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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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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探花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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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17:55: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半年後——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海師吃了敗仗啦!”有人沖進客棧,大聲喊道。
  坐在二樓的少女猛然站起。
  “坐下坐下,沿海消息傳到這裡,至少也有半個月以上,你現在就算沖過去,又有什麼用?”同桌的年輕人笑道,徐緩搖著扇。
  “碔砆哥哥,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爺?”
  “叫他爹。”以後也得叫她娘了。想到自己將來會有個相差十歲的女兒就有趣。
  “他是爺——”小堇臉一紅,嘴硬說道:“不是爹!”
  “真是死腦筋。原來你還是不將他當爹來看,那表示什麼?一個大男人收留一個小女孩也就罷了,但這小女孩一旦長大了,男女畢竟授受不親,要待在他的身邊,不喊爹,難道要喊聲相公?”
  “不不!”小堇怕她誤會,連忙叫道:“我從沒逾矩過自己的身分,我是爺的貼身護衛,一輩子都是!不會成親,也不曾貪戀過節……”爺出征前,曾要她好好保護毫無功夫的碔砆姐姐,若是出了差池,她就算自盡也難脫內疚。
  “可是,我聽說聶老五就是從小養了一個貼身護衛,一不小心,貼身護衛變老婆。大哥與聶五同是一家人,相似的心態一定會有,難怪大哥要你學讀書識字,原來……”她垂下眼,深深歎息。
  小堇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
  “這樣的誤會我怎麼擔得起?殷戒,你為我說說話吧,爺跟五爺是不一樣的……”望向戴著鐵面具的殷戒,他連句話也沒有說,唇畔隱約有笑,她一怔,又轉向譚碔砆。“你……又在嚇我?”
  譚碔砆無辜笑道:“反正將來你喊我娘的機會極大,當娘的嚇你一下,你可別發火,我會受驚的。”
  小堇聞言,腿一軟,跌坐椅上。“碔砆哥哥,你老愛欺負我。”
  “我欺負你,是因為你開始像大哥了。我明白你崇拜他的心,你學他有什麼好?多學我一點,才不會悶壞自己。”她斂起笑顏,將食指擱到唇畔,阻止小堇再說話。
  報訊之人大聲說道:“已經連吃了二回敗戰,難道咱們大明海軍連小小倭寇都打不過嗎?”一時間,客棧鼓噪不已。
  “不知爺……爹怎麼了?我該隨他出海才是。”小堇憂心道。
  譚碔砆沉吟了會兒,低聲說道:“這會是一場打得很辛苦的戰爭。當日我跟他一塊出京師,親眼目睹他手下軍隊,軍隊良莠不齊,即使有他親信數千,要贏也很難。”
  “碔砆哥哥,殷戒留下保護你,我去幫爹吧!”
  “你能幫什麼?你性子毛躁,去了只會礙事,就像我。”她也想去啊,若有差池,她也好相助,可惜她不懂武,去了只會誤事。
  “難道,我們就只能在這裡空等嗎?”
  “你怕空等,就回我宅子好好學做一頓飯吧。南方食米,你別老煮些麵食給我,我會膩的。哎,今年過年總算不必留在北方吃餃子了。”譚碔砆心滿意足地笑。
  小堇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當爺在遠方戰爭時,碔砆姐姐卻優閒似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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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後,城東譚宅。
  “碔砆姐姐!”小堇匆匆闖進書房,叫道:“好消息,好消息!大明兵奇襲成功,倭寇退出沿海了!”
  譚碔砆從書桌前抬頭,隨口問道:“是在陸地上奇襲成功嗎?”
  “正是!人人都說,聶元帥真是奇才,竟想出了奇陣對付倭寇呢!”今天晚上就來吃慶功宴。
  “果然……畢竟大明軍隊不習於海上作戰。”譚碔砆發起呆來。
  小堇上前,瞧見她又在寫書信。
  自從爺上戰場之後,碔砆姐姐不定時寄書信,有時厚厚一疊,有時只有短短幾字,有一回她不小心偷窺了一點,裡頭不是談情說愛,只有碔砆姐姐日常生活的紀錄。
  “碔砆姐且,不知道爹的奇陣叫什麼呢?”
  譚碔砆回過神,有趣說道:“你不提,我倒忘了取名,叫什麼才好呢?我沒上過戰場,只能依兵書作變化,大哥練兵時又作改良,若叫‘鴛鴦陣’,小堇,你說好不好呢?”
  “啊?”隱約明白碔砆姐姐有點小聰明,但沒有想過她能寫兵陣,難怪過去幾年,碔砆姐姐還是一介朝中文官時,一直向爹討來不少倭寇兵器玩,研究倭人交戰特性,原來——“如果碔砆姐姐是男兒身,必能與爹共征沙場。”她脫口而出。
  “我雖是女孩兒,身無法與他同在,好歹我也能盡力。”譚碔砆笑道。忽而神智恍惚地低喃起來:“也許,這就是上蒼賜給我才智的原因吧!”
  小堇覺得有異。城東這間譚宅是買來的,但聽說城西也有一個譚宅,是碔砆姐姐的老家,但早已荒廢,上一回碔砆姐姐走過一趟後,發呆的時間變多了,有時不知自言自語什麼。
  她改了話題,輕聲問道:“碔砆姐姐,你想爹還要多久才能回來?等他班師回朝後,會立刻來找咱們嗎?”
  譚碔砆聞言失笑。“瞧你高興的。倭寇退出沿海只是暫時,戰事不會這麼容易結束。”
  “咦?為什麼?只要那些賊子一上陸地,就用陣法困死他們,還怕不贏嗎?”
  “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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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月後,城西荒宅——
  “是……是誰?大半夜的,怎會在譚府出現?”
  打更人舉起燈籠,借著微弱火光,瞧見白衣男子緩步走向荒宅。
  “我不能出現呢?這是我家,我來是理所當然。”
  打更人一驚,再一細看,脫口叫:“鬼……鬼啊!”
  白衣飄飄,沒有雙腳,不是鬼,是什麼?只是譚家長子死了近十年,如今再回來,為了什麼?
  見他狼狽爬走,譚碔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黑靴,搖頭笑道:“人鬼分不清。”
  徐步走進荒宅裡。
  許久未回,她仍然很熟悉宅裡的擺設走向,不借燈籠,繞了幾個回廊,走進荒廢的庭院。
  院中雜草叢生,她撩開門上蜘蛛網,掩鼻推開房門。
  “他們真沒有回來……”她喃語。走進,將窗打開,灰塵弄得她一身都是。
  她一向愛幹淨,現在卻不以為意,點起蠟燭,房內立時一片暈黃光色。
  她四處張望,雙手合十,閉上眼說道:“大哥,什麼是官,我可親身瞭解了,你想當官,我為你當了,你該瞑目了。”
  外頭忽然有聲,她不驚不怕,默禱了一會兒,才問道:
  “戒兒,是你嗎?”
  他一向緊跟她,今晚好不容易才溜出她在城東買下的宅子,沒想到他還是如影隨形。
  “不是戒兒。在下只是一個想要見自己女人的男人。”
  外頭傳出熟悉的聲音,她一驚,喊道:
  “大哥!”她匆匆步出房外,見到院中有一名男子。
  “是大哥嗎?”她燃起火褶子,趁光望著她日思夜想的聶滄溟,她瞪了半晌,唇角緩緀漾起動人的笑來,柔聲說道:“大哥,我還以為至少要再過一個月,你才會來。”
  兩個月前,朝中下旨,召回聶元帥及其軍隊。當時她不解為何在節節逼退倭寇的同時,朝中會下此命令,後來經過打聽,才知皇上要建醮壇求長生道,邵元節進言禁殺戮,以求積福。
  “我待不住京師,便來了。”他露出微笑。
  他看起來……滄桑不少,她亦微笑。
  “我很想你,大哥。”一時不察褶子燒透,只覺手指驀然疼痛起來。
  他見狀,立刻上前拍掉褶子,抓起她的手。“一年多不見,你怎麼連照顧自己都不會?”
