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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瓔 -【狐商的鴇兒(娘子就愛相公壞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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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1: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簡瓔 - 狐商的鴇兒【娘子就愛相公壞之三】

傳聞都說,狐商鳳取月狡詐善斂財,錢多到皇帝都乖乖聽話,
不料這回昏庸皇上將了他一軍,竟指了個鴇娘給他做正妻……
他的未婚妻可真大膽,身為侯府千金卻私下開花樓當老鴇,
賺得盆滿缽滿外,她的鬼點子和生意經都與他不謀而合,
於是好奇的他假裝聾啞,臉上貼塊傷疤混到她身邊做小廝,
果然她潑辣的掌得起家,連世子都敢打罵,和他真是天生一對,
且她從未看輕「身有殘疾」的他,總對他傾吐心底話,
他不禁覺得這聰明丫頭太沒防備心,沒他守著怎麼行,
正想趕快娶回家,卻發現她似乎看上化身小廝的自己,
對他告白有他在她心就安,甚至在遇到劫匪時要他先跑,
讓自小被家人無視、靠己力打拚至今的他感到無比溫暖,
心甘情願為她擋刀,並得到她親自餵粥餵藥的貼身照顧,
只是他這娘子用情太深,竟打算逃婚嫁他這醜小廝為妻,
現在真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沒想到他最大的情敵竟是自己,
想起她曾對他說過,為求被休她新婚夜要踢夫君命根,
這令他擔憂當身分曝光後,她會用何種手段讓他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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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1: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群雄割據的亂世之中,無論是大國或小國,最苦的是無力改變時代的百姓,大蕭國的百姓也不例外。

  大蕭十四年,江山已進入風雨飄搖期,宦官亂政民不聊生,奸人趁隙奪權,正派人士討伐,卻又淪為相互內斗,使龍座上的蕭明帝根本沒有實權,因而形成內亂,彼此混戰。

  朝廷腐敗,奸宦當道,遂起民怨,引發各地的大小叛亂不斷,這還不打緊,關外戰火連綿、血流漂杵,每一國都想並吞另一個國家來壯大版圖,唯一站穩腳步的只有國富軍強的大梁國。

  大蕭內憂外患,除了虎視眈眈的他國,還有自蕭啟帝以來便不斷動亂的胡人在邊關燒殺擄掠、屢犯內地,加上連年天災和瘟疫,作物無法收成,大蕭的國力早已衰落,哀鴻遍野之聲處處可聞,但那聲音,只有皇室聽不見。

  大蕭十九年,各州擁兵自重,農業生產出現嚴重的土地兼並現象,直接導致地方豪強勢力的崛起,他們一開始靠著自己的財力組織武裝軍隊保衛家園,後來就逐漸演變成擁有私人武力的軍閥,朝廷由于不修政事,對于這樣的情況,也是無能為力,反而形成需要那些私人勢力來維持地方穩定的怪象。

  大蕭二十三年,地方與豪強平分了境內的勢力,分化成士族與寒門兩個陣營,士族多半在朝為官,在土地與權勢方面佔有了優勢,而寒門則是那些靠自己打天下的商賈,被列為品階最低的下、下、下、下、下等人,用了五個下,就知道商人在大蕭國是被列為身分低賤、不事生產、鑽營牟利、比工人還要更加低階的人,因此很多富商都會讓後代嫁給落魄官宦人家,用金錢買高貴的身分,也是買一個未來出路的保證。

  然,在大蕭國境內,偏偏有一個人反其道而行,明明出身高門世族,還是大蕭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擁有一顆聰明腦袋,卻寧可棄官從商,「擠進」那最低階的下等人行列,用他一手打造的金錢世界,將貴族甚至是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間,也用他金庫里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告訴世人,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擁有金錢和人脈的人才是真正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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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1: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琴羽杉生生被刀子刺進身體裡的痛意給驚醒。

  她這才知道,原來刀子刺進身體裡是這麼痛,還不如一顆子彈給她個痛快,堂堂澳門賭王的女兒倒在地上,身上插了把刀,一點一滴的失血而亡,這樣的死法對她而言,有失顏面啊!

  她死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死了,她甚至看見自己的靈魂從身軀裡抽離,看見那場黑道械斗裡背叛她的手下是哪一個,而她只是一縷幽魂,根本無能為力揪出那混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混蛋在她老爸帶手下趕來之後,假惺惺地陳痛悲鳴。

  她死不瞑目啊!她真的死不暝目,擔心她老爸會繼續被那人所騙,以為是自己人,卻是天道盟的人,想到這個,她就撕心裂肺地想吼想叫想捶胸頓足,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能守護她那面惡心軟的老爸了,她死了……

  那,這是哪裡?

  「姑娘怎麼又哭了?」一個嘆息的聲音傳來,跟著,有人用帕子輕輕拭著她的臉頰。

  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一摸,好像是真的哭了,眼淚還掉得挺凶,枕頭都給沾濕了。

  她睜開淚眼,看到一個約末三十來歲、雙眸迷茫憂郁的女子,正坐在床邊注視著自己,她身穿青色羅衣和雪青色的繡花長裙,臉色蒼白,脂粉未施,尤其是那嘴唇,都裂開了。

  「頭還疼不疼?」那女子溫柔地問,眼裡又悲又喜,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

  「是很疼……」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是一陣劇烈頭疼襲來,她唉喲一聲,身體跟著軟綿綿地倒下,頭又落在枕頭上了。

  「大夫說你要好生躺著,怎麼又不聽話了?」那女子輕聲責備著,一邊重新為她掖好了被子。「別再亂動了。」

  琴羽杉就算想亂動也不行了,因為她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夢裡,夢中她一下在澳門的家裡,一下在古色古香的房子裡,一下子穿利落褲裝在會議室裡主持會議,一下子梳髻穿古裝在繡花,再醒來時,她腦中已多了一段長長的記憶。

  原來她穿越了,穿越到這個叫做大蕭國的地方,而她這具身軀的主人與她前世的名字一樣,也叫做琴羽杉。

  琴羽杉是長安侯府的六小姐,是侯爺的三姨娘藺氏所生,那藺氏就生了她這麼一個女兒,去年病死了。

  琴羽杉在侯府本來就沒地位,在藺氏過世之後,更是鎮日裡被她那些異母姊姊們刀言箭語的羞辱踐踏,在前些日子被一句「娼婦養的」刺到了,竟一時想不開,投池塘自盡了。

  真正的侯府六姑娘魂歸離恨天了,而她穿越而來……

  「桂姨……」她在床帳裡虛弱地喚人。

  承襲了原主十五年的記憶之後,她知道第一次睜眼見到時的那名女子是她娘親的陪嫁桂娘。

  「我的姑娘!你可終於醒了!」桂娘喜極而泣地奔過來,掀開床帳,見到琴羽杉真的醒了,她眼淚刷地流下來。「真真擔心死我了!」

  雖然小主子平日並不太搭理她,但她既然在小姐臨終之前答應了會好好照顧小主子,她怎麼也要做到,就算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在這府裡護小主子周全。

  「我怎麼了?」琴羽杉慢慢地坐起來。

  別娘連忙拿了迎枕塞在她身後,讓她坐得舒服點,嘴裡又忙問道︰「頭還疼嗎?姑娘可是昏迷了整整一個月,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琴羽杉一愣。

  什麼?是說,她躺了一個月嗎?

  迸代又沒有點滴,她是怎麼活過來的?還真是神奇。

  別娘接下來的話給了她解答,「幸好強灌的米水和湯藥沒有吐出來,一定是小姐在暗地裡保佑著姑娘,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萬不能再想不開做傻事了……」說著,淚水又泛濫成災。

  琴羽杉暗暗點了點頭。

  原來是強硬灌食了,那必然也有人幫她把屎把尿了……天啊,真丟臉,這部分還是不要問好了,她自己都不敢聽。

  她輕輕拍了拍桂娘的手。「您放心吧!桂姨,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別娘一時間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她的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姑娘這話當……當真嗎?」

  餅去她曾無數次開解小主子,總是換來一句「桂姨你不會懂我的感受,像我這樣的人不如死了算了」,因此,縱然心中有再多苦口婆心的金玉良言要勸解,她也不敢隨意開口,怕一個不小心又觸及了小主子悲憐自身的傷心處。

  「當然是真的。」琴羽杉已想好了說詞。「鬼門關前走一遭,任誰都會轉性兒,閻王爺不收我,必有他的理由,若我再不知好歹尋死覓活的,那便叫親痛仇快了。」

  她是有原主的記憶,可是許多事還模模糊糊,只知道原主自盡的理由是因為受不了冷言冷語,但究竟是什麼厲害的言語能將一個人逼上絕路,她就記不清了。

  看來,她和原主也像新婚夫婦一般,需要有磨合期,至於目前那些想不起來的也不要緊,通通推給「鬼門關前走一遭」即可,想來這古代人甚是迷信,也不會起疑就是。

  「正是這個道理,正是這個道理,姑娘如今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

  丙然,眼前的桂娘只顧著喜極而泣,根本沒對她那番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言論多起疑心。

  「快別哭了,桂姨。」她還諸多事不明白,要爭取時間,在旁人察覺到她不是原主之前,她要知道原主的一切,以免被看出破綻。

  要知道,她借屍還魂之事若被發現,她這樣的「妖孽」,恐怕會被綁起來活活燒死。

  思及此,她便一陣頭皮發麻,忙嚴肅的看著桂娘問道︰「究竟我那幾個姊姊是說了什麼,惹得我尋死?」

  別娘一愣。「姑娘忘了嗎?」

  「全忘了。」琴羽杉不假思索的回答,隨即催道︰「所以你快說給我聽,我要知道她們的狠毒,不要見了還傻傻的去親近她們才好。」

  「姑娘真忘了?」桂娘還是不太相信,畢竟小主子過去最在意府裡那些小姐對她的評價,連夢裡都咬牙切齒,怎地如今卻全忘了?

  琴羽杉想到古人迷信,便隨口道︰「我在陰曹地府裡有個人拿了碗湯給我渴,雖然我才喝了兩口,但有些事就是忘了。」

  別娘掩口失聲駭然地道︰「孟婆湯!姑娘你喝了孟婆湯……」

  敝不得,怪不得過去說話唯唯諾諾、結結巴巴的小主子今日說起來話來卻是剛強了許多,竟然是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淨忘了,連性子也轉了。

  琴羽杉心裡一陣好笑,面上卻做出一派恍然大悟的模樣,肅容道︰「原來那是孟婆湯,難怪我會忘了許多事。」

  怕小主子真會因為失去記憶而對府裡那些一個個嘴巴狠毒的小姐生出親近之意,桂娘忙把前因後果說了。

  原來,原主琴羽杉的娘親藺氏竟是古代黑道頭子的獨生女,外祖藺大聲一開始不外是帶領著族人與弟兄做些攔路打劫的無本生意,闖出名號後,便開始向富室商家收取定額的保護費,又適逢大蕭亂世,那些富室商家十分怕死,保護費交得非常甘願,有些甚至還自動加價,務求被保護得滴水不漏,因此那藺大聲手裡每月都有大筆錢財進帳,供養族人與手下綽綽有余,在娘子的建議下,開始大買土地,又因為亂世裡的土地便宜,他便買了不賣,只要手頭有多余的銀兩便去買地。

  琴羽杉聽到這裡已經十分佩服,這活脫脫不就是現代那些地產大亨發跡的過程嗎?而原主那外婆也是個精明的,不過是個壓寨婦人,便知道有土斯有財的道理。

  如此過了十年,藺大聲累積了大筆財富,夫妻倆生下了一個女兒,也就是原主的娘親,藺大聲又在娘子的建議下「轉型」,不再靠拳頭吃飯,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段開起了賭坊和妓坊。

  他非常地不拘小節,自己坐鎮賭坊,妻子便在那名為「媚香樓」的妓坊裡擔任老鴇,每日送往迎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光是京城便有六間賭坊和六間妓坊,賭坊和妓坊一定開在一起,打的如意算盤便是那贏了錢的賭客再去妓妨風流快活,那銀兩照樣又回到他的口袋裡。

  琴羽杉聽到這裡,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前世她便是替父親打理著旗下的酒店生意,自然深知賭場與夜總會不分家的道理,而藺大聲的出身不過是個混混流氓,竟有此智慧,也難怪能發大財了。

  照說,長安侯府這樣的高門望族怎麼可能納一名「生意人」的女兒為姨娘?就是小妾也是萬萬不能,況且說是生意人,那只是好聽話,骨子裡可是黑道,黑道便罷,嘴上還能說說義氣啥的,但她外祖家的根源事實上是土匪啊!是貨真價實的土匪起家,難怪她與娘親會在這侯府裡被人瞧不起了。

  「那時,小姐上媚香樓找夫人,卻被個醉醺醺的酒客硬拉著不放,要她陪酒,侯爺當時也在那裡,出手救了小姐,自此,小姐的一顆芳心便系在侯爺身上了,侯爺也是個多情人,竟也忘不了小姐,在侯府鬧了個天翻地覆,定要納小姐為妾,還使出了絕食的手段,老侯爺和老太君莫可奈何,只好答應了讓小姐進門。」

  琴羽杉聽得嘖嘖稱奇,一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竟能上妓坊找娘親,在這把禮教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古代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這藺大聲確實是豪放的草莽出身,對女兒的管教也馬馬虎虎。

  「雖然為妾,但小姐卻是打從心裡喜歡侯爺,因此是歡天喜地的嫁入侯府,老爺夫人怕小姐受委屈,還特地備下了一百車的嫁妝,比侯府下的納采禮多了十倍不止,都是上好的金銀珠寶玉器和綾羅綢緞,哪裡知道,侯府是收下了豐富的嫁妝,卻沒有善待小姐,讓小姐落了個病死的下場。」

  說到這裡,桂娘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才繼續說下去。

  「侯爺雖然溫柔多情,但大夫人可不是善類,不但是征北王府的嫡千金,又與皇後娘娘是手帕交,還生了世子,地位無可動搖,姨娘杜氏是如嬪的姊姊,大夫人不敢動她,便把氣都出在小姐身上,侯爺處處留情,在府外風流快活,根本不知道小姐受的委屈,直到生下了姑娘你,侯爺才發話要抬了小姐做姨娘,大夫人和杜姨娘自然是萬般反對,只因為小姐出身不高便被她們百般踐踏,最後是侯爺冷了臉說若不能抬了小姐做姨娘,他便不回家,大夫人和杜姨娘才恨恨地答應了。」

  不用桂娘把話說詳細,琴羽杉也猜得到原主長年來是如何被那些異母姊姊們給羞辱了,原主的娘親是在妓坊中結識侯爺的,外婆是資深老鴇,那還能有好話嗎?一定是一口一個娼婦了。

  她心裡已經對原主尋死的原因有底了,便道︰「桂姨,你且說說這府裡的人事組織給我聽。」

  別娘一愣。「人事組織?」

  琴羽杉也被自己這脫口而出的現代用語嚇了一跳,忙補救道︰「就是……就是府裡還有什麼人。」

  半個時辰後,在桂娘的說明下,琴羽杉腦中已有清楚的長安侯府人事表了。

  老侯爺已經過世了,老太君住在花明院,韓嬤嬤是她跟前說得上話的,也是她的陪嫁,檀雲則是一等大丫鬟。

  侯爺的正房夫人尹氏,征北王府嫡女,性格高傲,嫡出的長子琴修禾是侯府世子,已和寧王府郡主議了親,嫡次子琴修苗尚未議親,兩個人都跟侯爺一般斯文俊逸,但也都資質平庸,沒什麼大做為,倒是多情作派和侯爺一模一樣,尹氏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府裡丫鬟和兩個兒子的曖昧之情,只要被她察覺了,那丫鬟不是被活活打死便是被賣了,下手之狠,可做最毒婦人心的代表了。

  除了兩個兒子,侯府的嫡長女琴羽秋也是尹氏所出,已和鈺親王府的世子議親,將來是親王妃,這親事是尹氏請她的閨蜜皇後指下的,自然也讓她在侯府的地位又更加高不可攀了。

  姨娘杜氏是吏部尚書的庶女,親妹妹如嬪如今正受皇帝寵愛,因此旁人輕易不敢得罪她,可惜的是,她使勁地生,卻只生了四個女兒,生不出兒子來,四個女兒琴羽梅、琴羽蘭、琴羽竹、琴羽菊全部待字閨中,等待婚配。

  在這個府裡,老太君倒是喜歡原主娘親藺氏的,因為藺氏對老太君這個婆母是愛屋及烏,打從心裡的孝順,不但晨昏定省、噓寒問暖,身子好的時候,天天都會去花明院伺候老太君用膳,而大夫人和杜姨娘卻是自恃出身高貴,不把老太君放在眼裡,連帶著她們生的幾個女孩兒也一樣眼高於頂,都是表面恭敬,沒有一個有孝心,幸好侯爺是個最重孝道的孝子,因此府裡上下不敢造次,老太君還擁有一定的地位。

  「所以,老太君算是疼惜我的嘍?」琴羽杉前世是管理高層,馬上就嗅到了「商機」——她在侯府唯一的靠山老太君,在她不能獨立之前,可要牢牢抓住老太君這棵大樹啊。

  「侯爺也是疼姑娘的,只是礙於大夫人和杜姨娘,不敢明著對姑娘表示關懷罷了。」

  琴羽杉懂了,侯爺就是個懼內一族,雖然處處留情,但畢竟是怕老婆的人,不敢把女人都往府裡放,以至於數十年來也只強硬納了藺氏一個小妾而已。

  「桂姨你在跟誰講話?」一個丫鬟打了簾子進來,一見和桂娘說話的竟是琴羽杉,那丫鬟立即面露驚喜之色,把手裡的托盤往桌子一放,一步三跳地奔過來。

  「姑娘醒啦!」

  琴羽杉見了人便知道這是打小伺候她的大丫鬟,名叫桃雨,看來是與她很親近之人,所以她的記憶裡自然便浮現了一些與桃雨相處的片段。

  她遂微微一笑。「是啊,我醒了,肚子好餓,你端來的那碗是啥?可以吃嗎?」

  桃雨道︰「是姑娘的湯藥。」

  琴羽杉不必想也知道那湯藥定然是奇苦無比,她若無其事地道︰「既然我醒了,就不必喝藥了,去熬肉粥來吧。」

  桃雨眼楮都瞪大了。「肉粥嗎?」

  琴羽杉實在不知道桃雨為何要把眼楮瞪得那麼大。「怎麼了嗎?」

  桃雨眼也不眨地道︰「姑娘討厭吃肉啊!」

  咳、咳、咳!琴羽杉被自己口水嗆到了。「什、什麼?」

  討厭吃肉?那可不行,她是無肉不歡,不可一日無肉啊!

  別娘笑道︰「姑娘既然說要吃肉粥,你就快去熬吧!姑娘在地府喝了孟婆湯,如今不討厭吃肉了。」

  桃雨頓時瞠目結舌地張大了嘴,眨了眨眼,片刻之後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如此,那婢子馬上去熬肉粥!」

  琴羽杉嘆為觀止的看著,雖然孟婆湯的說法是她編出來的,但連桃雨這年紀輕輕的丫頭片子都對孟婆湯一說信了個十足十,叫她怎不感嘆迷信的力量是如此之大。

  「大夫人來了!」門外一個緊張的聲音傳來,琴羽杉認得那是另一個大丫鬟竹韻的聲音。

  聲音才落,便有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闖進寢房來了。

  看見為首的高傲女人,琴羽杉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想來是原主見到尹氏的反應還殘留在這具身軀裡,也足見那尹氏是多麼令原主害怕的人了。

  別娘惶恐的從床上起身,桃雨也馬上閉嘴不敢再說笑了,竹韻悄悄地走進來站在桃雨旁邊,一時間房裡的氣氛頓時從春天變成了冬天,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琴羽杉一點也沒被尹氏的氣勢嚇到,她恭敬中帶著不卑不亢的語氣說道︰「女兒給母親請安,恕女兒腿腳無力,沒法起身。」

  尹氏很驚訝素來在她面前連句話都講不完整的小賤人會說出這麼幾句好聽的場面話來,但她很快恢復鎮定,不咸不淡地道︰「你就躺著吧!身子不好的人還起來做什麼。」

  她明明很想叫琴羽杉也跟藺氏那賤人一樣去死,但又不能失了她侯府當家主母的風範,兒子即將與郡主成親,女兒就要嫁入鈺親王府了,她這個做嫡母的總要留一些給外人打聽,若傳出她苛待庶女,甚至是弄死了人的傳聞就不好了。

  不過,這也不表示她會把那小賤人一直留在府裡,她定然會找機會將那小賤人攆出侯府,還要她過著讓世人嘲笑的日子,誰讓她有個讓自己恨之入骨的娘親,那唯一讓侯爺真心愛著的女人,那賤人藺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死了也讓她不痛快。

  藺氏死的那一夜,她看見侯爺偷偷在書房掉淚,她知道哪天自己死了,侯爺只會松口氣,是絕不會為她掉淚的,因此,她更恨藺氏了,也恨藺氏生的下賤女兒,她發誓一定要讓琴羽杉那小賤人好看,要讓藺氏在陰曹地府也不得安心!

  琴羽杉光看尹氏臉上那嘴角肌肉細微的牽動就知道對方是恨她入骨了,也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不能被弄死了,不能辜負上天在她死後又給她另一段穿越人生的美意。

  「陳大夫怎麼還沒來?」尹氏皺眉問。

  她旁邊那長得一臉精明的大丫鬟丁香脆生生地道︰「算算時間,應該是已經到了。」

  說時遲,那時快,門外一個丫鬟大聲稟道︰「大夫到了!」

  琴羽杉不想看醫生啊,忙道︰「母親,女兒已經好多了,實在不需為女兒費心……」

  她還沒說完便被尹氏打斷了,她義正詞嚴道︰「那怎麼行?你爹記掛著你的病,再三交代你醒了務必要請大夫過來瞧上一回才能放心,再說陳大夫人都到了,沒讓人白跑一趟的道理。」

  琴羽杉眼見躲不過,也只好從了。「那女兒就多謝母親關懷了。」

  其實她是有些擔心自己這穿越來的魂魄會不會被大夫看穿?還有,原主都死了,可見身子骨有多差了,自己這氣血活泛的豈不是很可疑?

  不過,再多的擔憂也無濟於事,門外那丫鬟已經迅速領著提醫箱的大夫進來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必要時再搬出孟婆湯那套說詞便是。

  「勞煩陳大夫了,快給這孩子診診脈,昏迷了月余,好不容易醒來,一定要仔細診脈才是。」尹氏用慈母語氣說道。

  琴羽杉第一眼就不喜歡那陳大夫,老家伙眼神透著心術不正,前世她可是閱人無數,一年要面試百來人,絕不會看錯的。

  「大夫人請放心,陳某定仔細為六姑娘診治。」陳大夫撩袍在床邊坐下。

  琴羽杉的手擱在了脈枕上,桂娘忙在她手腕上搭了塊帕子,那陳大夫就一臉嚴肅地認真診起脈來,越診,眉頭蹙得越深。

  「怎麼了嗎?」尹氏用擔心的語氣問,眼裡掠過一抹陰惻惻的笑意。

  陳大夫一臉慎重其事地道︰「大夫人莫急,待老夫探過左手,方能診得詳細。」

  於是桂娘又把帕子換到琴羽杉的左手腕上,那陳大夫再度認真地診起脈來,越探,不但眉頭蹙得更深了,還久久不說話。

  這下桂娘也急了,不管尹氏在場沒她說話的余地,便急問︰「您快說吧!我家姑娘究竟怎麼了?」

  尹氏在心中冷笑一記,不緊不慢地道︰「是啊,您就說吧。」

  見桂娘、竹韻、桃雨都緊張萬分,琴羽杉倒是老神在在,她心裡有數,狗嘴吐不出象牙,那陳大夫定是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

  丙然,陳大夫重重地嘆了口氣,非常沉重地道︰「六姑娘是……是不足之癥哪!」

  琴羽杉以為那是跟腿腳有關的病,但周圍人連同尹氏帶來的那六名丫鬟、六名婆子都驚駭地啊了一聲,遂讓她知道沒那麼簡單。

  「不足之癥?」尹氏驚慌地問︰「您可診仔細了嗎?當真是不足之癥?」

  陳大夫斬釘截鐵地道︰「不會錯的。」

  尹氏又問︰「可能醫治?」

  陳大夫搖了搖頭。「六姑娘體質孱弱,宮寒陰虛,屬於先天不足,無藥可醫,即便懷上了,也難保住,即便保住了,也難以產下,即便產下了,也定是死胎。」

  聽到這裡,琴羽杉總算明白了,原來不足之癥就是身體虛,難以生育啊!

  別娘眼淚刷地流下來,一臉的蒼白,只想抱了小主子痛哭。

  「我苦命的孩子,怎麼就得了不足之癥呢?唉唉,一個女孩子家,若是難生育,誰又敢娶呢?就算祖先保佑能嫁出去,又怎麼會被婆家給待見?看來這一生是與那幸福兩字無緣了,真是命苦啊!」尹氏滔滔不絕地惋惜嘆道,說完,又貌似傷心地對陳大夫道︰「那麼就勞煩陳大夫開些補身的方子吧!盡人事,聽天命,我這個做娘的,能做的只有這個了。」

  陳大夫忙恭敬的一拱手,「老夫省得,定會開幾劑重藥為六姑娘調養身子,大夫人不需操心。」

  尹氏使個眼色,丁香迅速向前送上謝儀。

  琴羽杉冷眼旁觀地看著那沉甸甸的錢袋,便知道老家伙心裡定是笑得嘴都快裂了。

  真是會演,明明就是串通好的,還一句一句跟真的一樣。

  她明白了,難怪尹氏只是來探個病卻要帶上六個丫鬟六個婆子,不就是要讓她們都親耳聽到大夫的診斷,再藉她們的嘴把她難生育的事傳出去,最好再傳到府外去,傳遍京都漢陽城,讓她嫁不出去,也壞了她的名聲。

  真是好笑,尹氏可是白做小人了,她一點都不擔心嫁不出去,她反而擔心嫁人這件事,這時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知道她會被指給什麼人,萬一是頭神豬怎麼辦?

  可是,聽到自己有不足之癥還一臉鎮定不合常理,她在被子裡捏了自己一把,擠出兩滴眼淚來。

  尹氏見她那愁雲慘霧狀,心裡很是痛快,但嘴上不忘假意安慰道︰「你也無須難過,慢慢調養便是。」

  等著吧,明天長安侯府的六姑娘體虛、難生育的消息便會傳遍整個漢陽城,看誰還敢娶她?

  侯爺竟要她幫那娼婦養的小賤人尋戶好人家議親?哼,門都沒有。

  「是的,母親。」琴羽杉低眉順眼地答,不忘讓聲音帶了點哽咽。

  尹氏總算滿意了,帶了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一等尹氏等人的腳步聲聽不見了,琴羽杉馬上擦干眼淚。

  這院子裡一定有尹氏的眼線,否則怎麼她才醒來不久,尹氏就殺過來了。

  既是如此,自己可要提防點了,不能讓人看出她不是原主,要轉性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慢慢地轉,不露痕跡地轉,合理地轉。

  「這可怎麼辦?可怎麼辦才好?」桃雨急得都哭了。

  竹韻也是紅了眼眶,頓足不平地道︰「老天爺怎麼就這麼不公平?咱們姑娘連螻蟻都不敢捏死一只,卻讓她遭這種罪?叫姨娘在九泉之下怎麼闔眼?」

  琴羽杉坐了起來,輕聲道︰「你們都別哭了,我沒事。」

  別娘眼淚還是掉個不停,面上是一片淒苦之色,拿帕子擦道︰「姑娘心裡難受就別憋著了,仔細憋出病來,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我真的沒事。」琴羽杉雙眸亮晶晶地朝她們嫣然一笑。「瞧我可有半點難受的樣子?」

  一時間桂娘、竹韻、桃雨全都看著她,發現她真的好像不傷心,換她們困惑了。

  知道自己難以生育怎麼會半點不傷心?這可不太對勁,不會是那孟婆湯出了什麼問題吧?

  琴羽杉正色道︰「告訴你們也無妨,但你們可得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得泄露出去,咱們院子裡有大夫人的人,你們應當知道吧?若被大夫人知道,咱們可就沒好果子吃了。」

  桃雨心癢難搔,好奇的不得了。「究竟是什麼事啊姑娘!真是急死我了。」

  琴羽杉便將自己觀察到尹氏與陳大夫合謀要毀她清譽之事說了,聽得桂娘、竹韻、桃雨目瞪口呆,隨即現出不忿之色。

  「大夫人真真太壞了,心腸忒歹毒!」她們異口同聲的罵。

  三個人縱有滿腔怒火,也為主子憤憤不平,但真叫她們罵,畢竟是高門裡的下人,平日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們也罵不出什麼毒辣的話來。

  「這件事咱們知道就好,萬不可以說與他人聽,即便是院子裡素日裡與你們交的姊妹也一樣,要知道大夫人如今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務求除之而後快,我若是過得舒心,她便會不舒心,一定會想方設法再來害我,不可不防。」

  竹韻聽她說得有條有理,一時怔愣的忘了回答。

  桃雨心直口快,「姑娘那孟婆湯真是喝對了,婢子喜歡姑娘這樣說話,不卑不亢的多好啊!說到底,姑娘可是堂堂長安侯府的六小姐,又沒欠她們什麼,憑什麼見了大夫人總要縮頭縮腦、唯唯諾諾的呢?」

  「瞧你,說那什麼話?」桂娘笑罵。「見了大夫人不低眉順眼,難道跟大夫人沖撞不成?到時倒霉的是誰,還不是姑娘。」

  竹韻面上一片迷惘。「什麼……什麼孟婆湯啊?」

  桃雨搶著把主子在鬼門關走一遭,喝下那孟婆湯的事說了,聽完,竹韻也是長哦了一聲,一臉的恍然大悟,同樣不疑有他。

  琴羽杉忍俊不住,終於噗哧一笑。

  看來她是庸人自擾了,就算旁人察覺到她有什麼不對勁,只要推給那孟婆湯便是,想來她們三個都信了,別人也是會信的。

  「有鏡子嗎?拿面鏡子給我。」她突然好奇起自己的長相來了,不會只有蒲柳之姿吧?

  桃雨嘻嘻笑道︰「姑娘臉上是髒了點,婢子去打水來給您淨淨面,讓竹韻姊姊給您梳個頭再照吧!」

  琴羽杉笑推了桃雨一下。「不用了,你快點去熬肉粥吧,我餓得慌。」

  見主子竟跟自己笑鬧起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事,桃雨覺得有趣極了,嘻嘻笑道︰「是,遵命,婢子這就去。」

  竹韻取來一面銅鏡遞給琴羽杉,桂娘嘆道︰「姑娘躺了許久,臉色是蠟黃了些,那都是因為沒吃飯的關系,想來只要好好吃飯,臉色便能紅潤起來,所以就不要太在意了。」

  琴羽杉沒聽見桂娘在講什麼,她訝異的看著鏡中人,久久愣著。

  鏡裡的人,不是前世的她又會是誰?

