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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佳 -【東方不敗西方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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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34: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于佳 - 東方不敗西方菜

200N年不能忘卻的青春紀念,不可一世的國王,  只會玩遊戲的皇后,
歌聲像放屁的花腔女高音,  外加呆滯又悲傷的老頭子。
這樣的四個人組成的西方樂團會發生怎樣奇妙的故事?
如果加入一個現代化的電子合成器,效果又會如何?
鋼琴、小提琴、長笛和大提琴,
配合著電子合成器的效果聲款款向您走來。  
請記住:也許我很菜,但我永遠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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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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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3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點二十五分!

  離午休還有六十五分鐘,我依然坐在鋼琴凳上擁抱著我的小情婦。我們東方……南方……北方……錯了錯了!樂團成立都一年了,我還是沒能記得樂團的大名。

  哦!想起來了,西方!咱們西方樂團的團長小桃看了看時間,打了個哈欠,認定不可以再懶散下去,她拍了拍手,決心將今天的訓練時間積極利用起來。

  「練習了!練習了啊!誰不練習誰是烏龜王八蛋啊!」

  看來她又忘了要充當淑女的決心。沒關係,她正在自我催眠中,那幾句催眠術語我  都快背下來了——我是淑女啊!淑女怎麼能說這種話呢?

  我想她現在緘默應該還來得及吧!

  至於練習……關我屁事!我繼續抱我的小情婦好了,倒是老柴忍不住了。

  柴可夫透過那厚厚的「酒瓶底」瞄了團長一眼,繼續替大提琴弓毛上松香:「練什麼練?整個西方樂團就四個人,奕從容到現在還沒來,咱三個人練什麼?」鋼琴在整個室內樂中很重要的,像小桃這種半道出家的長笛手根本不會懂。哪像他,出身大提琴世家,對每種音樂都瞭如指掌。

  瞧那副「酒瓶底」散發著鬼魅的光芒,小桃就知道柴可夫這庸俗的世家子弟又開始幻想了。打擊老柴是小桃的樂趣:「就你懂得多?你那麼聰明為什麼沒考取東方音樂學院附中?不懂裝懂,難怪你一輩子也當不了演奏家。」

  「你說什麼?像你這種吹長笛吹出的聲音跟放屁一樣的人也敢教訓我?」

  老柴被戳到了痛處,也不顧男人寬宏大量等諸多優良品格,直接伸出那雙拉大提琴的熊掌準備跟小桃吹長笛的臭嘴來場力量性的較量。小桃也不是吃素的,褪去淑女的偽裝,她抄起銀質的長笛直接揍上老柴厚實的脊背。

  眼見男女混打即將拉開序幕,我完全無動於衷,因為我這邊早就開戰了;坐在鋼琴凳上,我始終維持著良好的姿勢,手裡緊握著我的「小情婦」——GBA,兩根大拇指一齊開動,集中精力大戰怪獸。

  誰能阻止老柴和小桃的戰鬥?

  「現場直播拳擊比賽呢?」

  不冷不熱的聲音裡摻雜著一絲好奇,長笛戳著老柴的腹部,大提琴的弓勒緊小桃的脖子,兩個人像雕塑一樣扭曲在一起,同時回眸望向門外那方「冰雕」。

  不用回頭,光是用腳丫感應,我也知道站在門邊的那個人是她——

  奕從容大方地擺出冷冰冰的表情:「下週六不就是新生聯誼會了嘛!我看咱們西方樂團也不用排練曲目了,在音樂廳直接表演拳王爭霸賽得了。在沉悶的古典音樂氛圍裡,如果能看到您二位拳打腳踢,相信一定能博得滿堂喝彩,連音樂廳的蚊子都不會睡著。」

  連續打死七隻老怪,中場休息之餘,我抬起頭為從容喝彩:「到時候我一定在旁邊為你們加油,放心吧!我還可以帶動大家下注,賭你們倆誰能取得最終的勝利。需要我激情伴奏也沒問題啊!《安魂曲》就很適合在拳擊賽結尾演奏嘛!」