  “因為我在等大哥回來繼續照顧我啊,你知道我多散漫的。”
  她的身影、她的聲音、她的氣味都在眼前,幾乎要以為是在作夢了!聶滄溟忽然緊緊將她摟進懷裡,低語:“碔砆!碔砆!”
  她合上眼,回抱住他。“大哥,辛苦你了。”
  “辛苦什麼?到頭來一場空。”他忿恨說道。
  “誰說一場空?沒有大哥,沿海一帶豈會有短暫的安好?如今就算沒有軍隊,還有你訓練的當地居民,你讓他們知道當國家無法保護他們時,要保住自己的家園只有靠他們自己。你不是神,已盡了力,那就夠了。”她柔和說道:“再者,時不我予,那不表示將來沒有能者之輩來解決倭寇問題。”
  “能者之輩何時會出?“他咬牙道。
  她溫和笑道:“會出,只是要等。前兩個月,小妹一聽大哥急召回朝,心知聖上有心建醮壇,短時間要再出兵是不可能的,我……將鴛鴦陣給人了。”
  “給人?”這一帶並無駐守的強將,她能給誰?
  “我遇見了個小孩兒,姓戚,小名阿光,他家人都是軍人,他與叔叔本欲趕往沿海,盡一分心力,沒料想路經此地借住幾天時,正好傳來你回朝的消息。我瞧他年紀小小,即有心為國,挺像你的,於是我試了試他,發現他頗有天分,便給了他陣圖,將來他若長大有心殲滅倭寇,那麼這是一個小小幫助。大哥,你可會怪我的莽撞?往好處想,百姓開始懂得要生存,就得自己出來抵抗,這是件好事啊。”
  他聞言不再作聲。
  蟲鳴蛙叫,她任他靜靜抱住,不作反抗。
  也不知過了多久,乎穩的聲音響起:“碔砆,我早就知道有你在身邊,即使遇見再大的困難或挫折,我的心靈也能得到平靜。”
  她抬起臉,望著他深情款款的神色,轉了話題笑道:“大哥,你還想要我嗎?”
  這種笑容多眼熟,其中必有詐,偏偏他被欺得很高興。她不知他在戰場上受挫時全賴她的書信打氣……注視她笑意盈盈的眸子,他動容脫口道:“不,你知道的。”
  “知道什麼?“她笑問。
  “我要定你了,碔砆。錯過你,我這老頭子還有誰要呢?”
  譚碔砆但笑不語,輕輕推開他,牽起他的手徐緩往外走去。“大哥,夜深風涼,我帶你在宅裡走一走,讓你瞧一瞧我的出生之所。”
  他面不改色,打量四周荒蕪。“好,我要看究竟是什麼地方蘊育出像你這樣的女子。”
  她輕笑,帶他走在破舊的回廊裡。“譚府算是小康人家,我自幼在此出生,不算備受寵愛,不過爹娘疼大哥,大哥疼我,連帶我要什麼就有什麼。”
  “你有大哥?”
  “我大哥名叫譚璿玉,方才我待的屋子便是他生前所住的地方。”繞過廢池,走進蝴蝶拱門便停下來。
  牽住他的手忽然收緊,聶滄溟心知有異,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看似書房的樓屋。
  “這是璿玉哥哥寒窗苦讀十年的地方。”她輕聲說道:“大哥,你認為科舉制度真的能為國家帶來好處嗎?什麼叫功名,考中功名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轉過臉望著他,微微冷笑起來。“萬般皆下品,只有讀書高,讀書是為了什麼?考功名?考功名又是為了什麼?是為當官以光宗耀祖,抑或為百姓做事?當官真有這麼重要嗎?璿玉哥哥他背負我爹娘的期許,考了好幾年都沒考上,最後一次他自盡在考場之中。”
  夜風襲來,四周荒草搖曳不定,風聲微微刺耳,她恍若未聞,再回頭望向黑漆的書齋,清冷笑說道:
  “我爹娘聽到消息之後,大病一場,我扮男裝買通號軍及考官,得知璿玉哥哥吊死時的試卷題目……那是什麼試題?我好吃驚,就為了那種寫不出來的試題,上吊自盡?”
  臉頰有觸感,她回過神,才注意他抹去她臉上的淚。
  “好奇怪,都快十年了,我還難以忘懷。”她輕笑,緊緊抓住他的手,聲音微顫地說道:“我從未跟人提過,我氣極了,氣璿玉哥哥輕賤自己性命,更氣……更氣我自己。大哥,我看到試題時,幾乎昏了過去,對我來說,這種考題太過簡單,而他竟然為了這麼簡單的考題而自盡!我恨自己何必這麼聰明?他苦讀十多年,我隨他念書,平日散漫而不用心,但就因為上蒼多給我一點才智,所以我勝過他苦讀數年嗎?我好不服氣!這種科舉制度害死多少人?璿玉哥哥想求功名,好,我為他而求,我扮男裝,傾盡家產假造三代祖先之名,重新取作同名譚璿玉應試,我一路上殿試,對我來說如探囊取物,這就是璿玉哥哥要的功名嗎?像我這麼聰明的人當了官又如何?不過是個官而已,他為此而死,太愚蠢了。”
  “碔砆,你在怪自己了。”他柔聲說道。
  “我是在怪我自己,倘若我的聰明才智分他一半,那麼他也不會自盡了,所以從此以後我不願意再動腦。”她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很快調適自己,抬頭笑道:“大哥,我爹娘早在我扮男裝應試時,就遷家不知何處去了。”
  見他微訝,她搖頭苦笑:
  “他們怕有朝一日我被識破,到頭顛倒陰陽,戲弄君臣的大罪不只要殺頭,株連九族都有可能,便在獲知我高中探花之後,收拾細軟,舉家遷移。他們不信我能假扮男兒而不被發現,事實上也只有你一人依賴著你的直覺看穿了我而已。”語氣又有酸意,顯然仍在計較他識破她的女兒身。
  再讓她計較下去,難保不會又有什麼差池。女人心眼小,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他不著痕跡想要轉移她的酸意。“你不曾想過找你爹娘嗎?
  她笑道:“我爹娘與我感情素來極淡,他們真要找我,過去數年必知如何找到我,我何必主動去找?去找了,他們反倒嫌麻煩。有個太過聰明的女兒,只會讓他們為難。”遲疑了下,再說:“不過我搬到城東買下宅子後,曾私下打聽了下,他們搬到內地過得極好,膝下女兒在數年前病死,我爹納了新妾,又生了一子。他們既假造我的死因,那麼必定不願再與我相見。大哥,現在我真算是獨身一人了。”她說得雲淡風清,雙眸掩不住淡悲。
  “你還有我,碔砆。”
  她淺笑望著他,別有用意地說道:“我還有你。”
  他未察,歎道:“以往我只恨你不是男孩兒,不能與我共同盡忠;如今我慶幸你是姑娘,能與我長伴廝守終生。”
  她緩緩抽出與他交疊的手,說道:“大哥……誰說,我與你必會長伴廝守終生?”
  他半瞇起眼。
  “你又想做什麼?”尤其見她緩緩眨了兩次眼,心裡更為確定有難當頭了。
  她想主意時,眼皮子特別活絡,讓他不得不全神貫注。
  “大哥,事隔一年,你可還記得當初你在京師聶府書房要我嫁你之時,你所說的話?你要知心人,我就是你的知心人;可是我想要廝守的,不只是與我知心而已。”
  他暗松了口氣。原來她還在計較這個。
  他微笑:“你要出難題,我接。我要你,要的不是一個賢妻,我要的是一個懂我、愛我的女人。碔砆,我為你白雙鬢、多操心,你身陷都禦史府裡,我罔顧擅闖官家府邸的重罪,執意定要救你出來,你該明白我的性子,沒有放下重情,我不會冒著失去前程的危險救你。”
  她聞言,憶起四年前他遲遲沒有立刻上尚書府來尋她,卻在四年後不顧後果闖進都禦史府裡,不論她清白與否,就是要保住她的性命,如果再看不出來他的心意,她就真是愚蠢了。
  偏偏她就是要裝愚蠢。
  “可是……”她無辜地說:“我心裡總有疙瘩啊!”
