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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待用愛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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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41: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攸齊 - 待用愛情

她總是想起他姿態沉穩地坐在花台上微笑面對竊賊的畫面。
她的孩子從未被親生爸爸牽握過。
現在看他牽著孩子——她曾經極為渴求的平凡,
渴求著夜深人靜時有個人可以聽她說心裡話,
即便只是鬥嘴或講八卦也好……就像世間所有相愛的男女。
他總是想起深夜中她在透著暖黃燈光的餐車後忙碌的模樣。
人前,他是風光拿獎牌的國手,
誰會知道人後他是連感情都處理不好的婚姻失敗者?
但如今他明白她這番話不是想滿足她的“虛榮心”,
而是深知他還有夢想,鼓勵他逐夢。
他們的相遇,不太早也不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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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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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42:21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此刻緊縮的胃在提醒他,今晚餐會上他吃得不多。

    他很久以前就明白接見、頒獎、餐會這些都不過是操弄手段--政客們擅於假道賀名義,行作秀拉選票之實;所以這類的表揚慶功餐會他向來缺乏興趣,若非他得陪同子弟兵出席,這樣的活動他斷然不會出席。

    扯下束縛的領帶塞進口袋,將正式場合才會勉強套在身上的西服外套隨性搭在手臂上,他略顯疲憊地走著,目光隨意看著兩側。

    平時經過這裡時,處處可見小吃店蒸氣漫漫,今晚卻不見騰升的熱氣。他抬臂看了眼表面,剛過十一點,他倏然明白自己今夜晚歸了,店家皆已打烊。

    林方笙停步,望著前頭角間的小七招牌--只能吃便利商店的了?

    他摸出手機,欲撥給李太太,詢問是否還有什麼可填胃,轉念一想,都這時間了,李太太應已休息。

    倏然一陣香氣飄來,他抬眼探看,左前方一部造型特殊的小餐車吸引了他的目光;隱有熱氣從小車上頭騰升漫開,冷涼的空氣中不覺多了份甜暖,他不假思索,信步走近。

    “還有吃的嗎?”小車後,女子手握大湯勺,在冒著熱氣的鍋裡撈著。

    “打烊了,不好意思。”路嘉遙抬眼看了他一下,繼續撈出鍋裡的老姜母。

    “什麼都沒了嗎?隨便給我什麼都好。”餐會上吃得不多,酒倒喝了不少,胃有些難受。

    隨便給什麼都好?很餓了吧?路嘉遙抬臉看向男人。

    純白色襯衫還算筆挺,扣子解了兩顆,外套搭在手肘上;兩只長袖挽起,露出線條有力的手臂,身板瘦長,但起伏的胸口仍隱約透出衣下精實的體魄。

    男人很高,五官端正,英氣勃勃,眉宇間略帶倦色,仍難掩他軒昂氣質,想來是在附近辦公大樓某公司任職的中高位階主管。或許為了公事忙至夜深,才會有“隨便給什麼都好”這麼隨便的要求,偏偏,“隨便”最難應付啊。

    她微微笑著,問:“你吃甜食嗎?”

    他愣半秒,退了兩步,看著餐車上頭的圖案。餐車很特別,與一般小吃攤不同,特殊的造型看上去應是仿傳統的大紅色燈籠。

    細看招牌上的菜單,山藥芝麻湯圓、山藥紅豆湯圓、南瓜湯圓、酒釀湯圓、桂花釀湯圓、養生小湯圓……原來全是甜品,她才有此一問吧。

    “甜食可以接受,別太甜就好。”他看了看餐車後面,是三層樓建築物,騎樓下擺了幾組竹制桌椅,看著頗傳統。他想,若非租了騎樓做生意,便是住家是自己的,善用騎樓空間做點小生意。

    “要加點姜汁嗎?我們自己用老姜母熬的,不是用姜母粉泡的。”

    “好。”冷天,熱姜湯正好。

    他揀了靠餐車最近的那張椅子,把外套擱在交疊的腿上,稍嫌懶散地靠上椅背;他闔上眼,腦海裡飛快轉著接下來的培訓計畫。

    時值十二月,明年上半年有全國青年杯田徑錦標賽、全中運等,在距離一月訓練期到來的這段休整時間,可以先做缺點檢討,再將訓練方式調整為輕度……什麼味道這麼香?

    展眸,他目光落在餐車後那纖細的背影上。女子不知忙著什麼,只瞧見熱氣不斷漫開,連空氣都甜了起來。

    其實剩余的桂圓紅棗黑糖湯底和姜湯是打算自己喝掉,不過這位客人既然不挑,她就做碗養生湯圓。將兩種湯汁一起煮開,丟入已熬煮過的龍眼乾和紅棗稍滾個幾十秒,再放入一些也是熬過的白木耳,撈起另一鍋中已滾開的幾顆湯圓。

    把撈起的湯圓擱入白瓷碗,加入熱甜湯,放進湯匙,她端至男子面前。

    “包餡的湯圓只剩兩個山藥紅豆和一個南瓜口味,沒包餡的小湯圓統統給你了。你試試,要小心包餡的會燙舌,得小口咬。”路嘉遙貼心提醒。

    他看了她一眼,輕頷首。“謝謝,麻煩你了。”不再說話,握住湯匙柄,先抿了一小口熱湯。湯滑入喉,進了胃袋,他忽看著湯匙,笑了起來。

    意外,相當意外--原本他對她賣的甜湯不抱什麼期待。湯圓還能怎麼樣?除了甜就是甜,可這一口,他要用兩字來形容--驚艷。

    黑糖做底的湯保有黑糖香氣,卻無他以為會有的人工甜膩;口腔裡漫開黑糖香味,帶了點老姜的微辛,還有龍眼干特有的香甜,甚是美味。不過是一小口熱湯,便能嘗出層次感,除了用驚艷來形容,還能是什麼?

    他舀了顆紫色胖湯圓,記住老板娘的叮嚀,小口咬下,立即感受松軟的紅豆在他嘴裡化開;以為吃進的會是甜膩,留在口腔裡的味道卻意外清爽。

    他看著被他咬開的湯圓,淡紫色的薄皮裡奔流出來的紅豆幾乎顆顆分明,而非色澤較深較濃稠的紅豆泥,難怪口感與超市買來或一般外頭吃到的紅豆湯圓不一樣。他想,應是她費時熬煮的紅豆,才能保有豆子完整的形狀。

    稍回想方才所見菜單上的價位,一碗要價九十元,不算親民的價格,可只吃上一口,便覺物有所值。

    “餡料是自己煮的嗎?”林方笙看一眼女子忙碌的背影,淡聲問。

    “是。從皮到餡料和湯,全都自己煮。”路嘉遙擦著餐車,並未回首。客人來來去去,這類的問話常有。

    “這碗甜湯,是刻意少放糖的?”

    她笑一下,說:“甜度固定,沒特別調整。湯先用龍眼干、紅棗和白木耳熬,撈起這些料後,再加一些黑糖,黑糖能讓身體溫暖、活絡氣血。”他大概以為是他說了不要太甜,她才為他特別煮了碗不甜的湯圓吧。

    “南瓜裡頭包的是什麼餡?”他看著湯匙裡那顆被他咬了一口的南瓜湯圓,只感覺口齒生香,但吃不出深濃的褐色流體餡料是什麼。

    “裡面包的是椰糖,一小塊而已。太甜嗎?”擱下抹布,她走了過來。

    “不會。好奇這是什麼而已。”他晃了晃湯匙,笑了一下。“很香。”

    “椰糖是椰子的花序汁液,經過蒸煮後取得的,礦物質含量比一般糖類高,是健康的甜料。”

    這麼養生?他聽了聽,微笑道:“第一次吃。”

    “可能無意間在哪道餐點吃過,只是不知道裡頭有椰糖;好比說泰式料理的涼拌木瓜絲,或是西米露,這些食材裡都該有椰糖。不過椰糖成本高,也不保證店家都是使用椰糖。”她稍作說明,微一頷首,轉身回餐車繼續打烊工作。

    將幾個大小不一的鍋子收疊一塊,繞過餐車,拿至角落水龍頭下;她挽高袖口,清洗起來。得快點收拾干淨,她尚有講座內容要設計編寫,早點完成方能早點休息,讓疲憊的身軀重獲能源。

    一碗湯圓吃得精光,一滴甜湯也不剩。他胃暖實了,掏錢包准備付錢時,卻不見女子身影。

    “老板娘。”林方笙起身,微揚聲音喚,僅有水流聲回應他;他循聲而去,餐車遮去他大部分視線,只瞧見右前方騎樓梁柱前有隱約的身影晃動。“老板娘?”

    沒聽見?他稍揚聲,道:“老板娘,九十元對吧?”

    “啊?喔,四十元就好。”她太專注於思考,並不知道客人已喚她三次。

    “不是九十元一碗嗎?”

    “一碗會有五個或六個,你那碗我只賣你剩下的三個,算你四十就好。”路嘉遙關了水龍頭,起身走來,兩手在圍裙上抹著。

    他翻著錢包,只有兩張千元鈔票,掏掏褲袋,零錢不足,他遞出一張千元紙鈔,道:“抱歉,沒有零錢。”

    “我找你,你等等。”

    林方笙想了兩秒,出聲阻止:“不用了,寄放這裡,我兒子喜歡吃湯圓,我會帶他過來吃。”他頷首,拿了外套轉身欲走。

    “也不用這麼多,萬一你忘--”

    “請幫我放著吧,這邊的店家我幾乎都有放點錢;方便的話,簡單記個帳,不夠了再告訴我,我再給你。”說罷,轉身離開。

    看看手中的鈔票,再看看男人的高瘦背影,路嘉遙忍不住摸摸自個兒的臉,想著--難道,我長得像儲值卡?

    “老板娘,有名片嗎?”想起什麼,停步回首的林方笙正撞見她摸著臉與鈔票對視的有趣模樣,他笑了笑,揚聲問。

    她回神,從餐車抽屜裡拿了張名片。“後面是Menu,參考看看。”

    林方笙接過名片,並未細看,只兩指夾著名片,微舉手臂,晃了下名片。“湯圓很好吃。”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許是方才那碗加了老姜母的姜湯起了作用,他出了點汗,抬手抹過額際,果然微濕著;他腳下一頓,停下步伐,稍作歇息,低眸看著手裡那張名片,覷見上頭店名時,笑了笑。

    圓滾滾湯圓?店名挺有趣。

    翻至另一面,上頭列著品項,價位一律九十元,下面小字注明著每種不同口味湯圓的數量,南瓜和酒釀有五顆,其余皆有六顆;大概是南瓜裡的椰糖和酒釀的成本較高。

    將名片收進掛在手肘上的西服口袋,抬眼時,他微地一愣。那是……他半眯起眼,看著前頭校園圍牆上晃動的黑影,倏然想起近日學校一連掉了電腦、單槍投影機,還有相機一事;更早前,還有學生單車遭竊。他不多想,邁開長腿往前直奔。

    越過馬路時,他看清那黑影,果然如他所想。

    兩名黑衣偷兒一人在底下接過物品,另一人手裡不知拿著什麼,准備從圍牆上方再次遞出來。他盯著對方,掏出手機,直撥三個數字,壓低聲音:“我要報案。地點是理仁中小正門旁圍牆……”

    簡短說完,把手機擱進褲袋,他悄悄靠近,忽揚聲斥喊:“你們在干什麼?!”

    兩名男子被嚇了一跳。“干!被發現了啦!卡緊咧!”圍牆外的黑衣男子先反應過來,朝上喊了聲,迅速抱起地面上的竊物。

    “干你白痴哦?東西不要了啦!”上頭男子收回已半跨過圍牆的腿,在上頭指揮著。“緊造啊!”

    見林方笙已靠近,男子果真放著竊物不管,拔腿就跑。

    林方笙不急著追,他雙臂抱胸,岔開雙腿,身子站得直挺挺;他微抬下顎,看著圍牆上的男子,噙著淡笑,“你打算在上面待多久?”

    “你、你……我警告你,你別多管閑事,要讓我下去,打得你叫不敢!”

    林方笙招招手。“你下來,我想知道你如何把我打得叫不敢。”

    男子側首,朝同伴逃離的方向看去,溜得可真快;他看看底下的男人,一面思考著該從哪方向逃走,一面恐嚇出聲:“我同伴去烙人來了,你好膽麥造,在這裡給我待著!”

    林方笙笑笑,道:“好,我不跑,就在這陪你。”看看周遭,在矮花台上坐了下來,大有“你不下來,我也不走”的姿態。他看那竊賊的反應和動作,不像老手;他氣定神閑,開口問:“上星期學校掉了電腦、投影機,還有相機,有個老師自備的麥克風也不見了,那麥克風可不便宜,挺識貨的。”

    像是刻意欲讓對方心神不寧,稍頓,才問:“統統是你們偷的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東西了?不要誣賴我!”

    “那地上那幾樣東西怎麼說?”林方笙細看,主機、液晶螢幕,還有……筆電?筆電應是哪位老師的私人用品吧。

    “說什麼!你看到我拿那些東西了嗎?!”男子打量著外頭花台上的男人。不知道這家伙跑得快不快?他要是越過圍牆,被直接攔住的機會很大;但不越過圍牆,他就得往校園裡跑,並須在這家伙翻牆進來追上他前翻過另一道牆……

    “我看見你把東西遞給你的伙伴,但那些不是你的東西。順便教你,不屬於自己的物品,不該拿。”林方笙笑著,音色微冷。

    黑衣男子察覺他語氣的改變,瞪著他瞧。這人看上去斯文,身子瘦長,文質彬彬,像讀書人,應非凶惡之人,但這刻坐在那,笑著說話的樣子,卻令他背脊竄上一陣寒意。不會這麼倒楣,讓他遇上便衣吧?

    “誰跟你說那不是我的東西?”男子揚高嗓,壯大氣勢。

    “你是理仁的教職員嗎?”

    “我、我當然是!”

    林方笙笑兩聲,問:“哪班的老師?還是科任的?”

    “問這麼多干嘛?我來拿我的東西有什麼不對?你也管太多!”

    “拿自己的東西沒有不對,但為什麼要翻牆?”林方笙起身,緩步靠近,目光盯著圍牆上的男子。“我在理仁不曾見過你,你如何證明地上這些都是你的東西?”

    這人不是便衣,是理仁的老師?老師在他眼裡,不過就是很會考試的書呆子一個,是能多會跑?黑衣男子不再理會他,看看幽靜校園,盤算著逃跑路線。

    “不用想逃。”林方笙看了看表,道:“大約五分鐘前,我電話報警了。”

    男子聞言,瞪大眼,一時間心慌意亂,不加思索便躍下圍牆,跑進校園。

    林方笙不意外,隨手扔了手中西服外套,身子輕躍,雙掌攀上圍牆,長腿一跨,翻進校園,依著那黑影移動方向快步追上。

    現在怎麼辦?路嘉遙看著那翻牆進校園的背影,一會便不見蹤影;她忽望向身後路邊幾部停放的機車,隨手抓了其中一頂吊掛在機車把手上的安全帽,撿了他的外套,沿著圍牆邊跑至校門口候著。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從正門出來;但她沒時間多思考,只能在這等著,要是他們從這裡出來,那再好不過;若從其它地方出校園,她至少也是盡力了。

    她站在開啟的小門邊,探頭望進校園裡。夜已深,偶有汽機車經過的聲響,再無其它;她靜佇一會,便聽見跑步聲,眯眸一瞧,果真有兩條黑影從穿堂旁冒了出來,直往門口奔來。

    退兩步,她身側貼牆,豎耳靜聽。喘息聲混著腳步聲,還有兩聲聽不清的咒罵,已如此接近;她屏息,在覷見黑影竄出的瞬間,手中安全帽用力一扔,准確砸中黑影;下一秒,只聽見一聲痛喊,那黑影趴跌在地,還咻咻喘著。

    林方笙驚愕地瞪視面前這一幕。只差兩步,再兩步他便能揪住竊賊,誰知天外飛來一頂安全帽,精准無比地砸中對方,省去他這兩步。

    一名女子背對著他走向竊賊,從她衣物和系在腰上那件圍裙,他認出是湯圓店老板娘;擔心那竊賊身上還有刀械,他快步上前,只輕道一句“抱歉”,手一輕扯,拉下女子腰間圍裙,利用綁帶將竊賊兩手反綁於身後。

    “起來。”林方笙拉起黑衣男,湊臉將對方看了個仔細,低眸時,覷見對方黑色外套底下的襯衫有些眼熟;他拉下外套拉鏈,確定那件襯衫是鄰近一所綜合高中制服。

    他習慣性岔著腿,兩手抱臂。“在學生?”

    “干你屁事!”黑衣男子瞪著他。

    林方笙微挑眉,點頭笑道:“的確是不干我事,管你要偷要搶要殺人放火都與我無關,反正吃上罪的是你。”

    方才兩臂交抱胸前時,左手觸及一片濕黏,他憶起什麼,忽笑了笑,說:“我這人什麼都不好,只有一個優點--我很會記仇。看見你身上制服時,本來想著念在你還是學生,不想看你人生留下太多污點,打算手上這一刀就算了;不過你毫無悔意,這一刀肯定會記上,等等好好跟警察大人說明一下。”

    右手臂上被劃了一刀,是他警戒不夠。

    這賊夠狡猾,擺明了要耗他體力,一路穿過兩棟建築物,又跑上操場;他本該能迅速追上,偏今日這身正式衣褲,還有底下皮鞋,令他無法伸展開來。他少了平時速度,只能一路緊追上了跑道,才終將對方逮住,卻不想對方身上藏有刀械;當他看見銀光晃過時,已不及閃躲,臂上硬是被劃了一刀。

    打落對方手中利刃,卻又讓他趁隙逃了;他再追,方追出校門口,一頂安全帽精准砸上對方……對了,安全帽。

    他回首,意外老板娘還在,正欲開口說話,她已先問出口。

    “你受傷了?”聽見他對那竊賊所說的話,路嘉遙才仔細去看他,發現他右臂袖子確實染紅一片。

    “不要緊,等等包扎一下就好。倒是你……你怎麼會在這?”他一邊說,一邊拉下袖子,扣上衣扣,按住傷口。

    “我是因為突然想到你沒有留--”路的那端紅光閃爍,她望向燈源處,一眼便認出是警車,道:“好像是警察。”

    在店門口,她拿著他給的鈔票,怎麼想都不對。一千元不多,但也是錢,萬一錢放著,他卻忘了來吃湯圓,那她怎麼處理剩下的錢?他也未留下任何資料,她上哪找人還錢?思慮後,她便拿著鈔票追了出去。

    一路追到理仁門旁圍牆,覷見他坐在花台上和圍牆上的男子說話。她本不以為忤,可靠近時,聽見了部分內容,才發現圍牆上那男子似乎是翻入校園偷竊被他逮到;她不作聲,靜靜隱在停放路邊的休旅車旁,聽著他們的對話。

    知道他已報警,但見他又翻牆進校園去追竊賊,她也沒多想,只知道自己也該做點什麼,便拿了路邊機車上的安全帽追了過來。現在,看著那部已緩下車速、准備停車的警車,她知道這事情已可以順利解決。

    “總算來了。”林方笙順著她目光,看向逐漸靠近的警車,最後車子在校門口停下。在他邁步迎上前時,她又聽見他的自語。

    他語調略有不屑,說:“真慢。”

    慢?也是。最近的警局離這裡,騎車不必兩分鐘。

    她為他的自語笑了一下。

    *

    這輩子還沒進過警局,做筆錄這種事,只在電視劇裡看過。

    路嘉遙步出警局時,呵口氣,為這罕有的經驗。看了看表,時間已近凌晨一點;她看看周遭,想著是不是慢慢走路回去就好。

    “怎麼回去?”林方笙隨後走出,見她遲疑著,開口問。

    她側首看他,微微笑著。“在想是不是用走的就好。”

    一名女子這麼晚搭計程車,確實會有所考量,但走在馬路上也不妥。“住的地方好像不遠?”筆錄時,他聽見她說她住理仁中學附近。

    “是不遠。你晚上才去吃過一碗湯圓呢。”

    他恍悟過來時,笑了一下。“就是餐車後面的住家?”

    她點頭。

    “一起走吧。”他偏首邀約,不待她回應,逕自邁開腳步。

    路嘉遙跟上。“你手傷要緊嗎?”他先被送醫院包扎,她在警局等做筆錄,一會時間後,才見他被帶進警局。

    “不要緊。”

    “不要緊?你衣袖都是血,真不要緊?”

    他看了看染血的白長袖,道:“確實縫了幾針,但真的不要緊。謝謝你,還幫我撿回外套。”他穿上西服外套,遮去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的衣袖,稍拉整衣領和衣擺,繞到她左側。

    這舉止讓路嘉遙多看了他一眼。她帶著微笑,說:“原來是體育老師,難怪看你爬牆的動作那麼俐落。”在警局時聽見他回應警察的話,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與職業,也知道他今晚因參加一場慶祝餐會,喝了些酒,才會徒步回家,卻意外撞見竊賊翻牆而出的畫面。

    林方笙看看她,噙著淺笑,道:“你把安全帽當武器的功夫也很厲害,平時拿湯圓砸人?”

    “才不是。”她笑出聲,“我家的湯圓食材很高檔,砸人不劃算。”

    他忽停步,定定看她。

    “怎麼了?”她睜圓美目。

    “抱歉,今晚拖累你,還讓你進了警局。”

    她愣了下,擺手笑著。“沒事。抓小偷這種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每個民眾都該這麼做的,而且經驗難得,挺有成就感。不過……”

    “嗯?”他微揚眉。

    “我以為會像電視上演的那樣,被關在小房間裡做筆錄。”結果警察只是拉開椅子,要他們坐下,接著就拿出電腦開始進行筆錄。“然後,警察打字好慢,電視劇中的警察打字都好快……”

    她是電視兒童嗎?他為她的言詞感到有趣,笑了一下。“應該是每個分局的情況不大一樣。至於打字速度……我感覺不管哪方面的速度,似乎都不大快;通常要有壓力時,速度才會快起來。”幾次發生學生單車遺失,後又有學校設備被竊,皆未能破案,更別說筆錄打字這種事了。

    他非首次進警局做筆錄。剛接生教時,有個學生偷竊機車,因家長沒有時間陪同制作筆錄,最後是他這個生教組長陪同學生進警局,當時的警員打字速度一樣慢,十分鐘能打完的內容,硬是拖了一個多小時,還連篇錯字。

    路嘉遙點頭。“也對。難怪剛剛警車到時,你會嫌慢。”

    他不置可否,伸長手,含笑凝視她。“林方笙,理仁中小生教組長。”

    “路嘉遙。”她只輕握一下他掌心,便松開來。短暫接觸,感覺男人的手很暖,也很粗糙。“所以你是體育老師,又是生教組長?”

    “是。”他微低著臉,像看著地面上的影子,腳步不大,速度亦不快。

    “我以為組長或是主任什麼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資深老師。”警察問話時,他個人資料她全聽見了,知道他長自己兩歲。

    “你是在稱贊我保養得好?”林方笙偏過臉龐,唇角有淺淺笑意。

    她微微笑著。“這樣解釋也是可以。”她回想學生時期,道:“我記得以前讀書時,學校裡掛上組長或主任職稱的,真的都有年紀了,好像只有訓導主任是比較年輕一點。”

    “因為訓導處管的是品格操性部分,年輕一點的比較有體力。”

    “你是說……罵學生時比較大聲,打學生時比較有力?”

    他只是無聲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那麼,生教組長是管哪方面的?”她不大記得以前讀過的學校有生教組長這一職,印像中就是總務組長、學務組長、教務組長、訓育組長等的。

    “和訓導主任差不多。從頭發、服裝,管到操行。簡單來說,訓導主任是我的主管。”

    路嘉遙不知想到什麼,笑了笑。“是巧合嗎?我想到我國中和高中的訓導主任,正好都是我們班的體育老師;你是和訓導主任差不多的生教組長,也這麼巧是體育老師?”

    “不是巧合,確實大部分的生教組長和訓導主任都是體育老師出身的。”

    “為什麼?”她看他側顏,疑惑地問。

    林方笙抿著唇笑。“因為體育老師常被認為有武功,比較制得住學生。”

    “有武功?”

    “比如跆拳道老師、柔道老師。”

    “喔。”她恍然大悟,也被勾起好奇心,遂問:“你教跆拳道還是柔道?”

    “都不是。”他輕笑。“我教田徑隊。”

    她瞧瞧他身板,很精實,但不若籃球員或棒球員般的健壯,原來是練田徑。

    她又想,由跆拳和柔道老師來擔任生教組長或訓導主任還說得通;籃球或棒球占著體格優勢,也說得通;但是……田徑?

    “跆拳、柔道或是籃球棒球這些都說得過去,但為什麼會讓教田徑的老師任生教組長?”她跟在他身邊,慢慢走著,說話語調也輕輕緩緩。

    林方笙悶笑數聲。“大概是……若打不贏學生,逃命時,跑得比較快。”

    她呆了兩秒,笑出聲來。“上你的課應該很有趣。”

    “恨我的學生比較多。”

    “你很凶?”

    他笑笑。“據說是。”

    稍早前,在理仁圍牆外,聽見他和那竊賊的對話,他聲音沉而緩,不躁不急,根本聽不出凶意。

    她又想起他姿態沉穩坐在花台上與竊賊談話的畫面。這樣的男人,若不是心機深沉,便是人生歷練豐富、懂得人情世故,否則怎能笑著面對竊賊?可轉念一想,他長自己兩歲,今年都三十二了,這年紀若還單純、衝動,難免顯得幼稚。

    “現在的教育環境允許你凶嗎?”

    “一直以來,訓導主任和生教組長扮演的都是黑臉角色,有些老師教不動,就會往訓導處送;對某部分學生來說,訓導主任和生教組長還是有些威嚴的;當然也有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學生,端看情況來做較妥善的處理。”

    “那……輔導主任就是白臉?”

    他輕笑一聲。“是。”

    “我記得我以前--啊,抱歉。”手機響了,她歉然笑道。

    摸出褲袋裡的手機,路嘉遙接通電話。“媽,你怎麼還沒睡……沒事啊,已經做完筆錄……”她抬眼看了看。“我快到了,在小七門口了……我知道,你快去睡……不用啦,我又不餓。你先睡,我等等還有講座的內容要安排,大概要晚一點才能睡了……”

    結束通話時,她抬首便見他轉進便利商店旁的巷道。記得他填寫的地址非這條巷道,他是打算送她到門口?她喊住他:“林組長,你不用送到門口,我--”

    “不差這幾步路,這麼晚了,得看著你進門,才能放心。”

    她不再拒絕他的好意,道:“對了,那一千元,我想--”

    “放著吧,這邊的店家我幾乎都有放一點錢,你要是不相信,明天開店時問一下其他老板。”

    “這邊的店家?”可不少。每家都放錢,那得放多少?他又是基於什麼?

    林方笙像是知道她心裡的疑問,徐聲道:“田徑隊每天都要訓練,有時表現好,請他們吃點東西,通常我讓他們放學後自己過來找吃的,就從我寄放店家的錢裡邊扣。部分是為了家境不是那麼好的孩子准備的。曾有學生連件保暖外套也買不起,吃的部分更是隨便;這年紀正在發育,每天還得有體力接受訓練,不吃飽一點、營養一點,怎麼有體力跑步?”

    “像待用咖啡那樣的意思?”

    “是。不過我只是給自己的學生用,心意上來說,是不及待用咖啡的。”

    她點點頭。“不會。基本心態都是良善、有愛心的,所以我就不還你錢啦。”

    “錢用完了再告訴我。”他笑著,在她家門前停步。

    “當然!待用湯圓很有意義。”

    他瞄瞄她身後。“餐車呢?”

    “在那裡。”她指著騎樓角落被帆布蓋住的物體。“應該是我媽推進去的,打烊後會把餐車推到裡面。”

    “我看你進門。”

    路嘉遙掏出鑰匙,道:“先進去了,再見。”

    “再見。”他微頷首,見她進門,轉身朝返家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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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42:38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冬日清晨,天仍灰蒙蒙,寒冷的天氣裡,路上行人皆是大衣裹身;睡眼惺忪的學生們縮著肩,雙手插口袋,陸陸續續進入校園。

    七點整,林方笙准時出現在校門口,他負手而立,目光炯炯地盯著學生。

    志工導護吹響哨音,對街學生或獨自一人,或結伴,烏龜般慢吞吞地穿越馬路;靜立校門前的高大身影左右探看,目光掃過正要進校園的學生們,確定服裝儀容後,目光移往面前過街的學生,盯著之中的一名女學生。

    女學生書包背帶放得相當長,斜背肩上,訂制的窄版學生褲顯得她身形特別修長;她一手握手機,愉快談天,另一手晃著餐袋和早餐,很悠閑地通過馬路。

    在她經過自己面前時,林方笙揚聲問:“還沒聊完?”女學生嚇了一跳,抬眼看他時,倏然變了臉色。她急忙切斷電話,手機放進口袋,點頭道:“林組長早。”

    “哪一班的?”林方笙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學生。他一件白色運動外套,深灰色運動長褲,顯得年輕俊朗。

    “907班。”

    “907?老鳥了,所以過馬路可以很囂張,一邊慢吞吞走著,一邊講手機聊天?”

    “沒有啦,是我媽媽打來說她晚上加班,要我自己在外面吃飽再回家。”媽媽?當他沒年輕過?她說話那表情與笑容分明像和朋友對話,甚至是男朋友也有可能。基於尊重與信任原則,他不往下探問。他定定看她幾秒,伸掌。

    “手機。”

    女學生盯著他掌心,遲疑著。

    “懷疑嗎?我說,把你的手機給我。”

    “組長,我又沒在上課時間用手機,沒違反規定吧?”

    “我沒說你違反規定,你怕什麼?”他皺眉,音色略沉:“拿出來。”女學生不情不願地掏出手機;他看了看,晃晃手機,道:“用這麼好的手機,丟了怎麼辦?”是可以滑來滑去的iphon,他還在用舊型掀蓋手機。

    “丟了再買就好了啊。”

    他抬眼看她。“手機哪來的?”

    “我爸買的。”

    林方笙再看看她。從外套到長褲,一身制服一看便知是訂做;腳下那雙新款花色慢跑鞋市價近三千元,加上手機,不難看出此學生家境應是相當優越。

    “你帶這種手機來學校,萬一弄丟手機,不怕挨你爸罵?”

