆旁為娘親擦拭的她。

  他知道她正在等候自己主動接近,然而望著她那日夜為娘親擦拭、服侍的畫面,他胸口不禁燃起熊熊的妒火。

  是的,他是在嫉妒她娘,縱使他曉得她們兩母女的真情相待是天經地義,然而愈是如此,他愈是無法忍受。

  因為這總會使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與她的前世……他有些痛苦地閉上雙眼。

  她可知道她前世的遺言,成了他輪回轉世的惡夢?

  為何她能許向姨一個來生緣,卻殘忍地要他另尋個好姑娘,枉顧他真愛相守的情與義?

  他是她的夢哥哥、她的未婚夫,不是嗎?

  這……叫他情何以堪?

  所以他恨她恨得痛徹心扉,恨她讓他感到自己毫無價值,更恨自己的死心眼,念念不忘地恨著向姨是占住雩兒一顆心的人。

  愛情、恨意、沮喪、氣惱揉合成的複雜情緒,成了撕扯他原本正常、平凡的一生,直到他閉上眼那一刻的禍首。

  為取千年靈芝醫治雩兒,他果真付出了輪回人不人、獸不獸的妖身代價。

  轉世後,他是神鷹族族長的繼承人,打出生便擁有不尋常的力量,然而前世的記憶沒有一日不糾纏他。

  在即將繼承族長的前一日,胸中的執著、怨懟幾乎將他給逼瘋了,迫使他將唾手可得的權力,地位,毫不眷戀地放棄,獨自飛翔天際尋找雩兒的轉世。

  而他整片大陸幾乎飛遍了,有些地方更是不知來回了幾次,但五百年來,卻怎麼也沒發現雩兒的轉世,他心中的那口怨恨硬是無處發洩。

  這樣的煎熬讓他痛苦不堪,但他仍是不斷地尋覓下去……

  直到十三年前,他好不容易終究發現了她的氣息,雖然她僅是個五歲的小女娃兒,可是他還是高興得眼眶盈滿淚水,僅因為他終於有機會詢問她……

  偏偏十多年後的小小,不止沒有給予他答案,還使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感受到那股沒有價值的沮喪感及氣忿!

  睜開雙眼,他看到商女英早已疲倦地窩在她娘身旁沉睡。

  對於史香雲的前世——向姨,他既羨慕又嫉妒,對雩兒也好或小小也罷,他則是又愛又恨又難舍……不願再看著那副溫馨畫面的辛慶夢,只得振動那雙強健又大的翅膀,飛離枝頭,朝向那片漸露曙光的天際……

  
  「小小姐,小小姐……」

  感覺被人搖晃的商女英,睜開有些酸澀的眼眸,「奶娘,什麼事?」

  臉上多了滄桑與疲憊的岳娘,關心地挨近她的臉問:「你怎麼了?」

  「什麼我怎麼了?」她不解地看著奶娘那一臉溢於言表的關心。

  「小小姐,你是不是又想起老爺了?不然,怎麼在睡眠中哭泣呢?」岳娘疼憐地為她拭去垂掛在臉上的淚珠。

  商女英本能地撫上自己的臉,「我在哭?」

  在臉頰上,她果然撫觸到淚水。

  「小小姐,你作夢夢到老爺啦?老爺是不是托夢交代小小姐什麼?」

  她不懂,「托夢?」

  「對呀!有傳言是這麼說的,當親人過世,若有什麼心願未了的,就會出現在夢中交代遺願,有的則是死不瞑目,所以托夢給親人,要親人代為報仇什麼的。」岳娘輕輕地解釋。

  「原來如此……不過,我並沒有夢到我爹,而是又夢到那些很奇怪的夢境。」她低垂下眼眸,輕歎口氣說。

  那樣的夢境,就像是一個人一生的回憶,一段接著一段非常真實,仿佛她就是那個人……

  「喔!我記得小小姐以前就常睡不好,胡亂作夢,可你不是有好一段日子沒夢過了嗎?」

  商女英微微一笑,「不是沒夢過,只是不想讓你跟我娘擔心,所以才一直沒說,而且作夢又不是什麼大事,實在沒必要大驚小怪的。」

  聞言,岳娘不由得對她露出古怪的眼神。

  被看得莫名其妙、混身不適的她,擰著眉問:「幹麼這樣看著我?」

  岳娘忍不住抱著緊張的她,呵呵笑道:「奶娘發現你長大了。」

  斜睨著奶娘,她怪聲怪氣地說:「我本來就已經長大了,奶娘有的,我一點也不缺呀!」

  聽到這樣的說法,岳娘的笑意更加深了幾分,「還記得奶娘在你小時候說的話呀?」

  「對呀!你說,一個女人有沒有長大,不止看身高,還要看胸部,你以前常威脅小小說,要是飯不吃多點,那胸部就會長不大,然後永遠都成不了大人。」商女英嘟著小嘴道。

  岳娘看著她那神情,不禁感到可愛極了。沒想到以前那個有時會讓她頭大的小女娃兒,心思成長了,原有的天真卻依然存在,真是令她感到無比欣慰。

  就在主僕倆閒聊時,竟然出現了一個猥瑣的男人。

  只見長得塌鼻歪嘴卻擁有虎背熊腰的他,一臉色淫淫地對著她們猛笑著。

  「唷!我還真不是普通的好運,居然可以一口氣……」他瞥了一旁仍在昏睡的史香雲一眼,「遇上三個大美人,八成老天認為該是輪到我老王走桃花運了,嘿嘿……」他樂得都快流下口水。

  商女英緊張地抓著奶娘。真不敢相信!她們居然會在這荒郊野外,遇上這種連鼠輩都不如的爛人。

  突然,天空才傳來「嘎——」的一聲尖銳長鳴,一瞬間,她便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並且伸手相准那個男人的腦門,猶似銳利的鷹爪貫穿對方的頭殼,毫不留情地置之死地。

  面對如此驚悚的畫面,岳娘一時無法控制,忍不住驚聲尖叫了起來。

  從未見到如此血腥、恐怖景象的商女英,則整個人呆愣住,渾身無力,久久無法回神。

  差點沒厥了過去的岳娘,驚懼地看著辛慶夢那雙淌著血的十指,顫巍巍地走近他,欠個身道謝,「多謝辛公子及時相救,否則……我們三個弱女子,下場就不堪設想了。」她雖感激他,卻也害怕他,因為那手段太殘忍了!縱使那個人的確是殺了總比沒殺的好。