  她死時是二十七歲,但鏡子裡的面孔是她少女時期的長相,從小她就自負美貌,如果這一世成了丑八怪,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哭怎麼適應呢!

  「臉確實有些油了,打水來幫我淨面吧!」

  她半點沒顯露對自己長相的訝異,鎮定的吩咐。

  她,要開始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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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2: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一日風光明媚,春陽融融,琴羽杉便動了想外出的心思。

  她穿來大蕭國已經半年了,卻是沒看過侯府外的世界,盡管侯府再大,滿園春色她也看膩了,如果能上街逛逛該多好,至少可以買幾本書來看,前世是個工作狂,如今閑下來可真是度日如年。

  難道侯府裡沒有書嗎?自然是有的,但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書,她想看的是通俗小說,這裡叫做「故事本子」,這種閑書侯府是沒有的,姑娘家在府裡能做的事沒有別的,就是刺繡,偏生她前世手就不巧,對刺繡可說是望而卻步,看到針線籃就怕,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常看得桂娘好氣又好笑,直擔心她將來要怎麼準備嫁妝。

  據說準備嫁妝可是大工程,大件的自是長輩去操辦,但當中的繡品都要由新嫁娘自己動手,舉凡大大小小的衣裳、帳子和被縟等物,讓她只不過是想象而已就頭皮發麻,單是為了不要繡嫁妝,她便不想嫁人,何況她這一世才過了十五歲,在前世不過是個國中生。

  誠如尹氏所願,她患有不足之癥的事在京城裡已經傳開了,所以即便她已到了議親的年紀,卻沒人上門來求親,這正合了她的意,在她的落幽院裡過她滋潤悠閑的小日子。

  奇怪的是,不只她,連那四個杜姨娘生的女兒也沒人求親,直把杜姨娘急得天天逼侯爺去給女兒們物色夫家。

  這不難懂,既然她有不足之癥,系出同門,大家都是侯府的姑娘,恐怕也都有不足之癥,所以自然沒人敢來向梅蘭竹菊提親了。

  總之一句話,是她帶塞了梅蘭竹菊,尹氏肯定是得意萬分了,既整治了她,又間接讓杜姨娘不好受,真是一石二鳥啊。

  「姑娘又在看什麼了?那窗子外面除了桃林和蜜蜂,還有什麼好看的?」

  別娘打了簾子進來,手裡端了碗冰糖紅棗蓮子湯,看見小主子懶洋洋地歪在臨窗的榻上,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繡繃被扔在了一旁,又是動也沒動,讓她不由得哭笑不得起來。

  她實在不解,姑娘喝了孟婆湯怎地就懶了起來?素日裡連針也不願拿,怎麼說她也沒用,真真叫她沒轍。

  「我看的可不就是桃樹嗎?」琴羽杉朝窗子外努努嘴。「瞧,那桃樹杏樹上全是花苞,白白粉粉的多好看啊!不正是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裡帶著甜味兒;閉了眼,村上彷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裡像眼楮,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她念的是朱自清的散文〈春〉的其中一小段,全文她倒背如流,前世她至少念過上千次了,失明的妹妹最喜歡這篇散文了,每晚睡前都要她念一遍。

  母親因生妹妹難產而死,與妹妹差十二歲的她,姊代母職,就像個小媽媽似的,一手照顧妹妹長大,患有先天性失明的妹妹讓她憐惜心疼不已,唏噓她小小年紀不但沒見過媽媽,連這世界的色彩都沒看過,因此總是寵著她、順著她,如今她死了,妹妹是她放不下的牽掛。

  只是放不下又如何?她也不能回去了……

  「姑娘念著那什麼?真是好聽,像唱曲兒似的,也教教婢子吧!」桃雨也進來了,一臉的笑意。

  「好啊,我教你念。」琴羽杉也來了興致,坐正了身子,從桃樹、杏樹、梨樹開始行雲流水似的念了起來。

  她這具身軀的原主還頗有些才情,琴棋書畫都學了一些,也識字,寫得一手好小篆,都是藺氏打小親自教女兒的,那藺氏也是才女,只不過師承處令她羞於啟齒便是,她的師傅都是媚香樓的花魁姊姊,她常被娘親帶了去媚香樓,因此和那些妓女花魁都很熟悉,她們閑暇無聊,便一個教她彈琴,一個教她唱曲,長久下來,她也成才女了。

  在大蕭國,士大夫酒宴中請妓女歌舞助興、文人雅士與有才情的妓女相酬答乃是常事,妓女跟她前世不同,很多都是賣藝不賣身的藝妓或歌妓,就算跟客人上床也不是看見誰有錢就跟誰上,而是真的情投意合。

  這裡的人,不會把找妓女助興、陪酒的行為稱為狎妓或嫖妓,也不被視為什麼不道德的事情,反而被視為風雅之舉,只要不是沉迷到荒廢正經事就不會引起非議,文人雅士沒有多少個是完全沒接觸過妓女的,做官的更要常常去妓院交際應酬,只不過妓院仍被視為低下層次的階級便是。

  這半年來,她已清楚知道大蕭國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她穿來的這裡又是怎麼樣的一個時空背景。

  說到這個,她就哀嘆不已,這大蕭國竟是個國力薄弱、君王昏庸,隨時會滅亡的國家,而這時代的背景就更令她忐忑不安了,是一個群雄割據的亂世,大大小小的國家林立在同一塊大陸上,國與國之間長年的爭戰不休,百姓沒有安生日子可過。

  在這種情況下,漢陽城還能沒事一般,而那皇室還能夜夜笙歌,就好像貧窮的菲律賓在馬可士的統治下國家經濟一落千丈,但他本人卻和妻子過著奢華生活一樣,大蕭皇室也無視民間疾苦,徑自生活在粉飾太平之中。

  琴羽杉很清楚,邊關的防守隨時可能被瓦解,敵人隨時會破關而入,到時再逃亡就來不及了,而桂娘她們幾個長年待在侯府裡,又身處在京城之中,不知道國家處在隨時會滅亡的危機裡。

  萬一要逃難,她們身上沒有半點銀子是要逃去哪裡?侯爺是有些家底的,可是他妻妾兒女成群,到戰亂時還顧得上她和她的丫鬟們嗎?

  她問過桂娘,她的月例是十兩銀子,用來打平落幽院的開銷剛剛好,每個月能攢下的不過是幾百文錢,幾百文錢是能干麼啊?怎麼夠她帶著自己人找到一處國家太平、人民安樂的落腳處?她得要想辦法賺錢才行,這也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出府去看一看的理由,她總不能在侯府裡做生意吧?自然是要往外發展了。

  念完了那篇散文,她支開了桃雨去蒸點心,故作不經意地問道︰「對了,桂姨,我外祖家都沒有人傳口信來嗎?比如想見見我什麼的?」

  不是她不信任桃雨,而是桃雨還小,性子還不穩重,若是把她打聽藺家產業的事說出去,府裡人看她的眼光恐怕會更不屑了,罵她無恥都可能。

  另一方面,她會這麼問桂娘也是想到這是個能出門的法子,如果外祖和外祖母想見她,她就有理由出府了。

  「姑娘!」桂娘吃驚地看著她。

  見桂娘一副詫異至極的模樣,琴羽杉一個激靈。「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縱然她外祖是黑道中人,要見她這個外孫女也是人之常情,她爹也不見得就會阻攔吧?

  別娘啞口無言的看著她,喃喃地道︰「老爺和夫人已經過世了,姑娘竟是連這個也不記得了……」

  「都過世了?」琴羽杉微微一愣,腦中立即想到半年前桂娘說過她娘的事。

  她娘是家中的獨生女,也沒個舅舅姨母啥的,那麼……她忙問道︰「那我外祖的產業如今是由誰打理?」

  別娘一愣。

  餅去小主子極不情願提起外家的事,所以她們都避而不談,難得她今天主動提起,桂娘便道︰「是彩娘在打理的,是小姐生前派她去的。」

  「彩娘?」她毫無印象。

  「跟我一樣,同樣是小姐的陪嫁丫鬟,也是打小伺候小姐的藺家家生子。」桂娘笑了笑。「也難怪姑娘想不起來了,彩娘奉小姐之命離開侯府那時,姑娘不過才七、八歲呢,老爺夫人將所有產業留給了小姐,小姐也是莫可奈何才派彩娘去打理,小姐自己不能離府,彩娘又是個性格活潑的,還識字,也會撥算盤,不像我這麼悶,因此才全權交給了彩娘管著。」

  頓時,琴羽杉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所以,她根本是個小富婆嘍……不不,照理說應該是大富婆才對,無數的賭坊和妓坊啊,那賺的還會少嗎?

  可是,那些財富卻是掌握在那叫彩娘的人手中,這太不牢靠了,財富應該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財富,在別人手中那叫過眼煙雲,而且若真正的主子常年不露臉,那些賭坊妓坊的下人怎麼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如果那個彩娘有心私吞,真真是易如反掌,前世她就曾被一個經理人侵吞了數十億的公款,這種事不可不防!

  既然有被私吞公款的可能,她便想到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這半年來,怎麼都不見彩娘過來侯府裡,難道我娘生前都不看帳的嗎?」

  別娘見小主子立即問到賬目之上也有些詫異,又見她一臉嚴肅,像是真的明白那賬目是什麼,她忙道︰「是這樣的,彩娘拋頭露面地打理著賭坊和妓坊,素日裡免不了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在這京城之中,名聲委實不好聽,小姐怕侯府裡人見彩娘過來會嘴碎,更怕惹侯爺和大夫人不快,便叫彩娘不需過來對帳了,而小姐心裡也是信任彩娘的,才會如此做。」

  琴羽杉沉吟了一下,問道︰「我娘過世後,那些田莊土地、賭坊妓坊鋪子,如今記在誰名下?」

  別娘拿眼瞅著小主子,見她問話都不是渾問的,不免又是訝異又是安慰,暗自心想那孟婆湯的功效可真大,竟會讓一個怯懦的小姑娘變得條理分明了起來,恍若涅盤重生一般,這可真是小姐有靈在保佑了。

  她忙笑道︰「自然是留給姑娘,全記在姑娘名下了。」

  琴羽杉捶胸頓足道︰「這事何等重要,怎麼沒跟我說呢?讓我這半年來鎮日裡游手好閑地無事可做,真真快無聊死了。」

  「什麼游手好閑啊?姑娘可別再說這種話了。」桂娘失笑道︰「過去每每跟姑娘提起,姑娘總不愛聽,還曾捂住了耳朵央我別再說了,這還是姑娘第一次主動問起外家的事。」

  琴羽杉輕描淡寫地道︰「那時我還小,現在不同了,我想我也該知道我娘留了什麼給我,遇事也好有個打算。」

  以原主的性格,自然是不想聽了,況且一個才十來歲的孩子又懂什麼?外家的出身令她被嘲笑得厲害,大抵是再多金銀珠寶堆到眼前也不會瞅上一眼吧,她可不同,知道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

  幾日後,琴羽杉尋了個由頭,說要去蓮雲寺為亡母做法事祈福,她特意不去求尹氏,而是去求老太君,沒想到老太君很爽快便答應她了,還答應讓她在寺裡住上一天。

  她已征得老太君同意,即便事後尹氏要追究她出府之事,也是拿她莫可奈何。

  離開花明院時,老太君跟前的大丫鬟檀雲追了上來。「六姑娘且留步。」

  琴羽杉暗叫了聲糟,老太君這麼快就反悔啦?

  她回頭擠出一個笑容。「姊姊怎麼出來了?」

  檀雲把一個重重的荷包塞到她懷裡,低聲道︰「老太君讓六姑娘路上看見喜歡的玩意兒便買,想吃什麼便吃,這大半年來姑娘也悶壞了,好好散散心再回來。」

  那沉甸甸的荷包少說也有二十兩,原來是偷偷給她零用錢啊,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頓時感動得眼眶一紅,真情流露地道︰「請姊姊代我謝過老太君。」

  環境的關系,前世「義氣」兩字在她腦中根深柢固,不可動搖,她暗暗決定,將來若有逃難的一天,她也不會漏了老太君!

  出府的前幾日,琴羽杉已讓桃雨拿著五百文錢托府裡守門的小廝去桃雨家傳信,把她弟弟找來,她弟弟沐陽來了之後,再讓他秘密地去媚香樓給那彩娘傳信兒,讓彩娘在她指定的時辰派人到蓮雲寺接她。

  出府那日,琴羽杉一早便梳妝完畢,她帶了桂娘、竹韻、桃雨,留下兩個小丫鬟含煙、聽荷守院子,又怕走大門會遇到尹氏的人,被尹氏力阻,便塞了五百文錢,讓府中車夫由後門出發,直到離侯府有十裡遠之後才放下心來。

  主僕四人同坐一輛大馬車,每個人都興奮得很,可是琴羽杉對她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們也就會意的靜了下來。

  她這次出府的名目是去寺裡為亡母祈福,沿途又豈可嬉笑喧嘩,別叫車夫和隨行的長隨聽去了,到時傳回府裡可不好。

  蓮雲寺也在京城之中,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山腳下,四人魚貫下了馬車,琴羽杉又打賞了車夫和長隨各一兩銀子,讓他們隔日傍晚再來接她們,兩個人都歡天喜地的收下銀子離開了。

  桃雨笑道︰「姑娘這打賞人的架式倒像練過似的,那般熟練,看得婢子一愣一愣。」

  琴羽杉一笑。「正好給你們上一課,看到銀子的重要了吧?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她這是給她們打預防針啊,為她要大展拳腳賺大錢做準備,不然她一個侯府千金要親自打理賭坊妓坊,不把她們嚇瘋才怪。

  「今日香客倒是不多,挺是清幽。」桂娘抬眸望去,寺廟大殿的飛檐隱約可見,青石鋪就的台階通往山上,兩旁皆有綠蔭遮天,幾個人便在石桌石凳坐下。

  「是挺清靜。」琴羽杉呵呵一笑,也不說破,只把臉上掛著的紗帕取下來。

  她是刻意挑這香客不多的日子來的,她看過大蕭國的農民歷,今日是諸事不宜,自然很少人會來進香了。

  「姑娘怎麼把紗帕取下來了?」竹韻看著覺得不妥,還緊張的左右察看,生怕被人看了去。

  別娘也道︰「姑娘快把紗帕掛上吧!」

  琴羽杉見她們都十分緊張,想到自己如今是在禮教嚴謹的古代,便依言掛上了紗帕。

  餅了半刻鐘,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來了,馬車在她們面前停了下來,那車夫利落的跳了下來。

  「敢問可是六姑娘?」

  「這位正是六姑娘。」桃雨忙上前一步,不讓主子跟那粗鄙的車夫說上話,免得辱沒了身份。

  「小的是媚香樓彩掌櫃派來接六姑娘的,請各位上車吧!」

  琴羽杉暗自好笑,敢情她應該跟彩娘定個類似反清復明的暗號才是,便於自己人相認。

  這趟車程,她們主僕才真正放松地說笑了起來,不時掀開簾子看窗外的景色,那車夫又是快馬加鞭,才半個時辰便到了漢陽城最繁華的街道上。

  她們自然是不能由正門進去的,馬車繞到了媚香樓的後門,那裡已經有個婆子在等了,四個人戴上了紗帽,迅速跳下馬車進入媚香樓。

  「嬤嬤!」桂娘和那婆子四手交握,兩個人都很是激動。

  春嬤嬤擦著眼角。「桂丫頭,這是多少年過去了?還以為婆子死前都見不到你了……」

  別娘斥道︰「呸呸呸,怎麼說這種話?嬤嬤身子硬朗得很……」

  聽見桂娘被喚做丫頭,琴羽杉著實覺得有趣,便在一旁站著,也不打擾她們,直到桂娘一個拍額。

  「瞧我,見到嬤嬤太忘形了,竟忘了先給嬤嬤引見了,這是六姑娘……」

  「唉喲!六姑娘!是六姑娘啊!都長這麼大了……」春嬤嬤在心裡念了聲佛,這下更激動了。

  「彩丫頭只讓婆子來這裡等人,都不知道是姑娘要來,這這……這可怎麼辦才好?姑娘素日裡愛吃什麼?婆子馬上差人準備!」

  琴羽杉微微一笑,搖著手中的小扇,一派地怡然自得。「不忙,我不挑食的,什麼都吃,隨便準備幾樣點心茶水便可。」

  別娘感慨地道︰「姑娘,這位是春嬤嬤,是小姐的奶娘,姑娘還是春嬤嬤接生的,當初小姐怕彩娘一個人沒法面面俱到,便讓春嬤嬤跟著過來,兩人好有個照應。」

  「原來是春嬤嬤。」琴羽杉點了點頭,面上一直露著笑意。「既是我娘的奶娘,便是我的長輩,我什麼都不懂,以後要勞煩您老人家多照顧我了。」

  春嬤嬤頻頻拭淚。「好好,老奴自會好生照顧姑娘,是我們家小姐的寶貝哪,老奴便是拚了一口氣也要護姑娘周全。」

  琴羽杉噗哧一笑。「沒那麼嚴重,我的意思是,我若過來這裡時,您就給我做幾樣好吃的吧!看我娘喜歡吃什麼,便做什麼,相信我娘喜歡吃的,我也會喜歡。」

  春嬤嬤又是頻頻欣慰點頭。「好好,老奴自然要給姑娘做好吃的,這包在老奴身上,老奴什麼好吃的都給姑娘做……」

  知道自己在春嬤嬤眼裡就如同孫女一般,琴羽杉很善解人意的給了春嬤嬤點時間平復情緒,這才微微笑道︰「想必彩姨已經在等了,這就勞煩嬤嬤帶路吧!」

  這才在春嬤嬤的引路下,繞過長長的抄手游廊,來到了後院,眼前出現一棟幽雅恬靜的小樓,門口木雕寫著「摘星小樓」,院子裡種著桃杏樹和銀杏,有兩名小廝守著門,營造著一股閑雜人等不得擅入的氣氛。

  琴羽杉打量著地形,這裡跟媚香樓的主建築有一段頗遠的距離,就算酒客再怎麼醉也不可能誤闖到這裡來。

  四人隨春嬤嬤入內,裡邊一個穿桃紅繡芙蓉花衣裙的女子已經迎了出來,她梳著高聳的雲髻,滿頭的珠花步搖,很是光彩照人、艷色無雙,但此時她那風華動人的臉容卻一臉焦急,年紀與桂娘相仿,想來那就是彩娘了。

  琴羽杉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對方已經僕跪在她眼前,頃刻間淚如雨下。「奴婢彩娘見過姑娘!」

  琴羽杉再度知道了自己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理素質有多丟人了,還以為那彩娘會高高在上的問她一句你誰啊?沒想到人家是忠僕。

  她連忙把已經哭成淚人兒的彩娘扶起來。「什麼奴婢啊,彩姨快別這麼說了,快起來,可折煞死我了,還有,以後不許自稱奴婢,不然我不來了。」

  彩娘淚眼婆娑地看著她。「這怎麼可以?奴婢身份低微,一日為奴,終身是奴,奴婢是老爺夫人賜了姓藺的,這一輩子是姑娘的奴婢,不敢有二心……」

  別娘嫣然一笑。「彩娘,你就聽姑娘的吧!姑娘也不讓我稱奴婢,還稱我一聲桂姨呢。」

  聽桂娘那麼說,彩娘才答應不再自稱奴婢。

  琴羽杉一笑,提醒眾人,「進去吧!一路過來,我還真是渴了。」

  彩娘吩咐跟在她後面的大丫鬟紫煙。「快去泡茶,就泡張御史前兒送的那山嵐龍井,再揀一盤最好的點心過來。」

  吩咐完,她轉身問琴羽杉,「姑娘說要住上一夜,房間都準備好了,一早上這樣往返奔波的肯定累了,姑娘要不要先去房裡歇會兒?」

  琴羽杉不緊不慢的一笑。「我想先看看賬本,至於桂姨你們三個就先去吃點心歇會兒吧!這裡有彩姨在,不打緊的。」

  彩娘忙道︰「是啊,這裡我會伺候姑娘,你們去歇會兒吧!」

  別娘等人見琴羽杉是想單獨跟彩娘說話,便從善如流地跟著另一名大丫鬟紫霧下去了。

  「賬本在賬房裡,咱們到賬房去吧。」

  琴羽杉暗自觀察著彩娘的臉色,彩娘聽到她要看帳,一點也沒有不高興,反而還雀躍不已,就好像一個把功課寫好,等著被老師誇獎的小朋友一般。

  進了賬房,她都還沒坐好,彩娘便忙不迭拿出好幾本大賬簿來。

  她這可佩服古人的節操了,她那個娘不管帳,彩娘大可以卷款潛逃,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她卻死心眼的守在這裡。

  「這是這三年的賬本,姑娘先看看,之前的鎖在庫房裡了,我這就親自去取過來。」

  琴羽杉微笑點頭。「有勞彩姨了。」

  彩姨出去後,她翻開了賬本,開始聚精會神的看了起來。

  前世她要管理好幾間夜總會和賭場酒店,不但學了企業管理,也特別學了賬目管理和會計,在她這個專業人士的眼中看來,彩娘的賬本做得那叫一個井井有條、巨細靡遺,毫無缺失,即便是再小的支出都列在了帳上,收入更是列得一套套的,一點兒也不隱匿,即便她沒學過會計也看得懂。

  彩娘回來了,後面跟著四名小廝,各抱著數本賬本,把賬本依她指示放好之後便出去了,此時紫煙也端了茶水點心來。

  打發走紫煙,彩娘親自關上了門,還謹慎地落了鎖,她慎重其事的取來其中唯一一本紅皮的本子交給琴羽杉。

  「這是當年小姐交給我的藺家財產清冊,這些年凡有添上莊子還是店鋪的都記上了,存在銀莊裡的數目也在這裡,姑娘請過目。」

  琴羽杉接過那財產清冊,才翻開第一頁,一顆心似乎要跳出嗓子,面上故作沉靜與淡定。

  這是多少產業多少銀子啊?還有那金銀珠寶玉器的,她活脫脫是富婆了……不,是富可敵國的富婆才對,不但這輩子吃喝不成問題,帶著一大家子逃難也綽綽有余……

  但是,這大蕭國的銀子可不是國國通用的,當務之急,要先把銀子換成黃金才行,黃金是千古以來的最佳保值聖品,帶著逃難也方便,等到了落腳處,再把黃金換成當地的貨幣即可……

  她驀地抬起頭來看著彩娘。「彩姨,這裡可有金庫?」

  大蕭是個風雨飄搖的國家,把黃金存在錢莊裡當然不保險,等到邊關或城門一破,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誰還管開門讓你提取,當然還是放在垂手可得的地方才安心。

  「姑娘是說金庫嗎?」彩娘一愣。「咱們本家祖宅老爺的書房裡是有個小金庫,這小樓當初是我監造的,卻是沒有造那金庫。」

  琴羽杉已在心裡打起了造那小金庫的主意了。「彩姨,你可有能信任的泥瓦匠?」

  聞言,彩娘莫名其妙的臉一紅,有些羞澀地道︰「是有一個能信任的泥瓦匠,當初這小樓便是那人造的。」

  琴羽杉看在眼裡,便知彩娘跟那人肯定有點什麼。

  她徐徐一笑。「彩姨,那人還沒成親吧?是不是對你挺好?」

  彩娘的臉騰地一下子又紅了,她低下了頭。「是對我挺好。」

  琴羽杉沒再問下去,心裡有數定是那人來此建造小樓,兩人日久生情,但可能礙於彩娘這媚香樓大掌櫃的身份,兩人無法再進一步,情意卻是有的。

  她一笑揭過,只道︰「我連夜把金庫的設計圖畫出來,你明天把那人叫來,問問能不能照著我的圖在這小樓裡增建金庫,此事務求保密,便是你的貼身丫鬟也不能透露。」

  彩娘忙收攝了心神,應了下來。

  琴羽杉喝了口茶,微微沉吟了一下方道︰「我看了賬簿,這一年來媚香樓的生意似乎有漸走下坡的趨勢?」

  聽到這個,彩娘秀眉也蹙攏了。「姑娘說的沒錯,新開的煙波樓買了許多皮膚白皙的波多國女子,雖然樣貌普通,但勝在新鮮,倒是把咱們的生意搶了大半。」

  琴羽杉是第一次聽到波多國,心想會是波斯國還是古代的俄羅斯人?不過不管是哪國人,她心裡已有了主意,陪酒的花樣她腦中隨便也有一、二十種,把生意搶回來於她不過是小菜一碟。

  「彩姨就不必煩惱這個了,先把金庫建起來,要怎麼把生意搶回來,我日後再告訴你。」琴羽杉笑笑,又問道︰「賭坊的生意倒是不錯,現在由誰在打理?」

  「是老爺一個死忠手下方大奐和他的兒子方展鈺在打理,老爺對他們爺倆是有恩的,當年他們流落街頭沒得吃喝,偷了酒樓的吃食差點被活活打死,是老爺救了他們回來,就此一直對老爺忠心耿耿,賬目都交到我這裡來。」

  琴羽杉點點頭。「改日我再見見他們。」

  她今天跟彩娘談的這些事,若被桂娘、竹韻、桃雨聽到,她們一定會嚇傻,難得的是,彩娘一點也沒把她當丫頭片子,對她的態度就像對待主人似的,只要是她的吩咐,沒有半個不字和猶豫,那些奴大欺主的情節全沒發生。

  看來她娘還是有慧眼的,將這偌大產業交給一個奴婢不是沒原因的,定然就是看到了彩娘這份忠心耿耿。

  她一抬眸,竟看到彩娘在偷偷拭淚,不由的大驚。「彩姨,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彩娘拭去淚水,哽咽道︰「我是太高興了,如果老爺夫人小姐還在世,看到姑娘對咱們家的產業如此上心,不知道會有多歡喜。」

  「你盡管放心好了,以後我還會更加上心的。」她不想彩娘又往感傷裡鑽,便伸伸懶腰起身。

  「看了許久賬目,肚子也餓了。」

  丙然,彩娘收了眼淚,忙道︰「午飯已經備下了,姑娘這就去用飯?」

  琴羽杉微微一笑。「好。」

  彩娘仔細把賬房上了鎖,兩人邊走邊聊,琴羽杉道︰「先前我派來傳話那小廝是桃雨的弟弟,名叫沐陽,我看他倒挺利落,識得幾個字,講話也清楚,彩姨,你讓他來你身邊當差吧,有事便讓他到侯府給桃雨傳話。」

  彩娘不住點頭。「我也這麼想,他們姊弟倆說說話,旁人不會疑心到姑娘身上去,否則若給侯爺知道姑娘來這裡,恐怕連侯府的屋瓦都要掀了。」

  琴羽杉呵呵笑道︰「若知道我來這裡,上房揭瓦的會是那大夫人,不會是侯爺。」

  彩娘點頭如搗蒜。「姑娘說的對極了,大夫人有多恨小姐,自然巴不得把姑娘也趕出侯府了,原先我還擔心著呢,如今我看姑娘凡事都有定見,可不是會任人欺負的主,也不會怕那大夫人就是。」

  琴羽杉淡笑不語。

  兩人下了樓,轉進偏廳,已經有桌席面擺在那裡了,桂娘、春嬤嬤、竹韻、桃雨、紫煙、紫霧也在那兒,琴羽杉招呼大家坐下,但她們哪敢啊?

  琴羽杉知道這時代不只男女不能同桌吃飯,主僕也不能同桌,她使出無賴手段來。

  「一起吃熱鬧點,就這麼一次,你們就依了我,不然我就不吃。」

  眾人都掩嘴笑了起來,不過也依言坐下了,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可比在侯府用飯的滋味好上了千倍百倍不只。

  大白天的,甘露殿已經傳來笙樂和笑聲,大殿之中有無數層粉色的薄紗幃帳隨風飄蕩,營造著夜晚的氛圍,還有大批的樂師、樂伎,殿角香爐中,誘人發熱的廣華香冉冉升起。

  年屆知命之年的蕭明帝歪在榻上,長年養尊處優的生活使他保養得玉面朱唇、俊逸風流。

  兩名身段妖冶、衣著暴露、雲髻成姿的華衣美女在兩側伺候著,一個巧手喂他吃葡萄,一個溫婉為他斟美酒,殿中央有數十名歌姬在跳彩帶舞,但他卻顯得意興闌珊。

  就算明日漢陽城便要被胡人破了,他也不會忘記縱情聲色,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眼前的取樂更重要了,何況那胡人都攻打大蕭國幾十年了,每年邊關皆告急,卻也沒有見那胡人真正攻進來過。

  所以,他從不去想城破後自己的下場,反而一直自詡是鴻福齊天的皇帝,龍椅還可以坐很久,盡量享受他身為皇帝的福利便是,至於地方上那些天災人禍自有各方勢力去擺平,比較煩惱的是宮中的開銷,因為賦稅的收入都被地方勢力劫去了,而天災不斷,皇室所擁有的土地啥也種不出來,以致於皇室是空有名號而沒有財庫啊!

  「啟奏皇上,五爺來了。」一名小太監登登登的走到殿前十步處,尖細響亮地稟告。

  說人人到,蕭明帝喜形於色地放下手裡的酒樽坐直了,迫不及待地道︰「快快!快宣!」

  兩旁的美女也很識趣地停下了喂葡萄倒美酒的動作,順便動手把下滑的衣襟拉好一些。

  就在蕭明帝翹首引盼時,進來的不是他在等的鳳取月,而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美女,她們從殿外舞了進來,扭著縴細的柳腰,雪白的luo足點地,一個個有如會旋轉的娃娃。

  隨風飄來的脂粉香把蕭明帝迷得頭都暈了,他目不轉楮的看著那十幾個舞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金發美女,而美女們也對他秋波連拋,看得他心癢難搔,恨不得將她們一個個擁入懷中施與雨露。

  鳳取月佇立在殿前,一身的月牙白長袍,嘴邊揚起一抹冷笑。

  這種各色脂粉混合著絲竹之音,是一種盛世才有的繁華,不知情者大抵會以為大蕭是個太平盛世之國,而那蕭明帝是個治國有方的君主,正在享受他勵精圖治的豐碩果實吧!

  事實上,蕭明帝對大蕭沒有半點貢獻,他能登上龍座不過是因為他身為先帝的嫡長子,還沒滿周歲便在當時皇後對先帝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疲勞轟炸中被冊封為太子,先帝過世他即位後,是曾經有陣子力圖有番作為,要做一個讓歷史歌頌的好皇帝,但很快便被本性的好逸惡勞給蓋過了,最終還是過著奢侈荒yin的生活。

  鳳取月老早就看透蕭明帝已經沒救了,從他登基以來,好好一個國家給他搞到國力衰敗,一個個公主都被他送去和親了,但每年的選秀卻沒有停過,當下他便知道國破家亡那天遲早會來臨,狀元郎又如何?還不如金權實在,只要把金權掌握在手中,再怎麼清高之人,都得向他低頭!