  “疙瘩?”
  “大哥,你對我有情,小妹子對你也是心牽情掛,否則也不會耗上數年與你相處,小妹確實有心與你相守到白頭,可是……我不服氣啊!若是沒有弄個明白,就算我嫁了你,我心會時時牽掛,難以忘懷。”
  好虛偽的口吻,分明要他誤踏她的陷阱。聶滄溟瞇起眼,直覺露出狐狸般的笑:“你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莫要斤斤計較,打壞了我對你的印象。”
  “夫妻要長久,必先坦誠以對。小妹是小家子氣,但沒有個結果,我心不甘心下嫁於你。”
  “哎,我倒寧願是另一種袒裎相對。”他故意取笑,存心打亂她的計畫。
  她白了他一記眼,臉微紅,道:“大哥,你想幹擾我的心思?人人都說夫妻要白首,這幾十年的光陰必會相看兩厭煩,偏偏我倒覺得我們相處幾年極好,能揣測到你的心意。”
  “那,你能猜到我的下一步嗎?”他忽然上前,傾吻住她柔軟的朱唇。
  她一錯愕,連忙退了數步,踢到磚塊差點跌倒,他緊緊摟住她的腰身。
  “碔砆,小心!”
  “大哥,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美男計都用上了。”她惱道。
  他笑道:“多謝賢妹誇獎。愚兄只知不擇手段,否則我打光棍,誰負責?”
  她瞇起眼笑著。“大哥,你說,我算不算美女呢?”
  “你花容月貌,有時瞧著你,只覺人比花嬌,我還怕有朝一日皇上見了你,不顧你的性別,將你——”忽然啞然,見到她踮起腳尖,輕吻他的溫唇。
  沒有細嘗,她迅速退開數步之遠,望著他驚詫的面容,笑說:“大哥,你有美男計,難道我就沒有美人計嗎?男女素來授受不親,以後你想親近我,想要小妹如同方才那樣待你,那得要先娶我才行;要娶我,先解我心裡疙瘩。”
  他撫上唇,唇上尚殘留他朝思暮想的柔美氣息,輕歎:“英雄難過美人關,此話果然不假。你說吧,要如何欺我,才能解你心中疙瘩?”
  她雙手抱拳,向他行了個大禮。“多謝大哥成全。你說,你第一眼就識破了我的性別,並非因為我的舉止,也非我的容貌,只是因為你的直覺,就這樣看穿小妹。我心裡不服你的直覺,所以三天後,請大哥上街一趟,猜猜哪個才是小妹我?”
  知她必刁難,但——“我知你容貌,怎能猜不出?”
  她舉袍掩嘴輕笑。“大哥,你不曾見過我女孩家的模樣吧?”
  “你要扮女裝?”她扮男裝已教人想入非非,換固女裝豈非天姿?
  她沒直接回答他,只說道:“我會變成女孩家。三天後,我讓小堇跟戒兒跟在你身邊,告訴你那一日的路線圖,到日落之前,你只能猜三次,猜猜看你所看見之人裡究竟哪個是我?”
  “若猜不出來呢?”
  “哎,猜不出,那就表示大哥的直覺有誤,更顯出咱們朝夕相處都無默契,還談什麼知心?”言下之意,就是人也別娶了。
  他注視她良久,黑眸精光乍現。“好,碔砆,要摘下你這朵花還真不容易,你的氣味、你的身形、你的容貌烙在我腦海近十年,我豈會猜不出來?你敢下戰帖,我就敢接。”
  笑眼彎彎,她心裡已有計。忽然,風吹草動,彷佛有人在笑。明知是風聲,譚碔砆仍舊不由自主地回過身,望著書房。
  “碔砆?”聶滄溟似乎也聽見風聲。
  她癡癡望著書房好一會兒,才說:“數年光陰為了璿玉哥哥而身處官場,如今我要還我的女兒身,重新自己的生活了。”
  風又吹,讓她衣袂飄起,好象聽到有人在說:少裝得像委屈你自己了,分明是你貪懶貪鮮,在官場玩了七年才肯辭官。
  “碔砆,夜涼如水,早點回去吧。”
  “嗯。”她笑顏粲粲,接過他的外衣披上,又看了書房一眼,才與聶滄溟雙雙離去。“大哥,你想咱們半夜在此談心,明日會不會有人傳出有一對幽魂在此?”她笑問。
  “你已經讓人以為此地有魂不歸地府了。”
  “大哥,你打一開始就跟蹤我?”遠遠的,傳來她吃驚的聲音。
  “不是跟蹤,只是好奇你半夜擺脫殷戒,會去哪兒?”
  “若我是去會情郎,大哥會有何反應……”聲音愈來愈遠,終至消失。
  荒廢的譚宅裡,風不止。
  繡芙蓉2003年7月11日更新
  三日後,大街上人來人往,每走一步,同時擦身而過的就有五、六人之多。
  “今天是什麼日子?竟有這般多人。”聶滄溟立於大街中央,目光一一越過所經過的姑娘家。
  “爹,不是特別日子,是前兩天打更夫瞧見城西荒廢的譚宅在鬧鬼,好象先是譚家長子顯了靈,按著病死的譚姑娘也跟著出現,在譚宅裡飄蕩。城裡人怕遭災,這幾日天天上香呢。”小堇在旁監視說道:“爹,碔砆姐姐要我轉告您,您一有動作就表示您要猜了,猜之前切記三思再三思。”語畢,掩嘴偷笑。
  聶滄溟瞪她一眼,在大街上緩步走著。街極長,不停有人在走動;兩旁有攤,前頭有大廟,廟前有乞丐,來上香的婦女甚多。方才已去過廟裡,並沒有神似譚碔砆之人,他退出廟,在大街上來回閒逛。
  “爹,要猜了嗎?”小堇追問。快要正午了,終於見到爺走到攤販前,灼灼瞪著一名背對他的姑娘。
  那姑娘的背影極像譚碔砆,站在賣簪子的攤子前,是在暗示什麼嗎?當年認她當義弟,便是以一枝金花簪當見面禮。當時她面不改色,假意怒斥他為何要送女人物品,他故意推說將來可以轉送給未來的弟媳。
  她在此選簪,是在暗示她的身分嗎?
  “爹,不能再近身,一近身,你就真要猜了。”小堇再次提醒,遭他瞪眼。
  他轉身離去,小堇與殷戒對望一眼。“爹,為什麼你不猜她?”
  “碔砆絕不會這麼輕易讓我猜中,她是在設陷阱,好讓我用盡三次機會。”她到底在想什麼?難道讓他猜不出來,她真會高興嗎?
  街頭有紅轎迎面而來。
  有人叫道:“是有人要嫁娶嗎?”
  “我怎麼一點也沒聽說?是哪戶人家要嫁娶?”
  聶滄溟聞言,立時注意起來。
  “無人嫁娶,就不該無故出現紅轎。”八人抬轎而來,他眼尖,瞧見小堇微微側過臉,極偽裝作自然貌,眼神卻飄忽不定。
  小堇一點心機也沒有,性子率直,難以隱瞞心事。他遲疑了下,紅轎往他面前而過,從轎窗望去,紅紗飛舞,隱約瞧見轎裡新娘露出鼻子以下的容貌,極像譚碔砆。
  小堇的拳頭緊握,殷戒面具下的視線緊緊跟著轎走。
  “她先露假給我猜,料定我心會懷疑下一個神似者;一遲疑,就會讓她溜走,讓她以真亂假,逃過我眼下。”他喃道,心意一定,躍過轎頂,停在轎前。“且慢要走!碔砆,你——”掀開轎幔,正要拉下新娘頭巾,赫然注意到新娘筆直的坐姿,迅速收手,連退數步。“你不是碔砆!”
