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于晴 -【是非分不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6-10-2 15:18:57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九章                   

    當晚--

    及腰的黑色長發小心翼翼地被梳著,薄薄的單衣下難得沒有綁住白布,阮冬故年輕俏美的臉龐似在沉思。

    鳳春邊梳著邊看銅鏡裡的人一眼,將始末娓娓道來。

    「……幾年前,阮東潛出現在阮府裡,著實讓少爺嚇一跳。你明白的,阮東潛的確曾在阮府裡苦讀三個月,雖然咱們聽說他一路被貶到外地,但少爺已非是官場中人,就算有心幫忙也是無能為力。他一出現,我們以為他棄官潛逃,後來才知道,他被貶為縣丞再貶主薄時,曾遇過一名白發青年--」

    「是一郎哥。」阮冬故回神,笑道。

    「是他沒錯。阮東潛說這白發青年的主子是少爺的遠親,跟少爺一樣有遠大的抱負,可惜錯過科舉,所以,這一次看見阮東潛被迫同流合污,有心買下他的官位,也可以一並保住他的名聲。」

    「是啊。」阮冬故笑道:「這全是一郎哥的主意。他說,要再晚一個月,阮東潛勢必熬不住掙扎,重披朝服回京,錯過這一次機會,就再也找不到與我長相神似的官員。鳳春,其實一開始我好心虛,從頭到尾一郎哥都不准我出面,他以我手下的身分與阮東潛對談三日,阮東潛才終於放了手,他以為一郎哥的主子必是才智比一郎哥更好的人才,沒料到我是一肚子草包呢……」

    「我家小姐才不是一肚子草包,妳只是不喜讀書而已。」

    「是是,我在你眼裡,是最好的小姑娘。」阮冬故取過她的梳子,拉著鳳春的手上床。「鳳春,鳳春,我好想你呢,打小就只有你敢抱我,要不是我怕大哥沒人照顧,我真想帶著你出走。」她親暱地抱住如同娘親的鳳春,心滿意足地合上跟。

    她離家出走多年,身邊親近如一郎哥、懷寧,都是男性,官場也全是男人,就算偶爾上街買個菜、吃個飯,也不敢隨意跟姑娘交談,怕讓對方留了心,好久沒像現在,可以跟最親的鳳春撒嬌親熱。

    鳳春輕輕摟住懷裡的小姑娘,柔聲道:

    「傻瓜小姐,我早知道妳性子的,打小你的脾氣就這麼直,我常想你要長大了,嫁給誰才好?誰才能容得了你的性子?阮家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少爺為了百姓弄瞎了雙眼,你比少爺還要硬脾氣,人家才笑一郎白發,你就把一頭長發給弄白以示公平,那時我真怕你長大後,為了替其他人伸張正義而毀了自己的未來……」

    阮冬故哈哈笑。「沒這麼嚴重……」見鳳春含怨瞪著她,她立刻改了口氣,帶點姑娘家的腔調軟軟說道:「鳳春,你瞧我現在挺好的,是不?」

    「缺了手指還叫好?阮東潛一說出一郎的外貌,少爺就知道買官的是誰了,他當機立斷留阮東潛在府裡,不讓他四處宣揚,也幸虧阮東潛是個好人,沒將你的事外傳,同時改了名字,只是他一直以為你是少爺遠親,不知你是阮家小姐。」

    「一郎哥說過,阮東潛是個好人,也跟大哥一樣是個想為百姓做事的人,只是,有些人就算立志當個好官,也不見得能禁得起再三的威脅利誘。」

    鳳春見她似有感慨,柔聲道:

    「你要是這種人,我只會感謝上蒼,偏你不是。」就算哪天有人要逼死她,她也只會認定該走的路。少爺已經瞎了眼,她好怕連小姐都出事。

    「鳳春,鳳春,別這樣嘛。明天我親自送你出縣,多陪你一天。」她甜笑道。

    「然後再趕回來監工?小姐,你不苦嗎?」

    阮冬故一臉疑惑:「為什麼這麼問呢?鳳春,既然是做我想做的事,我怎麼會覺得苦呢?每次我完成一件事,想到能讓多少人受惠,我就好開心,前兩年我常想,皇上能耳目並開,那有多好!若有忠臣在側,天下盛世指日可待啊。」

    鳳春聽她心裡只有政事,眼眶微紅,嘴角隱約有驕傲的笑花。

    「既然如此,少爺要我跟你說,應康城阮姓富商會是你這個戶部侍郎背後最大的支持,它日只要你需要銀子打通朝中官員,盡管開口。」

    阮冬故沉默了會兒,又笑:「鳳春,你這樣一講,我倒想起來了。今年有人官商勾結,趁著治水工程亟需物料,圖謀暴利,後來有商家突然出面經手,朝廷才能以平價購入,是大哥從中周旋的嗎?」

    鳳春微笑:「咱們知道朝中阮侍郎是誰,自然不能讓她受阻。這一次,少爺一聽東方非路經應康城,特地布了個局,讓東方非發現阮臥秋在應康城,由我來確認你的身分,從此我們之間就不必暗渡陳倉,他也不會懷疑你的身分了。」

    東方非根本早知道她不但不是阮東潛,而且還是女兒身了吧?阮冬故想起下午他附在自己耳邊的話,不由得有些迷惑。

    「小姐,你今年二十一了……你喜歡一郎還是懷寧?」

    阮冬故聞言,笑出聲。「鳳春,我們三人就像兄妹。我一要他們娶,一郎哥雖然夠義氣賣我個面子轉移話題,但懷寧就徹底裝睡了。」

    「這麼過份!」鳳春秀臉有些猙獰。「一郎是高攀,懷寧書讀得不多,也配不上小姐,還敢嫌棄小姐!」

    「哈哈,也許在他們心裡,早就明白兄妹之情跟男女情愛的差別吧,何況懷寧書讀得不多,卻是一個我可以放心把背靠著他的師弟,因為我知道他會捨命保護我。」阮冬故說完,若有所思。

    「小姐,別管誰對你有兄妹情份,重要的是你心裡怎麼想?最常放在你心裡的男人呢?」

    她搔搔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抱著鳳春香香的身子笑道:

    「放在我心裡的可多了。大哥、一郎哥、懷寧……還有東方非……」

    「東方非?你想著他做什麼?」

    「這個……因為我得防著他搞花招,自然時時刻刻想著他啊。何況,他雖然是個為所欲為的人,卻不是藏頭縮尾之輩,最近,我一直在深思一個問題……」注意到鳳春目不轉睛看著她,她笑道:「連我自己都還沒想個透,就讓我先別說吧。」

    「一郎知道你在想什麼嗎?」鳳春柔聲問。

    她搖搖頭,笑道:「一郎哥也要忙許多事,這種小事不必煩他。鳳春,你也累了麼,先瞇個眼,我睡前再讀點書吧。」

    「這麼晚了……」她的小姐也許不覺得苦,但在她眼裡,阮家兄妹簡直將一生賣給朝廷了。朝中沒有人願意奉獻雙耳,就算這對兄妹嘶聲力竭地吶喊,又有誰會聽見?

    阮冬故扮個鬼臉。「一郎哥是嚴師,他要驗收的。」又賴在鳳春懷裡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起床。走到桌前,拿起鳳一郎騰好的孫子兵法,准備苦著臉讀。

    「小姐。」鳳春忽然想起什麼,說道:「臨行前,少爺私下叮嚀我,近年邊境有零星戰亂,蠻邦新主驍勇善戰又好大喜功,如今的皇上重文輕武,未來不出幾年必有戰爭,少爺說你是文官,本不會受牽連,但戶部侍郎是負責軍鎮費用的,那時你要還在這個位置上,立即辭官。」

    阮冬故聞言,呆呆注視著手裡的兵法卷則,不由得暗歎一郎哥的神機妙算。什麼時候她才能有一郎哥的先知灼見呢?

    「小姐?」

    「……我明白了,也聽見了,鳳春。」她始終不給正面承諾。

    *****

    從一開始,阮冬故就給他一個「很窮」的清官印象。

    真窮啊……

    在京師沒人提供住宿,所以她租東西窮巷的破屋,現在有官捨,她偏還要住在這種尋常屋子。這個窮字真要成了她的天性嗎?清官,可不能算是好官啊。

    雖是這麼想,東方非卻毫不在意地倚坐在粗木窗檻上,在浪濤江聲下「欣賞」這間小小的屋景。

    這兩年來,阮冬故就是聽著這江聲入睡的吧?她在睡前到底在想什麼呢?想著何時才能完成治水工程,想著何時百姓才不受水患之苦?

    他唇畔泛起帶趣的笑意。明明她的心思太好揣測了,他對她的興趣仍然不減反增,這實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眼角瞥到對面老回廊裡出現一抹熟悉的白影,定睛一看,原來是阮冬故匆匆走過。她一身黃白舊衫,腰間隨意束條帶子,從遠處看來,確實跟個少年沒有兩樣,這時辰她該跟那個鳳什麼的閒話家常才是,難道她一天十二時辰都不必入睡?

    忽然間,她往這兒看來,見他還沒入睡,笑容滿面地迎著夜風走來。

    她精神奕奕,好像永遠不會累似的,忙碌的工程沒有讓她增加絲毫的老態,反而如他預料,就算過了二十,她還是少年脾氣,一點也不像盛開的黃花閨女。

    是啊,她哪是花兒,根本是路邊的小野草嘛,怎麼被欺壓都會彈立起來,若是男的,他絕對要盡情欺凌她,偏偏她是女的啊……視線緩緩落到她的左手。

    「東方兄,睡不著嗎?」來到他面前,她笑容滿面。

    東方非抬眼注視她一會兒,才不徐不緩地說道:

    「睡不著倒不至於,不過,我難得離京,自然要好好體會『民情』了。」

    「哈哈,東方兄,你要體會民情那是最好不過,皇上是坐在龍椅上的神子,要體會民情也只能讓身邊的人去做,一郎哥曾提過蜀漢皇帝不知民苦,累得諸葛亮鞠躬盡瘁也無法挽回大局。不如這樣吧,東方兄,你若不困,我帶你出去走走。」

    「這種地方有什麼好走的?」

    「好走,真的很好走。」她一向積極,主動拉過他的手臂,逼得他不得不翻窗出來。她笑道:「你別看我們這附近窮酸,工人住在另一頭的通鋪裡,每到入夜會有小小市集,我請你吃碗面吧。」

    東方非知她的用心,要他真的去「體會民情」。他笑道:「有酒嗎?」

    「有,不過二更後,誰也不准賣酒。若私下販售工人,一律罪罰。」

    「哦?你訂下的規矩,能服得了人嗎?」他頗有興致地詢問。

    她走出屋外,才朗笑出聲,拉著他往另一頭微亮的夜街走去。

    「一開始當然服不了,如果不是白天有人上工出事,我也沒有想到夜晚的小市集會有這種影響,一郎哥建議由縣官發出公文,凡參與治水工程的工人不准飲酒,不過你也知道官僚體制有多陳腐,這裡又天高皇帝遠的,等公文下來大概也是一個月甚至半年後的事了,所以我一時沖動,一連數天半夜跑去拼酒,誰要有能力喝得跟我一樣,隔天還能像我一樣精神十足地上工,我願交出半年薪俸!」

    東方非聞言,雖已猜到結果,仍然好奇問道:

    「妳自幼千杯不醉?」

    「當然不!我只有在懷寧十五歲那一年陪他喝個徹底,那種痛苦我一點也不敢忘。我記得那時被一郎哥訓到我這一生再也不想要碰酒,不過自我當官之後,每一天他都逼我喝上一杯,現在雖然我算不上酒鬼,但要灌醉我也不容易……其實,那天我喝到頭暈腦脹,眼前跟我拼酒的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了,但我很明白我身後有一郎哥跟懷寧,就算我倒下了也不打緊;如果倒下了,也許我就不會那麼難受……」她忽然閉眸,笑道:「我心裡這麼想的時候,就清楚地聽見了這江聲,這聲音真悅耳,每天陪著我入眠,可是,只要一天沒有完工,這聲音就有可能會成為催魂無常,突然間,我就清醒了。」

    「阮冬故,你是個傻瓜啊。」東方非說道,語氣既譏諷又藏著莫名的情緒。

    「我是傻瓜嗎?沒有關系,世上算計的人太多,總要幾個傻瓜來平衡的。」語畢,忽然停步,向他深深一作揖。「東方兄,我雖然是個傻瓜,卻也不會不明白你看穿了什麼,你不當眾揭露,冬故在此道謝了。」

    她的坦率讓他黑眸微亮。那種微微的興奮感再度盤旋在心上,只有這個阮冬故能勾起他這種的情感,就連任由老禿驢坐大的期間他也沒有任何的期待,因為一個人的性子限制了他能作亂的程度,就算將來老國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拉他下台,但阮冬故不一樣。

    明明他能猜透她的心思,卻無法摸透她直率的下一步,她的性子硬如骨,即使她的房捨內沒有寫著「浩然正氣」四個字,但她胸懷磊落,無不可告人之事,讓他好心動,心動到就算放棄了現有無聊的權力與官職,他也要跟她斗一斗,享受她帶來一波波的驚喜與新鮮。

    放棄官位?這個想法在他心底滑過並且微訝,隨即聽她輕喊:

    「東方兄?」

    他回神,雖然面不改色,心頭卻還是怦怦直跳著,那種興奮難以退去,讓他徹夜不眠也不會感到任何疲累。

    「今天我不揭露,不表示未來我不會隨心情告發你,冬故,你要記得,我可是朝中翻雲覆雲的東方非,是你痛恨到手刃也不心軟的狗官啊。」

    她朗笑了兩聲。「就算我再痛恨你,也不會無故手刃你,國有國法,如果我無視律法的存在,那跟強盜殺人有什麼兩樣?何況……東方兄,我最近常在想,你到底是不是個惡官呢?你明明沒有罪,雙手也不曾沾上血跡,只憑喜好做事,迷誘官員貪污攪亂朝綱,同時你也推動了治水工程,一切都是你隨心所欲下的產物,如果……」視線從小小的市集移向他,神色帶點難掩的迷惘。「如果它日你被斗下來了,那麼是誰坐上首輔的位置?」

    「絕對不會是正直的官員。」

    「是啊,是啊……」她喃喃著:「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讓你在朝中繼續翻雲覆雲來得好,是不?」話才說完,忽地被他一把抓住。

    她楞了下,揚眉朝他微笑。

    「阮冬故!」他厲聲大笑。

    「東方兄?」她莫名其妙。

    東方非內心狂喜,貪婪地注視著她,幾乎不願把視線移開了。他沙啞地說:

    「你可知,在千步廊上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心跳如鼓,每見你一次,我就難掩興奮。直到現在,你給我的驚喜太多,我幾乎要懷疑你沒有讓我失望的一天了!」

    她訝異,脫口:「你真這麼喜歡我?」

    「什麼?」

    「東方兄……你對我一見鍾情?」

    「……」東方非看著她,然後再重復問:「什麼?」他沒聽清楚。

    「你不是說,你一見我就心跳如鼓嗎?這是一見鍾情吧?」她靦腆地摸摸鼻子。「可惜剛開始我認定你只是個攪亂朝綱的狗官,巴不得押你到午門處斬呢!」

    「……」東方非緩緩松手,訝異地說道:「是這樣嗎……」

    「唔,我去買碗面吧,東方兄你看起來很餓了,這裡的面料十足,你等等。」

    東方非目送她的背影走進夜街,一時尋思難定。

    一見鍾情?