  「哎呀,取月,你說說,這都是哪裡來的美人兒啊?」蕭明帝龍心大悅,撫掌大樂。

  金發美女邊跳邊脫去了外衣,只剩薄如蟬翼的貼身舞衣,個個都是豐乳俏臀、曲線畢露。

  鳳取月早已收起了冷笑,他緩緩走進殿中,搖著折扇,面上笑意甚濃,一副富家子弟的派頭。

  「皇上喜歡就好,何必管她們是哪裡來的。」

  蕭明帝哈哈笑了。「取月說的是,不管是哪裡來的,今晚都會躺在朕的龍床上。」

  對於鳳取月見了自己這九五之尊卻不下跪問安,蕭明帝這「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皇帝早就自動不當一回事了,反正鳳取月不向他下跪,他也不會少塊肉,只要他肯繼續供養整個皇室即可。

  「皇上睿智。」鳳取月嘴角邊慢慢浮起一絲微笑。「正是這個道理。」

  雖然美人在懷,但蕭明帝還是比較關心自己的肚皮。「不過,取月啊……」

  「一百萬石糧都已運進宮裡的糧庫了,還有這個——」

  一時間,金發美女停下了舞步,全退到了一邊去,鳳取月擊掌兩下,一車車蓋著黑布的大木箱魚貫地被黑衣人推進殿中,黑衣人個個高大威猛,衣背都繡著明黃色「鳳凰商會」字樣,對身著明黃龍袍的皇帝來說是大不敬的,是要殺頭的,但蕭明帝哪裡會在乎這些?

  「我說取月,這都是些什麼啊?」蕭明帝臉上掛滿了笑容,用和藹的長輩口吻相詢,連「我」

  字都出來了。

  他素來愛以這種方式與鳳取月「稱兄道弟」,拉近關系,就怕此人會棄他而去,那他就算坐在龍椅上也沒用啊,是要喝西北風的!

  「是皇上會喜歡的東西。」鳳取月微微地一笑,黑衣人一個一個掀開覆蓋著的黑布。

  照說,不是皇家侍衛隊是不能進入這殿中的,何況還是這麼多個草莽大漢,但他們是鳳取月的人,就連御林軍、侍衛隊等等也不會阻攔,因為他們知道,這些人進來了,他們才有飯吃,才有薪餉可領,大蕭皇室只是空殼,這不是秘密,只有那些後妃、公主還沒搞清楚狀況。

  蕭明帝也一樣,他早習慣鳳取月進宮就是有這些黑衣人隨行,他才不會傻得去擺什麼皇帝的架子,喝令他不能帶手下進宮。

  「啊!」當那一車車木箱上的黑布一掀,饒是見多了金銀珠寶的蕭明帝也忍不住高呼一聲,太耀眼了!實在是太耀眼了!

  「這裡是百個金元寶、百顆冰翡、百顆羊脂、百顆玉珍珠、百顆瑪瑙、百顆紅寶、百顆藍寶、百座珊瑚,另有絲綢緞子紗羅、白銀萬兩跟一千萬兩的銀票,皇上看看可還喜歡?」

  他在心中連連冷笑,真金白銀,要是不喜歡就有鬼了!

  「唔、唔……當然了……當然喜歡了……」蕭明帝從殿上走了下來,逐一撫摸那些財寶,高興到話都講不清楚了。

  鳳取月臉上笑意不散。「既然喜歡,那麼還要請皇上將玉璽借草民一用,草民想著那茶葉可不能再任由各地茶商隨意買賣了,草民決定替皇上整頓一下國境內的茶葉買賣交易,皇上意下如何?」

  他自從捨棄了狀元郎的官職便不自稱臣了,雖然,以他的出身,即便沒有官職在身,稱一微臣也不為過……

  「你有這份心,為朕分憂解勞,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蕭明帝有模有樣地直欣慰點頭,事實上是他哪敢說一句反對的話,鳳取月的為人他清楚得很,翻臉比翻書還快,要是惹他不爽,把這一車車的財寶從他眼前拉走這種事,他都做得出來。

  嘖嘖,要壟斷茶葉的買賣是吧?這小子還真的很敢哪!都已經把鹽、鐵、酒、油的買賣一手握在掌心裡了,如今又把主意動到了那茶葉之上,想那鄰近大蕭國的蒙族與疆族皆依賴茶葉消食與養生,是一個巨大的商機,這一壟斷,鳳取月簡直是可以含笑數銀鈔了,真是不愧他狐商的封號。

  不過,他可一點都不怪鳳取月趁火打劫,那鹽、鐵、酒、油、茶的買賣權即便收回來,他這尊貴的皇帝身邊也沒有為他賣命的人去民間進行買賣,就算有,大概活著去,都會死的回來。

  在這動蕩的時局之中,天威根本震懾不了什麼,因此他若想將手伸進牙行裡一把抓,是很愚蠢的想法,倒不如坐享其成,鳳取月想要什麼通行證,便給他什麼,而鳳取月自會源源不絕的供養大蕭皇室,這是他身為皇帝的大智慧啊!

  「小順子在哪裡?!沒聽到取月的話嗎?快把玉璽拿來!」蕭明帝連聲催促,對那玉璽要蓋在哪裡毫不在意,徑自把玩那一顆顆動人的寶石玉石,喜孜孜地盤算著這一顆要賜給柔妃,那一顆要賜給如嬪……瞧,舒舒服服的做他的天子多好,如今這國庫不就又充足了嗎?

  「奴才在!」一個尖嘴猴腮的太監立刻應道︰「奴才這就去!」

  小順子是皇帝跟前的第一內監,靠逢迎拍馬干掉了他的師傅朱得海大太監,得到了蕭明帝的信賴,平常得了鳳取月許多好處,他也是個只問自己享樂,不管國家興亡的宦官。

  金發美女又恢復了舞動,蕭明帝一時興起,隨意把那些紅寶、藍寶賞給她們,就彷佛他有揮霍不盡的國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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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刻鐘後,帶著蓋了玉璽的詔書,鳳取月與一干黑衣手下走出了甘露殿,夕陽才剛露了臉,照著他俊美偉岸的身影,經過未央池畔時,很倒霉的遇見了走出采薇宮的公主蕭銀珠。

  女扮男裝的遼夢扯了扯嘴角。「瞧那女人一副高興又要故作高傲的樣子,真是惡心。」

  一旁的小七笑嘻嘻地道︰「天下間哪個女人見了咱們爺不是那個樣?你敢說你不是?」

  遼夢狠狠瞪了小七一眼。「閉上你的臭嘴!」

  她是愛慕著鳳取月,但那是她的事,要誰多嘴?

  小七吊兒郎當地說︰「好好,我閉上我的臭嘴,這就閉上,不過奇怪了,你又沒親過我的嘴,怎地知道它是臭的?」

  他生就一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嘴巴,打小在惠王府裡便是服侍五爺鳳取月的小廝,鳳取月「出來混」後,他也明正言順的跟了出來。

  「小七,你這真真是討打了。」承撼笑道︰「等出了宮,被人蓋了布袋不要喊救命,咱們鳳凰商會的第一悍婦可不會輕饒你。」

  遼夢氣得漲紅了臉。「你說誰悍婦?」

  哪個女人想在心上人面前被稱悍婦?

  她本是江湖俠女,被仇家追殺,倒臥在血泊中,是鳳取月救了她,在鳳凰商會養傷養了大半年,傷好了,她也不走了,如今是鳳取月的左右手。

  「我想他多半是在說你。」小七火上加油地說,說完便一溜煙的躲到鳳取月身後去「避難」。

  遼夢個性火爆,瞬間氣得跺腳。「鳳小七!你是不是找死?有種到我面前來說,不要當縮頭烏龜!」

  小七幼稚的朝她吐吐舌頭。「我偏要當縮頭烏龜。」

  「大膽!」那蕭銀珠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串宮女內監,她冷著俏臉道︰「皇宮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們在這裡嬉笑怒罵?見了本公主還不叩首問安?」

  「草民見過公主。」鳳取月說是這樣說,但他也不施禮,只直勾勾的看著蕭銀珠,一派的淡定,唇邊還有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笑容。

  蕭銀珠猛然心跳,臉頰如火在燒。

  那低沉悅耳的微微笑聲是為她而發出的吧?是見了她之後,發自內心的微笑,是得償所願的表現……

  她揚起頭傲意十足。

  這人——這人太討厭了,竟是不得到她便誓不甘休……

  「你這次進宮來又是為了什麼?」蕭銀珠凝視著他,有些惱怒的攏起了眉心。「若不是在這裡遇到,你也不會到采薇宮見本公主一眼再走吧?」

  鳳取月故作高深地一笑。「那是當然,公主千金之軀,金枝玉葉,草民怎麼可以輕易去見公主,污了公主的眼?」

  蕭銀珠略略紅了臉,語帶惱意地道︰「你你——你這真真是要氣死本公主了。」

  她早傾慕於鳳取月,老早決定「下嫁」於他,他「明明也知道」,卻苦於他商人的身份,不敢向她求親,卻又時時進宮來「巴結」她父皇,便是「希望得到她」,這些她都明白。

  她會讓他如願以償的……因為,那也是她的心願。

  她高傲地從鳳取月身邊走過,相信他灼灼目光定然是留連在她身上久久不放,她壓抑著一顆怦怦狂跳的心,沒回頭,微微顫抖地解下腰際一個香囊往後扔去。

  「接著!」蕭銀珠已是羞得滿臉酡紅,她相信以鳳取月的武功,必然接得到她的香囊。

  鳳取月是精準的接到了,他看了手中那意味著傳情的香囊一眼,好笑地道︰「繡的可真丑,竟分不清繡的是鳳凰還是烏鴉了。」

  武振一本正經地道︰「看起來是烏鴉。」

  他為人嚴肅謹慎,平日不苟言笑,這麼正經八百的回答分外引人發噱,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小七還在那裡補一刀,「公主怎地不扔個錢袋過來也好,這香囊是能換個包子吃嗎?」

  遼夢不以為然地道︰「竟有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子,這番下作行徑還能稱得上是公主嗎?」

  鳳取月隨手將香囊扔進了未央池中,不知道此時公主正在鳳儀宮裡死纏活著皇後。

  「我不管!我要嫁給鳳取月!」蕭銀珠此刻是使潑耍蠻什麼都來,已經足足在鳳儀宮裡鬧騰了一個時辰。

  「胡鬧!」皇後直想把自己的閨女給掐死,她沉著臉,「鳳取月是什麼人你不知道嗎?竟然說出這種話?」

  蕭銀珠不服氣。「鳳取月怎麼了?他很好啊!氣宇軒昂、一表人材,還是個狀元郎……」

  「他是商人!」皇後怪叫了起來。「若他守本分做王府子弟也罷,偏生去從商,商人是多麼低賤,你父皇不會把你嫁給一個商人,本宮也不會!」

  蕭銀珠又哭鬧了起來。「若是不讓我嫁給他,我就一生不嫁!」

  「那你就一生都不要嫁!」皇後沒好氣地說︰「本宮寧可你一生不嫁,也絕不能將你嫁給一個商人!」

  「皇上駕到!」一聲聲的通傳之後,蕭明帝走進大殿來,皇後連忙接駕,蕭銀珠卻是賴在榻上哭,不肯起來。

  蕭明帝也不以為意,也不理皇後還半福著身子,忙走過去表達關切。「這是怎麼了?朕的寶貝怎麼了?怎麼哭哭啼啼的?是誰欺負你了,告訴父皇,父皇為你做主。」

  蕭明帝雖有無數嬪妃為他生下許多皇子,但公主卻只有一個,他把那些異母妹妹一個個都送去和親了,唯有女兒絕不能和親,他將唯一的女兒捧在手掌心裡,幾乎是有求必應,自然也是寵得無法無天。

  蕭銀珠見得逞了,馬上收住淚水,她可是「會吵的孩子有糖吃」的高手。「是父皇說的,要為女兒做主,您可不能反悔。」

  蕭明帝點了點頭。「那是自然的,君無戲言。」

  蕭銀珠馬上大聲地說︰「女兒要嫁給鳳取月!」

  蕭明帝一愣。「什麼?」

  蕭銀珠天不怕地不怕,再度重復,「我、要、嫁、給、鳳、取、月!」

  皇後瞪了蕭銀珠一眼,趕忙對蕭明帝道︰「公主還不懂事,皇上當做沒聽見就是,不需放在心上。」

  蕭明帝卻沉吟了起來。

  他一直擔心哪天鳳取月會棄他而去,到時可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如今公主卻說傾心於他,豈不是美事一樁?可以將鳳取月牢牢地綁在身邊,等他成了駙馬,再跟公主生下自己的小外孫,到時他就插翅難飛。

  至於他那商人身份……說穿了,商人又如何,他大可封鳳取月一個什麼侯什麼王的做做,掩蓋掉他商人的身份不就好了?

  蕭明帝越想越興奮,好像鳳取月的財富都屬於他的了,他忙對公主道︰「朕的寶貝快別哭了,朕答應你就是。」

  「皇上!」皇後霍地站了起來,她瞪著蕭明帝,一臉的「你瘋了」。

  蕭明帝對皇後的反應視若無睹,他只顧著哄公主。

  「朕這就去下達賜婚的詔書,能夠娶到朕的寶貝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想來那鳳取月定會高興的立即進宮來謝恩!」

  一紙賜婚的詔書到了惠王府,震驚了整個惠王府。

  「皇上竟要將公主嫁給取月?」惠王實在無法理解這個狀況,鳳取月雖然是他的兒子,卻是商人身份,而且只是姨娘所出,皇帝怎麼可能讓寶貝公主嫁給一個低賤的商人?

  惠王妃更是恨得快咬碎了牙。「要賜婚也該是雲兒才對,皇上是不是老糊涂了?」

  她所出的鳳取雲是惠王府嫡長子,也是世子,將來可襲爵,目前還沒議親,但皇上卻把她的兒子晾在一邊,將最疼愛的公主賜婚給了鳳取月那娼婦養的下作之人,那娼婦在抬為姨娘之前不過是個小妾,叫她怎能平衡?

  惠王為了此事,特地將平時不太回來的兒子叫回王府裡來,仔細詢問賜婚之事。

  棒日,鳳取月是進宮了,但並不是來謝恩的,蕭明帝恰恰和幾個後妃在甘露殿中玩賞他昨日送來的那些玉石,而鳳取月竟是也不管皇帝在與嬪妃們話家常便闖了進來。

  蕭明帝著實一愣。「取月怎麼來了?」

  他是不滿鳳取月要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作派,真是的,把皇宮內院當什麼了?根本沒把他這個皇帝給看在眼裡嘛。

  蕭明帝的心裡雖然多有埋怨,但嘴上卻是親切溫和地問道︰「已經收到聖旨了?是來謝恩的吧?」

  「不是!」鳳取月冷然道︰「恕草民不知好歹,皇上請收回成命,草民這種下作之人要是真娶了公主,那可就是千古罪過了。」

  蕭明帝被這麼明顯的拒絕,臉上掛不住了,強笑道︰「取月何必過謙?是公主她傾慕於你……」

  鳳取月一張俊臉冷冽陰鷙。「必須請皇上收回成命,草民無福消受刁蠻公主。」

  「你說什麼?」皇後差點沒氣得跳起來,竟然說她的女兒刁蠻?

  是刁蠻沒錯,但也由不得他說。

  何況刁蠻又怎麼了?身為堂堂大蕭國的公主,難道連刁蠻些也不行嗎?

  柔妃寬袖掩口,風情萬種地輕笑了起來。「月哥兒的意思是,僅僅不要銀珠公主,其他女子,即使是乞兒也無妨嗎?」

  她故意拿乞丐跟公主相比,看皇後咬著牙隱忍,簡直快氣瘋了,真是痛快啊痛快!

  鮑主跟皇後根本是一個樣,都是不可理喻的草包,也同是宮裡的井底之蛙,不知道如今這時局變得如何,還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派,以為賜婚對鳳取月而言是天大的餡餅砸下來,殊不知人家還不屑一顧呢!

  也難怪鳳取月敬謝不敏了,這銀珠公主嬌生慣養,自幼蠻橫,性情殘暴早傳遍了宮中,恐怕是指給誰,誰都不要,只是鳳取月甘冒得罪皇上皇後的風險說出來罷了,看皇後氣到臉如鍋底般黑,她真的想拍手叫好啊!

  「月哥兒,你倒是說說,當真如柔妃所說,只要不是銀珠公主便成嗎?」德貴妃翹起小指,欣賞著那長長的璀璨指套,惡意地微微一笑。

  她同樣很討厭無知的皇後和公主,此時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時?她很樂意讓皇後和公主沒臉。

  皇後瞪著柔妃和德貴妃,眼中恨不得噴出火來。

  好啊!這兩個賤人竟然在那裡和稀泥?聯合起來給她上眼藥!哼,等著,看日後她怎麼收拾她們兩個!

  鳳取月還未回答,蕭明帝索性借坡下驢,連忙抓住了保住他皇帝顏面的機會說道︰「收回成命可以,既然不是公主便成,那麼朕再為你指的婚事,你不可再拒絕。」

  鳳取月面上不置可否。

  不管再指的是什麼人,他都大可把人晾在某個莊子裡不聞不問,只要不是蕭銀珠就好,因為蕭銀珠非但無法讓他晾著,還會把惠王府鬧得天翻地覆,眼下亂世是累積財富的時機,他沒那閑功夫安撫野蠻公主,就算是休了她,他都嫌浪費那寫休書的時間。

  「不知好歹的下作東西,竟敢拒絕公主的美意……」皇後忍無可忍的嚷了起來。

  鳳取月這個人是有些邪門的,有些亦正亦邪,蕭明帝生怕皇後說什麼難聽話惹到了金主,趕忙對鳳取月道︰「朕就當你同意了,快退下吧!」

  他那恨不得捂住皇後嘴巴的模樣讓柔妃又是噗哧一笑,這下,皇後可是徹底沒臉了。

  蕭明帝這決定讓皇後嘔得快吐血了,整整一天一夜,她纏著蕭明帝,使出她的拿手絕活——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蕭明帝把那再度指婚的權力交給她。

  「算朕怕了你,你想指什麼人就指什麼人吧!」蕭明帝被皇後折磨得一個頭兩個大,只盼把那指婚權交出去,耳根子可以清靜。

  然而,八卦消息卻迅速如野火燎原般的傳遍了京城,說銀珠公主被鳳取月拒婚了,這自然是柔妃和德貴妃干的好事,她們派人在京裡散播八卦,說公主「痴心妄想」,說鳳取月壓根瞧不上公主,把皇後氣得病倒,而蕭銀珠因為臉上無光,便把采薇宮中擺設的物件都摔得粉碎,憋了一肚子的氣沒處泄火,便拿宮女太監作筏子,狠狠打殘了幾個宮女,這還不撒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未央池裡上百條無辜的錦鯉都給毒死了。

  尹氏與皇後向來交好,聽到皇後病倒的消息,便風風火火地進宮來探病了。

  兩個人的母親是手帕交,她們打小廣認識,自姑娘時起便是閨中密友,在人後說話也就不拘禮節了。

  「我說娘娘也當真太胡涂了,公主胡鬧,怎麼也要擋著,怎麼可以讓皇上當真下了那賜婚的詔書呢?」尹氏一直嘖嘖嘖的數落。

  「你以為本宮沒擋著嗎?」皇後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沒說出皇上不把她放在眼裡,根本不聽她的,只避重就輕地道︰「皇上就是太寵公主了,才會凡事都依著她,見公主哭個不休便什麼都允了。」

  「既然那鳳取月不知好歹,我有主意,娘娘覺得如何?」尹氏眼眸一轉,計上心頭。

  「就知道你不是單純來看本宮的。」皇後笑罵。

  她自然知道尹氏的手段有多毒辣,否則怎麼在長安侯府屹立不搖?若那杜姨娘沒有如嬪當靠山,怕早就被尹氏弄死了。

  一直以來,尹氏弄死長安侯的女人不計其數,高明之處就在那長安侯都天真的以為那些女人是病死的。

  想到尹氏可能真有整死鳳取月的主意,皇後不由得興奮起來。「你的主意定然是好的,快說來給本宮聽聽。」

  「娘娘知道侯府那娼婦養的小賤人吧?」提到琴羽杉,尹氏的嘴臉便有了幾分扭曲,當恨極了一個人,便是無時無刻恨著,沒有一時半刻的松懈。

  皇後自然知道能讓尹氏如此恨的女人是誰。「你是說藺姨娘生的那個女兒?」

  藺氏出身低微,長安侯卻執意納為小妾,後又抬為姨娘,就像在尹氏心上插了把刀。

  尹氏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道︰「就是那個小賤人。」

  皇後不解︰「她怎麼了?」

  尹氏咬牙切齒地道︰「那小賤人跟她娘一樣下賤,骨子裡就是下作胚子,竟偷偷摸摸的往那媚香樓去,還不知羞恥的當起了鴇娘,以為鬼祟行事便能神不知鬼不覺,繼續做她那下三濫的事兒,殊不知我早派人盯死她的一舉一動,她做什麼都逃不過我的眼楮。」

  「有這種事?」皇後越聽越稀奇。「她為何要那麼做?」

  「還有為什麼?」尹氏冷笑。「還不就是賤骨頭,堂堂侯府千金是缺她吃還是少她穿了,竟想著靠妓坊跟賭坊賺錢,骨子裡流的就是下等人的血,做出來的事真真是提起都髒了我的嘴。」

  連皇後也匪夷所思的瞪大了眼。「你說她當老鴇是為了賺錢?」

  尹氏撇著唇。「哼哼,這件事我還沒告訴侯爺,就等著那小賤人把她那不要臉的事業做大了,到時我再揭了出來,讓侯爺看看那娼婦養的好女兒都干了些什麼好事!」

  皇後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她輕皺眉頭。「我說心怡,這都什麼時候了,你跟本宮講這些做什麼?你認為本宮眼下有心情聽你怎麼對付情敵的女兒嗎?」

  尹氏把茶杯往幾上重重一放,氣急敗壞地嚷,「什麼情敵?藺氏那娼婦也配當我的情敵嗎?」

  皇後在心裡不以為然的撇撇唇。

  長安侯喜歡藺氏、憐惜藺氏,她在世時為她梳頭,為她畫眉,親自挑選衣裳送給她,而他對尹氏可是從沒那麼做過,誰不配當誰的情敵不是一目了然?

  尹氏彷似看穿了皇後腦中不以為然的想法,她的臉色陰沉沉的說道︰「總之,娘娘把那娼婦生的小賤人指給鳳取月,等他發現自己妻子竟是媚香樓的老鴇,還有那不足之癥,豈不晴天霹靂,悔不當初?既可替娘娘、公主報仇,又可讓那鳳取月從此抬不起頭來做人,而那小賤人嫁給區區一介低下的商人,她還有什麼臉面敢到侯府走動?怕是侯爺和那袒護她的老太君都會忙不迭和她撇清!侯爺向來自認才子,哼,我就不信了,他們會不怕和一個商人扯上關系!」

  皇後聽得喜形於色,頻頻點頭,眼裡放出興奮的光芒。

  「好一個一石三鳥之計!我說心怡,這侯府有多深,從你這日益精進的心機便可得知,侯爺那些女人怎麼斗得過你?怕是都在你手裡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指婚的聖旨再度送到了惠王府,也再度令惠王如墜五裡迷霧,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這長安侯府他是知道的,與長安侯在下了朝後也一起與其他大臣把酒論詩過幾回,但長安侯府的六姑娘是誰?

  惠王妃這下頭上的烏雲盡去了,她幸災樂禍地道︰「是侯府過世的藺姨娘生的女兒。」

  惠王眉頭深鎖。「藺姨娘?」

  長安侯府的杜姨娘是聖眷正隆的如嬪的姊姊,這他是知道的,至於那藺姨娘……

  惠王忽地大驚失色。「藺姨娘莫非是長安侯在媚香樓結識的那個藺氏?」

  多情的長安侯偏要納黑道頭子藺大聲之女為妾,在當年是京城裡一樁茶余飯後的風流話題,鬧得轟轟烈烈,他還有印象。

  惠王妃神清氣爽地一笑。「就是她。」

  皇後的心眼有多小,怕是只比那鳥屎大了那麼一點點,這不是人人知道的事嗎?偏偏鳳取月那小子就得罪了皇後,瞧,這不就馬上被報復回來了?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他不吃,偏要丟掉,眼下只能將那餿掉的包子吃下去,真是痛快啊痛快!

  惠王眉頭深鎖,臉色極不好看。「怎麼會……怎麼會指了侯府那姑娘給取月?」

  「這就要問你那好兒子了。」惠王妃眼裡露出了一絲快意。

  由於鳳取月平日並不住在王府裡,那來宣旨的公公又不耐煩再跑一趟,因此惠王命人快馬加鞭地將指婚的聖旨送到鳳凰商會。

  他自然是大力反對兒子從商的,所謂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還不如農民,況且「無奸不成商、無毒不丈夫」,兒子開牙行,成了柴米油鹽、官役僕人什麼都賣的商會巨賈,又被人稱為狐商,對他是很大的打擊啊!他可是堂堂惠王,是貴族中的貴族,一個王爺的兒子竟成了商人,這是家門不幸,也是極大的恥辱!

  然而,隨著大蕭國力漸衰,國庫見底,各個王府即便是有幾萬畝封地有佃戶又如何?連年天災,根本什麼也種不出來,各王府都面臨了坐吃山空的窘境,這時候供應整個惠王府開支的就是他那個令惠王府蒙羞的兒子鳳取月,於是他也不得不對現實低頭,承認有一個商人兒子其實也沒那麼可恥,不過為了保留尊嚴,他沒將此事告訴王妃和側妃。

  惠王府的護院快馬到了城郊的鳳凰商會,然而聖旨不是送到鳳取月手上,而是送到了鳳取月的貼身小廝小七手上,因為剛剛取得荼葉壟斷權的鳳取月正在公會堂見那些各地來拜會的茶商,沒空看聖旨。

  大蕭國的聖旨不值錢,那是因為蕭明帝沒實權的關系,一個不能為百姓帶來安定生活的皇帝,又怎麼能奢望他的聖旨受到重視?

  鳳取月見完茶商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了,各方角力拉扯,都想分到一塊最大的餅,會議自然是沒那麼快了結了。

  「爺,指婚的聖旨又來了。」小七樂顛顛的迎上來,臉上寫著「我看過了」。

  鳳取月開了一個冗長的會議,已經有些疲憊了,他回到抱廈,懶洋洋的坐了下來,揉著太陽穴。

  「指了什麼人?」

  小七呵呵笑道︰「回爺的話,指了長安侯府的六姑娘琴羽杉。」

  「你那是什麼笑?」鳳取月微挑劍眉。「你查過了?」

  小七嬉皮笑臉地道︰「什麼都瞞不過爺。」

  兩個時辰,足夠他把什麼都查清楚了,鳳凰商會的人脈網錯綜復雜,各行各業都有他們的人,要查一個人的底,太簡單了。

  鳳取月不動聲色。「查到了什麼?」

  小七賊賊地笑了笑。「怕是爺知道了之後會再度進宮請皇上再另外指婚。」

  鳳取月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個硯台扔向小七。「還賣關子?是活夠了嗎?仔細你的皮。」

  小七驚險地閃過了那硯台,嘴裡誇張的嚷道︰「哎唷,君子動口,小人動手,爺是小人……」

  鳳取月咧嘴一笑。「你也知道爺素來不怕當個小人,只要有錢賺,當什麼都無所謂。」他又是一笑。「何況,對付小人自然要用小人招數了。」

  小七不怕死地說︰「可不就是這個道理!難怪小的感覺那六姑娘和爺會很合。」

  「哦?怎麼個合法?」鳳取月不置可否。

  「爺,那六姑娘可以說是膽大包天的女中丈夫。」小七豎起了大拇指。「她堂堂一個侯府千金竟在媚香樓兼差當鴇娘。」

  鳳取月只當自己太累了,聽錯了,他眼楮一眯。「你說當什麼?」

  小七中氣十足,很響亮地答道︰「鴇娘!」

  「鴇娘?」鳳取月慢慢地重復這兩個字,面上表情不顯山不顯水的,半晌之後,他會心地微微邪笑。

  「爺,您這是怎麼著?是不高興嗎?」小七自顧自地道︰「自然了,自然是不高興了,怎麼可以指個老鴇給您當正室妻子,這事太出格了,您就抗旨吧!想來您就算抗旨,皇上也會睜只眼閉只眼揭過。」

  「不,我很滿意。」鳳取月緩緩漾起魅惑十足的笑臉。「皇帝老頭這次倒是讓我刮目相看,竟能找出這麼一個‘良配’來指給我。」

  小七不解了。「人都還沒見過呢,您怎麼知道是良配還是烏龍配?」

  鳳取月笑了笑,嘴角更往上揚了。「狐商配老鴇,這不是絕配是什麼?」

  小七抓抓後腦杓,嘀嘀咕咕,「沒見過要娶一個鴇娘做正室妻子還這麼高興的,難道您就不擔心那位姑娘不清不白啥的。」

  「所以了——」鳳取月俊美的臉上咧出一道邪惡的笑容。「你去調查她!」

  指婚的聖旨同樣到了長安侯府,宣旨的太監公公一走,老太君便唉聲嘆氣地由檀雲扶著回花明院去了,她自然也對商人的身份多所在意,但那是皇上指的婚,她又能說什麼?

  這邊廳裡,不敢面對女兒反應的長安侯也很沒用的迅速閃人,世子琴修禾和弟弟琴修苗與他們的爹長安侯是一模一樣的德性,說不了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也安慰不了人,索性跟著長安侯一起閃人,把場子留給家裡的女人們。

  一時間,廳裡只剩女眷,頓時灑落了滿廳的奚落聲。

  「琴羽杉,皇上怎麼會想到把你指給那鳳五爺呢?」琴羽秋冷言冷語地道︰「可見你是多下作之人,皇上才會將你指給一個商人。」

  她自恃是侯府嫡長女,性格隨了尹氏的高高在上,看人用鼻子看的,眼高於頂,對琴羽杉這個出身卑賤的幼妹最是瞧不起。

  「我倒覺得皇上英明,這真真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啊!」杜姨娘眉飛色舞地說道。「承蒙皇上指婚,咱們家六姑娘出頭了,給侯府爭臉面了。」

  她的四個女兒被琴羽杉拖累得乏人問津,她早把琴羽杉恨上了,如今聽到她被指給惠王府那最最沒出息去當了商人的鳳取月,還不額手稱慶?

  「姨娘說的是,皇上指婚自然是莫大的榮光,羽杉真是有福氣。」琴羽杉低眉順眼地道。

  「什麼福氣?」琴羽梅睨著琴羽杉。「要是我知道自己要嫁給一個商人,不如找根小繩吊死算了。」

  琴羽蘭嗤地一聲。「還找小繩呢,早一頭撞死了。」

  「就是就是。」琴羽竹、琴羽菊年紀比較小,但也在一旁幫姊姊們的腔。

  尹氏暗自得意事情的發展都按著她的腳本走,皇後那草包果然稱了她的意,把那娼婦養的小賤人指給了鳳取月,她等著看小賤人怎麼承受這個晴天霹靂,要嫁給身份最最低下的商人,還怕她不尋死覓活,再投一次池塘嗎?