  “來不及了,爹,你已算是猜了一次!”小堇叫道。隨即全身顫抖不已,高興地自語道:“我竟能騙倒爹這個老狐狸,我竟誆了他,幸好碔砆姐姐教了我一夜的神態與動作。”
  聶滄溟微瞇瞪著她。“小堇!你這一年跟著她,倒真學了不少。”
  小堇臉紅了下。“不能怪我,我只是依碔砆姐姐的話……她說,你心眼太多,必定會以虛實來判斷。”
  聶滄溟不怒反笑。“好個碔砆,你想證明什麼明心靈相通嗎?”他往客棧走去。
  殷戒緊跟而上,說道:
  “她扮女裝,很美。”
  “你看見了?”
  “我是第一個瞧見她扮女裝的模樣。”殷戒乎靜地說道:“從她回故鄉之後,在晚上時常換固女裝。”
  這是在挑剔,抑或暗示他?殷戒一向少言少語,容易讓人忘了他的存在,然而只要碔砆下班之後回到聶府,有她的地方必能瞧見他隨侍在側。日夜如梭,他將殷戒當孩子看待,但孩子會成長,不知不覺中,殷戒已有高瘦之身,是二十出頭的青年了。
  沒見過他面具下的容貌,也不想主動去探知,只猜測他的容貌必曾帶給他一段傷心往事。
  “你大可放心,我不愛女人,也不愛男人,我對她,只有男女之愛外的情感。”殷戒以為他沈默,是誤會他對譚碔砆的感情,補述道:“再者,我有自知之明,絕不會去愛上一個我駕馭不了的人。”
  聶滄溟微笑,忖思起殷戒乎日話少,但說起話來條理分明,讓他留在碔砆身邊固然有用,但他已二十出頭,再留下來只會扼殺他將來的前程。或許等他與碔砆成親之後,將殷戒送往南京聶府或者再多念幾年書,多接觸些不同形貌之人,強拉他出塔外,對他只有好處……
  沉思之際,已到客棧。客棧是譚碔砆平日收集戰事消息之地,他一進去,目光晃過掌櫃與小二,隨意環視一樓客座,並無譚碔砆蹤影;賣唱的姑娘蒙面,他未費心神去猜,因譚碔砆的歌聲輕柔而沒力氣,不似賣唱中氣十足。
  “二樓都滿了,客倌。”店小二叫住他。
  “無妨,我上樓找朋友。”他上樓,果然客滿座,看見幾名姑娘背對著他與其他人共坐,其中一名背影極像譚碔砆。
  他走上前。
  “爹,你又要猜了嗎?只剩二次機會呢。”小堇追上來大聲叫道。
  聶滄溟未應聲,走過一桌。桌旁只坐一名男子,他隨意看了一眼,注意到以這樣的天氣,男子穿的有些厚,桌前是四小碟的精緻點心。他抽開眼神,要往神似譚碔砆的姑娘走去,不知為何,心裡隱約覺得不對勁。
  直覺迫使他又回頭,那男子仍然背對著他,只手托頰,坐姿有些傭懶,腦海赫然浮現殷戒提及譚碔砆扮女裝皆在晚上,同時終於明白為何覺得不對勁了。
  這男子穿了耳洞。
  “小堇,我要猜了。”
  “第二次機會了,爹。”
  “不必有第三回了,我若猜不中,就當我與她無緣吧。”他咬牙切齒地走到男子身邊坐下,不必抬眼,就知道男子的容貌。“碔砆,你真是在欺我了。”
  “我有嗎?”男子正是譚碔砆打扮。她笑臉迎人的,摸了摸耳垂。“大哥,你沒瞧見我的耳洞嗎?我說我會變成姑娘家等著你來認,只是這個姑娘穿著男裝而已,你不知打耳洞多痛,痛了我一夜難眠。”她討好地為他斟了一杯茶。“恭喜你,大哥,現下小妹是心悅誠服,完全信了你的直覺。”
  明明知道她是在鑽漏洞,是在強詞奪理,偏偏無法反駁她。
  “你的氣,消了嗎?”
  “消了消了,小妹這才恍悟大哥的直覺是為湊成咱們的緣分。”她笑道。
  “倘若我三次都猜不出來,你打算怎麼辦?”
  “再另想個更簡單的法子讓大哥猜啊,總會讓你猜中的。”她笑道,傾身上前。“小妹也是為大哥好,讓大哥心裡有所准備,我這樣性子的人要改很難了,要娶我,我當然得有點良心來警告你。”
  聶滄溟聞言,露出老狐狸般的笑。“賢妹,我這心裡是准備好了,你呢?”
  “我?准備什麼?”
  他傾身上前,譚碔砆以為他有什麼秘密要說,也跟著靠近他一些。
  “准備你的名節都毀在我手裡吧。”他說完,俯頭吻住她的唇。
  她錯愕地張大眼,隨即明白他的想法,小城小鎮不比京師,豈容得了異戀。想要抽身,卻被他緊緊抓住。
  光天化日之下,抽氣聲四起。
  小堇瞠目,臉也紅了。“他們……”
  “快閃吧。”殷戒說完時,已走到樓下。
  樓上開始起了騷動。
  殷戒聽而不聞,先快步走出客棧,躲進附近的巷口內。面具下的臉龐幾乎在微笑了,隔了一會兒,他摸上面具,喃道:
  “我真為他們感到高興。”
  暫時失了神,因為明白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會經歷那種感情。
  他很快釋懷,說道:“也罷,幸好我不愛男人,也不愛女人,我永遠都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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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6-9-29 17:55:46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穿著一襲華貴白衫,在聶滄溟新婚三個月後,段元澤上聶府拜訪,存心讓聶滄溟小觸黴頭。
  “碔砆呥,碔砆!我待你也算不薄了,在你死後,為你出一出氣。將來你投胎轉世,可要好好看清對象,別要再遇見薄情寡義之人。”他喃喃道,心裡憶起淡淡的怨恨。
  三個月前,滄溟兄偕同新婚妻回京,他已是大吃一驚,再聞捎來訊息,說碔砆病死故裡,他震驚得三天吃不下飯。滄溟兄是新婚,不便將碔砆死訊一一傳達給與碔砆有交情的官員,他自願扛起這項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跑遍了朝中傳遞。
  他抿起唇,無意間闖近了七月廳。七月廳是聶府裡碔砆常待之地,因碔砆不喜端正坐著,滄溟兄特在七月廳裡擺上屏榻,讓她方便。平日僕傭要進門之前,必先敲門,以防她不雅之姿外洩;而她若愛坐臥,也只能在此廳裡。
  “想不到恩情猶在,人卻病死了……”他歎了口氣。
  忽見殷戒走進庭院,他直覺閃進亭內,隨即失笑自己的小心。正要出去跟殷戒打聲招呼,忽見這孩子端著點心,直接推開廳門而入。
  “莫非廳內有人?”他吃了一驚。
  還來不及思考,殷戒便走出七月廳。小菫迎面而來,急問:
  “殷戒,你可曾看見段爵爺?”
  “不,沒瞧見。”
  “沒有嗎?哎,方才他過府說要為碔砆上香,可是……哪兒來的靈堂?我托辭說爹剛娶新娘,那是觸黴頭,哪知他轉眼就不見了……”
  殷戒沉思了會,答道:“他可能是在為她抱不平吧。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說這幾日已是段爵爺的底限,必定會來先興師問罪,再恭喜聶大哥成婚。”
  小菫皺起眉頭。“好吧,我再四處找找好了。你是要留下,還是隨我去找?”