  辛慶夢未作回應,此刻他的心思全懸掛在商女英的身上,他逕自看著神情呆滯、眼神驚愣的她。

  他伸手去將她扶起,「你沒事吧?」

  好不容易回神的商女英,將目光栘至他的臉上,餘悸猶存地說:「我沒事……」

  「你臉色都嚇白了。」他一語道破。

  她看看他,再看看奶娘,一會兒不好意思地吩咐,「奶娘,請你照顧一下我娘,我……有些事要跟夢哥哥說。」

  聞言,岳娘立刻答應了下來,辛慶夢則眼中閃過一絲難辨的神采,便轉身抱起那個已無生命跡象的男人,朝著東邊行去。

  他面無表情地將那男人往幾乎乾枯的溪裏拋去,口中有意無意地說:「人的肉體也可以是其他生物的食物。」

  商女英尾隨在後,不解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決定不去追究他的話中含意。

  「我剛剛以為你不理小小了,任由我們自生自滅,謝謝你沒有拋棄我們。」她不自覺地露出幼時的口吻。

  辛慶夢回過頭來,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後才說:「我不會拋下你的。」如果能拋得下,他也不至於如此痛苦難堪。

  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她,可是她也不願他將她所愛的人摒棄在外,「我還是得為娘及奶娘跟你說……謝謝。」

  看到她那副神情,他便又忍不住氣惱地問:「為什麼你就只想到你娘?我剛剛明明看到你眼中對我有了恐懼及厭惡,但為了要我保護你們三人,你寧可壓下對我的壓惡,可是你為什麼不好好地正視我,我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話迫使她不得不直視他眼中那濃烈的創傷,可是她顧不得他呀!愛她的爹爹已經離世,她實在無法再忍受娘哪日也拋下她離開。

  她撇開臉,故作冷靜地說:「你說要幫我找尋草藥的,找到了嗎?」喉頭有些酸酸的,好似一個不注意,便會啜泣出聲。

  「你永遠就只會想到你娘!」他氣得狂吼。

  永遠?她曾做過同樣的事嗎?為何他的話老是帶著謎?商女英迷惑地睜大了眼睛。

  他突地抓住她的肩頭,激動地搖晃起她的身子,「難道你至今還未想起來嗎?我已經等了一年了,你還想要我繼續等多久?」

  「想起什麼?」她畏懼地看著他。

  「我不信你還沒想起來,文鰩魚和著我的血會解開你對前世記憶的障礙,你早該已經回想起來了。」

  「前世?」

  「難道永遠也喚醒不了你前世的記億嗎?不!我不信……前世我是個孤兒,是你娘撫養我、供我讀書的,我們自小便有婚約……你真的一點想不起來?」

  她發覺他彷佛快哭了,就如同自己一樣。

  辛慶夢回憶起前世,「你自小就愛跟在我後頭,可是病弱體虛的你,三天兩頭就必須躺在床上休養,所以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樣的天氣,我總是會去後山采回幾朵小花,擺在你的床頭,你忘了嗎?

  「每回我與鄰居的小孩打架,弄得滿身是傷,你總是拿著藥酒一一地為我擦藥推拿,雖然你的推拿有跟沒有一樣,可是那卻是最讓我有家的感覺的時候,你還記得嗎?

  「你總會用著那輕若無力的手掌,邊推拿邊紅著眼,叫我別去跟其他的小孩打架,要我別去在意那些什麼野小孩、沒爹娘的野種之類的話……為什麼這些還在我腦海中怎麼也抹不去的回憶,你卻如此輕易地遺忘?為什麼?」他忍不住鼻酸,埋頭在她的頸項間。

  聽著他所說的前世,商女英感到極大的震驚。

  那些不就是一直纏繞在她夢裏的景象嗎?

  「你究竟有沒有想起來?」他悶頭在她頸間,宛如哀嚎地問。

  「我……我……」她實在不知是該說有,還是該說沒有。

  然而辛慶夢並未理會她的支支吾吾,抖著聲低問:「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只想到你娘?你有沒有想到我的感受?想到我會怎麼想?」

  商女英感覺到自己的頸間,正有股溫熱的濕意在擴散著,而她的眼眸也情不自禁地紅了起來。

  前世的她,有傷過他?

  那他在她死後,又是如何度過的?

  為何轉世後,他依然對前世念念不忘?為何會成為一個是人又是鷹的妖?

  咬著下唇,強忍住想大哭的衝動,她心疼地擁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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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待辛慶夢情緒較為穩定時,商女英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

  「你想起來了嗎?」他頭也不抬,依然埋在她的頸間,悶聲地問。

  她緊咬著下唇,不語地搖搖頭。雖然她不知道夢哥哥究竟想得到什麼答案,可她終於也知道起因是為了什麼:但縱使她知曉了因由,卻也無法為了他拋去對娘的愛,及那股即將失去的恐懼。

  「可以……請你救救我娘嗎?」她輕聲地問。

  他猛然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泛著點點淚光的眼眸正乞求地看著他,那令他心中毫無一絲需要的欣慰與感動,只有為自己感到不值。

  不放棄的固執,使他忍不住再問:「你當真沒有想起來?」

  商女英避開那雙滿是恨意、痛苦的眼眸,「求你救救我娘。」前世娘為了她,活得那般勞累,今生有緣再成為娘的女兒,她只想要回報,做她以前所做不到的事——一個能夠孝順娘、不讓娘擔心、不讓娘再哭泣的女兒。

  辛慶夢看著她好一會兒,突然仰頭悲憤地大笑,笑得無法自抑,笑得他那淚水不斷地往臉頰墜去。

  如雷的淒苦笑聲,震得乾枯泛黃的枝葉微微搖晃,連林中那些少許的飛禽走獸也紛紛驚嚇得振翅離去,或是奔竄逃離這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方。

  商女英更被他那突來的笑聲,嚇得一顆心卜通蔔通地猛跳著。

  笑聲一歇,辛慶夢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你知道嗎?我是領導神鷹族族長的繼承者,為了你、為了想要的答案,我放棄了族長之位,卻緊抓著族長繼承者的天生能力,勤奮地修煉,修得長生之能,為的不過是只想在擁有你的記憶時繼續活下去,直到找著你為止,因為我怕自己……忘了你,然而你卻如此無情地將我自你的生命中抹去!」