  「兩位姊姊說的是什麼話?」琴羽杉詫異的一揚眉。「妹妹要提醒諸位姊姊,要是妹妹一根繩子吊死,那可是抗旨的行為,妹妹死了倒干淨,沒得連累各位姊姊和母親姨娘被問斬,那就罪過了。」

  琴羽蘭一愣,頓時氣急敗壞地拿眼瞪著琴羽杉。「你這是在威脅我們嗎?」

  琴羽杉忙伏低做小地垂下眼眸。「妹妹絕無此意,三姊可別跟妹妹置氣,妹妹是為了合府的安全才說的肺腑之言,請姊姊明察,莫要錯怪了好心人。」

  琴羽梅沒好氣地道︰「你會好心,那豬都會爬樹了。」

  琴羽杉一本正經地道︰「二姊莫說,妹妹還真看過豬爬樹呢,在夢裡看到的,夢裡二姊拿了條柳鞭不斷趕豬上樹,還不斷地哄豬只道︰‘乖,你們快上樹,娘親回頭給你們買好吃的。’聽到這話,那些豬只便一只只地乖乖爬上樹了。」

  琴羽菊畢竟年紀小,她才大了琴羽杉兩個月,也就是才十五歲,不似琴羽杉是穿越魂般的成熟,嬌滴滴的還很天真,她聽琴羽杉講完便忍俊不住噗哧一笑,還指著琴羽梅道︰「哈,說二姊是母豬呢!」

  「你這笨蛋!給我住口!」琴羽梅怒極攻心,破口喝斥自己的妹妹,那潑婦的模樣嚇得琴羽菊趕忙躲到杜姨娘身邊去,嘴裡還喊著姨娘我怕,偏偏躲過去後杜姨娘又戳她腦門子,罵道︰「你傻乎乎的摻和什麼?活該被二姑娘罵。」

  「五姊只是說玩笑話,二姊又何必當真還動怒呢?」琴羽杉見好不收,又「真心誠意」地說道︰「眼下這亂世,將來的事還說不準兒,但料想鳳五爺那商人定然是財力雄厚的,諸位姊姊要是將來有急用,妹妹可以算一個親友價,只要二分利就好。」

  琴羽梅氣得柳眉倒豎,恨恨道︰「笑話!我們為什麼要跟商人借錢?我們是什麼人?我們可是堂堂長安侯府!」

  琴羽杉在心裡嘆這些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國勢衰敗,等胡人攻進來,什麼府也沒有用。

  琴羽秋冷著臉。「果真是什麼人養什麼人,這下作的樣子怎麼就跟藺姨娘一個貨色呢。」

  琴羽杉一笑。「大姊說的是,難怪呢,我瞧著大姊也跟母親一個貨色……哦,真是對不住,妹妹一時嘴快了,應該是一個樣才是,我怎麼會說出貨色這兩個字來呢?我可是堂堂侯府的千金哪。」

  琴羽秋聽了臉都綠了。

  自己母親尹氏的風評不好,琴羽秋自然也是知道的,加上琴羽杉說話時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分明是在嘲笑她跟尹氏一樣的不討喜,叫她怎能不惱怒?

  眼見自己女兒吃癟,讓琴羽杉佔了上風,尹氏沖動的就想大聲揭了琴羽杉那厚顏無恥的行徑,但她勉強忍住了。

  要揭也得待她嫁給鳳取月之後再揭,到時鳳取月知道自己娶的何只是一個侯府的小小庶女而已,發妻還是個鴇娘呢!那一怒之下,會給那小賤人好日子過嗎?怕是洞房那天就把她給掐死了吧!

  回到了落幽院,除了琴羽杉之外,桂娘等人全都愁雲慘霧。

  「一個商人!一個商人耶!」桃雨一直在鬼叫。

  「別叫了。」琴羽杉不甚在意。「商人又如何?我外家不也是商家嗎?我倒覺得商人挺好,若是嫁給王公貴族,少不得同剛剛那些人一般,將我看得低下無比,嫁給商人,至少可以平起平坐。」

  別娘大驚失色。「什麼平起平坐啊!姑娘千萬不能再說這種話了,婦人當以夫為天。」

  琴羽杉撇撇唇。「他若值得我敬,我便會敬,若他是個混賬王八蛋,我也不會與他客氣。」

  別娘聽得目瞪口呆,桃雨卻哈哈大笑,還豎起了大姆指。「我家姑娘好氣魄,想來是這些日子在媚香樓練出膽子來了。」

  竹韻憂心地道︰「姑娘,關於那位鳳五爺,傳聞可不少。」

  琴羽杉對這個倒是有興趣。「哦?什麼樣的傳聞?」

  她的認知裡,傳聞等於傳奇,一個沒有任何傳聞的人就代表著平淡無奇四個字,不管那傳聞是好是壞,至少表示著鳳取月不是一個乏味的人。

  她正等著聽鳳取月的傳聞,哪知竹韻卻道︰「具體的,婢子也不知道。」

  琴羽杉頓時有種「歪腰」的感覺,真是令人想跌倒啊!

  她嘆口氣看著竹韻,真服了你啊,小姐,你這有說跟沒說不是一樣?

  所謂求人不如求己,她對桃雨使個眼色。「桃雨,讓沐陽給彩姨傳個口信,請她查查鳳五爺。」

  「婢子這就去!」

  見桃雨興匆匆地去了,桂娘嘆氣道︰「查出來了又如何?是皇上指的婚,姑娘不想嫁也得嫁啊……」

  琴羽杉倒不擔心那個,她轉著手裡的茶杯,沉思了起來。

  自己在侯府是個透明的存在,怎麼忽然會被皇上搬了出來指婚,她心中也不是沒數,也不必多想,那尹氏與皇後是手帕交,肯定是尹氏搞的鬼。

  既然她那麼愛給自己搞鬼,那自己不回送她一只鬼,怎麼對得起她這番給自己找夫家的「美意」?

  計上心頭,她眼中瞬間射出神采,高聲喊道︰「含煙!」

  含煙就守在寢房外,主子一叫,馬上打了簾子進來,施了一個萬福,柔聲細氣地道︰「奴婢在,姑娘有何吩咐?」

  別娘、竹韻都不知道她突然喊含煙做什麼,她微微笑著端詳著含煙。

  這含煙一副《紅樓夢》裡晴雯的長相,削肩,水蛇腰,做丫鬟真是可惜了,怎麼也要當個世子姨娘什麼的才合理。

  她嘴角含笑問道︰「你的小日子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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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2: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因為突如其來的指婚,琴羽杉確實是有措手不及之感。

  媚香樓的金庫已經建好了,這陣子她戴起了面紗在媚香樓自稱老鴇,將那些姑娘調教得如重生一般,來客率增加了三成,正是她摩拳擦掌準備要大展身手的時候,偏偏殺出這指婚的程咬金,讓她要從長計議。

  婚事定在半年後,這半年的時間是給新娘準備嫁妝的,那些繡品她打算都丟給桂娘和竹韻,另外再找兩個京城最好的繡娘幫著做,想來那樣就足夠了,比較麻煩的是媚香樓。

  為人婦後,她斷是不能再進出媚香樓了,即便那鳳取月是商人,卻也是貨真價實的惠王府五爺,而她是鳳取月的正室妻子,也就是惠王府的五少奶奶,王府又比侯府的階層高了不只一星半點,還不知道惠王府裡人事有多深,她的處境會如何呢,對於她的事業,自然要早做安排。

  「姑娘!姑娘!」桃雨心急火燎的進來,不等琴羽杉開口問就急著說道︰「沐陽說他上媚香樓時有人在跟蹤他!」

  琴羽杉倒是反應不大,說笑道︰「跟蹤他?怎麼?沐陽在外頭有欠人銀子還是欠人感情了?怎麼會被人跟蹤呢?」

  「說什麼呢姑娘?」桃雨滿臉黑線。「是跟您有關!」

  琴羽杉拿杯子的手一頓。「我?」

  「就是!」桃雨重重一個點頭。「沐陽發現被跟蹤後,他不動聲色的進了媚香樓,等到那人確定他進了媚香樓便走了,那人走時,沐陽也反過來偷偷去跟蹤那個人,看見那人進了咱們府裡,跟府裡一個小廝接觸,兩個人交頭接耳的說了幾句話,那人便出府了,而那小廝竟是往大夫人的院子去,沐陽道他找誰呢?竟是找大夫人院子裡的丁香!那丁香可是大夫人的心腹丫鬟,這不是擺明了大夫人派人在跟蹤沐陽嗎?那這些日子姑娘偷偷上媚香樓之事,恐怕早被大夫人知道了。」

  琴羽杉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她只道自己這陣子怎麼就那麼容易進出侯府了,仔細一想,尹氏肯定是知道了她在做的事,故意縱容她坐大,不必想一定是不安好心,想擇個良辰吉日來捅她一刀,她在媚香樓做的事,在這道德觀念嚴謹的古代,若傳了出去,一人一口口水就會淹死她。

  不過,尹氏這回恐怕是要失算了,她來自現代,可不是會被人言可畏逼死的小可憐,何況她就要嫁人了,丈夫是商人,自己這「夫唱婦隨」豈不美極了?尹氏想害她,那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怎麼辦啊姑娘?」桃雨見她反應平靜,以為她嚇傻了,愁眉苦臉地道︰「要不,咱們去向大夫人求饒吧,求她千萬不要告訴侯爺……」

  主子上媚香樓當鴇娘已是驚世駭俗之事,如今又被大夫人知道了,怕是無法善了。

  「你別緊張了,坐下來喝口茶吧!」琴羽杉親自為桃雨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一笑道︰「大夫人不會說的,至少在我出嫁前,她絕不會說半個字。」

  桃雨才不信,依然愁結著小臉,擔憂道︰「怎麼可能?大夫人就是想害姑娘,怎麼可能不說半字?」

  琴羽杉慢悠悠地微笑。「她想我嫁給鳳取月之後再揭了此事,給他一個晴天霹靂,藉鳳取月的手捏死了我這個不守婦道、不知廉恥的女人,就算他不動手要我的命,也萬萬容不下我這種女人,一定會休了我,一個被休離的女人的命運會如何?我爹是不會讓我回來的,只怕會把我打發到某個偏遠的莊子上去了結一生,永遠不會再見我,所以了,在我出嫁之前,我很安全。」

  沒想到她這麼一說,非但沒有開導到桃雨,反而更令桃雨發愁了。「萬一鳳五爺知道了姑娘的事,真的一手捏死姑娘怎麼辦?」

  琴羽杉氣定神閑地一笑。「所以我要在他捏死我之前,先發制人,殺他個措手不及啊。」

  桃雨一聽便傻了眼。「姑娘又沒武功,要怎麼殺個措手不及?婢子聽說那鳳五爺可是武功高強。」

  琴羽杉呵呵一笑。「可是他萬萬想不到我會在洞房花燭夜踢他一腳,而且重重地踢在命根子之上。」

  桃雨又嚇傻了,這回還加上燒紅了臉。「您說踢、踢在命、命根子上嗎?」

  她雖是丫鬟,但那羞於啟齒的部位也是第一次講,不由得臉如火燒。

  「是啊!」琴羽杉半點也不臊,還笑吟吟地道︰「我一踢,他肯定痛得無法很快捏死我,等他痛過了,冷靜下來,想一想我怎麼也是皇上指婚的侯府千金,若把我弄死了,無法對皇上和我爹交代,但他寫一封休書休了我卻是可以的,所以他馬上就會寫休書休了我,以泄被我踢命根子之恨,要知道,命根子是很脆弱的,那一踢,弄不好,會絕子絕孫。」

  桃雨簡直不敢相信主子會計劃這一切,還左一句命根子右一句命根子講得那麼自然,好像在講杯茶似的,姑娘真的是未出閣的閨女嗎?

  桃雨目瞪口呆,喃喃地道︰「可是姑娘被休了有什麼好?等姑娘被打發到莊子上,大夫人肯定會想方設法的苛刻月銀,讓姑娘活不下去,更甚者,派人弄死姑娘都可能。」

  「所以我這不就在做準備了嗎?」琴羽杉指著桌上的賬本,微微一笑,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

  「媚香樓的生意越來越好了,我還有很多計劃要實施呢,等我被休了,咱們就住到媚香樓裡去,從此逍遙自在的過日子,好好發展我的妓坊事業。」

  桃雨是自幼受封建思想長大的,怎麼聽都覺得主子的話似是而非。

  在她的想法裡,一個被休的女人,一生也就完了,還逍遙過日子呢,況且又是在妓坊裡,那是清白女人能待的地方嗎?被人當妖物都會,還怎麼逍遙得起來?

  與桃雨同樣震驚的還有屋瓦上的小七。

  小七聽得心肝直顫,他駭然地瞪大了眼,本能抬眼看著對面的主子。

  爺啊!您的未婚妻這都是在說些什麼話啊?竟然與丫鬟在密謀要踢您的命根子,您確定真的要娶她?

  鳳取月忍著笑。

  他不但要娶她,而且絕對不會稱她的意休了她,這麼有趣的女人,不留在身邊為他制造生活樂趣怎麼行?

  向來老鴇都是妓女出身,她這個侯府閨女有那膽量去當老鴇已經是前所未聞了,她竟然還想著被休後要繼續去當那老鴇,這樣的女人別說漢陽城了,恐怕整個大蕭國也找不到一個。

  「爺您還要繼續偷聽嗎?」小七眼巴巴地看著主子,用唇語問道。

  雖然下方屋子裡那主僕倆都沒有武功,是不可能察覺到屋瓦上有人,但還是小心為妙,要是被人發現堂堂惠王府的五爺來未婚妻家裡的屋頂上偷聽,那他們還要做人嗎?

  鳳取月給了小七一個當然要繼續偷聽的眼神,小七苦著一張臉,但主子要繼續聽下去,他豈敢不從?只能捨命陪君子了,幸好這會兒月娘高掛枝頭,還有晚風徐徐吹來,也不會熱就是。

  琴羽杉和桃雨壓根不知道屋瓦上有人,桃雨苦口婆心的勸道︰「姑娘不要再說發展妓坊事業的話了,婢子只怕桂姨聽到要昏倒。」

  琴羽杉知道要她們幾個接受「她將來被休了之後要在媚香樓當鴇娘」不是容易的事,這些日子她頻繁往媚香樓去,桂娘也只當她是一時好玩,不知道她有長遠經營的打算,要是知道了,恐怕不是昏倒那麼簡單。

  「昏倒是一定要來上那麼一次的。」琴羽杉頭頭是道地說︰「不過,打斷手骨顛倒勇,只要挺過一次,接受就容易了。」

  桃雨滿臉好奇。「婢子只聽過打落牙齒和血吞,姑娘說那手骨什麼的,是什麼意思?」

  琴羽杉哈哈大笑起來,自己怎麼就順口說了前世的俚語了呢?那還是她跟一個台灣來的客人學的呢。

  「沒什麼。」她一笑置之,拍拍桃雨的手道︰「我餓了,你去小廚房看看有沒有蒸好的點心,揀幾樣來吧!不要那咸香餡的,要甜的。」

  「姑娘從前就不愛甜的,如今怎地只愛甜餡兒,真是奇怪。」桃雨咕噥著去了。

  琴羽杉起身推開窗子,倚窗對月,不由吟起了蘇東坡的水調歌頭,吟完,一陣濃濃的思鄉情緒涌起,她又唱了起來。

  前世她喜歡老歌,這首鄧麗君唱過的水調歌頭她更是喜歡,不說那詞句優美,就說句子裡的意境也夠叫人再三低回了。

  她清喉嬌轉,不過稱得上順耳而已,但卻把屋瓦上的鳳取月震撼到心裡去了。

  好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裡共蟬娟」!這是她做的詞句嗎?鳳取月興味盎然,眼中泛起了一抹極淡的邪邪笑意。

  還有那「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真是意想不到,她竟有如此開闊胸襟與飄逸才氣,自己這是誤打誤撞,挖到寶了。

  小七就見他家爺笑得很不一般,心裡不由得打了個鼓。

  通常那種不一般的笑容就代表著他家爺看中了某樣勢在必得的東西,而這裡的人總共就他和下面屋子裡的準少夫人,爺總不會失心瘋看中他吧?所以……

  「在出嫁前,女兒想到青峰寺為亡母祈福三個月,略盡為人子女的孝道,還望爹爹成全女兒一番孝心。」

  計劃了兩日之後,琴羽杉大膽向長安侯提出了請求,而且故意挑選尹氏也在的時候,她知道尹氏巴不得她在外面胡亂瞎搞,一定會助她一臂之力。

  「你說要到青峰寺是嗎?」長安侯百感交集的看著女兒,眼裡欲語還休。

  杉兒在府裡看的臉色、受的委屈他都知道,只是他身為男人,後宅的事他是不插手的,本來等杉兒大了,想給她找戶好人家,讓她出嫁後不必再看人臉色,也算對藺姨娘有個交代,不想皇帝卻突然來了指婚,還指了惠王府那同被王公貴族給唾棄的五公子鳳取月,鳳取月可是個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商人啊,品格多麼的低俗,作派多麼的不堪,他堂堂侯爺的女兒再不濟也不能嫁給一介商人!

  可是,那是皇上的旨意,一頂天大的帽子壓下來,他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因此,對於杉兒現下說想去青峰寺住三個月這小小的要求,他是很想馬上點頭答應,無奈尹氏在一旁看著,要是他答應了,尹氏不知道會怎麼鬧騰,她素來就恨極了藺姨娘和杉兒,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女兒昨兒夜裡夢見娘親了。」琴羽杉神情幽幽悵然,還輕嘆了一口氣。「娘親在夢裡對女兒說,希望女兒能到青峰寺為她祈福,所以女兒才生出這個想法,是不是讓爹爹為難了?」

  她故意抬出藺氏來刺激尹氏,照規矩她不能喚生母藺氏娘親的,她也故意那麼稱呼了,就是要讓尹氏內心大暴走。

  丙然,尹氏一聽到藺氏就來了氣,又瞧見侯爺那副很有共鳴的深情表情,她臉上就沉了。

  什麼到青峰寺住三個月,鬼才相信,她知道其中一定有事,怕是那小賤人要到媚香樓住才是真的。

  既然小賤人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要自尋死路,她哪有阻止的道理?她就要藺氏那娼婦養的小賤人自己一手做出難以收拾的出格事來,到時看爺會有多震驚,她是光想就痛快啊!

  於是,她索性「雪中送炭」地道︰「侯爺,杉兒一片孝心,就讓她去吧!」

  侯爺本來也有意讓女兒去,只是怕尹氏橫加阻撓,所以不敢點頭,見尹氏這麼說,他松了口氣,忙道︰「既然你母親都贊同了,爹也沒理由反對,你就去吧!」

  「多謝母親成全。」琴羽杉盈盈地對尹氏施了個禮。

  呵呵,就知道你會幫我一把,你怎麼就這麼好使呢?你想用人言可畏逼死我,待知道我被休了之後在媚香樓過山大王的逍遙日子,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看法,怕是會氣得吐血吧!

  不過,她要讓尹氏吐血的可不是只有這一樣而已。

  回到落幽院之後,跟桂娘等人講了她們要去青峰寺住三個月,要她們馬上動手收拾東西。

  別娘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侯爺和大夫人真的答應了?」

  琴羽杉朝桂娘頑皮地眨眨眼,大聲地說︰「是去為我娘親祈福,爹爹和母親都是菩薩心腸,焉有不答應的道理?」

  別娘啼笑皆非的看著她那鬼靈精的模樣,暗嘆這屋子裡也不知道誰是大夫人的眼線,那人就算源源本本將話稟告了大夫人,大夫人怕也是不信的。

  做足了戲,琴羽杉獨把含煙叫進寢房裡,讓竹韻在外頭守著。

  她雙眸亮晶晶地看著含煙問道︰「世子對你如何?」

  那日她教了含煙幾招,要她深夜準備茶水送去書房給「徹夜苦讀」的琴修禾。

  其實人人都知道,像長安侯和琴修禾這類的風流才子,對考取功名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最喜歡讀的書就是閑書,在書房裡也多半是在讀類似《金瓶梅》、《西廂記》那一類的閑書罷了,見到恍若弱柳扶風的含煙娉娉裊裊地來了,那含煙又照她所教的,把半涼的茶水往琴修禾身上一灑,整個人再不小心往他身上一倒,兩人還能不天雷勾動地火嗎?如今兩人時常在書房裡偷情,床單也滾了幾回,只不過還沒收房,而這件事也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和她知道而已。

  瞧,這含煙從處子變成了女人,舉手投足間硬是不同了,臉上帶著微羞的紅,更添了嫵媚之氣,別說琴修禾了,要她是男人,也會愛死含煙。

  「回姑娘的話……」含煙羞赧地垂下了眼眸,細聲細氣地道︰「世子對奴婢很好,就昨兒恩愛後……還送了奴婢一只手鐲。」

  琴羽杉看了含煙手腕上那只通透的白玉鐲一眼,心裡已經有底了,她那大哥肯定是很喜歡含煙了,否則怎會下此重本?那只玉鐲成色上佳,怕是價值不菲,真不知道他一個讀書人去哪裡弄來的玉鐲?

  這會兒,定情物都送了,接下來肯定是要讓含煙明正言順的成為自己的女人。

  臆測到這裡,她忙問道︰「世子有沒有說要將你收房?」

  含煙嬌羞地點了點頭。「世子說要納奴婢為妾,還要除了奴婢的奴籍,以後生了孩子,一定要抬了奴婢做姨娘,連奴婢家裡的父母弟妹都要照顧。」

  「那好,你聽著。」琴羽杉臉容一整,正色道︰「我將有三個月不在侯府裡,我寫給你的那些日子,你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和世子行房,世子若說要稟明大夫人將你收房,你一定要拖延,你知道吧?世子不是沒有通房小妾,但個個都被大夫人逼著喝了避子湯,你若想母憑子貴,就要聽我的,在你懷上孩子之前不能讓大夫人知道你們的事,有了孩子護身,才擔保你能長久留在世子身邊,就算寧王府的郡主過門之後,也有你的地位,你的孩子就是庶長子,誰也動不了你,知道嗎?」

  含煙原本不明白主子為何不讓世子將她收房,聽到最後恍然大悟,暗自佩服主子想得真遠,大夫人是什麼樣的人,她也很清楚,若是知道自己和世子的關系,那是萬萬不可能再讓自己留在侯府裡的,一定會把她打發出去,還可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她賣了。

  她對琴羽杉重重點頭,眼裡是平日少有的堅毅之色。「奴婢全聽明白了,奴婢一定將姑娘的話牢記在心。」

  事關她的富貴前途,她比琴羽杉還在意。

  以她一個小奴婢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爬得了世子的床,何況她又不是世子院子裡的丫鬟,更不可能有那機會,再說了,她們這些別院的丫鬟平日見了世子也要回避的,憑她的膽量,哪敢去勾引世子?

  若不是主子給她指引迷津,她又怎敢直闖書房大膽行事,更別妄想和世子產生情愫了,即便她生得再好,將來不過配府裡一個小廝,那些小廝粗俗不已,又怎麼比得上世子溫柔體貼又風采翩翩?

  「你明白就好,切記要行房的日子,一次都不可以漏掉。」琴羽杉殷切叮嚀、再三交代,最後給了含煙一本小冊子。「你回去好好看看,若是行房遇到了瓶頸……呃,意思是,世子若是新鮮勁過了,你便照我畫的好好伺候世子,他是捨不得不要你的。」

  她用含煙的經期算出了她的排卵日,只要在特定的日子用力做功課,而琴修禾本身的生育功能沒問題的話,三個月她回來時應該就可以聽到含煙懷孕的好消息了。

  「這這這……」含煙打開那繪本,登時羞了個面紅耳赤。

  這就是傳說中的春宮圖嗎?怎、怎地會那麼大膽啊……哎呀,羞死人了,要她照上面畫的做,她做不出來,她死也做不出來……

  「不必太感謝我,你回去好好研讀便是。」

  因為含煙根本不識字,所以她無法用寫的,只好用畫的,幸好她從小府畫漫畫,便把腦海裡那些AV啥的咸濕動作全畫上了。

  含煙是她送給尹氏的一個大禮,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尹氏到時候的反應了。

  此時,侯府那新綠掩映的碧瓦飛檐之上,小七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位六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一個閨女卻調教手底下的丫鬟去爬自己哥哥的床,還說什麼行房又一次都不可以漏掉等等,這等不知羞恥的話她怎麼說的出?

  最讓他嚇得不輕的是,那六姑娘竟然還會畫春宮圖?這這這、這是什麼情形?還讓丫鬟回去「研讀」她畫的黃書,她還真說的出口啊,真是大言不慚。

  小七滿臉茫然地看著對面與他一樣半蹲著的鳳取月,就見他不但半點不怒,還忍笑忍得很辛苦。

  怎麼?爺難道不震驚也不覺難堪嗎?

  他家爺偷看六姑娘已經看出興趣來了,經常便拉他來偷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照說,這麼一次、兩次、三次的看下去,也看出那六姑娘的真面目了吧?怎麼就不見他家爺有毀婚的意思呢?

  下邊,那荒謬的事繼續著……

  「姑娘,這都是您畫的嗎?」一頁頁翻看過去,含煙震驚到呆滯了,那些個體位對她單純的腦袋來說太刺激了,她只覺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了。

  琴羽杉以為嘗過雲雨的含煙就算是轉大人了,限制級的圖畫不算什麼,她一下兩下地搖著小扇,含笑點頭。「我畫的人物都是俊男美女。」

  「俊男……美女……」含煙無意識地重復著,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鳳取月真要噴飯了。

  什麼俊男美女?那是重點嗎?她怎麼這麼有趣?

  她說將有三個月不在長安侯府裡,這倒是斷了他的偷窺樂趣。

  還沒聽過有哪家姑娘在親事定了之後還不乖乖待在宅裡的,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不安分待在侯府裡好好準備嫁妝好嫁給他,是要去哪裡?

  他自然不會是一個自己女人在哪裡都不知道的男人。

  主僕兩人離開侯府的屋檐之後,可憐的小七便接到了一個任務。

  「查查六姑娘要去哪裡,不管她要去哪裡,你都要設法混到她身邊去。」

  小七真的不想去啊,那六姑娘不一般,會調教丫鬟做那種事,怎麼知道她不會做別的事,他怕啊!

  他試著「免除任務」「興許六姑娘只是到某個親戚家裡去玩三個月……」。

  鳳取月挑眉。「叫你去你就去,少唆。」

  小七把話吞回了肚子裡。「小的去就是。」

  雖然爺不會承認,但他怎麼覺得人都還沒過門,他家爺就已經對人家整個很上心了啊?

  小七不由得在心中吶喊,這不是爺們啊爺!

  琴羽杉順利帶著桂娘、竹韻、桃雨來到漢陽城外的青峰寺,打發走侯府的車夫和家丁後,和上次一樣,彩娘派來接她們的馬車也到了,坐在車夫旁邊那笑嘻嘻的男孩不是沐陽又是誰?

  「姊!」沐陽身手利落地跳下了馬車,又蹦又跳,手舞足蹈的嚷著。

  桃雨斥道︰「還不見過六姑娘。」

  沐陽這才吐吐舌頭,一溜煙的跑到琴羽杉跟前去一揖到底。「小的沐陽見過六姑娘!」

  琴羽杉笑了笑,還滿想伸手揉揉他的頭。「彩姨派了你來,挺好,等等路上你說幾個笑話給我們解悶。」

  沐陽嘻皮笑臉地說︰「我的拿手絕活是唱山歌和變戲法,姑娘要不要看?」

  桃雨過來拽人。「少丟人現眼了,快去把行李箱子搬上車吧!足足有好幾個箱子呢!」

  琴羽杉笑睇著他們姊弟拉拉扯扯的打鬧背影,突然之間,心裡緊緊一揪,想起她前世的妹妹了……

  竹韻走過來,為她披上風衣。「天漸冷了,姑娘可不要著涼了。」

  琴羽杉暫時拋開腦中的記掛,看著衣衫單薄的竹韻,言笑晏晏地道︰「你啊!你也一樣,不要只顧著我,你也去把風衣披上吧。」

  這回出府能夠這麼順利,多虧了尹氏的「幫忙」,尹氏一早便吩咐車夫家丁稈人送到青峰寺就回侯府,要不然若是她那個爹執意留下家丁梗護她們,她也不能暗渡陳倉到媚香樓。

  彩娘派來的馬車很寬敞,坐了四個人還有空位,行李箱子則由另一輛小車拖著。

  已是深秋,桃雨貪看楓紅滿山的秋色,要車夫走慢一點,那車夫卻道︰「姑娘有所不知,城外不比城裡,有些胡人已經潛進來了,時有所聞那攔路劫財之事,咱們還是快些進城為妙。」

  琴羽杉完全相信那車夫所言,便點了點頭。「大叔說的有理,那麼便趕路吧!」

  她想著要是跳出幾個劫匪,自己等人手無縛雞之力,恐怕都要做那刀下冤魂了,她不知的是,鳳取月早從她出了長安侯府大門後,便親自帶了人馬在保護她,個個都是以一敵十的高手。

  小七暗自嘀咕,「這根本是單相思嘛,六姑娘連爺你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就這樣呵護周全算什麼啊!」

  他覺得琴羽杉的作派太出格了,放浪形骸,配不上他家爺啊,偏生爺又像很滿意似的,真是百思不解,任憑他想破了頭都不知道他家爺喜歡琴羽杉哪一點,任何人都不能從他家爺身上看出他有什麼打算。

  他自然是無須明白的,只要鳳取月這個當事人明白就好。

  一路無事的抵達了媚香樓,照例在後門下車,彩娘迎了上來。「可把我等得脖子都疼了。」

  對於琴羽杉要到媚香樓住三個月,她是千萬歡喜,可另外一方面又擔心琴羽杉在媚香樓之事會被發現,到時無法嫁入惠王府怎麼辦?

  稍晚,幾個人都在摘星小樓安頓好了,用過晚飯,在彩娘的陪同下,琴羽杉驗收了金庫,結果令她很是滿意,那個匠人手藝不凡啊,待她想想還可以建些什麼,往後都要交給那匠人去辦。

  看過了金庫,她交代彩娘明日就將存在各票號的銀兩取出來,全數買金條回來放著。

  彩娘一心把琴羽杉當主子看,是不會有那一百個為什麼的,何況琴羽杉教授花娘的那些她前所未見的招數,她對琴羽杉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自然是琴羽杉交辦了什麼她便做什麼。

  琴羽杉很喜歡彩娘這一點,不會倚老賣老,桂娘有時還會以她娘親的陪嫁丫鬟身份阻止她做這做那,雖然是為她著想的一片好意,但還她要多費唇舌解釋半天,而彩娘完全不會,彩娘就是個忠心耿耿的手下,這點令她非常滿意。

  「彩姨,你幫我找個手腳伶俐的小廝,最好是有點武功。」

  既然離開侯府,眼下她自由了,自然要到處走走看看了,有個貼身小廝跟著會方便些。

  彩娘辦事得力,第二天就辦好了取銀票買金條之事,現在金庫裡已經堆了一半的金條,她又找來了人牙子,那人牙子帶了十個模樣大同小異的小廝過來讓琴羽杉挑選,每一個的特色都一樣——矮又肥。

  只有一個不一樣,光看那雙眼楮就是個人精,還會中等層次的武功,對漢陽城裡裡外外都熟得很,原先跟在一個大富人家的少爺身邊做事,專門替那紈褲少爺收拾爛攤子,不料那少爺喝酒鬧事被人打死了,那家的老爺夫人怪他沒有保護好寶貝兒子,於是將他掃地出門。

  琴羽杉覺得還挺合她眼緣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鳳小七。」小七在心裡直犯嘀咕,嘟囔道︰爺啊,小的這就混來六姑娘的身邊了,而且近得不能再近,您可要誇獎小的一聲了吧?