    “又不會。我爸說錢財乃身外之物,東西不見再買就有。”他搖頭笑兩聲,道:“是,不見再買就有。你知不知道與你同年紀的學生裡,有很多連營養午餐都吃不起,你有這種手機可用,應該要懂得好好珍惜。如果零用錢太多,愛校樂捐時不妨多捐點。”

    “有啊,我爸每學年都交兩萬給家長會耶。”

    “我代替學校感謝你。不過不管交多少,都無法改變我不喜歡iphon的想法。朝會時我強調過無數次,申請攜帶手機的同學,除了進校園就得將手機交到生教組以外,也不准帶太貴的手機。你事業很忙嗎?需要用到iphon?學校開放讓你們申請帶手機,是為了方便你們聯絡家長接送,不是讓你們來比行情。

    明天一到校就來找我報到,我要檢查你的手機,我不想再看見你拿出來的是iphon;還有,你要穿訂做的制服我不反對,但是褲管給我改回寬版,不要標新立異。要穿窄版的,將來你有很多機會,不需要在這時候急著把自己弄得像大人。”林方笙把手機還給女學生,他兩手抱臂,瞪著她的書包數秒,皺了皺眉,音色轉重:“我說同學,書包背帶一定要放這麼長?覺得這樣飄逸是嗎?可以升天當仙女?還是准備去唱戲、跳電音三太子?我給彌三十秒,馬上把背帶調整回正常長度。”他盯著腕表,說:“計時開始。”

    女學生擱下餐袋和早餐,一陣手忙腳亂,將背帶調整回來,怨怪的口吻:“林組長,這樣可以了嗎?”他面無表情,點了下頭,目光略過她,看向其他陸續走來的學生。

    女學生越過他時,轉身朝他背影扮鬼臉。“羅哩叭唆。以為自己長得帥就故意耍帥嗎?不就是個組長而已,自以為官很大?訓導主任都沒管這麼多了。是住在海……”

    “真抱歉,讓你失望了,我不住海邊。”林方笙倏然回首,慢吞吞說完後,突厲聲斥道:“你時間很多是不是?多到可以猜測我住哪?要是嫌時間太多,第八節留下來愛校服務一星期,我看你還要不要慢吞吞的!”罵完,人正好也跑了。

    每天一大早就得罵人,一路罵到晚,日復一日;回想年少時,不敢說自己對於師長與父母親是百依百順,但規矩訂了,他必然遵守,不似這年代的孩子,規矩訂一套,他們老做他們喜歡的那一套,還不讓人說幾句。

    呵口長氣,他轉身面著馬路,一部幼稚圜的娃娃車就在這刻開至他左前方停下;那可是家長接送區。他不悅地走上前時,瞄見車身上的校名一一薇閣幼……。

    他微感意外,仍不停腳步;他在車前站定,正想敲窗,車門被跟車老師推了開來一一不意外,是熟面孔。

    “啊,子洋爸爸,是你啊,你輪導護嗎?”

    “張老師。”林方笙微一頷首,道:“我固定站校門口。”

    “辛苦了。”

    “你也是。”他看看前頭司機,似無移開車子的意思。“能麻煩司機大哥把車子往前開一點或是往後退一些?這邊是家長接送區,規定不可以停車。”

    “子洋爸爸,通融一下,我們暫停一下就好。真的,只停一下。”

    “張老師,抱歉,我只是依學校規定做事,我現在讓你們停一下,日後會有家長也來要求停一下,這麼一來,接送孩子的家長沒地方暫停車,會四處亂停,這條路就會塞車。”

    “真的就這一次,以後保證不會再有。是因為有個孩子本來都是她家長自己接送,今天好像有事不能送孩子到學校,剛打電話給我們主任,說要讓孩子搭娃娃車。他們就住對面那條巷子,家長說會把孩子帶過來理仁這邊,讓我們在這等一下。”他也不是不近人情,但礙於規定,林方笙只得開口:“司機大哥把車開過去接孩子不是更方便?”

    “那媽媽說這樣我們車子還要回轉,她覺得太麻煩我們,所以她會把孩子帶出來,我”舉首透過另一側車窗,看見出現在巷口、正等著過馬路的母女身影時,張老師笑說:“出來了!子洋爸爸你看,她,出來了啦,拜托一下,再讓我們停個三十秒就好。”林方笙張嘴欲說什麼,先聽聞一道微揚的女性嗓音。

    “老師,不好意思,臨時讓你們來接一一”路嘉遙覷見佇立車門前的男人面孔時,愣了兩秒,然後朝他微一頷首,看向跟車老師。她一臉歉疚,說:

    “張老師,真的不好意思。”

    “不會啦。來,曼秾,跟媽咪說再見。”

    “在車上要乖,不可以起來走動。”路嘉遙矮下身子,摸摸女兒臉頰,輕聲交代。

    “你會來接我回家嗎?”小女生睜著圓目,有些依依不舍。

    “看情況。可以的話我去接你,如果外婆沒有好一點,你就要搭娃娃車嘍。我們在家裡說好了,你已經大班,可以自己搭娃娃車了對不對?你看車上好多小班的小朋友也是自己搭車,你要比他們更獨立好不好?”

    “我大班了,很獨立,只是第一次搭娃娃車,有點不習慣。”小女生說話細細軟軟,聽著心都要融化。

    “多搭幾次就習慣了,你最棒了!”路嘉遙親吻女兒面頰,攙扶她上車。送走娃娃車,臉一側,男人靜深目光直勾勾看著她,她才憶起他的存在。

    她微微一笑,輕道:“早安,林組長。”

    林方笙冷凜著眉目,緩緩掀唇:“下次要搭娃娃車,請在別處上車,這裡是家長接送區,你在這讓孩子上車,明顯妨礙了我們。”說罷,側首不再看。

    “回家才能拆。”方從便利商店走出,林方笙見孩子手捧著紙盒,興奮又迫不及待的表情。

    “我知道啊,只是看一下。”捧高裡頭裝著玩具的紙盒,林子洋笑開懷。

    “謝謝爸爸。奶奶昨天才跟我說她下次要帶我去買,結果你就先帶我來買了。”

    “你聽話、表現好,該做的事都做了,我就會給你獎勵。所以下次去奶奶那邊時,就不能再跟奶奶要玩具。聽懂了嗎?”

    “不是我跟奶奶要的,是她說要送我的,因為我昨天很乖。”

    “真的?”昨日一場表揚慶功餐會讓他無法在家陪孩子,就把孩子往母親那裡送。

    “真的。早上奶奶送我去幼兒園時,說我很乖,下次要帶我去買我想買的玩具。”

    “那你告訴我,昨天在奶奶那裡都做了什麼?”

    “我背了五首唐詩,陪奶奶聊天,還幫她槌背。”

    “你們都聊什麼?”

    林子洋想了想。“奶奶問我那個杜阿姨有沒有常常跟你去約會。”他愣了幾秒,問:“你怎麼回答奶奶?”

    “我說我不知道杜阿姨是誰。我沒看過杜阿姨啊。”林方笙只點了點頭,未再開口。是母親介紹的對像,才大學四年級,父親是成功企業家,因著姑母嫁於高官之子,杜家政商關系甚好;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女孩,外型出色,學業也頂尖,但終究只是個未有社會經驗的女孩。

    他不以為這樣的女孩適合自己,僅吃過兩次飯,便不再有連系。

    “爸爸,那個杜阿姨漂亮嗎?”林子洋未曾見過對方,好奇心滿滿。

    “漂亮。”

    “那你會娶她嗎?她會變成我新媽媽啊?”

    “不會。”

    “但是奶奶說如果你喜歡杜阿姨的話,杜阿姨就會是我新媽媽。”他皺了皺眉,溫聲道:“下次奶奶要是問你這種事,你請奶奶直接來問我。”

    “我真的會有新媽媽?”他稍愣,問:“你希望有個媽媽陪你嗎?”曾經對孩子說過,不論發生什麼事,他對他的關愛不會減少,但他似乎忘了,母愛是每個孩子成長中不可或缺的養分。他是不是得該彌補孩子這個缺失了?

    “希望啊。大家都有媽媽,林曼秾也有媽媽,只有我媽媽不知道跑去哪。她媽媽好溫柔,又好漂亮,我超羨慕林曼秾的。”扁了下嘴,說:“如果我也有一個像林曼秾的媽媽那樣的媽媽,不知道有多好。”林曼秾,這名字他很熟,幾乎每次與兒子對話,問起他在幼稚園的情況時,總能聽見他提起這名字。

    林方笙低首,看著兒子,“就是跟你最好的那個朋友?”

    “對呀,我跟她很好,我們是好朋友耶。她跟我好像喔,我跟她說我沒有媽媽,然後她說她沒有爸爸,她還說她以前跟她爸爸住一起時,她爸爸很凶的。

    “她告訴你她爸爸很凶?”

    “對呀。因為她媽媽對她好好喔,中秋節的時候,還來教我們做月餅。我跟林曼秾說我也想要一個跟她媽媽一樣的媽媽,她就說她覺得你對我很好,她也想要一個跟你一樣的爸爸,還說她爸爸只會罵她和她媽媽,還會摔東西打人。”

    “你看過她媽媽?”別人家的家務他不感興趣,只是林曼秾這名字,他一直覺得今日似在哪聽過。

    “看過啊。林曼秾的媽媽都會送她來學校,放學也會來接她,有時候是她阿嬤接啦。”想起什麼,驚呼一聲:“啊!我想起來了,林曼秾今天搭娃娃車耶,可是我早上沒有搭娃娃車,不然就可以坐在一起了。”娃娃車?直至這刻,林方笙才憶起今早在校門前的那幕。那個小女生好像叫曼秾,子洋也讀薇閣……“子洋,林曼秾長什麼樣子?眼睛大大的嗎?”

    “很圓很大,她媽媽的也是。”

    他記得小女生早上梳著公主頭,發很長。“長頭發嗎?”

    “爸爸你怎麼知道?林曼秾頭發很長很長很長……”

    “長得瘦瘦的還胖胖的?”

    “曼秾沒有胖啦,她跟我一樣都沒有胖。”

    林方笙想著,那小女生長得也是很纖瘦,會是同一人?

    “林子洋,你怎麼在這裡?”小女生不知從前頭哪戶人家冒出,奔至眼前。

    “爸爸,是林曼秾耶!”很驚喜地扯扯父親褲管,轉首對小女生炫耀:“林曼秾,我最近跑操場都可以一次跑兩圈,我爸爸剛剛帶我去商場買玩具車,爸爸說我好棒!”手一攤,現寶。

    “可以借我看嗎?”小女生很有禮貌,大眼睛盯著玩具車,兩條手臂背在身後,沒得到允許前,沒敢伸手摸玩具。

    “好啊,借你玩,你不能用壞喔。”

    接過包裝完整的玩具車,林曼秾只是左右瞧瞧,也沒開口要求拆掉包裝。

    今早一面之緣,林方笙還認得這張臉蛋,才後覺發現不知不覺竟走進這巷子來了。這刻見小女生乖巧,看著也甚喜歡;他彎身,低下脖頸,道:“你好,我是子洋的爸爸,你和子洋是好朋友對嗎?”

    “我跟子洋是好朋友啊,超麻吉的。”

    “你……”他瞧瞧她身後不遠的湯圓店,徐聲問:“你媽媽是不是姓路,馬路的路?”

    “我媽咪說不能說馬路的路,會被誤會成長得很像蚯蚓的那種馬陸,要說路見不平的路。”他笑一聲。“好,重來一次。你媽媽是不是姓路,路見不平的路?”

    “你怎麼知道?”不待回應,她眼珠一轉,看著好朋友。“子洋,你爸爸好厲害,知道我媽咪姓路。”

    “因為我吃過你媽媽煮的湯圓。你說你和子洋是好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子洋喜歡吃湯圓?”

    “知道啊,每次點心有湯圓,他都要吃兩碗,有時吃三碗,QQ圓也是。

    每次廚房阿姨煮綠豆湯加圓,他都說要用他的綠豆跟我換我的QQ圓。”

    “你有跟他換嗎?”

    “有啊。媽媽說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而且我常常吃湯圓,就跟他換了。”

    “你對子洋真好。”他溫柔地看著小女生,輕問:“你能帶我跟子洋去你家的湯圓店吃湯圓嗎?”

    “好啊,就在前面。”說完人就跑了,一面揚聲喊:“阿嬤!林子洋要來我們家吃湯圓!阿嬤阿嬤!快點煮湯圓!”

    “林曼秾,你跑慢一點啦!”另一個追了上去。

    “小心一點,不要用跑……”還沒交代完,一溜煙轉進騎樓了。林方笙嘆口氣,大步跟上,幾個聞聲的店家老板探頭出來,一見是他,揚聲招呼。

    “林組長,好久不見!”

    “林教練,我聽我家小孩說你們男生接力又拿第一,女子組第二名,跳高也第一,你真厲害。”

    “什麼才厲害而已!前兩天那個叫高皓成的學生才拿獎牌來跟我換一碗牛肉面,說跳高拿了金牌。我看他瘦歸瘦,點大碗的,吃得連湯都不剩。吃我的牛肉面可以跳比較高,比賽得第一啦,哈哈哈!”店家老板與有榮焉。

    他默不作聲,只淡笑頷首。這巷道不寬不窄,能容兩部車交會的車道,巷頭到巷尾皆有小吃店,都是老屋子了。他不敢說這些店家的孩子全都讀理仁,但至少這裡學區歸理仁,他深信店家孩子就讀理仁的應占多數;因為如此,這些店家老板對他及學生們才特別親切吧;又或者該說,這裡的居民多數從事小吃店,生活較單純,個性也較熱情。

    他其實不常來這裡用餐,因此在昨夜繞進來找吃的之前,他並不知這裡還有家湯圓店;應是之前偶有幾次過來時,湯圓店還沒營業,餐車尚未推出門口,或是湯圓店是近期才開幕。

    “教練,今天想吃什麼?我請客啦!”牛肉面店老板熱情大喊。

    林方笙嘆著淡笑。“謝謝,已經吃過了,改日再帶學生過去吃面。”晚飯後,帶孩子出來買個東西,住處離這不算遠,約兩公裡,慢慢散步倒也愜意。

    “說定了啊,把那些得獎學生都帶來……啊,不管有沒有得獎,整個田徑隊都帶過來,我老梁請客!”老閱揮動著湯勺,激動萬分。

    “一定一定。”林方笙頷首,一道力量拍在大腿上,他低眸一看,還沒開口說話,抱住他大腿的孩子先興奮開口。

    “爸爸,快點!林曼秾家快沒位子了。”林子洋兩手拉住父親,拖著走。

    愈近湯圓店,空氣間浮動的甜暖氣味愈濃厚,憶起昨夜嘗過的暖胃甜湯,他腳步大了些。

    “曼秾阿嬤,我爸爸來了!”林子洋拉著林方壟,對著餐車後的婦人揚笑。

    “你好。”林方笙停步,點頭致意。

    “你好。”廖淑茹戴著口罩,仍能看出她眼裡帶著笑意;她手裡忙著撈起浮起的湯圓,一邊道:“你們子洋好有禮貌,剛剛還幫我收碗。”

    “阿嬤稱贊你,你該說什麼?”他低眸看孩子。

    “謝謝曼秾阿嬤。”說完,急著跑進騎樓下找好朋友了。

    “林先生,裡面請坐,看要吃什麼。”廖淑茹盛裝好客人的湯圓,端過去,再回餐車時,忽笑道:“啊,看我這記性。我忘了告訴你,今天只有酒釀、桂花釀和養生小湯圚。想吃哪一種的?”

    “山藥和南瓜賣完了?”他對南瓜包椰糖的湯圓甚是懷念。

    “今天來不及去市場挑山藥和南瓜。”廖淑茹拿著抹布擦啊擦的。“早上有點不舒服,稍微發燒,我女兒就大驚小怪,不讓我開店,一定要我休息。吃過藥後感覺比較好了,才想說加減賣,不過市場差不多都收了,所以今天沒賣山藥和南瓜的。”

    他點頭。“生病應該多休息。”

    “躺在床上很無聊,也不是病到不能動。”指指坐在裡頭的外孫女。“我們曼秾已經學了鋼琴,前陣子還吵著說要學舞蹈。我女兒有在考慮既然我們學區在理仁,理仁舞蹈班又很有名氣,曼秾要是有興趣,以後讓她考理仁舞蹈班。栽培孩子要不少錢,我這邊多賺一點,她媽媽也能輕松一點。”

    初見面,理該生疏,因著做生意的關系,招呼客人的工作馬虎不得,何況還是曼秾好友的父親;這陣子時常聽孩子叨念著林子洋,聽得都熟了,所以這刻即使是初見,也感到無比熟悉,話自然就多了。

    “理仁舞蹈班不難考。應該說,只要有點節奏感,都可以考上。”理仁是國內少數九年一貫的學校,小二招考舞蹈班,可一路直升國中部舞蹈班。

    “真的嗎?”

    林方笙輕點下顎。“理仁舞蹈班不對外招學生,只收自己校內一、二年級的。二年級下學期才考試,考試內容很簡單,讓學生做幾個動作,看看柔軟度和對音樂的敏感度;基本上,只要有報名幾乎都可以考上的。

    “這麼簡單?我跟我女兒都以為很難考。”

    他含笑道:“不,真的不難考。不過考進了,訓練和課程可就不輕松。”

    “不會有很多學生搶著進嗎?”

    他思考片刻,說:“據我了解,比起舞蹈班,大部分家長想送孩子去考的還是資優班。老實說,舞蹈班練舞時間比較長,相對學科方面會比較弱,以台灣目前環境來說,家長還是希望孩子成績好。”

    “可是我看陽興國中的舞蹈班都考上國立高中,陽興貼在校外的上榜名單,舞蹈班考上第一志願的很多。”

    “其實陽興的舞蹈班實際上是資優班。”他沒說太明,但他想,足夠讓人聽懂他意思了。

    “原來是這樣……”廖淑茹恍悟。“理仁的舞蹈班不是資優班?”

    “不是。”

    “現在升學制度改得亂七八糟的,我也搞不懂,等我女兒回來,再跟她討論看看。”

    “多考慮是好的。”忽想起什麼,問:“曼秾開始學舞了嗎?”

    “最近剛開始學,幼稚園的才藝班,有讓她上舞蹈。”他點點頭,徐聲問:“有紙筆嗎?”

    “我拿給你。”撕了張點菜單,遞了原子筆給他。

    林方笙掏出手機,低首,抄寫螢幕上的資料。“這是理仁舞蹈老師的電話,我知道她在外面也有授課,如果想考理仁,可以和她聯絡看看。和她上幾堂課,就知道怎麼考了。可以跟她說是理仁生教林組長介紹,學費她應該會打折。”她訝問:“你就是林組長?”

    “是。”他笑笑。

    “那昨晚我女兒……”

    他嘆著笑弧道:“昨晚路小姐相當英勇,施展了飛帽功,當場制服竊賊。”

    “原來你就是林組長。我曾聽老梁說起你,就賣牛肉面那個。”不只老梁,賣肉羹的江桑、小籠包的盧太太等,好像這條巷子的店家都認識理仁生教組長;早上又聽嘉遙稍提了下昨晚她遇上的事,她很難不對理仁生教組長印像深刻。

    “我知道。”

    “之前他們在說理仁後來的生教組長是田徑隊教練,對學生很有愛心,都會放錢在他們店裡,讓田徑隊的學生去店裡吃東西。我還想說我沒遇上這麼有意義的事,是不是田徑隊不愛吃湯圓。”

    “不是,誤會了。”他擺手笑。“我不常來這裡用餐,之前來過幾次,沒印像有賣湯圓,不是對湯圓排斥;我們子洋很愛吃湯圓,我母親也是,我要知道這樣有,早早就帶他們來了。”

    “我女兒早上有提,說你有放一點錢在這裡。”廖淑茹笑一聲,“我這店是今年才開的,不過我已經在這裡住了二十多年啦!理仁裡面的老師,風評我多少都聽過。說實在,像你這麼有愛心的老師不多,能被你教到的學生真幸運。”

    “沒有,我比較凶,要求很多,討厭我的學生還不少。”

    “愛之深,責之切啊。不過這年代不流行這個了,現在的孩子哪裡能體會我們是為他們好呢。別說孩子,家長也一樣。”他微微笑。“確實如此。”

    “啊,光顧著說話,都忘了你要吃哪一種口味的?”他看了看招牌上的菜單,問:“養生湯圓是中藥的?”

    “不是中藥。養生湯圓都是小湯圓,沒有包餡的,純因它的湯是加了紅棗和白木耳,還有龍眼干,和一點點黑糖去熬的。”

    應該就是他昨夜喝的那一碗甜湯。“那就一碗桂花釀,一碗養生。養生的要加點姜汁。麻煩您了。”

    將堆疊在角落、用方盤盛裝的紅白兩色小湯圓撥入熱水中,廖淑茹一面道:“真沒想到你是子洋的爸爸。我們曼秾幾乎每天都會說子洋的事,昨晚我女兒又讓你送回來,她等等上課回來要是知道你是子洋的爸爸,一定也會覺得很有緣分。”

    林方笙只是笑一下,盯著婦人的動作。他發現她餐車整理得相當干淨.,事先搓好的湯圓放在方盤,上頭蓋著干淨的白布,所有的配料也加蓋;湯圓入水中煮時,她並非用手直接觸碰湯圓,是拿湯匙撥湯圓入鍋,盛裝湯圓的白瓷碗還先自一瓢熱水稍燙過。

    不僅只是食材上用心,注重衛生更令他對這家小店好感度直升。

    “路小姐還在讀書?是修什麼學分嗎?”他這刻才回應婦人的話。

    “不是。她今天是去南部一所大學主講啦。學校邀請她公司去辦講座,這次主題輪到她去主講。”

    “路小姐另有工作?”他以為她是這家湯圓店老板,現在聽來,似是這婦人才是老板。

    “她在教課,教瑜珈。平時有課就去上,沒課就在這裡幫我賣湯圓。”他有些意外。靜默幾秒後,道:“既然她教瑜珈,曼秾的身體柔軟度應該也不差,這樣子挺適合練舞。”

    “會啦,有時候她會教曼秾做些比較簡單的柔軟操,下腰還是劈腿,曼秾都會。”瀝干撈起的湯圓,廖淑茹笑道:“所以我覺得我們很有緣。曼秾跟子洋現在讀同一班,又是好朋友,以後曼秾讀理仁,你在理仁教體育,真的很有緣吧?”有緣嗎?林方笙想了想,只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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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幼稚園的活動一年比一年豐富有趣,聖誕節更是一個不可缺少活動的節路嘉遙工作時間較彈性,對於幼稚園的活動,她幾乎每場都出席,與園所裡的老師、廚媽,甚至各班常在園所走動的家長,皆熟悉。

    把曼秾送到集合教室,方轉身走到戶外表演場地,一名熱情的家長朝她招了招手。

    “曼秾媽媽,這裡這裡!這裡視野比較好。”

    她移步靠近,等著孩子上台表演。家長像是找到對像傾吐,靠在她身側埋怨丈夫不讓孩子考美術班;她聽著聽著,只微笑,也不好多嘴。她有過一次婚姻,深知夫妻事唯有兩人才能解決,旁人多說一句都可能造成傷害。

    陸續有班級上台演出,每換一個班級,前頭便有家長們移動步伐,皆為了幫孩子拍照留念。

    輪到大班上台時,她拿起相機,才後覺發現被幾個家長遮住部分視野,她看了看四周,移動腳步,可相機一拿起,兩側又有家長上前,檔了她視線。

    身後還有家長陸續貼近,她腳跟被踢了幾下,身子被迫上前,稍沒留意,相機敲上了前頭家長的背,她皺了皺眉,忙開口:“抱歉抱歉,一抬眼,對方正轉過臉龐,目光對上了她的;見著男人五官,她愣半秒,朝他點了下巴,表示招呼一一是林子洋的爸爸,原來他也在。

    前幾日聽母親提起這男人帶孩子上門吃湯圓一事,她才知道原來他是林子洋的爸爸。早從曼秾口中聽過這男人對孩子有多好的欣羨言詞,卻沒想過她與他首次見面,最後會演變成在警局做筆錄;這個經驗此刻想來,其實頗有趣。

    她回想以往活動,未有印像曾見過他出席;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出席了,只不過當時與這人毫無接觸,即使見過也不留記憶吧。

    音樂聲響起,她回過神來,拿著相機欲尋好角度,但幾度失敗;她踮足,仍試圖尋找沒有人頭竄動的時機按快門,卻未果;正懊惱自己沒早點卡位時,前頭男人側過身來。

    “跟你換位子,你站來這裡。”林方笙指指自己所站之處,長腿一挪,移步到她身旁。

    她移上前,偏首看他。“可是這樣子,我會擋到你。”他聞言一怔,無聲失笑,最後抬手臂,比了比兩人身高,她驀然明白,臉蛋浮上熱意,只覺尷尬不已。

    “那就……謝謝你。”不再看他,路嘉遙轉身面著舞台,這次終能順利拍下孩子表演的畫面;直至間奏時,她才想起該把位子還他。

    回首欲張唇說話,卻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兩人靠得如此之近;她一抬眼,便對上他半垂的目光,也因此才知道他幾乎高出自己一個頭。她有162公分高,於女生來說,不算矮個子,這樣的她還得昂著下巴看他,那麼他究竟有多高?

    “有事?”她倏然轉身,發尾擦過他臉頰,帶了點香,他不禁低首看她。“要不要換回來?”她指指兩邊。

    “不必,這樣就好。”

    兩人再無交談,只不過她總隱約感覺頸後有熱息,輕輕的,暖暖的;知道他非故意,因老有家長為了拍照,不惜擠上前,兩人難免為此有些肢體上的觸碰,可她還是感到有些敏感,有些心不在焉。

    待表演結束,各班被老師帶回教室進行姜餅屋制作活動。

    所謂制作,不過是領取園方早烤好的半成品,讓孩子用蛋白糖霜組合,並發揮創意在屋上點綴。

    桌面上擺著屋子主體的大小餅干塊、各種造型的餅干、各色水果軟糖、巧克力豆,還有蛋白糖霜等;老師在前頭簡略說明後,底下的幼兒和家長開始熱烈討論,氣氛偷快、歡樂。

    “林曼秾,你在做什麼?”林子洋跟好朋友坐一塊,手拿著餅干,好奇地看著好朋友手中的餅干。

    “幫柵欄畫上雪花啊。”

    “你知道怎麼畫哦?”

    “用這個。我媽咪說用這個畫。”手握著裝入蛋白糖霜的塑膠袋,從剪了小口的地方,把糖霜擠出來。

    “哇!曼秾媽媽,你屋子黏好了,好漂亮喔。”林子洋看著好朋友媽媽正在黏煙齒,底下的屋子主體大致已完成;他再瞧瞧自己爸爸手忙腳亂的樣子,不禁羨慕道:“林曼秾,你好好喔,你媽媽都會幫你做,我爸爸到現在還沒黏好,我覺得他笨手笨腳的。”

    “林子洋先生,我已經很努力了。”一進教室,聽過老師說明後,便埋首黏合房子的林方笙總算開口說話。

    路嘉遙看了過去,只見他手中的餅干塊上一大坨糖霜,她想,他大概是第一次擠花,力道拿捏不准,擠過頭了吧。

    “好像擠太多了?”她開口。

    林方笙笑一下,道:“似乎是。”瞄瞄她的,再看看自己的。“怪了,怎麼你能擠出那麼細的形狀,我一擠就整個爆出來?”

    “輕輕擠,不夠再補,就不會一次擠太多了……像這樣。”她手稍使力,在屋頂上擠出糖霜,接著把小餅干一塊一塊黏上,做出屋瓦。

    她動作細膩,表情專注。他看著她,道:“那天早上對你很抱歉,不知道你母親生病,你必須臨時讓孩子搭娃娃車。”他想,那天早晨她會讓孩子臨時搭娃娃車,應是為了照顧她母親。

    路嘉遙意外他提起這事,思考了幾秒,說:“如果你事先知道我是因為要帶我媽去看醫生,才讓曼秾在那搭車,你就會允許娃娃車在那暫停?”

    “不會。”他不加思索,又說:“上下學時間,校門口附近一百公尺禁停車,尤其是家長接送區。”

    “你真是公事公辦。”她盯著姜餅屋,好笑地問:“是不是生教組長都這麼一板一眼?說一就不能做二?”

    “你認為我不該這麼處理?”

    她微笑說:“我開玩笑的。是我沒考慮到那時候正好是學生上學時間,才讓娃娃車在那等我。既然是家長接送區,本來我就不該在那讓曼秾上車。”

    “唉唷!爸爸,你又擠太多了啦!”林子洋鼓著臉,生氣瞪視著父親手中那片大門餅干,上面滿是白色的蛋白糖霜。

    “……”林方笙錯愕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嘖,他這雙手真不適合這麼細膩的工作。

    “沒關系,把它刮干淨就好。”路嘉遙跟女兒換了位子,坐在父子身旁;她拿了根竹簽,把他手中那片餅干上的糖霜刮了下來。

    “曼秾媽媽,這樣門還是白白的。”

    她很有耐性地解釋:“白白這一面,就朝外面,等屋子都組好時,會灑糖霜,讓屋子看起來像是覆了層雪花,所以白白的沒關系啊,反而會更有冬天下雪的氣氛。”

    “像這樣啦,你看我的!”林曼秾的屋子已成形,只剩點綴其它細節;她小心翼翼捧起她的屋子,繞到林子洋另一側,獻寶地說:“有沒有漂亮?”

    “你那個聖誕樹上面的禮物怎麼黏的?”林子洋被另一個目標吸引目光。

    “就把這個擠在水果軟糖上面啊。你看,這樣子做啦……”好朋友緊湊在一塊,研究起來了。

    林方笙目光從孩子身上挪開時,臉一側,覷見她溫柔凝視孩子的眼神,他開口:“看你動作很流暢,應該不是第一次做姜餅屋?”她目光移至他面上,道:“之前做過。那時候還在救國團教課,剛好對面教室的西點班在做姜餅屋,味道太香,我忍不住跑進去跟著學。”

    “教瑜珈?”

    她點頭。“欸,教瑜珈。”

    “我聽你母親說,你去學校演講?”他好奇的是,瑜珈也能拿來演講?不都是用做的?路嘉遙愣了一下,點頭道:“其實就是去教大學生。”憶起她稍早的回應,他又問:“現在不在救國團教?”

    “現在在一家私人機構教。”

    “待遇比較好?”他微揚眉。

    “是啊。聽來很現實,不過你也知道現在孩子教育費不便宣,要是有好一點的待遇,當然就跳槽。”她說的他明白。也是自己成了父親,才知道生孩子不難,教養孩子才是一大學間。誰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那天之後,我有去吃湯圓。”

    “我知道,我媽媽有說。”她笑一下。“我聽到時,真驚訝,想不到你就是子洋的爸爸。雖然在那天之前一直都沒見過你,不過我們家曼秾每天放學回來就是東一句林子洋,西一句也是林子洋,還常常提起林子洋的爸爸,所以你們父子對我們家來說,可不陌生喔。”他挑眉。“曼秾常提我?”

    “嗯。子洋好像都會跟她提你的事,她回來都會說你送子洋玩具,說子洋說你跑步很厲害,說你會帶子洋散步,說你帶子洋去哪裡吃好吃的……子洋跟她說什麼,她回來就報告什麼。”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付出;買玩具給孩子、帶孩子散步,不過是每個為人父母的幾乎都會做的事。她的孩子會欣羨他的孩子有他這樣味乂親,必然是因為缺了父愛。他忽憶起子洋說過,曼秾的父親好像會動手打人?

    當然,他沒打算提這種事。“後來舞蹈班的事考慮好了嗎?”

    “說到這個,真要謝謝你。”路嘉遙迎視他目光,眼神晶亮。“我打電話給你介紹的那位老師,她說學費打七折。我現在就等新開班後,帶曼秾去學學看,目前還是先繼續在幼稚園上舞蹈課。”

    “我沒幫什麼,只是知道她有在外開班授課,傳達一下訊息讓你們知道。”他態度沉穩,徐徐地說著。她憶起稍早前在樓下外頭看表演,他讓出位子給她拍照一事,忽道:“其實,你人滿好的林方笙聞言微愕,看她一眼。“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

    “很凶嘍。”她故意不看他,抿著微微的笑弧,壓低嗓音,仿著男聲說:

    “下次要搭娃娃車,請在別處上車,這裡是家長接送區!”未句刻意加重音量。

    “我有這麼凶?”他好笑地看著她的側顏。

    她猛點頭。“就有這麼凶啊。”

    “你教瑜珈時,不凶學生嗎?”她表情誇張,讓他莞爾。

    “不凶的。”

    “真的?”

