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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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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唐]江山美人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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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16:54:3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0章 退出了逐鹿

  公孫衍和張儀是真正的死對頭,從策論到性子都是南轅北轍,見面就要像鬥雞似的梗著脖子誰也不讓誰。

  一場宴,宋初一在那兩人唇槍舌劍的聲音裡獨自在一旁吃吃喝喝,吃飽之後掏出帕子抹了抹嘴站起來,「二位繼續聊著,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請便。」

  「請便。」

  兩人異口同聲的道。

  宋初一點點頭,轉身出去,騰出地方給他們折騰。

  大梁宮。

  魏赫手裡緊緊握著加急軍情坐在君位上,文臣武將分站兩邊,而武將這邊已經全部到大殿中央單膝跪地,請求領兵出戰。

  秦國這次的動作,大有不滅魏不甘休氣勢,魏國上下皆不敢等閒視之。

  「寡人……」魏赫終於開口,「使閔子緩為將軍,領軍支援大將軍。」

  所有人皆愣住,閔遲亦有些吃驚的抬頭看著高坐上魏赫,那張臉被旒冕半遮半掩,看不情表情。

  這段時間魏赫的刻意冷落,閔遲早有察覺,亦知道是什麼原因,所以二話不說,單膝跪地,表現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臣必竭盡全力守衛大魏!」

  魏赫看了他一眼,「善。」

  寺人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虎符交到閔遲手中。

  看著手裡的虎符,閔遲心裡百味具雜,這是他一直想要的東西,可惜時機不對,君主的動機不對。

  魏國是閔遲心底欲效命的國家,初入魏國的境況很糟,但閔遲一直期待魏王有一天能倚重自己的才華,予以重任,並且他一直為此而努力著,可惜魏王決斷早已不似早年那樣果斷,將他控制在身邊,又不中用他。所以他籌畫兩年,終於逮到一個絕佳的機會殺了蜀王,選擇了一個他認為比較好影響控制的君主。

  然而,命運弄人,這位敦厚的君主竟也對他起了疑心。

  「我王!」一名將軍正要勸諫阻止。魏赫打斷他的話,「四萬人馬由安陵、長社調集,已趕赴山陽,閔將軍請速去會合。」

  惠施一驚。立即道,「我王,安陵、長社實非明智之舉!大軍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所需時間長、耗費糧餉不說。待趕到之後,戰力大打折扣,請王上收回成命!」

  「請王上收回成命。」一半文武大臣齊齊附議。

  魏赫將竹簡丟在案上,「先行已有齊將軍率援軍過去,閔將軍這四萬人馬是增援,此事就這麼定了。」

  安陵、長社那一帶是公子嗣的封地,公子嗣被圈禁,但是實力仍舊在,若是一朝破出牢籠。極有可能掀起兵變,那塊地方原駐守的軍隊是一個巨大的隱患,此時調出來充當戰場先鋒,多半就戰死沙場了。

  眾人明白了魏赫的用意之後,再看向閔遲的眼神就略有不同了,有的同情,有的猜疑。有的疑惑……

  這時所有武將都暗自慶幸,虧得不是讓自己領兵啊!誰都知道,公子嗣封地上的守軍有大半都是親兵,他們也不是傻子,千里迢迢的奔赴戰場分明是叫人送死,能乖乖服從調遣?別說打仗了,這批人能不能帶到戰場還很難說啊!

  眾人生怕再出言阻止會被劃分成公子嗣舊部,紛紛緘默。惠施再次勸諫,「我王,長社是邊境守軍,輕易挪動,恐韓國會趁虛而入,畢竟從長社到大梁距離並不遙遠。且道路暢通……」

  「補充兵力的事情已交給李將軍了。」魏赫道。

  惠施的心已經涼了半截,卻還是堅持道,「我王,老臣曾聽聞過鄉間有一窮戶家沖進一夥強盜,搶了一隻雞,他認為家裡招賊是東牆倒塌不能防人入室的原因,於是費盡力氣把西牆拆了壘起西牆,誰知次日竟有賊從東邊而入。」

  惠施懇切道,「四面皆敵,我王拆了東牆,又豈是一日能夠補上?賊人說不定就趁機而入了!請我王三思。」

  既有丞相不避嫌的開了頭,便有人跟了附議。

  「韓魏如今還是盟國,丞相慎言。」魏赫承認惠施所言的確有道理,只是,「寡人密令早已發出,惠相之言大善,寡人會令人將後續補充準備妥當。」

  惠施身形微晃,微微拱手,不再多言。

  次日。

  傳言惠施在官署昏倒,御醫搶救過來之後送回府內養病。

  惠施悲痛之下掙扎著從病榻上爬起來,寫了洋洋灑灑一千言的辭官書,立即便讓人呈送到魏赫案上。

  這一封辭官書字字泣血,但因為表達的東西太現實不免顯得有些尖銳,導致魏赫既痛心又刺心,忍了兩日,終於咬牙親至惠施府邸探病。

  惠施自二十多歲便才名在外,他也曾四處求官,皆不如意,甚至屢屢遭驅逐,他負氣返回家中專心做學問,從此以後再也不曾出來求官。十年之後因莊子的一句評價,他學富五車的名聲漸漸被世人所知,於是事情顛倒過來,列國紛紛派使者前來以高官厚祿相邀,皆被他拒絕。直到魏國派公子n為使者親自相請。

  這樣一個人,傲骨傲氣豈是尋常之人能比?

  彼時,惠施被公子說動,親自至大梁與魏惠王一晤,言談間,被這位君王的見識和才華折服,縱然他知道魏惠王身上有許多不足,即便只是個外相的位置,他還是義無反顧的留在了魏國,盡心盡力謀劃。

  惠施的名家學說是研究萬事萬物之間的關係及變化,因此看待問題比常人更深徹,以他幾十年的閱歷,如何瞧不出自己現在的處境?

  現在聽說魏王親自前來探病,惠施亦提不起任何興致,只對守在榻邊的兒子道,「說我還在昏睡。」

  惠章有些吃驚,壓低聲音道,「父親要避而不見嗎?」

  「不,君王若非要進來,豈能拒之門外?你照辦便是。」惠施無力的閉上眼睛,喉中微澀,「替我轉達一句話給王上……」

  秋日午後耀白的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寢房裡呈現出一片蒼白,一如惠施的臉色和聲音。

  「兒明白了。」惠章替他掖了掖被子,出去代父迎君。

  魏赫聽說惠施還在昏迷之中,便象徵性的進來看了一眼,然後向惠章交代了幾句,外相之職只有惠施能勝任,話裡話外竟是拒絕了他辭官。

  惠章道,「王上,父親清醒時曾交代我有一句話轉達給您。」

  魏赫道,「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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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16:54:5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一章 誰都可能死

  「父親說:先王薨,吾心即死,已無心天下。」惠章目光飛快的從魏赫面上掠過,恭謹的垂首。

  魏赫轉眼看向寢房門,抿緊了唇,怔怔然許久才緩緩道,「寡人知曉了。」

  自從登上王位,魏赫覺得一切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簡單,世界還是同樣的世界,只是當站在居高臨下的位置上,人心的複雜與善變讓他覺得恐懼。

  惠施的品德天下皆知,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但他還沒有適應突然的身份轉變,忘記現在已經沒有什麼陣營可言,這魏國是自己的魏國,這所有的臣子皆是自己的臣子!所以他沒有把惠施算作自己的陣營。關於閔遲的問題依舊與原太子舊部商議,而且他心裡隱隱明白,如果事先把此事告訴惠施,不可能成事。

  這一時的任性,代價是一個忠臣的心。

  這時候,他陡然想起閔遲那天問過的話:贏駟是個什麼樣的人?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閔遲並非是真的詢問他對贏駟的看法,而是在告訴他怎樣成為一名君主。

  魏赫回到宮中,摒退所有人,獨自坐在大殿。

  這段時間的一切不斷在他眼前閃現,他才愕然發覺,魏國即便是沒有他,一切依舊能夠運轉,而他的存在好像僅僅是一種象徵而已!再想想自己的父王還有秦王、齊王,那才是君臨天下啊!

  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大殿,魏赫才驚覺不知不覺已經坐了一夜。

  想通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下令厚賞惠施,並決定傍晚再次親自去探病,懇請他回朝輔佐自己。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世上不是所有悔過都有改正的機會。他尚未來得及出宮,便得到消息:惠施已棄官,午時便帶著家小返回宋國。

  惠施的親人大都不在身邊。他有兩個兒子,皆已成年,長子留在宋國守著根,早已成家立業,身邊的惠章是幼子,年十七,早在宋國定下了一門親事,女方過完年才及笄。他走時。只帶了些路上所用的細軟,兩輛馬車,幾名忠僕,拋下在魏國的所有家業。兩袖清風而去。

  人早已出城,在這戰事緊張的關頭,魏赫親自追出去顯然不太現實,而惠施決絕無絲毫轉圜的餘地,恐怕就算是攔住也絕不會回頭了。

  國不可無相,容巨之前代相期間沒有出過什麼岔子,倉促之下魏赫只好令他再度代相。

  此時,閔遲早已離開大梁二十餘里,接近山陽。

  平周城的守軍堅持了八天九夜。終究被秦軍攻陷,魏軍守城將領戰死。

  從平周出發的魏國水軍已上岸攻打汾城。

  宋初一派人將公孫衍押回咸陽,自己則就近汾城駐紮,以便隨時支援。

  張儀則一面令使者去魏國傳信,要以公孫衍換取最大的利益,一面又書信韓趙,遊說兩國趁機攻魏。

  上回魏國與齊國聯手。攻佔了趙國大片的土地,趙國早就在觀望秦魏之戰,只需張儀煽動幾句,便開始整軍對魏國發起了大規模的攻擊。

  韓王見長社守軍被調離,當初組織聯盟的公孫衍已被秦國俘虜,盟約算是作廢,也覺得機不可失,立即發兵攻打長社、安陵。

  韓國只盯著長社、安陵這塊地方。抱著能占一點是一點的心態,看著別人如何行事,倘若秦趙兩國真能把魏國拆散了,韓王很樂意真正加入這場滅國戰,渾水摸魚趁機分一杯羹。

  短短一個月,魏國邊境烽煙四起。

  汾城魏軍慘敗。只有中都晉鄙率領的主力軍依舊堅不可摧,然則,現如今魏國處處皆有戰事,晉鄙需要掌控全域,不能總是困在中都這塊地方守城。晉鄙覺得先至的援軍大將齊超有勇無謀,做先鋒還行,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實在不足以守這樣緊要的地方,晉鄙連忙送信回大梁,要求派另外一位將領郇補前來,他又堅守了一段時日。

  直到九月中旬,閔遲率軍趕至,晉鄙觀察了數日,見他精於兵事,便將中都託付給他,自己退居中軍指揮全域。

  秦趙之師,如同虎狼,韓國跟在邊上撿肉吃,魏國一夕之間臨三敵,已經是岌岌可危,但是另外一件事情的發生,無疑是雪上加霜――大梁又出事了!