  他對這任務實在是很不情願,因為他打從心裡認為琴羽杉配不上他家爺,一個鴇娘啊,還會教丫鬟那些有的沒的不正經,這種放浪形骸的女子怎麼能娶來做正室妻子?

  可是他沒辦法,主子要他做的事,他不能不做,從鳳凰商會旗下的牙行掌櫃那裡聽到媚香樓要找人的事,他便吩咐大掌櫃專挑一些不入眼的矮肥苦力帶去,再加上一個他,這麼一來,他就顯眼了,被挑中的機會也大了很多。

  只是他沒想到,要挑人的竟然就是琴羽杉,而且她本人還親自來挑人了,更連面紗都不戴!

  要命!這這這、這委實大膽!委實不把未來的夫家——也就是他家爺放在眼裡!他回去非要參她一本不可!

  「鳳小七?」琴羽杉負著雙手繞著他看了一圈,點了點頭。「就你了,明天來上工吧!其他的事跟彩姨談,我只有一個條件,你要住在這裡,才能隨時幫我辦事,你行嗎?」

  小七瞪大了眼。

  這……這什麼啊?那負手朝人繞行的打量姿態竟是與他家爺一模一樣,他著實嚇了一大跳。

  「怎麼這麼驚嚇?」琴羽杉挑挑眉毛。「怎麼,不能住在這裡嗎?」

  見琴羽杉在等回答,小七忙回神陪笑道︰「怎麼會呢?小的孤家寡人一個,住這裡更好。」

  「那就好。」琴羽杉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裡供吃供住,不會餓著你,表現好的話,另外還有獎金,只要對我忠心耿耿,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前世她最討厭那種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的社會新鮮人了,連加班都說我媽在家等我吃晚飯,不能加班等等不是理由的理由。

  既然都不肯配合公司,何必還來應征?在家裡蹺腳看電視豈不是更好,不會浪費彼此的時間。

  「姑娘沒其他吩咐的話,那麼小的告退了。」小七恭敬地道。

  他也不知道琴羽杉是想到什麼了,怎麼那表情?怎麼說呢?有點不以為然,又帶了點不屑。

  就在他想不通時,卻見琴羽杉朝他嫣然一笑。「你走吧,明天見!」

  小七又嚇了一大跳,目瞪口呆的看著琴羽杉,但她已經步履輕盈地往那人牙子去了,貌似還要買些丫鬟長工。

  小七在心裡猛翻白眼。

  什麼明天見啊?這六姑娘……她真能成鳳凰商會的當家主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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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2: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第二日,用過早飯,琴羽杉讓桂娘、竹韻這兩個文靜的留在房裡繡她的嫁妝,帶了桃雨在賬房隨身伺候,前世她也有個貼身秘書專辦她交代的事,對于身邊有人手把手地伺候一點也不會不習慣。

  桃雨是裡裡外外忙得起勁,像她天生就該待在媚香樓這般送往迎來的地方,在侯府那是壓抑了。

  「姑娘,那個叫小七的長工來了。」桃雨端著茶水和點心進來,守門的小丫鬟甫打起簾子,她便精氣神十足地喊道。

  苞在身後的小七額頭上下一排的黑線。

  長工?這丫鬟竟然說他堂堂惠王府五爺的貼身心腹是長工?自己這面貌清秀、身形如玉的,哪裡長得像長工了?

  琴羽杉已經聚精會神的看帳看了一個時辰,正好休息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看著從屏風後轉進來的桃雨,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彩娘完全把賬房讓出來給她用了,這裡儼然是她的辦公室,日後要待在這裡的時間可長了,她打算布置得舒適點,就像她前世辦公室有個套房似的,可以隨時休憩一下,不必回房那麼麻煩。

  「可是姑娘,他還帶了個人呢。」桃雨將托盤裡的茶水、點心碟放下,眼兒微帶著好奇說道。

  「哦?」琴羽杉輕抬柳眉。「什麼人?」

  桃雨微微翹唇,不以為然地道︰「說是個肯做能做事的人,要讓姑娘看看當不當用,也沒問姑娘一聲就把人帶來了,真是自做主張。」

  琴羽杉也是有點意外,不過她沒擺侯府千金款兒的習慣,便笑了笑。「沒關系,或許真是能用之人,讓他們都進來吧!」

  桃雨早上被桂娘耳提面命了幾句,內容不脫在姑娘身邊伺候,要盡力維護姑娘名聲等等,因此有些猶豫的問道︰「姑娘不戴上面紗嗎?」

  琴羽杉知道桂娘肯定會追問桃雨,因此依言戴上了面紗,笑著調侃,「這總行了吧?對桂姨可以交代了?」

  「姑娘知道就好,桂姨念得婢子耳朵都要長繭了。」桃雨咕噥著。「婢子去叫他們進來。」

  琴羽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桃雨已經領著小七和那人進來了。

  「見過姑娘!」小七朝她施了個禮。

  琴羽杉的眼眸已經落在小七身後。「與你同行的這位是?」

  小七恭敬道︰「是小的同鄉拜把兄弟,名叫小五,為人老實木訥,跟小的一同離鄉來京城謀事,他因為又聾又啞,因此不好找事,倒是有一身武功,一個打十個沒問題,加之聽不到也不會講,不會寫字,不識字,口風是一定嚴緊的,這點姑娘可以放心,盼姑娘能收了在手下做事,他不也要求例銀,只要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有三餐可溫飽肚子,不必再流落街頭看人臉色,這樣他就滿足了。」

  爺啊,小的把您講得如此可憐卑微,六姑娘收不收您就看您的造化了,要是講成這樣六姑娘她還不收您,可就不能怪小的了,小的已經盡力了。

  昨日他回去與鳳取月說他已混進了媚香樓,成了琴羽杉的貼身小廝,往後會跟著琴羽杉辦事,還要住進媚香樓。

  誰知道他只是報告進度而已,他家爺竟然要他也把他帶進媚香樓,而且也要跟在琴羽杉身邊,這哪是爺?根本就是白眼狼。

  他心裡那個吶喊啊,悲憤到了極點。

  這不是太離譜了嗎?他給個鴇娘當小廝就已經夠憋屈了,連他家爺也要給鴇娘當小廝?爺您不是生意做很大,很忙嗎?有時連皇上召見都不去,怎麼做這種事就有時間了?

  然而,不管他再怎麼大力反對,還是爺說了算,不止如此,他家爺還讓擅長易容術的遼夢在臉上弄了個丑陋的大疤痕遮掩原來俊美無儔的面貌,做到這地步就為了來妓坊當個小廝,真真叫他無言了,要是公主知道心上人為了一個鴇娘甘做如此犧牲,大概會氣了個天崩地裂。

  「叫小五是吧?」琴羽杉端詳著那臉上有片大傷疤的年輕男人,在他身上看不到「老實木訥」

  四個字,光是那雙深潭似黑不見底的眸子就夠瞧的了,連那難看的大疤也掩蓋不了他自身散發的光華。

  可惜了,長得如此出眾,卻只能為奴,只能說造化弄人,出身低微,又是聾啞人士,縱然相貌與氣質再不俗也無用。

  前世她因為妹妹失明,本來就對殘障人士多了一分關懷,常固定捐款給社服單位,如今自然對那小五沒有半分看輕,反而憐惜他,聽不見也無法開口說話的世界該有多痛苦啊,卻不是他能選擇的。

  小七見琴羽杉看著鳳取月沉吟那麼久,暗自竊喜道,誰會用一個又聾又啞、臉上還有嚇人傷疤的人啊,肯定沒希望了,爺會被打發走……

  「既然會武功,那就留下來吧!」琴羽杉笑道︰「別的不說,一日三餐的溫飽是一定有的,雖然主要工作是保護我,但我也沒那麼多仇家,所以你大可以放心,不會讓你三天一小彩、五天一大彩,就是我出門時跟在身邊,不讓地痞流氓混混靠近我就是。」

  鳳取月是「聾啞人士」,此時聽見了也不能有所回應,倒是他很想踢小七一腳,這小子還不趕快「翻譯」,把眼楮瞪得那麼大,一副快吐血的樣子是在做什麼?

  小七那是內傷啊,覺得被琴羽杉給陰了,分明是一個不堪錄用的人,她怎麼就偏偏用了呢?

  因為他遲遲不翻譯,鳳取月已經一個殺人眼神瞪過去了,他卻還一無所覺,徑自在那裡徒呼負負的懊惱,還是琴羽杉咳了一聲,笑著提醒,「小七,你都是怎麼跟小五溝通的?快將我的意思轉達給他知道,讓他不必再為生計煩惱。」

  小七這才如夢初醒,馬上發現了自家主子很想掐死他,連忙一陣比手劃腳的「翻譯」。

  看完「翻譯」,鳳取月鄭重地對琴羽杉一拱手,施了個禮,心中卻另有沉吟。

  她怎麼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今天來的是他,不會害她,如果是別人,難保不會另有所圖。

  昨天媚香樓的彩掌櫃親自到他旗下的錢莊將存著的巨銀都提領一空,又全數在他旗下的銀莊買了金條,金條的數量之大,那銀莊的掌櫃還親自到鳳凰商會向他說明此事。

  依他的推測,那些一箱箱的金條此刻就安置在媚香樓之中,而這一切一定是琴羽杉的授意,很簡單,過去幾年來彩掌櫃一直將收入存在錢莊裡,如今卻突然做法有異,琴羽杉又在此時住進了媚香樓,種種跡象顯示,琴羽杉不只是圖一時好玩在媚香樓扮起鴇娘而已,其實她才是媚香樓的主人。

  她的外祖是道上赫赫有名的藺大聲,藺大聲只有一個獨生女,就是她已過世的生母,雖然藺家的產業後繼無人是有幾分可惜,但將妓坊和賭坊都留給她一個堂堂侯府千金經營實在不成體統,更不成體統的,她貌似還樂在其中……

  媚香樓坐落在垂柳如煙、畫舫繽紛的漢陽河畔,而這裡可不只媚香樓一間妓坊,是有一整排的妓坊,因此一入夜,兩岸燈火通明,十裡河畔,河亭畫樓,一派軟玉溫香的旖旎風光,活脫脫是個紙醉金迷的銷金窟。

  琴羽杉深知上流社會的男人愛玩什麼,她在媚香樓裡辦了一個「木蘭會」,主要內容就是各呈技藝,或吟詩作畫,或賞花彈琴,每七天聚會一次,是名人高士才能參加的聚會,參加一次的代價是一百兩銀子,雖然要價不菲,還是令那些自詡風流的才子趨之若鶩,又因為名額有限,一次只收二十人,因此人人搶破頭。

  「姑娘怎麼不多收人呢?一個人一百兩銀子啊!還不包括席面酒水跟花娘們的賞錢。」彩娘笑盈盈地說。

  紫煙哼道︰「男人都是一個德性,依奴婢之見,就算收他們一人一千兩銀子,他們都會巴巴地上門。」

  紫霧也撫掌笑道︰「就是就是,姑娘這木蘭會怎麼不天天辦呢?這樣咱們就天天數銀子數到手軟了。」

  她們兩個是彩娘的貼身丫鬟,一開始知道琴羽杉這真正的主人來了,她們還緊張了一陣,暗道侯府千金不知道會怎麼跟她們擺譜呢,後來見琴羽杉絲毫沒有架子,她們也跟著放松了,也不避諱在她面前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天天辦就不會令他們心癢難搔。」琴羽杉一笑。「所謂物以稀為貴,多了就不希罕了,就要他們去搶。」

  「姑娘說得有理。」紫煙笑道︰「昨天禮部尚書家的公子沒搶到名額,那失望的臉哦,活像家裡死了人似的。」

  四人說笑著往摘星小樓而去,身後跟著小七跟鳳取月。

  小七看了主子一眼,在心裡嘖嘖嘖了起來。

  爺您瞧瞧,六姑娘做生意的手段絲毫不輸您啊,您確定要娶她嗎?

  鳳取月回他的眼神很簡單,就是「閉上你的嘴」。

  事實上,鳳取月也對自己的未婚妻很是另眼相看,之前在屋瓦上偷聽時,只當她是貪玩胡鬧瞎攪和,但這幾天跟在她身邊,發現她處理事情自有定見,很多想法與他不謀而合,她一介小女子能有那般遠見,著實令他驚異。

  一回到賬房,琴羽杉便拿下了面紗。

  一開始她是都掛著面紗,但幾天的相處下來,她已經把小七、小五當成和桃雨一般了,也就認為不需要在他們面前遮遮掩掩。

  對于她這舉動,小七在心中又崩潰了。

  她怎麼可以用真面目示人?她可是惠王府的準少夫人、鳳凰商會的準當家主母,怎麼可以如此隨便、輕浮,隨便讓男人看見她的臉,她羞不羞啊?

  鳳取月是有些意外她的隨興,但他的反應不若小七大,反倒覺得挺好,自己可以一直看著她的臉而不是看著面紗。

  「姑娘這笑逐顏開的,當鴇娘真那麼好玩嗎?婢子也好想去。」桃雨哀怨地端上熱茶給琴羽杉,一邊朝小七歪歪頭,示意旁邊小桌上也準備了他們的點心茶水,讓他跟小五去吃。

  她家姑娘怕在媚香樓裡遇到「熟人」,所以不讓她跟去媚香樓,但她也不想加入桂娘、竹韻那無趣的嫁妝刺繡團,寧可在賬房裡備下熱茶點心等她家姑娘回來。

  琴羽杉淡笑一記,繞到紫檀長桌後坐了下來。「幸好你沒去,你猜今天誰上媚香樓了?是我那兩個哥哥啊!如果你也在那裡,那大家就是你嚇我、我嚇你,人嚇人,嚇死人了。」

  鳳取月聽了直想笑,很用力的忍住。

  桃雨果然嚇了一大跳,呆愕道︰「姑娘是說大少爺、二少爺嗎?這——這怎麼可能?」

  也難怪桃雨不信了,琴修禾、琴修苗在侯府裡的形象一直是崇高的,尤其是琴修禾,身為世子,瀟灑倜儻,他們是文人是讀書人,而且言談舉止都符合侯府身份,相當清高,怎麼會上妓坊呢?

  雖然,在大蕭國,才子們上青樓聽歌聽曲、狎妓玩小倌被視為風雅之事,甚至比商人兜售商品來得受人尊敬,但桃雨還是覺得府裡那兩個少爺不可能上妓坊。

  「可不是?怎麼可能?但偏偏就是了。」琴羽杉品著玉芽香茶,言笑自若地道︰「大夫人向來看不起我娘親外家,要是看到自己兒子坐在其中,飲酒作樂到近乎放浪形骸,痴迷的沉浸在狎妓之中,不知會做何感想?」

  桃雨撇唇。「那還用說,一定會說是姑娘帶壞了少爺們。」

  琴羽杉噗哧一笑,眼眸亮晶晶地道︰「正是這個道理。」

  鳳取月不著痕跡的凝視著她。

  今日她上著淡紫色綢衫,下系象牙白羅裙,顯得柳腰娉婷,發如堆雲但只用了簡單步搖,開口時看得到齒如編貝,眼波一轉,生動盎然,全然沒有青樓脂粉氣。

  想到她是自己的妻子,他竟是心頭一熱……沒錯,他早心系于她,否則他怎麼會在這裡?

  「對了姑娘,沐陽已查到未來姑爺的事了。」桃雨忽道。

  這話一出,小七不由得看向他家爺。

  「哦?」琴羽杉氣定神閑,不置可否地問︰「沐陽查到了什麼?」

  「事態嚴重了姑娘。」桃雨忽然壓低了聲音。

  琴羽杉只是動了動眉稍。「怎麼說?」

  桃雨掩著嘴,但音量不變。「鳳五爺有斷袖之癖。」

  一時間,小七冷汗涔涔。

  他的眼角余光覷著他家爺,暗道這要命的傳聞是打哪來的?那叫什麼沐陽的是去哪裡打聽的啊?怎麼可以如此無的放矢?

  那廂,鳳取月垂眸沒有任何反應,就像真是個聾子。

  「斷袖之癖?」琴羽杉清亮的大眼有神了起來,顯得格外的驚喜,搖著小扇連連點頭。「是嗎?

  有斷袖之癖啊——」

  拉長了尾音沒有說下去,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是甚好之意。

  桃雨建言道︰「婢子覺得既然鳳五爺不喜歡女人,姑娘也不必踢他命根子了。」

  小七眼楮瞪得都快掉下來了。

  這這、敢情是當我們兩個大男人不存在嗎?怎麼一個姑娘家也不羞不臊的,那命根子啥的講得那麼稀松平常?

  「這我自有定見。」琴羽杉好整以暇地拿起茶壺為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著,微笑道︰「你再說說看,沐陽還查到了什麼?」

  雖是沒有外人,但桃雨習慣性地又再度壓低了聲音,「說鳳五爺徒手打死了五名姬妾,個個腦袋碎成了豆腐花。」

  小七快吐血了,他家爺至今連個通房都沒有收,是哪來的五名姬妾而且還被他給徒手打死了?

  這是造謠啊!分明是造謠!

  「這麼凶殘啊?」琴羽杉依然慢條斯理的品著茶,清亮的眼眸向上微微挑著,帶出一縷笑意。

  桃雨皺著眉頭。「姑娘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琴羽杉慢慢把玩著茶杯,不緊不慢地道︰「他就是要這麼慘無人道又另有癖好才好啊,我才更有理由離開他,如果是個溫柔體貼的好人又對我一心一意又百依百順的,我要怎麼走?」

  鳳取月好氣又好笑,世間聽到自己未來夫君有斷袖之癖又徒手打死五名姬妾時會做此反應的,恐怕只有她一人了。

  桃雨噘起櫻唇。「要是對姑娘溫柔體貼又一心一意還百依百順的,姑娘何必走?在惠王府當少奶奶享榮華富貴豈不很好?」

  鳳取月暗自點頭,這小丫鬟倒問出了他心中所想。

  雖是皇上指婚,但若是遇到個如意郎君,她可願長相廝守?

  「傻丫頭,怕是說了你也不懂。」琴羽杉沉靜微笑,拿起桌杯,小啜了一口,才輕啟朱唇,「眼下的榮華富貴只是一時的,咱們大蕭國外有強敵、內有戰亂,局勢危亡,政權的危機迫在眉睫,漢陽城不知道何時會被胡人攻破,大蕭國改朝換代是遲早的事,屆時將無以自安,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要是一心進去那惠王府當安穩的少奶奶,改日就是跟王府的一干女眷一同被胡人綁起來凌辱的命運,到時那鳳五爺不管是良人還是惡夫,都自身難保,更別說保我了,我要自保才是王道、是出路。」

  鳳取月凝神細聽,不由得暗暗驚訝。

  多少朝中大臣和王公貴族看不清的事,她竟然看到了?

  漢陽城中紙醉金迷,巨賈豪紳揮金如土,不知大難即將臨頭,王公貴族醉生夢死的過著混沌生活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每日都是佳會難逢、且樂今宵,根本毫無忠信跟氣節可言,怕是那胡人破城之時,那些自詡名士的貴族一個個都會抱著胡人大腿求饒。

  小七跟在鳳取月身邊極久,自然也明白當前局勢動蕩,但此時從琴羽杉嘴裡聽到,不免也是一驚。

  別說無人敢戳破漢陽城這一派畸形的繁榮,就說國家大事好了,這國家大事是一個姑娘家能議論的嗎?

  六姑娘也忒大膽,就算她看出了什麼也不該說出來,桃雨是她的貼身丫鬟,她可以信任,難道她也那麼相信他跟他家爺嗎?他們兩個對她而言不就是兩個新來的下人罷了,她怎麼就能放心在他們面前議論?難道她也有爺那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胸襟嗎?哈,怎麼可能?

  「姑娘到底在說什麼?」桃雨瞪圓了眼,真真是有聽沒有懂。

  「你不必懂。」琴羽杉一笑置之,轉移話題問道︰「沐陽還查到了什麼?」

  見話題又兜回鳳取月身上,桃雨的精神又來了,這次她把聲音壓得不能再低,神神秘秘地說︰「那鳳五爺啊,還喝羊血呢!」

  小七霍地跳了起來!

  他快瘋了,我的姑奶奶你不要再說了,因為爺是不講道理的,最後會怪到我頭上,怪我為什麼讓不當流言滿天飛!

  「怎麼了?」琴羽杉和桃雨同時看著小七。

  要說自己忽然跳起來做什麼?小七滿頭汗,靈機一動,他忽然抱著肚子倒下,開始滿地打滾,嘴裡不斷呻吟好痛、我要死了之類的話。

  琴羽杉錯愕地看著鬼哭神號的小七。「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這樣?」

  小七抱著肚子無力地道︰「小的好像……好像吃壞肚子了……哎唷,好痛!好痛啊!」

  琴羽杉忙催道︰「桃雨,你快帶他下去找彩姨,有沒有治療吃壞肚子的偏方,必要的話,讓彩姨請個大夫來給他瞧瞧。」

  桃雨見小七痛得齜牙裂嘴,她也很緊張,一時也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扶起小七就趕忙出去。

  小七這下得逞了,他就是要阻止桃雨再把調查結果說出來,誰知道後面會不會出現他家爺在無人時愛穿女裝、扮女人的那種鬼話……

  桃雨扶著小七出去後,賬房裡頓時變得安靜。

  琴羽杉也不忙著看帳,她看著鳳取月,感嘆道︰「小五,還是你最好,什麼都聽不見,不會有人跟你說話,也就不會感受到那份時局動蕩的不安了。」

  琴羽杉自顧自地說道︰「可惜了你長得如此俊俏,氣質又是這般出眾,要是投胎在好人家,也是翩翩貴公子一枚,要是這裡有寧疤寧就好了,就可以讓你的臉恢復光潔了,到時哪個女人見了你,估計是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鳳取月沒想到她會對小廝身份的他說出這一番話,竟是半點不看輕他這「小廝」,心裡頓時有了一股踫撞般的震蕩。

  不過那寧疤寧是什麼神仙藥?居然可以讓他臉上的丑陋大傷疤恢復光潔?

  「小五,在你面前說出我的盤算也無妨。」琴羽杉面上帶了一絲平時少有的苦笑。「我啊,打算讓那鳳五爺在洞房花燭夜就休了我,眼下時局動亂,正是賺錢的時候,不是說沒有錢萬萬不能嗎?只有存夠了資金,才有逃亡的機會,我計劃把我要帶的人都帶上了,在胡人破關之前,大舉遷移到大錦國去。」

  不知是否因小五的聾啞缺陷,她很容易在他面前泰然自若地傾吐心底話,不必考慮他聽了之後的後果。

  鳳取月聽得心下駭然,暗道她竟與我有同樣的心思?而且巧不巧都看上了那君王聖明的大錦國……

  他不由得又看向琴羽杉,黑眸裡有著深思。

  就見她對他展顏一笑,一雙眸子晶亮有神。「我知道你聽不到,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你放心,到時必帶上你,若你家鄉有老父老母,也一同帶來便是,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必定有你們一口飯,不會把你們餓著了。」

  鳳取月眼中閃過一抹異樣,他的心髒咚的一跳,好像被人敲了一下。

  若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些話,他會認為是大話,是無稽之談,但從她口中說出卻是鄭重的承諾,而且他完全相信她會做到。

  眼前的她是如此光彩照人,而她,是他的女人。

  漢陽河風光宜人,長長的兩岸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平整的青石鋪道好似沒有盡頭,銀樓票號、茶舍酒館、書鋪布莊、花市菜場谷比相連,街上橋下,人來船往,不只攤鋪生意熱絡,小販也是肩挑扁擔、手提竹簍的沿河叫賣糕團酥餅和饅頭包子,加上今日秋陽暖煦,這種熱鬧的景象還真像個太平盛世了。

  「這都是假象啊!」琴羽杉沿著漢陽河信步走著,看著身側林立的商鋪和絡繹不絕的車輛,對眼前的繁華熱鬧不由得感嘆。

  天子腳下竟能活得如此虛幻,那蕭明帝也算是奇人一枚了。

  據聞當朝天子蕭明帝不到五十,正值壯年,大蕭國也曾有恢宏的黃金盛世,土地若沒有天災也還算豐饒,他怎麼就不肯力圖振作,反而國勢越是衰敗,他便越加地醉生夢死呢?這種執政者,注定了大蕭國的落敗,她一早打定主意要遷移到大錦國是對的,眼下只需努力執行便可。

  「姑娘……公子說什麼啊?婢……小的沒聽清楚?」桃雨一路上都不斷拉扯過長的袖子,身上的書僮打扮讓她很別扭。

  琴羽杉徐徐一笑。「我是說,今兒怎麼瞧著特別熱鬧,不過想來問你,你跟我一樣都一直待在那深宅裡,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小的不知道,小七肯定知道啊!」桃雨回頭朝小七努努嘴。「喂,公子在問今兒為什麼熱鬧,快說!」

  小七翻了個白眼。

  那什麼口吻?桃雨這小丫鬟是流氓不成?平日在媚香樓裡仗著是六姑娘的貼身丫鬟使喚也就罷了,出門在外還當他是跟班小廝嗎?他可是堂堂惠王府鳳五爺的心腹,哪是能讓她指東指西,叫他說就說的小角色?

  他正想回大爺不屑說,冷不防右小腿肚就被踢了一腳。

  他悲憤的回頭,就見他家爺微抬了下巴,眨了眨眼,意思很清楚,叫他去向六姑娘說明今日為何大街上會熱鬧,否則還要踢他左小腿肚。

  妻奴啊!

  這分明是如假包換的妻奴啊!

  主子都用眼神下令了,縱然他再不情願,又焉敢不從?

  小七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到琴羽杉身後變出了個笑臉說道︰「公子有所不知了,今日是香會,開放萬姓交易,從全國各地來的商人雲集于漢陽城裡,售賣販運貨物,足可容納萬人貿易,是一個月一次的盛會,就讓咱們遇到了,公子真是有福氣,可以開開眼界了。」

  嘴上說得生香,他心裡可是直犯嘀咕。

  這位六姑娘真是屢屢令他耳目一新,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

  除了計劃洞房花燭夜要踢丈夫命根子,還把那媚香樓經營得有聲有色,戴上輕紗遮面,親自當起鴇娘送往迎來,這就罷了,竟然還在媚香樓隔壁的藺家賭坊做莊家?老天啊!她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這麼大膽?

  今日,她說要外出兜兜,出現時又把他嚇了老大一跳,竟然女扮男裝,穿起男裝來,連那桃雨也扮做了她的書僮。

  他實在很想問問她,我的姑奶奶,您這樣拋頭露面的到底想做什麼?連個面紗也不戴,將來入了惠王府,被人認出曾在街上扮成男人大搖大擺的閑逛可怎麼辦?

  還有,一月一次的香會是鳳凰商會賺進大把銀兩的日子,他家爺一定坐鎮商會總部監控大量貨品進出,以為他家爺今日定會找個理由向六姑娘告假回商會,但他卻若無其事地在這裡陪六姑娘「兜兜」,這不是天要下紅雨了嗎?

  真的是,他們這跟班小廝也扮了足有一個月,聽候一個女人……不,是兩個女人的差遣,日子過得也太窩囊了,讓他忍不住天天在心中嘶鳴吶喊,到底要扮到什麼時候啊?

  「原來是香會啊。」琴羽杉對香會很感興趣,雙眸眺望著遠處的碼頭,隱隱看得到停泊在港口的大小船只。「看這人海穿梭的,人潮就是錢潮,那些商人來這裡做生意總會停留個幾天,搬運貨品也需要大量苦力,他們旺盛的精力也要有能發泄的地方,自然非嫖與賭莫屬了,他們辛苦工作得來的銀子更是不能讓它輕易就離開這漢陽城,要把那些銀子通通留下來才對得起自己……」

  聽到她這番「雄心壯志」的話兒,小七頓時如木雕泥塑一樣,不會動了。

  她她她……從六姑娘嘴裡說的那話真是旺盛精力發泄那啥的嗎?他沒有聽錯嗎?這是一個良家婦女該說的話嗎?

  他回頭看他家爺,期待從他家爺眼中看到與自己相同的憤慨。

  然而……

  沒有。

  他揉揉眼楮再看一次,還是沒看到期望中的憤慨。

  打從出了媚香樓,鳳取月的視線就沒離過琴羽杉,她出現時的男裝裝扮著實令他小小驚艷了一下,並非他真有那斷袖之癖,而是她的男裝裝扮讓她更顯靈秀,襯托她的雙眸更加明亮有神了。

  瞧她,一身象牙白的直裰,頭頂海藍色的萬字頭巾,還瓖了顆鴿蛋大小的藍寶,一派富家貴公子的架式,手裡執著折扇說出那一番生意經,讓他直想笑,莫怪小七會回頭看他了,她的思路與他簡直如出一轍,做他的分身都成。

  「公子,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啊?就在這裡閑逛嗎?」桃雨是很喜歡出來逛,但她不喜歡變成一個書僮出來逛,渾身不對勁啊,頭上的總角讓她像孩童似的,也覺得小七好像一直在暗暗地笑話她的裝束,讓她心裡更別扭了,她又生得不丑,是這發髻和衣褲讓她變丑了。

  「當然不是在這裡一直逛,咱們要去碧煙樓。」說著,又笑吟吟的搖了幾下羽扇,自覺把那富家公子的紈褲派頭演繹的很好。

  小七真不知道自己的心髒還禁得起幾次嚇?

  碧煙樓是妓坊啊!敢情六姑娘當鴇娘還不夠,是要男扮女裝去嫖妓?

  呸呸呸,六姑娘是女人,女人要怎麼嫖妓?

  不然他們上碧煙樓干麼?

  「碧煙樓?」桃雨一臉茫然。「那是什麼地方?可以坐下來喝杯茶嗎?逛了這許久,婢子……

  小的有些渴了。」

  「笨蛋!」小七低聲道︰「碧煙樓是妓坊!」

  桃雨也嚇了一跳,不過她可不是讓人捏著罵的性子,馬上眼露凶光的反問小七,「你怎麼知道碧煙樓是妓坊?你去過?」

  小七一愣,直覺道︰「是跟我家爺去過幾次。」

  鳳取月長長的劍眉揚了起來。

  這小子,活的不耐煩了,敢在那裡拖誰下水?