  事到如今,為何他仍不願就此離開?他緊閉著濕濡的雙眼,沉痛地自問。

  「夢哥哥……」她為他感到心疼,伸手想要安撫他。

  辛慶夢卻退開一步,阻止她靠近自己。

  「如果你不願回想,」他強吸了口氣,才決然地說:「我不會再逼你,我會當作那是自己所得到的答案。如果你非要我救你娘,我會如你的願,然後離開。」為你我之間劃下一個永遠的句點!他暗暗地補充說道。

  離開她?這個字眼讓商女英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夢哥哥,你不要……」

  他卻不讓她說完,便幻化成鷹,展開雙翅匆匆離去。

  往無垠的天際飛翔,使他好不容易才穩下忿恨難耐的心情。

  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矛盾與掙扎。

  想待在小小身邊的欲望,和神鷹族不可破壞人間運體的規定,讓他陷入了兩難的窘境。

  神鷹族的規定,是萬萬不可破壞的!然而為了前世的糾葛,他常為了自己、小小打破了規定。如今要他再為了小小的娘違背規定,說什麼他也做不出來,她的生命本就走至盡頭,如果再救她,不止自己得受到嚴懲,就連小小都不得善終。

  所以為了自己,也為了小小,他不得不食言。

  可是已然表明離開的自己,又該如何繼續守在她身邊?唉……

  「不要離開我!」用那模糊了的雙眼,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到完全看不見蹤影時,商女英終於忍不住跪坐在地上,掩著臉哭泣,「嗚嗚……」

  可以救回娘的性命,她該值得高興,然而他決絕的離去,同樣使她痛得扯心裂肺。

  「難道有得必有失,是老天註定的永恆真理嗎?」她又哭又笑地自問。

  突然,後頭林子傳來了岳娘急切的聲音。

  「小小姐,你在哪兒呀?」

  商女英趕緊抹去臉上的淚水,「我在這兒。」

  「小小姐,你快點回來,大夫人她……她……」

  奶娘的口氣令她不由得著急了起來,提起裙擺,連忙往來時路奔了去。

  一見到奶娘,她便急問:「我娘怎麼了?」

  「我剛剛摸了一下大夫人,發現她的體溫又升高了……小小姐,我們再不趕緊送她去找大夫,可能就……」岳娘不安地對著她說。

  她先是一愣,連忙拉著奶娘,「那我們趕緊帶娘下山,說不定晚上就可以抵達城鎮。」

  岳娘毫不遲疑地便跟著跑,可跑沒幾步,便忍不住問:「辛公子呢?怎麼不見辛公子?我們兩個女子攙扶著昏迷的大夫人,可能無法在晚上之前趕到城鎮,辛公子是個男人,力氣比我們女人大,不如請他幫忙送大夫人到鎮上。」

  一聽到奶娘提到他,商女英的步伐不由得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地澀聲道:「他已經走了,可能得再經過一段時日才會再見到他……」

  他已被她逼走,就算回來,也只是帶著藥回來見她最後一面罷了。

  她強吸了口氣,回頭勉強地說:「求人不如求己,我們還是趕緊將娘送到有大夫的地方。」

  否則,就算夢哥哥真的找到救娘的靈丹妙藥也無濟於事了。

  
  翌日清晨,商女英跟岳娘硬撐著疲累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帶著史香雲抵達一個說大不大的小鎮。

  望著淒涼的街景,她們的心著實涼了大半截,不過在這鎮上走動一會兒後,有見到一些人在街道走動,否則還以為這兒已經與京城一樣,成了個廢墟。

  商女英一見到人,立刻揚聲叫道:「這位大叔、這位大叔。」見到那人回頭看著她們,她連忙再開口問:「請問這鎮上有沒有大夫?」

  那人看了她們三人一眼,才有氣無力地說:「這鎮裏的人走的走、搬的搬,就算有大夫,也只剩一個蒙古大夫。」

  聞言,她的希望霎時破滅。

  「看來你們也是逃荒的,你們的同伴似乎病得不輕,還是趕緊將她送去周家吧!有醫總比沒醫好,那個周大夫醫術雖然普通,人卻挺熱心的。」那人懶懶地說。

  岳娘連忙小聲地建議,「小小姐,那我們還是趕緊將大夫人送去吧!」

  商女英只得點點頭,對著那位大叔說:「好心的大叔,請問那位熱心的周大夫住在哪呀?」

  「你們直走到了盡頭右轉,看到一家門戶大開,外頭掛有白色布幔的那家就是了。」

  她們依照指引前往,不一會兒,便找到那位周大夫的家。

  他幫史香雲診過脈後,一臉苦惱地說:「你們送來得太晚了,這位夫人本就體弱多病,染上風寒本就難醫,再加上她又已經染上風寒一段時日了,可說是病上加病,要醫……難呀!」

  商女英一聽,立即淚流滿面地跪了下來,「周大夫,不管如何請你救救我娘,就算你只能讓我娘多活一天也無妨。」

  過了半百的周大夫,連忙將她扶起,「你不求我,我也會這麼做,只是……姑娘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誤以為他口中的準備是診金,她忙將身上唯一剩下的金鏈卸了下來,「我只剩這麼多,如果不夠,我跟奶娘會再想辦法的。」

  他將她遞出金鏈的手推了回去,盡可能地讓自己講得委婉些,「我不是要你的診金,而是……把你所剩下的金鏈留下,過一陣子好為你娘辦喪事吧!」

  這一聽,她希望破滅地跌坐在地。

  就連岳娘在一旁也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

  周大夫看了她們兩人一眼,歎了口氣,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便為病人抓藥、煎藥去了。

  雖然她們所待的房間有些老舊,卻整理得條理有序,這對在荒郊野外逃離好一陣子的她們來說,已彌足珍貴。

  傍晚時分,岳娘到廚房準備煮食,便留下她們母女倆在房裏。

  商女英則強作起精神,撐著既疲憊又酸疼的身子,雙眼含淚,不斷地幫她娘擦拭身體,希望藉此能讓娘親感到好過些,而腦中則不斷地祈禱著辛慶夢能早一日帶著藥回來。

  如今,她最後的希望就寄望在他身上了。

  然而以他的離去換取救娘活命,這樣的條件是多麼地讓她難以接受呀!她既希望他留在自己身邊,又想讓娘活下來,但是兩者僅能選其一,她連遲疑的機會都沒有……

  「叩!叩!」一串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自怨自艾。

  只見周大夫手裏拎著兩把藥草,探頭進來說:「有位姓辛的公子,說是你的朋友,你要讓他進來嗎?」

  一聽是辛慶夢,她連忙起身。

  「他人在哪?」心底霎時燃起了強烈希望之火,同時也出現了令她感到絕望的暴風雪。

  「就在外頭。你等等,我去叫他進來。」臨走之前,他還不忘交代她,不可以間斷擦拭的工作。

  商女英懷著焦躁的情緒,一邊為娘繼續擦拭,一邊頻頻回頭望著房門。

  辛慶夢一進房門,瞥了床上仍舊昏睡不醒的史香雲一眼,便望著商女英,將手中的包袱遞給她,「我還沒找到你所想要的藥,包袱中除了上等的退燒藥,還有一套我為你帶回的衣服。」