    她的腦子在裝什麼啊?他東方非是什麼人物,雖然對她有興趣到有點喜歡她的地步,但還不至於被迷得暈頭轉向。

    他一見鍾情?哈哈,虧她想得出虧她想得出……

    細長帶點輕佻的鳳眸移到市集裡的一角。

    這小小的市集說穿了,不過是平民商販兜成的小夜市,多以賣夜消為主,也只有低階工人在其中熱鬧,他見阮冬故還在等面,於是舉步走向先前鎖住的一角。

    小小市集裡就屬這個角落最特別。別的攤子依附程度不高的工人做買賣,在這個攤位卻是一名書生在賣字畫。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這名書生打阮冬故一來,就開始作畫,像在畫她……他走近攤位一看,神色立時凌厲,瞇眼注視那幅攤在破桌上的丹青。

    「大、大人……」那書生連忙起身,手足無措地作揖。

    東方非隨口應了一聲,狀似不經意地取過桌上的畫像打量。

    「你在這裡販畫為生嗎?」

    「是,草民入夜之後在此販畫為生。」

    「這種小市集是因應工人需求產生,你的畫雖好,卻不會有人買吧?你白天在做什麼?」畫,確實好畫,好到他從來不知一株野草竟然也能成牡丹。

    「草民白天讀書,為了求取上京盤纏,所以蒙阮大人照應,夜晚在此作畫……」那書生偷偷覷著這名來自京師的高官,他正目不轉睛看著畫……畫有問題嗎?

    「阮大人如何照應你?」

    書生以為東方非是專來視察的官員,連忙道:

    「這市集是在阮大人的建議下產生的,白天工人勞動力大又苦悶,城裡物價高,沒錢找樂子,所以就在此臨時搭建了市集,草民原是工人之一,後來、後來……」吞吞吐吐:「草民體力實在不勝負荷,只得白天回去苦讀,夜晚才來販畫--」

    「好,你這幅畫本官買下了。你有火折子嗎?」

    書生一臉困惑地送上火折子。

    丹鳳眸再凝望畫中人像片刻,深深烙進記憶裡,才突地從紙角開始燒起。

    「大人!」書生失聲叫道:「你做什麼?」

    「你好大的膽子!」東方非頭也沒回地說,盯著畫中美麗的姑娘逐漸消失在火苗之間。「戶部侍郎明明為一男兒身,你將她畫成女孩家,你該當何罪?」

    「沒,我沒將……」好好的畫啊!他得意的畫啊!

    「怎麼啦?東方兄,你在燒什麼?」阮冬故笑著走來,一看書生臉色發白,她瞄了眼地上的灰燼,好奇道:「書生,首輔大人燒了你的畫嗎?」

    「畫已賣給大人,大人要燒……小人也不敢阻止。」書生低聲說道。

    「這個……東方大人向來有個怪癖,愈是喜歡的東西愈要燒。」她將熱騰騰的包子塞到他懷裡。「書生,你也餓了吧?」

    「阮大人,每回都勞你……」他有點羞愧。

    阮冬故輕拍他的肩,笑道:「不勞不勞!你的畫功好是眾所皆知的,對了,東方兄,你付畫錢了沒?」想也知道他不會帶錢出門,她只好看看自己還有沒剩錢。

    書生連忙搖手。「阮大人,平常蒙你照顧已經夠多,大人要多少畫都盡管拿去,就算要燒,小人也絕不多言。」他委屈道。

    阮冬故搔了搔頭,踢來兩張矮凳,放下面後拉過東方非,並坐在畫攤前。

    「書生,你幫東方大人畫張像,晚點來我屋子拿錢吧。」

    「就憑這畫功也想畫本官?宮中西洋畫師曾想為我畫肖像,我還不願意呢。」

    阮冬故不以為然,拍著胸保證道:「書生的畫功是連我一郎哥都證許的,我對他可是有信心得很。」

    書生聞言,原本蒼白的臉微紅,開始坐下磨起墨來。

    「阮大人,小人不擅畫男子,若是……」

    「不會,上回你畫懷寧,我就覺得你把他那石頭樣兒給畫下來了。東方兄,吃面吧。」她展笑道,微微靠近東方非,壓低聲音問:「東方兄,你燒什麼畫啊?」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空氣十分清涼,竟在她貼近之際,聞到她身上的女孩香氣。他瞇眼,微慍又帶詐地笑道:

    「阮侍郎,本官從來不知你這麼適合扮女裝,連一個平民百姓都能將你看成女兒身,若傳回京師你可知會惹來多少閒言閒語?」

    「原來你是為這燒了畫啊……其實,這畫像可多了……」

    「什麼意思?」

    「書生畫了不少畫像……都是畫我--」她大刺刺笑道:「妹子。」

    「妳妹子?」東方非瞪著她。

    「是啊,書生擅畫女子,我就讓他畫我的雙生妹子,我妹妹跟我生得一模一樣,她長年待在家鄉,這個……也算是慰藉我思鄉之情吧。」她眨眼忍笑道。

    東方非聞言,俯近她的耳畔,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冷道:

    「阮冬故,你為了讓一個窮酸百姓討生活,讓他畫你……妹子?」

    「是啊。」她笑著低語:「東方兄,人要討生活真的很難啊。」

    「幾幅?」

    「這個……都收在一郎哥房裡,我要回頭數數。」

    這直姑娘簡直是不知死活!若有人因此看穿她的性別,她可是犯了欺君死罪!她的義兄是怎麼想的?不是才智賽諸葛嗎?竟也由得她如此傻干!

    就為了一個讀書人的肚皮嗎?

    「那個……阮大人,一郎公子何時跟阮小姐成親?」書生有些臉紅地問。

    「耶?呃,再過個兩年吧。」瞄到東方非又密切注視她,她低聲解釋說:「畫到上個月,我想不出來法子了,就找個理由……讓他畫一郎哥跟我……妹子。」

    東方非冷笑:「真是個好法子啊,這個月是不是還有個妹子跟你另一名義兄要畫成親圖呢?」

    阮冬故知他在諷刺,也不在意地笑:「這樣也不錯,不過懷寧可能天天瞪著那幅畫裝睡。東方兄,你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不好吃嗎?」

    東方非看了那書生一眼,哼笑:「這種貧民食物,本官一向難以入咽。」

    「那我吃吧,正好我餓了。」她移過面碗,大口吃著,毫無姑娘家的秀氣。

    東方非注意到那書生雖在畫他,臉龐卻微微通紅。這個人,是對阮冬故著迷呢,還是對幻想中阮大人的妹子有了好感?

    不就是一株野草嗎……他掃過她豪爽的英姿,明明舉手投足都像個男孩,在畫裡卻是異樣地俊俏美麗。他見過的美人何其多,卻沒有畫中女子的精神,炯炯有神的眸永遠向前看,這種女子他從未遇過,世上也幾乎沒有,讓他好生心折啊--

    一見鍾情嗎?

    「哈哈!」他忽然笑出聲。

    阮冬故正吸著面條,聽見他大笑,瞥他一眼。

    「阮侍郎,你可知本官為何入朝為官?」

    她搖搖頭,忙著吃面。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笑道:

    「自幼本官聰穎過人,性喜挑戰,所以我應試科舉,沒想到狀元這麼容易到手。我要的不是高官爵位留名青史,我要的是能夠贏我的人……可惜啊,十幾年來除了一個阮臥秋,其他朝官只要我彈彈指,立即掉進欲望的深淵,他要是再當官幾年,也就不會讓本官這麼記掛了,他也會折腰,也會在本官彈指間成為一條狗。」

    「他不會!」

    「哦?你這麼有把握?」

    「我不會,他就不會!我能做到的,他會比我好上幾百倍!」一提及自家親生兄長,她就絕對力挺。

    東方非俊臉微露異樣。「好,就當這樣吧!你說的對!本官對官場已無興趣,現在,我只對你有興趣,哪天你若辭官,本官也可以照樣辭官與你糾纏一生!」

    她愕然。

    他不以為然地說:

    「我待在官場,也不過因為那是人間最高處,能有的挑戰絕非常人可以應付。這幾年,我已經找不出身在官場的理由了,冬故,你想不想試試?」

    「試?」

    「成為我的人,在你被我厭倦前,你可以盡你所能地改變我。」

    阮冬故聽出他的暗示,他是要她成為他的妻子?

    他挑眉:「我這人一向喜新厭舊,當你不再讓我感到新鮮時,自然也不會引起我的興趣,即使我再納感興趣的妻妾,你也照樣可以在我府裡安穩過下半輩子。」

    她聞言,眨了眨眼,忽然哈哈大笑。

    「東方兄,如果真有一天咱倆兜在一塊,三五年後你要再納妻妾,我必定樂於送上大禮,然後從此專心做我要做的事情。」頓了頓,見他臉色好像不太好了,她忍笑道:「我有太多的事要做了,東方兄,感情對我來說,可有可無,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可我天生就是這樣了,就算咱們三五年見不著一次面,我心裡雖會想起你,卻不會思之欲狂,你說,這算是喜歡嗎?」

    東方非忽然哼了一聲,拉近她,吻上她還在吃面的嘴。

    雖然只是輕輕擦過,她也已經呆掉,在旁的書生則倒抽口氣。

    「妳可以想想。」東方非沉聲道:「不過,你的未來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碰妳的心碰妳的人!再有男寵,就休怪我無情了。」

    她輕輕摸上有些發熱的唇瓣,心裡覺得有點異樣。雖然身邊都是男人,但這還是頭一遭被人這樣吻著。

    「你身上有什麼東西?」

    「什麼?」唇間帶點他的氣息,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還不算討厭就是。

    「信物。怎麼?你一郎哥沒有跟你提過互訂終生,是需要信物的嗎?什麼東西是你從小帶到大的?」

    她直覺拿出腰間香包旁的小墜子。紅繩成結,懸吊著小小透明的瓶子,瓶子裡裝著有些灰白的清水。

    東方非接過來凝視半晌,笑道:「這東西也算特別。你帶著這污水做什麼?」

    「瓶子是西方的玩意,裡頭的水是某年冬天裡的雪。」她微笑。

    「雪?」雪水有這麼髒嗎?

    「我裝冬雪人瓶,沒多久就化成水。有一回,我家總管看見了,就說我像是冬天裡的白雪,讓周遭的人相形失色了。」

    「確實如此。」她太干淨了,站在百官裡只顯突兀。

    「不,這世上沒有什麼相形失色的,不管是誰都是一樣的,所以我一惱之下,就趁著寫文章,沾了點墨汁進去。」回憶令她笑得開懷,抬眼對上他。「東方兄,這世上,有你這種人、有我這種人,也有一郎哥和懷寧那樣的人,其實大伙都一樣的。」

    東方非攏縮掌心,將小瓶子收下。熟悉的心跳又加快,以往他只覺得是興奮難耐,如今就算是要說心動他也毫不懷疑。

    「不一樣,冬故,冬雪在我眼裡再平常也不過,你染了墨,才教我心折啊。」

    她摸摸鼻子,笑道:「這還是頭一遭有人對我心折,東方兄,哪日我辭官了,一定考慮你。」

    「嗯哼。」東方非對她是勢在必得。在感情方面,她還像是純白的上好宣紙,他算占了先機。他對美貌一向沒有很濃的興趣,就算她一朝美貌褪去,只要她的性子不變,他還是對她充滿興奮的期待,再等她個三、五年也無所謂,她有心官事,他倒想看看她的官能做得多好?

    「冬故,我等妳。」他笑:「我等你,你三十歲也好,四十歲也好,只要你一朝如同現在,我就捨不得放下你……」將她拉近自己,然後鎖住她的雙眸,平靜說道:「近年必有戰亂,若在工程末結束內發生,我由不得你抗議,不是貶職就是罷官不做,絕不能再坐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

    不遠處--

    黑衣勁裝的男子緊握劍鞘,像是隨時可以出鞘動手。

    「懷寧,沒事了。這是冬故自己的選擇。」鳳一郎溫聲說道。

    「他不配。」

    「配不配不是由我們來決定的,至少他不會對冬故下殺手。」正因一路尾隨,才讓鳳一郎放了心。連東方非也看出未來局勢有變,這表示十之八九戰爭會成真。

    「你早就預料到了?」懷寧始終不服。

    「只是猜測。」鳳一郎微笑:「前年他冒著讓曹泰雪進宮削弱他勢力的風險,從國丈與錦衣衛手裡救了我;去年他連夜進宮為冬故取來上好金創藥;這一年來,若不是有『東方非』三個字當靠山,工程不會如此順利。他是一個憑喜好作事的男人,若不是極為喜愛冬故的性子,他不會做這些事。」

    「興趣?」懷寧沉默一陣,簡潔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他對她的興趣沒了,冬故也已年華老去……」那時他死了,怎麼為冬故出頭?

    鳳一郎微微笑道:「不說東方非,你說,那時冬故會怎麼做?」

    懷寧毫不考慮地說:「揮揮衣袖,轉頭就走。」

    「是啊……」提及她時,鳳一郎不自覺放柔聲調:「她就這個樣兒。在她心裡,情愛不是絕對,放掉她,她照樣快活過下去。」他很有信心。

    明知鳳一郎說的精確,他就是不服。「冬故跟著他,沒有未來。」

    「誰跟著誰,還不知道呢,懷寧,冬故一向是跑在咱們前頭的,將來也只會在不知不覺中走在東方非的前頭,到頭東方非不用盡心機是抓不穩她的。何況,她若嫁入平凡人家,沒有人能忍得了有這樣的妻子。還是,你願意?」

    懷寧立刻閉口裝傻。過了一會兒,他又看向畫攤前的師姐兼義妹。

    只要她晚睡,他跟鳳一郎就不會合上眼,她要身先士卒,他定守護她的背後,直到前年鳳一郎遭錦衣衛帶走,在她堅持下,他才轉分一半的心神保護鳳一郎。

    風風雨雨一路走來,那樣幸福的光景終有一天要結束的,就因為,她是個姑娘,而他跟鳳一郎是男子,男女間兄妹之情不能永遠在一塊。

    「鳳一郎,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請務必火化我的屍身,我不想待在不見天日的陰土裡。骨灰你收著,別讓她看見。」

    「……好。我收著,我會待在離她近一點的地方,讓你也能守著她。」

    「謝謝。」

    「我是你跟冬故的義兄長,還稱什麼謝呢?」

    「我一直想要一個懂得害羞的可愛妹子,而不是力大無窮的師姐當妹妹。」

    「……我會保密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6-10-2 15:19:3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章                   

    一年半後

    「大人……」有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太醫院。

    「噓,首輔大人正在補眠呢。」太醫不敢驚擾,小聲說道。

    一身官服的俊美男子躺在內側的屏榻上,攤開的藍皮書覆在臉上,狀似沉睡。

    「大人辛苦了,這幾個月為了邊境戰事,著實費心不少啊。」

    「這倒是,尤其這兩天首輔大人像在徹夜等什麼,上了班也是來這裡補眠……」實在不太敢說首輔大人是不理政事。

    這一年半來,朝中異動不少,先是身兼兩職的東方非被卸下尚書之職,雖說是皇上恐他過於操勞,但朝內上下官員心知肚明,國丈與曹泰雪逐受重視,果然不出半年,曹泰雪受封為禮部之首,再加封其它不必實作的官職,幾乎與當年東方非受寵的方式如出一轍。

    一時間,百官無所依從。朝風轉向,要選錯了邊,下場難料。東方非雖被卸下尚書之權,但首輔職位依舊,對朝中大小事情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曹泰雪只是一介道士,憑著長生術,握緊禮部之權,未來風向變化如何,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半年前戰事正式開打,在國丈爺一干人等的力薦下,由年僅二十五歲的程姓武官為統帥,兵部授於兵符,帶兵前往燕門關。

    那姓程的是國丈的人,東方非也不多加阻攔,令百官無法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東方非若一朝失了權勢,那下場必定淒慘無比啊!