  「哼!男人都一樣!」桃雨重重一哼,冷冷的撇過頭去。

  「你干麼?都說是跟爺去的,我身不由己……」這什麼跟什麼?他真不知道自己干麼跟個小丫鬟解釋那麼多?這算是犯賤嗎?

  「是跟你之前的主子去過吧?」琴羽杉把那歡喜冤家的互動看在眼裡,也不說破,只笑問︰「跟咱們媚香樓比起來如何?」

  鳳取月對京城商鋪酒樓的營業了如指掌,他知道碧煙樓是因為花娘普通都過了二十,且位在漢陽河的邊陲地帶,生意日漸下滑,加上老鴇——也就是碧煙樓的老板連翹冰,她的男人嗜賭,欠下了一大筆賭債,常把碧煙樓的收入轉手投進了賭坊,再向錢莊借貸應付碧煙樓的開支,如此惡性循環,如今只怕是一個周轉不靈便會面臨關門的命運……

  他的眸光一閃。

  莫非,琴羽杉有意買下碧煙樓?

  「公子在問呢,怎麼不說話?」桃雨沒好氣地說。

  小七有種裡外不是人的感覺。

  都說我是不得已才去的,六姑娘您干麼要害我,還叫我比較跟媚香樓的不同,這不是要陷我于不義的境地嗎?

  好,既然六姑娘您不義,小的就只好對五爺不仁了。

  他咳了一聲,一派貞節烈士的嚴肅表情。「小的只是跟主子去,在外頭等,不知道裡面情況如何,要知道裡面的情況,要問小的主子才知道。」

  琴羽杉好笑地道︰「他不是死了嗎?」

  她記得很清楚,人牙子帶來那天,小七說他原先跟在一個大富人家的少爺身邊做事,專門替那紈褲少爺收拾爛攤子,不料那少爺喝酒鬧事被人打死了,那家的老爺夫人怪他沒有保護好寶貝兒子,于是將他掃地出門。

  這邊,小七又震撼了。

  他不是死了嗎?

  他這是在詛咒他家爺啊!驚嚇之余,他頓時覺得腦袋好像是座大金鐘,有人在擊鐘,咚咚!

  咚咚!說什麼他都不敢回頭看他家爺的表情了。

  「人都死了還問誰去啊?問墳嗎?少在那裡敢做不敢當了。」桃雨一**擠開小七,對琴羽杉道︰「走吧!公子,想來那碧煙樓一定不怎麼樣,咱們媚香樓在公子的調教下,正是氣勢如虹、銳不可當,抓都抓不住呢!哪裡是那破碧煙樓比得上的?」

  琴羽杉早讓彩娘打聽清楚,碧煙樓確實因為經營不善,面臨倒閉的情況,連翹冰有意脫手,但一直找不到買家。

  也是,見了碧煙樓門可羅雀的景況,瘋了才會買它。

  不過,琴羽杉前世可是個經營方面的專家,專門用低價買下經營不善的夜店、酒吧、酒店,大手筆重新裝潢,親自下海經營,把內部人員全部重新換過,當一間夜店還在裝潢時,她已經又買進一間酒吧了,用大膽的財務杠桿操作手法創造了無數商機。

  一行人進了碧煙樓,琴羽杉舉步優雅地走在第一個,打扮入時、面如桃腮的老鴇已經喜上眉梢的迎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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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3: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四位公子小爺,裡面請!」

  老鴇約末三十多歲,笑起來還頗有風情,渾身上下的飾品不是金就是紅,讓人看了有些晃眼。

  琴羽杉打量著陳設雅致的花樓河廳,暗道果然是太不俗了,定調清高,想來只想接待王公貴族、文人雅士,而這裡偏偏臨近漢陽碼頭,常有苦力粗工來回往返,王公貴族、文人雅士自命清高,不想與那下等人扯在一塊,加上樓裡也沒有什麼艷冠群芳的花魁坐鎮,自然不往這裡來了。

  琴羽杉道明來意,直接點名要見連翹冰,在暖閣裡見到了一臉煩心的連翹冰,她也不廢話,一開口就直奔主題,她要買下碧煙樓,出價雖低,但也不致於讓人賠本就是。

  那連翹冰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激動難抑地問︰「姑娘當真要買下碧煙樓?」

  她是妓女出身,又是資深老鴇,早閱人無數,眼楮自是毒辣的,一眼看穿這四個公子小爺裡,倒有兩個是女扮男裝。

  「我人都在你面前了,你還不信嗎?」琴羽杉微微一笑。「明日我會派人來與你打合同,銀票也會一並奉上。」

  連翹冰好心提醒道︰「姑娘可考慮清楚了?這裡地點不好,花娘們雖有心但不敵歲月摧殘,捧場的客人漸少,生意並不好做。」

  「我有我的方法,連老板無須為我擔心。」琴羽杉微微一笑,誠懇地道︰「倒是連老板你,可有意願為我做事?繼續在這裡當鴇娘?」

  一時間,連翹冰的呼吸更急促了。「姑娘是認真的嗎?不是尋我開心?」

  「我跟你又不熟,尋你開心干麼?」琴羽杉眸裡帶著促狹意味,笑道︰「等你我熟了,我再尋你開心不遲。」

  鳳取月真想哈哈大笑,說她會自卑,他真是不信。

  傳聞長安侯府六姑娘是一個自卑感甚重之人,因生母出身低微,她從來不敢大聲說話,對各種羞辱逆來順受,長年默默忍受,受盡欺凌。

  傳聞真真差矣,她哪裡是那逆來順受的主?根本就叛逆得很,是個走到哪裡都不會吃虧的主。

  「我當真可以繼續留在這裡嗎?那麼花娘呢?」連翹冰忙問道。

  琴羽杉輕搖羽扇,微笑說道︰「這裡的花娘要走可以,我就不向她們收贖身錢了,要留下也歡迎,不過若是留下,便要聽我的,照我的規矩來。」

  連翹冰皺起了眉頭。「姑娘的規矩是?」

  她把旗下的花娘都當自己的妹妹照顧,她們也都是身世堪憐的,若換了主人她們要受欺凌,她是萬萬不依的。

  「我的規矩便是不打死契。」琴羽杉言笑自若地道︰「收入六四分帳,自然是我六她們四了,畢竟我要負擔開門做生意的成本,只要她們盡心盡力接待客人,我必不會虧待她們,除了分帳,逢年過節有獎金,客人給的額外打賞都歸她們的私房錢,她們有本事討到多少打賞都是屬於她們自己的,另外,她們若將收入存在我這裡,我給三分利,鼓勵存款,保障晚年生計。」

  連翹冰一愣。「什、什麼?姑娘沒說錯吧?」

  青樓的花娘都是死契,哪有什麼收入可言?更別說還六四分帳,存錢還有三分利了,那是天上掉餡餅啊!

  「不必懷疑你的耳朵,你沒有聽錯,而我也不是什麼大善人。」她細細分析,「你想想,如此一來,她們豈不是會更用心賣力的討好客人?也不會成天裝病懶散不想接客,是雙贏的法子。」

  連翹冰細細一想,果然是如此。「姑娘說得甚是有理,字字句句都叫小女子佩服。」

  不只連翹冰認同了,鳳取月的眸光也同樣動也不動的定格在琴羽杉身上。

  他做生意不是一天兩天了,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做生意的,生意人莫不以剝削為營業之本,她卻反其道而行,令他驚奇的是,她那番理論,竟是越想越有道理,並非一派胡言,還有她那「保障晚年生計」六個字,怎麼就那麼讓他想笑啊?

  「若你答應了,我便聘你為鴇娘,在那之前,我有幾句話對你說。」琴羽杉思索了一下,雙眸忽然眨也不眨的看著連翹冰,慢慢道︰「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十賭九輸,一個嗜賭成癮的男人等於沒救了,若你執意守在那種人身邊,為那種不珍惜你的人扛債務,是你傻。

  「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若真的珍惜你,便不會讓你落得今天要將碧煙樓拱手讓人的境地,你好好想想,他可曾憐你一絲一毫?他可是迫於無奈不去工作?一個好手好腳的大男人為何要賴著你過活?是有什麼苦衷還是吃定你了?」

  前世她旗下有太多像連翹冰的小姐了,賺的皮肉錢供男人花用,為男人背債,結果男人還偷吃,更有動手施暴的人渣,她是真心為連翹冰不值。

  連翹冰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但已淚流滿腮。

  她本來就舍不得賣掉她一手打造的碧煙樓,無奈那冤家欠的債已經多到錢莊派人上門討債了,她這才不得已賣掉,如今聽琴羽杉一席話,再細想,自己真的太傻了,分明好幾次見到那人與樓裡的花娘拉拉扯扯,卻寧可當睜眼瞎子,難道真要害得自己也送了命才要醒悟嗎?。

  她拭去了淚水,深吸了一口氣,毅然決然道︰「姑娘請放心,我都聽懂了,我會與那人做個了斷,不會再與他糾纏下去。」

  琴羽杉臉上露了一絲欣慰之色,總算沒有白費唇舌。「那麼就等合同打好,就能重新開始,碧煙樓還有很多要改造的地方,我會告訴你要怎麼做,今兒什麼都不要想了,睡個好覺吧,過幾日我會安排你跟我見面,詳細的計劃到時再說。」

  小七又震撼了。

  都說勸合不勸離,怎麼六姑娘竟然勸人家和離呢?何況夫君是天,男人要在外面做什麼事,女人管得著嗎?像這種不懂婦德為何物的女人,他家爺真的要娶嗎?為何他家那向來萬花不入眼的爺,偏偏會心儀了這古古怪怪的六姑娘?他不由得又同仇敵愾的看向了鳳取月。

  鳳取月這次又讓小七失望了。

  他面色如常,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個聾子,什麼也沒聽到似的。

  出了碧煙樓,眼下也沒別人,桃雨遂恢復了原來稱呼,不解地問道︰「姑娘為何要買碧煙樓啊?

  婢子瞧著那裡死氣沉沉的,怕是會做虧本生意。」

  「小的也這麼認為。」小七忙插嘴道︰「姑娘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反正只有口頭約定,還沒打合同。」

  翻臉如翻書、不守信用——這些他都是跟他家爺學的。

  琴羽杉唇角綻開一抹笑。「咱們做生意講求一個信字,雖然是口頭約定,但形同合約,不能任意反悔。」

  小七斜睨著帶壞他的那個人,還不怕死的吊吊眉梢。

  哎呀,人家六姑娘說做生意講求一個信字呢,爺您卻是信字放一邊,利益擺中間,理念根本不合,您真的還是要娶她為妻嗎?

  鳳取月動了動嘴。

  我看你這小兔崽子是很想調到鳳凰商會的邊關分會是吧?那爺就成全你。

  這邊琴羽杉壓根沒看見那主僕倆眉來眼去,輕輕一笑說道︰「何況我也沒有要反悔的意思,碧煙樓很好啊,別看如今毫不起眼,改天會變成我手裡最賺錢的金雞母。」

  桃雨好奇不已。「要怎麼變金雞母啊?」

  「你不需要知道。」琴羽杉笑著伸指刮刮桃雨的臉頰,調侃道︰「你還是黃花大閨女呢,怕你不敢聽。」

  桃雨不服氣了,嘟囔道︰「慣會說婢子?姑娘還不是黃花大閨女,您敢想,婢子怎麼就不敢聽了?」

  這什麼話啊?琴羽杉又好氣又好笑。「好吧,那我就告訴你。」琴羽杉氣定神閑的笑道︰「我打算來個薄利多銷。」

  後面的小七已經滿額黑線了。

  他在她們身後喃喃地搖著頭。兩個黃花大閨女講這些成個體統嗎?那六姑娘縱然是個庶女,但怎麼說也是出身長安侯府,怎麼言行會如此出格?侯府請的都是些什麼教習嬤嬤啊?太不象話了。

  「薄利多銷?」桃雨一臉問號,她連這四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

  琴羽杉眼眸含著自信的光采,將折扇筆直往碼頭一指。「這碼頭日日有船只入港搬貨卸貨,每日在此流動的苦力也有上百人,我要把碧煙樓打造成一個適合他們的銷金窟,變成一個他們口袋裡有了銀兩就想去的溫柔鄉。」

  桃雨「傾心」地看著琴羽杉。「婢子還是不懂,不過公子這手勢真是比侯爺和世子還風流倜儻,要是哪個姑娘看了,包管被公子迷住。」

  「是嗎?」琴羽杉一笑,展開羽扇瀟灑地搖了搖。

  前世那些電視劇裡,像她這樣女扮男裝的清俊哥兒,就會遇上一個刁蠻的姐兒死纏爛打,她可不想有那種「艷遇」。

  「不過那薄利多銷究竟是什麼啊?」桃雨還算有求知精神,繞回來繼續問。

  琴羽杉一闔折扇,輕輕點了點桃雨的鼻尖,眉目間似笑非笑。「等碧煙樓重新開張時,你便明白了。」

  桃雨不懂,然鳳取月焉有不懂的道理?他立即就明白了,她打的如意算盤是降低碧煙樓的格調,到時光是碼頭每日往來苦力的生意都做不完了,縱然那些苦力不會也沒有能力對花娘一擲千金,但男人嘛,德性都一樣,不斷上門是一定的,夜進斗金都不成問題。

  忽然,一陣震天價響的喝采與鼓掌聲傳來,琴羽杉與桃雨同時好奇的張望著,一發現聲音的聚集處,兩人馬上走過去。

  鳳取月甚覺好笑,他這娘子的好奇心可真重啊,又攤上個同樣活潑的小丫鬟,不必三人了,兩人就足以成虎。

  小七急道︰「爺,您還有時間笑?咱們也快去看看,六姑娘跟桃雨那丫頭片子什麼也不懂,不要沾惹是非才好,那丫頭可不是什麼聰明玲瓏心肝兒,真真是個少根筋的傻大姊,又加上那膽比天高的六姑娘,咱們不快過去,保管她們闖出禍來。」

  鳳取月露出笑容。「你倒是對桃雨了解挺多。」

  小七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地說︰「爺說什麼呢?難道小的會看上那丫頭?吼,小的眼光奇高,又不是什麼水蔥兒似的美人,小的會看得上?爺您別說笑了,這要傳回鳳凰商會裡,會笑掉大家的大牙!」

  鳳取月任由小七在那裡跳著腳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只是笑。

  那邊,琴羽杉和桃雨已經從人縫中擠了進去。

  場子中,有四個賣藝人在表演,一個正變完了戲法,剛剛那掌聲就是沖著他來的,銅盤上撒著一些銅幣,是他得到的賞錢。

  琴羽杉對這種民俗技藝沒半點興趣,她以為是打架滋事才興匆匆地趕過來,因為前世她最常出面處理的就是道上兄弟打架滋事的場面了,對那種場面自是有一股懷念。

  見不是打架,她頓覺無聊,拉了桃雨便要走,桃雨卻像腳生了根似的,看得津津有味,想到桃雨也是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便由著她了。

  「接下來為各位表演‘金頂功’的絕技,若是表演的好,就請諸位父老多多關照!」

  大漢說完,招呼同伴過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這深秋時節打著赤膊,看得出精壯的體格。

  桃雨正看得目不轉楮,忽然感覺有人在拉著她走,跟著一陣氣急敗壞的斥責便沖進了她耳裡。

  「你這姑娘家羞不羞啊?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看男人光身子……」

  桃雨一陣莫名其妙。「你說什麼啊你?」

  「我說你不知羞恥!」小七已經不由分說的拽著她擠出了人群。

  場子中間,年輕人向眾人施禮後,大漢便將一塊青磚放在他頭頂,再拾起放在兵器架上的大斧走到他面前,將大斧舉過頭頂,原本鼓噪的場子頓時落針可聞。

  琴羽杉沒想到自己竟也屏住了呼吸,感覺到緊張,這種民俗技藝在現場看跟在電視上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啊!

  當那大斧砸向年輕人頭上的青磚時,她驚跳的啊了一聲,身子竟然縮了一下,頓時感覺到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落在自己的雙肩上,穩穩地安撫了她的肢體反應。

   的一聲,青磚被劈成了兩半,那年輕人自然是毫發無傷,人群也爆出了一陣歡呼。

  她往後仰面看去,眼神踫撞到一雙極為深邃的雙眼,她羽扇般濃密的長睫不由的連續眨動了好幾下。

  如她想的一般,她身後站的人是高了她一個頭的小五,正雙眼沉沉的凝視著她,雙手依然握著她小巧的雙肩,就是握著而已,也沒逾矩,兩人貼得如此近,她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香味,頓時,她的心劇烈狂跳著,心湖起了巨大的波瀾。

  這點她早就發現了,他身上不像別的小廝總是一股汗臭,總是散發著清幽的草香,雖然是尋常粗布衣裳,但都漿洗得十分干淨,指甲也是連絲黑垢都沒有。

  總之,他給她的感覺和別的小廝不同,和小七也不同,小七很滑頭,經常在打些鬼主意,而小五呢,他就是個穩妥的人,很沉穩,步履總是從容,從來不會見他有小七那般的翻白眼舉動,覺得他就像天上的明月,無聲而溢,極盡淡定。

  前世她因為工作太忙,根本沒時間談戀愛,事實上也是沒有入得了她眼的男人,她是女強人,要找一個比她強的男人很困難,縱然有那旗鼓相當的富二代,卻往往在無意間被她發現丑陋真面目,不是嗑藥當生活調劑、便是包養酒店小姐,她怎麼能和那種倒胃口的男人談情說愛?

  所以,她沒有心動過。

  可是,前世沒有心動過的她,此刻竟是心動了。

  兩世為人,這才驀然明白,原來自己欣賞這樣的男人啊,讓她有安全感的男人,而他的出身一點都不重要,她只看見他本身的優點,不管他的出身有多麼卑微,都掩蓋不了他自身的光芒。

  驀然間,她那雙剪水雙瞳如墨般漆黑發亮,鳳取月也猜不到她此刻在想什麼,為何會雙眼放光?

  琴羽杉也沒想別的,就是感謝老天太厚愛她了,竟是讓她穿越來此遇到讓她傾心的男人。

  旁人一定無法理解,令她傾心的男人就是被媚香樓裡的人喚作啞巴的小廝小五吧?

  沒錯,他是聾啞人士,又出身低賤,是個村夫,但她一點也不以為意,也不知哪來的自信,她就是認為當她有事時,他會保護她,而且會站在她的身前保護她,會用他的方式為她遮風擋雨,她有那樣的自信。

  所以她決定了,她要勾引他!

  她深知像他這樣身份低微的下人是不敢妄想她這樣的侯府千金的,恐怕是連在腦中想一想都要覺得罪過,如果她不出手,那就注定要錯過了,她無意當那惠王府鳳五爺的妻子,無意將來與他妾室們勾心斗角地爭寵邀媚,但當小五的妻子她是很樂意的,她相信他不是那種三妻四妾的男人,他會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想到此處,不覺悠然神往,一顆心也怦怦跳動起來,竟是希望能快些與他一起到大錦國定居,過他們小夫妻安居樂業的小日子。

  腦中一有了這樣的想法,她便定了定神,眉眼微抬,鳳目波光流轉,朝鳳取月綻放出一記燦爛的笑容,說道︰「我沒事。」

  她是不想他松手,只盼著他能摟著她的肩走,但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這裡可是古代!

  他果然是即刻松了手,縱然可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那嚇到她的表演都結束了,他自然也是要松手的。

  雖然扼腕,琴羽杉倒是很快振作起來,腦中想著來日方長,他又是貼身保護她的,兩人日日從早見面到晚,就不信他不會日久生情。

  鳳取月就見他那娘子面上泛出光彩笑容,正目光熠熠地看著他,也不知在打什麼主意,他的眸光不由得落在她的唇上。

  她的嘴唇豐潤閃亮,這根本不是一個男人會有的唇,旁人都瞎了才會看不出她是女人。

  她這女扮男裝的模樣也太俊麗了些,顯得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特別是一雙眸子,清澈透亮,看得他直想擁她入懷,日後成了親,非要她再穿一回男裝給他抱抱不可。

  那幾個漢子又表演了許久,四個人會合後已是吹著晚風,琴羽杉就見桃雨噘著嘴,滿臉的不爽,還哼的一聲別過頭不跟小七說話,而小七倒是難得的手足無措,見了此景,她心裡便有數了。

  這對歡喜冤家怕是來電了,等日後自己跟小五有了好的結局,也成全小七跟桃雨,讓他們做對小夫妻。

  「大伙肚子都餓了吧?今天便請你們吃頓好的。」琴羽杉早就想好要到那京城第一酒樓岳陽樓品嘗那裡的招牌菜——酸辣脆鴨,因此見暮色沉沉便直接提議上岳陽樓了。

  岳陽樓仍是漢陽城的第一大酒樓,素日裡進出的都是達官貴人,最最普通的一桌席面都要四十兩以上,四個人走進去時,旁邊候著的小廝立即笑臉迎上。

  「幾位小爺裡面請!」

  琴羽杉有意看看京城的風土人情,因此沒要樓上的雅間也沒要包廂,就要了個臨窗位置,看那漢陽河的夜色景致。

  「公子,咱們要間包廂吧。」桃雨不太放心,出門前,桂娘在她耳邊交代了一套又一套的,這樣大搖大擺的坐著,萬一在酒樓裡遇到侯府裡的人可就不好了。

  小七也是這想法,忙道︰「小的也覺得公子要間包廂比較妥當。」

  他是怕遇到王府裡的人啊,日後琴羽杉被認出來可不得了,她又不是那路人長相,被認出來是極可能的。

  「關起門來吃飯有什麼意思?」琴羽杉已經走到窗邊位置坐下了,朝他們三人笑了笑。「你們也都坐下,出門在外,不必拘禮。」

  打死小七他也不敢坐下,別說男女不同席了,他又怎麼敢跟王府未來的準少奶奶同桌吃飯?

  會折壽啊!

  「公子都這麼說了,那小的就坐下了。」桃雨一**坐下,鄰桌的陣陣菜香讓她吞了口口水。

  琴羽杉看著小七和心上人,露出一個笑容。「你們兩個也快點坐下吧!我望著脖子疼呢!」

  「公子脖子疼,要不要小生來給公子揉揉啊?」

  幾個人簇擁著一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兒過來,後面還跟著一串保鏢,那公子哥兒是長得不錯,面如冠玉,齒白唇紅,還面露自負之色,臉上寫著一代情聖,想來是常做這種事。

  琴羽杉雷了,她杏眼圓睜,瞪著說話調戲她的那個公子哥兒,真真是滿頭黑線。

  怎麼跟自己想的不一樣?沒遇到刁蠻女,反而遇到個同性戀?

  她不知道原來大蕭國也盛行男風,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下,在這京城第一大酒樓中被男人調戲?

  想那鳳五爺也是如此吧,因為喜歡的是男人,所以打死了一個又一個的姬妾也不足惜……

  「放肆!」小七大喝一聲。「敢對我家公子無禮,活得不耐煩了!」

  「你才活得不耐煩!」公子哥的跟班挺著胸膛回嗆道︰「知道這位是誰嗎?」

  鳳取月知道是誰,不過就是寧王府不成材的世子安子健,敢在他面前撒野?

  「這位可是寧王府的世子爺!」那跟班底氣十足,十聲地說。

  琴羽杉前世是大姊頭,這種小場子可沒在怕,她冷冷地道︰「是畜生還是牲畜,是世子還是柿子,本公子沒興趣知道,快滾,不然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瞬間,小七心裡那佩服有如高山流水,源源不絕。

  聽聽,這說話的語氣,這半點沒在怕的架式,哪裡是侯府千金了?這種話是誰都說得出來的嗎?這根本是壓寨夫人嘛,絕對當得起他們鳳凰商會的當家主母無誤!

  「有意思。」安子健笑了起來,半點不惱琴羽杉的不知好歹,反而一副挺欣賞的玩味神情。

  苞班之一又猥瑣地獻計道︰「世子爺,小的瞧那書僮也是挺清秀的,不如一起要了。」

  桃雨老早嚇得跑到琴羽杉身後躲,見對方人多,又這樣說,頓時嚇了個臉色慘白。

  「說的有理啊!」安子健一雙桃花眼笑得邪惡,陶醉地道︰「今晚就你們兩個一起服侍本世子吧!」

  「給我住口!」琴羽杉霍地起身,她看著安子健冷笑。「好啊,敢情這年頭豬也會說人話了,還說得似模似樣,可惜豬臉太過好認,還是一眼教人看穿是豬不是人。」

  「你……你在說什麼?」安子健炸飛了,他再不濟也知道自己被諷刺了,頓時氣了個臉色煞白。

  琴羽杉冷嗤道︰「我說什麼你不明白嗎?哦,你是豬嘛,是牲畜,雖然學了幾句人話會說,但卻是聽不懂人話的。」

  她最不喜歡僵持不下的場子了,僵久了,就會有人來主持公道,保不定連官府都來了,她的身份可是不能見官府的,她就是要惹得對方馬上鬧起來,把場面亂一亂,他們才能脫身。

  「你快點跪下給爺磕頭賠不是,爺就饒你一命!」安子健血往臉上涌,整張臉都漲紅了起來,他向來自詡風流,曾幾何時聽過這樣的話了?他非要找回場子不可,不然就太沒面子了。

  哪知琴羽杉一聽便露出鄙夷之色來。「你這頭豬才是快點跪下給本公子磕頭賠不是,不過就算你磕了頭也是剛好而已,本公子是不會饒過你的!」

  安子健氣得快要爆炸了,他陰狠的瞪著琴羽杉。「既然爺的一番美意你不乖乖領受,偏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爺就……」

  還沒說完,琴羽杉已拿起適才小二倒的熱茶就往他臉上潑去,還加下一城,氣定神閑地說︰「本公子讓你們聽聽殺豬是如何的叫法。」

  這一潑,所有人都嚇傻了,包括小七。

  再怎麼說,那可是寧王府的世子,那寧王爺又是個不可理喻、超級護短的,我的姑奶奶六姑娘啊,要給教訓也不能這樣明著來啊……可是聽著那殺豬般的慘叫聲,他又忍不住想笑而且感覺痛快,一個想法首度冒了出來——或許這六姑娘跟他家爺是天生絕配也不一定。

  「啊浮浮浮浮——」安子健已經掩著臉驚恐的叫了起來,他的臉啊,留疤怎麼辦?想到自己俊美無儔的面孔可能毀容,他怒喝道︰「給我打!全部狠狠的打!打死為止!」

  他的隨從有十多人,個個都身手不凡,而對方只有四個人,怎麼看都是自己會贏,定要出了胸中那口惡氣!

  「小七!給我翻桌!」琴羽杉忽然大喝一聲,她前世就愛翻桌,一言不合,她一定先翻桌,所謂氣勢,是一定要先營造出來的,只不過這酒樓的桌子委實太過笨重,她肯定翻不動,才會叫小七翻。

  小七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聽見琴羽杉叫他翻桌的命令,他就真的翻了。

  鳳取月已經拔劍動手了,琴羽杉迅速拉著桃雨貼牆而立,她們不會武功,也別妄想幫忙了,別添亂成為小七和小五的絆腳石就好。

  一瞬間,桌翻椅倒、菜汁飛濺,杯盤全跌碎,酒樓裡尖叫聲四起,全都直覺地往外跑,大掌櫃束手無策的喊著別打了、要結賬才能走啊,但沒人理他。

  鳳取月和小七開打之時,琴羽杉也沒閑著,她拿起凳子,看準目標,使盡全力狠狠的砸過去,凳子被砸得散了架,一聲慘叫,那人被砸得頭破血流,手捂著鮮血淋灕的頭亂沖亂撞。

  哼!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沒必要手下留情,因為對方也不會對他們留情。

  「姑……公……公子……」桃雨腿軟了,她一生沒看過打架場面,到處都濺著血跡,那刀光劍影的看得她頭暈。

  「官差來了!」

  鳳取月一聽便知道不能再打下去了,他與琴羽杉都是不能進衙門的身份,若是寧王爺親自走一趟衙門,即便他臉上有疤也認得出他來,他倒無所謂,但揭了他娘子的鴇娘身份他是萬萬不會準的。

  雜沓的馬蹄聲已經逼近了,他對小七一使眼色,一個拽著琴羽杉,一個拽著桃雨,很快從窗子翻身而出。

  幾日過去,漢陽城一如以往的平靜,那寧王府也沒出現緝凶什麼的,倒叫琴羽杉覺得奇怪了。

  「按理,受了那麼大的屈辱,那家伙不會默不吭聲才對,我還以為他真有通天本事,會把漢陽城翻過來找我們。」

  桃雨噘著嘴,掀眉瞪眼。「就是!婢子也覺得奇怪呢,什麼寧王府世子,興許是個冒牌貨。」

  琴羽杉微微一笑。「你這麼說也有道理,咱們初時還信以為真,當真以為是什麼世子爺哩。」

  小七在旁邊猛翻白眼。

  這兩個天兵主僕,可知道六姑娘闖的禍,他家爺花了多少銀子才擺平?自然不是直奔寧王府和漢陽城府衙而去,而是直接給皇室送了一千五百萬石糧食,「請」皇上發一道「漢陽城內所有王公貴族均不許滋事擾民,否則定不輕饒」的詔書,見了這麼一道聖旨,那寧王爺縱然想為兒子出頭又怎麼敢在這風頭浪尖上站出去?只好息事寧人,自認倒霉了。

  可是瞧瞧,這對主僕還在那裡懷疑那寧王府世子是假貨,他家爺暗中花的功夫她們全然不知,又不能明著說出來,憋屈啊!

  「不過說起來,也是小七跟小五的功夫了得,不然我們也逃不出來,你們的輕功委實叫我刮目相看,不一般啊!是在哪裡學的?」琴羽杉笑咪咪地問。

  鳳取月自然是沒有任何反應的,因為他聾啞,回答的責任落在小七身上,他只好避重就輕地說︰「在鄉下的時候,村裡有個怪老頭,挺孤僻不跟村裡人來往,我們可憐他,有時送飯給他,冬來我娘也縫了棉被給他,沒想到他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就教了我們一些功夫。」

  「原來是這樣啊。」琴羽杉看著門邊那面色沉靜、榮辱不驚的心上人,又是嫣然一笑。「這麼說,你們可以算是好心有好報了。」

  小七胡亂的點了點頭。

  他總覺得六姑娘這幾日看著他家爺的眼光很奇異,那日從酒樓回來,她就說他們護駕有功,一人賞了二十兩銀子,二十兩銀子可是尋常人家一年的開銷啊!而這幾日的眼光淨在他家爺身上轉,剛剛又問起他們倆功夫的出處,問的雖是兩人,但看起來分明只想知道他家爺是在哪裡學的功夫,他只不過是順便問罷了。

  呿,宅裡混久了,他可是人精,連這點微妙變化都看不出來,他就白混了,王府裡那些奶奶們光是一個眼神變化就有不同意義,他看不出來怎麼生存?