  她沒有接過包袱,反而掩著嘴,忍不住痛哭起來,「那我娘……豈不是……豈不是沒救了?」她一臉絕望地倒坐在床旁的凳子上。

  看著她哭泣不已,他若有所思地說:「生死有命。」

  抬起眼看著他,商女英直覺認為,他早已經知道結果,卻冷眼旁觀。頓時,即將失去的駭怕,與對他有所隱瞞的怒意,壓過了他即將離去帶給自己的傷心。她忽地站了起來,掄著拳頭氣憤地朝著他的胸膛拚命打著。

  他卻一語不發地伸手輕擁著她,任由她對自己拳打腳踢。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救我娘?難道我娘真的跟你有深仇大恨嗎?你明明就可以救我娘的。」

  在她的尖叫哭喊聲中,他輕聲地低喃道:「人的生死,在出生之前便已經訂下了,前世……為了救你,我不也如此?然而縱使得到了上好的千年靈芝,卻依然無法救你一命,更甭說能養好你的身子,蒼天作弄,能說什麼?」

  幾百年下來,他不知看過了多少生離死別的景象,早已麻痹了。辛慶夢不屑地悶笑一聲。

  商女英怒目圓睜地瞪著他,「你在笑什麼?」

  「笑?笑你的癡傻,也笑我自己的癡傻。」那盈滿傷心、怒火的眼眸,又曾幾何時真正地看著他呢?在她的心中,除了娘又何時有過他呢?偏偏,他又不願再離開;偏偏,他寧可讓懷疑繼續折磨自己,還是想留下來看著她,等候最後的答案。

  她想問他話中含意時,他卻低垂著眼道:「你娘已經昏迷多日,你一定很想讓她醒來與你說說話吧?」他推開她將包袱中的藥草拿出,並讓它們在他手中揚起一陣陣的煙氣。

  那藥草所形成的煙就像擁有意識似的,自個兒飄向史香雲,並將她團團圍住,所有的煙氣就這麼慢慢地滲入她體內。

  還來不及收拾起驚詫的商女英,便見到她娘緩緩地眨動著雙眼,臉色也比先前看起來好上很多。

  「娘?」她連忙撲跪在床邊,「你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史香雲睜開那雙久未見天日的眼睛,花了好些力氣,才使自己的視焦集中。「小小……」她虛弱地對著女兒笑。

  「娘……感覺有沒有好了些?」她哽咽地問。

  她輕輕地撫著女兒腦後的秀髮,「娘作了好長好長的夢,還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她目光落在數步外的辛慶夢,感謝地對著他微微一笑,「那些夢……就好像特意讓我知道什麼似的,一直讓我不斷地夢著。我還在夢中看到小小變得懂事多了,還很辛苦地照顧著娘。」

  商女英以為她娘是在閒話家常。

  辛慶夢卻在這時無預警地說:「那不一定是作夢,而是靈魂出竅。」

  史香雲勉強地一笑,「或許吧!」她幫女兒撥去遮在眼前的發絲說:「我剛剛有聽到你在吵,你是個姑娘家,不可以這樣沒規矩地大吼大叫,知道嗎?」

  抽著鼻子,也不管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點頭如搗蒜,「小小知道。」

  再次看向辛慶夢,史香雲若有所指地道謝,「謝謝你,也讓你辛苦了。」

  「你還是少說些話,這樣才能多待一會兒。」他低垂著雙眼回道。

  「不了,我還有些話要交代小小。」

  「娘想對小小說什麼?」商女英紅著眼問。

  史香雲拍拍女兒緊握的拳頭道:「你很乖,沒讓娘擔心,娘有你這個女兒很欣慰。娘的身子再怎麼撐也沒用,小小毋需再多費心了,倒是你往後的日子還是找個能照顧你的人嫁了。」她眼帶冀望地看著辛慶夢。

  「我會的,娘。」她緊咬著唇,許下承諾,眼角則忍不住瞄著他。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快樂地……活下去……」

  「我會的。」

  聽到女兒的承諾,史香雲滿意地慢慢閉上眼。

  以為娘累了的商女英,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娘。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猛然發現,她娘根本就不是睡著,而是永遠地離開了她。

  「嗚哇……娘……娘……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求求你……」

  她無法抑制地哭著,雙手則不斷地搖晃著她娘的身子……

  
  商女英無神地看著土墳。

  爹爹離世,如今又送走了娘,她跟奶娘兩個女人家,又該如何地在這世間活下去?她垂著眼睫,落下兩行淚。

  辛慶夢拍拍她的肩頭,「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流落街頭的。」

  聞言,她眼眶內的淚水,落得更急更多。

  「我早該猜到你有能力窺視人的內心……是不是所有的事,你都知道呢?」她的聲音輕得宛如空氣中飄蕩的**,有些不真實。

  「我並不會隨時偷窺別人的內心,只是情不自禁地特別關心你。」他站在她身後說。

  商女英撥動頰邊的發絲,「我不想再問為什麼了?」拭去瞼上的淚,她繼續說:「我只知道我失去了未來、失去了生活、爹爹跟娘,老天爺還想要我身邊的什麼東西嗎?」

  「不會的,只要你恢復記憶,它不會由你身上拿走任何東西的。」

  「不會拿走?那我爹我娘呢?為什麼他們會離我而去?你在騙我。」

  「那是命中註定的,而他們的生命,本來就不屬於你。」辛慶夢的眼眸霎時綻出一抹燦爛的光彩,「你回憶起前世的事了?」

  她不答,只是望著土墳說:「我答應我娘嫁個可以照顧我的人,或許,在下個城鎮我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你說是不是?」她回頭看著他,相較於他的熱切,她的眼中淨是空洞毫無神色。

  「你……你不是說真的吧?」

  「你不是可以看透人心?你可以看看我是不是認真的?」她的嘴角噙著一抹要笑不笑的笑容。

  辛慶夢吸了口氣,企圖壓下心中那股翻攪的惱意及恨意,「我可以照顧你,就算你娘不說、你不要求,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只要你肯……看著我。」他對著她要求道。

  「夢哥哥……我想找的是‘人’。」

  她這話說得極為傷人,何況他這世會如此,又是誰所造成的!