  魏國亂作一團,魏赫為了戰事焦頭爛額,他將公子嗣原封地上守軍掉離之後,就潛意識裡覺得沒有威脅了,疏於防範,圈禁的守衛一鬆,便給了公子嗣和舊部聯繫的機會。

  公子嗣脫出牢籠,利用早年在宮內安插的人做內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潛入宮內。

  射殺魏赫!

  一夕之間,魏國又換了一位君王!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無論尊貴還是卑微,誰也不比誰命硬,誰都可能一朝斃命。

  駐紮在汾水河畔的宋初一閱罷密信,不由一歎,詢問道,「公子嗣上位之後有何動作?」

  谷寒道,「為自己翻案。說是當初魏惠王透露出想要另立他為太子的意思,導致魏赫急於上位,所以與內臣勾結謀害先王嫁禍手足,且他做了這些日的君主,不能平息戰亂,不會任賢用能等等,諸如此類列舉了許多。」

  「還聽聞公子嗣在兄長下葬之時淚流滿面,說了好一番手足真情之言。公子嗣對待太子舊部分外寬容,沒有打殺一個,允許自行去留。留下的人幾乎官在原職,並未遭到罷免,但反對他的人,不問身份背景一律格殺。」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就是公子嗣秉性最真實的寫照,倘若魏赫的人對他稍微瞭解一些,便不會愚蠢的留下來,因為他現在不殺是因為時機不對,以後就未必了。

  當日,宋初一接到司馬錯傳來的軍令,命她率軍趕回平周,與他一起迅速攻佔中都,佔據有利防守地勢。如此他們便可以有組織的幫願意入秦的魏人轉移。

  宋初一思量了一下眼下的形勢,覺得雖然首次交鋒魏軍敗北,但他們駐紮在附近始終是個隱患,於是仔細謀劃,秘密傳信給趙倚樓,當夜聯手對汾城附近的魏軍進行一次奇襲。

  這一戰出其不意,宋初一所領的新軍做正面攻襲,趙倚樓帶人悄然潛到敵軍背後,前後夾擊打的魏軍幾乎潰散,殘餘人馬開始退散。

  朝陽被鮮血染的比往日更紅幾分,汾水邊秋風蕭瑟,喊殺聲已經嘶啞。

  宋初一在遠遠看見馬背上的趙倚樓一襲玄色鎧甲上被血浸染的隱隱發紅,巨蒼在手中化作寒光,所至之處血花四濺,煞氣逼人。他俊容上髭須已長,沾了血污,在熹微晨光裡別樣的攝人心魄!

  他更瘦了,卻更加沉穩。

  趙倚樓似乎感應到宋初一的目光,立即朝她所在的方向看過來,尚未瞧見所念之人,耳朵敏銳捕捉到身後有刀劍襲來,他在馬上一個旋身,削斷兩名魏卒手臂。

  這時魏軍已經大部分脫離戰場,除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一批人馬成了隊形,後面的人早已四下逃竄,連大纛旗都已經扔在地上,正是一個清理敗軍兵力的大好時機。

  趙倚樓揚劍下令追殺,他牽動韁繩調轉馬頭,轉身之間瞧見了遠處一個清瘦的身影,那沉靜的目光一如往昔,絲毫未改,仿佛前些日子為失子之痛而消沉的時光從未出現。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啊!

  目光交錯,趙倚樓真想不顧一切的驅馬奔到她身邊,然而戰爭豈是兒戲?他緊緊握住馬韁,一咬牙狠心移開目光,率兵衝殺出去。

  宋初一目光隨著他的身影,不禁驅馬向前幾步。

  「國尉,已經整隊完畢!」五名將軍先後來報。

  宋初一再深望一眼那漸遠的廝殺處,沉聲道,「撤兵!」

  「嗨!」眾將齊聲應道。

  將令不可違,宋初一助趙倚樓夾擊魏軍滯留一夜,已經是極限了。趙倚樓此去是為了清理掉尾的魏軍,並非是定要把魏軍全軍殲滅,可一時半刻也結束不了,待結束之後還有許多事情要收尾,等他能挪出空來少說也得兩三個時辰。

  宋初一轉身率領軍隊趕回營地整頓,而後率軍趕回平周。

  另外一邊,魏國公子嗣即位之後,行事作風與利索狠辣,與其兄長南轅北轍。他派使者奔走韓、趙,就兩句話:三晉本是一家,有什麼話可以關起門來好好談,魏國或許會妥協。你們若是同意議和還好商量,若不同意,那就同歸於盡,死也得拉上兩個墊背的。

  其姿態之無賴,手段之流/氓,真是頗具乃父之風。

  此時韓國已經佔領長社,雖然只是是個小地方,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呀!對於多少年沒見過葷腥又生性愛占小便宜的韓王來說,已經足夠興奮不能眠。因而魏國使節將話帶到,他立刻應下,沒問題,不就是議和嘛,只要魏國同意讓一塊地,罷兵好說……什麼?你問要多大……唔,再等等吧,寡人得看趙國要多大,比照著趙國來辦……

  趙國還剛從上次與齊魏那場戰中緩過勁來,一切剛剛復蘇,能不戰而獲是最好不過,趙國亦同意議和罷兵,一切進行的還算順利,只在割讓土地大小的問題上有些僵持。

  兩邊暫時都沒有談攏,卻都被拖了下來,魏國終於得到一個喘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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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16:55:0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二章 今夕再入夢

  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

  本是中都難得的美景,只可惜秦軍在二十餘裡以外窺伺,全城戒備,城樓上鐵甲寒光,平添肅殺。一場雨沖洗著中都城牆上的鮮血,濕漉的腥氣伴著寒涼,亦教人覺得淒清至極。

  一處庭院裡,東房門窗大開,秋風穿堂而過。閔遲一襲銅色鎧甲,盤膝坐在榻上,一手支著頭顱靠在案邊閉眼小憩。

  風拂動散落的額前幾縷散落的髮絲,微癢的感覺令他皺起眉頭。

  他一個多月沒有睡過好覺了,這一點小小的不適,並未能阻止入眠。

  有零星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閔遲沉沉的睡夢中出現一片茫茫雪幕,耳邊喊廝殺聲真真切切。

  他看見了自己翻身下馬,急急沖上城樓,心中湧現出急躁之感。

  城樓之上風雪急嘯,吹起衣袍翻飛。

  漸近城樓,閔遲的視線固定在一個清瘦的青年身上。青年望著他,目光平靜而又熟悉,眉心一道傷痕在冷冽的天氣裡被蒼白的臉色映襯的尤為明顯。

  「初一,我來接你的……」

  他話方出口,忽然看見青年口中溢出鮮血。

  剎那間,他腦中一片空白,一切仿佛都已停滯,疼痛鑽心刺骨,讓人窒息。

  閔遲一個激靈,猛然睜開眼睛,雙手撐著案沿,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了,每一次醒來都不能清晰記起夢中人的面容,但是那熟悉的目光和那句「初一,我來接你的」卻清晰無比。

  「前世欠下了債嗎?」閔遲轉眼望向外面秋雨靡靡。

  呆坐了許久,他渾身乏力的站起來,走到幾邊倒了一杯水。

  冰涼的水入喉,頓時清醒了許多。

  當初閔遲和宋初一同被軟禁在魏國時,坐在窗下就能瞧見她在庭院中的一舉一動,她靜靜的看書。專注的自弈,悠閒的撫琴……甚至有時候同他說話那種散漫中帶著嘲諷的樣子,都讓他覺得莫名熟悉,莫名的想接近……

  那時候他便夢過一回她死時的場景,分開的這些年都不曾夢見過她,便漸漸淡忘了,可是不知怎的,今日竟又做了一模一樣的夢。

  喝完一杯水。閔遲拋開紛亂的思緒,在案上鋪開地圖,修長的手指敲著地圖上中都所在的地方,沉思半晌。歎息道,「死局。」

  他說的並非是中都這場戰,而是指的自己。魏赫一死,他便落入一個死局,這場仗,不論贏或打輸,他再回到魏國不死也必然過的淒慘。

  公子嗣性子極端,睚眥必報,他很瞭解魏赫不是個能下狠手的人。那麼這次殺魏惠王並嫁禍給他的人必然就是魏赫身邊的謀士!照著公子嗣的處事風格,如果不能確定事情是誰幹的,那就一巴掌拍死一片,不管枉殺多少,必不能放過主謀。

  反思這次行事,閔遲覺得自己還是不夠沉著。他一直以為瞭解魏赫的為人,可惜。到最後才發現人心似海,變化無常。

  為今之計,只能竭盡全力打贏這一仗,待秦魏歇戰時伺機逃離魏國,轉而入趙。

  可是秦軍十三萬人,魏軍現在守城的人只有八萬不到,其中還包括他從長社帶來的公子嗣舊部。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將這批人整合帶到中都,直到現在他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完全號令這些人。

  本就處於劣勢。兵將再不一心,想要打贏這一仗,難啊!