  “我要再上廚房一趟。”殷戒歎了口氣,像是萬般的不甘情願。
  二人一塊走出庭院。
  段元澤現身,奇怪道:“是誰這麼瞭解我?竟知我過府拜訪的理由?廳內究竟又是誰,能指使得了殷戒這個怪孩子?”好奇心愈來愈重,腦海印著聶滄溟回京,除了頭兩天悲痛之外,大半時間像根本把譚碔砆給忘了。
  廳內到底是誰?他遲疑了下,走近廳門。
  “我只是好奇,並非窺探滄溟兄的秘密。”他說服自己,推開七月廳的中門,大聲說道:“失禮了,在下段元澤,特來拜訪——”
  門在他的掌力之下由右而左緩緩推開,逐漸一一揭露廳內的景象。
  首先映進他眼中的是屏榻的尾端,他心裡好痛,憶起譚碔砆生前時常半躺在上頭,隨即他的眼錯愕大睜,因為目睹了尾端漸露一截黃衣——
  有人躺在屏榻上頭!
  隨著門愈推愈開,露出那人的身影,由下到上的,依她服裝,分明是個女人。
  段元澤最後停在她的臉上。
  她亦回望,笑顏迎人。
  “赫,碔砆!”他嚇得退了幾步,一時之間有個錯覺是譚碔砆爬出地府了。
  “段大哥,好久不見。”她笑道,翻身坐了起來。
  “啊……啊……不對不對,依她氣色,應是活人。難道……難道是碔砆的姐妹?”他恍悟。“原來如此,難怪滄溟兄匆匆成親,是為了把握這個神似碔砆的姑娘……”是他錯怪了滄溟兄。
  “你的自言自語真有趣,段大哥,才一年不見,你的眼力倒變差不少。”譚碔砆笑說,隨手將點心盤捧進懷裡。
  他瞠目,望著她滿足地吃起點心。
  “怎麼連挑吃的模樣也一般,難道……難道真是碔砆?”見她含笑點頭,胸口燃起怒意,叫道:“你這混小子在做什麼?竟敢裝死扮女裝,多難看!”
  譚碔砆呆了呆,低頭望了自己平坦胸部一眼,又抬起臉來。“段大哥,你認為我還是適合男裝?”
  “這不是廢話嘛!”
  “哎,原來我這三個月扮回女裝這麼醜,虧我還沾沾自喜……”見段元澤薄怒,知他是為她裝死而忿怒,她笑道:“段大哥,不裝死,我如何能與滄溟兄雙宿雙飛呢?”
  “你們要雙宿雙飛,也不必裝死啊!你可知你的死訊傳來,讓咱們有多悲痛,尤其是談顯亞,他悲痛得三天不進內閣……對啊,待會我就過吳府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不必告訴他。”譚碔砆說道。
  “不必告訴他。”門外亦傳來同樣的答復,兩人是異口同聲的。
  段元澤轉過身,瞧見聶滄溟走進廳內。
  “我詐死,就是為了杜絕與京師的所有關系,讓他知道了,只會招惹麻煩。何況他對我的感情太復雜,不讓他知情是為他好。”譚碔砆笑道。
  段元澤怔了怔,心裡忽感不舒坦起來。
  “你是說,假設我也沒發現你,你與滄溟兄也不會告訴我,你壓根沒死的事實?”終究他還是打不進滄溟兄真正的內心嗎?一起打過戰,可以互托生死的,偏偏對他還是有所隱瞞。
  也許在這個世上,能知聶滄溟心事的,唯有譚碔砆一人吧。
  譚碔砆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笑說:“我怕你會嫌棄我現在的模樣啊,萬一你強逼我換回男裝,我怕大哥第一個就不允。”笑看了聶滄溟一眼,彷佛在說,從她第一天改穿女衫開始,他就不吝於贊美,原來都是說假的。
  聶滄溟瞪她一眼,眼含笑意。
  “你別再胡亂生事,再扮回男裝,只會徒惹事而已。”將段元澤引向廳外。“咱們先去前廳坐,碔砆隨後就來。”巧妙地將廳門關上。碔砆趴在屏榻上看書的神態最是傭懶,男裝如此,女裝更甚,若非必要,他極度不願給外人瞧見。
  “滄溟兄,這樣可好?好端端的一個男兒,竟然為了與你長相廝守,假扮女兒身,他……畢竟曾是個翰林學士啊。”
  聶滄溟含笑。“她若覺委屈,斷然不會與我成親。成親之時,彼此約法三章,一是朝中之事,不論好壞,我必會與她分一口子;二則她可插手我未來出路——”
  “未來出路?”
  “官場不能久留,也許再過兩年我便會辭官。”
  “辭官?連你也要——”段元澤震驚不已。
  “碔砆是學士之時,有不少姑娘見過她,如今她以我妻子身分出現在京師,也無法與其他女眷相識。我想,過兩年,辭了官回去,她的生活就不會只限在府裡,能多交些朋友吧。”他微笑,見段元澤仍說不出話來,他輕歎:“這只是理由之一,真正原因是我對朝中灰了心,也心不在此了。”
  “滄溟兄,你變了好多,連這種事也願意告訴我,難道你不怕我到處散播碔砆未死嗎?”
  聶滄溟露笑,望著他。“若不真將你當朋友,豈會告訴你這些?前二日,碔砆還在賭,賭你必會在月底之前過府,你果然沒讓她失瞭望。”
  雖然暗暗感動聶滄溟開始將他當知心好友,但對譚碔砆男扮女裝一事仍有芥蒂。
  “也許過兩年,我也隨你一塊辭官吧。”他感慨道。又說:“不是我有心阻擾你們,但既然滄溟兄當我是朋友,我一定得說實話。你們的戀情,我一向不反對,就算碔砆是男的,只要你們傾心相待,那便足夠,為何強要他扮女?顛倒陰陽就等於否決了碔砆過去二十多年的歲月,你讓他恢復男裝,別讓旁人知情,也就不會再有人對碔砆心懷不軌,這樣皆不也很好?”
  聶滄溟停下腳步,望著段元澤,失笑道:
  “你還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什麼?”心裡已在盤算要如何說服譚碔砆扮回男裝。碔砆扮女,美則美矣,但就是太自然了,他心裡才覺得怪。一個男人怎能比女人還漂亮?
  聶滄溟笑道:“果然碔砆說得沒錯。她從未讓人懷疑過,只有我看穿了她的性別。”
  “什麼?”
  “元澤,現下我要說之事,你聽了,莫要驚慌,也別外傳。”
  “啊?什麼事這麼重要?”竟能逃出他這個小道收集王。“好好,我准備好了,你快說吧。”
  聶滄溟笑道:“碔砆原本就是女兒身。她假冒男兒應試中探花,以男兒之身與咱們共事七年,但她的性別是女,是個貨真價實的美嬌娘。”
  “啊啊啊——”驚叫聲響透整座聶府。
  七月廳裡還在細嚼慢咽的譚碔砆聽到叫聲,縮了縮肩,喃道:
  “好可怕的叫聲,這種叫聲除了段元澤還會有誰?必是大哥跟他說了我是女兒身。真是奇了,難道我的女裝真有這麼難以置信嗎?”
  她微笑,將點心擱在一旁,端坐起來,開始默數。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了,段元澤沖進來;聶滄溟跟在他身後,向她搖頭苦笑。
  段元澤瞪著她半晌,才大笑說道:“與你相處七年,竟然還看不出你是女的,枉我自喻為京師小道流言收集者!沒想京師最大的流言竟是你……哈哈哈……”
  笑聲連連,譚碔砆目不轉睛看著他,他仍在笑。
  “原來你真是女的……哈哈……”終於笑不下去了。眉頭忽然一斂,非常正經問她道:“碔砆,告訴我實話,你真是女的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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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9 17:56:02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戀無愁

  美麗的靈魂是要經過淬礪的。
  在泰山山頂上,“他”這樣告訴我。
  什麼叫淬礪?當時我不平問“他”:我積福數代,生平行善有德,心懷慈悲,見有難相助,難道這還不夠成就一個圓滿美麗的靈魂嗎?