  「我也是人!」他急著拉起她的手,不許她以這理由將他摒除在心門外。

  商女英推掉他那雙溫厚的大掌,「你是妖,不是人。」如果是人,那她就毋需如此為難了。

  「我不會因為你這句話輕易地離開。」他咬著牙,堅定、固執地吼道。

  「你不是要離開嗎?」她一定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否則怎狠得下心來拒絕夢哥哥……

  「那只是我口是心非。」他對她坦承。

  一股心酸泛痛胸臆,就連自己都為他覺得不值!「夢哥哥,我知道你很執著,可是我也同你一樣呀!我已經決定要遵從娘的遺願,讓她能得到安眠,不再為我這個女兒擔心。」

  自小夢哥哥就伴著她,而她也早已習慣有他的日子,尤其得知自己的夢境並非是夢,而是前世的記憶時,更不願他離開自己。他為她帶來了安全感,帶來了溫暖的感覺;他呵護她,總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留在她身邊,但她的自私、她對親人的情感,也因而傷得夢哥哥更深……

  前世當她還是向若雩時,一心希望尚留在人間的夢哥哥能得到幸福,心無阻礙,因而要他將她忘了,另外覓個佳人,平平凡凡、快快樂樂地度過一生……結果呢?所造成的結果卻是相反。

  轉生後,夢哥哥依舊記得前世的雩兒,她感到欣慰,也為他感到心疼。

  而這一世,她又不得不再次拋下他,遵守自己的承諾,畢竟那是她的娘呀!

  「我可以照顧得比其他人好。」辛慶夢不肯放棄最後的機會。

  商女英低首看著自己緊緊絞纏的手,「我知道我很自私,一直都在利用夢哥哥,對不起!我明天一早就會離開這兒,請夢哥哥不要再掛念小小了。」

  「不!我不答應,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做?」他緊緊抓著她的手,逼著她面對自己的眼睛,痛心地說:「看著我,不要對我視而不見。」

  她緩緩抬起頭來回應,「我……是……我只是履行自己的承諾,希望娘在九泉之下能安心。」

  「那為何非得離開我?」他逼問。

  「我是個人,得活在人世間,可是一個弱女人又怎麼有能力靠自己獨立活下去?難不成夢哥哥……願意讓我利用下去?」看著他漸漸狂亂的眼,她忍不住哽咽而輕泣了起來。

  「就算是被你利用也無妨。」

  「可是我不要呀!」她才不想再利用夢哥哥,她只想他能夠好好地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犧牲自己。

  「你就如此嫌棄我?我懂了、我懂了!」他放開她,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幹似的洩氣、沮喪。

  「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可是已陷入狂亂的辛慶夢,怎可能聽她的解釋。

  「不用多說了,都是我自找的……哈!哈!哈!哈!自找的……原來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惹來的,根本就與別人無關!」

  他就這麼再次地自她的眼前變身離去。

  而她,只能趁這沒人的時候,放聲大哭,解放這些日子裏,心中所有的壓抑與掙扎。

  這般無奈痛苦的心情,不僅是她在受苦,飛躍于天的辛慶夢,此刻更是夢破心碎。

  無論前世或今生,他老是為了她娘受到冷落、不受重視,為何自己至今仍不放棄?幹麼那麼死心眼?他覺得自己快瘋了!辛慶夢氣惱地沖向地面,任由此刻的鷹身撞擊陸地,任由自己的狂亂製造一連串的疼痛。

  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尋到了雩兒的轉生,他便可以從過去解脫,豈料他所找著今生的小小時年紀尚幼,這是他第一次的錯。

  以為只要她慢慢地長大,成長至與雩兒同齡時,便可以解開心中層層的疑惑,怎知愈停留在小小身邊愈久,過去所形成的枷鎖,卻套得他愈緊,令他不願再離開她的身邊,這是他第二次的錯。

  天真地以為,只要小小回復前世的記憶,問她為何從不曾將他擺在心中,在得到答案時,他便可以真正地決定自己的去留,這是他第三次天真之下所犯的錯。

  這一切,全是他一個人自以為是……小小的確是將他視為必須的,可在最終,她仍如前世一樣拋棄了他,就只是為了她的娘!

  恨呀!恨雩兒、小小、向姨……也恨蒼天的捉弄!讓他如此痛苦,如此遭受煎熬……

  怎奈,再怎麼痛苦,他的內心卻仍舊違背自己的理智,想回到她的身邊。

  唉!何時他才肯真正的死心呢?

  「呵呵……」已幻化成人的辛慶夢,趴在地上淒厲地笑著說:「行屍走肉也不過如此罷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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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00:3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在換上了辛慶夢為她所帶來的衣裳後,商女英一身素淨地與奶娘向收容她們倆的周大夫告別。

  「萍水相逢,周大夫卻熱心地招待我們,商女英今生無以為報,只能在臨別前向您磕頭道謝。」說完,她認真地提起裙擺便要跪下去。

  周大夫一見,連忙伸出他那已是皺紋滿布的雙手,「商姑娘,千萬別跪,老朽可承擔不起。救人本來就是老朽一生的志向,商姑娘可別真的跪呀!」

  她笑著搖了搖頭,並將扶住自個兒的手推掉,「不!周大夫不收半分文,我們才有辦法為我娘辦個簡單的喪事,這等大恩,商女英不敢說日後能如何回報您,所以請周大夫不要拒絕。」