  瀟瀟雨歇。

  宋初一從汾城趕回平周,待吩咐幾位將軍把軍隊安頓下來,便立刻去找司馬錯商議攻城之策。

  魏國西部地區以平原、山地、丘陵為主,北邊是太原盆地。南接汾水平原,與秦國咸陽所在的渭水平原相連,土壤肥沃,人口也十分密集。而中都,就在太原盆地之中,地勢平坦,並無天然的地勢屏障。

  這裡曾是春秋時一個小國的都城,周圍城牆比一般的城牆高大堅固,利於防守。

  「沒想到閔子緩真能把那五萬人馬帶到中都。」司馬錯歎道,「我以為此人僅有些小人之道,原來竟是一直小瞧他了。」

  司馬錯久歷兵事,很明白僅憑小人手段根本不能控制五萬人馬。

  「能帶來不見得能戰,能戰不見得能勝。」宋初一盯著地圖,跳過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大將軍覺得,公子嗣登上魏王之位,會怎樣對待這五萬人馬?」

  「這些人是他親兵舊部,若是此戰之後能夠回得大梁,公子嗣會委以重任吧。」司馬錯道。

  這是正常的想法,如今是看拳頭說話,誰的拳頭硬誰就能掌權,公子嗣弒兄即位,名不正言不順,必然會遭到反對勢力的抵抗,需要自己的親兵來鞏固政權。

  宋初一搖頭,「有親兵助力,自然事半功倍。不過公子嗣雖是兵變即位,但所遇到的抵抗寥寥,一者,魏赫做太子時,手裡兵權有限,可以說幾乎所有的軍隊都是效忠於魏王,只要魏國朝內能成氣候的大臣不兵變另擁新君,公子嗣穩坐王位;二者,如今外患大於內憂,在處理外患的同時,正利於他收攏兵權,實乃天賜良機。」

  別人打到家門口,再不一條心反抗連國都滅了,誰還有閒心去計較內亂!

  再說,一般情形下低級將領和兵卒對君主是誰並不十分在意,能夠影響他們的是朝中掌權的大臣和高級將領,眼下公孫衍被俘,惠施棄官,晉鄙在外作戰,公子重病,魏國宗族之中其餘公子大都無實權,正等著一個能管事的呢!

  「國尉的意思是……」司馬錯猜不到她說這些話的原因。

  宋初一道,「閔遲是魏赫的人,公子嗣手下的這些兵,竟然乖乖聽從了他的調遣!公子嗣豈能不怒?」

  這怒,定然是要發洩到將領身上。

  司馬錯不解道,「可是君令如山,也怨不得那些人吧?」

  宋初一眯著眼睛笑道,「公子嗣被圈禁期間,只有徐長寧帶領不足五百人助他脫出牢籠,那些親兵居然龜縮不見絲毫動靜,之後還乖乖聽從魏赫調遣,豈不是有歸順之意?」

  司馬錯想到徐長寧的身份,猛然明白過來,「原來國尉早已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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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三章 清野困中都

  公子嗣被圈禁,他的人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之所以沒有動作,皆是因為宋初一從中作梗。

  徐長寧當初在長社為官,常常通過守城將領向公子嗣獻謀,讓那將領得了不少好處,兩人關係自是不必說,後來徐長寧成為公子嗣最信任的謀士之一,又娶了公子嗣一母同胞的妹子,由他來謀劃營救公子嗣,毫無異議。

  而徐長寧的謀劃,也就等於宋初一的謀劃。

  她先讓封地的軍隊按兵不動,下令秦國早已在魏埋下的暗線,影響容巨等太子舊部,使他們提出調長社兵力。而後令徐長寧為營救公子嗣奔走,待時機成熟,帶著原公子嗣府內養的護衛和死士去救其脫出牢籠。

  如此可逐步分離公子嗣和他的舊部。

  一旦公子嗣失去親兵的支持,即便坐上王位,也需要花很大的精力去鞏固權力。

  宋初一所謀主要是為了讓徐長寧成為公子嗣的心腹,挑撥離間是順勢而為,並未抱著十分把握,不過眼下看來,第一步已經成功。

  「國尉的意思是,我們最好能給閔遲收攏人心的時間?」司馬錯問道。

  「那倒沒有必要,想辦法阻斷中都與大梁的聯繫,那邊再有徐長寧做內應,瞞住魏嗣不成問題,就算最終暴露,最多折了徐長寧,咱們手裡還有公孫衍做人質。」宋初一道。

  相較長遠謀劃,眼下這場仗輸贏並不緊要,司馬錯點頭,「我一個粗人,不懂邦交國事,此事全聽國尉的。」

  「大將軍實在過謙了。」宋初一直身施禮。司馬錯官職爵位皆高於她,又是秦魏之戰的主將,此時此刻能對她說出此番話,其胸襟可見一斑。更難得的是對她的信任。

  「國尉對人心真是掌控自如。」司馬錯笑著起身,「此戰便由我全權指揮,其他事就交給你了!」

  「喏。」對這個評價,宋初一不置可否的一笑,跟著起身送他出去。

  宋初一從來不敢說自己懂人心,更不能自信掌控人心,她只是知道什麼樣的人最想要什麼,這就足夠了。

  徐長寧救出公子嗣。扶他上位,成為魏國肱骨之臣,原本這是個脫離宋初一掌控的好時機,可是宋初一又拋出了一個巨大的誘惑――幫他除去公子嗣以往最信任的舊部。

  令公子嗣親兵按兵不動的時候。宋初一刻意賣了一點點破綻,讓安陵大將軍呂紀對徐長寧有所懷疑。

  徐長寧心虛,怕自己是秦國奸細的事情被拆穿,絕對比任何人都想除掉呂紀等人,不用宋初一教,他都會伺機賣力挑撥離間。

  徐長寧知道已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唯有孤注一擲的走下去,才能保住今日來之不易的地位。

  「亡羊補牢。」宋初一的手慢慢攥緊,自嘲一笑。「這仇報的也不怎麼樣!」

  報仇,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而絕不是殺一個人那麼簡單。宋初一要報復閔遲,就是要將他摧毀的徹底。以前的所有「放過」,都是為了今日。

  宋初一入秦為官時,閔遲無權無勢,殺了他有什麼難?但是那樣殺了他有什麼意義?

  對閔遲一次次的放過中。宋初一從不怕在爭鬥中吃虧,哪怕在衛國時他將她逼到死巷,她心裡有的是佩服而不是恨,但是後來致使莊子斷指就不是她能夠容忍的了!

  誠然,是宋初一失算,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一向不問世事的莊子竟然會跑去咸陽湊熱鬧,更沒有料到今生僅僅一面之緣,莊子竟肯代她受過!

  她自責。報仇把自己師傅都搭進去,是她的錯,是她無能,但始作俑者更不可放過。

  生死之仇可以放開,背後放冷箭可以作罷,傷師之恨。至死不休!

  還有她的孩子……她不相信這件事情裡閔遲沒有摻一腳。

  「先生。」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大帳門口。

  從身形和聲音,宋初一辨出是谷寒,「近前說。」

  谷寒道,「趙將軍率兵追擊魏軍,殺敵三萬餘人,已經安全返回汾城。」

  「知道了。」宋初一看見他渾身被雨水浸濕,頓了一下,道,「你去洗個熱水澡,換換衣物,別染了風寒。」

  「嗨!」谷寒把她的話當做命令一般。

  一絲痛楚湧上心頭,宋初一端起茶壺,以倒水的動作掩飾情緒。

  谷寒以前尚有一絲人情味,自從谷京死後,他就徹底的成了一個影子,辦事一絲不苟,沒有要事從不出現在人前。

  宋初一知道,谷寒心裡排斥見到她。谷京為救她而死,是大義,是忠勇,她沒有錯,谷寒也許不恨,但定然不能釋懷。

  谷寒離開,宋初一默默放下茶壺,起身踱步到門口。秋雨夜幕,連火光都顯得分外黯淡,她望著遠處眺望臺上的光亮,陷入沉思。

  兵貴神速。

  司馬錯先派人控制中都周圍的道路驛站,嚴密監控城中出入,一旦有人出城,立即抓捕。

  一場秋雨一場寒,秋季本就容易生病,大軍寒夜冒雨出行十分不利,萬一大批將士染上風寒,戰鬥會力急劇下降,所以他並沒有忙著大動作。

  下半夜雨勢漸小,天明便停了。昨夜的雨沒入乾燥的土地之後並未留下多少痕跡,只是天氣越發冷了。

  秦軍立即開始對中都附近進行清野,將大批庶民都往離石方向驅趕。

  司馬錯早已派人傳信到離石,每日可放百人入秦,由秦軍幫助安頓。

  離石附近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魏國領土,且距離此地不遠,人們生活習性差距不算太大,魏人對清野的抵觸會小一些,再者,眼下沒有多久就要入冬了,這些人背井離鄉,若找不到安身之處,說不準就要被凍死,此時秦國河西有準備好的落腳處,許諾分予田地,一般極少有庶民能夠抵抗這種誘惑。