    “嗯。”路嘉遙語音上揚,翹著下巴,略有神氣。“我很隨和。”

    “為什麼不凶?怕被告?”

    “被告倒不至於。不凶的原因是怕太凶的話,學生就不來繳錢、不續學。第二個原因,是因為我的上課氣氛愉快美好,每個人的心情都是非常好的狀態,根本不需要凶人。”

    他餐著笑弧看她。“也許應該去看你上課的情況,才能確定你不凶人。”

    “我的課不給參觀。”

    “是嗎?一般那類的課,不都是可以讓人在教室外看裡頭的上課情況的?”

    “也不一定,要看每家公司,但我的課是不開放參觀的。”

    “這麼神秘?”他微偏著俊臉看她,目光邃亮。

    “應該說,是為保護學員的個人隱私。”說完,臉頰浮上暖紅。那真的是很個人隱私的隱私啊。

    他笑了笑。“也是。確實該考慮隱私問題。”

    “對了,你手傷好點沒?”

    “好得差不多了。”

    “這麼快?”

    “那傷不大嚴重,只是衣服沾了血,看上去就顯得觸目驚心。”

    “爸爸你看,林曼秾幫我黏的!”小男生轉頭喊父親,指指桌面上那個已黏好牆面的半成品。

    林方笙看了看,笑說:“很好看。你要謝謝曼秾。”

    “有啦,我剛剛跟她謝謝了,我還邀請她晚上跟我們一起去逛夜市。她教我做姜餅屋,我去夜市教她射擊和打彈珠。”

    “你有先征求曼秾媽媽同意嗎?”

    林曼秾跟著要求:“媽咪,我要去逛夜市,可以嗎?”路嘉遙愣了幾秒,看著林方笙,確認的口吻:“晚上,你們要去逛夜市?”

    “嗯。”他輕點下顎。“前陣子忙著學生集訓、比賽,很少陪他,答應過他賽後會多陪他。你要一起來嗎?”

    “我有課。”她轉而看向孩子,道:“曼秾,媽咪沒辦法去啊,等星期三好不好?我那天比較有空,再帶你去?”

    “可是我想跟林子洋一起逛,他說他要教我玩射擊和彈珠台的,我都沒有玩過那個。”

    “你幾點下課?”林方笙思考幾秒後,開口問。

    “八點十分。”

    “那還早。明早有課還是有事嗎?”

    “沒有。周日我沒課,也沒什麼事。”

    “那麼,晚上可以陪孩子逛夜市?你放心的話,我先去接曼秾,再去你上課的地方接你?”與孩子的同學和其家長一起出游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曼秾中班時,她也曾和班上幾個較友好的同學與家長一道聚餐。她考慮幾秒,道:“等我下課後再去逛,不會太晚嗎?”

    “明天假日我沒事,我這邊是沒什麼影響。”他徐聲說。對於她們這對母女要不要同行,他其實不大在意,只是孩子多個伴而己。

    “媽咪,拜托啦,我好久沒逛夜市了,我們去那邊吃東西好不好?”林曼秾晃著她的手,一臉期望。

    終究不忍心讓孩子失望,她笑嘆一聲:“好。”步出公司,路嘉遙的發還微濕著。她看看腕表,與約定時間已過了十五分鐘,不由得加快步伐;路口號志燈剛換,她不及過街,有點心急地再次看向表一一真不該與他約八點半,或許約九點會更恰當。

    “媽咪!”熟悉的叫喚,她抬頭一看,對街高大的男人一手牽握一個孩子,靜立在那看著她。她愣一下,心口陡升難以辨明的情緒。

    她是在曼秾四歲那年離婚的,一個人帶著曼秾回娘家住。父親早逝,大哥婚後在外頭買了房,娘家只剩母親;她回娘家住,與母親一同教養曼秾。

    這幾年來早習慣了沒有男人的生活。她與前夫感情不睦,他也甚少照顧孩子,幾乎可謂不聞不問;孩子未曾被自己親生爸爸這樣牽握過,現在看林方簽牽著孩子,她心底突生一種又軟又酸的感觸。

    這個畫面很平凡,她卻曾經極為渴求。

    號志燈跳換,她未能回過神來,直至身側被後頭路人輕擦過,才反應過來。她快步過街,迎向久候她的一大兩小。

    “對不起,我運到了。你們等很久了對不對?”

    “阿姨沒關系啦,爸爸說你這麼晚還要工作,很辛苦,不像我們在這裡等,什麼事都不用做,還可以看看路人和車子。我剛剛有看到保時捷喔!”林子洋眼睛閃燦著,沒有一絲不耐的表情。

    孩子表達得不算完整,她仍能推測應是等待過程中,兩個孩子有所抱怨或是詢問他為何她未到,而他就這麼告訴孩子。她看著他,輕輕地說:“謝謝。”

    林方笙未應聲,只微微一笑。

    “我家小朋友沒給你惹麻煩吧?”她拉起女兒手心,包握在手裡。

    “很乖,只是有問起你怎麼還沒到。下課時間延遲了吧?”

    “嗯。”她輕應一聲,笑笑的。“有個學員對有個動作不大理解,多花了點時間教她。”

    他回首,望著她來時的方向。“怎麼沒看見附近有什麼瑜珈教室?”

    中午幼稚園聖誕節活動結束後,討論過決定搭捷運,再步行前往夜市是最方便的方式。

    他先到湯圓店接曼秾,再搭捷運過來這等候她下課。

    方才見她從對面走來,那即表示她任課教室就在對面某一棟屋子,可這會他瞧了又瞧,卻不見有什麼瑜珈教室的招牌。

    她笑得神秘,說:“秘密啊。”

    秘密?他笑。瑜珈能有什麼秘密?

    搭上捷運時,車廂滿滿是人,但運氣不錯,剛上車一旁就有個空位,足夠兩個孩子坐。路嘉遙面著孩子,一手拉吊環,一手將側肩包緊抱胸前。

    人多便擁擠,林方笙站在她身後,兩人身軀間距僅約一公分左右,她身上泛著香氣,他心神微蕩,垂眸看她時,覷見她黑發濕軟地貼她的背,他掀唇低問:“你洗了頭發?”原低眸看著孩子,耳後的低問令她側過面容,對上他靜深的目光。“有淋浴間,上完課都會出汗,我通常會先衝澡才離開公司。”她晃了下包包,笑道:“所以才背這麼一包逛夜市,因為裡面是我換下來的瑜珈服。”他笑一下。“現在學瑜珈的人似乎不少?”

    “因為愈來愈多人重視養生,瑜珈也是一種養生方式,透過靜坐冥想,提升能量。”

    “養生?”他思考兩秒,道:“好像有聽說可以減肥。”

    “不只減肥。像修復健康機能、加強免疫系統,還有女性常有的靜脈曲張、水腫等等,這些都能透過瑜珈來改善。”

    “靜脈曲張……”他憶起母親手術前腿膝下那猶如葡萄串的曲張問題。

    “那不是該手術治療?”他猶記得當時母親是做了微創手術,切除了血管分支,才改善靜脈曲張的問題。

    “嚴重些當然是需要接受醫療方面的治療,但輕微的,可以藉由瑜珈改善。其實平時就該保養,尤其時常久站或血液循環較差的,可以做些簡單的瑜珈來做預防。”他點點頭,道:“我母親有過這樣的情況,後來做了手術。”

    “啊,那……術後有做保養嗎?”怕他誤會,接著又道:“我不是要拉學生。我意思是,雖然做過手術,也是有復發的可能,你母親是不是有做一些習慣上的改變?”

    “她穿了一陣子彈性襪,後來實在穿不住,她說那種襪子穿了不舒服。”

    “你可以讓她抬腳,然後轉動腳踝。”見他有些疑惑,她笑了笑。“我改天畫圖給你,你可以讓你母親跟著圖上的動作練習。”

    他盯著她發亮的眼睛,低問:“瑜珈你練很久了?”

    “大一開始,班上有同學想學,拉我去,就此沉溺其中。”

    他笑了一下,再無話,只在近臨下車時,拿過她肩上的包包。“給我吧,夜市人多,你牽著孩子不大好走。”

    路嘉遙並沒拒絕,但心裡疑惑他自己也是有個孩子要帶,包包放他身上未必就比較恰當,然一進到夜市,方知他用意了。

    若是她,必然是一肩背著包,另一手牽著曼秾;可夜市人潮擁濟,她這麼走勢必與其他逛夜市的民眾肩撞著肩走;但見他這刻將包背在肩上,另一手抱起子洋,明顯縮減了寬距,不至於和其他民眾撞到肩。

    她想著是否也該把孩子抱起,一來避免孩子被推擠,二來還能讓幼小的孩子得以看見攤販時,前頭男人忽轉過身來。“你走前面。”

    她依言繞過他,走在他前頭,想了幾秒,終是抱起曼秾。

    夜市大概就是這樣,賣的小吃甚多,看著都好吃,但吃進嘴裡又未必。她隨意看著,問孩子:“你有沒有吃晚餐?”

    “有啊,阿嬤說中午煮的面還有剩,我們一起吃光的。”

    “那你有吃飽嗎?相I吃什麼?”晚上兩個班級的課,五點十分第一堂課,課前一時啃了個面包店買的全麥面包,撐到現在,有些餓了。

    “我現在有一點餓了,但不知道要吃什麼,我可以先看看嗎?”

    “沒想到要吃什麼嗎?”林方笙始終走在母女身後,周遭雖嫌吵雜,但距離近,他仍聽見了母女的對話。

    “不常來,也不曉得該吃什麼,感覺夜市賣來賣去就那些。鹹酥雞、珍珠奶茶、烤肉、烤玉米、東山鴨頭……”

    “你說的道些,你都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是都不健康,就算喜歡也不能常吃。而且,現在黑心食品不少,所以到外面吃飯時,我會比較挑。我比較信任老店,感覺用料會比較實在安全,最好是那種老板家人也會吃自己家賣的餐點的店。”若外食,她會刻意留意老閱和其家人會不會吃自己店內的餐點或飲品,她若見過店家老板食用自家商品,便會光顧那家店。

    “所以你們家的養生湯圓,是你的想法?”

    “嗯。”她笑了笑。“我媽本來是在一家老牌制藥廠上班,後來檢查出卵巢長了瘤,慶幸是良性的,切除後我讓她辭了工作,但她閑不下來,仍想出門工作。我怕她太累,想著不如做個小生意,剛好之前在救國團上課有認識幾位烹飪方面的老師,就跟其中一位專做中式西點的老師學了做湯圓的方法,然後回家自己研究口味。覺得身體健康真的很重要,才研究養生的口味。”他點點頭,道:“既然你不知道該吃什麼,由我推薦如何?”

    “你有熟悉的店家?”

    林方笙笑一聲。“沒有。出門前上網查了一下。現在網友很厲害,哪裡好吃哪家衛生哪個用料實在,他們都知道。”

    “我要吃肉粽。”林子洋忽冒了句,手指著一家店。

    林曼秾看了過去。“我不想吃肉粽,我要吃蚵仔煎的皮。”兩個大人對視一眼,甚有默契地走到一旁角落。

    “來,我們先想好要吃什麼,然後再決定先從哪家吃起。”林方笙把孩子放了下來,從外套口袋掏出小筆記本和一支筆。

    “這裡有名又好吃的是蛋黃芋餅、香酥芋丸、豆花、燒麻釋、蚵仔煎、豬肝湯、米糕、麻油雞、蛋包瓜仔肉湯、赤肉蒸餃、赤肉羹、蔥卷餅、魯肉飯、魷魚羹……欸’糟糕。”他一頓,抬眸看著路嘉遙,她似明白他眼神,笑問:“好像每家都不錯?”

    “是啊。”他略帶無奈地笑。“感覺都很好吃的樣子。”

    “我上次看食尚玩家有介紹蛋黃芋餅,還有那個蛋包瓜仔肉湯,這兩個比較少見。”

    “你說的那個我看部落客也有介紹,這兩家風評很好。”他在自己寫上的菜單上勾選這兩家,再看著小朋友。“曼秾想吃什麼?”

    “芋丸,我阿嬤愛吃芋頭,我也喜歡,我還想吃蚵仔煎的皮。”大概不喜歡蚵仔但又愛吃蚵仔煎。林方笙在蚵仔煎上方打了個勾,再問:“子洋還是想吃肉粽嗎?”

    “不要了,我現在想吃燒麻糈和蒸餃。”

    又在筆記本上做了記號,林方笙思考著該怎麼吃較省時間。

    他今晚的穿著與白天一樣,一條牛仔褲,上半身是卡其色立領軍風外套,拉至胸口高度的拉鏈露出他裡頭黑色高領上衣;這身打扮又與頭一次他正式西服,和第二次運動衣褲給她的感覺是不大一樣的。

    此時他垂眸看著本子,認真思索的樣子令她感到有趣。誰會在逛夜市時,還這麼用功拿出事先做的筆記的?生教組長都這樣有計畫性地做事?逛夜市不該是隨性一點嗎?

    在填飽肚子、也帶了孩子去玩過打彈珠和射擊游戲,回程的捷運上時,路嘉遙望著對面車窗映出的他的臉,想著:有計畫地逛,果然省了不少時間。

    他們先點了芋餅,又外帶蒸餃還有蚵仔煎,在賣赤肉羹的店家坐了下來。他們點了碗赤肉咖哩飯和兩碗蛋包瓜仔肉湯,之後再回頭取芋餅,又去外帶燒麻糈,邊逛邊吃……她想,平時嚴格要求學生的他,私下待人處事應也是謹慎有條理。

    收回目光,她望向靠在自己身側睡著的孩子。孩子今晚很開心,從她肯把她的蚵仔煎與林方笙共食這點就看得出來。

    孩子有口水癖,食物只要被他人咬過,她便不再動它,目前只除了她這個親生媽媽吃過的食物她還願意吃之外,其余人的口水皆不被接受,就連外婆的也不行。她意外她肯讓林方笙去動她盤裡不吃的蚵仔,甚至是她還吃了人家的齊咖哩飯。

    曼秾很喜歡這對父子吧?其實,她覺得他們很不錯……“爸爸,神之卡耶,不過是盜版的。”林子洋精神甚好,拆了稍早玩射擊游戲贏來的游戲王卡,愛不釋手地看著。

    “你也知道盜版?”林方笙湊過臉,看著兒子手中的卡片。同為男性,但他對游戲王卡卻毫無概念。

    “正版的是日語啊,這是國字的,就是盜版。正版現在書局都有在賣,夜市的就都是盜版。”

    “你怎麼這麼了解?”他看著上頭有龍圖的卡片。

    “我們班的同學都有在收集,有的同學還會帶去幼稚園玩,所以我都知道!”得意得不得了。

    “那這是什麼卡?”他指著其中一張。

    “這是神之卡。它攻擊力四千,需要三只八等級的怪獸才能召喚。”

    “……”林方笙摸摸鼻子,聽不懂。

    “先生。”一只手在他眼下晃了下,他抬眼,是個年輕男子,並不認識。

    “你太太的東西掉了。”男子指指路嘉遙腳邊的袋子。

    他瞄一眼,是她要帶回去給她母親吃的蛋黃芋餅。“謝謝。”他向男子道謝,探長手臂拾起那一袋,目光在她睡著的臉蛋上停了兩秒。

    “是阿姨的。”林子洋說完,側身就要去搖醒路嘉遙。

    “讓阿姨睡覺,唬。”林方笙按住孩子伸出的手臂,放輕音量。

    “你喜歡她嗎?”林子洋轉過臉,看著父親。

    “什麼?”

    “曼秾媽媽啊。”林子洋小聲說:“我喜歡她。她好溫柔,每次帶曼秾去學校時,都會在校門口抱抱曼秾,我也很想有媽媽抱,媽媽好久沒來看我了,她到底在忙什麼呢?上次打電話給她,她說會來看我,可是都這麼久了……如果阿姨當我媽媽,那我每天都有媽媽抱了。”林方笙不說話,只從對面車窗看著孩子仰視他的側臉。

    “爸爸,你害羞哦?”

    “沒有。”

    “那你干嘛不回答我?你好冷漠喔。”

    “……”睨了孩子一眼,林方笙想,是不是該打個電話給前妻,讓她來看看孩子?他知道她離婚後不久就有了新戀情,她已有新的生活,還要去打擾嗎?他從未反對她來看孩子,她若無心要與孩子相處,他也不能強迫。

    “爸爸,你在想什麼?”

    林方笙回神,搖頭。“沒有。”

    玩了一會卡片,看著依偎的母女,林子洋抬首看父親。“爸爸,你知不知道媽媽為什麼都不來看我?”他一怔,道:“媽媽可能很忙。”

    “忙什麼?”

    “……”想了想,他道:“媽媽有新的朋友,她會有她自己的生活。”

    “喔。”似懂非懂,忽轉首問:“為什麼你要跟媽媽離婚?”林方笙愣了一瞬。離婚時,孩子不曾追問原因,也不曾吵過要媽媽,最近卻常提媽媽,許是當時年紀尚小,即使他和前妻曾一同告知孩子“爸爸媽媽要離婚了”,他也許還無法明白離婚代表什麼。

    現在上學了,有了同學,知道比較了,可能也因為懂事點了,近日才頻頻問起。

    斟酌後,林方笙輕聲道:“因為我們吵架了。我跟媽媽都發現,我們不適合住在一起,所以才決定離婚。但我記得我說過,我跟媽媽只是分開住,她還是你的媽媽,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關心你、愛護你。”

    “那為什麼你們要吵架?”

    “人都會吵架,就像你跟你的朋友也會吵架一樣。你以前不是跟陳振緯很好嗎?為什麼後來吵架了?”

    “因為他也喜歡林曼秾,還不准我跟林曼秾玩,我就很生氣,就不跟他好了啊。”他點頭。“大人也一樣,有時候也會吵架,或是犯錯讓對方不開心。住在一起如果不開心,會影響其他家人的情緒,感情也會愈來愈差;這時候,有的人就會考慮離婚,我跟媽媽就是這樣。”

    “爺爺奶奶也是這樣才離婚的對不對?”

    “對。”他摸摸孩子。

    “那為什麼你們還要結婚?怎麼這麼麻煩呢?”他想了想,苦笑一聲。是啊,怎麼這麼麻煩呢?結了又離,離了還要跟孩子解釋為什麼要結婚又離婚。

    他沉吟一會,仍然是和緩的口氣:“會結婚是因為當時都喜歡對方,也以為會一直喜歡對方;但是慢慢的,可能發生一些事,爸爸和媽媽的想法改變了,也不再喜歡對方了。”歪著腦袋想了好一陣,才說:“我知道了,你不跟奶奶住,搬到現在我們住的地方,也是因為你不喜歡奶奶了,所以你們離婚了哦?”

    “……”他張了張嘴,只是抹把臉,道:“不是……”目光微晃,他道:“快到了,你叫一下阿姨。”說完,他已起身。至於母子分開住不叫離婚這個觀念,回家後再慢慢解釋吧,先讓他想想該怎麼說。

    醒來時,路嘉遙就見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正看著她,她一愣,有點不好意思地坐正了身子,才發現手中空空的,她看看兩側,疑惑自語:“我的芋餅呢?”

    “在這裡。”林方笙把袋子遞出。

    “謝謝。”她接過,打算叫醒孩子,喊了三聲只得到“我還要睡”的回應。她有點無奈地又喚了聲:“曼秾,快到了,回家再睡。”林曼秾動也不動,攬著母親的腰,靠在她身側繼續睡著。

    “我來抱她,你幫我看著子洋。”林方笙不假思索地抱起孩子。

    下車後朝家的方向徒步前進,路嘉遙低眸看著被她牽握的孩子仍是精神滿滿,不斷地晃著手中那盒卡片,她不禁笑問:“你都不累嗎?”

    “不會啊,我常常跑步,爸爸說這樣才有好體力。”

    “你們……我是說,你常常跑步?”

    “常常啊,爸爸也是,幾乎每天我們都會跑喔。放假的時候,如果我沒去爺爺奶奶那邊住的話,就是早上去跑。讀書的時候就是爸爸回家後再帶我去他學校跑,他說要讓我去參加鐵人三項。”

    “鐵人三項?”她感到不可思議。“你……那不都是大人在比的嗎?”

    “有小朋友的啊,小學二年級就可以報名了,爸爸讓我現在就開始練習。”

    “比哪一項?”

    “游泳200公尺,騎車五公裡,路跑1250公尺。”1250公尺……她記得小學時,只跑100公尺就讓她覺得自己快斷氣。“所以你跑步很厲害嗎?”

    “有一點厲害啦。”笑得很不好意思。“我爸爸更厲害,跳遠跳高標槍都很強喔!我爺爺說我爸爸是少見的十項全能,我以後要跟他一樣!”跳遠、跳高、標槍、十項全能?她以為他只是跑得快……目光不經意瞟向前頭那高大的背影。她的孩子,此刻靠著他的肩頭睡得香沉,兩手還抱在他背上;他腳步沉緩,穩穩地走著,也許是為了不吵醒孩子。

    於是,一種安定的感覺,一點一點的,在心頭漫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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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43:12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教練,今天那個體委會主委跑來學校究竟要干嘛?要給學校體育經費嗎?我看還有記者來拍照咧。”

    “給經費?想得美!我爸說台灣的官員都很不要臉,平時不關心我們,不培養我們,連個像樣的場都沒有,可是一得獎,馬上就是台灣之光。他們有錢都嘛是放自己口袋,你想,哪可能給我們經費?”

    “那不然是來作秀哦?”

    “就是來作秀啊。唉唷,政治人物就最愛作秀了。”

    “你們年紀小小,怎麼就這麼憤世嫉俗?”林方笙走在幾個學生後頭,慢悠悠地開口。

    “哪有,我實話實說耶。教練,你不認為嗎?”男學生轉身看他,倒著走。

    他淡淡笑著。“有些話,知道但不一定要說出來。”不否認認真為民服務的官員不是沒有,但政治人物確實愛作秀,否則選票哪來?

    “干嘛這麼假?反正那些人也聽不到,哈哈!”

    “教練今天到底要請我們吃什麼?這麼神秘,也不告訴我們。”

    “請你們吃湯圓,不一樣的湯圓。”林方笙看著前頭不遠的燈籠造型餐車,有幾名客人在餐車外候著,大概是要外帶的了\"田徑隊除了每日早上的晨練,下午四點半至五點半是個人專項訓練,往往訓練結束,學生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家境允許的,放學一出校門口便先覓食去,但有幾個較清寒的學生,恐怕就得一路餓回家。

    這便是他會在這條小吃街的店家固定寄放餐費的原因……若表現好,他口頭點名的,放學後便能在這些店家點餐吃;幾個家境較差的,則是有需要就能來這吃點東西填胃。

    曾有同事說他傻,萬一學生貪小便宣呢?但他總想,平時要求他們有紀律,要重視學業和品性,別讓人再有“體育班就是不會讀書的壞小孩才去讀的班級”的印像,或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樣的觀念。

    他也發現這些孩子是有榮譽感的,他們聽得進他說的,訓練的同時,也沒荒廢學業,更不會打架鬧事,所以他信任他的學生不會欺瞞他或店家。

    “湯圓哦……”有人發出失望聲。

    “啊,我知道了,是圓滾滾那家嗎?他們家湯圓超勺……尤的,我跟我姐都很喜歡耶。”吃過的女學生發表感想。

    “湯圓就是湯圓,還不都一樣?”

    “不一樣。他們家的湯圓有椰糖,那個好好吃!”這是支持者二號。

    “椰糖是什麼鬼?”

    “是糖不是鬼,等等吃了你就知道。”林方笙停步,見餐車後的婦人低首,忙得沒看見他們。他看看裡頭,桌椅倒是干淨,並無內用的客人,他道:“你們先進去。”七、八名學生分占兩桌,各自研宄著擱在桌面上、做了護貝的菜單。上頭照片看起來和一般賣湯圓的大同小異,倒是什麼養生湯圓、桂花釀湯圓還有酒釀湯圓這樣的產品引起他們的興趣。

    “我沒吃過酒釀耶,不知道好不好吃?”女同學看著上面的圖片。

    “應該不錯吧。上次看一個節目訪問天心,她說她媽媽以前常煮酒釀蛋給她吃,所以身材和皮膚才那麼好。不知道吃這個皮膚是不是真的會變好?我最近一直長痘痕好煩喔。”雖是體育班,雖是田徑隊,可這年紀的女生誰不愛美?

    “長痘痘是你臉沒洗干淨吧?”男同學湊過來,插了句話。

    “你才沒洗干淨啦!”

    “唉呀,干嘛生氣?點來吃吃看就知道了嘛,就算治不好痘痘,應該可以治你的平胸症吧。”

    “什麼平胸?你才平胸!我還會發育好不好!”女同學滿臉通紅。

    “好了,要吃什麼趕快決定,老板娘不是只有你們這群客人。”林方笙走到前頭和路母打過招呼,回到學生面前時,手裡多了筆和菜單。“女孩子可以吃點酒釀,或是養生湯圓。”

    “那我們男生咧?教練你偏心啦,對女生比較好。”正值變聲期的男生粗嘎地抱怨。

    “男女身體構造本來就不一樣。你應該想,男生什麼都能吃,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冰、可以下水游泳,但女生就比較辛苦了。”

    “不然,我明天帶四物湯給你喝?”平胸女同學開著玩笑。

    “不要。我怕我喝了胸部長得比你大,你會太自卑。哈哈哈!”

    “你奇怪耶!”扔了團擤過鼻水的面紙。

    “別玩了。要吃什麼?”林方笙板起臉,原先的喧鬧瞬間消失。

    他幫忙點餐,見路母一人忙著在水已滾開的小鍋裡證進好幾匙酒釀,他就站在餐車旁,說:“今天生意不錯。”

    “差不多。下班時間會有些剛下班的媽媽或是小姐過來買,還有附近的補習班,裡面的女老師還是女職員下午時間都會來買,說是她們的下午茶。”他笑了笑,看著她手裡的玻璃瓶,裡頭一顆顆糯米。“那是酒釀?”

    “對。女生都特別喜愛酒釀和養生口味的,現在又是冬天,酒釀賣得最好。”

    “我聽說女生喝酒釀不錯,剛剛幾個女學生也點了酒釀,就希望有好身材。”他有趣地說著。

    廖淑茹朗笑數聲。“對對對!我有聽說常喝酒釀身材會不錯,不過男生喝也很好啦,就促進血液循環。女生手腳容易冰冷的話更要常常喝,我們遙遙就是手腳冰冷體質,以前自己也不知道可以煮酒釀幫她補,後來開始賣湯圓,我要她至少一星期喝個三次,打算曼秾五、六年級開始發育了,也要給她喝。”遙遙?路母說了好長一段,他清楚捕捉到這個名字。她周遭親友是這麼喊她的?他看看四周,騎樓後的住家兩扇玻璃門關著,裡頭燈未亮,隱約能瞧見裡頭的家具。怎麼她不在?

    “我剛剛看好幾個人外帶,湯圓又現煮,好像很忙,你一個人不會太累?怎麼不請個工讀生來幫忙?”

    “小生意,請人劃不來,再說遙遙也會幫我。平時下午就我跟她兩個人,下午茶時間生意特別好,一定要有她來幫忙。不過今天她兩點就有課,上到五點二十所以最忙的時間我得自己來了。還好一星期就今天她不能幫我,要不然老讓客人等太久,客人會不高興。”將打散的蛋倒入。

    “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還真說對了。

    “阿嬤,我回來了!”人未到,聲先到。“阿嬤!媽咪今天讓我吃炸雞還有薯條,我好開心!”林方筆循聲望出去,一道小小的身影竄過他身前,像沒發現他,一路往住家衝,開門、進屋、開燈,動作迅速利落。他微微笑著,收回視線時,與隨後進來的秀影對上目光,兩人皆稍愣兩秒。

    “來吃湯圓?”路嘉遙長發披散肩背,此刻站在透著軟調燈光的餐車前,更襯得臉蛋白嫩。

    “帶學生來吃。這次段考成績都有進步,給他們一點獎勵。”

    “你真是好老師。”

    “不是。我只是希望他們不要放棄學業,不僅對他們的未來有好處,也是希望他們站出去時,不會再有人用運動員頭腦都很簡單’來評價他們。”路嘉遙笑了一下。“吃過飯了嗎?”

    “等等回去和子洋一起吃。”

    “他一個人在家啊?”

    他看看表。“現在應該還在娃娃車上吧,我家是最後一站。”

    “那要坐好久的車?”

    他輕頷首。“我七點前要到校,幼稚園七點以後才有老師,我沒辦法送他;我通常又近六點才回家,有時會更晚,所以他只能最後一站下車。”

    “遙遙,等一下再聊,先幫我送過去。”廖淑茹面前兩個托盤,上頭各有冒著熱氣的三碗湯圓。

    見她手裡拎著兩頂安全帽,還有一個包包和一個裝著食物的袋子,林方笙拿起一個托盤,道:“我來吧。”哪好意思讓客人動手,路嘉遙把手中物品擱在空桌上,回身端起另一個托盤,送到學生桌前。“南瓜湯圓哪位的?”

    “你是我們林組長的女朋友哦?”見兩人方才交談愉快,這會按擦不住好奇心和八卦心。

    路嘉遙愣了愣,尚不及回應,就見發問的男同學被人從後頭拍了下肩。

    “吃你的湯圓,話這麼多做什麼。”林方笙淡聲警告。

    “不要這麼小氣嘛,我上次也有告訴你我女朋友的事啊。”

    “明天晨練加三圈操場。”林方笙拿著托盤,繞到前頭去了。

    “為什麼啊……我只是關心教練你啊。”男同學慘叫了聲,不忘又低聲問路嘉遙:“那個……你到底是不是我們林組長的女朋友?是的話,幫我說個好話。”

    “晨練再加兩圈。”前頭傳來微冷的聲音,慢悠悠的。

    “唉唷……教練,哪有這樣的啦!”男同學看著男人背影,再次哀嚎。路嘉遙笑兩聲,手被拉了下,她低眸,孩子仰著臉問:“媽咪,我可以吃薯條了嗎?我手洗好了,有用力搓過。”

    “等一下,我拿盤子裝。”

    看母親把吸油紙袋裡的炸物倒進盤裡,瞬間香氣四溢,林曼秾口水幾乎流下來。

    “好香喔!”

    “我以為你這麼養生,應該不吃這類食物。”炸物的香氣掩去了空氣間的甜暖,林方笙含笑,盯著她低著眼簾的側顏。她若非天生膚白,便是甚少接觸陽光;這樣看她,能瞧見她甚好的膚質,似能掐出水來。

    路嘉遙抬首,笑了笑。“很少吃,幾個月才吃一次。這家生意很好,炸過後還用脫油機,而且一天換兩次油;我經過時,曾看見老板在換油。這樣炸出來的食物對身體負擔較小,我可以接受。一起吃啊”她叉了綸說他:“子洋爸爸,你什麼時候來的?我都沒看見你耶,你好厲害,突然就出現!林子洋常常說你很會跑步,而且跑很快,像飛躍的羚羊,那你是不是“咻’就從學校飛來了?”林曼秾啃著薯條,語聲他一臉好笑。“不是。我在你回來前就在這裡了。”

    “那林子洋呢?”