    「是黃公公嗎?」藍皮書下的人懶洋洋地開口。

    「是,是奴才。首輔大人,方才您府裡的護衛捎來訊息--」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到東方非翻身坐起,俊臉透著欣喜,一點也不像是快失權的人。

    「快把東西呈上來。」

    黃公公連忙交上信件,好奇地問:「首輔大人,這幾日您一直在等這東西?」

    東方非連理也沒有理,迅速攤開,隨即一怔,立即怒道:

    「混蛋東西!她以為她是誰?」撕了信紙,任由紙屑滿地。他忖思片刻,起身對太醫問道:「老太醫,太子的身子近日好點了嗎?」

    「是下官無能,太子的身子還是老樣子。」

    「是嗎……」東方非睇向黃公公說道:「皇上現在在哪兒?」

    黃公公偷瞄地上的紙屑,趕緊答道:「皇上現在正在御書房裡。大人,這是……戶部侍郎送來的私信吧?」雖被撕裂,但也看出署名阮東潛的丑字。

    「哼,你還記得她,真不容易啊!可惜她戶部侍郎的官位就到今天為止了。內閣立即擬召撤她的官。」

    黃公公與太醫面面相覷,見東方非不悅地走出太醫院,黃公公立即追出去。

    「首輔大人,沒有名目……」東方非現在正是需要穩固勢力的時候,無緣無故抽掉自己人,難道朝裡風向真要政了嗎?

    「名目?這簡單,黃公公你覺得這收賄罪名,影響治水工程如何?由該地縣府先拘拿到案,再送往京師,我倒想看看她要怎麼做!」

    阮冬故簡直是令他氣得牙癢癢的,又怒又想挖開她腦子看看她在想什麼。戰事一起,他差人快馬加鞭暗示她辭官以避禍,她卻視若無睹,好,很好!既然她腦袋是石頭做的,那也不要怨他痛下殺手了。

    「首輔大人……可……阮侍郎回京了啊。」

    東方非頓時停步。「回京?她每年回京日子還沒到,怎麼突然……是誰召她回來的?」他心思極快,立即猜到了答案。他不去內閣,直接快步走向皇宮御書房。

    御書房外,迎面走來一名意氣風發的老者。他一見東方非,眉開眼笑上前道:

    「東方,此時此刻你應該待在內閣才是,有事求見皇上嗎?」

    東方非看他一臉小人得志的嘴臉,也不怒目翻臉。他皮笑肉不笑道:

    「本官的確有要事求見皇上,不過如今看來,皇上已經不在御書房了。」

    「皇上跟曹尚書去研究長生之道了,就算你有事,也只得暫緩啊。」老人得意笑道:「你要有事,盡管跟本國丈提,本國丈要是心情好,就為你在皇上面前說兩句好話。」

    「那倒也不必勞煩國丈了。」

    他轉身就要走,卻聽見那老禿驢大笑道:

    「東方非,你也會有今天嗎?你首輔之位岌岌可危啊!本國丈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在皇上面前說個兩句勝過你十句話。你在朝中勢力也不如以往,連個戶部侍郎急召回京,你也渾然不知。你自個兒小心吧,如果哪天從首輔之位跌下來,可不是跌到十八層地獄就可以了事的啊。」

    東方非停步,緩緩轉身,挑眉看他半晌才輕笑:

    「多謝國丈爺提醒,本官謹記在心。」

    「阮東潛的事你也少管!他欠老夫一條命,你要力保他,就休怪我無情了!」

    東方非不理,作揖後正要離去,又聽老國丈萬分得意道:

    「東方非,皇上已親自下詔,由戶部阮侍郎領旨,前往燕門關負責北方戰事與京師間的費用報告,君無戲言,如今阮侍郎已出京,趕往戰火熾盛之地,你要求皇上收回成命,那萬萬不可能的!」

    東方非聞言,薄薄的俊臉露出猙獰的笑,眼角眉梢透著邪味,走回國丈面前。

    「原來本官當真晚了一步嗎?國丈爺,您真厲害,短短幾年間,竟然能掌握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權勢。」銳瞳帶著令人膽寒的氣勢逼近老國丈,直至兩人相隔不過一個拳頭大小他才停住,柔聲笑道:「可惜啊,這已經是你的極限了,我再跟你耗下去,也只是浪費我的光陰而已。阮侍郎上戰場,是她求之不得的呢。國丈,別說我沒有提醒你,你最大的敗筆就是太受皇上寵信了!本官幾乎可以預言,戰事未歇,你已人頭落地了啊……」

    老國丈微怔,還不了解他言下之意,就見東方非走回頭路,對著黃公公喊道--

    「備馬!本官要出京一趟。」

    *****

    「奉內閣首輔之令,請戶部阮侍郎留在七裡亭一刻鍾!」

    快騎抄近路趕在阮冬故等人之前,士兵幾乎煞不住,懷寧眼明手快,及時拉住阮冬故的韁繩,才不至於兩馬相撞。來人是皇城二十二衛裡的一名士兵,手裡又持著東方非的牙牌……牙牌是不能隨意托給人的啊!阮冬故立即跳下馬,問道:

    「首輔大人有何吩咐?」

    「小人不知。大人吩咐必要在七裡亭前攔下阮侍郎。」

    鳳一郎跟著下了馬,上前說道:

    「辛苦你了。」轉而向阮冬故低語:「必是東方非有事找你,匆忙之中備不齊公文,便以牙牌為證,代表他的身分。」

    「他找我啊……」阮冬故暗自心虛,推著鳳一郎進亭,對著後頭吆喝:「全進來吧!一郎哥,你挨不得久曬的,你要留在京師租屋等我,我才能安心上戰場。」

    「誰說你要上戰場?你只是盡戶部侍郎的職責,往返燕門關與京師之間,負責平衡戰事開支而已。」鳳一郎平靜提醒:「你是文官,不是軍隊將軍。」

    「是是。」她隨口應道。「我明白的。」

    快達一刻鍾時,遠方塵上飛揚,看起來不止一人策馬而來,再等一會兒,黃沙滾滾中竟有上百騎人影,她楞了楞,忍不住大笑出聲。

    「一郎哥,果然是東方非啊,無論何時何地,排場總是這麼大!」

    馬匹未穩住,她就出亭走向為首的白鬃駿馬旁,主動伸出左臂。馬上的東方非看她一眼,藉她之力下了馬。

    「首輔大人,好久不見了。」她笑道。

    「是很久不見,久到本官幾乎以為你死在外地了。」東方非道,凝視著她二十三歲的如花美顏。她長發迎風,五官較之去年更顯美艷,唯一不變的依舊是她一身溢滿的活力。「阮侍郎,本官去信要你辭官,你回了什麼你記得嗎?」

    她眨眨眼,想起好像真有此事,信寄出之後,就收到京師急召,早知如此,她就不寫信,直接說了。

    她拱手作揖,笑道:「大人美意,下官心領了。如果將來太平盛世,用不著東潛了,我願試著與大人……咳,及時行樂。」說起來還有點臉熱。

    細密如絲的視線停在她臉上,東方非隨意掃過她身後的鳳一郎跟懷寧……他瞇眼,看見那一夜砍斷她尾指程七等人一塊同行。她把他們也登進軍冊了嗎?

    好啊,她在為他們找出路,卻不為她自己預留後路嗎?

    「黃公公,賜酒。」他目光又落她臉上,看她吃了一驚,他狡猞笑道:「你以為我想盡辦法要將你留下嗎?這回你猜錯了,本官特意來送行,祝你一路順風。」

    她聞言開懷不已,連忙再作揖。「多謝大人,我就知道你是明白我的!」

    一名太監跪著高舉銀盤,黃公公立時上前斟酒。銀盤上只有一杯酒,阮冬故遲疑一會兒,看向東方非似笑非笑的神態。

    他拿起那唯一一杯酒,笑道:「冬故,你臨行前可有什麼話要說?」

    「東方兄,我臨時被召回京,治水工程還沒有完工……若有可能,我要力薦孫子孝入戶部,安插他職位,完成我來不及做完的工作!」

    「好,這點小事包在我身上。」

    她雙眸進亮,心頭大喜,抱拳感激道:「多謝東方兄!」

    「你可知你如今落得這般田地,是誰陷害的?」

    她一楞,立即明白他是指老國丈陷害她。她失笑:

    「東方兄,你在說笑了。這本是我的職責,我要離開了,誰來做?我必須要做,一定要做的!」

    「好!你果然沒有變,我這一日兄長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順風!」他舉杯。

    阮冬故本以為他要將唯一的酒杯交給她,於是豪爽地伸出手去接,不料他一口飲盡。她才微訝,就被他一把拉進懷裡,俯下的俊臉令她心神微跳,同時明白他要做什麼,遲疑一會兒,沒有使力推開他,任他吻上她的唇喂酒。

    這種吻,跟一年半前那種輕輕碰觸她嘴的感覺完全不同,美酒如細泉滑落嘴角,直到他放開她後,她還在回想方才到底喝到了沒有……

    她抹干嘴角,唇舌有些發疼發熱。

    「冬故,老實說,我這些年對官場確實膩了,若是往日的東方非,即使戰爭起弄得民不聊生,我也不介意。」利眼終始停在她臉龐上,他道:「好,既然你拒絕在此時與我辭官,那麼我就在京師等你吧。」

    「東方兄……」她輕笑:「好啊!我要能平安歸來,盛世指日可待時,我願與你共辭官另謀生活,如你信裡所寫那樣……你也一定要保重。」

    「你擔心我?」他揚眉,哈哈大笑:「如果我真能被那老禿驢拉下來,今天我就不會送行連累你!你以為為何眾目睽睽下,我要在你身上烙上東方非的印記?」

    「唔……印記……」阮冬故摸了摸嘴巴。這也叫印記?

    他陰狠地瞪她一眼,拉下她的手。「本官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在我的保護之下……你以為我又在害你?明明正在失勢的東方首輔,卻故意公開納你為自己人,將來你也必成箭靶,我害慘你了,是不?」

    她聞言,正色道:

    「東方兄,無論如何,在治水工程上我始終欠你一份情,改日你要有難,只要不與國事相抵,不違背正理,即使我在千裡之外,也會想盡辦法助你!」

    東方非聽她信誓旦旦,明白她的承諾如同他一樣的真實。他只是哼笑一聲,將她的誓言輕輕藏到心裡,神色自若道:

    「妳放心吧。老禿驢短視近利,他的風光了不起再維持個兩年,將來你就會知道,我只要放了心思下去,誰還能是我對手呢?」

    她皺眉,壓低聲音:「東方兄,你可別再攪亂朝綱。內憂外患齊來,縱有良相聖皇,也會耗盡皇朝元氣。」她真怕他的喜怒無常害死人。

    東方非笑了一聲,不答反道:

    「我還必須趕回宮城裡。與曹泰雪相較,如今的東方非不過是皇上眼前一個普通首輔而已。」忽然執住她的左手,指腹輕撫過她缺角的掌尾。「阮侍郎,本官若要你謹守戶部職責,你必不肯承諾,好吧,你要哪日親上戰場,必須答允本官,無論如何,不准死。」

    她理所當然地笑道:「這是當然,我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你要做的事裡可有東方非?」

    「東方兄,有你。」她承諾。

    他神色並無依依不捨,緩緩松開手。

    阮冬故朝他抱拳告辭後,回頭正要准備吆喝眾人上馬,忽覺自己帶來的人,個個眼神古怪又震驚地看著她。

    被喂酒時眾目睽睽……她後知後覺,薄暈竄上頰面。即使她再不解風情,也知道方才東方非的舉動,真是在她身上烙上印了。

    印記啊……雖然回頭吃個飯,那樣的觸感就消失了,但回憶還在。

    「大人,上馬吧。」鳳一郎適時出面道。

    她笑了笑,立即將兒女情長拋諸腦後,爽快地翻身上馬,喝道:

    「快上馬,走人了啦!」輕踢馬腹,在東方非的目送下,迅速消失在官道上。

    東方非注視良久,而後一揮手,上百士騎先行回京。他徐步走向自己的駿馬,黃公公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頭。

    「黃公公,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是……大人,也都看見了。」這個,他到底是要保密還是四處宣揚?

    首輔在朝為官十多年,竟然今天才發現他是龍陽癖啊。

    「哈哈,本官說的不是這個,你聽見剛才本官提到想辭官不干了?」

    「是,奴才聽見了,可要辭官……現在的國丈爺不會放過大人的。」

    「這倒是。如果他肯忍,等我辭官後再在朝中蠻干,他絕對會有個好下場,現下可好,阮侍郎去了燕門關,朝中若無人平衡,這場戰爭有得打了。黃公公,你也該選邊站了。」

    黃公公連忙跪下。「奴才自然是站在首輔大人這邊的。」

    東方非轉過身,帶著興味注視著矮人一截的太監。

    「本官要的不是牆頭草。黃公公,你今天投靠本官,明日到國丈爺那裡,就算平安苟活了兩三年又如何?到死都還是個隨時可以被犧牲的棋子。你自己考慮看看吧,你投向了國丈爺那裡,你頭頂上永遠有個李公公……」聲音轉為低滑,誘聲道:「你,難道一點也不想取代李公公嗎?」

    黃公公聞言一顫,吞吞吐吐:「奴才、奴才哪有這本事……哪有這本事……」

    「同樣都是當個狗奴才,你是要當個主掌內宮太監之首的奴才,還是永遠聽人命令的小太監?」

    東方非才上了馬,就如他預料的,黃公公撲跪了過來,磕頭喊道:

    「首輔大人,奴才願為大人效勞,願為大人作牛作馬!求大人提拔!」

    「黃公公,這麼快你就想好了?要想清楚哪,若你投靠我,改日要成為牆頭草,你的下場會比國丈爺還慘。」貪名奪利是人之常情,從中撩撥幾次,再硬的身骨也會五體投地。唯有那個阮冬故啊……

    戰事一起,他在短箋上寫著「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與君秉燭游」,以此暗示他願與她共進退,此時辭官及時行樂去,她卻裝傻回了一篇「正氣歌」。

    好,她的心裡絕不是沒有東方非三個字,只是國事更勝他一分,這更加撩動他的心意,要她在戰事之後,心裡眼裡只有他!這是他辭官之後的挑戰,想來就興奮難抑,心口跳動不已。

    他幾乎等不及了!

    一見鍾情……哈哈,她說得對。他一見鍾情的,正是她當日那樣不折腰的少年脾氣啊!