  宋初一令人傳口訊,告訴徐長寧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便帶上白刃和幾個黑衛親自去中都附近查看。

  一路上能看見四處都是搬遷的庶民,這些人帶著大包小包的行囊,由秦軍趕送,井井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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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四章 是報應不爽

  官道易行,宋初一一行策馬北上,很快便到達了中都附近

  先行探路的黑衛返回,「先生,附近村落都已被清空,前方四裡左右有一個空置驛館,靠近中都南門處,屬讓人暫時保留下來,今晚可去那裡落腳。」

  所謂清野,不僅僅是驅趕居民,沿途可供敵軍聯絡消息的驛館、村落等等,都要一併摧毀。

  越靠近中都的地方,清的越發乾淨。

  那驛站周圍的房屋全部都被拆的七零八,只剩下孤零零的兩間屋子矗立荒野,遠處就能看見中都土夯的城牆。

  隨行黑衛見宋初一面色微白,連忙將廊上擦乾淨,「先生歇歇吧。」

  宋初一隨意盤膝坐下。

  她發覺自己的身體比以往要差了許多,一路走來並不算急行,竟然有些吃不消,若是以往,不到二十里路,哪怕步行也能走完。

  這次行軍,讓她有種豁出命的感覺。

  陽光大好,宋初一靠著柱子閉上眼睛,「可有君上的消息?」

  身旁的黑衛愣了一下,道,「無。」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贏駟隱瞞病情,就算會有所洩露也不會傳到這裡。

  黑衛在附近的林子裡打到一頭幼野豬,在河邊洗淨分塊帶到驛館。

  谷寒尋了一隻鐵罐子架在火上,把野豬肉切成一片片放在鐵罐上炙烤,隨身攜帶的幹饃一併烤熱。

  香氣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宋初一歇了兩刻,忍不住湊過去,「你這手藝不錯呀!」

  「國尉過譽。」谷寒淡淡道。

  谷京喜歡吃肉,他長年累月的練著,自然不錯。

  谷寒的生活很枯燥,所有有意思的回憶全都與谷京有關,宋初一意識到這一點,訕訕不再說話。

  肉烤熟宋初一用饃包了兩塊,一塊餵給白刃,一塊自己吃。

  一頭幼野豬完全夠餵飽十幾個人,白刃與金戈在一起廝混久了也漸漸喜歡上吃活物,它在這裡吃了一點塞牙縫,便自己跑去林子裡獵食。

  宋初一從袖袋中掏出一張帛書交給一名黑衛,「把這個綁在弩上,射到魏軍將領呂紀帳內!」

  「屬下請求領此差事!」谷寒忽然道。

  那黑衛接帛書的動作頓住,轉頭不解的看向谷寒。

  孤身入敵營,真正的九死一生。

  宋初一微微抿唇頷首,把帛書遞過去。

  谷寒雙手接過帛書塞入懷中,背上一把勁弩,轉身離開。

  宋初一目送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密林裡,旋即帶人去勘察附近地形。

  對於谷寒性情日漸沉默,宋初一從來沒有感到內疚,她極少對誰付諸感情,同情心更是薄的不值一提何況人活在這世上,真正的支撐是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絕大多數的人都會遇到生死別離,都會悲痛欲絕,但有些人能夠走出傷痛,有些人沉淪其中,感情只是掩飾內心軟弱的藉口。

  她和谷寒的性子本就不合,再加上谷京之死橫在中間,兩人永遠都不可能推心置腹,只要谷寒還忠於秦國就行,她不會浪費時間去做無謂的努力。

  陽光大好,宋初一帶人騎馬在距離中都七八裡的週邊轉悠。

  查看地形這種事情一般都有斥候去做但宋初一抱著只許勝不許敗的決心,親自出馬才能保證做決策的時候不出偏差。

  秦軍包圍中都,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清野,宋初一在這期間,將中都方圓二十裡的地形大致都觀察了一遍。

  中都三面平原一面靠湖,從北門到翠湖之間大約還有五六里的距離。

  翠湖地勢高於中都城中都建城時似乎考慮到這一點,城牆周圍的護城河足足有三丈寬,從翠湖中引水注入,而後又挖了十幾條河溝接入汾水,使得護城河成為活水,城中亦有許多排水溝,無論從上游放多少水都能匯入汾水。

  從上游下毒不太現實,一是城中人畜未必會吃河水,二是這麼龐大的水量得投放多少毒才能起到一星半點的作用!

  宋初一站在一條排水河附近,查看周圍地形。眼睛,壓下心頭悲痛,緩緩道,「回營,向所有將士傳我口信城樓上吊著的屍體是大秦男兒,為國盡忠!」

  魏軍把屍體掛出來,經宋初一這麼特別的擴散,立即就變成了對秦軍、對秦人的嚴重挑釁。

  相處七年,谷寒死了,她連利用他屍體的機會都不放過。

  宋初一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指頭觸到眉心的傷口,不禁一頓。她這樣涼薄,是報應不爽,合該沒有福氣得到那個孩子吧!

  也正是因為謀者一生難得有真情,所她以對閔遲的背叛那麼耿耿於啊!

  「回營。」宋初一走下土坡。

  「嗨!」

  白刃似乎感覺到氣氛不對,探著腦袋在宋初一手上蹭蹭,躬身將馱了起來。

  宋初一摸摸它的腦袋。

  白刃甩下黑衛,箭簇似的在中穿梭,抄近道只花了兩刻便回到營內。白刃行動如風,落腳輕盈,宋初一坐在它身上比騎馬要舒服百倍,除了臉上被風吹的發疼。

  戒備的秦軍見是宋初一紛紛放鬆下來。

  宋初一進入大帳時,司馬錯正召集眾將在佈置戰略。

  司馬錯頓了一下,眾將齊齊叉手施禮,「見過國尉!」

  宋初一微微抬手,到司馬錯身邊的空位坐下。

  司馬錯繼續分配兵力。

  待佈置完所有,司馬錯轉向宋初一,「國尉可有異議?」

  宋初一道,「無,但有個建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宋初一身上,她道,「我們可以水淹中都。」

  立即有將領道,「之前我們研究水攻的可行性,覺得不妥,大水沖下來,我們中軍大帳也難倖免。」

  宋初一搖搖頭,「汛期已過,想要有大水並不容易,但是倘若我們把下游的排水河先堵起來,整個中都都會泡在水裡,水量淹不死人,卻能將土夯的城牆根泡軟,我們土攻之時事半功倍。我親自去查探過,河道兩側大約都高出地面近一丈,控制好時間,水並不會漫出來,我軍安全無虞。」

  「哈,好法子啊!」那將領贊道,「那城牆是土夯成,歷經幾代加固,打洞很慢,倘若下面被泡鬆軟就好快多了!」

  「我們可以用蟻附!」宋初一道。

  司馬錯眼睛一亮。

  有人問到,「何謂蟻附?」

  「當年齊魯之戰時,魯國便用的此物。所謂蟻附,就是在雲梯下面設置龕,裡面藏人,待雲梯靠城牆時,可以靠龕阻擋箭雨,裡面的人安心打洞。」司馬錯看向宋初一,「國尉知道蟻附構造?」

  蟻附,說起來很簡單,但難就難在它下面的龕,既不能夠重到搬運不便,又要能夠擋住箭矢甚至要能擋住巨石。

  「不懂。」宋初一挑起嘴角,「何必非得要龕?我們不是有盾!我雖不知蟻附構造,卻知道魏武卒陣型,倘若我們借鑒魏武卒方陣的防衛陣型,用十數人組成一個小陣來充作龕,豈不是更靈活?」

  魏武卒方陣的防衛陣型也有反擊作用,但他們只需要一個靜止的殼子!訓練出這樣一個小隊形,三天足矣!

  「大善!」司馬錯撫掌,馬上著手對軍力分佈進行調整,騰出兩萬人趁夜去堵排水河,其人馬做掩護,以防中都守軍趁機出城偷襲。

  宋初一起身走到巨幅地圖前面,取了竹竿,點出幾個位置,「經我勘察,這幾個位置最合適截流。」

  「童山聽令,帶六千人去主水道!」司馬錯亦取了一根杆在地圖上點出位置。

  「末將領命!」

  「司徒陌聽令,帶兩千人去西南方向第二河道。」

  「末將領命!」

  一連串的命令下達,眾將領命離開。

  司馬錯高興道,「多虧國尉好計,免了白白犧牲許多條人命!」

  「看來我們這次回去要好生培養一批斥候。」宋初一道。

  司馬錯善戰,倘若他知道許多細節問題,宋初一所想的計策他必然能想到,可是作為主將只能坐鎮中軍,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親自勘探,那些斥候就是他的眼睛耳朵,倘若不夠耳聰目明,就算有再聰明的頭腦也會忽略很多事情。

  司馬錯明白她話中意思,便點頭,「訓練蟻附陣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嗨!」宋初一拱手領命。

  司馬錯道,「暗事進行如何?」

  「犧牲了一名出色的黑衛,總算將此事辦成,不過效果如何還要看天意。」宋初一垂下眼簾,「現在屍體還掛在城樓上。」

  司馬錯拍拍她的肩膀,「生死尋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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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五章 可怖的猜測

  宋初一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明白,「嗯,我先去挑人準備訓練蟻附陣。」

  「去吧。」司馬錯道。

  從大帳出來,宋初一拋開紛擾思緒,全新準備攻城陣法。

  夜幕。

  中都城垛上燃起火把,蜿蜒若蛟龍。

  月色朦朧,望樓上的魏卒盯著護城河附近,水草影影綽綽之間人影攢動。

  「哎,你瞧那處可是有人?」魏卒指著護城河岸轉頭問同伴。

  另外一人向前湊了湊,順著他指的方向仔細觀看,河岸周圍都是一人高的荒草蘆葦,若是一兩個人藏匿其中根本看不見,但那裡有草叢劇動,不時能看見人影,分明是有不少人!