  看著她堅決的神情,周大夫只得搔搔頭,渾身不自在地站在她面前,任由她對自個兒磕頭道謝。

  磕完頭後,她轉身拉起岳娘的手說:「奶娘,這段日子辛苦你了,若非是你,小小相信自己未必能活下來……」

  她在心底再加上一句,若不是夢哥哥一直待在自己身邊,她早早便在面對問題時絕望。

  「小小姐什麼都不會,若不是一路上奶娘打點吃、睡,小小跟娘都不知該如何撐到現在。」她感激地抱住奶娘,並在奶娘耳邊說:「謝謝。」

  岳娘看到自己所服侍的小姐,能夠如此懂事,著實感到欣慰,「小小姐很聰明,奶娘只教過一次,你就都會了,所以這並非都是奶娘的功勞。」

  商女英緩緩地推開奶娘,露出許久不見的甜美笑容。

  「很捨不得讓奶娘離開,可是商家目前只剩小小一人,叔叔們又下落不明、音訊全無,小小實在無力再讓奶娘留下來,」她將身上所剩的銀兩拿出一半,放進奶娘的手中,「我不知道這些可以用多久,但這是小小的心意,請奶娘收下,然後再找個工作,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岳娘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小小姐是趕奶娘走?」

  「不!只因小小無法拿出薪餉給奶娘,更甭說任何福利了,所以小小希望奶娘不要再顧著情分,好好地為自己打算。」

  「那小小姐呢?」岳娘紅著眼問。

  「我?我想遵照娘的遺願,找個男人嫁了,好好地將自己的下半生過完。」她沖著奶娘笑,「奶娘教了小小這麼多,小小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了,所以請奶娘不要擔心。」

  「不如就讓奶娘等到小小姐嫁了再走。」

  商女英笑著搖了搖頭,「小小已經拖累奶娘夠久了。」

  聞言,岳娘不難曉得她已經決定了讓她離開,便不由得難過地垂首,「我會很想念小小姐的。」

  「我也會想念奶娘。」

  在送奶娘搭上這鎮裏三天一班的馬車後,商女英則眷戀地往附近的山上走去,希望能在山裏頭,有機會見到辛慶夢最後一面。

  難得天候涼風襲人,不致尋人之途熱得暈厥走不下去,行行複行行,她好不容易走到一處小溪旁,可惜她依然沒見到他,只好在附近找了塊較乾燥的草地升起火,盼望在天際遨翔的他能看到。

  她自知夢哥哥已經不會再回來見她,然而她心中的那股渴望,令她寧願守在這兒,就算只能遠遠地看著他那飛翔的身影也無妨。

  等到夕陽西照,她依舊沒有看到他的身影,而空了一日的肚子,也早就餓得「咕嚕咕嚕」地叫著,迫不得已,她只得趕在太陽落山前,在附近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可充饑的果子或野菜。

  在她好不容易找著了些野菜、果子,正想回到火堆旁時,卻意外地聽到了交談聲,好奇心驅使她小心翼翼地走向那發聲處。

  在她還來不及看到人影時,便已經清晰地聽到那些對話。

  「你的目的似乎沒有達成。」

  「這毋需你多費心。」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不禁高興得心跳加速了起來。

  只是,夢哥哥究竟是在與誰交談?商女英暗付。

  「呵!我當然不會無聊到為你費心,我只擔心自己拿不到應有的報酬。」

  「我曾經答應過的事,不會忘了的。」

  「你不食言,那最好,我要的一顆眼睛,請小心地取下,並交給我吧!」

  眼睛?什麼眼睛?該不會是要夢哥哥挖下自己的眼睛吧?她驚詫得整張瞼霎時轉變成青白,連忙加快自己的腳步向前。

  「有人!」辛慶夢在林子的另一處說。

  「管他有沒有人!你該不會是想反悔吧?」

  「當然不!」

  「那就快點將眼睛取下給我。」那人急躁地催促著。

  當商女英趕到他們所在的地方時,斂入眼底的一幕,卻使她抱著果子、野菜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一松。

  辛慶夢的左眼已成為一個血窟,而那一直讓人感到深邃的眼眸,卻牽著一條條血絲,端端正正地擺在另一個雙眼緊閉的陌生男人手上。

  她詫異得闔不攏嘴。

  那男人側著耳朵傾向她的位置,「她就是讓你費心想得到文鰩魚的人?」他好奇地問。

  辛慶夢用手搗著自己的左眼,冷冷地對著他說:「暝火,你想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了,你可以走了。」

  「嘖!嘖!原來你不止眷戀前世,還掛心這個女人,可憐呀!可憐呀!」暝火說完,便化成夜梟匆匆地飛離。

  商女英迫不及待地沖到他身邊,「你……你為什麼要將眼睛給了人?」她邊為他擦拭著臉上的血,邊氣惱地質問。

  他用那只仍舊完好的眼眸看著她,「我要文鰩魚,那是我們的交換條件。黑夜並不是我的世界,我抓不到只有在夜裏才會出現的文鰩魚。」

  「所以你就用你的眼睛去換嗎?」她感到自己的心好疼。

  「為了讓你回復前世的記憶,我只能這麼做,我不在意究竟得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前世記憶!前世記憶!我的前世記憶為什麼對你那麼重要?」

  為什麼他要為她甘心糟蹋自己?為什麼要為她如此地大費周章?為什麼……老天要讓她發現這些事?使她的心除了悲傷,還得承受千斤重的愧疚?

  前世為了他好,要他另覓佳人,沒想到卻使他好好的一個人,在轉世後數百年裏,為情所困地鑽進死胡同裏;為防她遭受妖邪之氣的侵害,他抓回了碧眼雪狐,為了文鰩魚,他竟拿自個兒的眼睛去換……一切都是因為她,夢哥哥才會做了這麼許多……

  霎時,她整個心扉,淨是愧疚與罪惡戚。

  「是的,很重要。」他答。

  「你究竟想從我前世的記憶中得到什麼?」商女英咬著牙問。

  「你回復記憶了嗎?我想,你應該是已經記得前世的所有事了。」

  「你擁有看透人心的能力,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我不會隨意去偷窺你的心事,而且,我等的是你親口的回答。」

  「你想要我告訴你什麼?」他的尊重、疼憐,令她忍不住哽咽地再問。

  辛慶夢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道:「前世的你,向姨愛你、疼你,而我也是,為什麼你肯在臨死前對向姨承諾,來世再當她的女兒?而我,你卻只是要我再另尋個女人?」

  商女英雙掌緊緊地交纏,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

  「現在,你又為了對你娘的承諾,而捨棄我,我究竟是哪兒不好,才會如此不值得你給予我承諾?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痛苦難耐地說。