    “應該還在娃娃車上。”

    “可是他很早就坐娃娃車回家了耶。”

    “因為他是最後一個下車的,所以等車上全部小朋友都回家了,司機才會送他回家。”他甚有耐性地回家。

    “他今天有說他如果有去參加跑步比賽,你就幫他辦生日!,他還邀請我參加他的生日。”林方笙含笑點頭。“對。他如果跑完全程,我讓他辦生日,請他最好的朋友來我們家吃蛋糕和點心。”見他們聊得愉快,路嘉遙把炸物全擺進盤裡後,走近餐車。“媽,你先去吃,我來就好。”問清了客人要的口味,她戴上口罩,接手工作。

    “林組長,坐下來一起吃啊,不要客氣。”廖淑茹拉了張椅子,招呼著。

    “謝謝。家裡有做飯,現在吃了,晚飯吃不下。”輕頷首,見餐車後的身影忙碌著,他不禁靠了過去。

    “需要幫忙嗎?”他靠著餐車,看她利落地把湯圓從盤裡撥進滾水中。

    “好啊。”路嘉遙看他一眼,口罩上方的眼睛微彎著,眼底爍動笑意。

    “第一次有生教組長開口要幫我做事,得好好把握。你幫我拉一個三斤袋,謝謝。”

    “生教組長很特別嗎?”他挑眉,一邊低首瞧了瞧掛在餐車下方的幾串塑膠袋,找到三斤的,拉了一個下來。

    “因為生教組長都在罵人啊,給人感覺只會罵人”的凶巴巴印像,現在有生教組長開口提出要幫忙,這麼柔軟的態度,就會讓人感覺其實生教組長也滿人性的。”

    “不然?”他興味地瞧著她。“應該很妖魔化嗎?”她笑兩聲。“差不多啊。我以前就是那種遠遠看到訓導主任就繞道走的學生,因為不知道會不會又被看不順眼,莫名被叫住,然後就是一頓斥罵。天啊,我真的經歷過被訓導主任罵到我覺得我好像是白痴不如一頭撞死吧”的情況欸。”

    “那一定是你做了什麼。”他雙手盤胸,目光不移她臉蛋。

    “我只是忘了要換季,還穿夏天制服,在校門口就被叫下來痛罵了,一堆同學經過,真的好丟臉。最慘的是當時我暗戀的學長也在那時候經過……”他微微笑。“職責所在,你們主任也沒做錯。”

    “我知道。因為常聽見訓導主任罵人,就會覺得應該很難相處,所以現在聽見有位生教組長要幫我做事,特別感動呢。”她低著眉眼工作,雖口罩覆了半張臉,仍能瞧見她眉梢眼角的笑意。柔軟,令人看了心情舒暢。

    “你今天不吃湯圓?”見他仍站在一旁,路嘉遙問了句。

    “我帶回去。現在吃了,晚餐吃不下。”他想了想,道:“回去再微波,應該也好吃吧?”看她拿出碗蓋,他順手幫她將碗蓋蓋上紙碗。

    “當然是現煮比較好吃,微波過後就是沒剛煮起來的好吃。”拿出紙板,墊在他攤開的塑膠袋底部。

    “還是你要拿回去煮?我把湯用紙碗裝給你,湯圓你帶回去煮,再加入甜湯就可以。”將客人點的四碗湯圓裝入袋,袋口繞緊打個結,她繞過他,走到外頭遞給客人。“不好意思,久等了,謝謝。”收下的鈔票放入餐車抽屜,她問:“決定好了嗎?”他頷首。“我要南瓜的。”

    拿出透明盒,把生湯圓一顆顆擺好,束上橡皮圈,路嘉遙道:“這都是每天包的,不必像外面買的冷凍湯圓那樣煮那麼久,水滾放進去,湯圓浮起來就可以吃了。”連裝生湯圓的盒子都有……他問:“常有客人來買回在煮嗎?”

    “有啊。像之前七夕,有些家庭主婦會來訂生的,她……自己拿回去煮。有的人不一定喜歡我們的甜湯,但喜歡我們的湯圓,拿回去自己煮就可以加自己喜歡的料。像是直接放在紅豆湯裡,或是買小湯圓回去煮鹹的。”她在兩個紙碗裡盛入甜湯,忽想到什麼,問:“你……兩碗夠嗎?”她想的是,也許他與她的家庭模式一樣,家中也有長輩在。

    這話倒提醒了他。林方笙道:“不然,再幫我做一碗酒釀的好了。”

    “要另外包一碗煮好的酒釀湯圓?”

    他點頭。“給李太太的,就住我家對面。我離婚後,家裡沒人可幫忙照顧孩子,正好李太太在找工作,我干脆請李太太幫忙;晚上我還沒到家時,子洋會先在她家;早上我出門前,會把子洋送去她家,由她陪子洋等娃娃車。”林方笙自然而然就說起他的生活。“李太太家裡開伙,我請她晚餐多准備我們父子的,我去接子洋時,順便帶晚餐回家。”

    “所以你等等回家就有飯菜可吃?”

    “嗯,李太太廚藝不錯。”

    “真好。你看,我們三人晚餐就是鹹酥雞。”

    明白她在說笑,他順著話,問:“不然……我打電話問李太太有沒有多的飯菜,等等都去我家裡吃飯?”

    “教練,我們也可以去嗎?”

    林方笙一愣,側首看著不知何時靠過來的學生。“你們……”

    “我們吃完了啊。”

    “你都在跟漂亮老板娘情話綿綿,沒有關心我們。”冒著晨練加跑幾圈的威脅,也要把話說出口。

    有聽說他們這位生教組長、這個田徑隊教練離婚後帶著一個孩子生活;他們曾問過他有無女友,他總說沒有,那現在他和這個老板娘又是怎麼回事?

    平時見他站校門口,老板張冰塊臉,訓練時又甚嚴格,難以親近,僅出了校園,在校外才能與他這樣說話,任誰都想把握機會好好調侃一下他們英俊但嚴肅無比的生教組長啊。

    或許深知他對他們這些學生投入諸多心力……不說什麼,光說他在這些店家放餐費,供他們吃這點來看,雖懼怕他的威嚴,但又忍不住想更親近他一些;因為他們明白,這個老師對待他們真心真意,也深信他不會真懲罰他們做出不堪體力負荷的練習。

    面對學生的玩笑,林方笙不起波瀾,面無表情地開口:“既然吃完了,那麼該回家的馬上回家,該補習的也立即出發。給你們十秒鐘,拖一秒就多跑一圈。”方說完,七、八個孩子背著書包哇哇叫著鳥獸散了。

    路嘉遙笑了笑。“好像在演新兵日記”。

    他聞言,側臉看她,神色尚未恢復,猶是一臉冷肅。

    她又笑,問:“你不怕子洋怕你?”

    林方笙抿了下唇角,神情稍柔和,道:“怕才好,不怕哪天爬到我頭頂上了。”把要給他帶回的甜湯裝好,放入袋子,她問:“剛剛曼秾說你讓子洋參加跑步比賽。上次我聽子洋說他要參加鐵人三項,他喜歡運動?”

    “應該說,他習慣了。不下雨,我都會帶他去理仁操場慢跑,從中班開始跟著我跑,已有一定的體力。”

    “那很好,運動是好事。”她已無事可做,靠著餐車,與他話家常。

    “有那個環境的話,孩子也就培養出興趣。”他看看表,是不該再繼續聊下去,可總感覺好像還想再與她多說點什麼,不一定聊什麼,就是……和她說話非常舒服,這令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念頭。

    見他看表,她問:“你要回去了吧?”

    “差不多。”掏錢包,他道:“全部多少?”

    “從你上次放的錢裡扣就好。”

    “那個留給學生用。今天這些,我現在給你。”結了帳,他忽道:“我有個姐姐,不知是不是遺傳,也有靜脈曲張的問題,如果說練瑜珈能改善的話,通常瑜珈課收不收她那種年紀的學生?她長我三歲,今年三十五。”

    “收啊。我教過的學生,像我媽媽那種年紀來上課的也不少,所以你姐姐的年紀,絕對是可以練的。”

    “直接跟你報名?”

    “要跟我學?”她似很驚訝,半張檀口怔怔看他,片刻,不知想到什麼,神色微微一變,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半晌,她道:“可能要請你姐姐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

    “你姐姐應該結婚了吧?”

    林方笙微微笑著。“還沒。有個交往多年的男朋友。”

    “喔。”她輕輕應了聲,頓幾秒,才道:“就是……因為我的課上到後期會希望是兩個人一起來上,所以也要考慮你姐姐男朋友的時間。”兩個人一起上?他微訝,問:“一定要兩個人一起上?”

    “那樣是效果比較好啦。”她兩頰浮暖,臉紅了。

    “我不確定她男朋友對練瑜珈有沒有興趣。如果一定!……兩個人一起上課,或者……我陪我姐上課?”

    “你跟你姐?”她瞠目以對。

    她為何是這種表情?從方才提起跟她報名,她便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找她上瑜珈課有何不對?或是她不想教但不好意思拒絕?

    林方笙垂陣,盯著她的眼,細究她神情。“我陪我姐上,很奇怪嗎?”

    “欸……是、是有點啦。”她低眸,咬了咬下唇,又說:“不是有點,是會很奇怪,超奇怪,感覺……欸,還是不要姐弟一起上比較好。”

    “嗯?”他挑眉。

    她干笑兩聲,有點靦腆地看著他。“因為,我教的是性愛瑜珈。”

    “這個動作在做的時候,會感覺到大腿內側肌肉的用力……”路嘉遙站在瑜珈墊上,側首看著學員們,對面是與之配合的女助理老師。

    “我們要盡量保持背部挺直,停在這裡做十次的呼吸。”她偏過臉,面著助理,對學員下著命令:“來,吸氣……很好,吐氣……再吸氣……”教室裡一片寧靜,只有微微的呼息聲,每個學員皆專注地凝視彼此的對像。

    “這個動作可以刺激海底輪,你可以想像你和對方的能量正在流動……現在慢慢把對方拉起來,然後吐氣,放松……好,稍休息幾秒。”話說完,她與助理在墊上坐了下來。

    “接下來的這個體位,需要比較靠近對方。這動作對於難以達到高潮的女性朋友來說,是相當有幫助的。”路嘉遙看著助理老師。“由男方先平躺下來,兩腳要放松,盡可能在地板上伸直,然後吸氣……”利用助理示範時,她起身,看著男性學員們的動作,二檢視。

    “你太僵硬啦。”她看著一名男學員的大腿,帶著笑意說。

    “老師,你又沒摸到我,你哪又災?”躺在墊上的中年男人國台語交雜著說。

    “看你大腿的線條就知道了。黃大哥,你已不是新生了,還會緊張?”

    “唉唷,就又期待又怕受傷害咩,我女兒都說我有一顆玻璃心。”說完,教室裡一陣笑聲,有男有女。

    玻璃心?這位大哥看起來挺OK的啊,不像有顆玻璃心。

    路嘉遙笑兩聲。“為什麼又期待又怕受傷害?”

    “我怕我學不好,晚上要是做錯,我水某會有怨言。”

    “你在講啥啦!我哪時候有怨言?”黃大嫂不客氣地拍了下丈夫的大腿,一臉嬌羞。

    “黃大哥,黃大嫂的意思是對你的表現很滿意,你不甩怕受傷害啊,放輕松一點。”路嘉遙輕快地開□。

    這一班是團體班,學員是兩對夫妻和一對情侶。通常會選擇上團體班,學員們之間都是認識的親友,否則,誰願意在陌生人面前與另一半做親密舉止?彼此間的熟識,也讓上課氣氛在曖昧中多了點趣味。

    “老師,那是你說的,我都不好意思這樣說。”黃大嫂臉紅得像蕃茄。路嘉遙眨眨眼,帶著趣意說:

    “要是不好意思,我就不會接這個課,早在我決定要接下這個課程時,就把個人臉皮置之不顧了。”

    “老師你不要這樣講,我不是那個意思啦。”黃大嫂忙解釋。

    “我知道。”她笑了一下。“要不然你們也不會來上這個課程了。”

    “老師,我們很支持你啦,我跟我太太因為上了你的課,感情好多了。”黃大哥的死黨揚著聲嗓說。

    “這樣很好。公司開這個課程,本來就是希望有這樣的效果。”她拍了兩下手,笑道:“好,我們繼續。男同學們,要好好把這個動作學起來,女朋友和老婆會更愛你們。”幸福雙人瑜珈,她目前正在授課的一個課程。當然,幸福雙人瑜珈只是對外招生的一個班別名稱,實際上,就是性愛瑜挪。

    “我們重來一次。男生把腿伸直放松,吸氣……好,現在把骨盆抬起,稍微抬高就好……對,很好。接著,兩手移到你的屁股下方,掌心要朝下……再來,請把屁股擺在手背上……頭要抬高,頂著墊子。當然回家後就是頂著床……”她邊下令指導,一面移往助理方向。

    “現在請女生跨坐到你情人或是老公的髖部上,你的腳底要貼在對方的大腿外側……來,吸氣……”她邊說邊做,人已跨坐在助理髖部。

    “好,慢慢伸展你的軀干,身體放松,輕輕地靠在男伴身上。有沒有聽見他的心跳?是不是感到有一種很篤實的安全感。

    無人回應她,倒傳來一陣陣曖昧笑聲;她知道這姿勢令人害羞,難免有學員會感到不好意思。她慢慢將上半身從助理身上抬起,坐回墊上,緩緩開口:“這個姿勢至少要維持一分鐘以上,請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你們身體接觸到的地方,慢慢去感受兩人身上的熱度。”

    “老師,這個是什麼體位?”

    “這個是上升體位,可以說是由女方掌握的一種體位。”面對學員,路嘉遙倒是放得很開。若她也別扭,如何帶領學員?

    女方掌握……老師的說法雖含蓄了點,倒不至於不懂她意思;無性經驗的或許都能知道這是什麼體位了,何況是這群早有性經驗的學員們。這動作白話一點,就是女上男下體位嘛。

    好奇心驅使下,一名男學員開口:“那女生掌握的體位多不多?”路嘉遙稍作思考,道:“不少。但仍是男生主導居多。男生主導通常能讓他們獲得一種很有男子氣概的成就感;而且,女生多數還是趨於保守一點,要女生掌握,不是每個女生都做得到。”笑了下,她接著說:“不過,既然都想到要來上性愛瑜珈了,請女同學們回家一定要試試看由女生主導的動作。”三分鐘後,學員們皆已盤腿坐在瑜珈墊上。

    “別忘了維持喉呼吸,保持我們身體的暖和度……”路嘉遙細心提醒。“老師,你剛剛說上升體位可以讓女生高潮?”

    “比較容易,不敢說絕對。”

    “為什麼那個體位比較容易讓女生得到高潮?”

    “因為那樣的姿勢可以讓女生的陰道放松,加上是女生主導,她可以控制力道和速度。簡單一點來說,女生一定比男生更清楚如何讓自己在這方面獲得快樂,陰道壁放松下,又由自己掌握,當然就容易高潮。”她說得頭頭是道。

    路嘉遙不是天生就懂這些,而是成為性愛瑜珈老師前,接受過公司的培訓,上了不少與性學相關的課,才對男女親密關系有這麼深入的了解。

    練瑜珈,一開始是為了陪同學,也沒想過會一練就上了癔,甚至現在成了性愛瑜珈老師;她猶記得她人生第一堂性愛瑜珈教學,從頭至尾都是不好意思看學員,就連教課做動作也是一路熱著臉。

    從一般瑜珈轉換成性愛瑜珈,其間心裡的掙扎不足為外人道。當初若不是為了多存點錢好讓孩子日後有更充足的教育費,以及盼能自己開個教室授課,她不會選擇轉任性愛瑜珈老師;更沒想到的是,她已慢慢在這工作中找到了成就感。

    “所以女生想要性高潮,由女生自己控制的話,會更容易達到?”她點頭,笑道:“基本上是這樣沒錯。對於難達到高潮的女性朋友來說,由女生掌握確實是比較容易達到。”現在任課的這家公司,本身性質就是性研究中心,性愛瑜珈只是其中一門,有時課堂上偶有學員會提出“性”疑慮,這無法避免,身為公司一員,路嘉遙自然得為學員解決問題。

    “難怪我看那些片子裡的女優,如果是坐在男人身上,都搖得很起勁,感覺叫聲也特別激動、愉悅。”

    “……嗯。”如此露骨的話,還是讓她臉熱了。

    “那……”男學員考慮了一會,有些局促地開口:“可以請老師多教點能由女生掌握的體位嗎?”用意不難懂,許是身側女伴在兩人性事上未能達到與男人同等的歡愉,男伴為了討好,故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會考慮每位學員的體能、程度,來做課程安排。女生主動的體位其實也不少,有些看著像是男生主動,但也能改由女生掌握。”

    “男生主動的動作也可以換女生主動嗎?像哪一種的?”

    “有些男生喜歡從後面。像後面這樣的體位,也可以讓女生掌握節奏,不單只靠男生,這是以後會教的牛會式,今天先示範好了。”看一眼助理,示意她准備,路嘉遙隨即動了下身子。

    “這個體位女生先開始動作。女生雙手和雙膝都要貼地,膝蓋要和你的髖部成垂直狀態……”她邊做邊解說:“雙手張開的寬度大概是與肩同寬。抬頭仰望的同時,身體要向下,拱出背。這個我們稱為牛式。牛會式可以幫助我們女性朋友放松下背肌,也能強化我們的腹部。”

    與助理有一定默契,路嘉遙維持此姿勢,接著說明男方的動作:“男生在這時候跪在你的女伴後方,你的雙膝必須置於女伴兩腿間,在你的髖部靠向女伴時,請抓著她的髖部,然後慢慢地彎曲你的背脊,並將你的髖部向前挺,貼近你的女伴;請把你的雙手擺在你的腳跟上,可以輕壓著腳跟也沒關系。記住,要保持平靜的呼吸。”

    感覺身後助理已貼上自己的髖部,她依然仰著頭,續道:“男生做這個動作,可以釋放胸部的緊繃,也可以強化中背肌,還能伸展屈髖肌。女生這時候可以開始冥想,想像你與對方的感情,就如你穩固著地的姿勢一樣,會很穩定。”

    “這個動作,男生好動嗎?”底下不知哪位男學員開口問。

    “可以相當深入,會很有快感,不過速度上可能受限,因此這體位由女生主動的話,會比較好掌握速度。女生可以扭動自己的腰,前後或是左右都可以。”示範至此,身後助理己退開,她坐正身體,徐徐吐氣。

    還好,她的學員們只是口頭提問,不至於拿她開玩笑。她聽聞同事說過曾有學生直接在課堂上問授課老師有沒有自己試過那些體位、是否真有快感?她慶幸她遇上的學員熱情待她,又不過分探問她隱私。

    “老師……喔,這姿勢不大好使力。”要求多傳授女方主動體位的男學員不知何時已在底下自行練了起來。

    “小吳,你那麼猴急干嘛?”見隔壁好友迫不及待嘗試,忍不住調侃了。

    “此事攸關我太太的性福,我當然急。”

    “對啦對啦,有照顧到太太的感受才是真男人。小吳,給你一個贊!”黃大哥大力贊揚。

    “好啦,會來上課,相信都是對於另一半的感受相當重視,統統給你們一個贊。今天就練到這裡,有問題可以提出,沒問題就下課。”路嘉遙起身,拿了掛在一旁的毛巾擦拭身上汗水。

    學員們一邊閑聊,一邊又各自忙著收拾瑜珈墊或擦汗;確定無人有疑問,路嘉遙拎了包包進淋浴間衝澡洗頭。待一身舒爽走出公司時,才翻出包裡設成靜音模式的手機,查看有無來電。

    有三通陌生號碼的未接來電,她不以為忤,打算把手機扔回包裡,手機剛好響了起來。一看,又是那個陌生號碼。她想,會如此耐心反復重撥,應該是認識的。

    “喂。”她接通電話,一手摁了電梯按鍵。

    “曼秾媽媽。”聲音微低,不疾不徐。

    “是,你……”音色有些熟悉,但不甚確定。

    “我林方笙。”

    “喔。”她尾音上揚,道:“林組長好。”

    那次逛夜市前,她留過電話號碼給他,他未曾撥過,這會聽見他聲音,的確意外。

    上次遇見他,好像是他帶他學生到店裡吃湯圓那次。他問起她的課程,她據實以告,仍記得當時他表情很錯愕,還愣了許久,之後便不再多問她的課程,只拎了他的湯圓離開;然後,再沒遇過他上門吃湯圓。

    轉念一想,幾天不吃湯圓也很正常,誰會天天吃湯圓?

    一聲林組長,輕輕軟軟的,彼端的林方笙笑了一下。“你下課了?”

    “對。我剛剛才看見三通來電未接,但不知道是你的號碼。”面前電梯門滑開,她跨步進入。

    “你找我有……喂?”聲音有些雜,好像聽見他說了什麼,又聽不清楚,才想開口,電話傳來短促“嘟嘟”聲,斷訊了。

    她看著黑掉的螢幕,想著他找她有何事?不可能是他真要和他姐姐一起來報名上她的課吧?那麼,是為了他兒子林子洋的事,還是曼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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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43:28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電梯在一樓停下,路嘉遙跨步邁出電梯,兩眼盯著手機。

    是不是該回撥給他?心思剛動,點開手機的已接來電,試圖回撥他的號碼,正好他在這時候先撥了過來。

    “抱歉,大概是因為我在電梯裡,所以斷訊了。”接起,她開口解釋。

    “不要緊。”林方笙的聲音微低,徐徐說道:“我剛好在附近,想吃點東西,想起你在這附近上課,打電話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吃個消夜?”他打電話給她,是為了找她吃消夜?想了想,未有結果時,忽又轉念,她告訴自己,想這麼多做什麼?只是吃個消夜。

    “好啊,我也餓了。”她笑應一聲,走出大樓。

    “我看見你了。”車裡的林方笙望著前頭紅磚道上的她。

    她面著他這方向,肩上側背著包包,另一手拿手機;她低著臉,抬指將右側長發撥至耳後,另一側發絲遮了她半張臉孔,他看不清她神情,只覺她一張臉被黑發遮去半張的樣子別有風情。

    路嘉遙四處張望,疑惑道:“我沒看見你啊。”他怎知她任課的正確地址?

    “我車子鐵灰色的,停在路邊,你轉頭就看見了。”她偏首,就見他從駕駛座上下來;他站在車門後,左手拿手機,右手搭在窗框上,正看著她。一旁車流不斷,他就那樣站在那,含笑凝視她,長身玉立的姿態,清俊風雅,她感覺心髒好像有一下跳得特別用力。

    路嘉遙切斷手中還通話中的電話,朝他走近;她看見他同樣收了手機,似乎笑了一下,然後繞過車頭,為她打開副駕座車門。這舉止令她心微感異樣,腳步稍頓了頓,直到他抬眸看過來,她才再度舉步,上車。

    他坐上駕駛座時,她看著他側臉,問:“子洋沒來?”

    “沒有。”他發動車子,打了方向燈。

    “幫你做家務的那個太太,願意幫你帶孩子帶這麼晚?”

    “子洋今天在我媽那邊,他明天要路跑比賽,我媽怕我太操他,要我今天把子洋帶過去,她要讓子洋好好休息。”他看著後視鏡,轉動方向盤,車子駛上車道。

    所以,只有他們兩個?方才那種異樣感又浮上心口,她感覺心窩有些熱。

    “你想吃什麼?”林方筌神色平靜,專注車況。

    “想吃上次去吃的蛋黃芋餅,然後配豬肝湯。”雖是炸物,但實在太好吃。

    “豬肝湯配芋餅?”他側眸看了她一眼,餐著笑,“你口味挺特別。”她想了想,笑一聲,“好像是有點奇怪,但上回吃了一次後,真的很想念那家的芋餅和芋丸,又想喝豬肝湯,也想喝熱楊桃汁和熱甘蔗汁。”

    “想吃就走。”

    “那邊好像不好停車?”

    “有停車場,碰碰運氣,或許有空位。”他打了方向燈,將車子掉頭。確定了方向,車子穩定前進,林方笙側首看她一眼,悶:“今天店公休?”

    “嗯,公休。”她轉眸盯著他側顏。“是曼秾告訴子洋的?”然後他兒子又告訴他?

    “不是。前晚忽然想吃點熱的東西,到湯圓店時,不知道是打烊了還是沒營業;昨晚又去了一趟,一樣沒開,靠近騎樓,看見掛在門上的公休通知。”他音色較低,說話語調沉穩,手搭在方向盤上,穩穩地開車;五官雖陷在陰影裡,卻襯得眼神特別邃亮。

    原來他連著兩晚都到過店裡。

    她看著他被外頭探進的微弱光線描出陰影的五官線條,解釋著:“這雨天寒流,雖然天氣很冷,但一冷生意就會特別好,不到九點湯圓全賣完了,所以比較早打烊。今天公休是因為我媽帶曼秾去吃喜筵,我又有課,只好休一天。”

    “你們固定哪天公休嗎?”

    “沒有。會休息通常是有事,沒事的話都有開店。”

    “這樣不會太累?工作要做,該休息還是得休息。”他不由得推測她是否經濟上有困難?孩子正需要教育費,還有個母親,想來她也不輕松。

    “有機會賺錢,就要把握。下午兩點過後才開店,還不至於太操勞。”他沉默一會,音色稍低:“問個比較失禮的問題。你經濟上有困難?”

    “沒有。”她斟酌後,慢聲開口:“我媽只生我哥和我,我們是小康家庭,生活還算不錯;我爸是公務人員,我媽也要上班,所以三餐都外食,只有假日我媽才會做飯。我爺爺是大腸癌走的,我爸平時吃東西不忌口,又愛吃肉不愛蔬菜,可能是遺傳或長期外食造成,我四年級那年,他也是大腸癌離開了。”上回逛夜市,她只說帶芋餅給她母親,未提起父親,這刻聽見她成長背景,便不感意外。

    “那時候不興癌症險,我爸只有醫療險,癌症住院和藥物花費都要比一般疾病高,即便有醫療住院的理賠,也是不大夠用,所以有段時間我們過得很辛苦。之前,我媽長瘤,雖然是良性,但這提醒我應該保個癌症險,特別是我家人又有相關病史。我幫我媽和自己都買了份癌症險,就怕以後有個萬一。人生很難說的,總會想要是哪天突然走了曼秾該怎麼辦?所以現在想多賺點錢是因為想給曼秾一個保障。當然啦,保費還有曼秾的教育費,確實是讓我得努力多賺錢的原因。”

    他聽了聽,默不作聲,恰遇紅燈,他車子停了下來,指頭就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似在猶豫什麼。

    車子重新啟動時,他問出口:“你前夫呢?他難道都沒支付孩子任何費用?”他想,兩人都因為彼此的孩子而明白對方婚姻狀態,他也就不做作,直接稱前夫。

    “他喔……”是有些意外他問得如此直接,想了一會,路嘉遙說:“他兒子應該也要讀小班了吧。”

    “再婚了?”

    “嗯。那時候他外遇,他母親對我的工作不滿意,又因為重男輕女觀念,我沒能生個孫子給她,讓她常有怨言。後來曼秾的爸爸回來說他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我就祝福他啦。他!……上有貼出他兒子照片,看樣子過得不錯。”呵口氣,又道:“以前覺得時代這麼進步,重男輕女的觀念應該少見了,想不到自己就遇上這樣的家庭;我想他應該是因為有新生活了,所以……”聳肩,不談了。

    所以為了照顧新家庭,漸漸遺忘了前妻和女兒。他心甚替她把未竟的話說出來。

    “婚姻沒有想像中簡單。”半晌,他只這麼說。

    “是啊。”路嘉遙點頭如搗蒜。“年輕時就是覺得戀愛美好,渴望和對方步入婚姻,然後天長地久。經歷過婚姻才知道,婚姻和戀愛是兩回事。”他跟著笑。“是。”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上課的教室在哪?”她微側著身,看著他的側臉問。

    “上網查。”

    “查得到?”她訝問。她未曾對他提過她公司啊。

    他慢了幾秒,才道:“查了有點久。”

    “很難查嗎?”

    “用雙人瑜珈搜不到,後來……”略頓,音色像是低了些。“用性愛瑜珈才找到。”那晚,當她紅著臉告知他她所教課程是性愛瑜珈時,他足足愣了好幾秒,不知該如何反應,畢竟他也有些尷尬,遂只能拎著湯圓道別離開。

    夜裡靠著床頭,隨手翻閱一本書,卻倏然想起她;他只是突然想起,可心口卻變得很溫暖、充實,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起身開電腦,上網搜尋她的工作,用了多個關鍵字皆尋不著相關資料,最後試了性愛瑜珈,才搜尋到不少相關網頁。

    他點進一家公司名號為“知性研究所”的網站,看了幾頁課程介紹,在幸福瑜珈課程內容裡覷見性愛這兩字,之後在師資介紹欄又看見遙遙這名字,便確定了這是她任教的地方。

    雖是性教育中心,但他瀏覽網站內容,發現這家公司所開的課程真真就是以性教育為出發點,遣詞用字十分專業精練,不帶任何色情意味,如“良好的性愛有助提升婚姻品質”、“如何與孩子談性”等觀念,甚至為遭受性侵害的女性開設了一個“自我認同與成長”的課程。

    他再無法質疑這家公司成立的背後動機,這社會確實是有它存在的必要。關了電腦,回想自己聽見她職業當下的反應時,有些懊惱,深怕她誤會他瞧不起她的工作;他連著兩晚跑湯圓店,卻未能如願見著她,才打了電話約她。而自她上車至今,她似乎並沒介懷他那夜的反應,他心安穩了。

    是車內空間太小太暗?當敏感的兩字從他口中說出,路嘉遙感覺自個兒的臉頰驀地熱了起來。她端正坐姿,目視前方,以平靜的口氣說:“公司招生廣告是幸福瑜伽。”

    “我知道。有找到你公司的網站,看到課程表。”車速慢了下來,他忽笑,道:“我們運氣不錯,停車位只剩兩個。”他看著停入口的電子顯示板。

    她循著他目光看出去,果真還有兩個停車位。

    “那天,我很抱歉。”熄火時,他解開安全帶,側過臉龐看他。

    “哪一天?”她不明所以。

    “我聽見你說性愛瑜珈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路嘉遙松開安全帶的手頓了一下。她明白他意思,偏首看著他。“沒關系,你的反應很正常。當初我們執行長找我去教課時,我的反應比你還大呢。”

    “只是不想讓你誤以為,我對你的工作有任何看輕的意思。”她笑了笑。“我知道。若看輕,你也不會找我出來吃消夜。”

    “花了點時間,把你們公司網站都看過,意外有這樣的公司存在;但是,還不錯。”

    “真的?”她揚眉笑。其實一開始自己也有點介意這樣的工作性質,後來慢慢在學員臉上看見幸福笑容,才覺得這份工作還滿了不起。

    “真的?”她揚眉笑。其實一開始自己也有點介意這樣的工作性質,後來慢慢在學員臉上看見幸福笑容,才覺得這份工作還滿了不起。

    “真的。”他頷首。並非因她的關系才特別認同她的公司;實際上,他這幾年在理仁任教的經驗來看,性教育確實做得不夠;風氣愈來愈開放,教育卻未更完善,導致部分學生在教室裡、廁所裡,甚至交通工具上便做起親密事。

    “現在的孩子早熟,但學校在這方面的教育未能跟進,導致孩子的觀念被網路、書刊扭曲了。”這兩年他印像最深的是隔壁縣市的國中,兩男一女在廁所親密,被巡堂的生教組長發現,校方要求三人轉學,最後事情傳開了,其它學校拒收這三名學生,包含理仁也不肯收。

    事情傳開時,辦公室有同事還打趣說自己活到四十多歲了,連在廁所玩四腳獸游戲的經驗值都掛零,更別說六腳獸如此激烈的游戲了,想不到未成年的都比他們有膽識。當然這是玩笑話,卻也突顯出教育的失敗。

    “對……現在常有新聞都是十幾歲的孩子就產子,而且不知道自己懷孕,幾乎都以為只是發胖,我都覺得好誇張。”

    “所以,你們公司或者也能研發一套適合國、高中年紀的課程。”路嘉遙像聽見笑話,哈哈大笑。“不好啦,會被告,等一下又有什麼團體跑出來開記者會。”他只是笑。他並非說玩笑話,只不過真要實施,正如她所言,不容易。出停車場時,林方笙拎了把傘。她見狀,道:“啊,我傘放在包包裡。”她只帶了皮夾和手機下車,側肩包放他車上。

    “不要緊,也不一定會遇上下雨,只是帶著以備不時之需。”早上還下著大雨,午後緩了,至今未再有盡管天氣不算好,空氣間還有潮氣,但沿著夜市方向前進,人潮還是不少;微側身子避開一對迎面而來擁著肩行走的男女,林方笙開口道:“你們公司真的很特別。”只做性教育,甚至教人做愛,他首次聽見這樣的行業。

    “是滿特別。”她微微笑著,走在他身側。“我也是我們執行長主動找上我,請我去任課,我才知道有這樣的公司。”

    “執行長就是老板嗎?好像是女生?”網站上還放了照片,甚具姿色。

    “對,是女生。很讓人意外是不是?”她笑了笑,憶想當時情況,道:“當初她到救國團找我另一位同事,我那個同事是她教過的學生,她想找她學生去她公司任課,恰好看見我上課情況。據她事後說,她很欣賞我上課的氣氛,所以那次她在教室外等我下課,邀我去她公司上班。一開始我也很意外她說她是開性教育相關的公司,我還以為我遇上詐騙集團,是我同事保證我老板的人格,我也到公司參觀了環境,我媽不反對下,我才辭了救國團的課,轉到現在的公司。”

    “你有沒有問過她,她怎麼會想要成立這樣的公司?”