    ******

    一到燕門關,情況就有點不對。

    阮冬故一提出戶部侍郎的身分,出示證明後,立刻被請進統帥主屋裡。

    「大人!」幾名副將、參將一出現就作揖。

    阮冬故連忙回禮,正要開口,身邊的鳳一郎忽地抓住她的手臂。

    她回頭看他臉色好凝重,心知不對勁。「一郎哥?」

    鳳一郎幾度張口欲言,看了面無表情的懷寧一眼,終究還是放手,苦笑:「大人,我說過,小事我來,大事你作主,現在時候終於到了。」他微歎,不必對方言明,他就知道有事發生了。「恐怕咱們來遲一步,程將軍出事了吧。」

    *****

    天的邊際橘光流動,空氣裡彌漫著略濕的泥土氣味,會出現這種天色,多半表示接下來會有幾天的大雨。

    「看起來真像戰火啊……」內閣幾名群輔站在窗前,憂心忡忡,交頭接耳。

    東方非頭也沒抬,瞇眼注視著呈上來的公文。

    又是她的義兄代筆,哼,也對,如果她有這個精確的頭腦計算軍隊開支,也就不會只做一個三品侍郎了。

    「大人!」黃公公在外頭叫著。

    「進來吧。」東方非嘴角微揚,隨口問:「皇上精神還是一樣的好嗎?」

    「是,皇上這幾個天精神特好,可……可沒要召見人,只有禮部尚書陪在身邊。」有時候真懷疑他是不是選錯了邊,皇上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過首輔大人了。

    「是嗎?」俊臉流露詭詐,見黃公公還在,又問:「還有事?」

    「是。方才八百裡軍報已送進宮裡,奴才正好聽見,便來稟告大人,燕門關一役戰勝,兩軍暫時休兵。」

    「那是件好事,不是嗎?」

    「是啊,可不知為何,國丈爺一聽這消息,臉色一變。」

    「哦?你把話一句一字不漏地說給本官聽。」程將軍是國丈親信,照說老禿驢該邀功的。何況國丈現在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會有什麼大事讓他臉色遽變?

    「奏報上寫著,燕門關一役程將軍力挫番邦勇士,在城門之上僅以一記飛箭當場射穿番邦主軍軍旗,大振士氣,所以當地百姓替程將軍取了個封號。」

    「封號?」東方非隱隱覺得有異。姓程的他看過,充其量是個武官,卻不是一個力道大無窮的男人……他怒叫不妙。

    「封號是斷指將軍……」黃公公話還沒有說完,桌上的公文全隨著東方非猛然起身而灑落一地。

    群輔面帶錯愕地瞪著他。

    「大人?」

    「繼續說。」東方非深吸口氣。

    黃公公小心說道:「有人看見程將軍射箭時,沒有左手的小拇指,巨弓一開始抓不穩,是程將軍身後的護衛代他握弓……然後……然後……」

    「然後,有個白發老頭站在她身邊,教她射主旗?」

    「大人你怎麼知道?」

    想也知道!是誰斷了指頭?是誰身邊會有文武家臣?該死的阮冬故,竟然跑去冒充邊關將軍,買官也就罷了,無故冒充將軍……等等,她不會無故干這種蠢事,只有一個可能--

    「難道正主死了?」東方非握緊拳頭,暗罵她的正直,別人不敢擔起的責任她偏要搶著做……果然如他預料,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

    那老禿驢也早猜到是她冒名頂位了吧?這可要好好思量一陣了--

    ******

    「冬故,冬故?」

    趴在桌邊熟睡的阮冬故被搖醒,她睡眼惺忪地伸了個懶腰。

    「早,一郎哥。」

    「錯,不是早上,你才瞇了一個時辰而已,你上床睡吧。」

    她用力抹了抹臉,立即精神起來,笑道:「我不困。」

    「不困?」鳳一郎失笑:「那也好。咱們來談談事。」

    「好啊。懷寧呢?」

    「他說他要多吃幾碗飯。」

    「懷寧最近胃口真好……」她微笑,柔聲道:「他在趕什麼啊,我已經不是當年十幾歲的少女,不會再沖動行事,也絕不會賠上我兄弟的命。」

    「你果然早就聽到了。」

    「哼,懷寧老愛把師父的話當聖旨,其實師父懂的不過是旁門左道,咱們三人一定可以活得很老的。」

    「只有咱們三人,沒有東方非嗎?」

    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道:「有沒有,都無損咱們兄妹情誼。一郎哥,我們一來燕門關,就碰到程將軍的死訊,為免軍心渙散,我暫時冒充還可以,拖久了我怕會害到大家。」明明已私下派快騎進京密報,為何還沒有下落?

    她一穿盔甲,誰也看不出她不是程將軍,她是可以冒充一陣,但總覺得

    「一郎哥,真正厲害的人還是你啊,如果沒有你的計策,斷然不會打得他們節節敗退。」

    鳳一郎看她充滿崇敬之情,不由得微笑:

    「冬故,我不適合當官,也不適合當將領。以前我曾跟你提過,小事我來,大事由你作主,你記不記得當日你決定冒充阮東潛時,我沒左右過你的意見?」

    她點頭,道:「是沒有。」

    「你決意冒充程將軍,不讓外族發覺陣前失將,我可曾說過一句話?」

    她搖頭,訝道:「一郎哥,你的確沒有說過半句支持或反對的話。」

    「是啊,小事我來,大事由你作主。朝裡的勾心斗角我來,背負上千上萬人命的大事你決定,這就是你跟我之間的差別。」見她美眸直盯著自己,鳳一郎不以為意地說道:「冬故,天生才智又如何?我雖有才智,可惜性溫,只適合紙上談兵,沒法像你一樣,能在片刻之間果決下達軍令,每一條軍令都有可能犧牲上百性命,我做不到。冬故,你以為身為一名官員,最需要的是什麼?」

    「一郎哥……」

    「當官是不是聰明不重要,有適人之能,隨才器使,這才厲害,尤其,冬故,你一見人有才,可曾妒忌過?可曾壓迫過?可曾陷害過?」

    「不,我怎麼會呢?我巴不得推薦他們入朝……」瞧見一郎哥驕傲地微笑,她一時啞口,輕笑:「一郎哥,阮冬故這一生能遇見你跟懷寧,真是太好了。」

    話才剛落,就聽見戰鼓連連,她立即起身,叫道:

    「是夜襲!懷寧、程七,准備出戰了!」她動作極快,在諸位副將奔至中庭前,她已經發號師令,一切安排就緒。

    正要離去時,忽然有兵來報:

    「大人,大人!京師派人來了!」

    她聞言,驚喜萬分。「來了嗎?好,晚點再說,我先出戰。」匆匆離開中庭。

    鳳一郎不發一語、免得她分心。漫天火光,城門之外金鼓雷鳴,激戰之下必有死傷,這一次又會死多少人?他不再細想,轉身對那士兵道:「京師派誰來了,你先帶我過去瞧瞧。」

    希望是個有才能的人,要不,能廣納諍言的人也行,最低要求是一個能真正看清局面的武將軍!老天保佑,千萬別再來朝裡你爭我奪互謀利益下的惡官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6-10-2 15:19:4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一章                   

    一年後

    冷冷清清的府邸裡帶著幾分衰敗腐臭的氣息,官員雖然穿梭其中,清點家產,卻沒有往昔同僚間的熱絡。

    「首輔大人!」負責抄家的官員,見大門停下一輛眼熟馬車,立刻奔出迎接。

    馬車裡是當今皇上極為信賴的當紅首輔。他一身錦衣,腰間束了鑲玉的腰帶,腰間綏環下系了個小小的瓶子,看起來十分氣派。他隨意揮了揮折扇,道:

    「本官今日休假,用不著行官禮。國丈呢?」

    「謹遵大人吩咐,抄家時,國丈爺不准離開府邸。」

    「你做得很好。」東方非緩步走進主廳。入目所及之處,全是清查過貴重物品,角落裡淒淒哭聲不止,他隨意一瞥,瞧見是國丈十幾口的家眷--

    「東方非!」

    丹鳳眸一挑,東方非興味十足地走上前。

    他有趣地掃過被五花大綁的國丈爺,懶洋洋地笑道:「老國丈,你剛自刑部押解出來,親自看你的家破人亡嗎?」

    「東方非!終有一天也會輪到你的!你凡事做絕,沒有好下場的!」

    「做絕?不,我要做絕,老國丈,你今天就不會只落得一個抄家入刑部公事公辦的下場。」東方非含笑,俯身逼近一夜老態的國丈。「我啊,一開始就跟你提過,短視近利是你最大的敗筆,你以為成為先皇跟前的紅人,就能一生高枕無憂了嗎?你用錯方法了啊,你忘記先皇已經老了嗎?」

    「東方非!」國丈咬牙切齒:「你到底從何時開始計畫的?明明是體弱多病的太子……」

    漂亮俊眉揚起,他笑:「老國丈,現在已經是新皇登基,從此以後你得喚他一聲皇上,當然,那是說如果你還有未來的話。」聳了聳肩:「今兒個,我是來拜別老國丈的,咱們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

    「東方非,你可知現在邊境戰火四起,先皇駕崩無疑影響軍心,自年前捷報之後,一連吃了幾次敗仗,你不以大局為主,難道你也忘了燕門關還有阮東潛嗎?」

    一提到阮冬故,東方非的眸瞳頓時抹過難掩的情緒。薄唇一抿,冷笑:

    「阮侍郎就算是本官的人,本官也不必用盡心思保她。更何況,你何時看過本官大局為重過了?」他附在國丈的耳畔低語:「你要是沒招惹到我,你怎麼作威作福我都不理,錯就錯在你不該阻礙本官。老國丈,我本以為這場戰役會是我人生裡最值得期待的時刻,哼,沒想到不過爾爾。」語畢,他大笑一聲,轉身要離去。

    主廳內的官員們立即放下清查的工作,紛紛躬身作揖。

    「東方非,既然從頭到尾你不把老夫當敵手,那麼老夫到底阻礙你什麼了?」

    東方非停步,回頭再看處境淒慘無比的老國丈。

    「當年本官另謀挑戰,有意辭官了,偏偏你仗著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舉薦自己人。自己人也就罷了,卻是一個無能之輩,讓一個滿腦子只有老百姓的戶部侍郎遲遲不肯辭官,這教本官怎麼拖她走?」薄唇形成譏諷的笑弧,瞧見國丈爺錯愕悔恨的老臉,他內心也不覺快活,冷聲道:「這一切全是你自找的啊!」

    「東方非,你這個攪亂朝綱的禍害!就算曹尚書來不及為先皇謀求長生道,也斷然不會害死先皇,分明是你與太子合謀--你遲早有報應的!為了你自身利益,竟然害死先皇,你在此時此刻動搖社稷根本,後世必會咒罵東方非!遺臭萬年!」

    東方非哈哈大笑,頭也不回地朗聲說道:

    「腐敗的木頭本來就該丟掉,本官是寧願重蓋一間屋子,也不要爛梁在裡頭壓死有心要做事的人。老國丈,從頭到尾都是你跟曹泰雪提供方士之術,一切藥引全經自你們,本官的雙手可是連碰也沒有碰過的啊--」他大笑地走出國丈府邸,瞧見黃公公在門外候著,笑問:「黃公公,怎麼了?是來見國丈最後一面?」

    「不不不,奴才不是來見國丈爺的。奴才是奉皇上之命,來找首輔大人。」

    「今天不說了請假嗎?」

    「可是……」

    「算了,我下午回去吧。」東方非進轎吩咐:「青衣,到街上的飯鋪子」。

    青衣應了一聲,吩咐轎夫起轎。

    「首輔大人,您要用午膳,何必上小鋪子呢?奴才為你安排……」黃公公小跑步追著轎子。

    「我說,黃公公,你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別怪本官沒提醒你,你要依著往日卑微的態度,遲早會有人取代你。」東方非心不在焉地說。

    「是是,多謝首輔大人提醒……」

    長西街很快就到了,飯鋪就在眼前。黃公公怎麼看也不覺得這間小鋪子有什麼好,堂堂一名首輔在此用飯簡直是委屈了。

    他瞧見東方非出轎,連忙上前扶持,東方非拂袖避開,說道:

    「你回去吧,今天本官只想不受打擾地用頓飯。」

    明明鋪子喧吵不斷,也能不受打擾?黃公公一頭霧水,忽然聽見青衣說道:

    「大人,今天還是講燕門關的戰事。」

    「是嗎?這些人倒是講不膩聽不厭……」眼角瞥到黃公公茫然,東方非笑道:「怎麼?你在想,平常本官得到的消息快速又精確,何必來這種地方聽這些胡吹臭蓋的事,是不?」

    「奴才不敢。」

    「黃公公,你瞧,他們說得多眉飛色舞。朝堂的勾心斗角,他們永遠也不會懂,只要新皇登基有番作為,讓他們有信心戰事一定打贏,誰還會去理先皇是否死得不明不白?」語畢,在青衣的隨護下,走進飯鋪。

    「公子,您又來啦?今天講斷指程將軍力大無窮,一箭射穿了外族將軍左右副將,還一鼓作氣燒光十萬糧草……」

    黃公公不小心聽到幾句,一時呆住。他不記得傳回來的捷報有這麼一段啊,自國丈派親信王丞前去戰場後,就少有捷報,直到新皇登基,第一大事就是下詔京軍為後援,結束戰亂,這些百姓在胡扯,首輔大人也聽得津津有味……真是奇怪。

    「唉,雖在邊關開戰,還不至於影響京師,可是有戰爭總是讓人心難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會停止戰事啊?」飯鋪有人隨口歎道。

    「很快了,有我在朝裡坐陣,她不想回來也難。」東方非信心滿滿,嘴角勾笑:「很快這間飯鋪又會有個小子來搶飯吃了。」

    *****

    燕門關--

    「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不照一郎哥布的局走?懷寧呢?程七他們呢?我的人呢?」阮冬故一見局勢不對,迅速奔下長階。

    鳳一郎臉色發白追著下來。

    「關城門!快關!」擁進的敗兵僅有數百,其中以當年國丈親派的王將軍為首,狼狽地退回門內。

    巨大的城門緩緩關上,敵軍緊追不捨,與來不及逃進門的兵隊廝殺,隆隆巨響裡,阮冬故直接躍下數層階梯,奔到王將軍面前,大喊道:

    「你做什麼你?自己人還沒進來啊!」

    「阮東潛你這個混蛋!你獻的好計策,這一次,本將軍非將你就地法辦不可!看看你做的好事,讓軍隊將士慘死在你手裡……就算有東方非保你都不成了!」王將軍回頭大喊:「快關!」

    阮冬故聞言傻眼,而後咬牙切齒,一鼓作氣將他拎得雙腳離地。

    「大人!」鳳一郎連忙從她身後要拉住她的雙臂,她的力道卻驚人得可怕。

    「王丞,你還是個將軍嗎?你要除掉我盡管來!為什麼要犧牲自己人的性命?你好大喜功,我給你功勞,你不是專才,鳳一郎可以輔佐你啊!」她受夠了,京師派來的人,跟其他搶功的朝官沒有什麼不同!她可以退回文官的位置,將已有經驗的懷寧跟程七歸納軍隊裡,一郎哥能成為他的左右手,只要他肯聽只要他肯聽啊!