  “他”卻笑說:不經磨練,難顯其心;不顯其心,人往往不經意間失去了自我。
  我但願失去自我啊,我不要什麼淬礪,我不要什麼美麗的靈魂,我只求上蒼不要遺棄我,不要給我的磨難是一條死路。既是死路,這個磨難又有什麼用?逼死我而已。
  “他”又說:神不會遺棄人,只有人遺棄人。
  人人都說,奇跡是神給的。那麼,我的奇跡呢?我心裡不服氣,問“他”道。
  “他”沒有細想,直接答我:神不造奇跡,奇跡是自已創造的,難道你還看不透嗎?
  我想了又想,從白天想到半夜;“他”坐在山頂上,不再言語。
  奇跡……我還會有奇跡嗎?這一生,我與我所喜歡之人性別已定,如何還會有奇跡?仍是死路一條,仍是一條遭世人指指點點的絕路。
  然後,我想到了她,開始憶起了過往總總。
  她原就是不可能的奇跡啊!既然她能創造屬於自己的奇跡,我……我這個沒用的人為何不能呢?
  我知道我在動搖了,忍不住再問“他”:神當真不會遺棄人?
  即使你遺棄了神,神也不會遺棄你。“他”笑答。
  我……下山了,明白此生與“他”的緣分用盡,再無相見可能,我還是迫不及待地下山了。
  我是個傻氣的人,明知前途荊棘重重,我仍要賭上一賭。
  臨走前,我台訴“他”:我願接受所有磨難,不是為了成就美麗的靈魂,而是為了與自已心愛之人光明正大地廝守。
  “他”但笑不語,似乎不打算影響我的決定,這更讓我鼓起勇氣。既然連“他”這個神都不會嫌棄我滿腦子違背傳統道德的思想,為什麼我要嫌棄我自己呢?
  無愁,如果我台訴你,我……喜歡你,你會嫌棄我嗎?
  笑生於八月十五之手劄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好……好可愛。”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秀氣的小臉,他不由自主地脫口:“哥哥這兒有糖葫蘆,要不要吃?要吃就得給哥哥抱一下,一下下就好!”
  “我娘說,只有我抱女娃的分兒,哥哥是男的,怎能抱我?”
  他錯愕。“咦?現在的小孩怎麼這麼精,想當年——”
  “想當年就有個笨孩兒給你騙了,是不是?笑生師父?”
  耳畔響起少年般的聲音,蹲在地上的談笑生受到驚嚇,往後跌坐在地,仰起臉一瞧,瞧見面無表情的無愁。
  “無……無愁……你……你做飯的速度還真快……”他乾笑,俊臉有些燥熱。
  “我怕笑生師父挨不住餓。”無愁平靜地從他手裡拿過數枝買來的糖葫蘆,分發給小孩子們,隨將藥鋪掩半門。
  談笑生不敢多言,眼睜睜望著孩子離去。據說那些小孩是跟著爹娘路經此地,暫宿幾天的,他一見驚為天人,好不容易才拐回來的——
  “吃飯了,笑生師父。”
  談笑生縮了縮肩,咕噥道:“人啊,還是小孩子好。”長大了,就會鬧意氣。無愁跟在他身邊也有七、八年了,從可愛過頭的小男孩長成俊秀的少年。
  想起以前他多乖啊,拿枝糖葫蘆哄他,他就會親熱地喊聲笑生哥哥,如今他一不高興就喊師父,讓他真寒心。
  撩起珠簾,走進內廳,見到一桌子的菜。
  “好香。”談笑生雙目一亮,立刻坐下來。“無愁,你的手藝足夠和酒樓的大廚子相比了,只是委屈了你這個男兒身,得學娘們入廚做飯。”
  無愁盛了滿滿一碗飯給他,自己也坐下來。“你是師父,我是徒弟,徒弟為師父作牛作馬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好重的怨氣,他立刻埋首吃飯。今天無愁火氣大,還是別招惹的好。
  無愁似乎食不下嚥,動了下筷子,便說道:“笑生師父……”
  他立刻討好答道:“在,怎麼啦?”
  “再過幾天,就是當年你與銀眸姐姐相約之時……”
  “是啊。”談笑生低語:“但願我將見的不是墳。”面容帶抹憂心。
  無愁立惱自己提及這個話題。笑生哥哥是個愛笑而無心眼的人,會讓他憂心的除了重病之人,就是每每提及那個叫挽淚的銀眸姐姐。
  “上蒼有好生之德,笑生哥哥,就算……就算她發生了什麼不幸,也一定是上蒼有其用意在,你不要太擔心。”
  一聽自己從師父升格為哥哥,就知無愁的氣消了。無愁氣消,他就高興,忍不住多吃了兩碗飯,滿嘴飯粒提醒無愁說道:
  “你還是個孩子,別要說話像懂什麼禪意似的,要學我,像個人,別太偏佛。”
  無愁的眼神黯了下。“像個人……就要成親、生子……”
  “成親?”哎,無愁的飯菜愈做愈好吃,真難以想像將來若有一天他不在了,他會不會餓死?!
  “是啊,街頭的王大嫂來提親了。”
  無愁的話如青天霹靂,打在他的頭頂轟轟作響。談笑生瞠著他,顫聲問:“提……提親?她來提親做什麼?”無愁才十多歲呀,就有人識寶看中了他嗎?!
  他還以為至少可以再藏著無愁幾年的。
  無愁望著他呆滯的模樣,苦笑地用衣袖擦掉他臉上的飯粒。“笑生哥哥,如果我將來不在了,你會好好照顧自己吧?”
  “啊,就……就算成了親,你……你也不用離開我啊……”他結結巴巴說道。胸口如大石壓住,一想到將來他有個小娘子為他做飯生育,一家人和樂融融,將自己丟在一旁納涼……他忽然跳起來,槍跌奔向後院嘔吐起來。
  無愁嚇了一跳,連忙追過去。
  “笑生哥哥,你怎麼了?”用力拍著他的背。“是不是我煮的菜有問題?”要為他把脈,卻被他避開。
  “反正,我……我老了!我大你一倍不止,我很快就會老了,到時你大可拋下我,跟你的小娘子雙宿雙飛,別理我算了!”談笑生耍起脾氣說道。
  無愁啼笑皆非地看著他。他的年紀是快近四十,但天生懂得保養,又是娃娃臉,看起來只有近三十而已,有這麼大的歲數,鬧起脾氣來比他這個十來歲的少年還不如。
  “笑生哥哥,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我的小娘子,王大嫂要提親的對像是你。”
  “我?”他錯愕了下。
  “就是你。你年紀是不小了,王大嫂說你也該是為談家傳宗接代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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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暈黃的光線滲出書房的門縫間,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在裡頭用力撰讀醫書。
  年輕時,自己立志當大夫,一來是有天分;二來是想雲游四海,有個醫術在身,不管到哪裡都能租個藥鋪子醫病賺碎銀。
  他輕輕推開門,果然瞧見無愁坐在梯子中央,專心讀著醫書。他看的醫書不多,但能舉一反三,多以實例經驗為主;無愁不行,他沒這個能力,往往一本醫書要讀數月也不見得全懂。
  “無愁?”他輕叫一聲,見到無愁沒有反應,於是放大聲量。“無愁!”