    “只知道她本身拿的是性學碩士,也到國外留過學。本來是性治療師,後來發現台灣民眾還是趨於保守,她才想成立一個性教育中心,好推廣這方面的知識和生活情趣。雖然公司沒招收未成年學員,但她認為只要父母親這方面的觀念建立了,也就能傳遞給下一代;而且現在很多大專院校會主動聯絡,請我們去開講座呢。”

    “台灣有性治療師?泌尿科醫生嗎?”

    “我也不清楚。好像這方面的門診都是要掛泌尿科或婦產科,再不然就……家醫科?她以前是在哪家醫院是哪一科的,我沒多問。”

    “你們公司好像也有男老師?我看網站的師資介紹還不少個,是跟你一起配合著教瑜珈的?”

    “不是,跟我配合的當然是女老師,要不我也不敢教。你說的那些男老師,他們有另外的課程;他們都是有心理師或性學碩士的背景,有一位以前還是在張老師咨商輔導中心做志工。”原來與她配合的是女老師……他似有似無地揚了揚嘴角,隨口問:“輔導什麼?性教育方面的?”

    “他們那單位的工作範圍好像很廣,從家庭、婚姻、親子到性別,都有提供咨詢。至於他當時是負責哪方面,這我就不清楚了。”她瞧瞧他神色如常的側臉,遲疑幾秒後,慢吞吞問:“你……你有需要性教育方面的咨詢?”否則為何今晚頻繞這話題打轉?

    林方笙愣了下,停步看她;而被他一看,路嘉遙才後悔地發現自己的問題有多麼不恰當。她尷尬地紅了臉,不知該如何挽救她不經大腦的白痴問題。

    見她滿臉通紅,他笑了一下。“只是想了解你的工作。”話說完,不給她反應的時問,他別開目光,看著仍舊大排長籠的芋餅攤。“我去買芋餅,你去買甘蔗汁,好嗎?”路嘉遙還在思索他那句“只是想了解你的工作”,好像從中捕捉到了什麼;但不確定是什麼之際,他的提問打斷了她思緒。“啊?喔,好啊,省時問。”她面上紅潮未褪,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反方向走。

    那一眼,目光盈盈,含羞帶怯,如此動人。

    他收回目光,靜靜地排在人潮後。前頭情侶倒會利用時問,久候時,也不忘調情。男的不知說了什麼,女的一臉不服氣;男的探手捏住女生下巴,樣子不像要吻,似是在檢視女伴的牙齒。他貓了過去,發現女生戴著牙套。

    興許這被看牙的舉止太令人尷尬,女生推了推男生,眼帶羞意,他忽想起方才那女子臨去前的一眼,也是這麼妖嬌;他抿唇無聲笑,心頭只感無比舒暢。

    一個男人單獨邀約一個女人,會是何心思?

    雖不是西餐燭光晚餐,只是在隨時都要落雨的寒流夜裡吃著夜市小吃,但這似是更顯對方若非低調隱晦,那便是還在觀望的心態。追根究底,他是否真有那麼點意思?

    他說了句什麼?啊,對了,他說他只是想了解她的工作……誰會先費心去搜尋一個人的工作環境、地理位置,然後再去了解那個人的工^~“兩杯熱楊桃甘蔗汁要裝一起還分開裝?”攤位後,老板娘問著。見面前女子無反應,再問:“小姐,你是點兩杯熱楊桃甘蔗汁對嗎?”路嘉遙回神,急忙掏錢。“對,我的。”

    “裝一起還分開?”

    “一起就可以。”付了錢,她拎著那一袋熱飲往芋餅攤位走,心思不由得又繞回那個人身上,被路人碰了手臂時,才一怔……其實,還是渴望愛情,還是冀望有副胸膛可讓她依靠吧。雖然離婚後曾相過幾次親,卻總是不了了之;這刻才明白她不是不渴望,是那些人不是她等候的那一個。

    大學時期和前夫戀愛,他還是她的初戀;年少時對愛情的憧憬和熱情全給了他,最後如願步入婚姻。與初戀結婚,這讓多少同學羨慕,她也以為他們會一生平順美好,卻是以離異收場。

    一段婚姻讓她明白愛情與婚姻是兩回事,失敗的婚姻與生活的現實磨得她幾乎忘了年少時也曾單純地為了愛一個人而大笑,或哭得像末日來臨;離婚後的她,把全副心思投注在孩子身上,盼她好,盼她無憂,盼她快樂,卻忘了自己心裡最真實的渴望……她還是想要有個寄托。

    夜深人靜時,有個人可以聽她說心裡話,有個人能與她共享彼此一切,即便只是鬥嘴,或只是八卦隔壁太太有小王、樓下保全有情婦這種事也好。

    就像……就像……是了,就像剛經過她身邊的相擁男女,就像前面那坐在蚵仔煎攤位上共食一份蚵仔煎的男女,就像前頭那對十指交握的男女……就像世間所有男女一[想要有人愛;即使已為人母,仍是想要有人愛,也一直在等人愛。

    忽覺發心微有異感,冰冰涼涼,她抬眼看了看,下雨了?她收斂心思,快步前進,芋餅攤前依然大排長龍,卻不見那人身影。跑哪去了?她左右張望,再次確認排隊的人群中是否有他。

    ……真沒見到人。難道他跑去果汁攤找她?心念剛動,回身便欲往回走,腳不及邁開,先一頭撞上人;她身子因反作用力而往後退,還不及反應過來,手臂被一道力量拉住,穩住她身軀。

    “去哪裡?”林方笙拉住她手臂,低眸看她。

    “啊?”她抬眼,見是他,還有些犯傻。

    他看見她的眼微有濕意,微微一怔,問:“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她一臉茫然。

    “剛剛看你經過我身邊,喊你你都沒反應。”方才欲回頭尋她,就見她往這方向來,卻有些神思不屬,就如她現在這個表情。

    她眨眨眼。“有嗎?”

    松開她,他空著的那手比劃著。“我要過去找你,就看你往我這方向走,我喊了你兩次,你視若無睹從我身邊走過。”路嘉遙試著回想,疑惑問:“你有喊我?”

    “我喊了兩次遙遙”。”

    遙遙……她盯著他的眼,在聽見他說他喊她遙遙時,視線不自覺下移,落在他唇上;她倏然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然後,在感覺臉腮浮上暖意時,她故作輕松地問,“你不是要排隊買芋餅?”

    “買好了。”林方笙抬臂,晃晃手中袋子。

    “這麼快?”她圓睜還濕潤的眼。排隊的人潮這麼多,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讓他買到?

    他笑了笑,指著排在攤位最前頭那幾道身影。“遇上我學生,他們把他們剛買到的讓給我了。”

    “這麼好?”

    “怕被其他排隊的客人發現,派其中一個偷偷拿過來給我。”

    “是上次去吃湯圓那幾個嗎?”她探長脖子,試圖看向那幾張臉。

    “不全是,不過都是體育班的學生。至於上次你見到的那幾個,只是其中練田徑的。”

    “難怪這麼快。”她像發現秘密,笑說:“其實你的學生應該是很喜歡你。”

    “應該說,我跟體育班的感情比較不一樣,特別是田徑隊的。每天相處,比賽時,也會遇上在外面過夜的情況,對他們外出的安全、身上衣物保暖問題,或是吃喝,甚至交友狀況等,都要隨時關注。所以平時罵歸罵,心裡還是把他們當成自己孩子了。”

    說話時,雨滴落在唇瓣上,他抬眼看了看深幽幽的夜空,撐開傘,遮在兩人頭頂,道:“真的下雨了,你不是還要喝豬肝湯?走吧。”

    路嘉遙搖首。“還是不喝了,我看你那袋不少,恐怕吃不完。”

    他掂了掂重量,笑道:“是不少。我知道他們一向很能吃。”他看了看周遭,無處可供人暫作休憩,而雨有愈下愈大的趨勢,他尋思著是否回車上時,幾道身影靠了過來。

    “林組長!”

    “教練你還沒走啊?”五、六個學生迎上前來,發現他們敬畏又敬愛的生教組長身側多了個美人,神情曖昧起來。

    “跟圓滾滾老板娘來約會厚?上次還說不是……”上回到過湯圓店的田徑隊同學,一雙眼睛在面前男女間轉來轉去。

    “喔!她就是你們說的那個賣湯圓的老板娘?”

    “組長,女朋友很正喔!”沒大沒小地搭上生教組長的肩。

    林方笙明白這番話必然會令她尷尬,不想讓她更不自在;他不看她,只面無表情盯著這幾只小鬼,沉冷著嗓音,說:“幾點了還不回家?下雨了不知道嗎?有沒有帶雨具?爸媽知不知道你們出來逛夜市?”

    “教練,出來逛夜市就不要這麼嚴肅啦!放心,我有跟我爸媽報備過!”

    “我們也有!”紛紛表態,就怕等會被這組長要求當場打電話回家。

    “嚴肅?這樣就叫嚴肅?”微揚聲嗓,問:“有沒有帶傘?”

    “沒有哇,教練你的傘要讓我們擠一下嗎?”田徑隊的與他交情更深,果然較生膽,調侃起來:“我們幾個,跟你們小兩口擠一擠哦?”

    “不要說廢話。雨愈來愈大,沒帶傘還不知道要快點回家!”林方笙不為所動,端著冷臉。

    “知道啦,你不就是嫌我們這幾個燈泡太亮咩!”

    “知道還不快點行動?打算拖到天亮才回家嗎?我……”

    “要走了要走了。”幾個孩子對看一眼,慢吞吞轉身。

    “真不怕淋濕感冒啊!走快點!”雨水落在傘面的聲音愈來愈密集,林方笙催促道。

    “唉唷,有在走了啦,不要催啊,又不會打擾你約會……教練你真的見色忘生,我都把芋餅給你泡妞用了,你還這樣對我,真現實。”

    “話再多一點沒關系,周一早上晨練……”

    “晨練加三圈!這招我們早就知道了啦!”調皮地回頭,得意地對著他們的生教組長笑。這次學聰明了點,不給回應的機會,幾人有默契地回首,拿背對著生教組長。

    像不在意路人目光,田徑隊起了頭,大聲哼起歌:“你讓我相信有命中注定一一你問我雨後可有彩虹,這樣的大雨,這樣的相遇,你很純真,我被打動……奇怪的是,地球幾億幾千萬個人,我特別想你……哦喔喔……我特別想你……耶耶耶……我特別想你……”腳步很慢,歌聲愈來愈大聲,引來不少注目。

    “我特別想你……耶耶耶……”

    耶什麼耶!林方笙明知前頭那幾個孩子很故意,卻沒轍,但心裡是有那麼點喜歡這樣的氣氛,很有趣,很預留想像空間。

    收回目光,他微側肩,低眸看向身側女子,她抿著笑,目光是落在前頭那幾個孩子身上。他問:“確定不喝豬肝湯了?”

    “嗯。”路嘉遙目光挪至他面上,還帶著笑意。“芋餅這麼多個啊。”

    “有想再買什麼嗎?”她搖首。“不用了。你要買什麼?”他看看傘外,路人紛紛撐起傘,或避進店家。“只是想,雨變大了,是不是帶回車上吃?”[好。”他同樣走在她左側,右手撐傘,左手拎著芋餅;兩人步伐不一,不是她刻意加快配合他,便是他放緩等她;他思慮幾秒,把傘換至左手,道:“這樣,比較好走。”還沒能反應過來他是何意思,他右手已輕握住她左肘,她愣了半秒,側眸看他,只見他神色平靜,然後像發現她的凝視,他朝她投來目光,卻只微微一笑,便調開目光。

    她沒有說話,跟著他步伐。

    經學生一闡,兩人間的氛圍已與稍早前不大一樣。

    有時氣氛是剛好就好,過頭了,倒顯得急躁,失了美感;就像香水,輕沾一點,似有若無的香味,撩人心扉,誘人親近。現在這樣熱氛……很好啊。

    “可能還會有人想進來停車,我車先開出去,在路邊吃好嗎?”為她打開車門,在她坐進副駕座時,他單手撐著車頂,彎下脖頸看她。

    她側首看過去,停車場燈光不甚明亮,背光的他,眉目還算清晰,她看見他那雙靜深的眼,只看著她。她微微一笑,應聲:“好。”車開出停車場,才知外頭已是飄泊大雨,敲得車頂腺、疼響。

    “雨這麼大?”路嘉遙望著窗外,忽掏出手機,撥了通電話;掛電話時,發現車已在路邊停下。

    “她們到家了?”聽她和彼端對話內容,知道她是打給她母親。

    “說剛到家,然後才關上門,外頭就砰”—聲,下大雨了。”

    “還好,沒遇上這場雨。”他拉上手煞,隨口問:“她們怎麼出門的?”

    “坐捷運啊。我媽帶曼秾走路到車站,再搭捷運。”她看著車窗外的雨勢,像有人在天上拿水盆水似的。

    “你也是這樣上下班吧?”

    “不一定。像我星期一下午兩點就有課,上到五點二十下課,正好可以去接曼秾,我就得騎車;如果課比較晚,我會先接曼秾回家,然後再走路去捷運站。”語末,聽聞一聲“喀啦”,安全帶松了,車內燈被打開。

    路嘉遙側首看他,只見他側過身體,探長手臂,從後座將熱飲和芋餅拎到前頭來。“哪一杯是你的?”他拿出兩杯果汁。

    “一樣,都是楊桃甘蔗汁。”

    他挑眉,笑問:“想喝楊桃汁又想喝甘蔗汁,干脆點楊桃甘蔗汁?”

    “對、對!”她點頭笑應,隨即反問:“我忘了問你要喝什麼,你該不會不喝這個吧?”

    “水果我都好,除了榴連。”他遞一杯過去。

    接過時,她笑問:“你討厭榴蓮?”

    “唔。”林方笙看她一眼。“難道你喜歡?”

    她皺著眉,搖首,一臉鄙夷。“我超討厭的。”

    “我也是……”她的表情令他忍俊不禁,笑出聲。“但是,子洋很喜歡。”正吸著果汁,聽聞他這話,她激動地睜大眼,看著他猛點頭。“我們家曼秾也是很喜歡欸。”像遇上知音,她開心回應:“每次吵著要吃榴蓮時,我都好苦惱;我不希望家裡和冰箱都是那味道,可她喜歡,我又不忍讓她失望。”

    “我後來學乖了,讓水果店老閱先處理好,果肉帶回家時直接放保鮮盒裡,就不會整個家裡都是那種味道了。”

    “我也是。”她笑了一下。“原來子洋也喜歡,難怪,曼秾那麼好。”

    “嗯。”他含笑看她。難怪與你說話,感覺也這麼好。

    拿了一個芋餅和一個芋丸,遞給她。“冷了,口感可能沒那麼好。”

    “不會,冷了也好吃。上回帶回去,雖然冷掉了,但味道還是很不錯,我媽一直稱贊。”她接過,拉開紙袋,吃了起來。是冷了,但是,心很熱。

    “那剩下的你帶回去吧。”

    “我?”她嘴裡含著芋餅,圓睜美目,鼓著右頰。

    他盯著她的神情,只覺可愛,她真可愛;很久很久沒這樣為哪個女子感到心神蕩漾,沒這樣在某個時刻特別想見到哪個女子。

    芋丸芋餅皆油炸,她唇瓣顯得有些油亮。他目光落在她唇上,道:“你母親喜歡,你就帶回去吧,我看曼秾也滿喜歡吃的。”在她發現他目光之前,他先調開,看著擋風玻璃上不斷落下的豆大雨珠。

    車內柔軟的鵝黃光線襯得他眉目俊朗,她看他一眼,問:“你不吃嗎?”林方笙伸展了下長腿,道:“其實我不餓。”他靠上椅背,長舒一口氣後,側著面龐看她。“只是想出來走走,想到你剛好在附近上課。”你剛好在附近上課……他語氣很平淡,她臉頰卻莫名發燙。她笑了一下,低了低眼,往嘴裡塞進最後一口芋丸。

    “差點忘了正事。”林方笙忽問:“你公司的雙人瑜珈,好像也有個人班?”

    “有啊,有個人班、伴侶班,還有團體班。”她喝一口果汁,問:“你姐姐真的想學?如果想學一般的,我可以介紹我救國團的同事;如果想上幸福瑜珈,也是能報名個人班,前提是她不介意和我有身體上的接觸,因為這種瑜珈一定要兩個人,所以通常會來上這種課,都是選擇伴侶班或團體班居多。”他看著她,笑了。“不是我姐,這次是我。”

    “啊?”她瞠大眼。

    他又笑。“你沒聽錯,是我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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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43:44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怎麼樣?還可以嗎?”路嘉遙挺起身,兩手握在盤起的腿膝上。

    不特別寬敞的教室裡,燈光柔軟,角落鋪著白色蕾絲桌巾的小圓桌上,深紫色底座的擴香瓶爍著微光,她透過面前大片鏡子,看在瑜珈墊上的男人。

    他穿件灰色短袖透氣衣,底下是黑色寬松長褲;他左腿打得很直,右腳掌緊貼左大腿內側,他壓背,雙手扳著左腳掌,認真練習。

    起先只以為他是隨口說說,但他果真來報名個人課程。問他為何想學?他說他查了資料,才知道瑜珈許多動作對於一個運動員而言是如虎添翼,除了強化柔軟度,還可增加肌肉耐力。

    他查到的資料無誤,動機合理。

    在他之前,她未曾在公司接過個人課程;不是她不願教,是報名個人班的實在不多,印像中,僅開成三堂課。兩位是男學員,故安排公司一名男老師授課;另名女學員,是執行長的友人,因此是執行長親自教課。

    像這樣的課,大部分仍會選擇攜伴參加,畢竟即使可選擇同性老師,但面對不熟悉的人,身體的碰觸還是有些別扭,要任何一個人跟一名陌生人擁抱甚至做出性愛動作,不只需要點勇氣,女人還得放開傳統女性在性愛上是被動那方的觀念。

    公司成立多年,性愛瑜珈的個人課程招生率一向最差的有一個學員來報名了,還是她帶來的,公司豈有不收的理由?不僅如此,把他安排給她好像也就理所當然了。

    今晚,是他們的第一堂課。

    她盯著男人壓背的姿態,不在意他毫無回應,道:“這可以加強膝蓋彈性,對你應該很有幫助。”過了幾秒,林方笙緩緩直起背,雙手改握貼著左大腿的右腳,他胸前濕了一片,隔著單薄短衫,隱約可見底下精實的胸膛。他長舒口氣,笑了,“不容易。”

    “我看你做得很不錯。”或許是運動員的身分,他肌肉看著結實、硬梆梆,身體柔軟度卻甚好,甚至比她的一些學生還要好上許多。多數人初學這壓背握腳尖的動作時,幾乎是抓不到自己的腳掌的。

    “這是你的鼓勵?”他側過眼,看著盤腿坐他身側的她。

    “嗯。但不是敷衍,是真心誠意。你做得很不錯!”她彎著眼笑。

    “但我怎麼感覺有些挫敗。”

    “為什麼?”

    他不知想起什麼,兀自笑著,而後才說:“相信嗎?我對瑜珈的認識很淺,以為就扭扭腰、拉拉筋,不斷吸氣吐氣吸氣吐氣而已。有時電視轉台,恰好轉到女藝人在節目上秀瑜珈,印像不是太好,感覺就是沒才華空有臉蛋身材的女人試圖藉由幾個動作來改變花瓶形像,現在這一練,才發現看似簡單的動作,還真不簡“是不簡單。不過看你做得挺輕松的。”

    “會嗎?”他笑一下。“也許是年紀大了,背壓不下去,我剛剛有瞄見你的身體與腿是貼合的,兩手還能越過腳掌,貼在地板上。”

    “你說的是這個嗎?”她伸展雙腿,打直貼著瑜珈墊,上半身往前傾,背一壓,整個胸腹與雙腿緊貼,兩手自然地往前延展,越過腳掌,雙手在腳掌前約莫五公分處停住,手心輕輕貼上地板。

    “是。”他眼底滿是欣賞。她一頭長發束成了馬尾,深灰直筒長褲,綁帶繞頸的白色背心,合身地包裹住她勻稱的身形,她身一前傾,背一壓,腰線便敕正個暴露在他眼前,這麼性感。

    “這個要多練,得練到每一處的肌肉都柔軟。”他在一旁練習時,她也做了幾個動作,她想,大概是被他瞧見了。

    她挺起背,側首看他,道:“你可以按摩一下膝蓋和大腿,用手心揉一揉,或拍拍大腿。”她一面說,一面做。

    “其實瑜珈真的是很好的運動,慢慢你就會發現自己身體機能會愈來愈好……你笑什麼?”他一一無聲笑,笑得她略感舌燥。

    “什麼畫面?”路嘉遙忽起身,移動她的瑜珈墊。

    “我在想,要是把這套拿到田徑場教,那些學生會有什麼反應。”女生應該願意學,男生恐怕要抗議這些動作太娘炮。

    “也可以啊,當暖身運動應該很不錯。”她把自己的瑜挪墊與他的並貼在一起。

    “還有一點時間,我教你一個比較簡單的雙人動作。”她盤腿背著他而坐。“先背貼著背坐。”

    話音方落,感覺身後有溫熱的氣息靠了過來。他的背貼著她的,他半濕的衣衫也將他汗水染上她裸露的肩背、腰眼,她甚至感受到他體魄透出的熱度;而她相信,她的汗水也沾上他身,她身體的溫度他同樣感受得到。

    明明是很輕、很輕的碰觸,卻又親密得像早已交融一塊,她感覺身體敏感得像毛細孔都張了開來,這樣的接觸,令她心跳很快。

    她輕輕吐息,壓抑紛亂心跳,道:“先吸口氣……吐氣……來,舉起手來。”她邊說,一邊讓自己的右手摸上他擱在瑜珈墊上的左手;她抬臂,領著他將兩人的手臂高舉\"。

    “吸氣……吐氣……好,慢慢往另一側倒……另一手保持彎曲,眼睛要直視前方,這時候一樣要記得保持呼吸,然後感受你側腹部的伸展……接著換另一手,同樣要……”話未竟,她的手被握住了,接著手臂被往上帶。

    “這樣做對吧?”林方笙含著笑意問。

    她手很軟,軟軟地輕握住他掌心,那讓他感覺自己像被一只小寵物磨蹭,又像是被小貓小狗舔著手心;她背脊緊貼他,每個呼息帶動的身體線條,惹得他心微癢;他情不自禁,像換了角色,成了她的授課教師,主動握住她的手,往上高舉。

    “……對。”欸,真糟糕,都當媽了還像個未知情事的女孩,只被握住手,已令她意亂情迷。這樣,課如何上得下去?

    隨著伸展的動作,她幾次深呼吸後,心跳平穩了,才道:“這是側腹部的伸展操,是雙人部分很基本的動作;雖然是雙人,但這動作自己一個人練也可以。記得,回家練習時,最好把今天學的幾個動作一次做完,真做不來就不要勉強。記住樹式要平穩的是心,可以想像自己像樹一樣,要很穩定地扎根。”林方笙聽了聽,問:“你剛來接受培訓時,雙人瑜珈是怎麼練的?”他起身,拾了被他擱在木質地板的毛巾,拭著額際汗水,然後是脖頸,還有水光一片的鎖骨。

    “就跟你一樣,我們執行長也是一對一教我;但畢竟我練了多年,當然不是從入門教起。”她抬眼,對上他擦拭頸部的畫面。他擦汗的樣子很好看,非亂抹一通,而是輕壓皮膚;她目光隨他動作落在他喉結,而後鎖骨,然後是胸前……她忽感口干舌燥,趕緊別開目光。

    “其實,以你初學者來說,來上這堂課很不劃算,去一般瑜珈教室上課會便宣很多。”她抓來毛巾擦汗,目光低斂,沒看他。

    “我知道。”他低應一聲。

    路嘉遙抬眼看他,心跳快了下,她察覺自己似在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周日有空嗎?我幫子洋辦了生日派對,請他幾個好朋友來家裡坐坐,明天會讓他帶邀請卡去幼稚園,曼秾會收到一張。”他擦著頸背,不待她回應,微笑道:“周日過來,好嗎?子洋第一次辦生日派對,期待很久,尤其特別期待曼秾和你的參加。”周日過來,好嗎?

    未聽見她期待的,是有些失落;可他又以如此低柔的聲音誠摯邀請,她如何拒絕得了?半晌,路嘉遙盯著他深黑的眼,點了點頭。“好。”她想,她陷入了。她陷入他的溫柔裡。

    步出淋浴間,路嘉遙一身清爽,整理好私人衣物用品,背起包包,准備返家。經過執行長辦公室,見門敞著,她多事地看了一眼,卻被叫住了。

    “遙遙,下課了?”辦公桌後的女子美艷動人,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自信又性感。

    “嗯。”她點點頭。“執行長還不下班嗎?”

    “嗯。”她點點頭。“執行長還不下班嗎?”

    “我看個資料。怎麼樣?第一次上個別課,還是男學員,有什麼想法?”離開辦公椅,在前頭的沙發坐了下來。

    見那姿態,路嘉遙也大方步入辦公室,在她對面位子落坐,道:“也沒什麼想法,就把他當是女學員。”簡希笑了起來,性感豐唇輕輕掀動:“真把他當女的?”路嘉遙不說話了,只微笑,畢竟這會面對的不只是老板,還是知識、學歷、閱歷遠比自己豐富的性學碩士,她這點小心思,怕是瞞不過。

    “既然是你介紹進來,應該不是可以把他當成女人的那種交情吧?”

    “是我女兒同學的爸爸。”考慮兩秒,據實以告;她婚姻狀況她也清楚,不差這件事。

    “單親爸爸嗎?”

    “嗯。”

    簡希盯著她瞧,道:“看上去和你很搭,人也穩穩的”說話的態度有禮客氣,我對他第一印像還不錯。你了解過他為什麼離婚嗎?”路嘉遙笑了一下。“其實,我跟他並不是很熟悉。”

    “似乎是上星期,有一晚我要從公司回家,剛出大樓,就見你坐進他的車。我應該沒看錯人吧?”有些意外被看見了,路嘉遙平靜點頭。“他剛好在附近,找我去吃東西。”

    “剛好?”

    覷見她挑眉表情,路嘉遙笑了聲。“我想,可能是專程。”

    “我來猜猜看,你跟他,一個願意教這麼親密的課,一個主動來要求還指定老師上課……”簡希長腿交疊,坐姿優雅,她微微偏首,故意拉長尾音,樣子有些淘氣。“是郎有情妹有意,我說對了吧?”路嘉遙不否認,只微紅著臉,說:“他沒有明確表示過。”

    “所以,他是你拒絕楊其融的原因?”

    “不是。楊先生很健談,但我就是沒辦法和他聊開。執行長是不是覺得楊先生是你介紹的,我沒有接受他,你對楊先生不能交代?”對方在銀行工作,一次邀請公司過去辦講座,和執行長有了交情,據說是一次來公司找執行長,無意間見了她,對她有好感。

    簡希愣了一瞬,哈哈笑兩聲。

    “我又不是拉皮條的,要對誰交代?我是看你還年輕,其融也沒女朋友,他條件不差,個性也穩重,又對你有意思,他開口提了想認識你,我才介紹你們認識。”

    稍頓,又說:“感情就是這樣,看你們挺配,但未必你們彼此看對眼,郎有情,妹無意,這也不能勉強。”

    沉吟了會,問:“你會因為一次失敗婚姻,讓你對感情退怯、想愛不敢愛嗎?還是前夫曾經讓你在性事方面有過不好的感受,所以你害怕哪日和哪個男人感情進展到一個程度,必須進一步到親密關系時,你將無法面對他?”

    不意外執行長說得如此直接,她一向這個性子,外表看著妖嬈性感,典型的艷美女子,可說話姿態,時常要比男人更有氣勢,精明且犀利。

    見她不說話,簡希起身走至辦公桌拉開抽屜,拿出煙盒,揀了支煙夾在兩指問。“我能抽根煙嗎?”

    “嗯。”路嘉遙輕輕一應。

    簡希點煙,抽了一口,吐出煙圈後便將煙夾在指間,望著窗外看了好一會,她舒口氣,道:“婚姻這種制度該說好還是不好?結了婚,有一個保障,可有時偏就因為這個保障讓女人吃足了苦頭。一張薄薄的結婚證書與身分證配偶欄,只是證明已婚身分,只是具有法律效力,卻無法約束道德觀與保證心的永恆。女人的性因愛而生,不該因一張證書而強迫自己履行夫妻親密。”

    路嘉遙這角度僅看見她曼妙的背影,稍偏臉,也只看見窗面映出的她,面孔被包圍在白色煙霧中,模模糊糊。

    她微微一笑,道:“未婚的女子,見其他女子出門有丈夫有孩子作伴,難免欣羨那種一家和樂的畫面,這時便渴望婚姻給自己一個安定;但往往步入婚姻後,才明白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簡希笑了聲,微有嘲弄的笑意,但教人分不清是嘲弄婚姻,還是嘲弄她們這些曾做過婚姻或愛情美夢的女人。

    她轉身,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道:“進入婚姻,多了現實少了浪漫,又忘了婚姻也該經營。有多少夫妻到最後,做愛就像做菜,時間到了,開火,拌料,上桌,吃飽了打個嗝兼剔牙,滿足了生理卻什麼也沒有;沒有眼神交會,沒有精神交流,只有一個發泄的男人和一個應付的女人,這樣的性愛,或許只能稱為交配,而非做愛。”

    她緩緩走來,坐回沙發,看著路嘉遙。“我成立這家公司,不單因為這是自己所學專業,我也希望幫女性朋友建立自信,讓大家多愛自己一些。我那時候在救國團看到你上課的態度和笑容,心裡就想,這麼甜的笑容,如果我能成為你的學生,多好!所以當下決定等你下課,說服你過來幫我。”

    這麼甜的笑容?會嗎?路嘉遙從不認為自己笑容有多甜,她只是覺得瑜珈本身就該在放松又愉快的氛圍下進行,繃著臉,學生如何輕松學習?