  那人急道,「秦軍偷襲,快去稟報將軍!」

  一名魏卒急忙下樓,向大帳狂奔,一路疾呼,「報――」

  閔遲正在訓斥呂紀對秦軍斥候的處置失當,便聽急報,立即道,「進來。」

  魏卒大步入帳,「稟將軍,北門處護城河附近有人影出沒,觀數量至少一千人,疑是秦軍偷襲!」

  閔遲心頭一凜,「走,去看看。」

  他說罷便隨魏卒離開,呂紀哼了一聲,舉步返回自己帳中。

  前幾日秦國斥候用勁弩往他帳中射了一支箭,箭杆上纏著一張白帛,上面說公子嗣舊部被調離封地是閔遲為了除掉他們向魏赫邀功的計謀,其中不乏「證據」,更讓呂紀心驚膽戰的是,上面說閔遲用了離間計,公子嗣之前身陷囹圄,他們卻服從閔遲調遣,跟到中都作戰,公子嗣對這件事情定然有所猜忌,而徐長寧春風得意。如果伺機落井下石除掉他們,將來他就是公子嗣身邊唯一的親信大臣……

  呂紀何嘗不知這是有人使了離間計!起初他不以為然,之後卻是越想越憂心,徐長寧是否真的起了一人獨大的心思?畢竟當初是他讓他們按兵不動!

  秦人已經清野,中都已然是一座孤城,消息送不出去,呂紀急的上火。

  呂紀跟隨公子嗣多年,對他的性子很是瞭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若真的對他們起疑,中都這一仗勝還是敗都是死路一條!

  想到這些,呂紀簡直坐臥不寧。正火急火燎的時候被閔遲一頓訓斥,心中更加煩躁。眼下送信到大梁已是來不及,要怎麼辦才好……

  呂紀坐在帳中思慮,另一邊閔遲早已登上望樓,估計秦軍人數未曾過萬,便知他們不是偷襲,而是另有圖謀。

  「將軍,屬下已經監視一陣子,秦人似乎是在清除護城河兩側堆積的土坡。」望樓上的魏卒道。

  閔遲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發覺果然如此,「繼續監視,隨時來報。」

  中都護城河挖的寬有利便有弊,因為河道過寬,為免漲水決堤時浸泡到土夯的城牆,所以必須要距離城牆遠一些。

  導致城牆和河道之間約有四百余步的距離,再加上河道本身的寬度。箭矢很難到達河對岸,敵軍在那邊有什麼動作,城中守軍也是鞭長莫及。

  閔遲回到帳中,站在地圖前面,整個中都城的佈局映入眼簾,他突然明白秦軍的企圖,「來人!」

  「屬下在!」

  閔遲道,「請肅將軍!」

  「嗨!」

  門外士卒退開。不消片刻,一名身長八尺的魁梧大漢大步走入帳內,「將軍!」

  閔遲頷首,「秦軍在北面護城河有所動作,相信你已經知曉,你現在立刻去佈防。一旦秦軍渡河立即射殺。」

  肅道,「若是秦軍只靠護城河不近前,箭簇雖能及,但準頭和力度大打折扣,怕是也傷不著幾個人……不知可否開城門殺出去?」

  閔遲沉吟片刻,「待其他幾個方向消息傳來再議。」

  「嗨!那屬下先去佈置了。」肅恿烀離開。

  閔遲滿身疲憊的在地圖前緩緩坐下,此刻,他深深的感到力不從心,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委以重任,他卻在巴蜀鎩羽而歸,致使日後再沒有真正得到魏惠王的信任。然而魏惠王既不重用他亦不放他,將他困死在大梁,籌謀多年,好不容易一舉殺了魏惠王,扶持一個自己看好的君王即位,結果呢……

  閔遲何嘗不知自己這一次行事太急促,可他已經在大梁蹉跎七年,人生能有幾個七年?杜氏剛剛遭受滅門之禍,別人不知道他們還有另外一支暗線未散,閔遲卻知曉,若不儘早趁亂利用,怕是會機會失不再來!他被魏王監視,根本沒有機會培養勢力,一旦錯過時機,屆時又是獨自一人被動等待。

  而他所遇到的這些磨難都與一個人有關。

  閔遲常常在想,如果這輩子不曾遇見宋初一,他過的會更順遂一些。宋初一起初對他莫名流露出的恨意,他想來想去得到一個毛骨悚然的結果――假設他夢見的那個畫面是上一世發生的事情,那麼很有可能宋初一帶著上一世的記憶存在於世上!

  當然也有可能宋初一亦與他同樣,能夢到一些畫面,閔遲之所以否定這個猜測,是因為若非親身經歷過,無法解釋初見時她眼中那種發自內心的恨,他很難想像宋初一那麼理智的人會單憑夢境去恨一個人。

  「報――」帳外軍報聲由遠及近。

  閔遲使勁揉搓幾下臉頰,打起精神。

  軍令司馬入帳,拱手稟道,「將軍,八個方向傳來消息,南面、東南、西南發現秦軍,其餘方向沒有。」

  閔遲起身看了一眼地圖,推算秦軍大概會從何處下手,「派斥候從密道出城,查看護城河支流沿途是否有秦軍。」

  他用手在地圖上點了幾個地方,「著重觀察這幾處!」

  「嗨!」

  中都曾是春秋時一個小國的都城,城內設有密道通往城外。不過密道低矮狹窄,加上年久失修,十分難行,無法容太多人通過,魏軍佔領之後便把它充作暗使往來的道路。

  這條密道實際上只通到城外,還沒有過護城河。一個暗使過河自然不能落橋,只能靠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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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六章 破釜沉舟計

  閔遲雖亦派遣密使往晉鄙處求援,但並未將全部消都寄託在援兵上。

  不能坐以待斃!

  閔遲目光冷然,立即傳眾將開始佈置應對甚至反擊。

  此一戰若不是人生的轉折,便是性命的終結,閔遲很清楚自己現在處境,只是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出棄城而逃這種事。

  無所不用其極也是為了將事情辦好,縱然在這個方面,他當真算不上什麼君子,可是有些東西必須堅守,否則他就淪為完完全全趨利的無恥之徒。

  若是斷送了前路,留著性命做何用?

  「報——」軍令司馬疾步入帳,「將軍,城北秦軍已經過河,大約有五六千人,箭矢無法射殺,肅將軍請示是否可以開城門殺出去。」

  閔遲道,「繼續放箭,不得出城。」

  軍令司馬愣了一下,「嗨!」

  秦軍不再有效射殺範圍之內,放箭也是白白浪費,軍令如山,雖無人阻撓,但有人質疑道,「我軍被困在城內,輜重不能補給,閔將軍如此使用箭矢是否不妥?」

  「若是毫不抵抗,不是明白告訴秦軍,我們另有圖謀?」閔遲反問。

  眾人了然,收履神認真聽他繼續佈置。

  天色漸曉,中都城北的護城河內側的落滿羽箭河堤已經被掘開一道八九丈長的口子,河水從那處漫出來緩緩向中都城流去。

  目前溢出的水量還不多,若下游之流全部堵上,兩天功夫護城河水位就會全面上漲,不過距離能夠淹中都還差的遠,於是秦軍開始把附近翠湖支流的水道全部引到護城河。

  兩條支流,加上一條主水道,河水迅速決堤,流向中都城。

  乾燥的土夯城牆一遇到水便迅速吸收,很快北面和東西兩面城牆都已經濕了半截水流彙聚到下游,南邊城牆亦難倖免。

  一切似乎在宋初一的掌握之內。

  「不對!」宋初一篤定道,「閔遲定然有別的打算,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

  司馬錯看著地圖,道,「他們如今只能出城將南邊的河堤掘開,水淹我們中軍大營,護城河附近我都派人監視一旦魏軍有異動,便立即調兵迎戰,以保護城南河堤……除此之外,他還能有別的辦法嗎?」

  這是一局死棋!十日內做不出反攻必敗無疑。

  一座被圍死的孤城,連唯一的生門都被堵上,除了拼死守城等待援兵,就是殺出城拼死頑抗。

  「我總覺得中軍大帳最好要移個位置。」宋初一道。

  這裡地勢低,其上又有湖泊河流,並不是一個適合紮營的地方,東面背後五十裡外就是晉鄙大軍,北面背後靠水,西面汾水縱貫又有許多條支流把平地劃分的支離破碎,都比城南更不適合紮營。

  司馬錯也是斟酌再三,才選擇了紮營之處,「移向何處?」

  宋初一搖搖頭,「只是我的感覺罷了,大將軍莫怪。」

  行軍之中談感覺,聽起來十分無稽但司馬錯懂得她的意思,「國尉之言也有道理,這盤棋,魏軍困死,但我方處境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大軍向後撤退是一個極好的方法,然而退個一二裡作用並不大,反而容易動搖軍心,退的遠了對汾水橋的控制就不那麼有把握那裡是唯一的退路,不容有任何閃失。

  「上游水量不夠沖散我軍,原上多生草木,亦不至於道路泥濘難行」司馬錯見她似是憂心過甚,便道,「再過幾日便可疏通河道攻城在即,國尉需守神定心。」

  「是,多謝將軍提點。」宋初一垂首道。

  司馬錯點頭,「天色不早,早些休息。」

  「好,那我就告退了。」宋初一道。

  從大帳中出來,宋初一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緩緩呼出的霧花捲曲著散開。

  她仰頭望著墨色蒼穹,忽覺得一粒冰涼落到面上,她伸手摸到臉上的東西,不禁怔了怔。

  似乎是雪粒!