    戰事會拖延至今,到底是誰害的?一連吃了敗仗,死了多少人啊!這一次,明明他答應依著一郎哥的奇襲之計,聲東擊西,一鼓作氣再滅敵人的十萬糧草,盡快結束戰役。結果呢?結果呢?

    他搞他的把戲,狼狽逃回來就算了,還要借機算計害死她的人!

    這些年她到底在做什麼啊!要是一開始,就殺了這個人,就殺了這個人

    「冬故!」鳳一郎大喝道:「妳要掐死他了!就算他死,懷寧也回不來了!」

    阮冬故聞言,怒吼一聲,其聲淹沒在隆隆巨響裡,她雙目通紅,猛然松手,任得王丞跌下地。她終究被自幼的觀念緊緊束縛,無法私自殺人!

    「冬故!」鳳一郎從她身後抱住她,怕她有意外之舉。

    她咬牙,厲眸瞪得王丞好心虛,她又看向即將關上的城門,外頭黃土飛揚,還有她的兄弟在作垂死掙扎,城門一關,縱然他們有心想活,也是死路一條了。

    突然之間,她俐落地掙脫鳳一郎,翻身上馬。

    「冬故,不要!」

    阮冬故回頭輕笑道:「一郎哥,幸虧當年咱們三人結義,你沒允了同年同月同日死,明年你要記得,在我跟懷寧的墳上送飯來,別上香,我討厭那味道。」

    「城門一旦合上,不可能再為外頭的將士打開。」他啞聲道。

    「我知道。誰要開了,我也不允。」

    鳳一郎拳頭緊握,沉聲說道:「你忘了你還有個東方非嗎?」

    「哈哈,一郎哥,你跟懷寧都是孤兒,將來你回應康府裡,我陪懷寧,你們誰也不寂寞了。」她想了下,瀟灑地笑道:「東方非啊,將來你要見到他,告訴他,我欠他一個承諾,如果他不介意,再等我個十八年吧。」

    「這裡的人,還需要你,懷寧不會怪你的!」

    她心意已定。「一郎哥,我阮冬故一生最驕傲的,就是有阮臥秋這樣的大哥;最感謝的就是我有你跟懷寧,你們陪著我走過這場風雨。現在,輪到我來陪懷寧走最後一程了。」

    「等一下,我跟妳走!」鳳一郎要抓住她已是不及。她快馬一鞭,硬是在敗兵之中擠出一條小道,趁著城門關上的剎那,側身策馬出去。

    鳳一郎畢竟是文人身軀,即使極力逆擠人群,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扇分隔生死的巨門緊緊關上。

    一出城門,黃煙狂沙幾乎掩去她的視線,地上屍山血海,全是自家戰士,她咬牙,軍兵交戰本有死傷,但無故枉死,她心痛如絞。

    在旗號交雜、槍刀混鬧之中,她瞧見被王丞遺棄的弟兄約莫上百,正在垂死掙扎,被逼到城門之下,不得前進,退後無門,必死無疑。

    她彎身搶過敵槍,一踢馬腹,直逼她的親信。她是個傻瓜,是個傻瓜!不管她怎麼拼了命,終究還是要犧牲她的親信!

    不知何時,跨下馬死於亂槍之中,她順勢滾落地面,吃痛地挨了幾刀。她也不遑多讓,揮槍相向。

    「冬故!」懷寧見到一名平民服飾的少年在亂陣中廝殺,已有錯愕,一見那人是誰,他簡直傻眼,疾步沖殺上前護她,與程七帶領的幾人,急速退後。

    「你瘋了你嗎?」懷寧難以掩飾震驚。

    阮冬故見他一身重傷,血流如注,她不但沒有愁容滿面,反而哈哈大笑:

    「懷寧,咱們今天算是同命了!」

    「你瘋子你!」他咬牙切齒,滿口鮮血。

    她仰頭大笑,隨即正色說道:

    「我跟你兄妹之情,就算是死在這裡,我也心甘情願,我帶程七他們出來闖,不是要他們莫名死在朝官的勾心斗角之下,是要他們憑真本事往上爬。程七,這一次算我對不起你們了,等下了閻王殿,我再賠罪吧。」

    程七臉色蒼白,即使在廝殺中也不禁呆了一下。他跟的人,是個女的,搞了半天,他是為一個女人死的啊……

    「糟了!下頭見吧!」阮冬故終究放不下城門後頭百姓的性命,她身無盔甲,腳速極快地奔向城門,大喝一聲,阻止極力沖撞大門的巨樹。

    她用盡全力一壓,數十人抬起的巨樹,剎那被她一人抱起,橫打向敵軍之中。

    懷寧跟程七見她毫無防備,同時奔前護住她的前後。

    「好像死了,也不會很可怕嘛。」程七失笑。下頭見?說得這麼容易,好像一眨眼,大伙再來聚一塊喝酒吃飯。多虧有她,之前還覺得自己死得真不值得,像頭喪家犬,現在勇氣可是百倍了。

    她的力大無窮,在敵我軍隊之間泛起陣陣漣漪,好像有人在喊著她是斷指程將軍,她聽不真切,只一味向前沖。她的知覺沒了,聽覺也沒了,身邊到底還剩下多少人她也不清楚。她太習慣往前沖,每回善後的不是一郎哥就是懷寧,這一次,只留下一郎哥,他會怨她,她知道;而東方非……

    真是有一點點的遺憾啊,真的有點遺憾她的未來不會有他了。雖然她不是十分明白男女情愛,但也感覺得出東方非在她心裡的定位,絕不像一郎哥跟懷寧一樣。那日在七裡亭,她有機會拒絕他的喂酒,卻任他在眾目之下碰觸她的唇……

    真是可惜了。她好像還有許多事沒有去體驗過呢。

    長刀滑過她的頸邊,她不躲,她張嘴大喝,只知自己發出聲音卻聽不見,巨樹被她掃進敵軍之間。

    好像有人在她耳邊喊了什麼,她還是沒聽見,接著她整個人被懷寧拉進他懷裡,她一怔,察覺他的身子猛震一下,她低頭緩緩看著他胸口的箭血。視線突地被他肩頭後的動作吸引,前後不到眨眼工夫,她迅速翻身擋到他的身後。

    「阮冬故!」懷寧手腳已無她的靈活,不及護住她,就見長箭破空而來,先穿過她的身軀,他必須卯上最後一口氣才能穩住兩人被震退的身軀。

    「懷寧,一人一箭,算公平了。我跟一郎哥說過,咱們師父學的是旁門左道,我遲早破他的局!沒道理你要為我死的,我這條命也是你的啊。」她哈哈笑道,笑聲沙啞略嫌無力,但仍是十分有精神地注視前方。「謝謝你了,懷寧,陪我走了這麼長的路。」

    *****

    突地驚醒。

    東方非翻身而起。

    「大人?」門外青衣一聽動靜,輕喊。

    「沒事,你下去吧,我只是作了個惡夢,加上聽見有樣東西掉了……」什麼夢他記不清楚,只是突然空虛起來。

    窗外的月輝襯著室內滿地銀光,他隨意瞥見掛著長衫的屏風下有碎片……不對!他立即下床,瞧見當日阮冬故給他的信物已裂成碎片,裡頭雪水潑灑一地。

    莫名地,他心漏了一拍。

    他不信鬼神,也不信預兆。自新皇登基後,朝中勢力他一把抓,力薦有經驗的親信為帥,立即調齊京軍赴戰場,換下王丞那混帳,非要一鼓作氣壓下外患不可。

    她應該不會出事才對。

    他心神始終難定,穿上長袍,一開門,見青衣還在外頭等著。他有趣地笑道:「青衣,你用不著睡的嗎?」

    「大人不睡,青衣不睡。」

    「你真忠心啊……你幾歲跟著我的?」

    「十二。」

    「十二?這麼久了?原來,我當官當到老了嗎?」

    「大人一點也不老,跟初入朝堂時一模一樣。」青衣實話實說。入朝為官,大多外表遠老於實歲,偏他家大人把官場當游戲玩,即使三十多歲,依舊俊美如昔。

    東方非大笑兩聲,反身走回房,一時難以入眠,索性取出當年的畫像。

    當年阮冬故要畫攤的書生替他畫一幅人像圖,不料書生將阮冬故一塊畫上,只見一幅畫裡,他倆喁喁私語,態度無比親熱。

    他視線落在畫中那個神色灑脫、眉目帶著爽朗的少年,那書生畫得真是入木三分,讓他懷疑,在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對她起了異樣的心情?

    「青衣?」

    「小人在。」門外的青衣應道。

    「本官做事,一向沒有遲過一步,這一次也不會。」

    「是,大人做事從不出錯。」即使不知東方非在指什麼,青衣仍然照實答著。

    「是啊,現在我就等著她班師回朝後,一同辭官,將來可有得玩了。」他笑道,每每思及此,心裡就是興奮難抑,充滿期待啊。

    有時候還真有錯覺,她耿直的性子不變,他就不會失去對她的興趣直到老死。

    他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盡黑的天色。

    他興奮中帶有輕微不安,這在他的官場生涯裡幾乎不曾有過。

    「哼,不安定的因素全在她身上。」他有些不悅,首次難料一個人的動向。

    「大人……若要辭官,只怕皇上不放人。」青衣委婉陳述。

    「他不放人我就走不了嗎?」他壓根不放在心上。

    青衣遲疑一會兒,又道:「大人極受皇上倚重,如果讓他知道阮大人在大人心裡的重要性,恐怕會以阮大人為要脅……」

    「阮冬故對本官能有多重要性?」東方非失笑一陣,忽然斂目沉思,俊臉微些不可思議,仿佛察覺她在他心裡的重要性。

    青衣見狀,也不多作打擾,安靜關上房門。

    「阮冬故,在這世上若沒有你……豈止是遺憾兩個字啊……」鳳眸若有所思地看向逐漸發白的天際。

    此刻在燕門關的天空下,她必定一心一意向她那個義兄求教克敵致勝之法吧。

    *****

    半年後

    京師第一場大雪前,戰事結束。

    戰士回朝所經之處,百姓沿道歡呼。來至正陽門,由數名高官迎有功將士入城,隨侍太監一一宣讀將士之名,同時接過外族簽屬約定,未來一個月裡尚有皇上親臨午門城樓舉行獻俘禮等一連串儀式,雖然忙得不可開交,但百官笑逐顏開。

    「首輔大人?」高官輕喚東方非,全部官員就等他動作,好進宮城。

    東方非連頭也沒回,注視著軍隊末端的某個人,漫不經心地說道:

    「依本官的身分,也需要迎三軍將士入宮嗎?」

    文官們面面相覷。是內閣首輔主動請求出城迎將士入宮城的……如今又喜怒無常,實在令他們手足無措。

    「首輔大人……」黃公公細聲提醒:「無論如何,皇上吩咐,如果首輔身子不適,可先回內閣,但晚上的慶功宴,請一定要出席。」

    「身子不適?誰告訴皇上本官身子不適了?」

    「大人……」七裡亭兩個大男人接吻的事,黃公公是印象深刻的。今日回朝名冊上並沒有戶部侍郎,之前傳回的軍報也說阮侍郎已經……皇上對他倆的事早有耳聞,十分關注。黃公公遲疑一會兒,終究還是隨著其他官員先行回宮。

    街道歡呼不斷,東方非視若無睹,慢步走到軍隊的最後,那裡一名白發青年平靜地抱著小小的壇子,身上並無官服。

    東方非視線移向壇子,面露淡淡趣味。

    「聽說阮侍郎死於戰場,本官原以為是謠言,這麼生龍活虎的人也會英年早逝啊。」

    「我家大人為救同袍而死。」鳳一郎沙啞地說。

    東方非哼笑一聲,問道:「本官還是來不及嗎?」

    「首輔大人親點的京軍精兵是及時雨,救了懷寧……」鳳一郎向他深深一揖,說道:「可惜我家大人身受致命箭傷,加上她身子不如懷寧強壯,所以…….」

    東方非垂下視線,問道:

    「你家大人的骨灰?」

    「是。」鳳一郎答道:「若是我家大人在世,必定想親眼目睹戰事結束,所以草民擅自作主,一路帶大人骨灰上京,讓她瞧瞧即將而來的太平盛世。」

    東方非輕笑了一聲,執扇的手緊握,幾可見青筋。

    「是啊,她心裡也只塞得下百姓。」銳眸一瞇,沉聲說道:「把壇子打開!」

    鳳一郎聞言一怔,眼眸流怒。「大人,這是對死者的不敬。」

    「本官說開就開,你若不開,即使是砸了它,本官也要親眼看看阮侍郎的骨灰,到時候,會弄成什麼下場你不會不明白,你自己斟酌吧。」

    鳳一郎咬牙。「我家大人會怨你的。」

    「我讓她能親眼看見百姓安和樂利,她該高興才對。青衣,把壇子打開!」

    青衣從百姓之中出現,毫不遲疑地要開壇,鳳一郎立即緊抱壇子,怒斥:

    「別碰!我開就是。」

    東方非在聽見他應允開壇後,緊繃的身軀頓時放松。

    鳳一郎忍氣打開骨灰壇子,任由東方非上前看個仔細。一見東方非伸手抹了點骨灰在手指上,他臉色微變,喊道:

    「東方非,請讓我家大人安心地走吧。」

    「人死了也不過是一堆粉末而已,阮侍郎,值得嗎?」鳳眸盯著指腹上的涼粉,取笑道。忽然間,頰面略涼,他抬頭一看,不知何時開始下起雪了。

    「下雪了啊……冬天裡的雪,就算再怎麼干淨無瑕,也會有消失的一天,阮侍郎,本官送你一程吧。」語畢,抓住壇口,將壇內的骨灰盡灑天空。

    「東方非!」

    「這是她最好的路啊,你還看不出來嗎?」東方非輕笑,隨即哈哈大笑,笑聲不絕,淹沒在人群之間。「既然阮侍郎一心為民,那麼就讓她的骨灰留在這種地方,永遠守護著皇朝百姓吧!」語畢,任由細末骨灰在雪中紛飛,東方非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回宮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6-10-2 15:20:00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二章                   

    冬雪難得停歇幾天,地上的厚雪讓人行走緩慢困難。正旦過了兩天後,京師雖然喜氣洋洋,但不免被大雪困住,街上幾乎沒有什麼人在行走。

    一名年輕的貴族青年從朱紅大門裡走出來,臉色不悅道:

    「黃公公,你不是說愛卿為了一名小小侍郎之死,弄得心情低落,茶飯不思嗎?朕親自來看他,他談笑風生一如往昔啊!」

    「皇……公子,是奴才該死,不該錯估阮侍郎在首輔大人心中的地位。」

    「哼,這也算是好事。這樣一來,愛卿就能專心輔助朕,金碧皇朝的盛世指日可待……這是什麼雪,這麼難走!」貴族青年惱怒地踢了踢足下積雪,一時不穩,滑了-跤。

    迎面走來的人,眼明手快趕緊抓住他的手臂,穩住他的腰心。

    「公子,你還好吧?」

    救命恩人的聲音有些低啞,原以為是男性,但一抬起頭,發現扶他的竟然是名姑娘。這姑娘的臉被披風邊上的白貂皮毛給掩住大半,只露出一雙有神的美眸。

    「多謝姑娘。」他隨意點頭,見她松了手,也不再看她,直接走向轎子。「黃公公,回宮吧。」

    入了轎子,眼角瞥到方才那名姑娘直往朱紅大門而去。他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她去愛卿府裡做什麼……」

    先前與她擦身而過,聞到了淡淡的酒味,再見她懷裡抱著酒壇,難道是哪家的酒家女送酒來?