    “你那樣的笑容,讓我以為你應該生活在健全美好的家庭,後來才知道你母親一人拉拔你和你哥長大,又知道你離異自己帶個女兒。老實說我真意外,因為你本身散發出來的氣質完全不像失婚婦女;我在你臉上看見積極、看見美麗,我想你應該是個認真生活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最美,最適合在我這裡工作。”

    她往後貼靠椅背,長腿交疊,又道:“當然工作之余,我也希望你能顧及自己私下的生活,親子也好,愛情也好,都應該重視,甚至主動爭取。雖然平時很少這樣和你們面對面坐下來談話,因為彼此都忙,但衷心希望公司裡每一位同仁都有好歸屬,尤其是所有的女同仁。”

    路嘉遙進公司幾年,與同事、甚至主管問早有一定程度情誼,不敢說每個同事都可交心,至少執行長對於同仁的照顧是大家有目共睹,不勉強得排幾堂課、優於坊間瑜珈教室的鐘點費、每年員工的旅游、安排健康檢查並由公司支付費用等。

    在這個利益為上的社會,少有公司老板願為底下員工的健康考慮,這也是她進了公司後,能在這工作多年的原因。

    她明白執行長努力致力於性教育這一塊領域,但是何讓她對這一般人終究較難啟齒的專業這般熱忱,她不方便深問;只不過她不禁要想,這常鼓勵女性朋友要多愛自己一點的女人,是否也真的有多愛自己一些?

    抿了抿唇,路嘉遙緩緩開口:“都這個年紀了,我們應該都曉得愛情走到最後已經不是我愛你你愛我的問題。如果有共識成為家人,要考慮的就變得很多。以我現在這樣單親媽媽的身分,談感情不能只在乎我自己的感受,我認同女人也該主動這樣的觀念,但我希望我主動的對像,是我母親、我女兒喜歡的。”

    “你媽媽和曼秾不喜歡那位林先生?”

    “喔,不是。”她笑了一下。

    稍整理思緒,路嘉遙說:“事實上,我媽還挺欣賞他。但不管我媽欣不欣賞,對於感情事,我媽不會介入太多,她會聽隔壁鄰居的意見,給我安排相親:不過她也說過,得我自己看了喜歡;她相信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她不會勉強我。至於曼秾也不是問題,我考慮的是他的家庭和他的孩子,是否願意接受他們的生活裡多出了我和曼秾,甚至是我母親;如果這部分不能有肯定的答案,即使欣賞,也不該放任自己進—步發展。”

    “如果他家人或他的孩子不接受你,你認為他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路嘉遙搖首微笑。“我覺得目前的情況,是他還在觀望。我相信他一定與我一樣,考慮了很多層面,所以他還沒決定要不要與我進一步;若他有所表示,那麼我的考慮就不是問題了。”簡希靜靜凝視她,笑了。“成年人的感情,尤其是兩個都是單親家庭、各自帶著孩子的男女,果然和十七、八歲的感情不一樣。看你身邊都沒對像,我介紹的你也不中意,好不容易才讓我撞見一個男人來接你下班,本來還擔心你是不是因為前一段婚姻才下不定主意,原來早有安排。”簡希起身,笑道:“看來是我雞婆了。”

    “別這樣說。”路嘉遙跟著起身。“執行長對我很照顧,我心裡很感激。”簡希只笑了一笑。“沒事。他送你回家嗎?”

    “沒有,他要去接他兒子回家。”他離開教室前提起李太太有點事,今天沒法幫他帶子洋,所以他來上課前,把孩子送去他母親那裡。

    “下班小心點。”簡希淡聲叮嚀,轉身回辦公桌後。

    路嘉遙一腳已跨出辦公室,卻停了下來,她側過身子看辦公桌後的女子。

    “執行長。”

    “嗯?”女子頭未抬,看著攤開的資料。

    “你對性這一塊,或者該說,對於女性面對性愛這一部分,為什麼這麼積極?因為所學是這個,所以有種要發揚光大的使命感?”路嘉遙對此一直有所疑惑。為何一名女子會不顧世俗眼光成立這家性研宄所?

    聞言,簡希翻頁的動作停頓,她抬起臉,倏地笑出聲。“使命感?我沒這麼偉大。”稍頓,她目光變得有些遙遠,似在回憶。“遙遙,你信嗎?我曾經相當痛恨性”這件事。可有一天,當我發現痛恨改變不了什麼,那只會令我的生活更黑暗時,我突然明白了。”她眨了下眼,眼神變得銳利。“我明白解決一個問題,光痛恨是沒用的,我應該做的是……征服。”征服什麼?路嘉遙憶起前幾個晚上執行長最後的那幾句話。她說她曾痛恨性,所以她要征服……征服性嗎?若是如此,豈不有違她成立公司的想法?

    一陣尖叫拉回她飄移的思緒,她看向坐在沙發上那四個孩子,感覺自己杵在這根本多余,小孩完全無視她的存在,開著游戲機,玩得尖叫連連、不亦樂乎。

    路嘉遙側過臉,伸長頸子,看了看通道最裡頭陸續傳出鍋碗碰撞聲的廚房……要不要進去幫他?

    半小時前,她帶著曼秾,依著收到的邀請卡上的地址和地圓,找著了這對父子的住處。以為自己時間抓得恰恰好,卻沒想到其他受邀的小朋友早到了。

    進門才發現子洋只邀了三個同學,除了曼秾,另兩個是小男生;小男生的家長不知是約好還是巧合,只把孩子放著便離開,說是結束後再來帶孩子,於是,這場生日派對邀請的對像僅她一個大人。

    小孩有他們自己的相處模式,特別是交情好的聚在一塊,誰還記得爹娘?路嘉遙思考幾秒,決定還是進廚房看看需不需要幫忙。

    才靠近廚房,還未踏進,已先見到後頭餐桌上一盤盤精致西點;男人系著圍裙,拿著鍋鏟在爐火前翻動鍋裡的食物。

    “你在做什麼……”她湊近,鍋裡冒著油泡,一塊塊雞塊炸得金黃酥脆,她訝道:“炸雞塊?”林方笙側眸看她。“本來子洋說要買麥當勞請大家吃,但聽說過快餐店的炸油很少換,小朋友吃多了不好,你對油炸物又要求油要新,所以臨時去賣場挑了小孩子喜歡的雞塊和薯條,自己炸。”

    “看你架勢不錯,平時有下廚?”不慌不忙,也不怕油爆,若非有下廚經驗,不會如此鎮定。

    “假日偶爾會做點菜。”

    她點頭,指著身後那桌西點。“那個應該不是你做的吧?”他笑。“我說是,你信嗎?”

    “當然不信啊。”她瞧瞧那桌。蛋塔、泡芙、台式馬卡龍……“那一桌要是你做的,你應該就跑去賣西點或是開咖啡廳了。”

    “也難說。會做不一定要成為工作。”他稍翻動鍋裡的雞塊,唇角含笑,問:“你下廚嗎?上回做姜餅屋,我看你倒很熟練,做菜應該也難不倒你。”\'

    “會做菜,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吃得歡喜。”

    “怎麼說?”他側眼看她。“難道會有人吃了你做的飯菜,當面嫌棄?”

    “嗯……”她笑一下。“不過那不要緊啦,有嫌才有進步。”林方笙看她一眼,未再探究,只問:“拿手菜是什麼?也許哪天我們可以切磋交流?”

    “客家菜,很地道的,而且我有改良過,盡量不那麼鹹、那麼酸、那麼油,所以,你恐怕要跟我討教嘍。”

    他又笑。“可以。說說看,客家菜那麼多,你擅長什麼?”

    “你想得到的我都會,很難說我最擅長什麼。”她抿著微笑。

    “客家人?”把火轉大,撈起雞塊,瀝了瀝油。

    “我媽媽是。”她看了看周遭,遞了個略有深度的盤子給他。“你討厭客家人嗎?”

    “我只討厭不講理的人。”接過深盤,他把雞塊盛入盤裡。“有人因為你媽媽客家人的身分而討厭你,但這不要緊,再美好的人也有人看他不順眼。”聞言,她微一愣,只覺被了解的心,有點暖。

    路嘉遙接過雞塊,問:“要倒些蕃茄醬嗎?有沒有那種沾醬的小碟子?”

    “蕃茄醬在冰箱,小碟子在餐櫃放烘碗機下面的第一個抽屜。”把熱油倒入深碗,待涼,他開始清洗、整理。

    她看到他說的烘碗機,在下方抽屜拿出四個沾醬碟,拿出蕃茄醬,各在碟子裡給了些醬料。完成這小孩就能幫他的事,她轉身,就見他剛洗淨鍋子,兩手拿了毛巾擦著雙手。

    一切似乎就這麼自然,她遞盤,他炸雞塊、洗鍋子,她准備沽醬……“你要先吃點嗎?似乎是剛炸起來會比較好吃。”林方笙擦干手,轉身,邊解圍裙邊問。

    “等孩子吧,今天主角不是我。”她倚在餐桌旁,看他慢條斯理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來。

    “外邊好像很熱鬧?”人雖待在廚房,外頭嘻鬧聲可不小,持續地傳進來。

    “在玩瑪俐歐,四人一組剛剛好,都快把屋頂掀翻了。”她停了停,睜圓雙眼。“聽見沒?曼秾叫最大聲°”

    “沒關系,讓他們玩,孩子就是這樣。”他轉身,拿了兩個杯子。“子洋一個人玩也挺無趣,常說要找曼秾來陪他,今天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讓他們玩個夠吧。喝點熱茶好嗎?”他抬臂,拿了放在流理台上方櫃裡的茶包。

    “好。別太濃,謝謝。”

    讓茶包泡個三十秒,他把茶包拎出,放進自己的杯裡,把她那杯給她。“孩子有孩子的活動,我們也要有我們大人的活動。”

    她接過杯子,眼睛帶笑,微訝開口:“大人的活動?不是帶我去跑步吧?子洋說你十項全能,還是……”她頓了下,轉了轉眼珠子,故作驚訝:“教練,你該不會想帶我去跳高跳遠?還是推鉛球、擲標槍吧?”

    他沒回應,只含笑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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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應該是書房。原木地板,面著房門的牆面,一整排書櫃整齊並列,轉角靠窗處是書桌,桌旁擺著懶骨頭沙發;書桌面著懸掛的液晶電視,底下是音響組。兼具視聽功能的書房,在這裡閱讀應當很享受。

    “前幾天買了兩張CD,聽說練瑜珈的都會唱,好像許多瑜珈老師喜愛挑她的專輯在上課時使用。”林方笙把杯子放上書桌,拆著買來卻還未拆封的CD。

    瑜珈老師愛用的“你說的是DevaPremsI?”

    他走到前頭音響前,側臉含笑點頭。“你馬上就能猜到,證實了果然DevaPremsl是瑜珈老師的最愛。”

    “也不一定。不過她的音樂可以舒緩情緒,確實適合冥想時使用。”她學他把杯子擱在桌面,才發現好像是對杯……她瞧了下兩個杯子,靜靜牽唇微笑,感覺這刻的心口,有點軟。

    “你買的是奧秘真言那張嗎?”她側過身,兩手往後撐在他書桌上,身子輕靠桌緣。他雖矮在音響前,仍能看得出他背脊寬厚,她就這樣看著他的背影。怎麼辦?好像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他了…:

    “嗯,網路上搜尋到的,評價很不錯,我試聽幾首的片段,挺喜歡。”

    “她的音樂像有能量,有聽說她五歲時就會吟誦印度古老吠陀經的真言;而且她的歌詞裡常提到真理、祝福、友善,也許她是什麼猶這是佛的轉世也說不定。”她目光從他背上移開,打量他書櫃,看他藏書量豐富,不知他平時都看哪些書?

    “你相信轉世?”他開了音響,置入CD,將音量調整到可以聽見外頭孩子情況的音量。

    “信啊,我相信人都有轉世。你不信嗎?”忽然被櫃上的相框吸引,她移幾步,走了過去,目光定在裡頭的照片。

    有兩張,主角皆為四名男子。左邊照片中,四人著藍色長運動褲、白色運動外套,四人面著鏡頭,秀出垂掛胸前的金牌。

    右邊照片,同樣的四張男性面孔,穿著黑色短褲、白底藍邊運動短衫,這張能瞧見四人的體格均精實,特別是胸膛和手臂肌肉;他們手握掛於胸前的銀色獎牌,紛對著鏡頭露齒笑,秀出獎牌的樣子相當神氣。後頭背景應該是運動場,四人胸前號碼布上隱約可見台灣於國際體育的代表名稱。

    “我信因果輪回。”他起身,朝她走來。

    “這個是什麼比賽?好像是很重要的一個賽事,難道是……奧運?”

    “沒這麼厲害。”他靠近,同看她手中的照片。“左邊那張是東亞運,右邊是亞運。”

    “哇……那也是很大的賽事……你拿過金牌和銀牌欸。你們四個人都得嗎?其他三個是比什麼的?”雖是這麼問,她目光卻只落在他面上……與現在的他並無太大改變,只不過照片中的他,許是因為拿了獎,眉目顯得特別神氣,膚色也較深。

    林方笙輕笑。“看不出來嗎?我們同一組,是男子四百公尺接力。”

    “接力?”她偏過臉,瞠大眼看他。“那很厲害!”覷著她特別晶亮的眼,他感到有趣。“會嗎?”

    “我是這樣覺得啊。可能是因為以前我每次跑接力,都感到特別緊張的關系吧,所以覺得可以跑接力的人都特別厲害。”她目光挪回照片,不由自主地想像起他在運動場上奔跑的畫面。

    “為什麼緊張?”

    “因為會掉棒啊,有時候接棒時還撞成一團,超可怕的。”

    “這需要默契,只能靠練習了。”

    “我記得我小六的運動會,會前的大隊接力練習,我助跑時,曾被傳棒給我的同學拿棒子從我手腕上用力敲下去;我根本沒料到他會那麼用力,只覺得手心好痛,然後棒子就掉出去了,再然後就被同隊的同學罵到臭頭,因為我們這一隊就是在我這棒輸掉的。”

    “所以你有陰影了?”他與她靠得很近,只一低眸,只見她長長的眼睫撮啊撮,撩動人心。

    “對啊,心靈嚴重受創,感覺不會再愛了。”

    這說法令他發噱,他抿唇笑,聲音輕輕的。

    “不要笑,我很認真。”側首睞他一眼,感覺臉蛋似是擦過他臉緣,才後覺兩人如此接近;她低首,瞪著照片,壓下稍顯浮動的心思,說:“我真覺得跑接力的壓力特別大,尤其跑輸的那一棒。”

    “比賽難免輸贏,這也是運動員要學習面對的。”路嘉遙抬眼看他。“你輸過嗎?”

    他頷首。“當然。”

    “有哭嗎?”

    他帶著趣意的眼神看著她,道:“失落有,哭倒沒有。”她笑了笑,將相框置回原位,忽退了兩步。

    路嘉遙抬起下巴看著照片,目光隱隱藏著崇拜。“雖然很少看體育新聞,不過像是東亞運、亞運或奧運這類的比賽,我都會看一下轉播。現在回想,我記得亞運我真的有看過幾場轉播,所以那時候應該見過你,尤其你還有得獎,新聞媒體一定全天候大力放送,要沒見過你也很困難,可是現在好像想不起來我真的在電視上看過你……”

    “運動員除非像王建民、曾雅妮,還是盧彥勛這樣的身分,或者棒球、籃球球星,否則很難讓人記住。如果說平時對體育版消息有在關切,或者還能覺得某幾個名字特別熟悉,但未必知道人長什麼樣。你想不起來是正常的。”他看著她,問:“你知道的運動員有多少?”

    “其實還真不多,除了你說的那幾位,比較知道的就是跆拳道的選手。”

    “可以理解。”拿過奧運金牌,全台民眾很少不認識吧。

    “我跟你講喔……”她抿唇笑了一笑,那姿態有點俏皮。“知道跆拳道那個是因為奧運拿了好幾面獎牌,那時候看電視,多亢奮!不過至今已這麼多年了,我現在還記得他們是因為有八卦。”他愣半秒,無聲失笑,只兩手虛扶腰間悶笑著,不作評論。

    “我說的是事實。”她看著他,脫口就問:“你們練田徑的也會這樣嗎?感覺運動員很多情……”聞言,他又愣了愣。片刻,他右手輕握拳,抵在唇邊輕咳兩聲,正正神色,才看向她。“你覺得運動員很多情?”

    “好像是。以前都以為運動員應該比較木訥老實,不過好像也不是那麼一回事。有時候打開新聞,就會聽見哪個運動員婚外情,像打球的男球員,好像有幾個都因為婚外情離婚。”林方笙沉吟了會,道:“這種事用說的不准,得要慢慢體會,也許多相處,就會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你認為呢?”他黑眸定定看她,眸色靜深如海。

    他專注的眼神讓她心跳有點快,她輕輕轉開目光,音嗓略輕:“嗯,是要多相處……”說完,發現這樣好像是在暗示他,她想與他多相處。她臉腮不禁浮暖,余光又發現他還望著她,這會不只心跳快,感覺連呼息也微快了。

    注意力移回照片,路嘉遙看著照片問:“既然都是東亞運金牌、亞運銀牌了,奧運呢?你有沒有跑過奧運?”

    “我想,奧運幾乎是每個運動員的夢想。跑完亞運時,我們四人排名世界十六,奧運在四百接力部分取世界前十六隊,所以我們的目標是來年舉辦的奧運,只要在那一年內維持世界排名第十六,拿奧運入場券不是問題。”他忽笑了聲。“不過,哪能事事如願。奧運資格賽時,我們表現並不理想,只拿十七名,雖然和排名十六的南非僅差0.03秒,但是奧運入場券就飛了。”

    “O.03秒?”路嘉遙輕訝。“那不就眨個眼的時間而已?”

    “比賽就是這麼現實。”他聳了下肩,笑得無奈。

    “那……”猶豫幾秒,提出要求了:“有你在運動場上比賽的照片嗎?”

    “有,要找一下。”他移了幾步,人就在靠牆的那面書櫃前矮下身來,拉開最下層抽屜翻找著。

    她隨意看著他的書,發現他看得挺雜,並未固定作者或類型,有她不意外的長跑攻略、運動政治學等與他相關的書籍,也有推理小說、親子教育,甚至連漫畫都有。

    她好奇再看著其它櫃,忽被最上櫃幾張看得出是隨意擱放的光盤片吸引。她微踮腳,取了張下來,隨口問:“你愛看電影啊,都看……”不說話了。男人看色情片再正常不過,但是這種情況下,讓她發現了他看的片子,很難不尷尬。

    想收起已來不及,他看了過來。

    “你一一”林方笙抬眼就見她一臉不自在,他目光朝她手中物品挪去,再看看她所站位置,淡定開口:“你前面上方那個架上的東西都是學生的。”

    “啊?”她伸長著頸子往上看,白皙的頸項隱約可見膚下音色血脈。

    “為什麼……為什麼學生的會在你這裡?”被他沒收的?她看上去,有書、有光盤,書名一看便知內容不離情色。

    她仰著脖子,從他這角度望去,只覺她仰起下巴的線條真美。

    “全是沒收的,應該放我辦公室,不過辦公室抽屜實在塞不下那麼多東西,那種內容的也不能隨便放,所以帶回來。你手中光盤是上回搭游覽車出......賽,大概那些孩子私下有這方面的交流,結果下車忘了帶走,被司機撿到。我問了,沒人承認,所以要他們私下找我拿,一直到現在都沒人來認領,一直放學校也不是辦法,萬一被誤會我在學校看片子,會很麻煩。”她點點頭,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得太過,憋得滿臉通紅。

    “你笑什麼?”林方笙找出相簿,起身靠了過來。

    “嗯……只是想,當生教組長也不錯,應該常常可以撿到學生交流”的東西,比方書籍,或是……像這樣的有聲書。”有聲書?他肚裡一陣好笑,先看她緋紅的臉蛋一眼,再瞄那光盤包裝上的圖片一眼,慢條斯理地說:

    “我沒看。這種歐美的我一向看不習慣。小孩子好心奇重,口味也比較重,他們的審美觀與我不同。”

    “……”她臉蛋倏感一陣熱辣。這人還真敢說啊。

    “給我吧,你有興趣的話我也不能借你,萬一學生想到來找我要,我沒東西還。”他站在她身後,抽走她手中物品。

    “……我沒要借啊。”她熱燙著臉,微揚聲音。

    他只是笑,然後抬高手臂,將光盤置回原處。

    他低而沉的笑聲在身後,遲至此,路嘉遙才發現她早被身後男人溫熱的氣息包圍在他胸膛與書櫃間,頓時心跳有些亂。

    告訴自己他不過是收起光盤,不需多想,可愈不想在意,卻感到皮膚愈敏感,好像他的呼吸都在她頸背、她耳後,暖暖的、撩人的……她覺得周身都浮蕩著曖昧,比起教他雙人瑜珈時更令人意亂情迷。

    “你都洗什麼洗發精?”林方笙收回手,低著聲音問。

    他低柔的聲音彷佛帶電,說話時帶出的氣流讓她敏感得一凜;她回身,卻讓自己陷入更曖昧的姿態,可當她發現這姿勢讓自己更尷尬時,已是來不及了。

    她抿抿唇,問:“你、你說什麼?”

    他靠得好近,深邃的眼就這麼盯著她瞧,可眼神不再溫和,略有侵略性。她退一步,背抵著書櫃,睜著微濕潤的眼睛看他。

    “不一定。有聽說不固定同品牌洗發精比較好。”

    “有偏好的香味吧?”

    “嗯……喜歡果香。”他聞見她頭發的味道嗎?昨晚洗過頭,但早上應該再洗一次才對。

    他點頭。“我也滿喜歡。”

    她兩頰微紅,他覺得可愛,但再這麼下去,真懷疑她會被他嚇跑。晃晃手中相簿,林方笙道:“照片,為不是想看?”

    “啊,對對對!”緊張的情緒總算可以舒緩,她拿過相簿,逕自翻了開來。

    她靠著書櫃,看得專注。田徑是她未曾了解過的領域,也從未想要了解;可這是他的工作、興趣,照片裡每張都是他最意氣風發的姿態,她如何還能不想探究他的專業?

    她翻過一頁,左右照片皆細看,再往下翻過一頁時,她眼珠子定在右下那張照片,她訝道:“總統欸!你和總統合照過,還握手……”

    “像是這種比賽,拿了獎牌的話,通常都會安排和一些官員見面。”他說這話時,語氣是有些冷淡的。

    “這是你拿什麼獎時拍的?”

    “廣州亞運那次。”

    “之後就是奧運了對不對?”

    她不知想到什麼,逕自笑著,笑得他感到古怪,才想問,她抬眼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死亡之握……”他愣半秒,忽轉身面著書桌,兩手虛扶腰際,肩背抖動,她怔怔看他,片刻才發現他在笑,她道:“林組長,有很好笑嗎?網友都這樣說啊。”林方笙輕咳數聲,才轉身看她。“我只能說,巧合。”他正經八百地說,可眉梢眼角都能瞧見笑意,因他心裡其實很認同啊。

    “哪有這麼多巧合!你們亞運拿獎牌時,不是還世界十六強?握了手就直接掉十七名,跟奧運說了。”盯著他眼底的趣意,她問:“你真不信死亡之握?”

    “我比較相信努力和實力,當然你說的那個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運動員的運動生命本來就很短暫,過了巔峰時期,或因傷、因年紀體力等問題,而不再有出色表現,這和跟誰握手沒直接關系。”他笑一聲,看著她說:“其實亞運後,我們四人就有打算拚完奧運就不再參加比賽,還在學的繼續學業,畢業的就從場上退下來當教練。”

    “所以你這三個伙伴現在也在學校當教練,不比賽了?”他輕頷首,靠在她身邊說話:“有一個一面讀博士,一面在小學任體育老師;其他兩個和我一樣,都是田徑教練。體力這種事無法強求而來,努力可以修補先天不足,但體力會隨年紀增長逐漸消逝,即便加強練習,也沒辦法挽留,所以縱然有心想留在場上,也敵不過生理上的衰退。”她點點頭,看著相片,問:“這要去哪裡?”一群人站在登機門前,窗外可見幾架飛機。

    “去馬來西亞參加公開賽。”

    “這張在哪?感覺人好多……”

    他挨近她,垂陣看。“國訓中心。”

    “……什麼?”未曾聽過。

    “國家運動選手訓練中心,簡稱國訓中心,是國家體育代表隊選手的訓練場地,賽前都在這裡集訓。”

    “我們台灣有選手訓練中心?在哪?”她動了下腿,下意識便將身子一沉,坐在地板上。

    “左營。”他順著她,隨後坐上地板。

    “真的,還不小,裡頭有田徑場、棒球場、網球場、舉重練習室、跆拳訓練館、射箭場、游泳池、跳水池、選手宿舍等。受訓很辛苦,六點起床,晚間十點晚點名,像當兵一樣。”他笑,看著低垂長睫認真看照片的她。光束從左側書桌後的窗口斜映進來,打亮她秀氣五官,她眨眼時,像有光的分子在她長睫上躍動,特別迷人。

    “真難相信,我以為台灣的運動員什麼都沒有,只有得獎時,才會是台灣之光,其余時候爹不疼娘不愛。”

    “你說對了。台灣運動員就是這樣,風光時政客紛紛道賀、來握手要簽名,其余時候,沒人管你,就是自求多福。自己找教練,自己默默努力練習,獲獎便是台灣之光;沒有獎項,什麼都不是。像受訓這個,也是要有國手資格才能接受這樣的訓練,在成為國手前,不會有誰來幫助我們。”稍頓,又道:“這是很現實的社會,走到哪都一樣。有些選手成績好,國家送選手到國外移地訓練,一旦成績不理想,體委會便終止選手們在國外移地訓練的經費;運氣好的選手,可能會有相關協會的理事願意自掏腰包延續選手的訓練計畫,但不是每個選手都有此運氣。”

    路嘉遙點頭,手指不由自主撫上照片中的他。“所以你們好辛苦,除了每天的自我訓練,還要面臨經濟條件、練習場地等等的問題……現在好像更能明白為什麼你會自掏腰包,讓學生在我們這些店家免費用餐了。”

    他目光落在她指尖上,見她指腹劃過自己的臉龐,他聲微低,道:“那個費用不多,我還能負擔。”

    “這個時候的你,比較瘦,是因為比賽壓力嗎?”他只輕輕應了聲。是壓力,但非來自比賽,是家庭婚姻;那時與前妻鬧得正僵,他仍記得賽前,前妻扔下離婚這個震撼。

    哪個運動員不是在流汗與流淚、甚至流血中成長?比賽壓力不是完全沒有,是多年的經驗教會他如何面對,然而妻子吵著離婚這件事,他怎麼對人說?沒誰知道他那陣子心裡承受的壓力。

    人前是風光拿獎牌的國手,誰會知道人後他是連感情都處理不好的婚姻失敗者?

    “好可惜。如果那時候認識你,就可以在電視機前幫你加油了,那一定很刺激。”路嘉遙說話的時候,已抬起臉看他,她眼睛彎彎的,笑得很好看。

    他心微微一蕩,低聲說:“台灣電視台比較愛播球賽,田徑較少見。”

    “好像是這樣……”她低下眼,又翻一頁,喃聲說:“而且你也不參賽了,要在電視機前幫你喊加油,好像是不可能的事了。”他不知她是存著什麼樣的心思,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只記得前妻一向不關切他的賽事,他在哪比賽、比什麼,都不甚關心;這時候知道有個人想在電視機前為他加油,他心口脹起難言情緒,好像……好像無法再等到他認為最適當的時機了。

    他右手搭上她身後書櫃,左手橫過她身前,搭上她右肩,感覺掌下的她輕輕一顫,她緩緩抬起臉。

    林方笙笑了一下,垂著眼簾看她。“應該先把話跟你說清楚,不過……”他以眼神細細描過她五官,最後落在她微啟的唇上。“抱歉,我好像等不及”什、什麼?還不及反應,只覺自己心髒快跳出胸口時,他已俯唇,輕貼住她的唇瓣。他唇很暖、很暖……眨了下眼,她揚睫;他正看著她,未進一步,只深深看進她的眼,似是在征得她的允許。

    她著迷地望著他一會,將眼睫緩緩合上,感覺他的手在收緊……“奶奶!”此刻,外頭忽響起稍顯興奮的叫聲。

    路嘉遙嚇了一跳,猛然睜眼,對上他也有些錯愕的眼神。

    “爸爸在廚房啊。”

    是子洋的聲音,所以……媽來了?

    林方笙看著她,摸摸她的發。“好像是我媽,我出去看看。”起身欲走,想起什麼又回過身,她還坐在地板上,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朝她伸出手,問:“遙遙,和我—起出去,好嗎?”從未想過會遇上他母親,路嘉遙還有些發怔,直至這刻他喊了她,她才回過神。只考慮兩秒,她把相本合上,握住他掌心,借力起身。

    林方笙只笑一下,收緊五指。她盯著他掌心,隨他步出書房。客廳裡,三個孩子仍坐在三人座沙發,沉迷於游戲機;林子洋則是被名婦人抱在腿上,坐在另一張雙人沙發上。

    婦人愛憐地整理子洋的衣領,嘴裡問著:“好幾天沒看見你了,你想不想奶奶?”路嘉遙在覷見婦人五官時,微一愣。好像在哪看過?

    “媽,怎麼會過來?”林方笙在母親看過來之前,先松了路嘉遙的手;他兩手滑入褲袋,姿態有些隨性地站在三人座沙發後。

    “怎麼,我孫子生日我不能來幫他慶生?”鄭怡芬低著眼,兩手又整了整孫子的衣領,似是不願看兒子。

    “當然可以。你可以先告訴我,我回去接你過來。”

    “哪敢。你大忙人,忙到沒時間相親。”

    “媽,無論我忙或不忙,你有事,一通電話來,我還是會過去接你。你是我媽,我不會不管你。”林方笙口氣略帶無奈。

    “哼,嘴巴說都比較好聽。”被兒子撫慰了,鄭怡芬心裡樂著,嘴巴上還要端著母親的架勢,道:“上次不過是要你跟高議員的女兒吃個飯,你脾氣倒是比誰都……”抬眼,瞧見他身後的女子。

    鄭怡芬愣了兩秒,嗓音壓低:“怎麼有客人也不跟我說?”

    “子洋同學的媽媽。姓路,路見不平的路。”

    雖不知他從何得知她都這樣介紹自己的姓,路嘉遙只看他背影一眼,朝鄭怡芬頷首。“子洋阿嬤,您好。”同學媽媽……同學媽媽會和他一起從裡面走出來?鄭怡芬看她一眼,只應一聲,隨即看著孫子,笑問:“子洋吃飽了沒?奶奶買了蛋糕,還煮了你愛吃的OO圓,加在綠豆湯裡,很好吃!還是奶奶先帶你出去吃飯,蛋糕和00圓等回來再吃?”

    “媽,別麻煩,我有准備。”

    “你一個大男人能准備什麼?剛剛我進門時,看那麼多個小孩在,子洋說你幫他辦生日會,所以請他最好的朋友過來。你請孩子過來一起同樂我不反對,但你知道小孩子愛吃什麼嗎?你會做他們愛吃的嗎?”