  無愁聽見他的叫聲,抬起臉來直覺沖他一笑。“笑生哥哥。”
  談笑生的心跳難以控制漏了數拍,直到自己臉色發紫、黑眸暴凸,這才發現他屏息了很久。
  “笑生哥哥是餓了嗎?我去煮宵夜吧。”無愁見他哀怨不語,連忙將醫書揣在懷裡,要下梯子。
  書房裡滿櫃子的醫書幾乎都堆上屋頂,他從未看完過,會收集這些書是為無愁。為了這孩子,他每遇一種病症,便一一寫下症狀及如何下藥,供無愁參考熟讀。他不瞞私,因為真心待無愁,只是這幾年一直在恐懼——
  恐懼地的真心究竟是師對徒、兄對弟,抑或其他更奇異的感情……
  “小、心!”談笑生忽然大叫。動作極快地奔向傾倒的梯子,伸出雙手接住跌進他懷裡的無愁。
  他重心不穩,跌倒在地,無愁狠狠壓在他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笑生哥哥!”無愁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緊張叫道:“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
  談笑生癡癡望著他。其實,無愁長相雖然秀氣,但不算美麗,如果真要找,還是能找出像他這樣的少年。換句話說,世上像他的人不在少數,可是無愁只有一個啊。
  當年第一眼瞧見無愁,心髒跳得亂七八糟,他明知自己是有戀童的惡癖,但隨著無愁的年長,為何他……還在迷戀呢?
  “笑生哥哥?”
  談笑生忽然摟住他,將他的臉理進自己的懷裡。
  “別讓我看到你的臉,無愁。”他的心跳得極快。“我真希望你永遠是個孩子。”永遠不必讓他面對無愁將來的離去。
  是人都會成長,長大之後必會離開父母,另組新的家庭。在無愁眼裡,他的身分也許就是師父與兄長的綜合體吧。
  無愁垂下眸子,張了唇形,卻沒發出聲音——我知道你最喜歡小孩了。
  “無愁……我……我明兒個就跟王大嫂拒絕親事!”他沖口道。
  埋在他懷裡的無愁楞了下,直覺說道:
  “笑生哥哥,這幾年咱們雲游四海,直到這一、兩年為了等待與銀眸姐姐相會之期,才來到這個泰山山腳下附近的城鎮定居,你若錯過這次機會,將來是不太可能……”話還沒說完,又被他搶話去。
  “不娶妻,有什麼了不起?反正我才快四十,就算五、六十歲再論婚嫁也不嫌晚,不急不急……”他說得有些急促,不知是因說謊,或者懷裡抱著無愁的緣故?“總之,等我上山之後,你先收拾包袱,我回來就離開。”
  “那……咱們要去哪兒?”
  “就像以前那樣雲游四海,直到……直到你完全學會我的醫術為止。”若不是為了確定挽淚生死,他巴不得明日就走,省得再多生事端。
  久住一個地方總會生情,鄰居一熟悉起來,要作媒、要打聽消息都易如反掌,他不願留下,怕無愁再長大一點,就有黃花閨女看中他了;也怕一待久了,會有人發現他齷齪的心事。
  走吧,走吧,走得天邊遠,最好沒有人來打擾,能留無愁幾年是幾年,即使名分上永遠是師徒,他也甘願啊。明知自己是逃避現實,但……但……
  無愁被抱得有點不能呼吸,臉微微紅道:“笑生哥哥,你真不想成親嗎?”
  “不想不想,誰想討個婆娘回家管自己?我又不是閒著沒事做,有你這個凶殘成性的小管家,我怕都來不及了,幹嘛還要多找麻煩?啊——”忽然胸口被打了一拳,他發出慘叫。
  “誰凶殘成性?”無愁微惱道。
  “啊……是我說錯了,是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是我被管得很高興……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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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你看他們相處得多融洽啊!”王大嫂拉著無愁躲在藥鋪內側,眉開眼笑地望著街角談笑生拿著糖葫蘆逗著幾個小孩子。“我原是想談大夫喜歡孩子,正好人家姑娘帶著幾個弟弟前來投親,親戚死了,乾脆在此落地生根,她一個孤零零的姑娘家不易求生存,我便主張為她說媒。城上要論年輕的小夥子是很多,但我總想談大夫也是獨身一人,雖然有你這小徒弟照料,你也遲早會離去,不如為他找個伴。咱們城裡啊,自從談大夫來了,救了很多人,我們是心懷感激的,便想趁這個機會為他作媒。人家姑娘才二十,前兩天我偷偷帶了她來瞧一眼,她高興得很呢!再者,談大夫喜歡孩子,將來要幾個就生幾個,自己家的孩子,要怎麼逗就怎麼逗,何必眼巴巴地玩著人家小孩呢……無愁?無愁,你怎麼啦?是不是哪兒不舒服……無愁?”
  無愁神色恍惚地走過藥鋪子,往後院而去。
  “我還沒洗衣服呢……”停在井邊,他機械式地打水,水裡映著自己的臉。
  他不是天之驕子,自幼是孤兒,後被娘收養,為了娘的病,他上城裡拜師,巧遇談笑生;他帶著自己雲游四海,尋找更高明的醫術及不同的病症,其實他待自己算是好了——
  “他是我師父啊,我在胡思亂想什麼?”無愁喃喃,風一吹,水起波動,將他的容貌扭曲了。
  他的心也扭曲了吧?不然怎會對笑生哥哥產生奇怪的想望?想要他一輩子不成親,就跟著他繼續五湖四海地走下去——
  “會不會是我自幼沒爹,我的叔叔未曾給我父愛,所以才對笑生哥哥起了孺慕之情?”無愁喃喃說服自己。
  外廳傳來腳步聲,是談笑生走進了藥鋪子。
  “怎麼樣,談大夫,那幾個小孩兒很可愛吧?”王大嫂問道。
  “哎,豈止可愛……簡直打進我的心坎裡,嗚,好久沒有遇見這麼乖巧又可愛的小孩,我要抱抱他,他就乖乖讓我抱!我要他喊一聲笑生哥……我是說,要他們喊我什麼,他們就乖乖地喊,這年頭的小孩可愛得讓人受不了。”談笑生滿足地歎息,幾乎要感動地拐那些小孩回家了。
  “談大夫,你喜歡就好,那些小孩是小姑娘的弟弟們……”
  “小姑娘?”
  “無愁沒跟你提嗎?談大夫,您歲數也不小了,那小姑娘才二十歲,家世清白,眉目清秀,你若願意,我帶著她讓你瞧一瞧。喜歡了,再談婚事。不過小姑娘有個條件,就是嫁進來,也得讓她的弟弟們跟過門,就是方才那些一孩子啊……”
  “啊,你是說,那些孩子也會住進來?”滿腦子已是與小孩同樂的夢想了。
  “談大夫,我瞧你真是喜歡小孩兒。小姑娘很年輕,將來你要多少個小娃兒,她都能生,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
  談笑生已經聽不下去了。一想到有很多個像自己的小孩到處跑,任由他來抱他來逗,就差點全身興奮地發起顫來。
  自己的小孩啊……小孩是很可愛,像自己也不錯,但是像無愁會更好……他傻傻發笑,抬起眼,瞧見了窗外後院的無愁.無愁動也不動,灼灼望進他的目光。
  他的笑,停了。
  黃昏夕下,橘紅的微光映在無愁的身後,形成淡淡的光圈。他的身材高瘦,眉目秀氣,算不上美少年,但卻有當年小時的可愛模樣。
  從來沒有告訴過其他人,他是喜歡小孩,想要抱抱他們柔軟的身體,卻還算有良知地不拐騙他們。唯有當年遇上無愁,他的良知被狗吃了,又哄又騙地帶走這孩子。
  他不願深想啊。孩子對他,都是一樣可愛動人,唯有一個例外。
  他不由自主地撫上臉頰。當年,就是騙著他親自己,那時還有藉口,說他生得可愛,可是現在呢?
  在微光下,無愁微微啟口,似要說話。
  談笑生望著他姣好的唇,胸口猛然抽緊,對自己此時此刻的念頭感到駭然。他轉身毫不猶豫走了,愈走愈快,最後奔出藥鋪子,跑到城鎮裡共用的水井。
  “談大夫!”