  可是,他縱然是人精,又怎麼想得出來琴羽杉如今是打著勾引的主意,他的思想深受封建鞏固,根本沒有女追男那一套。

  「明日我要到城外的莊子一趟,可能要住上幾日,你們倆收拾收拾,一起去。」琴羽杉面上露了笑容說道,說完低頭喝茶,一邊在心中算計起來……

  第二日,鳳取月交給了琴羽杉一張紙條,琴羽杉看了紙條有些意外。

  耙情老天也在幫她?她正在想小七和小五老是連體嬰似的,到了莊子上,要怎麼把小七支開,好讓自己有與小五單獨相處的機會,沒想到天上就掉餡餅了。

  她裝做驚訝的低呼道︰「小七染了風寒?怎麼會?昨日見他還好端端的。」

  鳳取月一派無事地看著她,一臉的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小七正躺在房裡「生病」,真是郁悶啊!好不容易可以離開漢陽城去城外走走,他家爺偏要他裝病。

  「病得重嗎?」桃雨湊上來問,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心裡有些失落,還想著路上可以跟他斗嘴呢,竟染風寒了,哼,真是沒福氣。

  琴羽杉似笑非笑地看著桃雨。「不如你留下來照顧小七?」

  桃雨臉立即紅了,卻是佯裝鎮定,繃著小臉道︰「姑娘說什麼呢?婢子做什麼照顧他,婢子要伺候姑娘,自然要一起去了。」

  琴羽杉也不再逗桃雨了,來日方長,見好就收,免得把桃雨弄了個惱羞成怒,不肯再搭理小七可就做不成紅娘了。

  她吩咐留守的桂娘多注意小七些,需要請大夫時便請,她不在時,讓他好好休息,交代完,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城外的莊子離京城有兩百裡路程,琴羽杉帶了彩娘、紫煙、桃雨、竹韻、小五和沐陽同行,彩娘說她爹留下的莊子和田地都在那叫孟源縣的莊子上,田地足有四、五百頃,莊子也不只一處,足有八、九處莊子,鋪子也是三十多間,可真是財力雄厚啊!

  一天是走不了兩百裡路的,加上琴羽杉玩興正濃,大城小鎮都要下來走一走逛一逛,如此走走停停,入夜之後,他們便尋了間小客棧歇息。

  所幸他們人也不多,連同兩部馬車的車夫和隨行保鏢,總共不會超過十五人,客棧的房間充裕,琴羽杉還泡了個熱水澡,一夜好眠,第二日中午過後便到了孟源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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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3: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琴羽杉扶著桃雨的手下了馬車,就見莊子裡的婆子、丫鬟、小廝跟其他下人列了兩排在歡迎,彩娘馬上朗聲對眾人說道︰「這位是長安侯府的六姑娘,咱們老爺的獨生女兒,也是這莊子真正的主子。」

  說完她便退一邊去了,也不多說什麼好生伺候之類的話,琴羽杉就是欣賞彩娘這點,從來不會狐假虎威或倚老賣老,還有幾分巾幗英雄的味道呢。

  「見過六姑娘!」所有人馬上齊聲見禮。

  他們過去只知道莊子和方圓百裡的田地是藺老爺的,他們是藺家的死契下人,藺老爺過世後,眼前這位彩姑姑一年會來兩回看看田地,而莊子的郭總管也總對她畢恭畢敬的,他們就以為她是莊子的主人了,沒想過莊子還另有主人,今日一看,只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呢!也不知之前在哪裡了,他們竟是從未看過她。

  琴羽杉深知拿人手短的道理,早讓竹韻準備了許多荷包,每個荷包都放著一顆金豆子,當下便讓桃雨打賞下去,一時間氣氛都熱絡了,金豆子的威力強大啊,下人們看琴羽杉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已經從小姑娘變成主子了,讓鳳取月不著痕跡地一笑。

  他這娘子倒是挺會收買人心,也不來高高在上那一套,很合他的脾胃。

  「郭總管呢?」彩娘左右張望沒見著人,不由得問道。

  「小的不就來了嗎?」郭大通從人群裡閃了出來,滿臉堆笑地走到琴羽杉面前打了個千兒。「奴才見過姑娘。」

  旁人不知道莊子田地的主人是琴羽杉,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打聽得一清二楚,知道她自小養在長安侯府裡,對藺家的一切是極度反感,因此絕不可能插手,甚至是連聞問一聲都不可能,因此他老早將田地莊子當自己的,每年意思意思繳出錢糧收入的十分之一,其他全進了他口袋。

  那個彩娘不過是個女人家,雖然每年都會過來兩趟,但根本看不出什麼破綻,如此快意的日子從藺老爺過世至今足足過了七年,前些日子更聽聞六姑娘要嫁入惠王府了,即將當惠王府少奶奶的貴人又怎麼會來管這大筆土地莊子呢?看來這些全是他的囊中物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今天是怎麼回事?六姑娘竟然親自過來了,早上報信的人才到,怎地人這麼快就來了,讓他心裡是充滿了疑竇,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殺他個措手不及……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琴羽杉什麼人?她前世閱人無數,從郭大通那閃爍的眼楮就知道此人心術不正,顯然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姑娘這可折煞老奴了。」郭大通連連謙讓道︰「怎麼會辛苦呢?是老奴分內該做的事,老奴一定是盡心盡力的去做,不敢有一星半點的怠慢,這是老奴做人做事的準則,是莊裡人人都知道的事,雖是掏心掏肺的打理著田地和莊子,才有如今這番榮景,但老奴絕不敢居功。」

  他見琴羽杉不過是個小姑娘,頓時起了輕視之心,這份產業雖然是她的,但卻是他辛辛苦苦在打理著,她一個黃毛丫頭哪裡懂他的辛勞了?他分走一些也是應該的吧?

  此時,他根本不承認自己貪墨的何只一些而已,是絕大部分啊!

  「如此甚好。」琴羽杉對他那一套套的自吹自擂也沒表示什麼,只微微一笑。「我們剛到,還沒吃午飯呢,如今肚子也餓了,這就傳飯吧,左右閑著也無事,你便順道把今年的賬本拿來我看看。」

  為了不給他動手腳的時間,她讓報信的人早上才過來,且模稜兩可地說可能晚上才會到,就是要降低他的戒心。

  「呃——」郭大通一愣。「姑娘是說……帳、賬本嗎?」

  「是賬本沒錯。」琴羽杉淺笑點頭,慢慢地道︰「不過,想來郭總管要忙的事很多,這樣吧,桃雨,你跟郭總管過去取賬本過來。」

  冰大通心裡七上八下的,心髒直撲通撲通跳,這時候硬是不從只是徒惹懷疑,倒不如從善如流地把賬本交出去,諒那小丫頭片子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底氣一定,他便泰然自若地道︰「不勞煩桃雨姑娘了,老奴這就去取來。」

  琴羽杉相信短短時間要重做賬本是不可能的,要動手腳也必留下痕跡,而郭大通之所以自信滿滿地去取賬本,多半是認為她看不出什麼。

  一行人進了莊子的主院,名叫品竹院,廳裡倒是名符其實,窗外一整排挺拔的翠竹,陳設簡潔,壁上掛的畫,畫的都是竹子。

  琴羽杉坐到那張梨花大案後,沒多久,郭大通便取了好幾本賬本過來,垂著眼,雙手恭敬的送到琴羽杉面前,卻是陰陽怪氣地說︰「今年的賬本都在這兒了,姑娘慢慢看,老奴還有莊裡的事要處理,先告退了。」

  琴羽杉含笑一揮手。「你去忙吧。」

  她這可是擺足了主子的款兒,讓那郭大通暗地裡恨得牙癢癢的,暗道,我呸!什麼東西?還真自以為是主子娘娘了,擺什麼譜?

  本來嘛,在這裡稱霸稱王的人,如今要對一個小丫頭畢恭畢敬的,誰受得了?

  他自是不會想到,那小丫頭是他的主子,他便是拜主子所賜,才有一口飯吃,此時他只有滿腹的不甘和不平,認為琴羽杉在「坐享其成」。

  琴羽杉哪裡會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覺得他委實可笑,產業是她的,他是她雇來工作的人,領著她的月銀,為她做事是理所當然的,如今她這正主來了,他卻憤憤不平,這是什麼道理?

  謗本是奴大欺主!

  「姑娘,婢子看這賬本一定沒問題,不然那總管啥的也不會爽快交出來。」桃雨很一般的分析道。

  彩娘微皺了眉,只道︰「郭總管是老爺還在世時便用了的人,我一直很信任他,但人是會變的,如果發現哪裡不對,該怎麼做,姑娘定奪之後,由我來做這壞人,不要讓小人將姑娘記恨上了,難不保會做出什麼事來。」

  琴羽杉嫣然一笑。「你們放心,我心中有數。」

  一個莊子裡的小丫鬟端了茶過來,琴羽杉便看起賬本來了,其他人也不吵她,徑自拾掇起行裝箱子。

  一刻鐘之後,廚房把熱騰騰的午飯送來了,足足有三十道熱菜,一鍋磨菇雞湯又濃又香冒著熱煙,正好驅驅秋寒,看的出來是花了心思的。

  桃雨笑道︰「姑娘的金豆子威力好大啊,瞧這些菜,真是拚了命在做啊,要不要去喊竹韻姊姊和紫煙姊姊出來吃飯啊?」

  竹韻和紫煙有些水土不服,吐了泛暈,正躺著。

  彩娘阻止道︰「別折騰她們了,等她們睡醒,到時再給她們蒸些點心,如今怕是到明天也吃不下。」

  琴羽杉彷佛沒聽到她們在話家常,她啪地一聲闔上了賬本,收斂起笑意,趁著那些送飯的丫鬟還沒走,她語氣嚴厲地說道︰「這郭總管好大的膽子,竟是把田莊鋪子收入的錢糧貪了個九成九!這賬本漏洞百出,竟敢呈到我面前來,真真是無法無天了,這種人一定要送官嚴懲,非關他個十年八年不可!」

  見她陰沉著臉色,送飯的丫鬟都嚇壞了,琴羽杉那一席話更是令她們悚然而驚,她們都在莊子上待很久了,平素都以郭總管馬首是瞻,哪曉得今日真正的主子會來,還查出了郭總管貪墨,這可怎麼辦才好?

  「什麼?」彩娘和桃雨齊齊變了臉色。

  鳳取月面無表情的立於琴羽杉身後,就他的保鏢位置,彷佛他什麼都沒聽到,不過卻也暗自訝異她竟能在短時間裡看出賬目有異。

  他在她翻閱賬本時也看了,他看得出來是因為他有一雙做了無數買賣和賬本的毒眼,而她呢?

  她為何能看的出來?光憑這陣子她在媚香樓的經驗嗎?不,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她的經驗尚淺,如何能看出假帳的漏洞,連貪了多少都有數,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奴婢告退!」幾個丫鬟擺好飯之後便急急地告退了。

  琴羽杉一等她們都走了,這才噗哧一笑。「她們之中總會有一個人去向郭大通通風報信吧?」

  桃雨一頭霧水。「姑娘這怎麼又笑了?剛才不是才惱著?」

  「只是嚇嚇那些丫鬟罷了。」琴羽杉語重心長地道︰「只希望那郭大通知曉事跡敗露,會將多年所貪吐出來,再來我面前真心悔過,看在他是外祖起用的人,若日後能老老實實為我辦事,我會網開一面,饒他這一次。」

  他們午飯用得遲,吃完了午飯,彩娘也累了,便去午睡,桃雨倒是半點不困,只幽幽地在炕上歪著,沒精打采地看著窗子外面那被彩霞映得緋紅的天空,腦中莫名其妙頻頻跳出小七那張滑頭的臉來,也不知道他病情如何,請大夫沒?喝藥沒?自己怎麼就心神不寧呢?不會那小子病得很重吧?

  琴羽杉已把賬本又細細看了一回,見桃雨那副害相思病的樣子,也不點破,只走到她身後輕描淡寫地道︰「彩姨說後山有座藥林山,也是我名下的產業,趁還沒天黑,我去瞧瞧,奔波了兩日,你也乏了,小五保護我去就好,你就不必跟來了。」

  桃雨抬眸看著主子,疑惑地問︰「姑娘又不懂藥材,去藥林做什麼?」

  琴羽杉嘴角帶著笑意。

  她是去培養感情,去孤男寡女同處一山的,不過這話不能告訴桃雨,保管嚇死保守的她。

  於是她一笑帶過,只雲淡風輕地道︰「我去看看有沒有偷藥賊,興許跟那郭總管一樣,認為我永遠不會來,所以有人一點一點的在偷我的藥材。」

  桃雨掙扎著要溜下炕去。「婢子還是一起去吧!」

  琴羽杉將她摁回榻上。「你歇著吧!我去去就回。」

  琴羽杉如願以償地和小五單獨出游。

  那藥林山在莊子的西南方,兩人走了小鴿個時辰便穿花拂柳地進了藥林,沿途除了許多各式各樣的藥材之外,還有果樹,倒是不見半個人影,更別說是偷藥賊了,想來鄉下地方純樸,沒人動那偷藥材的歪腦筋,只不過一場秋雨一場寒,昨夜下了場雨,還沒入冬呢,琴羽杉已覺得身上有絲絲涼意,她倒是有些後悔沒加件披風了。

  鳳取月也不明白她來這裡做什麼,半點不像來巡視產業,那臉上的興致勃勃倒像是來踏青,他不顯山不露水的跟著她,且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啊!」

  昨夜的雨水尚未干透,那半腐爛的落葉泡在濕泥裡,琴羽杉「不小心」鞋底打滑,滑跤了。

  鳳取月眼捷手快地扶住她,琴羽杉索性往他懷裡倒過去,或許是她演技太差了,鳳取月瞬間就察覺到她是假摔的。

  他被動地抱著她,頓時一個激靈,難道她這是在勾引自己?

  這荒謬的想法很快被他否決了。

  不可能,身為小五的他,不但聾啞,臉上還有大片丑陋傷疤,更只是個卑微的下人,她為何要勾引自己?可若不是勾引,又是什麼?

  「啊!」

  就在鳳取月蹙眉思考時,琴羽杉又忽然叫了一聲,隨即驚喜道︰「有兔子!」

  鳳取月看著草叢的雪白小兔。

  山林裡有野兔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值得大驚小怪嗎?他失笑地想,從腰間解下盛滿水的皮水囊遞給琴羽杉,走了半天,她也該渴了。

  他正想著要怎麼跟她表達那皮水囊是干淨的,自己沒用過,就見她毫不在意地仰頭灌起水來,這舉動真不是侯府千金能做出來的,不過他不以為意,反而頗為欣賞她的不拘小節。

  惠王府自家的姊妹不說,他常出入皇宮,在宮裡見過不少公主、郡主,在他眼裡,她們一個個驕蠻又挑剔,不知國之將滅,錦衣玉食還不滿意,情緒一來,便打罵宮女太監當發泄,令他多看一眼都厭惡。

  「你也喝。」琴羽杉說道,一邊用簡單手勢表達,都相處那麼久了,現在不必小七翻譯她也能知道他的意思,而自己的意思更玄妙了,她只要隨便比一下,他都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殊不知,那是因為鳳取月根本已經聽到了,自然她亂比一通他都能懂了。

  鳳取詌uo讀艘幌隆

  叫他也喝?

  她可是待嫁之身,竟是連這點都沒意識到嗎?別說是已定了親,就算她沒訂親,一個深閨裡的姑娘也萬不能做這種事。

  琴羽杉自然知道這時代的規矩是很厲害的,《紅樓夢》裡,一個沒有主人的繡香囊就能把晴雯給逼死了,可想而知,光是把她喝過的皮水囊給別的男人喝就足以釘她一條不貞罪名了。

  但她的靈魂來自現代,知道是知道,卻根本不會怕,因此面對鳳取月詫異的眸光,她只是笑一笑。

  「這裡只有我們倆,我不說,你不說,又有誰會知道?不是只帶了一個皮水囊嗎?怎麼可以只有我喝讓你渴的道理,喝吧!」

  說也奇怪,前世她才不能忍受與人共享一個杯子這種事,即便是家人也不行,如今她卻眨也不眨的看著鳳取月,就盼望他能用她喝過的皮水囊。

  這邊,鳳取月已收了驚訝眼神,伸手接過她手裡的皮水囊仰頭就灌,端得是豪邁不羈。

  琴羽杉心跳加速了。

  看著他仰頭灌水那充滿男人味的喉結,她就想到了「間接接吻」四個字,如果水從嘴唇沿著脖子流到胸膛弄濕衣襟那就更咸濕了……停、停、停!她到底在想入非非些什麼啊她?她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對他的肉體有非分之想?要想也是成親後再想才對……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連忙轉身去找草叢裡那只小缸兔。

  說也奇怪,那只小缸兔依然在草叢裡,一雙黑溜溜的眼楮有些驚恐的看著她,動也不敢動。

  「這太可愛了吧!」琴羽杉蹲下去,眯眯笑著,對小缸兔引導的撫掌。「來,來這裡,姊姊帶你下山,給你買好吃的……」

  那小缸兔還是動也不動,琴羽杉正要伸手去抱,一條黑影竄起,轉眼就要落在她身上了,她看清了是一條蛇,驀地一陣心顫頭暈,連叫的聲音都堵在了喉間,竟是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老天啊!饒是她來自現代,有現代的脫俗靈魂又如何?看到蛇還不是照樣怕得半死?

  電光石火間,鳳取月已閃電般伸手握住了那條蛇,狠狠往樹干上甩,沒幾下那條斑紋鮮明的大蛇便動也不動了,他才將毒蛇屍體丟到了一邊。

  琴羽杉愣愣的看著那已死的大蛇,蛇的頭是三角型的,斑紋又鮮明,便知道這定是尾毒蛇,要是被咬住了,必死無疑。

  她這才渾身激靈得後怕,奔去執著鳳取月的手細看,顫抖著說道︰「是毒蛇!你的手沒事吧?」

  鳳取月正想著要怎麼跟她比手劃腳說明是毒蛇,沒想到她知道,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真的沒事?」琴羽杉睜大了眼楮,直勾勾的看著他,臉色猶是慘白一片。

  鳳取月再度點頭,但她還是不放心,知道被毒蛇咬了,即使一小口也會致命,於是她又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他的手,確定毫發無傷才放下。

  她那吁了一口氣的小模樣令鳳取月暖心地一笑,他忘了兩人是「主僕」,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這舉動——

  琴羽杉兩世為人也沒被男人這樣摸過頭,瞬間,她心怦地一跳,眼楮都不敢轉,呼吸都要停止了,忘形的看著他。

  琴羽杉那震驚不已的反應令鳳取月回過神來。

  要命!他做了什麼?

  「一時失態」要怎麼比?

  「別急了,我沒生氣。」琴羽杉索性看著他道︰「你剛才救了我的性命,我又怎麼會因為你摸摸我的頭就生氣呢?要是因為我,累你被毒死咬死,我也會在這裡自我了斷,雖然你可能不信,但……我是真心的,沒把你當下人。」

  鳳取月琢磨著她的話。

  要是他真被毒蛇咬死了,一個下人為了保護主子而死,是天經地義的事,頂多厚葬他,再給他家裡一筆銀子補償,或者照顧他爹娘的生活終老,這也就足夠了,以至於自我了斷嗎?

  莫非,她對他有情?

  「小缸兔呢?」琴羽杉為了活泛氣氛,轉身又去尋那小缸兔了,只是小缸兔受了毒蛇「來訪」

  的驚嚇,早已逃得不見蹤影。

  一場驚魂就這麼過了,琴羽杉又歇了一會兒定定神,再往山裡去時,暮色已籠罩了大地,鳳取月便撿了根長樹枝,沿路走在她身前往草叢裡撥打,就怕草叢裡還有別的毒蛇會嚇到她。

  日已西沉,再走下去恐怕回程會看不到路,他正想提醒她該下山了,卻是一陣大喝,有五、六個黑衣蒙面人從四面八方竄出來將他們包圍住,個個都亮著長刀。

  琴羽杉本能的貼近著鳳取月,心驚肉跳地看著那些黑衣人。「你們是什麼人?」

  「閻王爺派來的人,受死吧!」

  琴羽杉聽得一滯,「你們找錯人了吧?」

  「找錯人?」黑衣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個粗聲問道︰「你不是莊子裡的六姑娘嗎?」

  聽到「莊子裡」三個字,琴羽杉便明白了,尹氏再怎麼恨她,也不會派人大老遠來這裡追殺她,何況尹氏還在等她嫁給鳳五爺後再揭了她暗中經營媚香樓之事,斷不會現在就要了她的命。

  她初來乍到這孟源縣,不可能和人結怨,細細一想便明白了,明白了之後便是一陣不寒而栗,果然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想來是那郭大通見事跡敗露便買凶殺人,怕是一得到消息便馬上安排殺手了,這些人絕不是埋伏在此的,定是一路跟蹤他們上來,見時機成熟了才撲上來。

  「是郭大通指使你們來的吧?」琴羽杉的臉色沉了下來。「他付你們多少銀子,我多十倍,且不會追究你們的罪行,只要你們放我們走。」

  冰大通這是存心要置他們於死地,知道她只帶了個小廝,而且還沒帶任何兵器,竟派了六個帶刀殺手來,真是好狠的心!

  「你這小丫頭當我們傻子啊!」黑衣人嗤之以鼻地哼道︰「只要你死了,所有田地鋪子我們都能平分,你就乖乖受死吧!爺們還能一刀賞你個痛快!」

  琴羽杉一凜。

  原來郭大通是許了他們一個平分的大餅,如此一來,這些人是勢必要自己的命了。

  死就死,反正她已死了一次,保不住死了還能穿回去呢!

  她底氣十足地道︰「你們就盡管取我的性命去換不義之財吧!不過我身邊這個人是無辜的,且他又聾又啞,聽不見你們在說什麼,也無法指認你們,你們讓他先下山,我不但痛快受死,而且做了鬼也不會去找你們索命,如何?」

  鳳取月怎麼也沒料到在如此生死交關之際,她竟是只顧著為他保命而置自己的生死於度外,真真叫他內心震撼。

  「廢話少說,就算他是瞎子也不能讓你們其中一個活著離開!」領頭黑衣人對其他人使個眼色。「上!」

  鳳取月將琴羽杉護於身後,以手中的樹枝當武器,他自是不將那六人看在眼裡,饒是如此,也打得驚心動魄,只因他手無寸鐵又要護琴羽杉周全,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將六人打趴。

  他不想取他們性命,不過中了他的神風掌也不會那麼容易醒來,少說也會昏迷個三天。

  雖然他們全被他打昏了,但他手背也受了刀傷,那看似不起眼的淺淺刀傷竟迅速發黑,流出血水來,看得琴羽杉一陣心驚。

  「怎麼辦?看起來那刀上都抹了劇毒……」她真是自責死了,如果不是她想跟他單獨相處,他也不會遭這罪。「我們得趕快下山找大夫才行,我扶你……」

  鳳取月知道劇毒走到心髒便沒救了,好在傷很淺,他內力深厚,正用內功擋著,一時還不會有事。

  「走!快走!」琴羽杉扶著鳳取月繞過倒在泥地上的那幾個黑衣人要走,還不忘踢他們一腳,看得鳳取月莞爾。

  才走了兩步,哪知屋漏偏逢連夜雨,竟下起了滂沱大雨。

  琴羽杉懊惱的看著烏雲遮天的天空,雷聲隆隆作響,幾道雷打下來劈開了樹木,真是嚇人。

  「這樣不行,還沒下山,我們跌也跌死了。」天黑,大雨路滑,加上路又不熟,她還得扶著他,琴羽杉知道此時貿然冒險下山是很危險的事。

  「找找看有沒有可以躲雨的地方。」

  她的衣裳都濕透了,吃力的扶著鳳取月往密林那裡找去。

  皇天不負苦心人,被她找到一個天然石洞穴,許是以前獵人留下的,還有一批干柴,但怎麼生火可考倒她了,她沒學過野外求生。

  生火還是由負傷的鳳取月來,琴羽杉只得在一旁崇拜的看著,果然情人眼裡出西施,連他生個火,她都覺得帥呆。

  兩人的衣裳鞋子都濕了,幸好生起了火,洞穴也不大,暖和了一些。

  雨勢越來越大,半點沒有停歇的樣子,兩人坐在火堆之前取暖,琴羽杉湊到鳳取月跟前去,仰望著他。「傷口是不是很痛?我幫你把毒血吸出來吧?」

  鳳取月搖了搖頭,做了叫她去睡的手勢。

  「你這樣我怎麼睡得著?」琴羽杉蹙凝著眉。「要是失血過多失溫,失去意識怎麼辦?不只我不能睡,你更不能睡。」

  鳳取月為之失笑。

  就憑這麼點血也能失血過多?怕是流個十年也流不完,不過他樂得她依偎在身邊,想到往後的日子都有她相伴便心中一暖。

  惠王府雖是他的家,卻始終令他沒有歸屬感,八歲喪母,又是個庶子,王妃側妃姨娘等打壓就不必說了,異母的兄弟姊妹之間更是疏離,唯一待他好的奶娘卻被王妃下令打死了,他形同是在一個孤立無援的環境裡長大,養成他乖張的性子也是剛好而已。

  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錢更重要,對他而言,也沒有錢辦不了的事,如今他一手操控著皇上不就是最好的證明?當京城的王公貴族還沉浸在表面的安樂之中時,他已經累積了大筆財富,而這些握在他手中的籌碼,日後都將成為他父王和王妃不得不向他低頭的利器,在這世上他要保護的人,只有他的娘子一個……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琴羽杉被他看得有些不安,索性問他,「你心裡是不是也在罵我不知羞恥?定了親的閨女還到媚香樓當鴇娘,實話告訴你,洞房那天,我會設法讓那鳳五爺氣瘋,他一定會休了我,等我恢復自由之身,你肯不肯要我?我一點也不希罕做那王府的少夫人,過那無邊無際的深宅生活,我不想跟他們勾心斗角,我只想身邊有個知冷知熱說體己話的人。」

  如果鳳取月正拿著皮水囊在喝水,保管會一口氣噴出來。

  鳳取月瞪著她看。

  她在說什麼?

  她現在是寧可要一個丑陋的聾啞小廝也不要堂堂惠王府身家雄厚的五爺嗎?她是魔怔了吧?

  沒想她又繼續說下去,雙眸認真無比。「我是問,我想與你廝守一生,你可願意?」

  要命,她這是在向他求婚嗎?兩世為人,她琴羽杉竟也有向男人求婚的一天,真是「活久了」,什麼都會見到,而她確實也活得夠久,穿越千年而來還不久嗎?

  「雖然我會成為棄婦,但我保證我的身子絕對是清白的,我會在鳳五爺一進新房就惹火他,他不會有心思踫我的。」她當然不會把自己那「人神共憤」的計劃說出來破壞自己的形象。

  鳳取月知道她的計劃,心中暗哂笑道,不是沒有心思踫,而是痛得無法踫吧?分身被她一踢,哪個男人還有興致行房?

  「我都計劃好了,日後我們就到大錦國生活,那裡才是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地方,你家人就是我家人,自然也要帶上,你下次回去鄉下時便向你爹娘露露口風,一定要說動他們跟我們一起走。」

  見他沒反應,琴羽杉推了推他,索性雙手扳著他的臉頰,要他好好看著自己。「你別睡啊,我再把我的其他計劃說給你聽聽。」

  鳳取月心中甚覺好笑,也覺得她可愛,他比了你說的手勢。

  琴羽杉馬上喋喋不休地說下去︰「這裡的冬天幾乎沒蔬菜,所以我想弄個溫室種菜,縱然是要耗費無數炭火,但肯定會受到那些自命上流的王公貴族的喜愛,你別這樣看我,我不是傻子,知道如今大蕭國的局勢,也知道那些王府和公侯伯府一個個都是外強中干的空殼子,就是好看而已。

  「不過他們愛顯擺富貴,見到冬日裡有那綠油油的蔬菜,還不搶著買嗎?我就要把那些青菜當金子賣,縱然真的沒人買,我自己吃著也歡,說實話,我真受不了冬天只有腌菜,殊不知腌菜吃多了,人可是會生病的。」

  這是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健康觀念,鳳取月自然是第一次聽到,就在她說罷微微顫抖了一下時,他毫不遲疑地伸臂摟住了她的肩,而琴羽杉也安適地待在他的臂彎裡,彷佛兩人如此親昵是天經地義之事。

  「還有,我見這裡的人家並沒有地龍那東西,即便在侯府裡也沒見過,所以嘍,我打算在媚香樓和碧煙樓挖地龍,等入冬的時候,暖呼呼的包廂和美酒美人,還怕生意不上門嗎?問我地龍是什麼嗎?便是在牆壁裡挖火道,在外面燒火,熱氣通火道傳到屋裡……

  「另外,我見賭坊的生意雖然不壞,不過也是持平罷了,那方大奐父子是中規中矩的,不會動手腳亂來,不過就是太過於規矩了,以致於都沒新鮮感了,所以了,我打算免費供飯,只要飯點一到便發飯盒,菜色也要講究,絕不能粗糙了事,要讓那些賭客連一步都不想走出去。」

  她這概念自然是來自現代,在豪華大賭場裡,別說供餐了,各種酒品和飲料點心都是免費的,頂級客人還有廚師的鐵板料理桌邊服務呢!

  不過鳳取月是越聽越是驚奇,地龍、溫室、賭場供飯?她這些稀奇古怪的點子是從哪裡來的?

  乍聽天馬行空、不可思議,細想又不是不可行。

  「小五,你可不要認為我是個財迷,滿腦子只有賺錢,我會這麼做,也是想賺更多銀子,等到大難來時,才能把我的人都帶上,一起離開這塊腐敗之地,到一個國泰民安的國家開始新生活,我早看清了,咱們大蕭不只在位天子棄民心於不顧,連太子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真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我可沒有半點和大蕭共存亡的念頭……」

  琴羽杉已經開始打盹了,卻還是堅持說下去幫小五提神,她早忘了小五是聽不到的。「聽說那個鳳五爺可是從來不繳牙稅的,這也太好了吧?真的很想知道要怎麼做才能逃漏稅……」

  鳳取月挑了挑眉。

  逃漏稅?

  這詞倒新鮮貼切。

  這一夜,為了怕鳳取月睡著會失溫,琴羽杉說了一夜的話,最後她是倒在鳳取月懷裡睡著的。

  第二日,天才透亮,沐陽已經帶了三十多個莊子裡的家丁找上山來了。

  見了洞穴裡的鳳取月和琴羽杉,他先念了一聲佛才道︰「我的天爺!總算找到了!」

  彩娘讓他帶了兩件厚披風上來,他忙拿給兩人,令他看傻眼的是,主子不自己先披上,卻先幫小五系上披風,這是怎麼回事?