    “我炸了雞塊和薯條,也買了一些西點,這些都是孩子愛吃的。”

    “薯條雞塊吃得飽嗎?你也真是的。早點跟我說,我來幫你嘛。”鄭怡芬起身,打算進廚房看看有什麼可做給孩子吃的。

    “別忙,我一早就訂了披薩,等等會到。”

    鄭怡芬瞪大眼。“披薩?又是雞塊薯條,又是披薩,你讓孩子吃這麼多不健康的食物對嗎?”林方笙有些招架不住,嘆道:“媽,偶爾一次,平時我沒讓他吃這些。”

    “反正你快點給我找個老婆回來,就什麼事都有人幫你打理了,也省得我操心,還要被你怨。”抹把臉,他道:“媽,今天子洋生日,他同學也在,別說這些了。”招呼幾個孩子洗過手,披薩准時送到,四個孩子在餐桌前吃得歡快。相較於孩子邊吃邊說個不停的氣氛,三個大人顯得特別沉靜。

    一個是意外母親突然到來,又提了相親一事,感到無奈,一個是想著兒子家中出現的女子,真只是孫子同學的媽媽?一個因為發現眼前這對母子關系似是有些緊張,而感到很不自在

    默思一會,林方簽還是開了口:“媽,你怎麼來的?等等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有開車。”鄭怡芬細嚼著披薩,端正的姿態看著有些距離,讓她在這餐桌上顯得特別格格不入。

    “晚點要和議會以前那些老同事去喝下午茶,說是新開的店,招牌是厚松餅。我看我帶子洋去好了,他應該沒吃過什麼叫厚松餅,帶他去見識見識。”看一眼林子洋,正和他三位好朋友將披薩上的配料挖走,他們把樞走的配料在桌面上擺成自己喜愛的圖樣,再一口抓起配料吃掉,嘴巴周圍不是沾了色拉醬就是蕃茄醬,大人眼裡甚無趣的游戲,孩子卻玩得不亦樂乎。

    林方笙微微一笑,收回視線,道:“我看下次吧。他同學還在這,等著幫他唱歌切蛋糕。”

    “要切蛋糕還不容易?等等披薩吃完就可以切了,等下次要等到哪時?你搬出來後,帶他回去幾次?也就你家隔壁那個李太太沒辦法看著他,你才把他往我那送。”說著說著,大有不吐不快的感覺。

    林方笙忙出聲,妥協地說:“好,你想帶他去,就去吧,我是怕他打擾到你和朋友的聚會。”

    “怎麼會。我們子洋長這麼可愛,我那些老同事都說我命好。”鄭恰芬側頭看著左側的孫子,摸摸臉頰,無限憐愛。

    林方笙只笑了一下,吃掉自己手中最後一口披薩,他偏過臉,看向右側正在幫女兒擦臉的女子,發現她盤子裡的披薩只咬一小口,待她幫孩子擦淨臉,他低問:“你吃這麼少?”

    “第二片了。”他母親到來後,這是路嘉遙與他說的第一句話。

    “看你只咬一口,以為你沒吃。”

    “我有吃,你放心,我不會客氣的。”她偏過臉,微笑回應,卻與她母親投來的疑惑目光相遇。她愣半秒,頷首微笑,便低首進食。

    “方笙,你剛說這位是子洋同學的媽媽?”鄭怡芬看著三個孩子,問:“是小女生的媽媽?”

    “曼秾媽媽是林曼秾的媽媽啦,我跟林曼秾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阿嬤煮的湯圓好好吃,奶奶你改天也要去吃吃看。”林子洋插了一嘴。

    “你乖乖把披薩吃完,等等要切蛋糕了,奶奶有話先跟阿姨說一下。”鄭怡芬交代過孩子,轉首再次看向路嘉遙。

    “路小姐,你今天怎麼有空陪孩子來參加生日會?不用陪先生嗎?”略頓,不給時間回應,又問:“先生沒和你們母女一起來?”

    “媽,人家私事不必過問吧?你……”

    “我沒跟你說話,我在問路小姐。”鄭怡芬睞了眼兒子,目光直盯路嘉遙。

    “我跟我母親和女兒一起生活,單親媽媽。”從不避諱自己是單親媽媽的事實,路嘉遙此刻也沒想隱瞞。

    “所以離婚孩子是跟你?”

    “是,孩子跟我。”

    “目前在哪高就?”

    “我教瑜珈。”

    “瑜珈?”鄭怡芬微訝,她看向林方笙。“之前把子洋丟我那,說要趕著去上瑜珈,就是上她的課?”

    “對,她是我瑜珈老師。”

    那是怎麼勾搭上的?練瑜珈時勾上,還是因為孩子同班看對眼所以才找她教瑜珈?答案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背景家世?

    “不知路小姐的爸媽從事什麼工作?”鄭怡芬平聲問。

    “我爸不在了,媽媽目前做點小生意。”

    “什麼樣的生意?”

    “在賣湯圓。”

    “賣湯圓?”鄭怡芬揚聲,隨即輕輕笑著,說:“果真是小生意。”態度甚明顯。路嘉遙明白他母親瞧不起賣湯圓這樣的小生意,她不願自己的媽媽受委屈,但她與他什麼關系都不是,他從剛才至此刻,也沒對他母親提起什麼,她更沒必要在這時候表示她的意見,徒增尷尬罷了。

    她只微微一笑,客氣道:“媽媽喜歡,她快樂就好。”

    “也是。這個家世背景不同,果然想法就……”

    “子洋,切蛋糕了。”林方笙開口,打斷了母親的話。“等等奶奶說要帶你去喝下午茶,別讓奶奶的朋友等你。”歌唱了,蛋糕吃了,鄭怡芬帶走孩子,不久,另兩個孩子的家長也來接回小孩,路嘉遙換過鞋,站在門口低首對林曼秾說:“跟子洋爸爸說再見。”

    “真的不多留一會嗎?”林方笙倚在玄關鞋櫃前,看著門外的一大一小。路嘉遙搖首笑。

    “不了,謝謝招待。我們已經打擾太久。”

    “我看曼秾還想玩游戲,就讓她多留一會,沒關系的。”他知道她情緒略受母親那番話影響,他該給個說法。

    “會沉迷,也怕她近視。”她低首看女兒,問:“以後有機會再來找子洋玩好不好?現在子洋都被他阿嬤帶出去了,我們也該回家啦。”

    “下次我也可以跟林子洋一樣,辦生日會,然後邀請我的好朋友來我們家玩嗎?”林曼秾帶著倦意,手揉著眼。

    “可以,只要你有聽話。”路嘉遙抬起臉,帶著微笑說:“真該回去了,她有午睡的習慣,已經在揉眼睛了。”不再說話,她握著女兒的手,在電梯前等候。

    林方笙只看著她的背影,想著,母親那關,恐怕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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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44:16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別再安排這樣的相親宴了。媽,我坦白說,我喜歡路小姐,若她願意,我有意和她走下去,不排除與她共組家庭。”在子洋吃飽、被高欣雅帶去客廳看電視後,林方笙篤定地說。

    鄭恰芬並不意外,道:“我就知道你跟她不單純。中午去你那裡沒見到你,後來你和她一起從裡頭走出,我就覺得古怪。之後又想,其他兩個孩子的家長也沒留下來,獨獨她一個留著,你和她之間肯定不只是家長對家長這樣的關系。”

    喝口湯,語氣還算和緩地說:“欣雅不好嗎?你看她美麗知性又大方,也不介意你有個孩子,吃飽了現在還在客廳陪你兒子看電視,以後跟她結了婚,不用擔心她對子洋不好。”

    “第一次見面,或許基於禮貌,也或許為博得我們的好印像,她必然要這麼做,以後可就難說。”

    林方笙口氣略顯冷淡,略頓,補充一句:“我只能說,她表面功夫做得不錯。”

    下午,母親打了通電話給他,說不把子洋送回他那了,要帶子洋回來這裡吃晚餐,讓他一道過來吃頓飯。家中平時只母親一人,還有在家幫忙多年的幫佣阿姨,他明白她生活寂寞,不以為意地回來一趟,才發現自己被設計了。

    他一進門,只見客廳除了母親和孩子,多了位客人,經母親介紹,才知對方身分……之前母親提過的那位高議員的女兒。

    一聽見對方是高議員的女兒,他心裡清楚這頓飯沒那麼簡單,果然在幫佣阿姨做好菜、四人上桌用餐時,母親開始或在無意間,或刻意間,故意做些提間好讓對方提她自己的事,欲讓他了解她。

    母親一句:“欣雅平時有什麼休閑?”

    對方回應一句:“我喜歡慢跑,每天早上都去附近的學校晨跑。”

    母親便樂得呵呵笑,說:“我們方笙是田徑隊教練,也常常在晨跑,以後你可以跟他一起去跑。女孩子那麼早起晨跑也危險,讓我們方笙陪著,也才跑得安心是吧?”

    兩人便笑了起來……諸如此類的對話不斷在飯桌上出現,他只覺矯情做作。他無法想像真與那位高小姐相處,日子會有多束縛;成天掛著豪門名媛這樣的臉皮生活,不辛苦嗎?

    “怎麼這樣說話?你沒看她這麼有禮貌,又貼心,吃魚還會幫子洋挑魚刺,不是每個女生都願意這麼做的”。

    “當初認識巧晶時,你也說過類似的話。你說巧晶知書達禮,家世背景又與我們林家門當戶對,結果婚後你對她諸多抱怨,說她不會做菜、說她愛玩、說她連子洋也照顧不好、說她不體諒我這個丈夫……媽,你還沒得到教訓嗎?”

    “什麼教訓!這是你當兒子該有的態度嗎!”鄭怡芬擱了筷子,怒目以對,但顧及外頭有客人在,她壓低音量。

    林方笙深吸口氣,道:“家裡三個孩子,你每一個都要介入,你從中得到了什麼?大哥干脆帶著大嫂去外面買房,姐至今還沒結婚我就不提了,但她也因為你不斷逼她和她男友分手,她也不願住在這裡。和巧晶離婚後,我選擇在外面買房,帶子洋搬出去住也是因為你的介入讓我很擔心會不會以後連子洋的一切你都要干涉。”

    “我難道不是為你們好?你大嫂我根本不喜歡,你大哥硬是要娶;你姐交的那個只是賣車的業務經理,我不阻止她,難道要她嫁過去以後靠她嫁妝養活對方?”

    “婚姻不是你有幾塊地,我有幾分田,這樣就能快樂幸福。媽,你都這年紀了,也經歷過婚姻的失敗,難道還看不清?你要讓這樣的失敗一直重復?”

    看一眼母親,見她白了一張臉,他略沉吟,說:“我們知道你辛苦,你在婚姻中也受了委屈。大哥和姐怕你難過,也從不說這些話,那麼,就由我來說……媽,你受的委屈說穿了,有大半因素是你自己造成。你個性強勢,稍不順你意你就不開心。你什麼事都要親自安排,就算我們想體諒你,也不知從何做起。”

    “我親自安排不都是為你們好?”難以置信她一向關愛的麼子會如此評價她。她的三個孩子從小到大可說是乖巧聽話,別人的孩子叛逆時,她最驕傲的便是她的孩子從不叛逆,她說一沒人敢說二。

    即使前陣子為了要他和高議員女兒吃飯一事,他與她有過不偷快,但也未開口評論她這個母親;這一刻,聽見自己的兒子這樣說她,她心如針煨。

    “我知道你為我們好,從小到大,你時常這麼說;但是媽,你所謂的為我們好就是讓我們不快樂、不能隨心所欲、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嗎?我已成年,是非對錯我知道,我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你是不是就該放手,讓我過我要的生活,這樣你也能輕松一點不是嗎?”

    他明白這番話必會傷了母親,但若不讓她明白,她永遠不知道她的“我全是為了你們好”,只是在滿足她心裡的不滿足。

    “前陣子看一篇新聞,說從調查中發現現在的孩子不快樂、感覺壓力大,有七成原因是來自父母;因為他們達不到父母的要求,所以壓力大。媽,你想過沒有?生養孩子,難道是為了讓他們來滿足我們心裡的想望?或是讓他們來完成我們達不到的夢想?”

    鄭怡芬看著兒子,眼眶微紅。

    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關愛在孩子眼裡會是壓力。一直以來,她一向掌握著全家大小事項,她以為一肩擔下,可讓大家少有負擔,可讓大家過得更自在,怎會想得到她的好意全成了壓力。

    “媽媽只是希望你有個好姻緣,可以照顧你和子洋,可以安頓好家裡一切,讓你在外工作不必掛心家裡的事。你覺得我這樣給了你很大的壓力?那位路小姐有什麼好,好到讓你今天這樣對我說話?”

    林方笙想過再想,才道:“說這些話與她無關,是藏在我心裡多年的話;我只是覺得再不說出來,若有一天我再婚,還是會面臨離婚的困境。”

    稍頓,他續道:“你問我她有什麼好,我沒辦法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並不喜歡她。你心裡已主觀對她,相信我說什麼也無法改變目前你對她的想法,我只能說,子洋很喜歡她。”

    “子洋喜歡她?”鄭怡芬蔑笑一聲。“你因為這樣就要和她交往嗎?”

    “不全然是,但前提是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和我的對像有良好的互動。我原先是想,既然子洋對她印像好,那麼我先和子洋溝通,他若能接受我們父子倆目前的生活加入另一名可能會成為他新媽媽的成員,我再對遙遙表示我的意思。”

    鄭怡芬聞言,只覺荒謬。“子洋對她認識有多少?你會說欣雅今晚的表現只是做做表面,但你怎麼知道那位路小姐不是因為她在孩子面前裝模做樣、刻意討好,才讓子洋對她印像不錯?”

    “媽,你錯了。子洋確實喜歡她,但不是因為她的表面功夫做得好。在我認識她之前,她跟子洋早先認識了,子洋時常在我耳邊說林曼秾的媽媽,我只當是一個家長,後來因緣際會認識,才曉得她是單親媽媽。你會說高小姐不計較我有孩子,我更相信遙遙也不在意我有個孩子。”

    “那是因為她自己是單親媽媽。”

    “所以,你能不能站在女人的立場,將心比心?”

    他目光懇切,低道:“媽,我問你一個問題。假設今天是姐一一是你女兒離異,還帶了個孩子,那麼有天有個男人願意待你女兒好,也願意疼惜你的外孫,你是反對還贊成?稱也經歷了失敗的婚姻,應該更明白婚姻不是單方面的問題,是不是?”

    像是被問住,鄭怡芬答不出話,只瞪視著他;半晌,換個方式勸慰,道:

    “你還年輕,工作和收入都穩定,長得又一表人才,你這樣的條件還怕找不到更好的對像嗎?為什麼要找一個離婚還帶著女兒的?”

    一種“有理說不清”的無力感襲來,林方笙笑了下,道:“媽,遙遙是個盡責的媽媽,也是個孝順的女兒,你希望你的孩子能找到好對像的同時,別人的媽媽同樣也在審視我。在別人眼裡,我不一定優秀;若你的兒子被莫名討厭、或因為家世背景這種他無法選擇的理由被排擠,你心裡什麼感受?”

    他沉嘆,眉眼帶著疲憊。“媽,人生不用這麼辛苦。放手了,就會知道有時把手松開一點,會讓自己擁有更多。”

    他起身,雙手搭在椅背上,又道:“今天說這些,我知道你聽了不開心,我原意並非要忤逆你,我也檢討過最近你每次提起讓我和高議員的女兒吃飯的事時,我幾次態度不好,這是我不對,我道歉;我更明白我和巧晶的婚姻最後只能離婚收場,也是我自己不夠努力,這些我會改變,只希望媽能諒解我說這些話知心情。”

    轉身走了幾步,林方笙忽又回首,“等等我會親自向高小姐道歉,並表明我的立場。至於遙遙,我會讓她明白你的想法,她若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想我們會努力爭取媽的支持。時間也晚了,我帶子洋回家,媽再見。”不再回頭,堅定地離開。

    路嘉遙往往在瑜珈課結束回家後,便接手母親的工作,讓母親休息。

    今夜如同往常,她做著收攤的工作,擦過每張桌子,清洗所有該洗的餐具和烹飪用具;關了火,把剩余的甜湯底倒進她專用的杯裡,她先洗過大鍋子和湯勺,熄了餐車上懸掛的小燈,才坐在椅上,藉著騎樓燈光,小口喝著熱湯。

    林方笙立在暗處,看著她沉靜地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喝著還隱約能看見熱氣的甜湯;她扎著馬尾,劉海垂在額前,圍裙下是件黑色的領衫,襯得她愈發白皙纖瘦。他想,這是他想要與之共組家庭的女子,她是這麼的美。

    心裡頭忽然就湧出暖流,是難以言說的一種情緒,有點甜,也有點酸,他想上前,和她貼耳低語,繾綣廝磨。

    憶起午後她離開時的背影,他思忖著該怎麼和她說起,半晌,他拿出手機,撥了號碼。

    圍裙口袋裡的手機震了幾下,響起音樂,路嘉遙才回過神來。螢幕上,林方笙三個字,不正是自己正在想著的那一個?她猶豫了會,才接通電話。

    “我林方笙。你有空嗎?”他看見她看著她的手機螢幕,遲疑過後才接他的電話。在生氣?

    路嘉遙咬著唇,幾秒鐘後,她平靜應聲:“我要收攤。林組長你有事?”

    “能讓我幫你收攤嗎?”他看她低著眼,像盯著自己的腳尖。

    “不用了,不麻煩你跑一趟。”

    等了一會,那端沉默,以為收訊不佳,眼下倏然出現一雙慢跑鞋,還沒能反應過來,隨即有聲音在上方響起。“不麻煩。”路嘉遙猛一抬頭,男人低著好看的眉眼,含笑看她。她微微一愣,輕輕掀動唇瓣:“你……”

    “我在那邊站了好一會了。”他掛了電話,指著斜對角已打烊的飲料店。

    “喔。”她目光看了過去,移回時並未看他,只收了手機,轉身走到餐車後。

    “湯圓都賣完了,你……”

    “我不是來吃湯圓。”她背對他,兩手撐在餐車上,不知道該說什麼。

    “能陪我一會時間嗎?”林方笙望著她背影,語聲低柔,帶著懇切。

    她沉默數秒,轉首時,對上他溫柔凝視,終是點了點頭。

    她介懷他母親中午那番話與待她的態度,可這會迎上他目光,心裡有道偏袒的聲音促她點頭……那聲音告訴她,他母親的話與他無關啊。

    “餐車要推去哪?”他沒忘她剩這點工作。

    “騎樓角落。”其實她一人就可完成,但見他執意幫忙,她也不拒絕。固定好餐車,她覆上一層帆布,才解下圍裙。

    “進屋坐嗎?”

    “方便嗎?或是去我那?”

    路嘉遙搖首。“太晚了。”說罷,拿了杯子,推開門,進屋開燈。

    他脫了風衣外套,遞給她,自然得像是兩人早已是夫妻。

    把他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招呼他坐時,她臉微紅,說:“我去倒水給你。”

    “別忙。”他伸手,拉住正要經過自己身前的她。“滿我坐一會。”她垂眸看他一眼,在他身旁位子坐下,可他手未放,還輕握她手腕;她空著的那手拿了方才擱桌上的杯子,喝了兩口。

    “你喝什麼?好像很不錯。”他側著臉,姿態閑適。

    “剩下的甜湯,就桂圓紅棗熬的那一種。”

    “你們這樣,一天要煮幾種甜湯做底?”

    “桂圓紅棗木耳是一種,還有單純冰糖的,和一鍋老姜母熬的姜湯。”

    “我能喝幾口嗎?”

    分明她喝過的,他卻開口要,這刻她若拒絕,只顯矯情;她呵口氣,把杯子遞給他,趁他接過杯子時,抽回手。

    他心裡好笑,喝了兩口,問:“你生氣?”

    至此,路嘉遙發現原來自己對他,情緒已如此豐滿。不僅是見了他心喜,不僅是在他靠近時感到緊張、感到期待,她現在這舉止,還叫做賭氣;賭氣這種情緒甚是微妙,用在男女之間,倒像一種撒嬌表現。

    她在撒嬌嗎?她已這麼喜歡他了嗎?能證實自己心意的,是中午那個似吻又不能算是吻的吻……她真的,相當在意他。

    張了張嘴,她說:“也不是,只是心裡有點不舒服。”

    “對不起。”林方笙放下杯子,攤開左掌,包覆住她整個右手心,微微施力,要她看他。

    她猶豫兩秒,偏過臉蛋看他。他有話說,她知道。

    “我不知道我媽會突然跑來,她事前沒跟我說,我也沒邀她。”她抿唇微笑。“孫子生日,她出現這很正常,可以理解啊。”提到孫子,才想到一事,她問:“你這麼晚還在外面,留子洋一個人在家睡覺?”

    “我送他去我爸那裡,明早我爸的太太會送他去幼稚園。”

    “你爸的太太?”和他母親不是同一人嗎?

    “嚴格來說,應該算是小媽?”他聳了下肩。“不確定要怎麼稱呼比較好,因為只大我幾歲,我見到她通常只點頭問好,反正就是我爸現在的老婆,我爸媽多年前離婚了。”啊,離婚了……她聽他提過把孩子送去他父親那裡、他母親那裡,卻沒想過兩人是離了婚的。

    他側首看著她,問:“知道林國雄嗎?很多年前鬧婚外情的那個立委?”路嘉遙想了一下,道:“知道。後來好像離婚了?我記得他太太也是政治人物……”她忽然睜圓了眼看他,疑惑的眼神。

    她表情有趣,他失笑。“他是我爸。”

    “啊……”她輕訝出聲。

    這刻她總算明白,為何中午是他母親,卻覺得自己好像早就見過似的,或許她曾在新聞中見過。

    她又忽然想起中午看照片,提起官員時,他言談間,眉宇顯得冷漠的畫面,難道是因為雙親皆為政界人士,他太了解政治不為人知的一面?

    “我媽是不是很精明?”他帶著笑意問。

    “感覺是個能力很好的人。”

    “這麼客氣做什麼?就說她強勢也沒關系。”他又笑,看著她有些不自在的表情,道:“她一向就那樣說話,應該是以前在立院養成的習慣。台灣立法委員說話的樣子就那樣,你大概也知道。”

    他帶著笑音說話,可隱約藏著什麼情緒,她迎上他目光,問:“你跟你媽媽的關系好像有些緊張?”

    他輕頷直,玩箸她的指尖。“我們關系不怎麼親密,因為不知道怎麼跟她好好相處。她能力強,什麼都掌握在她手中,有時想關心她也不知道怎麼關心起。”

    鄭怡芬小時候的家境並不富裕。母親生了五個孩子,她是長女,從小就擔起照顧弟妹的責任;小學三年級那年,母親因病離世,父親又在外頭打拚,她不僅只照顧弟妹,還要擔起一家日常生活的需要,逐漸養成她強勢的性子。

    她初中時,事業漸有成績、對政治甚有興趣的父親在親友鼓吹下,開始投入地方基層選舉,憑著地緣與人際關系,政途一帆風順。

    鄭怡芬耳濡目染下,高職畢業便擔任父親助理,從中累積人脈和學習選舉經驗。家事和父親服務處的大小事全由鄭怡芬打點,造就了她強悍的行事風格,無論是親友間,乃至婚姻,她全要一手掌控。

    她與林國雄相識於一場校慶的開幕式中,她代父親出席,與是學校體育老師的林國雄有了接觸,兩人一見鐘情。

    林國雄曾是國家代表隊,老師這個職業在當時社會也算得上是崇高地位。感情穩定後,便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外人眼裡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

    台灣對於體育的重視遠不如國外,為了體育政策的延續,林國雄在鄭怡芬鼓勵下參選立委。靠著鄭怡芬這個最佳助選員和軍師,及鄭家多年在政壇建立的人脈,林國雄順利當選。

    從體壇轉戰政壇,經驗不足的林國雄連政治語言都不大會,因而仍事事以鄭怡芬的意見為主;時間久了,鄭怡芬已無法滿足只當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她投入議員選舉,開始自己正式的政治路。

    一屆議員後,又連著兩任立委,她愈忙,個性更是磨得愈好強、好勝,孩子不知道如何向她撒嬌、親密,就連丈夫也因各自忙碌而漸行漸遠。

    強勢又不認輸的性子,讓她在婚姻上跌了一跤。

    狗仔拍到林國雄與曾為他學生、現已為人師表的年輕女子共赴旅館。一切就如報紙打開便能看見的狗血情節一般,林國雄第一時間自然要否認,說兩人僅是師生關系,進旅館是為了有私人空間能討論女子遇上的教學問題;但經媒體不斷窮追猛打,回家還要面臨鄭怡芬的逼問,林國雄最終還是坦承自己犯了錯。

    為時己晚。

    婚姻至此,已難彌補;當然對外夫妻倆必須團結,開了記者會,來一場男方認錯兼女方大度包容原諒的戲碼。下了戲,回家便擬了離婚協議書。離婚後,林國雄之後的選舉失利,因此淡出政壇,後與當初傳出外遇的女學生共組家庭。

    “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我們三個從小和我爸比較親,我又是我爸帶出來的學生,和他感情又更深了點。我們都知道我媽很辛苦,家庭、事業兩頭忙,相對的,我爸就輕松了點;倒也不是他不負責任,是因為我媽掌握家中一切大小事,我爸便顯得沒什麼伸展的機會;所以我爸鬧出外遇時,我們三個孩子對他很不諒解。”

    可以體會他對他父親的不諒解。先出軌的那方,於情於理都站不住腳,縱然婚姻過程中再不愉快,也應是處理好了,才來進行新戀情。

    “大概是習慣,或者該說被制約,反正從小,我們三個孩子都很聽話。我爸那事情被報導出來後,我媽哭了幾天,可能因為舍不得我媽,覺得她受委屈吧。她和我爸離婚後,我們三個孩子更是事事順她,直到我大哥、我姐開始有了想要定下來的對像時,才與我媽有了比較明顯的不愉快。”

    “你媽媽不喜歡你們的對像?”

    林方笙點頭。“我大嫂的爸媽都是公務人員,我姐的男朋友是業務經理。”

    “聽起來都很好啊。”她納悶不已。

    他笑了聲。“我們也覺得很好,但我媽卻不這麼想。我想一部分是因為她什麼事都掌握慣了,當她發現孩子不再事事順她,可能心裡有些失落,所以看我們的對像不順眼;另一部分,她因為後來生活過得好,在社會上又有一定地位,交陪的朋友非富即貴,公務人員在她眼裡根本很普通。”

    “業務經理她也看不上?”

    “嗯。她中意的媳婦和女婿必須和我們一樣,最好也是政治世家。她認為有同樣的政治背景,觀念才會接近,家境也不會差太多。”

    他稍頓,沉吟後才接著說:“我想,她可能因為我爸的事情給她衝擊太大,所以她希望我們的對像最好是門當戶對。我爸的家境比較平凡、普通,也許我,意識擔心我們的對像和我爸一樣,在有了身分地位、有了錢後,就在外頭另尋感情寄托。簡單來說,她是怕我們遇上的對像只是貪圖名利的。”

    路嘉遙看著他,話就忽然出口了:“你前妻也是因為你媽媽不喜歡,你們才離婚?”

    “不是。我媽一開始相當喜歡她。”想了想,他換個說法:“應該說,我會和她結婚,算是我媽促成的。

    看她一眼,他說:“她是我高中時候認識的,她爸經營建設公司,她媽是農會總干事,雖非政治人物,但因為是資深黨員,對黨內活動一向支持,政商關系良好,和我媽交情深厚。當初兩家長輩是看我和我前妻年齡相近,才讓我們認識,可能當時就有要讓我們培養感情的想法。”

    很久以前,路嘉遙覺得這種王子公主的故事只存在於童話故事裡,但隨著愈來愈多政商名流的私事被狗仔攤在陽光下,她才知道所謂的官二代、富二代的婚姻,真正是講究門當戶對,一個一個都在比家世、比婚戒大小、比婚禮排場的;但風光的婚禮後,生活真只是幾克拉鑽戒就能繼續?

    “那時候年輕,沒什麼想法,當時也有心儀對像,沒想過要和她在一起。和她交往是在我大學時;那時已和初戀女友分手,分手原因是常有人調侃她找了個立委兒子當男友,將來成鳳凰不愁吃穿;就連參加校圜美女選拔得獎,也有記者挖出我的背景,甚至暗諷她是後台硬才得獎;她為此壓力大,後來我們常為這種事爭吵,吵到分手。”

    訝異他與他女友就為這種事分手,路嘉遙感覺可惜;但人言可畏,她明白若無法學著不在乎他人言論、感情也不夠堅定,一句流言就能瓦解,好比自己前夫不也因為他人耳語而質疑了她?

    “分手後,我前妻爸媽和我媽希望我們交往,尤其我媽始終認為我前妻的家世背景與我最相近,兩人的生活習慣以及家庭生活觀念也較為雷同,結婚是最合適的。”

    他笑了一下。“然後我被說服了。”

    很難不被說服。他的父親只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與母親的環境有不小差距,他們的結合不算門當戶對,即使母親是苦過來的,但人一有了權勢,個性便再難保有當時的純粹,爭執便有了。

    他的大嫂嫁進來後,遲不習慣這種可能隨時都有記者跟拍的生活,母親又對她出身不滿意,最後大哥為了保有婚姻,帶著大嫂離家在外頭買房。

    他的初戀女友承受不了外人的玩笑和揶揄,他無力改變他雙親是政界人士的事實,也無法堵住每張嘴;兩人爭執愈多,嫌隙愈深,再難挽回。

    或許因這幾個例子,才讓他不對母親的門當戶對說有所質疑。

    “我相信和自己成長背景相似的在一起才能長久,因為……們最了解這種環境的生存模式。我和她正式交往,後來結婚,不久有了子洋,婚姻到這都還算平順。”然後呢?為什麼會離婚收場?她猶豫著該不該問,他已早一步給出答案。

    “她在優越的環境成長,沒什麼機會學習做家事,個性活潑,喜愛熱鬧,愛和朋友逛街買名牌、愛喝下午茶;不過我媽可是苦過來的,她看我前妻什麼都不會,又認為她貪玩愛名牌,慢慢就有了抱怨,最大的衝突點是子洋。”

    “子洋?”路嘉遙訝然。

    “子洋有過敏體質,咳嗽、鼻塞流鼻水是常有的事,我媽是關心則亂,擔心孩子,就把過錯歸咎是我前妻沒帶好孩子、沒把孩子的衣物用品洗干淨……兩個女人一個在我左邊抱怨,一個在我右邊說委屈,我自己還忙著比賽,時常不在家,有時只電話中口頭安撫她們,沒去思考如何解決婆媳不和的問題,也未曾替我前妻考慮到她一個人在家獨自面對我母親的心情。”

    路嘉遙甚明白婆媳問題的可怕,這種關系真是世界上最難懂的。兩個女人都愛同個男人,卻少有處得來的,且這樣的問題沒有正確答案,沒有解答公式可套用。所以她相信,當時的他,必然是裡外不是人。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我只知道結了婚,就要負起責任,若只因為她和我媽不和,我就和她離婚,對她並不公平。我想,她會提出離婚應該是對這段婚姻、對我這個丈夫不再有期待,我必須承認,我是個失敗的丈夫。”

    “你……”她瞧瞧他,遲疑地問:“你很糟糕嗎?外遇嗎?被狗仔拍到嗎?有開記者會道歉嗎?”

    他注視她,被她連串的天馬行空逗出笑意,他忍俊不禁,失笑地抬手撫上她臉腮,滑而軟的觸感,令他又禁不住地輕輕捏了兩下。

    “你是不是以為,外遇這種糟糕的基因會遺傳?”他表情告訴她,她猜錯了。

    她尷尬地看著他,道:“也不是,就是……”頓了頓,決定據實以告。“因為我前夫有外遇,所以我才離婚;然後你爸有外遇,你也離婚,我當然就……廠當然就聯想到他也是外遇才離婚?”