  她微顫著雙唇,「你想要的就是這個答案?」

  「對!這個問題已經糾纏了我五百多年。我一直在想,或許當我得到答案時,我就可以從過去解脫,只可惜我錯了。但是不管如何,我都想知道答案。」他期待地看著她。

  然而他怎麼也沒料到,她卻只是沉默不語、一臉掙扎地看著自己,遲遲不肯開口。

  辛慶夢臉上的期待,漸漸地轉變成失望、落寞。

  他勉強地露出一抹笑容,「真是作繭自縛!我不該執著,本來就該放棄的,是我自己太傻了。」

  「夢哥哥……」她感覺他就要離自己遠去,連忙出聲想留住他。

  「我早該覺悟的,偏偏老是以為得到答案後就能死心,以為就算你無法成為我的,只要能留在你身邊也該心滿意足……太天真了!全是我的自以為是。」停頓後,他萬般落寞地再說:「我不會再來見你了,這是我第二次這麼對你說,相信這會是最後一次……你自己保重,祝你……早日找著如意郎君。」

  呵!多情總被無情惱。

  希望一再地落空,傷口一再地加深,他已無力繼續去承擔,唯一能做的,便是遠離她,永永遠遠不再對她興起任何的期望。

  「夢哥哥、夢哥哥……」從小到大,他相伴在她左右溫柔的呵護備至,一幕幕在她腦海裏翻湧。

  商女英不斷地喚著他,不斷地想朝他走近,但已變成鷹的他,又怎可能是凡人的她追得上的。

  跌跌撞撞地追趕,最終還是剩下她一人。

  無助與對他的疼憐,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哽咽地哭了起來,並暗暗地罵著自己,為什麼不及時將他想要的答案給他?為何自己要如此殘忍,讓他心碎地離開?

  數日後。

  商女英搭乘著馬車,忍著酷熱,來到數百裏外的另一個城鎮。

  如今她手中所剩的銀兩,在這趟車程上,花得只剩下兩文錢,因此就算她抵達了較為安定、富庶的城鎮,也沒有多餘的銀兩足以投宿客棧。

  她歎了口氣,望著手中用兩文錢買來的三個饅頭,心想,如果明天沒找到一份能夠安身的工作,那她就得流落街頭,忍著饑餓度日了。

  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一處足夠讓她遮風避雨的地方,她不由得露出樂觀的笑容。

  「這個地方稍微打掃一下,就可以住人了,看來我不必怕暫時沒地方住。」她安心地對自己道。

  打量著屋內糾纏難分的蜘蛛網,及佈滿一層厚厚灰塵的破敗傢俱,商女英開始計畫著該由何處打掃起。

  就在她卷起衣袖,想動手實行自己的計畫時——

  「這樣你就滿足了嗎?哼!」冷漠的聲音,自屋頂傳進她的耳裏。

  被那聲音一嚇,她連忙沖出屋外,仰頭一看,才猛然發覺根本沒有人在屋頂,有的只是一隻酷似夢哥哥的鷹。

  那只鷹其實不止酷似夢哥哥的鷹身,而是幾乎全然地像,簡直就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唯一不同的是頭上的印記有所差異。

  這只陌生的鷹,頭上是一枚類似菱形的白色印記,而夢哥哥則是新月型。

  商女英訝異不已地看著那只居高臨下的鷹,「你是……你也是妖?」她的語音有些顫抖地問。

  「妖?哼!是那個老是自稱辛慶夢的鷹,這麼告訴你的嗎?我們神鷹族可不同

  你口中的妖,你那夢哥哥願意自認是妖跟我們神鷹族可無關,別把神鷹族跟那些不入流的妖魔並提在一起。」它未曾開口,卻有聲音如此不屑地說。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請問你……認識夢哥哥嗎?」它的氣勢令她不由得膽怯地問。

  「哼!何止認識,我從不曾見過像他那麼笨的。」

  商女英立即急問:「那麼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它鄙夷地睨視著她,「怎麼?你還想繼續利用他呀?」

  聞言,她為之一窒,一時之間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你也真是好運,竟然可以支使我們神鷹族族長的繼承人,讓他不止是放棄族長之位,還尋你五百年之久,更讓他打破了神鷹族的規定,干涉一個平凡人的命運,並且甘情願地受罰。」

  「受罰?」

  「難不成你以為讓你回復記憶這種事,不需要受到任何懲罰嗎?」它冷冷地笑著。

  商女英膽顫心驚地說:「我、我不知道……」

  「那倒也是,我的表哥又怎麼可能跟你說,他一向是個滿自虐的鷹,一定是不想讓你自責,才會隻字不提。他太在意你了,否則又怎麼會自動退讓族長之位,讓我這候選繼承人,光明正大地成為神鷹族族長。」它嘲譫地說:「可惜呀可惜,他的深情放錯人了,才會到了最後,讓自己的所作所為成了毫無價值的愚舉。」

  她很清楚這個陌生的鷹是在譏諷自己的無情,同時嘲笑著夢哥哥的癡情。

  「錯不在夢哥哥身上,始作俑者是我,你不該這麼說他。」她咬著牙,硬撐起勇氣說。

  「我不該嗎?身為族長的我,沒有權批評犯錯的族人嗎?小姑娘,你太過天真了,我不止要批評他,還得重懲他?!」

  突然,它縱身躍下,並在觸地的那一?那間幻化成人,一個外貌與辛慶夢酷似的男人。

  鷹烈真不帶感情地沖著她笑,「本來,他要是可以得到個好的結果,我也會念在他長年尋你之苦及讓位之恩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作沒這事發生。怎奈他到頭來什麼都沒得到,還將自個兒的眼睛送給暝火作報酬,落魄得自己回來要求我懲罰他。」

  他的一字一句實實在在地說進商女英的心坎裏,更令她情不自禁地落下點點珠淚。

  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他一回到族裏,就算身為族長的我有心偏袒,但是族裏的長老們可沒那麼好說話,如今我勢必得要嚴懲他。我是他表弟,作不出什麼絕情的裁決,所以特地來請教你這個無情的負心女,想要怎麼懲罰他?我好回去讓他對你死心,同時給長老們一個交代。」

  「我……我……」她連連退著,直到背部抵住破屋的木牆。

  「你什麼?你不是很無情嗎?既然無情,又怎麼會有淚水?說,你究竟想要我怎麼去懲罰我表哥?」他逼問道。

  被他逼急了,她忍不住對著他大吼,「不!我不要夢哥哥受罰!」

  鷹烈真眯起眼眸,面無表情地問:「不要他受罰?卻忍心dc~讓他承受數百年的煎熬,讓他想死卻又一心地掛念你?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不!」商女英激烈地搖著頭,雙手緊抱著胸,「我從來沒有那種想法,從來就沒有。前世我是為了夢哥哥好,才要他另覓佳人,要是我能活下去,我也不想呀!嗚……我也希望自己的身體可以好到足以與夢哥哥廝守一生、白頭到老呀……難道一個臨死的女人,真愛一個男人時,會希望他為自己孤苦獨身一輩子嗎?」