  宋初一站了一會兒,眼看著漸漸密起來,窸窸窣窣的落在草叢裡,她馬上轉身匆匆返回幕府。

  司馬錯正屢眉頭站在大帳前望著雪幕,顯見心情極差。

  宋初一猛的停下腳步,口鼻處的霧氣急促散出,「下雪了。」

  「唉!」司馬錯歎了口氣,「計畫怕是得做變更。」

  如果氣溫驟然下降,那麼秦軍煞費苦心往中都城牆裡浸入的水將會結成冰,使得城牆比之前更堅固幾倍!

  按照十年內中都的天氣來推算,距離中都附近酷寒還有至少大半個月的時間……這是上天與他們作對啊。

  正靜默間,陸續又有幾名將軍趕來。

  「進來再說吧。」司馬錯轉身入帳。

  其餘人跟著魚貫而入。

  幾人按照官職高地分別在地圖前站定司馬錯歷經大小戰無數,自是臨危不亂,「眾位莫慌,只是下了場雪,還不至於結成厚冰層,只不過我們要做好兩面準備,萬一時不與我,也要鎮定靈活應變。」

  「嗨!」眾將齊齊應聲。

  話是這麼說,但一夜之間,司馬錯與宋初一都是輾轉難眠,幾番下榻去看外面情形,直到天亮才入睡。

  次日天色破曉,枯黃的草地被一層淺淺的白色覆蓋,像是一層霜,河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宋初一起榻之後立即趕往帳外,看見昨晚放下的一盆水並未凍實,心中稍稍放鬆一些。

  「谷……」宋初一話到嘴邊,突然想起谷寒已經不在,「谷擎!」

  駐守在不遠處的一名壯年士卒大步走近,「屬下在!」

  「魏軍有和動靜?」宋初一問道。

  「昨日深夜,中都北偏門打開,百名魏卒出城毀壞城北和城東橋索,被大將軍下令射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動作。」谷擎道。

  閔遲這是在絕退路,逼城中所有人都共同一心抗敵!

  閔遲知道秦軍現在把中都圍困連一隻鳥都飛不出去,但待到真正作戰之時必然會給留一個逃跑的退路,畢竟他們要的只是城池魏軍現在將與將之間不合,百姓知道秦軍不會屠城也不願全力反抗,唯有把退路斷了,他們才會為了活下去而拼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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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七章 有什麼密謀

  中都的天氣雖略有小變,比往常入冬更早一些,但是大致還在可接受範圍之內。每日早晚,河水結冰半寸,午時前後全部融化。

  司馬錯按捺住心中的焦躁,按照原計劃又等候了三天。

  「報――兩萬魏軍出城!在破壞城東河堤!白將軍領兵迎戰。」軍令司馬急報,「白將軍與一萬魏軍正在激戰中,目前雖然處於上風,但是無力阻止另外一半魏軍掘河堤,傳信請求支援!」

  司馬錯目光一凜,想必魏軍是見南邊被控制的太嚴密,所以尋東邊下手!此時如果魏軍援兵從背後趕到,正好兩面夾擊,就算有十萬人馬說不定也會全軍覆沒。

  以現在的水量來看,東邊決堤段時間內並不會對秦軍軍營造成破壞,卻能夠解中都燃眉之急,司馬錯決定寧願事後派人把豁口堵上,也不能現在草率決定,「聯繫潛伏在東面的斥候!以最快速度稟報軍情!」

  「嗨!」

  司馬錯負手而立,靜了許久,轉身看向擱在架上的長劍。這把劍伴著他出生入死十餘載,原本雪芒似的劍刃已泛紅,他看見它,心便慢慢沉靜下來。

  很快,東面斥候的消息傳來――魏軍並無援軍!

  司馬錯當機立斷,派了兩萬人馬。

  「大將軍!」宋初一趕過來,「我請求再多派三萬人,務必全殲魏軍!」

  「理由是?」司馬錯不解,秦軍精銳,三萬人已經足夠大敗魏軍兩萬,更何況,魏軍還有一萬人在忙著掘河堤!

  宋初一道,「魏軍有大半都是呂紀的人,呂紀與閔遲不合,倘若他看見閔遲處事這般決絕,兩人之間關係九成要決裂。我們迅速將魏軍逼退。倘若魏軍守軍開城門便好,若是不開,正好屠軍。」

  秦軍倘若只有三萬人,魏軍將領恐怕覺得還能夠抵擋一陣子,不會迅速率軍撤退,但秦軍倍數于魏軍,極少有主將會選擇以卵擊石,除非是兩萬死士!

  但宋初一認為。閔遲暫時還不能說服兩萬人豁出性命!

  「這或許是閔子緩的誘敵之計?」司馬錯道。

  「所以我們將計就計。」宋初一走到地圖前,手指劃了一個路線,「我們原計劃的攻城時間就是後天,如果魏軍退入城中。讓白將軍不得擅自追擊,直接沿護城河趕到城南與我們會合聯手從城南展開進攻!」

  司馬錯道,「善,白將軍智勇雙全,可堪大任。」

  此事必須交給這樣的人辦。

  司馬錯斟酌半晌,最終決定依言增派三萬人馬往城東支援。

  宋初一的計策看似大膽冒險,司馬錯明白背後其實都經過詳細的謀劃計算,她並不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然而低級將領未必人人都能領悟。只有借助他在軍中的威望才能順利實施,所以他一直致力於在軍中樹立威信,確保自己的每一個決策都不容有失。

  這也是宋初一佩服司馬錯的地方,他是個能因時因勢變換自己角色的人,當年他以五千人馬大敗魏軍三萬人,憑的就是計謀、軍心、戰意。而如今軍中有了宋初一這麼一個工於心計之人,他便努力樹立威信收攏軍心。把自己當做一個把關之人,走持穩路線,給將士們一種只要計謀經過他同意就萬無一失的錯覺。

  「此次,我請求親自過河指揮。」宋初一忽然道。

  司馬錯看向她,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我答應過王上和趙將軍,不會讓你犯險。」

  從司馬錯的語氣和神情裡。宋初一知曉他八成知曉了她的性別,「我是秦國大臣!是輔助你的副將!若是不幸戰死也是我宋懷瑾沒本事,何須躲躲藏藏!」

  「揚長避短,這麼簡單道理,沒有人區別對待。」司馬錯一雙狹長的眼眸凜然若有光,仿佛一眼能看到人心底最角落的秘密。「我以為你的心一直很靜,是什麼擾了你心緒?」

  宋初一唇微抿。

  司馬錯見她目光堅毅,倏然一轉身抽出放在架上的長劍,冷光一閃,劍刃穩穩橫在她面前半寸處。

  他快的讓人看不清動作,宋初一甚至能聽見破風之聲,可以想見定然力如千鈞。

  「國尉若是接下這把劍,在我赤手空拳裡過一招,我便肯違背對王上和趙將軍的承諾。」司馬錯字字如鐵,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不是司馬錯看不起宋初一,在她被囚禁墓室之前說不定還能憑著兩分力氣八分機智在司馬錯手裡走過一招,但現在,別說一招,連半招也過不了。

  宋初一過河之後還是負責指揮,不需要領兵衝殺,但畢竟是前線,一旦有變故,魏軍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她。

  僵持了幾息,司馬錯放下劍,「既然你還知道自己是大秦國尉,是輔我之武將,就別讓我小瞧了!」

  宋初一抬手揉了揉額頭,沖司馬錯施禮之後轉身離開。

  走到帳門口,她忽然頓住腳步,「謝謝。」

  光線從外面照射進來,將那原本就很纖長的身形勾勒的越發清瘦,她沒有回頭,但司馬錯從她平靜中略帶疲憊的聲音能分辨出,她是真的冷靜下來了。

  走出帳,宋初一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廝殺聲,心裡越發平靜。

  她這迄今為止總共任性了兩次,除了這次便是上回要冒死留下孩子,可在她堅持的時候,心裡也明鏡一般。

  明知結局,她也不住要掙扎一番,因為太痛,痛徹骨髓。

  城東魏軍出擊果然是誘敵之策,白超領軍追擊到距離城牆百丈處,便立即退回護城河附近,將魏軍挖開的河岸豁口又給填上,之後拆了城東的橋索。

  城西護城河上的橋索亦被司馬錯下令拆除,北門落橋供給城中之人逃跑。

  隔日正午,秦軍正式對中都發起了攻擊。

  司馬錯到底還是體諒宋初一的心情,自己居中軍掌控大局、負責控制汾水橋,派宋初一在護城河南岸做後備軍。

  宋初一站在臨時搭建的望樓上,能將河對岸一目了然,黑壓壓的秦軍如潮水般沖向城樓,喊殺聲猶如旱天雷直破雲霄,樓上箭雨密密壓壓襲來,秦軍縱有盾牌,亦時不時有人倒下。

  黑色軍陣一直被箭雨逼在距離城牆三丈之外。

  秦軍在河岸土丘上設了輔助的連弩陣,將領一聲令下,秦軍亦發起了箭雨攻擊。

  秦弓秦弩本就是列國中最為強勁,再加上新得的連發弩,威力更增添數倍!魏軍箭矢不能及處,秦國箭矢能及,且秦軍每次能夠連發十箭,魏軍卻要不斷換班。

  僵持了兩刻,魏軍守軍有一絲鬆動的跡象,秦軍趁機逼近。

  從宋初一的方向看,箭矢如漫天群蜂一般。

  宋初一收回目光,她曾仔細此查看過處地形,下望樓之前只是習慣性的隨意看了幾眼附近的地形,待瞧見護城河上時,突然一頓。

  各個支流被堵死,河水上漲,但是未免漲的太快了!