    “你是因為你前夫外遇所以離婚?”

    “不全然是這個因素,還有其它的,只是他外遇是讓我們婚姻無法挽回的最大原因。”

    他點點頭。“我離婚原因也不只單一原因,除了剛才提過的,我想最主要因素是我給她的安全感不夠,加上我媽常在我耳邊說她的不是,她知道了難免要胡思亂想,以為我是站在我媽那一邊。”

    話至此,他偏過臉,靜深的黑眸凝在她面上,他道:“她的安全感不夠,是因為在我書房找到幾封用字曖昧的信,是女學生寫的。還沒想好該怎麼開導那女學生,就先被她看見信;又因為我在訓練時不接電話,她常找不到我,認為我在學校和女學生有什麼不干淨。”

    路嘉遙圓睜美目,甚意外這個訊息。幾次見他和學生相處,他不曾和女學生有過讓她覺得是曖昧的舉止,他甚至會拍肩表示友好或鼓勵,可遇上對像是女學生,他不曾有過肢體上的碰觸。這麼謹慎的人,會和女學生有曖昧?但,一切都難說啊。

    “你沒回電嗎?”她問。她能明白女學生愛慕老師的情結,但也不能排除他有可能因對方主動,真有出軌行為。

    “回電未必能消除她疑慮,她認為我不接電話是正好在約會或做見不得人的事,做完了才回電給她。”

    “也許你們男人會覺得我們這樣就懷疑男人好像很無理取鬧,但是真的找不到人時,心裡會冒出很多想法。我覺得……我可以體會她當時的心情。”他表情平靜,笑了一下。“我知道這是我做得不夠的地方。”稍頓,又開口:“主要是因為我們性生活不協調,她才有這麼多懷疑。”

    “……”路嘉遙木然,呆傻地望著她。

    “這什麼表情?”他笑出聲,捏了捏她臉腮。

    “你、你們……”沒什麼好意外的,在公司接受培訓時,不也從中得知許多夫妻性事上並非雙方皆能得到享受的嗎?

    性事不合的夫妻占大多數,只不過不會有人拿在嘴巴上說,因為難以啟齒。此刻,他主動與她談,他願意坦白關於他更隱私的一面,她避諱什麼?

    “我們怎樣?”她的反應真可愛。林方笙側過身子坐下,左手撐在椅背上,看著滿臉通紅的她。

    “你是不是太需索無度了?”她盯著他干淨的五官。他眼睛黑白分明,亮得不可思議,實不覺他有縱欲過度的傾向;她曾聽說男人太縱欲,眼白呈黃濁。

    聞言,林方笙暢笑出聲,看她臉上紅潮在他笑聲中逐漸加深,他壓下笑意,道:“你太看得起我了。”略頓,目光深深凝視她,探究般地再次開口:“難道,你離婚是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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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30 01:44:31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他說對了。她會離婚,部分因素在於前夫性欲旺盛,她的確難負荷。

    前夫是她大學同學的高中同學,一次與大學同學出游認識了他,戀愛過程平順偷快;她原不打算太早結婚,但畢業後隨之而來的是他的兵役問題,他擔心感情生變,決定先結婚。

    那時的自己,一方面未考慮太多,一方面也想證明自己不會兵變,兩家親人未反對下,兩人走入婚姻;才新婚,他便入伍服役,留她一人與他雙親同一開始也是和樂融融,時間到了,她便到救國團教課,沒課時在家打掃、做飯,每月還依婆婆要求,固定給公婆六千元生活費。身為媳婦該做的,她全做齊了,不敢說好,至少她很努力。

    前夫退伍時,她正好生下曼秾,原以為夫妻倆可以共同為家庭打拚了,前夫卻開始走樣。她明白男人工作上應酬難免,她不是不能體諒他下班後又出門喝酒吃飯的行為,可次數一多,幾成常態時,口角難免。

    他尚未退役時,她每月所賺薪水幾乎全貢獻在家庭,原以為他退役有了工作後能幫忙負擔一點,卻始終不見他拿錢回來養家;她一人靠著教瑜珈的薪資負擔生活基本開銷,水、電、瓦斯,還有孩子的尿布、奶粉,公婆的生活費,統統都要錢。

    他賺錢自己花得爽快,不管妻女是否吃飽穿暖,即便對方,難免心生怨慰,夫妻開始有爭執。之後因緣際會,被延攬進目前的公司任課,薪水多了些,生活好過一點了,卻因她性愛瑜珈的工作再起波瀾。

    或許是她與前夫爭執多了,連婆婆也開始怨她。說她歸家時間過晚,懷疑她外頭有男人;嫌她做菜難吃,不是太鹹便是太酸或是太辣,時不時在前夫耳邊咬著閑語、道她的不是;前夫外頭酒友又玩笑他難道不擔心老婆教性愛瑜珈教到學生床上去,久而久之他也因此懷疑她和學員之間拿捏不恰當。

    他性欲旺盛,不管她想不想,他要就是要,甚至她熟睡了,他也要把她從睡夢中擾醒,就為滿足他的欲望。兩人若能享受其中,也不是不好,偏偏他甚少顧及她感受,常弄得她疼痛不已,她甚至不知道什麼叫高潮。

    他強調夫妻做愛是婚姻義務,就為了夫妻義務,為了婚姻的圓滿,她屈意承歡,勉強自己配合他,卻愈發排斥與他有親密行為。她的排斥表現在她的反應上,被他嘲弄像條死魚,甚至被他質疑在外頭讓野男人滿足了等等。

    她出門教課時,孩子請婆婆幫忙帶,時常是她下了課,回家就見婆婆端著冷臉,斥她晚歸、罵她連帶孩子都懶,甚至曾出口說只想帶孫子,不想帶孫女這樣的話來。

    她很累,身體、心理都疲憑,她不知道為何當初相愛的兩人,婚後會是這個樣子;她只知道自己的情況證實了人說的相愛容易相處難。一日,他突開口提離婚,原因是她無法履行夫妻間應盡的義務。

    又是夫妻義務。但離婚,她求之不得,即使他以這樣牽強的理由提出,她仍簽字。手續完成,他才告知她其實是他外頭有了新歡,還懷了孩子。

    走到這一步,她難道還要不舍?還要對這男人有所眷戀嗎?不,她慶幸她還能離開那樣的婚姻,還能保有女兒;她抱著感恩的心,回家和母親生活。

    林方笙聽完她的述說,抬手想擁抱她,想想不妥,垂了手,他只道:“難怪你會這麼問我……”她低眉,細聲說:“而且你是運動員,運動員體力都比較好啊。”他一直在笑,也不知笑什麼。路嘉遙看著他,納悶地問:“我說錯了嗎?”他輕咳了聲,正正神色。“你知不知道,廚師回家都不做飯的?”

    “所以……”她想了想,含蓄地問:“難道是你冷落了她?”他抿了下唇,微笑道:“算是吧。賽前想保留體力,賽後其實也很疲倦,回家後只想休息,所以很隨便,或者說,很敷衍。坦白說,這部分是我不好,只考慮自己的生理要保持最佳狀態,沒顧及她感受,她會懷疑我不碰她是因為在外和女學生有什麼曖昧也不能怪他,再加上我爸就是和教過的女學生外遇,她無法對我信任,這我能理解。”

    “你沒有試著解釋嗎?”

    “有過。不過我的表現不足以讓她信任我的話,因為她希望我退出體育界,也別去學校教課、別這麼忙碌、多花點時間陪她,但我做不到。她的成長環境讓她習慣逛街買名牌、喜熱鬧,可是我平時練習已經很疲憊,回家只想休息,看看電視、漫畫都能放松。我們在許多方面無法取得平衡,所以她覺得我冷落她、她無法得到安全感……這是我在這段婚姻中,做得最差勁的地方。”

    婚前便知前妻喜熱鬧,他總想自己性子較沉,對像的性子若能外放一點,互補的性子應能讓婚姻更和諧,婚後才知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一冷一熱,一靜一動,興趣大不同,相處都有問題了,何來互補?

    “她提離婚時,我正要出國比賽,沒有多余心思去試著彌補,心裡打算回國後再與她長談。我甚至打算告訴她,只要能有機會跑進奧運,我就退休。但是機會一旦失去,就真的失去了。我還沒告訴她我的決定,她已無心修復感情,我勉強她留下她也不會快樂。”她微微笑著。“所以才有相愛容易相處難這句話啊,這句話真的要有婚姻經驗才能體會。”

    “所以,這幾年我總是在檢討,想著若有一段新的感情,應該怎麼經營。慢慢我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婚姻是什麼,我也不因為一次失敗就對婚姻失望。人生在世,哪件事不是從失敗中獲得經驗和教訓?”略吐息,低著嗓音說:“最近覺得,我己經調整好心態,也准備妥當了,等著那個對像出現。”

    “喔……”她聲音極輕。不知道該回什麼,好像只能應一聲表示聽見。

    “那麼……”林方笙盯著她低垂眼簾的側顏,低問:“你覺得我怎麼樣?”他靜深的黑眸在她面上停留一會,道:“我都這個年紀了,又帶個孩子,要談感情的話,我希望是以長久為目標,可以結婚當然是最好的。我從不排斥再婚,你呢?你怎麼想?”

    “……”他這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我對你印像非常好,但現在的我比較務實,不希望隨便投入感情,畢竟我有子洋要考慮;所以即使喜歡,也覺得應該觀察後再做決定。本來打算先問過子洋意見,然後告知我母親我的想法,先把他們都安排好了,再向你表示,但沒想到我媽中午突然跑來,又對你不很友善,我發現我不能再拖下去。”

    她之前的猜測無誤。他對她有好感,她對他亦是;兩人或許都感受到彼此的吸引力,卻都不說破,無非是考慮到孩子的心情。這個年紀的他們,經驗已讓彼此都明白,喜歡一個人,已經不是兩人在一起這麼簡單就可以。

    “來之前,我和子洋溝通過,我告訴他爸爸有喜歡的對像,如果可以,可能會是他的新媽媽;我跟他保證有沒有新媽媽我都一樣愛他;我也告訴他,以後他親生媽媽若有新的對像,他可能還會有一個新爸爸。我們這些大人給他的愛,只有更多,不會變少。我不確定他聽懂還是沒聽懂,他只問我,是不是曼秾的媽媽?他還說,他很久以前就很喜歡曼秾的媽媽,如果你是他的新媽媽,他就能和曼秾天天玩在一起,而且曼秾也姓林,他對此感到很開心。”

    從不否認,她讓他很心動、她令他意亂情迷,只是前段婚姻的經歷更讓他明白,光有心動,光是意亂情迷,仍不夠維系一段感情;於是,直至這一刻,才覺時機成熟,才適宣傾吐他心意。

    路嘉遙輕笑出聲。“說得好像是為了曼秾,才勉強接受我一樣。”

    “不是。我還沒認識你之前,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林曼秾她媽媽”,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歡你。”略頓,又補上一句:“我也是真的喜歡你。”沒料到他會補上這麼一句,臉蛋倏然發燙,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回應什麼。

    “你能跟我在一起嗎?”林方笙朝她伸出手掌,掌心向上。

    盯著眼簾下那探出的掌心,她只遲疑片刻,便緩緩伸出手心,覆了上去。

    他泛開笑容,收束五指,把她手緊握在手心。“謝謝。我前妻姓黃,黃巧晶。以後可能會在我家人嘴裡聽到這個名字,畢竟子洋是她生的,我家人難免提起,現在和你提,是怕你聽到這名字時誤會什麼。”

    “不會的。被誤會的感受很不好,這個我知道。”這個男人還有一點深深吸引了她……他不口出惡言。

    許多男人總愛埋怨前妻,道盡她們的不是;不若他,從方才至此,未對他前妻批評過一字一句,甚至,只把離婚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若說他曾經不懂得如何守護婚姻,若說她方才也曾懷疑他是否曾對他前妻不專,但他的態度與說法,讓她願意相信,現在的他,已成熟得足以讓她把自己交給他。

    “時間晚了,我不多打擾。你也累了,早點休息。”他緊握一下她手心便放開,起身拿了外套就往外頭走。

    穿妥外套,拉上拉鏈時,林方笙回身看立在門前的她。他微笑道:“我會跟子洋說這個好消息,希望曼秾和你母親也能認同我。”她該怎麼說?其實她的母親和她的女兒也非常喜歡他?

    “我母親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向她表明我只要你的立場,以後要是結婚,我也沒打算搬回去和她一起住。唯一要請你配合的,就是我回她那邊時,希望你也能陪我一道前往。不會讓你委屈,但也請你體諒我為人子的心。”路嘉遙靜靜看著他,點頭應聲:“好。”她明白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分開住,保持點距離,感情或許還會變好。

    他笑了笑,道:“快進去休息,我看你進去再離開。晚安。”有些依依不舍,總覺得心裡頭有什麼期待,可她也只是微笑說:“晚安。”轉身進屋,才要回首關門,身後他一聲低喚:“遙遙。”

    “嗯?”路嘉遙側過身子,他立在原地,一雙黑黝黝的眼睹靜望她。

    “我們現在是男女朋友了吧?”她愣半秒,反問:“難道剛才你說那麼多,不是在跟我告白?我誤會了嗎?”他笑著走近,站在她面前。“沒有。只是我要確定一下關系。”她微抬下巴,迎上他視線,只見他眸色深濃,凝視她的眼神變得火熱。

    “那麼,我要完成早該完成的事了。”他臉一低,壓上她的唇。

    她意會了他指的是中午在書房時那沒深入的一吻,她微啟唇,兩手搭上他肩,等待著。

    他失笑,卻又為她舉止感到興奮。她也期待吧?希望他吻她吧?他單手攬住她的腰,另一手捧住她後腦,深入了這個吻。只覺他的吻很濕熱,唇齒相依間,少數能被她吸入的空氣裡,盡是他的氣息;她心跳很快,呼吸紊促,兩腿似在發軟;她攀著他寬肩的兩手微微收緊,有一種依偎的感覺。她這舉止讓他只感舒暢,忍不住又收緊擱在她腰間的手臂。

    兩人身體相貼,衣料磨擦的聲音讓周遭空氣都曖昧起來。她身上有甜軟的味道,讓人想繼續探索;他也不想太快放開她,唇瓣一路往她耳瓣、她滑膩的頸項游移,他甚至將她高領衣的衣領往下翻,在那白皙的膚上留下他熱烈的吻……啪啪聲響起,是下樓的腳步聲。

    兩人一愣,路嘉遙推了推他,脹紅著一張臉,細聲道:“我媽。”

    “唔。”他松開她,表情平靜地拉高她被他下翻的衣領,掩住他留在她頸上的痕跡;手指離開她衣領前,還依依不舍,快速湊唇,在她唇上又啄了一下。

    “遙遙,你還沒收攤嗎?”還在樓梯口就見樓梯下方有客廳投映的光源,廖淑茹微揚聲音……“今天怎麼這麼晚?”轉出牆角,就見自己的女兒和名男子站在門口,帶著笑意地同看著她。看清男人面孔時,她微訝。

    “林組長,來吃湯圓?”

    “欸,要走了。”林方笙神色沉靜,點了點下頷。

    “不進來坐一會嗎?”

    “我……”正要答話,覷見身前的她負在腰後的手擺動著,那是要他離開的動作。他肚裡一陣好笑,抬眼看著路母,道:“太晚了,還是不打擾。先走了,再見。”

    “走這麼快……”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廖淑茹低喃:“要追我女兒,也不能見了我就跑啊。”正要放下卷門的路嘉遙手頓了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摁了開關,待卷門降下,她合上玻璃門,轉首時對上母親若有所思的凝視,她愣了愣。“媽,還不上樓睡覺嗎?”廖淑茹的視線從她緋紅的臉,移至她身上被揉亂的上衣,問:“原來他跑那麼快是因為心虛?”路嘉遙笑了一下。“你在說什麼啊!”

    “你衣服怎麼這麼皺?”

    “有嗎?沒有啊。”路嘉遙低首整理,拉拉下擺,又翻了翻衣領。

    視力保持不錯的廖淑茹覷見什麼,湊臉近看。“這裡怎麼紅紅的?”指尖點上女兒頸項上的紅痕。

    “啊,有、有嗎?”露餡了。她懊惱不已,不整理衣領不就沒事了?她搗著頸側,熱著臉蛋說:“大概是被蚊子叮的。”

    “你是說林組長那只大蚊子?”

    路嘉遙圓睜美目,看著自己的母親。

    廖淑茹笑出聲。“蚊子叮?騙三歲孩子可能還騙得過。”略頓,解釋道:“我是因為剛睡著又覺得冷才醒來的。我發現我窗戶忘了關,要關窗時,看他就站在飲料店前看著樓下的方向,一會時間他人就過來啦。在樓上隱約有聽到你和他的談話聲,不是很清楚,但我一直沒聽見你關門的聲音,以為有什麼事,才下來看看的。”所以,那個吻應該沒被看見吧……路嘉遙看了母親一眼,說:“沒事,就是和他多聊了幾句。”

    “決定跟他在一起了?”

    遲疑幾秒,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嗯。覺得他人還不錯。”瞧瞧母親神色,她問:“媽贊成嗎?”廖淑茹瞠大眼。“我?”

    略頓,道:“我看他是挺不錯,跟我說話也合得來,不過這是你跟他的事,你們相處得好就好,你自己也當媽了,我相信你做事懂分寸……燈關一關,趕快上樓休息了”路嘉遙熄了客廳電燈,跟上母親腳步。“但是媽,他爸爸是林國雄。”

    “林國雄?”疑惑地問:“哪位?很有名嗎?”

    “就很多年前,那個和女學生外遇離婚的立委,後來連任沒選上的那一個。”

    “外遇離婚的立委又不止一個……啊!”廖淑茹恍悟。“我想起來了!記得那個林國雄的老婆也是立委的樣子,當了幾任不是嗎?叫什麼了……突然想不起來……”

    “鄭怡芬。”

    “對對對!就她!”曾是政壇模範夫妻,緋聞事件斷送兩人的政治路,多年前的舊事經這麼一提,廖淑茹也憶起鄭怡芬的樣子,在新聞上見過幾次的印像,是個精明敢說的女人。

    “我中午帶曼秾去子洋的生日會時,有遇上她,感覺得出來,她並不是很喜歡我。”

    “不喜歡你?”她還記得當時有媒體報導據說鄭恰芬很強勢,才導致丈夫外遇;若報導不假,遙遙未來遇上這樣的婆婆,確實不大妙啊。“你對她有不禮貌嗎?”

    “要看她用什麼標准了,我自認為我沒有不禮貌,不過一開始我沒認出她是前立委。”

    廖淑苑沉默了會,道:“她兒子喜歡你就好了,你又不是嫁給她,擔心什麼!如果今天是你犯錯,導致人家不喜歡你,那我沒話說;但要是因為門第之見,這個我們也只能認了,誰教你喜歡人家兒子、我們家又不是政治世家呢!反正自己行得正,該做的做好,謹守本分就好。她要是念你,你也不要頂撞,畢竟她是長輩,給人家個面子,她覺得你有尊重她,日子才會好過點。”

    忽然停步,回首看著低兩階的女兒,瞪大眼珠子問:“你們進展這麼快,決定要結婚了?趕飛機也不是這樣趕……”眼睛瞪更大。

    “不會是懷孕了吧?”路嘉遙大笑。

    “沒有啦,只是我跟他都不年輕了,總是要多點考慮才對。”

    “也對。”廖淑茹回身往樓上走。

    “其實為人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好。你自己也當媽媽的人了,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她媽媽有那樣的觀念不能說她不對,我相信她出發點也是希望她兒子過得好,只要你和人家兒子好好過生活,日子過得穩定快樂,他媽媽看你們過得好,慢慢就會對你改觀。”

    站在自己敞開的房門口,廖淑茹回身又道:“有事就跟林組長商量,讓他去和他媽媽溝通,要真受了委屈,回來媽給你靠。有我在,你怕什麼?”

    房裡的燈光在母親身後暈出一圈柔光,她背光的五官雖有些模糊,可那說話的姿態和口氣是如此堅定,路嘉遙的心好像被沉而厚的暖流覆上,倏然就紅了眼眶。

    她真幸運不是?前段婚姻不順遂,還有個母親讓她依靠,有個女兒讓她心靈有寄托;現在,又有了新的戀情等待她,她已擁有這麼多愛,而這些愛充滿力量,她有何好懼怕的?

    “媽……”怕被看見自己濕熱的眼,她上前圈抱母親腰身,靠在她肩上。廖淑茹失笑。“都幾歲了還撒嬌?”

    “就算我四十歲了,在你眼裡,我也一定還只是個孩子啊。”廖淑茹又笑。“就不怕你女兒等等醒來看見你這樣子?”

    “不怕。以後她到我這年紀時,要是想這樣抱我,我也會很高興的。”她抱著母親輕輕晃了晃。“媽,謝謝你。”

    “……三八。”

    “吐氣,配合你的呼吸,慢慢往前……”瑜珈墊上,一對男女對坐,腳板與對方的平貼,身體是前傾的,兩人雙手緊緊交握。

    “現在雙手慢慢松開,回到原來的位置,下背記得打直……”彼此的目光對上時,路嘉遙問:“這個對你而言,應該很輕松吧?”

    林方笙餐著淡笑,點頭。“目前來說,都還能應付。”

    她歪著頭看他,忽問:“你老實說,找我學瑜珈是追求手法嗎?”

    他抿唇笑。“是。”

    “好老土。”

    “是嗎?”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得出他心情甚好。“但是,我想學瑜珈也是真的。”

    “為什麼?你當初有說是為了增加肌肉耐力,但你都是教練了,肌肉耐力一定不差啊。”

    “你真想知道?”從暖身,到復習,再到新的拜日式,他已上了近四十分鐘的課,這會兒接著雙人瑜珈的動作,他身上濕汗淋漓,連一雙眼睛看起來都特別濕黑明亮。

    他說話時,眼神變得有些火熱,她隱約想到了什麼,但不確定;想著是否別追根宄底時,只聽他道:“我一開始想練的是你教的雙人瑜珈,所以不得不從基本的練起。”她耳根一熱,說:“之前如果是為了追求,那麼我沒話說,但現在都讓你追到了,你真的可以不用再花這筆錢,想學的話,我私下教你啊。”

    “真的?”

    “嗯。”她輕應一聲,站起身。

    “來,我們繼續下一個動作。”見他起身,她說:“腳打開,與肩同寬,雙手放對方肩膀上。”她開始動作。

    她兩手貼觸他寬肩,她手心下他的肌肉因運動而發熱,肌肉很結實,當他也將雙手貼上她肩背時,她道:“吐氣,慢慢把身體往下,下背打直,配合你的呼吸,把臀部往後推……”

    因著這個動作,她兩手滑至他肩下那兩塊肌膚,他的掌心同樣貼在她肩背。他掌心很熱、有些粗糙,這樣貼著她光裸的肌膚,她身體有些燥熱。

    林方笙也有同樣的感覺。她今日所穿的瑜珈服,上身是件細肩帶挖背的棉質背心,此刻,他掌心貼在她裸露的肩背上,光滑的觸感令他雙手想要再往其它地方探索。不知她全身上下的肌膚,是否都有如此美好的觸感?

    “現在慢慢吐氣,然後起身……”配合自己下達的指令,兩手從他肩背上移開時,路嘉遙心裡陡升出“還不夠”的念頭。

    手心、指尖,都隱約還有他身體的溫度,那麼結實有力……“其實有些動作的秒數應該可以停留更久一點。”林方笙直起身子,對上她微紅的面容時,沉靜地看著。

    他目光很深,眼神纏綿,她猜到他與她有同樣的心思,微紅的兩頰,又浮上暖意,只能壓下那些旖旎心思,說:“要配合呼吸的。有的動作停留太久,也可能變成反效果,造成肌肉傷害。”

    他點點頭,開口問:“像我這樣子練,要練多久才能開始學到你們伴侶班的課程?”

    伴侶班……想起那些再親密不過的動作,她身體又感一陣燥熱。“

    你柔軟度很好,學習也很快,應該不久就能學到了。”不知為何,那個“學”字讓他在此刻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受。

    若幾個月前跟他說做愛可以靠繳學費上課學習,他恐怕會嗤之以鼻,也許還會認定收費的老師是詐騙來的。但此時此分,他確確實實正與他心儀的女子一道練習這男女間最親密的事。

    “你要不要示範幾招,讓我知道什麼是我未來會學到的?”

    “我一個人沒辦法完成的,通常伴侶班和團體班都和我助理一起。”林方笙上前一步,低眸看她。“我當你助理,挑個我能做的動作。”他體魄散發著熱氣,逼近她身前時,她心跳飛快,明明也渴望與他親近,這會卻是手足無措;她只敢看著他精實汗濕的胸口,氣息不穩地說:“我先示範男生的部分,你要仔細看。”

    “好。”他退了幾步。

    路嘉遙想了想,選了個不會正面接觸的動作,這樣自己的表情便不會落入他的眼,她也不必頻頻回避他火熱的凝視。

    她在墊上坐下,道:“這叫愛欲之輪式。這個體位可以讓男女雙方愉悅,也能讓彼此獲得平靜的心靈平衡。男生的動作很簡單,就像我這樣,只要雙腳合十,背部打直就可以。”林方笙看著她的動作,在一旁也坐了下來,他背挺得直,問:“接下來?”

    “接下來……”她臉頰浮著暖紅,輕道:“我要坐上去了,你放松就好……”她背著他,輕輕地坐在他上方,她腳掌同樣合十,將背往後靠上他胸膛,隨即感覺他灼熱的呼息,身體不由自主泛出一片薄紅。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發軟,忙逼著自己進行下一步。她兩手壓著自己的膝蓋,協住他將他的膝蓋往地面推。她雙手扣住他腳踝,道:“你要和我一樣,用你的手扣住我的腳踝。”林方笙依言,兩手扣住她腳踝。“這樣嗎?”

    “嗯,這個時候可以感受對方的心跳……”肌膚只隔著彼此的薄衣,還是汗濕的衣物,所以感受深刻。兩人心跳如此明顯,她的好快,他的也跳得好。

    “要維持多久?”他啞著聲音間。她就坐在他身前,身段這麼好,體態這麼美,裸背上還細布著薄薄一層汗水,那水光性感得令他口干舌燥。

    “兩分鐘。”

    “這種體位,是女生動還是男生動?”她紅著臉,聲音微弱:“都可以。女生體力差的話,男生可以幫忙。”身後的他,身體熱燙,她頸背、耳後都有他呼出的氣息,撩得她感覺又麻又癢。

    她忍不住動了下,想拉開一些距離,環過她腰的兩條手臂卻收束更緊。“別動。”他一開口,她便明白他意思,僵硬著身子不知所措。

    他笑著,聲嗓低啞,問她:“你們的教室裡有攝影機嗎?”她坐在他身前,他自然而然地貼著她耳邊說話。

    “沒有。櫃台大廳那邊才有。”吸氣、吐氣,冥想就好……可是怎麼想,腦袋裡都是他啊。她呼吸已亂,身體熱烘烘的,思緒已難以清明,沒能聽出他話中有話。

    “那就好……”他低著眼,看見她的肌膚透著漂亮的色澤,心搖神馳,再按捺不住一親芳澤的欲望,頭一低,唇瓣貼上她細致的肩背。她像是緊張,身子顫了一下,他為她這反應感到有趣、可愛。

    他唇齒間逸出低低的笑聲,繼續輕輕地啄吻她的背。他雙手穿過她十指,緊緊交扣。大概察覺他並無其它意圖,他聽見她呵氣,崩緊的身體放松了。

    他笑著吻上她線條很美的頸背,在她耳後說:“別緊張,我不會做什麼。”

    “我知道。”路嘉遙只覺這刻如此美好。

    這樣的姿勢執行長教她做過、她與助理練過、她教過不少男學員,卻是第一次與一個男人一起進行這樣的體位練習。她未曾試過性愛瑜珈,教學的同時也曾質疑過實用性,雖學員普遍反應很好,可總帶著不確定。

    如今,自己只是與他穿著衣物練習而已,便已有如此強烈感受,她想,真的與他做了時,感覺又會是什麼?無法否認,她是期待的。

    “雖然這次不會,但不敢保證下次不會。”他吻著她的肩,手指還推開上頭的細肩帶。

    她側首,看著他低眉斂眼,輕輕親吻她肩膀的樣子,心跳評然,一顆心為他悸動;原來情濃時,只這麼看著他親吻她肩膀的樣子,就覺得自己要在他的吻中化成水。

    她情難自已。右手鑽出他的掌握,貼上他右臉頰,在他抬眸望她時,她湊近臉,吻上他的鼻梁;他呼吸轉為粗重,手指捏住她下巴,俯唇就貼上她的嘴。

    唇舌糾纏,氣息交融,汗水已干的身體又因這樣的纏綿而泌出細汗;暈黃的燈光、舒心的音樂、若有似無的精油香氣,與兩人的輕喘聲,讓整個空氣變得甜膩。

    路嘉遙橫過一條腿,轉而與他面對面;她大腿一收,兩腳勾住他腰間時,感覺了他身體真實的反應,那麼燙、那麼……堅硬。

    她紅著臉,更深入地吻著他,又或是被他吻著。他為她情動啊……這樣的繾綣,教人沉醉,痴迷地不想停……他倏然移開了他的嘴,只雙手攬著她,靠在她肩上說:“不在這裡上你的課是對的。”

    她本對他的話不以為意,只看一眼牆上掛鐘,說:“已經下課時間了,我們先離開教室,等等櫃台要下班了,她會進來檢查教室。”

    從他身上起身,拿了毛巾擦著身體時,忽然又好像懂了他意思。

    側過臉看他,他也拿著毛巾擦汗,想著他那句話的意思,她臉頰已褪的暈紅又浮上。

    她說:“還好公司是依次收費,要是像一般按期收學費的瑜珈課,那就得上完一期才不會浪費。”

    林方笙擦干身體,直接套上外套,才明白她在回應他上一句話。他笑一聲,道:“省下來的學費就給你,讓我學生多吃幾碗湯圓。”

    因他今晚過來上課,兩人昨晚已說好他課後送她回家,她今日便不淋浴,和他一樣擦干身體,套上一件長裙,穿上外套後,把物品放進包裡。

    她往門口走,突回首問:“你現在……現在還會收到女學生給的情書嗎?”

    “不會。那是剛進學校時的事,當時只是教體育,帶田徑隊,後來才接了生教組長;接下生教組後,我沒再收過,大概是我太凶。”

    憶起他凶學生的樣子,她笑了幾聲。“你真的好凶,而且站在校門口時,你好像特別嚴肅。”

    “工作職責,一定要有威嚴,學生才會服從。”

    她點點頭,穿著鞋子。“你會用同樣的方式,讓你女朋友對你服從嗎?”

    他坐在她身旁穿鞋,深邃的黑眸帶著笑意,道:“你是我的性愛瑜珈老師,只有我服從你。”

    他看看無人的走道,挪了挪臀,靠在她身邊;他低著眼穿上另一只鞋,面上雲淡風輕地說:“什麼體位,我都服從。”

    她僵滯半秒,抓了另一只鞋快速穿上,脹紅著臉從他身前經過,經過一扇半敞的辦公室門前,她側首對著裡邊的人揚聲道:“執行長,我下課嘍!先走了,再見。”

    林方笙慢吞吞起身,望著她幾可用逃跑來形容的背影,只覺心頭無比歡暢。他無聲失笑,邁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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