    不必深想,反正愛卿留在京師留定了,他也不擔心,隨轎回宮。

    那年輕女子一進東方府,注意到府內不像以前一樣僕役排排站,長廊走來一名青衣勁裝的男子,在看見她之後,臉色一變,隨即很快恢復正常。

    「青衣,你認得出我嗎?」她笑道。

    「阮……大人說,不必備門房,近日必有來客。廚房內已備好小姐的飯菜,絕對夠吃的。」

    她忍不住笑出聲,又掩嘴咳著,見他有些疑惑,她不改爽朗笑道:

    「不礙事的。大人在哪兒?」

    「在當年小姐默文章的那一間主廳……」遲疑了下,青衣在她離去前,說道:「大人說近日必有來客,小姐卻足足晚了半個多月。」

    「我有事,就晚來了。」

    青衣見她慢慢上了長廊,不似以前動作快又橫沖直撞,不由得暗訝在心裡。

    要不是他深知東方非料事如神,他會以為今天來的,是一縷芳魂。

    她不徐不緩步進主廳,瞧見熟悉的男子身形正背對著她坐著,支手托腮,狀似傭懶閉目養神。

    「皇上走了嗎?把大門關上,今天不見客。」東方非厭煩地命令。

    皇上?原來那人是皇上啊。皇上親自來探東方非,可以想見他在朝中的地位不但沒有動搖,反而更加穩若泰山。

    她搔搔發,不知道該是為他感到慶幸,還是要為他將來可能會禍害朝廷而感到煩惱。

    她先把酒壇擱到桌上,走到他的身後。

    聞到酒味的東方非,有些不悅地張開鳳眸。「我還沒到借酒消愁的地步,今天不會有人來了,先把飯菜送上來吧。」話才落下,忽然有抹熟悉的香氣撲鼻,他還來不及詫異,一雙帶點雪涼的小手就已覆住他的眼。

    左右手不對稱,左手少了根手指!他心頭驚喜萬分,一掃多日來的低悶,執扇的手不由得緊握。他不動聲色地笑說:

    「阮冬故,我等妳很久了。」語氣微動。

    「哈哈,東方兄,一郎哥說你並末相信我死於最後一役,果然如他所料啊。」

    東方非聞言,不急於一時答話,覆在小手下的鳳眸帶抹笑意合上,享受她如往昔般爽朗干淨的笑聲。

    過了一會兒,他優美的唇角輕揚,笑道:

    「你在玩什麼把戲?遮住我的眼,是不想讓我看見你嗎?你是變成男兒身了,還是待在燕門關幾年變成三頭六臂了?」

    她笑了幾聲,道:「東方兄,你該知道戰爭是無眼的,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兄弟斷胳臂缺腳的,或者破相的都有--」等了一會兒,看他似乎沒有聽出她的暗示,她只得再明言道:「在最後一役後,我被歸進殘兵裡。」

    「你雙手還在,那就是缺只腳了?還是被毀容了?」他帶絲興味地問。

    「唔,我四肢健在....」

    「原來是毀容了,有多嚴重?」他不改趣意地追問。

    「不瞞東方兄說,小妹至今不敢照鏡。」她坦白道。

    東方非哈哈笑道:「有趣!原來在你心裡也有美丑之分嗎?我以為在阮冬故心裡,只有太平盛世而已,就連你詐死,我也感到不可思議,依你性子,就算守住承諾與我一同辭官,也會回朝處理完該做的事,絕不會無故詐死。」頓了下,語氣不自覺沉了下來。「你在燕門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東方兄,你對我好了解。」她咳了一聲,未覺東方非在聽見她的咳聲時,眉頭攏起。「雖然一郎哥說你會因我毀容而捨棄諾言,不必再來問你,但為遵守諾言,我還是前來問個清楚吧。東方兄,如今你朝裡勢力更甚以往,如果戀棧權力,那我們之間的承諾就此取消吧,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感覺他要說話,她連忙再補充道:「我的臉,實在不堪入目。」

    「美之物人人欣賞,這是人之常情,我不諱言我也欣賞美麗的事物,不過,冬故,打一開始,我看中的就不是你的相貌,縱然你貌似無鹽又如何?」忽地用力扯過她的左手,她一個不穩,整個人跌進他身邊的長椅上。

    一入鳳眸的是一身雪白的滾邊狐毛披風,黑亮的長發垂在披風上,無瑕的玉顏如當年所見,只是較為年長美貌,猶如在晉江畔那書生筆下盛開的女子一般。

    當年以為那書生美化了心裡崇拜的阮侍郎,如今不得不驚歎那書生的好畫功。

    他的視線移向她的耳環,再緩緩下移她披風內微露的羅裙。

    「毀容?」

    即使她已成為美麗成熟的姑娘,仍不改其性,哈哈大笑,坐在他身邊,道:「東方兄,別怪我啊,這是一郎哥堅持的,方才我說得好心虛呢。不過打我換回女裝時,還真沒照過鏡呢。」

    「你義兄以為我一見你毀容,就會放棄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視線緊緊鎖住她,近乎貪婪地注視她的一舉一動。

    她揚眉,打開酒壇,不以為意地說:

    「一郎哥是為我好吧,他總覺得你太有心計,如果你嫌我貌丑,那你這種人不要也罷,哈哈,我是無所謂,東方兄,要來一杯嗎?」

    她不只笑聲如昔,就連豪爽的態度也一如往常,實在枉費她生得如此美麗。

    東方非接過她遞來的酒杯,道:

    「冬故,為何你至今才來?」讓他幾度以為自己錯料,以為芳魂永留燕門關。

    「懷寧陪我沿著晉江一路回京,中途多點耽擱,孫子孝果然沒令我失望,能看見不會再害死人的晉江,我真高興。」

    東方非聞言,終於揚聲大笑:

    「果然是戶部侍郎阮東潛的性子,阮冬故,你裝死裝得真是徹底啊!」

    「既然徹底,那該沒有破綻才對,你到底是怎麼發現的?」語畢,輕咳一聲。

    東方非聽她聲音時而清亮時而無力,又見她玉顏有抹不自然的蒼白,心裡微帶疑惑,卻沒有問出口。他道:

    「阮冬故的命像石頭一樣硬,還沒來得及見到太平盛世,怎會輕易服死?再者,你的一郎哥作戲十分入神,可惜,有一點他沒有做出來。」

    「哦?」她被撩起興趣,問道:「一郎哥反復布局,連我都要以為阮冬故是真死了,他到底是哪兒讓你看穿的?」

    「你們義兄妹情比石堅,如果壇子裡真是你的骨灰,他就算拼死也不會讓外人打開骨灰壇,讓你死不瞑目。」就是這一點讓他安心了。

    阮冬故聽他說到「情比石堅」時,語氣充滿嘲諷,她也不以為意,笑道: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一郎哥說,你識破之後,故意將骨灰灑向天空,就是為了防以後有心人翻查我的骨灰,不如乘機消滅所有疑點。」光看一郎哥跟東方非高來高去,她就覺得她還是照當她不算聰明的阮冬故好了。

    「你有這名兄長,也算是你的運氣了……冬故,你在燕門關到底出了什麼事?」他瞇眼,總覺得今日的阮冬故精神依舊,卻有點力不從心之感。

    她微笑,將當日的情況說了個大概。

    「東方兄,你親自上奏調派的京軍是及時雨,當時我跟懷寧他們已經不抱希望了,我身中一箭是致命重傷……當年斷了指,已經讓我深深體會到男與女的差別,這一次要不是一郎哥背著我奔回當地大夫那兒,不分日夜照顧我,恐怕那天一郎哥抱的就真是我的骨灰壇了。」她說得輕描淡寫。

    那天的記憶她好模糊,明明中了箭,卻跟懷寧耗著誰也不肯當著外敵面前示弱倒下。

    之後的記憶就是無止境的疼痛。等她勉強清醒後,她才發現自己早被一郎哥連夜帶離燕門關,避居在陌生的小鎮上。

    「軍醫會將你的性別往上呈報,當地大夫卻有可能為了感激你所做的一切,而隱瞞真相,好個一郎,在這種危機時刻也能想到這一層。」東方非沉思,哼笑:「這麼說來,你兄長也沒有殺人滅口了?」看她瞪著自己,他大笑:「不永絕後患,遲早會出事,冬故,你早該明白我是怎樣的人啊。」

    「那大夫是個好人!我女兒身雖然被他發現,但他當時故作不知情……一郎哥未經我同意,就替我鋪了詐死這一條路。他說得對,當我選擇與懷寧他們共生死時,我就已經喪失了一名正官的立場,我該顧大局的,可是,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被那種小家子氣的爭權奪利給害死,我不甘心,好不甘心!」

    「國丈那老家伙死於秋後處決,王丞也失勢了。」

    她若有所思地瞇起眼。「是啊,從此之後,東方兄就是名副其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方首輔,再也沒有人敢跟你搶權勢了。」

    「正因無人搶權勢,我才不願留下。」大權一把抓的滋味實在太無聊,他盯著她問:「冬故,你傷還沒復愈?」

    「一郎哥說我至少得休養個一年半載。他被我嚇到了,因為我一清醒就告訴他,我在重傷之余見到我死去的同袍來找我喝酒……」突地反握他的手,正色道:「東方兄,官員朝中一句話,關外戰士性命丟,這些人原本可以不死的。」

    他挑眉。「以後少了我興風作浪,你多少可以安心了。」

    她注視著他。「你真要辭官?」

    「官場於我,就像是已經結束的棋局,數十年內再也不會有比東方非更厲害的人物出現,我留下等老死嗎?倒是你,冬故,你在朝中數年就算有功績,後世也只是歸在阮東潛或斷指程將軍身上,你永遠只是個冒充貨,你也不介意嗎?」

    「我已經做完我想做的事了。」她微笑:「現在的真實,也不過是後人流傳的故事,只要現在的阮冬故是真實的,那就夠了,不過東方兄,你臭名流世是一定的。」

    「好個臭名,愈臭愈好……」見她面帶倦意,他揚眉,有意無意挑釁她的名節。「這樣吧,你在屏榻上瞇下眼,等我吩咐廚房再熱一回飯菜,再叫醒你吧。」

    她也爽快地起身,毫不在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笑道:

    「好啊。」朝他舉杯。「到時我先回應康城,等你辭官。」

    他聞言心裡起疑,問道:「你祖籍在哪兒?」

    她眨眨眼,含著一口酒沒說話,笑著俯下頭,吻住坐在椅上的東方非。

    鳳眸不驚不慌對上她的眼。她眸含笑意,原本試著把酒灌進他的嘴裡,後來發現看似簡單的動作,其實好難。

    沾酒的濕唇微微退後,她皺眉,抹去盡數流出來的酒泉。「奇了……」她是依樣畫葫蘆,但效果差太多了吧。

    東方非輕佻地笑了一聲,拉下她的纖頸,恣意吻上她帶點酒氣的唇舌。

    他的吻帶點熱氣,像竄冬天裡的火苗,愈竄愈熱,也讓她心跳加快起來。

    過了一會兒,俊臉抹笑,目不轉睛地問道:

    「怎樣?冬故,當日在七裡亭的吻跟今天不一樣麼?」

    她想了下,承認:「是有點不一樣。」輕輕撫嘴,還在認真思考有何不同。

    「當然是不一樣,當日我吻的是戶部侍郎阮東潛,他是男兒身,跟現下的你完全不一樣。」

    她一頭霧水,但也沒問個詳細,見他讓出屏榻,她完全不設防地躺下。一躺下,才知道自己真的早已疲憊不堪。

    她掩去呵欠,看了他一眼,緩緩合上眸,低聲道:

    「如果一郎哥知道我在東方府裡睡著,一定惱怒。」

    東方非哈哈大笑:「惱怒得好啊。」他最愛無風生浪,她的義兄在男女之別上將她保護得太好,好到方才他差點以為自己在憐惜她了。

    他撩過衣角,坐在屏榻邊緣看著她入睡。她對他,真的沒有任何防備。果然啊,她說出去的承諾一定當真,親自來找他了……真是可惜,他倒是希望她能夠多少意識到男女感情,而非只執著在承諾上。

    不過,正因她還有些懵懂,他的未來才會有痛快無比的挑戰啊。視線移到她缺指的左手上,他輕輕握住,驚動了她。

    她沒張眼,沙啞輕笑:「東方兄,我要是睡熟了,請一定要叫醒我,不然入夜了,一郎哥會親自上門討人的。」

    「好啊。」他模稜兩可地答道。能讓她無視肚餓而先入睡,這傷必定是她身子難以負荷的……

    鳳眼微瞇,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的睡顏。

    「東方兄?」

    「嗯?」他隨口應著,心知自己難得放下挑戰的興趣,讓她好好休生養息。

    「我祖籍永昌城,我家在永昌城裡有百年以上的歷史。」

    東方非微流詫異。在永昌城裡上百年的阮姓只有一戶……

    「我不止有兩名義兄,還有一個親生大哥,他當然也姓阮,秋天生的,曾任都察巡撫,因雙眼被毒瞎而辭官,如今在應康城當商人。」她閉眸忍著笑說。

    東方非聞言,瞪著她。

    她忍啊忍的,終於忍不住,想要大笑,卻被咳聲給阻止,察覺握著自己手的大掌要松開,她立即緊緊反握住,笑道:

    「東方兄,以往不算,這回算是我頭一遭將你一軍,你要反悔,我可是無所謂的。」

    東方非哼笑一聲,道:

    「不就是個阮臥秋嗎?我怕什麼呢?我沒要反悔。」等了等,沒等到她反駁,才發現她真的累到睡著了。

    她唇角猶帶笑意,像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感受到身體有病痛似的。東方非注視她半晌,瞥到青衣站在門口,他比了個手勢,青衣立即離去。

    過了會兒,青衣抱著暖被進廳。東方非單手接過,替她蓋上,然後輕聲說道:

    「等她自然醒後,再上飯吧。」

    「是。」

    「等等,青衣。」他叫住跟隨多年的護衛。「若皇上問你,你會如何作答?」

    青衣毫不猶豫地答道:「阮大人已死。」

    「很好,你出去吧。」

    等青衣悄然合上門後,東方非視線又落在她的睡顏上。即使她睡著了,還握著他的手,讓他沒法動彈。

    她的力大無窮他是見識過的,也曾聽說她在燕門關外獨力扛起數十人方能抱起的巨樹,他可不敢冒著扯斷手骨的風險,擅自擺脫她……雖然這樣想,但他唇角還是抹上笑意。

    見到她當真活著出現,真是讓他心情大好,好到隨時拋棄官位都無所謂了。

    阮冬故啊阮冬故,你竟然能扯動我的情緒,讓我對你又愛又恨。連你家兄長都沒有這種影響力,哼,就算得喊聲大哥又如何?他渾然不在意,反而覺得好玩啊。

    未來是阮家兄妹栽在他東方非的手裡,可不是他栽在阮冬故手裡。

    思及未來,他又不由得心跳加快,尤其見到她睡顏也是充滿朝氣,他簡直不止心跳加快,還帶著些微的興奮,讓他難以自制,一掃這一個月來的煩悶。

    「……一見鍾情嗎?」他本要大笑,又想到她睡得好熟,便住了口,丹鳳俊眸一點也不生厭地凝視著她。

    一見鍾情……一見鍾情……果然是一見鍾情啊……

    《全文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6-10-2 15:20:27 |只看該作者
正文 後記                   