  宋初一匆匆下來,「來人!」

  「屬下在!」侯在下面的軍令司馬立即應聲。

  「派人去查查,護城河支流發生了什麼事!令人務必疏通河道。」宋初一吩咐道。

  「嗨!」

  宋初一猶豫一下,又重新帶了一名實力上佳的士卒登上望樓。

  「仔細看看,河對岸可有不妥?」宋初一自從上次眉心受傷之後看東西一直都朦朦朧朧,特別是休息不好的時候,連近處都看不清。

  那名士卒仔細將對面看了幾遍,「回稟國尉,屬下並未看出什麼不妥。」

  宋初一抬手輕輕拍了拍扶欄,眯著眼睛妄圖能看清一點,發現不過是白費力氣,只好道,「你在此處繼續觀察,有絲毫異動都要立即稟報。」

  「嗨!」士卒應聲。

  宋初一再次下樓,恰遇一名信使趕來,「國尉,大將軍令屬下前來傳信,安邑守軍與趙將軍開戰了。」

  「戰況如何?」宋初一問道。

  「趙將軍所率兵力雖少於安邑兵力,但雙方僵持,不相上下。」

  宋初一點頭,「大將軍可還有別的話?」

  信使道,「無。」

  「那你回稟大將軍,我已知曉。」宋初一道。

  「嗨!」

  夜幕降臨。

  攻城戰還在繼續。

  宋初一帶人親自去河畔觀察了一下水位。河水還有七八寸便面臨決堤,有些河岸低窪的地方已經開始有水溢出,冷風颼颼,水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暫時阻止了水流大量流瀉。

  「不可能啊!」宋初一喃喃道。

  明明在攻城之前就已經下令疏通支流河道、堵死上游支流,就算疏通困難,也沒有反而漲水的道理呀!

  「谷擎,派人傳信給大將軍,說護城河水勢上漲,請他做好準備。」宋初一道。

  「嗨!」

  宋初一心裡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明知道是閔遲的計謀,但一時又猜不到他打算做什麼。

  回到帳中,宋初一攤開中都內部地圖,認真揣摩。

  這副圖是詳細,但卻是五六年前的地圖了,誰知道這些年中都是否發生了什麼變化?

  「中都……中都……」宋初一揉了揉脹痛的腦袋,外面的廝殺聲鑽入耳朵,刺得她眉心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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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16:59:1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八章 決戰中都城(1)

  每個都城在建城之時都會考慮到「進退」和隱秘性,中都既然曾經是個都城……

  宋初一心頭陡然一片敞亮,但旋即又陷入無奈,就算知道中都有密室、密道又怎樣?她根本不知道密道設在哪裡。

  攻城戰絕大多數是硬碰硬的較量,奇巧戰術只做輔助用。

  「報――」

  宋初一抬起頭。

  一名渾身狼狽的軍令司馬大步走進來,氣喘吁吁的道,「國尉,我軍用投石機攻城,但魏軍在城牆前布網,石頭無法損傷城牆!」

  原來秦軍突破第一道防線卻在第二道防線受了重挫,主將眼見再繼續下去不過是白白折損兵力,便下令撤退,只用投石機攻擊。

  中都附近石頭不太好找,可利用的資源有限,不能一直這樣做無用功。

  軍令司馬繼續道,「魏軍在城牆前灑滿了蒺盛啵騎兵、步兵都難以前行,將軍想請教國尉,可有什麼好法子沖過第二道防線?」

  蒺是一種植物,果實外殼有堅硬的刺,作戰中,將它收集後灑於敵軍必經之路,用以刺傷敵軍人馬腳部。後來墨家又用鐵仿照蒺盛啻蛟斐鎏蒺盛啵威力增添數倍。

  能逼秦軍退回來,可見蒺的數量極多。

  「說一下詳細情形。」宋初一道。

  「是。」軍令司馬道,「魏軍城前的灑的是木蒺和鐵蒺摻雜,佈滿整個南城前,數目龐大,我方兵馬衝刺之時,無不被傷,現在撤回來兵卒無一倖免,有些更是整個腳底板都爛了。現在將軍令連弩手攻擊,但魏軍集中抵抗,所起到的作用並不大。」

  投石機起不到作用。人馬又不能前行,縱然有連弩能射殺城上守衛,但魏軍只要全力防備,不需還擊,再多箭矢也是無用功。

  攻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以柔克剛,他們倒挺會想!說說能兜住石頭的網。」宋初一道。

  「網子堅固有韌勁,將軍猜測是用葛布、牛羊皮革混合擰成。投過去的石頭都落在網內。將軍決定用火攻,正令人尋豬油厚厚塗抹在石頭上。點燃之後投過去。」

  宋初一點頭,「可,只不過,中都最不缺水。倘若不能迅速燒掉布網,很快便會被水澆滅,你告訴余將軍,將豬油燒化後裝在薄薄的羊皮囊內,綁在石塊上,用投石機向網上部投擲,一旦觸網,便令強弩手用火箭射穿,兩者並用。可快速破網。」

  至於蒺,散落在草叢裡,縱然草叢都被作戰時踩趴在地上,亦沒有辦法快速清除,唯有一顆一顆的撿起來。

  她抄手沉吟道,「蒺清除不掉,不過可尋牛之類的牲口。在身後綁上鈀簍,燒其尾,趕至城樓下面,或除去部分,另外就是加厚我方兵卒的鞋履。具體如何行事,讓余將軍自己拿主意吧。」

  「嗨!」軍令司馬心中大喜,那城牆幾乎被水浸泡透,只要能除掉網子。何愁破不了城牆!

  秦軍做些準備需要時間,所以第一次攻擊被迫暫停。

  此時,西面傳來消息――所有的支流都沿著護城河處被堵死!

  當初宋初一經過精密考察和計算,才決定了攔截水流的位置,沿著護城河胡亂堵死支流的事情絕對不是秦軍所為,那麼就是魏軍自己堵死的了?

  宋初一想到中都的地勢。額頭倏然冒出冷汗,厲聲道,「來人!」

  「在!」

  「立即傳我令,通知白將軍在城東待命,不需趕往城南,讓余將軍放棄城南向城東與白將軍會合,集中攻打城東,並告訴他們,退路已毀,若是攻不下中都,死路一條!」宋初一說罷,不理會旁人的驚愕,立即坐到案前提筆疾書。

  「嗨!」半晌,軍令司馬才反應過來。

  宋初一寫完信,吹幹之後放進竹筒中,「谷擎,派人送去給大將軍!要快!」

  宋初一不是十分瞭解這次攻城的主將,生怕他不理解命令,一意孤行,於是在第一道消息出去之後,緊接著又寫了一卷密信,解釋改變作戰計畫的原因。

  城南軍隊現在撤退還來得及,可是白將軍那幾萬人馬還城東,倘若魏軍等到主力軍一撤退就放水阻斷去路,困住白將軍,那幾萬人可能就會全數折損在中都!

  「閔遲!」宋初一眼睛黑亮,她此刻一心撲在作戰上,並未意識到自己的欣喜和戰意。

  他果然還是那個閔遲!不是只會從背後陰人的無恥之徒,而是有極具軍事天賦的兵家大才!

  宋初一身邊的副將待她一系列的命令下達完畢,才不解道,「國尉,為何突然改變戰略?」

  「你看中都的地勢,北高南低。」宋初一轉身看向背後的地圖。

  副將點頭,「這是我們一直憂心的問題,可是您和大將軍之前不是預估水量不足以對我大軍造成致命威脅嗎?」

  「對,按照常理來推算,這點水量就算溜下來充其量也就沒了腳腕,而且很快會繼續想南流淌。」宋初一抬手敲了幾處支流,「閔遲趁我們不注意,把支流全部堵死,目的並不是為了等護城河決堤淹死我們!他是在把大水引入城內!」

  大水入城,定然都是彙聚到地勢最為低窪的城南,待到水量聚集到一定程度,突然放出來勢必會將攻城的秦軍沖散!