  有人向他打招呼,他聽而不聞,打水起來往自己頭上淋去。
  “這算什麼?談家乃積善之家,積福數代,我理當是個福將,為何運上這種事?”他喃喃道。水盆裡映著無愁幼時可愛的臉,他嚇了一跳,連忙將眼睛閉上。
  一片黑漆裡,閃過無數個無愁。從小時到長大,他的心愈跳愈快,完全不同平日見到小孩那種興奮。
  遇見可愛小孩,他心跳小鹿亂闖,但對無愁……他是心裡悲喜交集,如果再以父子、兄弟、師徒的感情看待彼此,他就是真在騙自己了,騙得好假。
  他叫談笑生,理該笑看世間;他叫無愁,應該毫無煩惱過一生,偏偏名不對天賜的命運。
  “為什麼他……會是個男孩?”
  如果只是純粹喜歡,他可以留下無愁多幾年,直到留不住了;但當他心有邪念時,要如何留下無愁?
  “天不公啊,我沒作過壞事,我是個好人啊!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笑生哥哥!”無愁氣喘跑來。“你怎麼啦?”
  談笑生張開眼,周圍彷佛圍了不少人,他視若無睹,眼裡只有無愁擔憂的臉。
  “如果我是你爹,我會慶幸將你養成這樣俊秀的好孩子;如果我是你兄長,我會高興有你這等的兄弟,可是我什麼也不是……”
  “笑生哥哥,你……”無愁隱約覺得不對勁。
  瘦弱的身子突然狠狠被抱住,來不及叫出聲,就聽見談笑生的低叫:
  “對不起,對不起,無愁……”
  轉載自愛情夜未眠 冰兒掃校
  “我想見娘,好想好想見娘……”無愁喃喃道。包袱已收拾了,卻遲遲沒有動身。
  今天是笑生哥哥上泰山赴約之日,臨走之前吞吞吐吐,終究沒有留下話就上山了。後來王大嫂提到笑生哥哥似乎有心談成婚事……他還是下定決心回家去吧。
  “新婚夫妻裡夾個小徒弟,對他們也不好。”無愁遲疑了下,終於拿起包袱,往外堂走去。
  回去見了娘,心裡必然豁然開朗,不會再有一些奇怪的想法。
  “是誰這麼聰明在外頭雇了車……”談笑生走進藥鋪,見到無愁,熱絡地走上前。“無愁,我回來啦……你……你帶著包袱幹嘛?啊,我懂了!我的包袱呢?收拾好了沒?記得別帶太多,這間藥鋪子就送給他們吧。”
  “沒有你的包袱。”無愁小聲說道。
  “啊?不會吧?我幹淨衣物至少還有幾件吧,怎麼沒有我的包袱?”
  “我要自己回去。”
  談笑生差點以為自己錯聽了。“無愁,你在開什麼玩笑?你要回去哪兒?”
  “我要回去找娘。我想以我現在的能力就算不能根治娘的病,至少時時照料在旁,能夠讓她少有病痛也就夠了。”
  聽起來像是要將他撇到老遠去,這讓他心裡不痛快極了。“我是你師父,理當也去。”
  “你要成親,不是嗎?你跟我回去,要置她於何地?”
  談笑生聞言,娃娃臉逐漸通紅,說道:“我……我不成親了!沒錯,我是曾動過這個念頭,成了親,就不會胡思亂想,才有名目留你下來……”
  見無愁有些困惑,他的臉更紅,將視線掉開一會兒,又鼓起勇氣正視他。
  “我上泰山,原以為會見到墳,後來瞧見了冷豫天……”
  “銀眸姐姐成仙了嗎?”無愁細聲問。
  “沒有。她,還是個不人不妖的挽淚。”談笑生輕聲說道:“一個七情六欲極重的人怎能在短時間修道成仙?挽淚不是仙,卻沒死,她什麼時候會命盡,誰也不知道,但冷兄提及他作了一個夢,夢裡判官引他下地府見挽淚本命燈,挽淚的本命燈仍在燃燒,這就夠了。上蒼有好生之德!命隨人改,只有挽淚把持自己,就算不成仙又如何?後來我與冷兄談了許久……”他忽然抬起臉,抓住無愁的雙手。“無愁,我……我……是我的錯,是我以為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以為有了老婆,就能讓你理所當然地留下來,就能阻止我心中邪念,是我太過分!是我在逃避!現在……我不要逃避了!什麼美麗的靈魂,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無愁!”
  無愁呆了下。“笑生哥哥,你……”
  “天無絕人之路,世人難容這樣的戀情,我拚死也要想個成全我們的法子,我想了又想,想了好久,如果……如果你願意,也不在乎我大你十來歲,我們就搬到你叔叔跟你娘住的那個山腳下吧。我明白你一直牽掛你娘,咱們就在他們的屋子旁,再蓋一間,一來你娘若有病痛,你可就近醫治她;二來……”他臉紅得快要噴火了。“二來,你常說你娘、心懷慈悲,她必不介意我……我這麼的喜歡你,她會懂的!我喜歡你,喜歡一個人是無罪的!不管你是男是女,她一定會懂的!你……你願意嗎?”
  無愁大受震撼,努力消化他的話。
  “無愁?”談笑生緊張地望著地。“之前我在乎世俗觀念、在乎道德,也怕你被人傷害,現在我卻拋去了那一切,你……你……對我又是如何呢?”
  無愁咬住唇,垂下臉,聲如蚊地應了一聲。
  “什麼?”談笑生貼近了他一些。
  “好。”他小小聲答道。
  談笑生聞言驚喜萬分,差點要像小時抱著他亂跑亂叫了。他高興地語無倫次:
  “好好,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廂情願,這比我騙了十個小孩還快樂……哎哎,我是說,你快去收拾我的包袱,對對,你順便去換上上個月作的新衣裳,我可不要你娘見了你,以為我在虐待你,那會沒有好印象的。”
  無愁的臉微紅地走進內堂。
  談笑生走一步、跳兩步,咧大嘴笑道:
  “我還以為我談的是苦戀,原來無愁對我也不是沒有感覺,感謝冷兄的點化,否則我真怕要逃避現實了。”如果說,真有什麼可惜的地方,就是沒有辦法一塊帶走那小姑娘的弟弟們。
  他立刻甩頭。
  “人要知足,不能太貪心,有無愁就夠……”嘴角笑弧愈來愈大,雙眼笑瞇起來。“尤其我聽說他娘收養好幾個孤兒,說不定近幾年又收養了些個,我就住在隔壁,到時候還是有小孩子可以抱、可以騙、可以拐……”
  無愁與小孩兼得,這樣會不會太貪心了點?
  “其實,如果無愁永遠長不大更好……”他傻傻笑著。等了半往香,還是不見無愁出來,他暗叫不妙。“萬一無愁臨時反悔,我雖然是個娃娃臉,但年歲也太大了,又是個男的!難保他……”
  他心一急,連忙步向內堂,心裡閃過好幾個念頭,如果無愁真要拒絕他,他能死心嗎?
  順手推開內堂,想要盡最後的能力來說服他。
  “無愁,你怎麼待……啊啊啊……你你你……”他瞠目,手指劇烈顫抖地指向脫下一半衣服,露出赤裸身子的無愁。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無愁的裸身……他的臉“轟”地一聲冒出白煙來,久久說不出話來。
  繡芙蓉2003年7月11日更新
  搬來山腳下了。
  無愁的叔叔……其可怕,殺氣十足,我幾乎以為我要被他的目光殺死千百回了。
  不過我還是心懷感恩,無愁的娘收容了小孩,為了抱抱這些小孩,今天我又被無愁追若打。沒有天理啊,小孩生來就是要抱要親要哄的,我抱抱哄哄,有什麼關系?
  神,終究還是沒有遺棄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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