    說到寫作怪癖啊,我有點不一樣。

    寫小說時,我是不聽歌的,不但不聽,而且非常貪靜,如果不夠安靜,我就會呈現-種抓狂現象。

    雖然不聽音樂,但寫稿時,喜歡鎖住一首詩詞的意境,邊想邊寫,雖然寫出來完全無關,哈。如寫這本《是非分不清》時,我配的是左邊這兩首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大風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垓下歌)

    如果已經看完內文的朋友,會發覺這兩首跟小說內容關聯並不大,純是我個人在寫《是非分不清》時,心裡懷有的意境而已(就如同寫《到處是秘密時》,我會重復默念上「窮碧落下黃泉」,意境啦意境啦)

    《是非分不清》是《及時行樂》系列書,原本去年就要寫,不過寫了一本《追月》出來,就延到今天啦。

    書裡的為官之道,在之前我的書裡也曾提過,我就不多作說明,私下我是把(及時行樂》、《是非分不清》,《探花郎》等三本列為「為官三部曲」,《及時行樂》因為太正直了,所以很快就在官場陣亡了,《探花郎》則是已經「成魔」的聶滄溟,至於中間的《是非分不清》,那就請看過的讀者去猜了(書名雙層用意,應該很一目了然吧?)。

    在寫的過程裡,我一直抱持著「啊,我在寫變態了」、「這個變態再這樣下去不行」、「這種變態誰會看啊」的心態寫完東方非,可是寫得很愉快(我也離此路不遠了,他的心跳加快、興奮莫名,我都有啊),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再寫他啦。

    咦,有人要問我為什麼《及時行樂》跟《是非分不清》裡的女主角都很會吃?純屬意外,一個是吃飯吃快樂的,一個則是力大無窮,體力耗費太多必須補充能源,兩人出生的唯一目的可能就是來吃垮阮家的。

    最後,因《是非分不清》的劇情與當初設定略有變動,所以在年號上與《及時行樂》裡某個小環節上有小小小小小的出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6-10-2 15:21:08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番外—誰啊誰先情竇初開?                   

    當她還是戶部阮侍郎,進京回報晉江工程的某次──

    萬晉年間,京師

    自晉江趕回京師後,阮冬故立即照著一郎哥的指示名單,分批送禮,第一個禮送的絕對是權大勢大的內閣首輔。

    而巧合的是,在那裡她發現了太子意圖拉攏東方非。

    現下皇朝的局面,算不上太平盛世,但也絕非國體衰弱,民不聊生,如果太子想以武力坐上龍椅,那勢必會在朝堂內宮掀起一番腥風血雨,甚至會引起皇朝的動蕩

    她煩惱著,但還是必須依著一郎哥的叮嚀,禮必到京師各部,讓人記住她這戶部侍郎,保有京師薄弱的人脈。

    「阮侍郎……本官想起來了,是首輔大人賞識的阮侍郎嘛……你不是去管晉江工程了嗎?對了,朝中有人升官,今晚大伙要去喝個酒祝賀,你也一塊來吧,花不了多少銀子的。」陸大人順口邀約。

    「東潛恭敬不如從命。」

    朝官上朝前時常私下協議政事,互謀其利,同時各自方便做事,而在酒酣耳熱下的協議更是常見,有機會可以參與她絕對不放棄。

    她可以趁機了解目前朝中動向,反正據說只是小小聚會,名單官員沒有超過正一品的,去探探目前京官彼此勢力也好,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是──

    她面不改色,努力擋住直往她懷裡偎來的香姑娘,同時轉頭對著隔壁的官員笑道:

    「陸大人,您不是說包下酒樓的小雅房嗎?怎麼……怎麼會有姑娘呢?」她擋她擋她再擋,快擋不住了!

    以往在外地當官時,也曾遇過這種情況,那時都由懷寧擋掉,現在她只身回京,只能硬著頭皮自己擋。

    一郎哥曾提醒她,她女扮男裝,行為舉止偏男而無女氣,一般男子認不出她是女孩子,但切記別讓有經驗的女子太過近身,以防被看穿。

    尤其,她一過二十,一郎哥更時時叮嚀。

    以前,她不以為意,總當自身是男兒,如今……

    她苦笑連連,深知任在場哪個姑娘坐進她懷裡,很快就能察覺她的身骨、氣味跟膚質都不是男子所有……

    她再擋再擋!

    陸大人笑道:

    「阮侍郎,這裡確實酒樓小雅房啊!聽說你住在京師的窮巷,也難怪沒有錢上這種地方,今天你好好開眼界吧,月色樓專門招待官員,平民止步,雅房有分等級的,今天咱們包的是小雅房,這些姑娘不比醉春閣裡的差啊。」

    「……」她聽過醉春閣,那是京師第一青樓。換句話說,這裡是更高一等的青樓妓院,早知道她就推辭了。

    「阮侍郎,你得首輔大人的賞識,最好早搬離那種窮巷,裝作清廉,只是會讓人覺得你假清高而已。」對面的官員酸溜溜道。

    「多謝大人提醒。等晉江工程完工,下官長住京師時,一定物色一間好宅子。在座各位大人,都清楚首輔大人的待人處事,如果不是他看重的人,各位大人哪能順利升官呢?小弟不才,還真希望哪天能跟各位大人一樣受首輔大人重視,早日發達升官呢!」

    這種馬屁話她說得舌頭都快打結,在座官員卻個個滿意。

    她早注意到聚會的官員,幾乎都是東方非的人馬,有幾名尚是老國丈的人,但已有傾向東方非的跡象。哎,果然是時勢多變化,成天傾來傾去如風中野草,累也不累啊?

    她仔細聆聽官員們的閒聊,一遇她未曾聽到的朝政大小事,她聽得更是入神。

    「阮大人,您不喜歡我嗎?」

    「啊?」她回過頭,差點嚇到,連忙再推開那名姑娘,尷尬地說:「我、我今天不太舒服,所以、所以怕傳給你……」

    誰來救救她吧!

    一桌官員十來名,人人盤腿圍桌而坐,都有姑娘在服侍,她實在很不能適應,又不甘心這樣離去,只能手忙腳亂地擋擋擋。

    官員們也察覺她這裡的異樣,大伙互瞄一眼,最後有人開口:

    「阮侍郎,你……不喜歡姑娘嗎?」

    「是是,我不太喜歡,你先下去吧。」她滿面薄汗道。

    開口的那官員對那嬌艷的姑娘使了個眼色,那姑娘才退了出去。他又舉杯道:

    「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京裡官員有些跟你一樣喜好,只要別過份張揚,是不會有人說話的。」

    阮冬故一頭霧水,但仍是跟著配合,笑道:

    「多謝大人提醒,下官銘記在心。」

    官員們又開始聊著皇上近日的作為,雖然都不敢放肆的談,但曹泰雪逐成皇上眼前的紅人,令他們憂心。

    「當初,咱們聯名共薦,等於是把老虎帶進門啊。」有人歎道。

    「首輔大人的命令,誰敢不從?如今是養虎為患,雖然首輔大人也盡了一分心力,但當年引曹泰雪進宮的卻是老國丈,說穿了,他們是一路人馬,將來必成首輔大人心頭重患……」各人哀聲歎氣。

    阮冬故聞言攏眉,正要開口,忽地身邊有人落了坐,她回頭一瞟,內心微怔。

    坐在她身側的,是一名細皮嫩肉的青年,長相不差,眼角眉梢帶俊,十分曖昧地朝她歡愉笑著。

    這是……何職官員?她沒有印象,那一定是這一年來入朝的官了。

    「下官阮東潛,任職戶部侍郎,不知大人是…….?」她認真問道。

    陸大人大笑出聲:

    「東潛,他要能做官,咱們都能成佛了。這酒樓裡頭不止有姑娘,還有你喜歡的男人,你要他做什麼他都會做的。」

    「……」薄汗已換大汗。等她回晉江,可能活活被一郎哥打死。

    「阮大人,讓我為你斟一杯酒吧。」

    那青年笑得嫵媚,她是頭皮發麻,全身發硬。

    她苦笑道:「多謝……」

    他有意無意靠向她,她豁然起身,准備亂找理由告辭,好過現在時刻擔心。

    她個性一向大而化之,平常可以跟工人百姓廝混,不分男女,但身為戶部侍郎,如果女兒身被人識穿,殺頭事小,她手上所該做的事必受影響。

    思及此,她快刀斬亂麻,抱拳作揖道:

    「各位大人,東潛想起一事,必須立即離去……」話還沒說完,忽然看見陸大人的僕役未經通報,奔過她的身邊,向陸大人低語。

    「這怎麼可能?」陸大人面露驚訝。

    興許是他的語氣太過難以置信,一桌官員紛紛住口,往他這裡看來。

    「還不快請……」

    「不用請了,本官自個兒來了。」人未到,聲先到。

    門簾被掀開一角,頭戴玉冠,一身玄色錦衣,手執折扇的東方非正站在雅房門口。

    「首輔大人!」所有官員起身相迎。

    東方非擺了擺手,懶洋洋道:

    「不在朝堂,不必多禮。聽說這二天有人升了官,自行聚會慶賀去,卻忘了找本官來。」

    官員面面相覷,最後陸大人小心作揖道:

    「這種小地方的聚會,實在不敢勞動首輔大人……」他頭很痛啊!

    明明東方非一向不喜這種小宴,從不出現在這種場合,但每回他們還是送帖附著厚禮呈上,做做樣子而已,但他敢指著東方非的鼻子明說麼?

    官員們手忙腳亂,將好位子空了出來,有人推開姑娘,斥道:

    「怎麼能叫首輔大人吃剩菜剩酒,還不快去重新布好上等酒菜,叫最好的姑娘出來迎客。」

    東方非似笑非笑,不走向那好位子,反而停在陸大人坐著的錦墊子前。

    陸大人愣了一會兒,非常識相的退到其它位子上。

    東方非在她身邊落坐,瞟見她也在場,狀似詫異道:

    「阮東潛,前二天你送禮來,沒料得今天又跟你相見了。」

    「首輔大人,是東潛運氣好,才能又馬上見著大人的面。」她客氣道。

    「哼,哪算你運氣好?是你我同喜漁色,才會不約而同選上了這種地方。」他語氣帶刺。

    她摸摸鼻子,不多作反駁。

    東方非一頭霧水,觀察她與她身側青年間的相處,訝問:

    「阮侍郎,你老推著他做什麼?來這種溫柔鄉裡,就是該好好享受才對。」

    「……」她臉垮如苦瓜。

    他挑起俊眉:「怎麼?你不知道這種地方專供官員享樂嗎?」

    「……東方兄,」她以耳語回答:「我確實不清楚。」

    「那真辛苦你了,是不?要打聽朝中消息,還得在這裡飲酒作樂,瞧瞧,你身邊的男子……是不是一直在摸你的發?」

    她嚇了一跳,趕緊推開那青年的手,苦笑:

    「這位兄台,我有事要稟告首輔大人,請你先別動手。」

    東方非哼聲:

    「好啊,有事快說。本官也不想壞人好事,快把你的話說完,省得讓你的男妾久候。」

    她抿了抿嘴,覷到其它官員低頭喝酒,誰也不敢再談政事。東方非一來,簡直打亂眾人腹裡苦水。

    照說,東方非位居權勢,想知道什麼重要朝政,問他最是清楚,但他為人狡猾,難保不會設下重重陷阱,到頭又生事端,再者在他眼裡,許多事情等同芝麻綠豆不入眼,東方非根本不在意,問他等於白問。

    她暗自歎氣,主動問道:

    「首輔大人,雖然下官長年在晉江,但也偶爾聽見京師傳來的消息。據說曹泰雪極受皇上寵愛,大人沒有勸阻過皇上嗎?」

    他笑道:

    「為何要勸?皇上信奉長生道,是件好事啊!不死不病,萬晉永世,這是皇朝百姓之福。阮侍郎,難道你不這麼認為?」

    她瞪著他。就是這樣,要眼前這狡猾多端的男人說出真心話,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難道大人不怕老國丈的勢力嗎?」她拐個彎說道,在旁官員暗自點頭,感激她冒死詢問。

    「老國丈是什麼東西,阮侍郎,你拿他跟我比?是瞧輕本官了吧?」東方非掃過在場官員,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有本官在,不敢言語不敢玩姑娘,那我來不就是大煞風景了?這可是本官的不該了……」

    「不不!」陸大人連忙舉杯:「首輔大人,您肯來,是給下官面子。請讓下官敬您一杯!」

    眾人紛紛舉杯,她也只好跟著舉杯,一飲而盡的同時,聽見東方非沉聲說道: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的玩,今天不談政事,只准玩樂,誰敢先行離席,誰敢再談政事,本官絕不輕饒!」

    阮冬故聞言,當下垮了臉。頓覺自己今天是白來,而且……

    她陪著官員閒聊喝酒時,還得閃閃躲躲的,身側的青年施展他的魅力,有意無意直逼向她,害得她不停地往東方非那裡移去。

    「冬故啊,」東方非接過服侍女子的酒杯,連看她也不看她的說道:「你我有一日兄弟的情緣,別管我這個兄長沒提醒你,酒能亂性,你最好多注意點。」

    他有意無意地嘲諷,她也不是聽不出來,反正他喜怒無常一下喜顏一下翻臉,她是明白的。只得低語:

    「一日兄長,小弟一向有節制,你不必擔心。」

    他笑道:

    「那就好,省得到時丑聞鬧到皇上耳邊去,就算你想繼續留在晉江監工,為兄的也幫不了你啊。」

    「一日兄長,說好今日不談政事的。」

    「對!是我不好,我先干一杯。」他認錯非常干脆。

    她遲疑一下,與他干杯,再度一口氣喝盡。苦辣辣的水酒,喝入腹裡,混合著她的憂心,實在是……難喝到極點。

    可能是東方非難得的隨和,一桌官員逐漸放松,只要不談政事,只要不被首輔大人看上玩弄,他們不時拍個馬屁,各自飲酒作樂,也是樂事一樁。

    現場微有失態,阮冬故只好舉筷埋頭猛吃,身側的媚骨青年直灌著酒,她偶爾應付二杯,偷瞄右側的東方非……他倒是挺享樂的,任由女子服侍飲酒用飯。

    男人嘛,都是這樣的……她也不是沒有見過。說來說去,還是一郎哥跟懷寧品性最佳,打小就沒有見過他們上過青樓什麼的。

    「冬故,你在想什麼?」東方非狀似漫不經心問道。

    她直覺說出口:

    「我在想,一郎哥跟懷寧真好,不曾上過這種地方。」

    東方非哈哈大笑:

    「冬故,你把他們當聖人了嗎?是男人,就會來這種地方。我記得當日在你宅裡避雪,你說過你守身如玉,那是去年的事了。怎麼?你要告訴我,現在你還是對這種地方一點也不感興趣……你是男子吧?」

    「我、我當然是!」她硬著頭皮。

    「是男子卻不喜歡這種地方,這是奇怪了點,不過,既然不喜歡,下次最好別亂跟人來。」他語氣似冷。

    她摸摸鼻子,繼續吃她的飯好了。

    身側的青年又要喂酒,她連忙推辭,苦笑: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一口喝光光。

    她再度偷瞄東方非。她無心比較,但在場官員已醉到失態,東方非喝得不比她少,卻還是十分清醒的樣子,再仔細一看,他身側的女子服侍他喝酒吃飯洗手,不敢造次,所以他衣著依舊整齊……

    他這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她實在該學學。

    說來說去,在她心目中還是一郎哥跟懷寧最好,東方非比這些官員再好一點點……當然,她是指自我克制方面。其它方面,她絕對力挺自家義兄是頂尖的。

    忽然間,青年趁她不備,大膽地靠了過來,將她親熱地摟進懷裡,在她頰面親了一口。

    她大驚失色的同時,還得控制力道推開他,一時不穩,她的身子整個傾倒在東方非的懷裡。

    東方非自顧自的飲酒,沒有推開她,也沒有正視她,只冷聲道:

    「受到教訓了?阮侍郎,你有心在政事是好事,但如果因此連人都賠進去,你說,這是得不償失,還是自作自受?」

    阮冬故狼狽地坐好,不管是左側或右側,她頭都很痛。她想先解決左邊這個青年,哪知這青年先她一步開口:

    「大人身上好香啊!」他有點吃驚,竟然比他還香。

    她苦笑著找理由。「不是我香,是、是先前那姑娘留在我身上的香氣……」一郎哥,你忘記教我如何應對這種事啊!