  「並未在城南發現引水入城的河流啊!」副將道。

  「密道。」

  這麼短的時間,很難悄無聲息的挖出一條巨大的暗水道,唯有一種可能,就是中都原本便有密道,閔遲利用它引水。

  閔遲做出要掘開城東河堤的假動作,不過是聲東擊西,麻痹對手。從正常邏輯上來想,他既然急著疏通河道,就是怕水淹中都,別人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在東邊假掘堤,又自己把西邊所有排水支流都堵死。

  「這幅地圖上沒有顯示南門有甕城,我估計魏軍後來秘密新建。」宋初一道。

  甕城,是建在真正城門外的小城,地勢狹窄出入困難,敵軍攻破甕城城門,衝殺入城,卻發現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四周城牆高大,來不及退回便任由宰割,正所謂「甕中捉鼈」。

  原來的中都只有西門有甕城,地圖上沒有顯示南門也有,可能是因為魏國佔領此地之後並沒有在城門外修建,而是在內部重建城門,把之前的城門改成了甕城城門。

  秦軍試探魏軍兵力分佈虛實之時,發現四面城門兵力相當,便擬定了佯攻城東、實攻城南的計畫。

  閔遲有此一舉,就算不能大敗秦軍,亦能引導戰況走向自己掌握的方向。

  宋初一作為後備軍,前方不動亦不需要配合作戰的時候,她只能按兵不動。

  好在,余將軍看了她的密信,幾番思量之後決定改變原定計劃。

  宋初一令人準備拔營在河對岸跟隨余將軍,以便保證退路以及糧草輜重的供應不斷。

  點燃清心香,宋初一端坐帳中,靜下心來縱觀全域,時不時有人稟報前方軍情。

  「稟國尉,余將軍已經起行。」

  香已焚完,宋初一起身,香中的灰燼倏然被風吹散。

  轟――

  遠處陡然爆發一聲巨響。

  宋初一脊背發緊,這聲巨響之後,外面起了喧嘩聲。

  從混亂的呼喊聲中,宋初一聽見了「大水」二字。

  宋初一大步走出帳子,瞧見中都南門大開,水像是脫籠的野獸爭先恐後的沖出來,短短時間便在河對岸形成了一個小型湖泊。

  撤退的秦軍遭到掃尾,千餘人被沖散。

  「傳我令,準備撤退!」宋初一朗聲道。

  「嗨!」

  周圍將領齊齊答道。

  從城中流出的大水很快湧到了護城河岸邊,且越聚越多,護城河中的水也已經溢滿,少量河水從河堤流泄出來。

  宋初一早有準備,所以一聲令下,後備軍短短兩刻便拔營離開,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宋初一騎在馬上,回望了中都一眼。

  湧出的水漸漸歸於平靜,淺淺的灰碧色水面與天空相接,中都城宛在水中央。城頭上,一襲銅色鎧甲背風而立,紅色大氅揚起,英武非常。

  宋初一只能依稀看見那個人影,然而心裡莫名的認定,那人就是閔遲。

  首次交手,秦軍沒有多少損失,但是宋初一認為自己敗了。

  轉戰城東面臨的必將是一場惡戰,宋初一很想與他正面交手,但這裡是戰場,秦軍十幾萬性命,她必須以最小的犧牲獲得勝利,而閔遲必然也不會放棄任何使計的機會。

  從始至終,他們做的都是同樣的事情,所以才能志同道合,才會有開始,然而骨子裡迥異的觀念,註定又要分道揚鑣。

  那個時候,宋初一其實已經妥協,甚至能夠包容他與她背道而馳的觀念,可是最終當她被這樣的觀念摧毀時,已經萬劫不復。

  「所以,子緩,就算今生今世我原諒了你,我們亦沒有仇恨,只要你我還為了理想奮鬥,我與你就註定是敵人。」

  宋初一最後一次喚了他的字,並非為了原諒,而是為了訣別。

  這一戰,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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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16:59:2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息於陌 第三五九章 決戰中都城(2)

  建立一個國家靠的不是夢想,而是鐵和血。一寸鮮血鑄就一寸山河,戰爭面前從來沒有任何容情。

  秦軍迅速轉移陣地。

  中都城南道路已經被阻,魏軍內部隨之進行了兵力調整。

  秦軍後備軍與主力軍隊在護城河兩岸接應,迅速將木橋搭上。護城河水勢上漲,橋面沒在水中,人從上面走過,水面及腿彎,作為一個通信路途還可以,但很難成為大軍撤退的後路。

  真如宋初一所說,背水一戰,不勝即死!

  「國尉,城北無一人逃亡。」君令司馬稟報道。

  河岸邊放置了一個兩指高的坐榻,宋初一盤膝坐在上面,聽聞消息,扯了扯嘴角。

  她隔著護城河看見對面秦軍雖然倉促轉移,但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才喚道,「谷擎!」

  「在!」谷擎近衛左右,隨時候命。

  「大將軍那邊可有消息?」宋初一問道。

  谷擎道,「送信之人尚未返回。」

  時已近入夜,中都城垛上燃起了火把、燈籠,護城河附近的秦軍亦升起篝火,雙方開始了短暫的休修整對峙。

  宋初一等到司馬錯那邊傳回消息,便通知余將軍準備攻城。

  河對岸的秦軍一收到消息,立即準備投石機。

  嗚――

  魏軍望樓上發現秦軍異動,馬上發出信號,城樓上的守衛軍立即全神戒備。

  指揮守城的是原中都守備將軍,不僅熟悉中都氣候地形,亦十分有作戰經驗。

  城東亦設了兜石頭的網子,秦軍按照宋初一之前說的方法,把半熔開的油脂裝在薄薄的羊皮囊內,捆在石頭上之後朝網子上部投。

  隨著三聲戰鼓響起,十余塊大石朝城樓飛去。

  緊接著只聞「咻」「咻」聲不斷。帶著火的箭簇尾隨大石之後。

  大石剛剛觸及網子,十幾支箭簇恰沒入羊皮囊內,外部許多火箭擦過,僅僅頓了半息,羊皮囊轟然爆發成一個巨大的火球,在滾落的時候油脂和火焰沾滿整個網子,瞬間燃燒起來。

  而有的羊皮囊沒有被燃起,但是在石頭落網的時候。裡面的油脂被擠壓四濺,網上的火勢轉眼間蔓延成一片。

  整個中都城牆前短短時間便成了汪洋火海。

  城樓上一桶桶水潑下來,欲圖澆熄火焰,不過他們當初刻意把布擰摻了皮擰成網狀。一定程度上能夠阻礙火攻,而對於撲滅來說也增加了難度。

  砰!

  魏軍反應過來之後開始用投石機針對秦軍投石機處展開摧毀,幾塊大石投下來,秦軍投石機已被損毀兩架。

  余將軍下令連弩手在後方加大力度攻擊魏軍投石的兵卒。

  鋪天蓋地的箭簇蜂擁而至,對方的投石速度果然被逼緩,秦軍趁機繼續投石。

  那網兜大部分的火焰已經被撲滅,但是經過火燒、水澆之後韌度降低,與石頭一接觸便被撕扯開來。

  大石開始能夠砸到城牆。

  城東的城牆雖不如城南那樣在水裡被浸泡了許久,但也不似水攻之前那樣乾燥堅固了。大石所到之處,均被擊出大坑。

  秦軍投石機同時遭受著魏軍的投石攻擊,一塊大石落下,就能砸死一片兵卒,然而只要投石機沒有被損毀,後面就會立刻有兵卒補上。

  他們踏著同伴的血肉咬牙反擊。

  魏軍從城樓上投下的大石一直不斷,但是秦軍投石的兵卒無一人退縮。哪怕被砸的頭破血流,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還能動彈,就絕對不會停止動作。此時此刻他們已經不知道害怕,只知道至死也要完成任務!

  人的情緒會傳染,倘若有一個人逃跑,陸陸續續就會有許多人跟著逃,而秦軍那種決絕之姿。亦傳染到每一個人的身上。

  這就是士氣!

  魏軍把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到了城東,使得秦軍這一場攻城戰打的無比艱難。

  短短一個時辰,城樓前已經被鮮血、屍體、火焰充斥,墨蘭的蒼穹隱隱泛紅。城樓女牆之上亦淋滿魏軍兵卒的鮮血。

  于此同時,城南夜幕裡有三人趁著大水未流瀉,從水底悄悄潛到城門處。這裡是魏軍視線的死角。他們配合無間,利用水掩住聲音,悄悄鋸開側門門閂。

  城東廝殺連天響徹四野,轉移魏軍不少注意力,三人在水裡泡了一個多時辰,總算將厚重的門閂鋸開。側門在水中打開一條縫隙。

  「有人潛入城中!」望臺上的兵卒大喝一聲。

  四周火光驟然大亮,照向甕城內,先行兩人的身形暴露在光線之下。

  「莫放箭!我們是從大梁而來!」那兩人揚聲道。

  「胡說!放箭!」城樓上的將領一聲令下,箭矢嗖嗖而至。

  那兩人沒能說出第二句話,便栽倒在水中,血在水裡綻開一朵碩大的花。

  幾名魏軍脫下鎧甲下來撈取屍體,伏在暗中那人趁機潛入水中,隨手抓到一人,利索的用短匕抹了他的脖子,而後迅速脫下自己身上的黑衣系在那人脖子上,一腳將屍體踹向大門處。

  其餘魏軍已經將兩具屍體拖出水面,那人亦充作魏軍,幫忙把屍體送上岸,他在水中最後一個出來,待別人都拿好各自盔甲之後,他便拿了剩下的那套,垂著頭隨眾人一併離開去擦乾身子。

  沒有人注意到其中竟然換了一人。

  兩具屍體很快被抬到了城南守備主將呂紀帳中。

  「將軍,在這兩具屍體身上發現了一封密信。」都尉把一隻銅筒呈到呂紀面前。

  呂紀接過,用刀子劃開筒周圍的火漆,擰動開口的時候發覺根本無法打開。

  「這信筒是出自墨家。」長史道。

  「是否能打開?」呂紀問道。

  長史雙手接過來,「屬下試試。」

  都尉補充道,「這兩人說自己是從大梁而來,程將軍覺得不可信,便將其射殺!」

  正在折騰信筒的長史聞言抬頭道,「請恕屬下直言,此二人的確有可能是從大梁而來,因為這種信筒是當年先王重金從墨家購得,專門用於下達密令,墨家承諾不再賣與別國。」

  「你是說,這兩人有可能是王上派來的密信使者?」呂紀眼睛一亮,不禁坐直身子。

  「不是王上便是丞相!」長史道。

  魏國前面兩位丞相,一個被秦軍所擄,一個棄官而去,呂紀被困中都,消息不通,並不知道如今的丞相是徐長寧。

  帳中靜默下來,幾雙眼睛都盯著長史手中的信筒。

  「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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