  她忍不住哽咽地將自己的心頭話,一一說了出來,「今生……我一直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一直拖到娘死去,身為女兒的我答應了娘的遺願,又錯了嗎?我不願他繼續犧牲自己、殘虐自己,什麼話都不肯說出來,為的就是希望夢哥哥不要再為我做這麼多了……他為我做這麼多,我又無以回報,我實在不想再利用他了呀!嗚嗚……」

  沒想到她前世為了他好,令他痛苦了那麼久,今生為了不想讓他再為了她糟蹋自己,不料他卻仍往她所期望的反方向行去,難道……她真的錯得那麼離譜嗎?

  「那你為什麼不將這番話對我表哥說?」他擰著眉,不解地質問她。

  商女英抬起那雙淚眼瞅著他,「因為我在遲疑。」

  「遲疑什麼?」

  「究竟要怎麼做,才是真正對他好?而且我也恨他,他的無情讓我父母永遠離開我,雖然他待我真的很好很好,可是喪父喪母之痛,還是會讓我忍不住要恨他。」

  「那並不是他的錯,人的生死在出生那一刻便已經註定好了。」他為表哥辯解道。

  「這道理我懂,可是當真正面對時,我只想救我的爹娘,而夢哥哥明明有這個能力的。」她垂首咬著自己的手指,一副矛盾掙扎的模樣。

  鷹烈真卻指出一個事實,「他一旦救了不該活的人,讓他們繼續存活下去,破壞了天地的基本運作,那麼他將要承擔這一切的責任。神鷹族有一條規定,凡是破壞天體運作,皆要接受最重的懲處,你知道這樣的懲處是什麼嗎?」

  商女英搖了搖頭。

  「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錯愕地瞪大了雙眼。

  「很嚴重是不是?」他微微一笑,「可是真正嚴重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兩個該死而未死的人,將會影響往後多少蒼生,這沒人可以計算得出來,只知道時間不停留,最後這個世界可能會走到另一個方向去,屆時是大旱、是大火還是天崩地裂,都很難去預料。」

  從來就沒想過這個,她只是想救自己的爹娘……她慚愧地暗忖著。

  幸好夢哥哥並沒有在她的哀求下,救了她的爹娘。這並非是她在意天地間會有何變化,而是慶倖夢哥哥沒有因她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甚至使她與夢哥哥永難再聚。

  在這一瞬間,商女英決定了自個兒的未來。

  「可以請你告訴我,夢哥哥的人現在在哪兒嗎?」她抹去臉上的淚水,換上堅強的神情問。

  「你會想知道?」鷹烈真嘲謔地看著她。

  「我想!」她肯定地點點頭。

  「哼!」他嗤之以鼻。

  「請你告訴我。」

  「你不是想找個平凡人嫁了,然後度完你自己平凡的一生嗎?」

  「我的確曾經是這麼想的。」她老實地坦誠。

  「你還真是容易變卦呀!不過……我沒有理由告訴你。」他撇開頭,不屑她的三心二意。

  「求求你……請你告訴我。」

  「就算我告訴你,憑你這種三心二意的性格,你也會放棄。」

  「不!我不會放棄。」商女英顯露出決心地說。

  「是嗎?我懷疑。」他壓根就不相信。

  「如果你認為我無法抵達,那麼說了,也不用怕我找上那個地方,除非你不敢說,怕我宣揚出去!」她咬著牙激他。

  「怕?有何好怕的?那地方就算是大男人也未必上得去,更何況你一個女人?就算你真的宣揚出去又如何?能上得去的人類,還是少之又少。」

  「既然如此,那麼請你告訴我。」

  鷹烈真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露著不安好心的笑臉說:「可以,不過呢……三個月之內你上不了那個地方,那麼……你可能就永遠見不著我表哥了!」

  「嗄?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很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那個毅力與決心,所以延後處罰表哥的事,但是你要是在三個月後的今天,還來不及抵達那個地方,就算你上去了那個斷魂崖,也同樣見不著你心目中的夢哥哥。」

  「你……」她已分不清自己心中此時的感覺,是著急的多,抑或是氣惱的多。

  「哼!你沒權利生氣,最好趕緊想辦法,否則可能就要遺憾終生了。」他出言警告她。

  商女英咬著下唇,吞下那股混亂不清的感覺,「在什麼地方?」

  鷹烈真轉了個身,朝著北方指去,「由這直直走下去,有座鷹山,上頭最高的地方有個斷魂崖,而我表哥就在斷魂崖下一丈的地方。」

  看著他的笑,她知道他是要她吃盡苦頭,然而得到答案的她,毫不理會他那足以將人氣死的笑容,便急忙將所剩的饅頭搋在身上,然後朝著那個方向奔去。

  「且慢。」鷹烈真出聲叫住她。

  「你還要說什麼?」她擰著雙眉回頭問。

  「接著。」他對著她拋出了件東西,

  她不解地看著接下的石塊,只見它奇異地閃著琥珀色,好似在反應著陽光,一閃一閃的,並不會令人感到刺眼。

  「這是?」

  「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在山間行走,是敵不過野獸襲擊的,這塊黃玉可以保你不受野獸攻擊,至於妖怪嘛……」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會兒,又道:「看來你已經吃過碧眼雪狐了,也甭怕什麼妖魔近身。走吧!」

  商女英聞言,不管他是否為了看好戲,還是感激地道謝,「謝謝。」話一說完,她立刻轉身,頭也不回地趕路去。

  反倒是仍站在原地的鷹烈真,卻看著她的背影嘀咕不已。

  「居然連碧眼雪狐他也抓來給她吃?那個白癡!笨蛋!要是他自己吃了碧眼雪狐,那麼功力就可以提高了呀!幹麼為了一個女人……嘖!搞不懂,那女人究竟有什麼好?不過只有幾十年的壽命嘛,何必寶貝成這樣?

  「好好的族長不當,淨是想著當人的時候……不懂,真是搞不懂呀……」

  他搖頭晃腦的,硬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算了,反正不打緊,這樣一試就可以知道,表哥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值得還是不值得了……」他嘴角噙著笑,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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