    「您的頰面真軟,小人吻起來,感覺真好,就不知大人的唇…….」

    「……我對蝦類敏感,瞧,我貪吃蝦,」連忙剝了兩只蝦入嘴,再笑:「嘴很容易腫起來,不,是已經腫起來,請你不要隨便動手,會痛的……」她怕再一個趁她不備吻上她的嘴,她的後半生會在一郎哥的責罵下渡過。

    東方非自始至終,沒有插嘴,只是把玩著酒杯,彷佛杯裡有無價之寶一樣。

    青年還是不死心,執起她的左手,心疼道:

    「大人,您的手指缺了一根,是出了什麼事嗎?」其聲柔媚,語帶憐惜,足以使人酥骨。

    而她,有一雙不解風情的耳朵,完全感受不到那股媚意,直忙著干笑:

    「其實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抽抽抽,她很想用力抽回來,但又怕傷著這青年,最後,只得由著這青年握了,只是,她不癢,用不著故意在她手心搔癢吧?

    東方非眼一瞟,瞧見那青年正曖昧地撫著她的斷指之處。他目光一厲,終於開口,其聲如寒冰,道:

    「阮侍郎,你真厲害,今晚喝了不少水酒,竟然也不覺得不適啊。」

    她聞言,暗地恍然大悟,喜聲道:

    「是是,大人說得極是!下官內急…那個,你別等我了,我上茅房,上茅房!」連忙擺脫這名媚骨青年,匆匆走出小雅房。

    一出雅房,夜風拂面,令她感激地松了好大一口氣。

    她渾身酒氣,連自己都受不了,幸虧東方非給了暗示,她才能暫時逃出來。

    她用力吸口氣再吸口氣,吸進所有的清新空氣。

    她到底在裡頭待了多久啊?

    明明是午後進來的,現在都已經不知道幾更天了。

    雅房的錢,她多少有攤點,而且把她未來半個月的飯錢都掏光光,她還在想,哪兒來的山珍海味這麼貴,原來是上這種地方來……她的飯錢就這樣掉進井底,連點事兒都探不到,唉……

    「阮大人。」青衣輕聲叫著。

    她嚇了一跳,轉身看見青衣就在隔壁房的門口。

    「青衣兄……你在這裡等首輔大人嗎?」

    青衣應了一聲,自房內取出熱帕子。

    「阮大人請用。」

    她遲疑一會兒,小聲問:

    「這不是給首輔大人用的麼?我這樣用…….」不太好吧?

    青衣面不改色道:

    「我家大人不會馬上出來,阮大人請盡管先用。」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忙著擦臉,精神頓時好了許多。

    青衣再端出茶來,說道:

    「這是醒酒茶,阮大人喝下後,明日不致因此頭痛。」

    她扮個鬼臉,心懷感激接過。

    「青衣兄,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記下。」

    「小事一樁,不必客氣。」

    她小口小口喝著熱茶,舒緩了胃中不適。她再觀望四周,疑聲道:

    「我記得白天沒有這麼冷清的。」

    「我家大人已將這一頭雅房全數包下了。」

    「原來如此……也對,他是首輔,自然要顧及顏面,如果在此醉酒失態,讓人瞧見,那可是丟人現眼呢。」

    青衣聞言,欲言又止,最後改變主意問道:

    「今天小人看見阮大人進酒樓,大人不似貪美色之徒……」

    「是誤進是誤進。」她歎道:「京師處處是陷阱,一進來還沒發現,直到有姑娘往我身上靠,我才驚覺這裡是溫柔鄉……為什麼不直接在外頭寫個明白,免得有人誤把青樓當酒樓呢。」

    青衣維持臉皮不動。

    她又深吸口氣,活動筋骨,跟他抱拳道:

    「多謝青衣兄。」

    她准備再度入房,今晚內閣首輔東方非在場,誰都不能先離席,她只好再戰江湖了!

    這一次她嘴巴要塞滿蝦子,看看那青年要怎麼偷襲她!

    正巧,東方非走出來,看見她正要入內,也不意外,說道:

    「你要進去?」

    「這個……」

    「裡頭亂得很,你想進去?」

    「不不不,那就別進去打擾了。」

    東方非冷笑一聲:

    「你進去,一塊亂,你確定不要?」

    「……小弟今天……興致不大。」

    他皮笑肉不笑,走進隔壁房內,接過青衣的茶,頭也不回說:

    「進來休息吧,一身酒氣走回你窮巷裡的家,只會丟了京官的臉。」

    內閣首輔的話,她不能不從,只得跟著進房。

    頓時,一股清香撲鼻。

    「阮大人,切莫驚惶,這是醒腦的香味。」青衣低聲解釋。

    「原來如此。難怪首輔大人不怕喝醉,原來早有准備。」果然是為官十多年的老江湖!

    「誰像你,一點准備也沒有,就敢來這種地方。」東方非擺了擺手,青衣退到門口,並沒有關上門。

    「過來坐著。」

    她躊躇不前。

    「晉江工程進行到哪了?」他問道。

    她連忙坐到他的身邊,笑道:

    「多謝首輔大人處處幫忙,今年的工程如預期,尤其今年的梅雨季已過,損失都在預料之中,這一些都詳列在公文裡。」

    「公文哪有你說的詳實呢?我就愛聽你說,冬故。晉江工程完成後,你回京,我可擬召讓你升官,你打算坐上何等官職?」

    她一怔,皺起眉。

    「東方兄權勢之大,只手可以遮天,請不要用在這種地方!小弟前途,小弟自有考慮,請東方兄務必別插手。」

    「哦,那你想我插手什麼呢?」

    「……」她瞇眼。

    「你這是什麼懷疑的眼神?好!你說出來,我一定做得到!」他興致勃勃。

    「東方兄,你喝醉了吧?」

    東方非哈哈笑道:

    「這種地方就能讓我喝醉失了本性嗎?你說,只要你說得出,我就能做得到。管你要什麼金銀珠寶,大好前程,我都給得起。」

    阮冬故聞言,心一跳,逮住機會,認真問道:

    「東方兄此話當真?」

    他揚眉:「一言九鼎。」

    她立即起身,爽快地說:

    「駟馬難追。小弟在此懇請東方兄,他日若要助太子一臂之力,請勿動搖國本,擾亂民心,不傷及任何無辜百姓不折損任何皇朝將士!」

    東方非嘴角揚勾,俊目璨亮地注視著她。

    「你選的,就這個?」

    「就這個!」

    「哈哈,好!我給你機會保你前程你偏不要,偏選這種事……我要不如了你的心願,倒顯得我無能了。」

    她大喜過望,作揖道:「多謝東方兄!」

    東方非笑了二聲,沒有揭穿承諾下她真正的心思。

    她在想什麼他會不知情嗎?

    她以為太子強坐龍椅,必會掀起血風腥雨的風暴,對國本只有百害而無一利,要他承諾,正是要太子永無奪位的時機!

    果然,她選擇的路,終究還是保有舊制。這樣的愚忠,這樣的正直,讓他都不知該如何委婉告訴她,要讓一個人坐上龍座,有太多骯髒的法子了。

    「我可以再加上一條,除非皇上在位大禍及皇朝百姓,否則我絕不主動幫太子,當然,規則照舊,絕不動搖國本。冬故,你這樣安心了嗎?」

    她喜道:

    「東方兄大恩大德,小弟銘記在心。」

    「哼,這種事你也當大恩大德,你一輩子要報的恩還不知道要多少呢?」頓了下,他道:「我也沒要你記恩,不過,你倒是可以坐下。」

    「坐下?」

    「怎麼?不敢坐在我身邊?」他激她。

    她笑道:「怎麼不敢呢?」她爽快地再度坐下。

    「本官有點累了,你的肩,讓本官枕一會兒吧。」

    「……」她不敢拒絕也不能拒絕,只能任著他輕枕在她的肩頭上。

    淡淡的酒氣襲面,全是來自他身上的。這個……還好一郎哥沒看見,不然她可能要跪算盤了事。

    讓他靠靠她是不介意,也不會很討厭,比起雅房裡那青年,她寧願讓東方非自然地靠著,至少不必擔心毛手毛腳。

    再者,今天晚上能得到他的承諾,她沒有白來,讓他靠個半個月都不是問題。只是她有點煩惱,明天起,她該到何處吃飯去?

    「被吻的滋味如何?」他閉著俊目,懶洋洋問道。

    她一怔,想了下。「有點惡心。」再補一句:「男人吻男人,不太好。」

    「冬故,這裡的男女都受過訓練,他的一舉一動,都足夠迷惑一個守身如玉的黃毛小子了,難道你一點心動都沒有?」

    「心動是沒有,驚嚇倒是不少。」她坦承。

    他輕哼了一聲,但已無之前的冷意。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他的呼吸輕淺而規律,顯然已經進入睡眠。

    這個內閣首輔還真好睡呢…….看來她只好當枕頭當到天亮了。她端正地坐在椅上,讓他睡得安穩。

    青衣臉色有點古怪,無聲地對她說了一句:

    「我家主人這二天為太子之事,未曾入眠,今天上早朝,到現在還沒有休息過。」

    她以眼神示意,表示絕不驚動東方非,以報青衣賜醒酒茶之恩。

    只見青衣輕輕掩上門,不讓冷風入侵。

    她還是挺直腰桿坐著,不敢枉動半分,內心卻思索著:

    這二天東方非到底為太子策劃什麼,竟然如此費心……

    不管了,既然他一諾千金,那麼之前他為太子做什麼都得暫擱了。她從不相信長生不老,皇上遲早會駕崩,那時太子順理成章坐上龍椅不是很好嗎?

    他在這裡睡愈久愈好,省得醒來後又作亂……她嗅了嗅,除了滿室提神的清香外,還有他身上殘留的酒氣跟他的氣味,不難聞,甚至帶點香味,她寧願待在這裡聞他的氣味,也不想再被雅房裡的青年糾纏。

    只是,她還是有點不明白……

    既然他忙到連補眠的時間都沒有,為什麼今天還要趕來參加這種小聚會?這種聚會,理當不在他的計劃裡,對他也沒有任何幫助啊……

    何況,如果他只是想享受溫柔鄉的滋味,那應該留在雅房內,而非在這裡,在她的身邊補眠。

    她想了大半夜,終是無解。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歷經了東方非親臨晉江追究她的男寵、再經燕門關,樂知縣,最後成親……後,她才發現這個曾在皇朝內呼風喚雨的內閣首輔,不但淺眠,而且習慣獨眠,唯一能待在他身邊,又不致驚擾他睡眠的,只有她跟青衣。

    當獲知的那一剎那,她感慨地說:

    「果然,遺臭萬年的惡官也不好當……」正所謂,壞人不可做,還得防人刺殺,多辛苦。

    青衣默默看她一眼,不知該不該為主子反駁。

    他家主人,純粹是天生淺眠,不喜人驚擾,根本與遺臭萬年的惡官沒有關系,如果有心人士想行刺,他家主人還求之不得,備好大禮等著人呢。

    但這種話,他想,他還是不要說的好。

    ~End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6-10-2 15:21:23 |只看該作者
    小後記:

    這一篇,去年就寫了。之所以沒有放在番外小說出版,就是因為劇情是卡在是非分不清中間,如果記憶不好的朋友,會造成小混亂,所以思索半天,就換成懷寧篇上檔。(本來懷寧篇沒有要上去的,但為了統一順序,就狸貓換太子了)

    當初寫是非分不清時,其實不確定會有斷指娘子以及其後續番外產生,所以那時下筆是非分不清時,是非常有節制的。(畢竟是有頁數控制)

    因此,如今回想起來,很想捶胸頓足,許多曖昧情節就這樣錯身而過,是啦,我是非常喜歡寫曖昧情節的,反正大家都看穿了,我也不用再偷偷遮掩了XD。(其實下篇還想補一點曖昧,但不用再補,諸君也可以看穿是誰先情竇初開的吧?哎啊,就是那個人嘛^.^如果有人跟我說,看不穿的話,下回我再寫個誰先情竇初開進階版~才怪~別當真~)

    今年年初,非常有雄心壯志,想再呼應「斗官.誰啊誰先情竇初開」,再寫個斗妻婚後的故事,以及當初阮冬故如何買官的前篇,以三篇作為網上番外的End,但是

    人生海海啊。

    現在已經六月了。天!光陰似箭啊!哪來的時間去寫啊~

    現在我目前無心分神在這故事上(((還是有其它角色是等著去寫的)))

    我相信喜歡這個故事的朋友,你們也是很喜新厭舊的XD,所以就這樣啦。

    這個系列暫時就告一個段落,如果哪天閒來無事,有點發狂如當初莫名其妙一定要馬上寫的不止息那三篇,那就會寫的。不然,應該是不會再動筆的。當然,如果你是神,願意賜我一天四十八小時,我一定會再寫的。

    (本人歷年經驗,話是不能說絕的,所以在此嚴重聲明,如果明天你看見斗妻新的番外,請勿拿雞蛋丟我,我只能說,一個人,在每一刻,心思都是不同的,只是不動筆的心思保持半年了,也許明天就會變?那時,要丟雞蛋的朋友,請將一簍簍完整的雞蛋送到飛田出版社,我請他們送來,我可以吃好幾天的蛋炒飯,我拿蛋殼丟自己的畫像,跟你們同一陣線,請放心,所以要丟者,務必要把雞蛋送給我)

    就這樣了。

    本篇番外結束後,我會降低做預告的次數。

    下面,自認文雅脫俗者,不宜觀看。

    今年六月,我罵自己一頓,哇勒,當初是哪個王八蛋附身,還做預告咧,這種事一點也不好玩。誠信寶貴,預告不能亂做,就算是沒有時間也要熬夜修完它。這種日子是很痛苦的!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2 23:3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