  隨即,又見主子點了幾個身材粗壯的家丁,命他們抬著小五下山,更是令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來的時候瞧見六個躺著的黑衣人沒有?」琴羽杉又問。

  料想淋了一夜的寒雨,他們幾個就算醒了也染上風寒,不可能逃下山。

  「回姑娘的話,小的瞧見了。」一名家丁說道。

  「他們幾個是郭大通派來殺我的人,把他們押了送官。」

  連同被押的六名黑衣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下山了,一到山腳,就見彩娘、桃雨、竹韻跟紫煙一窩蜂的迎上來,個個都是一臉的總算下來了。

  桃雨第一個衝到她面前,猛跺腳道︰「姑娘說來看看藥材卻一夜未歸,真把婢子急死了!」

  琴羽杉滿臉疲憊,有氣無力的笑了笑。「我這不是沒事嗎?」

  幸好她出門前告訴了桃雨去處,不然他們要上哪找人?

  桃雨這才發現家丁們抬著的人是鳳取月。「咦,小五這是怎麼了?怎麼叫人抬著?」

  鳳取月事實上還撐得住,但他也不能顯得太厲害,便意思意思演一下,讓他們抬了。

  琴羽杉嘆了口氣道︰「說來話長,反正都是因為我……」說到這裡又想到鳳取月受的毒傷,忙道︰「快快!快回莊子上!沐陽,你去請村裡最好的大夫來……不不,把全村的大夫都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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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18:03: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群人快馬加鞭地回到莊子上,他們一回到莊子裡,馬上又下起了大雷雨,竟是比昨夜的雨勢還要大。

  琴羽杉站在廊檐下望著連綿不絕的雨勢,暗暗慶幸他們已經下山,也慶幸沐陽一大早就帶人上山找人,否則他們不知要被困在山上多久,保不定要死在山上了。

  進了廳裡,竟是小七也來了,他見到才分開三天的鳳取月竟然受了毒刀傷,還嚴重到要被幾個人抬回來,一顆心差點從胸口飛出來,忙奔過去。

  「天啊爺……」見四周奇怪的眼光他忙改口,「老天爺,怎麼受傷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麼多年南來北闖的做生意,他可沒見過他家爺受傷,這真是破天荒第一遭。

  鳳取月見小七這番真情流露險險要露出馬腳,一記銳利眼光飛過去,警告地瞪了小七一眼。

  桃雨走了過來,責難地數落道︰「你們還真是難兄難弟,一個染了風寒,一個保護姑娘上山,自己反而受了傷,虧你們的差事是保護姑娘,你們這樣軟弱是要如何保護姑娘?」

  說完,她沒好氣的看著小七,撇了撇唇。「你沒事了吧?」

  什麼態度嘛!小七也沒好氣地道︰「死不了。」

  「大夫來了!」沐陽回來了,後頭領著八名大夫。

  琴羽杉忙令家丁們把鳳取月抬進房間,對跟進來的大夫們誠摯地說︰「有勞各位了,若將此人的毒傷治好,小女子必定重重酬謝。」

  小七很想衝上去看看,他身上就有大蕭國最好的解毒散和金創藥,把他家爺的性命交給這幾個鄉下大夫,他不放心啊!可是他家爺剛才都那麼瞪他了,他不敢造次。

  幸好,黑衣人下的雖是劇毒,但他們不是什麼武林中人,下的只是尋常的劇毒,因此村裡幾個大夫都解得了。

  「姑娘無須擔心,老夫已施了針,毒性已止住,只要再服六帖藥就會毒素盡散,不出一日便可以起來走動了。」

  琴羽杉總算松了口氣,她命桃雨取銀兩來,一個人酬謝了十兩銀子,讓沐陽好生送他們回去,再讓彩娘派人去抓藥,自己則速速去換下一身濕衣,也讓小七幫鳳取月更衣。

  彩娘端來剛熬好的姜湯,擔憂地道︰「姑娘過了寒氣,快喝些姜湯祛祛寒,千萬不能染上風寒。」

  現在可不是生病的時候,琴羽杉從善如流地喝了姜湯,頓時感覺身體熱熱的,確實好多了。

  半個時辰後,紫煙端著湯藥進來了。「這湯藥奴婢親自煎的,姑娘請放心。」

  琴羽杉就坐在床邊照護著,想也不想便道︰「把湯藥給我,我來喂,你下去吧!」

  大伙見她那麼重視小五的毒傷,只當做小五是因為保護她才受傷,她心裡過意不去罷了,沒人想太多。

  呿,還能怎麼想太多?一個又聾又啞,臉上又有大片丑陋傷疤的低賤下人,難不成主子是因為喜歡他才親自照顧他嗎?自然只是因為內疚嘍。

  一直到晚上,鳳取月已經明顯好多了,他可以坐起來用飯了,琴羽杉見小丫鬟端了粥進來,也是想也沒想就接過托盤上的白瓷碗,親自一口一口的喂鳳取月,彩娘來報已抓到郭大通送官了,她也揮揮手要彩娘全權處理。

  琴羽杉遣退了所有人,寢房裡只有她與鳳取月,窗外雷聲隆隆,那大雨已經下了一天了,眼看就要水災了,而她只專注的吹涼粥喂鳳取月,渾然忘了自己也還沒吃飯。

  鳳取月知道此時叫她先去吃飯,她是不會聽自己,便先將粥全數吃完好叫她放心之後,才比了叫她去吃飯的手勢。

  叫他意外的是,她猛然摁住了他在比的那只手,澄澈靈動的雙眸眨也不眨的看著他,認真無比地說︰「記得我在洞穴裡對你說的話吧?等我恢復了自由之身,你可要對我負責,還有,你要答應我,只能有我一個女人,我可是無法接受你納妾。」

  鳳取月看著她,眼中淨是深思神色。

  哪個女人不想獨佔丈夫?但沒有人會說出口,這種想法是犯了七出的嫉妒,因此女人們都爭先恐後的顯示自己大度,將真實想法隱藏在心中。

  但是,她說什麼了?無法接受他納妾?也就是說,他不能有別的女人,這種會被冠上嫉妒大罪的話,她親口說出來了。

  琴羽杉見他只是波瀾不驚地看著自己,也不比任何手勢來回答,她心裡一沉。「莫非你不喜歡我?還是你沒法答應我,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地過?」

  她可是認定了這個男人,決定在這個世界裡與他相伴終老,如果只是單相思,她就沒戲唱了,人家不要,難道還能勉強嗎?

  鳳取月看著她,只覺一陣暖意又一陣莞爾,她一個侯府千金,能真心相待他這集各方缺點於一身的小廝是多麼難能可貴、千金難買之事,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然而,他心下也有疑慮,如果她喜歡的正是有殘疾的小五,那自己恢復了身份,是堂堂王府少爺,又是個商賈,她是不是就不喜歡了?

  「你是介意我跟惠王府的婚事吧?」琴羽杉直勾勾的看著他,毅然決然地道︰「實話告訴你,我正計劃著逃婚。」

  這是她今天想了一整天的結論,覺得就算成功讓鳳五爺休了她,名義上她還是嫁過人的身份,這對小五不公平,因此她決定逃婚。

  鳳取月真真大吃一驚。

  逃婚?

  他這娘子怎地如此反骨,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連逃婚這種事都說得出來,他們的婚事是皇上指婚,她若逃婚會連累整個長安侯府遭罪,她難道不知?

  「你還不願意嗎?」琴羽杉一臉落寞的看著他。「只要咱們逃出了京城,便可以到大錦國做一對平凡安穩的小夫妻……」

  小七正貼著牆角在偷聽,聽到琴羽杉在向鳳取月「諄諄善誘」,不免嚇了一大跳。

  我的姑奶奶,什麼啊?難不成六姑娘向他家爺告白了?

  這不成啊!六姑娘這樣算紅杏出牆吧?雖然對象都是他家爺,但六姑娘又不知道,這可是大大出格的事,要浸豬籠……

  正在驚疑不定,驀地,有只手戳了他後腦杓,桃雨的聲音隨即在他耳邊凶巴巴響起,「鬼鬼祟祟的,你在干什麼?」

  「媽啊!你想嚇死誰?」

  桃雨瞪著他。「誰讓你在這裡偷聽,仔細我告訴姑娘!」

  「別這樣。」小七吞吞吐吐地道︰「那個——我是覺得姑娘這樣不太好……不,是很不妥,不是說姑娘已經定了親,這樣跟我家……我家小五關在房裡成何體統?還親自喂藥喂粥的,要是傳出去,姑娘還要做人嗎?」

  桃雨沒好氣道︰「不用你說,彩姨也擔心這點,要我來請姑娘去用飯,你那小五兄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才能讓姑娘衣不解帶的照顧,是姑娘心善,如果他敢出去亂說一字半句,壞了姑娘閨譽,小心我撕了他的嘴!」說到後來,語氣已帶著狠,還做勢地掄起了拳頭。

  小七看著她那小粉拳猛翻白眼。「我的姑奶奶,小五不會說話好嗎?」

  桃雨這才發現自己口誤了,不由得吐了吐舌頭,她渾然不知道看在小七這思春期的少男眼裡有多驚心動魄。

  桃雨拉拉他的袖子。「這樣吧,不如你一起進去吧,你去照顧小五,那麼姑娘就可以去休息了。」

  小七猛點頭。「好好!求之不得!」

  他當然希望這樣了,他根本不放心那幾個村裡大夫的醫術,要親眼確認他家爺的傷勢才能放心。

  桃雨敲了門。「姑娘,彩姨請姑娘去用飯呢,還有,小七想看看小五。」

  琴羽杉沒等到鳳取月的回答,也知道不讓桃雨進房很奇怪,況且小七也來了,難道攔著不讓小七探望嗎?

  她輕咳了一聲。「進來吧!」

  桃雨和小七連忙開了門,有點像是一起跌撞了進去,見他們兩人服裝儀容整齊,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不像在行那苟且之事,頓時都松了口氣。

  要知道,就因為琴羽杉這一系列對小五的特別關愛,如今莊子裡私底下把六姑娘和小五的關系傳得沸沸揚揚,他們會擔心也是自然的。

  琴羽杉好氣又好笑,難道她是那種趁火打劫之人嗎?會趁小五傷著對他霸王硬上弓?

  「姑娘去用飯吧!這裡有小的看著,不會出亂的。」小七接收到正主子的無聲眼光,連忙開口說道。

  琴羽杉點了點頭。「你好生照顧小五,有事馬上來通知我。」

  她知道自己若再霸著小五不放,恐怕流言就會滿天飛了,莫要引來惠王府派人來懲治她這個「不貞婦人」才好。

  她起身,卻見門邊還有一個面容冷傲的青衣少女站在那裡,打扮也不像這裡的丫鬟,不由得奇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在那裡張望?」

  小七一看,暗暗叫苦,我的天啊,不是叫她好好待在房裡,怎麼跑出來了?想來也是太擔心爺的緣故……

  他忙道︰「回姑娘的話,那是小的的妹妹,名叫小九兒,跟小五也是一同長大的,有兄妹情誼,前幾日從鄉下來漢陽城玩,小的想讓她開開眼界,踏青踏青,便一同帶來了,還請姑娘不要怪罪才好。」

  琴羽杉微微一笑。「原來是你妹子,長得真俊,真是清水芙蓉,與你一點都不像。」

  小七垮了臉,撇唇道︰「至於嘛姑娘,您這是何必,小的長得也不差……」

  雖然跟冷艷的遼夢一比,他確實是歪瓜劣棗。

  遼夢會跟他一道過來是有原因的。

  事實上,打從他家爺化身為小五隱身在媚香樓裡,武振、承撼便帶著數十名高手,一直在暗地裡保護著他家爺,但爺嚴厲禁止他們在人前出現,原因很簡單,小五只是個下人,若是一遇到危急就跑出這麼多人保護他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因此,武振、承撼明知道他家爺與六姑娘在藥林山上受了刀毒傷,卻也不能出面將他們帶下山,只能干著急,天才蒙蒙亮便立即讓其中一人扮成村民到藺家莊子前去散布看到一男一女在藥林山上受困的消息,沐陽才會破曉便帶人找上山去。

  武振的消息傳回商會時,他人也在商會裡,反正他染風寒也是假的,自然不耐煩躺在媚香樓裡裝病,干脆跟桂娘說他沒事了,告了假,說有鄉下朋友來訪,要去招呼朋友,桂娘只叮囑他要好生照顧自己身子便準了他假,他便回了商會,也正巧得知武振飛鴿傳書捎來的消息。

  一聽到他要到孟源縣找他家爺,遼夢硬是要跟,他自然知道遼夢一片愛慕他家爺的小心思,也就隨她了,說好扮成他妹妹要低調行事,不想卻大剌剌的出現在六姑娘面前,真會給他找麻煩啊!

  「還不過來見過姑娘。」他瞪著遼夢道。

  遼夢心不甘情不願的走進房裡,對琴羽杉草草施禮,生硬地道︰「見過姑娘。」

  這就是爺要娶的女人?媚香樓的鴇娘?還是個小丫頭嘛,恐怕比她還小兩、三歲,半點沒有老鴇的風情萬種,真不知道爺看上她什麼了,還在她身邊保護,有那價值嗎?

  「也沒準備什麼,這給你做見面禮。」琴羽杉脫下皓腕上的羊脂玉鐲,拉著遼夢的手一套,微笑道︰「以後到京城來玩盡管來找你哥哥,我會給他假,讓他帶你好好逛逛,下次把爹娘也帶來吧!讓他們看看你哥哥在這裡過得很好,他們無須擔心。」

  雖然她比對方年紀小,但她是主子身份,對方又是她貼身小廝的妹子,給個見面禮也是合乎道理。

  遼夢生平還沒跟什麼人這麼親熱過,她極別扭、極不自在,脫了玉鐲就要還給琴羽杉。「姑娘收回去吧,我不能收……」

  小七知道遼夢完全沒融入小九兒的角色,不然依常理,一個鄉下姑娘進京來,得到哥哥主子的打賞,那玉鐲又價值不菲的,應當歡天喜地的收下叩謝才對,她這樣堅拒會讓六姑娘起疑啊!

  「快收下吧!桂害羞了!」小七連忙搶了玉鐲塞回遼夢手裡,對琴羽杉陪笑道︰「我這妹子臉皮特薄,打出娘胎沒看過這樣的好東西,讓姑娘笑話了。」

  桃雨插嘴道︰「這點又跟你不同了,你臉皮特厚。」

  小七也幼稚的一個鬼臉回去。「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琴羽杉對他們的打情罵俏沒說什麼,只又看了鳳取月一眼,視線回到小七身上。「你們同鄉好好聊聊,不過夜也深了,別聊太久,讓小五好好休息,我走了。」

  桃雨對小七做個鬼臉才連忙提裙跟上琴羽杉。「姑娘等等我啊!」

  雨已停了,琴羽杉出了房門便站在廊下,她抬眸仰望著繁星滿天,心緒不由的有些飛揚了。

  前世她沒有喜歡過人,不明白相思牽掛的感受,而剛剛走出房門的那一剎那,她好像明白了相思的滋味,便是時時牽掛著某人,心懸著某人,既酸又甜。

  自己對小五會是一廂情願嗎?他一直沒有答復叫她心底沉沉的,若是他對她沒有相同的感情,一切都是空談,自己也不必大費周章策劃逃婚了,只需在洞房之夜惹怒鳳五爺,讓他不想踫自己,日後再設法令他休了她即可。

  只是,想到小五可能根本對她沒感覺,她就難受。

  「姑娘怎麼在這吹風呢?」紫煙走了過來,她也是來請琴羽杉去用飯的,忙把帶來的皮裘披在她身上。「晚上冷,姑娘小心著涼了。」

  桃雨也是個有眼力的,見主子神色有異,剛剛在身後不敢打擾,這時才小聲地開口,「姑娘,回房吧!彩姨在等呢。」

  見她們回來,彩娘總算松了口氣,忙叫紫煙去熱飯菜,一邊幫琴羽杉卸下釵,不免憂心忡忡地說︰「姑娘這是怎麼著?怎麼親自照料起小五來?莊子裡已經有不好的傳言了。」

  琴羽杉心裡一動,突然問道︰「彩姨,若是傳到王府那裡,那鳳五爺會不會悔婚?」

  「不可能。」彩娘斬釘截鐵道︰「姑娘跟惠王府的婚事是皇上指婚,出了再大的事,惠王府那邊也不可能悔婚。」

  琴羽杉不說話了,彩娘是這時代的人,自己不能跟她說什麼跟小五有感情,跟鳳五爺沒感情這種話。

  她原來對婚事處之泰然,知道自己身處的這時代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將心思放在賺錢上,但心裡有了人之後,便希望嫁娶那日永遠不要來,深怕自己若是在新婚之夜不能制服鳳五爺,反被他給「制服」了,那即便日後他休了她,她身子也不清白了,也沒那自信將終身托附給小五了。

  所以,她白日裡苦思苦想,便想到了逃婚這一招。

  逃婚自然不能在大喜之日才逃,要提前逃走,還要帶走所有家當和她的人,是一番大工程,回去之後要好好從長計議了,等他們逃到了大錦國,大蕭國的皇上要怎麼治罪都鞭長莫及了,相信這時代還沒有什麼「引渡條款」吧……

  琴羽杉在莊子住了幾日,著實將莊子整頓了一番。

  冰大通跟那六名蒙面殺手都已認罪,謀財害命是大罪,尤其又是謀害主子,罪加一等,加上府尹大人知道她是惠王府的準兒媳,查案更是上心,郭大通等人若沒被斬首也要關到老死。

  少了郭大通這個過去萬事一把抓的大總管,莊子上幾個管事動不動就來纏著琴羽杉問意見,生怕年輕主子會認為他們在糊弄她,萬事小心相詢,倒把琴羽杉忙了個腳不沾地、腦袋犯暈,連夢裡都是各處繳上來的租子、莊子上土地的買賣、鋪子的進出貨和各處支出項目等雜事。

  這麼忙也不是沒收獲,她觀察到八個管事裡頭,有一個叫莫海的特別沉默寡言,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但送上來的賬目一目了然,憑她閱人無數的毒眼,看得出莫海是可以信任的,她特別愛從雙眼去分辨人性,而莫海就有一雙令她信任的黑眸。

  於是,她將莫海提上來做大總管,這決定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不知道主子怎麼會看中那個黑嚕嚕又不怎麼說話的家伙?

  臨走那日,她把莫海叫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把權力都交給你,莊子裡上下秩序的規矩就由你去訂,該如何就如何,我只有一個原則,便是要賞罰分明,這樣你才能服眾,總管之位也才坐得久,我不會時時過來,一切端看你怎麼做了,真有解決不了的事,你再派人到京城找我,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不管什麼事,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會先聽你說再聽旁人說。」

  那莫海只是寵辱不驚,沉聲道︰「奴才領命,不會教姑娘失望。」

  他不說好聽話,琴羽杉更加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人。

  出發這日,鳳取月早已恢復了九成,但琴羽杉還是堅持替他安排了一輛馬車,讓小七在馬車裡照顧他。

  「我也跟他們同車。」遼夢說著便要鑽進馬車。

  桃雨笑著拉住她「什麼啊?跟兩個臭男人同車不嫌悶嗎?你還是跟我們坐吧!姑娘可會唱歌。

  了,不一定姑娘心情好,你就有耳福了。」

  琴羽杉似笑非笑的看著桃雨。「這麼快就在討好小姑子啦?自己要獻殷勤,何必拉我下水?小九兒別信她,我歌聲難聽得要命,我真唱起歌來,你要捂耳朵的。」

  遼夢看著琴羽杉那笑盈盈的模樣,輕攏著眉頭。

  幾日相處下來,她也察覺到琴羽杉平易近人,一點也沒有高門千金的架子,不會矯揉造作,也不會話裡藏鋒,但她還是不喜歡琴羽杉,只因她那老鴇的身份,想到對她如天上明月的主子竟要娶一個鴇娘為妻,她就不舒坦,也覺得琴羽杉忒莫名其妙了,好好的侯府千金不做,竟要做鴇娘?小七說她還在賭坊裡戴著布巾、女扮男裝做莊家。

  所以她真不明白了,琴羽杉到底存了什麼心眼?她當真不知她這麼做有多出格嗎?主子娶了她,豈不是讓天下人看笑話?讓惠王府那本來就視他如眼中釘的王妃、側妃有興風作浪的機會?

  再說了,這幾日自己也察覺到琴羽杉對「小五」格外不同,雖然小五就是主子,但琴羽杉並不知情,她這樣形同不守婦道啊!

  「小九兒,你怎麼一直瞪著我看?」琴羽杉打趣地問,此話一出,桃雨也馬上看著小九兒。

  打從馬車開始動,小九兒就一直盤著胸,冷冷的不著痕跡的瞪著她,貌似還在心裡一直腹誹她,她也不是個心鈍的,這幾天下來就直覺小九兒對她有敵意,但她倒是挺喜歡小九兒那份傲勁,不像琴羽秋那種自恃甚高的冷傲,小九兒讓她想起風塵中的俠女,怎麼看也不像個村姑。

  「沒什麼,只是看姑娘似乎對小五哥特別好,覺得奇怪罷了。」遼夢慢悠悠地開口。

  琴羽杉對遼夢那有些尖銳的口氣不以為意,臉上還掛著親昵的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連累他受傷的,對他好些也是應該。」

  遼夢直勾勾的看著琴羽杉,挑了挑眉說道︰「單純感謝自然無妨,如果過多就不好,小五哥是有婚約的人,不該和姑娘這樣的貴人扯上邊。」

  琴羽杉愣住了,她愕然的看著遼夢,若此時她是站著,定會一個踉蹌,咚咚咚地往後退三步。

  小五有婚約?

  她是想過小九兒對她的敵意是否來自小九兒也喜歡小五,如今聽來卻不是,是因為小五有婚約,小九兒知道這個,還可能認識那與小五有婚約的女子,而自己一個勁的倒貼,才會令小九兒瞧不起她的人品,只差沒對她說姑娘請自重吧!

  遼夢看著琴羽杉的反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琴羽杉對「小五」不一般。

  她萬分挑釁地問︰「看來姑娘好像不知道小五哥訂親了?」

  她也沒說謊,主子確實訂了親,只不過不是以小五的身份訂親罷了,她就偏要打擊打擊琴羽杉,不敲打敲打,她怎麼記得自己是個有婚約的女人?

  「小五訂親了?」桃雨叫了起來「說笑的吧?什麼女人會跟他訂親啊?既無人才也無錢財的。,又聾又啞,臉上還有那麼大的嚇人傷疤,除非是個瞎子,否則不可能看上他。」

  遼夢翻了個白眼。

  你家主子就是個瞎子。

  「小五訂親了,那小七呢?我是說,你哥訂親了嗎?」桃雨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話沒經大腦就問出來了。

  「不知道!」遼夢沒好氣地回道,跟她打聽小七干麼?她才不關心小七平素裡在做什麼。

  「怎麼會不知道?」桃雨瞪大了眼。「他不是你哥哥嗎?」

  遼夢冷笑。「誰說是哥哥就一定要知道?」

  比尖酸刻薄,桃雨根本不是遼夢的對手,只能干瞪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琴羽杉一顆心都涼了,耳邊再也聽不見桃雨和小九兒在說什麼,整個人都恍惚了。

  幸好她們這輛馬車裡只有她和桃雨、小九兒,彩娘、竹韻和紫煙搭另一部馬車,不然在這麼多雙眼光的注視下,她的情感如何遁逃?

  他竟然已有婚約了,難怪他都不給她答復,就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原來是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啊!怕說實話會傷了她的心,或者她在惱羞成怒之下讓他丟了飯碗,而若不說實話又會被她逼著對她負責,因此才都沒表示。

  老天!這真真是個晴天霹靂,要是有地洞,她怕早鑽了進去。

  小五心裡不知道會怎麼想她?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真是不知道哪來的自信,還以為他一定會喜歡自己,因此跟他說了許多,只差沒跟他說自己是穿越來的。

  幸好,她絕大部分的話都是自己說給自己聽,雖然他也在旁邊,但他聽不到,她也不算太丟臉了。

  日後她真該自重了,自己想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怎知他身邊的位置早已有人,她是整個表錯情了。

  唉,她在心中嘆了一聲。

  他……肯定會當她是花痴吧?日後自己要如何面對他啊?

  當夜,到了投宿客棧,她刻意避開了小五,也不與眾人用飯,只說累了便回房,還吩咐不要打擾她。

  「姑娘這是怎麼了?」彩娘一愣,望著琴羽杉上樓的背影。

  桃雨事先已得到琴羽杉的耳提面命,見彩娘問起,只照主子的交代,輕描淡寫地說︰「姑娘昨晚沒睡好,有些頭疼,想早些歇息。」

  鳳取月也注意著她們這邊的動靜,一行人男女雖然分開兩桌用飯,但也沒用屏風隔著,自然把彩娘和桃雨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頭疼嗎?

  他眼眸一眯,下巴略抬,不經意的掃了小七一眼。

  苦命的小七立即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認命的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桃雨身邊,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來。「我這裡‘剛好’有兩顆治頭疼的藥丸,你拿給姑娘服用吧!」

  什麼「剛好」?那雪蓮丹可是頂級的治痛藥丸,是商會頂級高手療傷時服用的,光是提煉就要幾年,提煉需要的草藥也難找齊,其中一味「彩色果」更是可遇不可求,竟就這樣拱手送給六姑娘吃了,真肉痛啊他!不過是小小的頭痛有必要吃這雪蓮丹嗎?請大夫來抓兩貼驅頭風的藥不就好了?

  不過,想來他家爺如今是把金子給六姑娘當飯吃都不會肉痛的,自己再不捨又如何?還是得交出去。

  「什麼藥丸啊?哪來的?靠譜嗎?」桃雨把藥丸倒出來,在掌心裡胡亂揉弄。

  「你你你——你小心一點成不成啊我的姑奶奶?這藥丸可是很貴的,你不懂就別玩了,快點倒回瓶裡,求你了。」小七一顆心提在喉嚨口,小心翼翼的合掌接在桃雨掌下,深怕她把藥丸揉掉了。

  桃雨對他那提心吊膽的模樣深不以為然,哼地噘嘴。「不過就兩顆藥丸嘛,犯得著你那猴樣嗎?」

  「我猴樣?」氣不打一處來!小七指著自己,一口氣憋在嘴裡,真真是有口難言。「好男不與女斗,我吃飯總行了吧?」

  桃雨朝他扮個鬼臉。「撐死你!」

  好心相贈藥丸卻換來一句撐死你,小七發現他真的不懂女人,他相信他家爺也跟他一樣不懂女人,那六姑娘昨天之前還將整個心思放在他家爺身上,今天態度卻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竟像是……像是在逃避似的……

  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啊,他不由得又看向桃雨,卻發現桃雨在對他擠眉弄眼,竟似是在叫他暗中跟她上去。

  小七整個振奮了!

  須臾,桃雨前腳上了樓,他坐下若無其事的再扒了兩下飯,不一會兒就趁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沒人注意他,也悄悄離席摸上樓。

  丙然,桃雨在廊道上等他,俏臉上一臉的欲言又止,一時間他的心都熱了。

  不過,爺們的底氣還是要有的,他挑著眉,傲然的看著桃雨。「偷偷摸摸把我叫上來什麼事?」

  桃雨可不是什麼淑女,馬上開罵,「你過來一點!那麼大聲要死,怕別人沒聽見嗎?」

  小七眉頭挑動。「你不會過來?」爺們是不會自己走向女人的。

  「你腳斷啦?」桃雨罵歸罵,還是蓮步移動,匆匆朝他走過去了。

  見她竟是走得這麼急,罵人還別有一番風情,小七心髒怦怦跳,覺得自己這心髒一定出了問題。

  他怔怔地看著桃雨,不知道她要講什麼……

  「你那什麼驢樣啊真是。」桃雨嘖嘖嘖地搖著頭,一走近便壓低聲音道︰「我問你,小五真的已經訂親了嗎?」

  小七愣了愣,臉上很迷茫。「什、什麼?」

  「不但腿斷,也耳聾啦?」桃雨沒好氣的說︰「我在問你,小五訂親了嗎?」

  從「綺夢」跌落凡間,小七一時反應不過來,他愣愣地看著桃雨。「怎麼……怎麼這麼問?」

  桃雨撇唇。「還不是你妹子說的,說小五已經訂親了,害我們姑娘失魂落魄的,飯都吃不下了。」

  說也奇怪,對於自家主子獨獨對小五一人上心之事,她與小七倒有幾分心照不宣的味道。

  「你是說,小九兒跟姑娘說,小五訂親了?」這下,小七瞪大了眼楮,大驚失色。

  遼夢是想干麼啊?也沒說一聲就自做主張,爺不知他也不知地,害他如此驚訝,若是惹得桃雨起疑,看她要怎麼收拾自己闖的禍。

  「到底是真是假?為何要想那麼久?」桃雨瞪著小七,滿眼疑竇。

  小七只好點了點頭。「是真的。」

  若說是假的,那就是小九兒耍著六姑娘玩,六姑娘勢必會找小九兒問個清楚,那小九兒如果屆時不按牌理出牌,給他來個胡說八道,他豈不是麻煩越來越大?還不如實話說了,反正婚期也不遠了,他家爺總不能再扮演小五吧?如此退場甚好。

  「原來是真的啊……」主子明明已經被皇上指婚了,桃雨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麼,但轉瞬間她又酸葡萄道︰「想不到小五那副尊容,出身低微加上又聾又啞的,還有姑娘願將終身托付於他。」

  小七意有所指的哼道︰「你不知道世間還是有那不市儈的脫俗姑娘能慧眼識英雄,不在乎出身低微,只看中一個人的品性便甘心委身,我們小五真是好福氣啊,有那樣的好姑娘長相廝守,這一生,他也沒遺憾了。」

  不知不覺中,他早已認同了琴羽杉,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深覺她配不上他家爺,到如今,看到她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姑娘,也不是一個以條件取人的姑娘,比起那銀珠公主來,真是贏了不只一星半點,別說容貌半毀了,即便只有耳聾一樣,銀珠公主都不可能會青睞他家爺的,所謂的傾心相慕,不過就是只愛他家爺那豐神俊秀的模樣和傲人的財力罷了,真真俗不可耐。

  況且了,六姑娘的好不只這一點,她也不剝削那些花娘,處處為她們著想,只要有那想離開妓坊的,她也不要贖身銀兩,二話不說便直接放人,放眼天下老鴇,誰有六姑娘這胸襟這氣度啊?

  此時,他已真心把琴羽杉當未來的主母看待,再也不覺得她這鴇娘有何令他家爺蒙羞之處了。

  「哼!那你就去找那樣的姑娘和她一起老死再一起進棺材吧!你也會沒有遺憾的!」

  說完,她伸腿用力踢了小七一下,這才把下巴抬得高高的,頭也不回的轉進其中一間客房,小七在原地痛得抱著小腿肚唉唉叫,自己這又是哪裡惹到她了?不過是個丫鬟,脾氣還真大!

  客房裡,琴羽杉站在窗前,窗外月色朦朧,薄霧輕起,這樣的夜,身邊要是有個知心人伴著該多好……

  她痴痴地望著那隨風搖動的樹梢,陷入了這一世也要自己一人孤寂的感嘆裡。

  不要不知足了,比起前世是好多了,至少這一世,她知道了相思的滋味,知道心上有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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