  小桃和老柴以不同形式將怨懟的目光投向從容和我,那眼神彷彿在說:「這對狗男女,一個比一個惡毒。」

  身為西方樂團名譽上的團長,小桃拿出大將風範,率先將長笛撤離老柴的腹部:「開始排練!」

  「等我打完了這關再說!」我舉起左手請求,右手正拚命按著圈鍵,力圖從內部瓦解怪獸。

  從容不急不徐地走到鋼琴凳前,坐下。利用力學原理,她的臀部稍稍擠向我那脆弱的背,「咕咚」一聲,怪獸掉進了我設下的陷阱,我掉在了從容的腳邊。

  坐在地上,我心裡的火卻燒上了天花板,對著鋼琴,我拿出男高音的中氣大喝一聲:「奕從容,你生下來就是為了跟我作對  是吧?」

  從容的視線從黑白琴鍵間抽出,細細的單鳳眼瞟過我生著青煙的頭頂,她笑得很謙和:「從出生起就能跟你作對,我為此感到萬分榮幸。」

  「你……」

  鋼琴聲翩翩而起,排練正式開始,老柴瞄了一眼時鐘——十一點十二分。在正式進入排練前,他居然有閒工夫掏筆。不用說,他一定又是要記錄下我剛剛所做的一切,以備晚上回家好好研究、總結。緊攥著《上官下官備忘錄(十九)》,他將我被從容的尊臀擠到地上的情節做了詳細描述。

  真是丟臉啊!

  老柴這人除了沒什麼藝術天賦,沒什麼演奏才華,大提琴拉得不怎麼樣,人憨厚得跟死了半截子似的,基本再沒什麼缺點。

  只不過!只不過他成天什麼正經事不幹,就知道像個偵探似的記錄著我的一切,有好幾次我都想告訴他:你就算跟我過著一模一樣的生活,你也無法擁有我這種天才的才華啊!

  瞧吧!小桃也跟我有同感,她瞪了老柴一眼——我知道她最瞧不起這種沒天賦,還不夠勤奮的笨蛋了。

  懶得理他,小桃跟著從容慵懶的鋼琴聲,她鉚足勁吹向長笛的氣孔。

  「噗!」

  老柴不該拉大提琴,應該去當作家,對小桃吹長笛的聲音描述得太準確了。她的長笛吹一聲,我的耳朵打了一隻蒼蠅,弓弦交錯間,我忘了重複之前的八小節。

  無所謂,反正奕從容會從從容容地跟著我拉出的曲調彈奏下去。鋼琴,樂器中的國王只要跟著小提琴皇后就好了。

  小桃可不依了,握著長笛她不停地敲著譜架:「錯了錯了!我跟不上你們的節奏……不對不對!不是我跟不上,是你們倆合奏得太順了。」想想也不對,她腦子一團糨糊,不知道該從何作解,「你們倆究竟什麼關係?為何永遠那麼合拍。」

  奕從容輕巧地為她解答:「國王和皇后永遠是最登對的一雙。」

  「誰跟你登對?」原本還全情投入在演奏中的我頃刻間將弓揮到半天高,「要不是你硬闖進我家,我這輩子也不會再跟你有任何交集。」

  「那麼激動做什麼?年紀大了要注意身體。」她那對單鳳眼半睜半閉,非常精妙地擋住了我噴來的口水,「你不承認也沒用,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你為了我選擇小提琴作為終生事業,而今我們倆又處於同居中,這還不夠登對嗎?」

  「你……」我憋了一肚子話,這話從大一憋到大二,我快憋不住了,「奕從容,我們今天把話說清楚,我們倆同居是因為……」

  「噹噹噹噹——」

  十一點半,東方學院音樂學院午休的鐘聲準時敲響,西方樂團結束了十八分鐘的排練,奕從容准點喊出——

  「解散!」

  即便西方樂團解散了,我也不會忘記自己是怎樣被奕從容這個惡魔拽進這個噩夢裡的……

  

  好不容易輕輕鬆鬆度過長達七十天的暑假,眼見著又要回到東方學院音樂學院。上官下官想到要在那個待了六年的地方繼續再待四年,他就頭大。

  從學院報到回來,走出電梯,他埋著頭向家裡走去。迎門一架巨大的三角鋼琴橫在他的眼前,抬頭望望——一二O三,這是他家的門牌號沒錯啊!難道老爸老媽偷偷搬家,打算將他遺棄在外?

  沒道理啊!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三角鋼琴擋住他的去路,他只好站在門口吆喝:「喂!喂!喂!」

  「你喊什麼啊?」棒球帽下扣著一張單薄的鵝蛋臉,一對單鳳眼溜過下官困惑的雙眸,她比他還不耐煩。

  這張小小的、打皺的臉好生熟悉,只可惜下官一時半會想不起她是誰。她也不搭理他,指揮著搬家公司的工人幫忙將龐大的鋼琴挪進下官單獨使用的琴房。

  她和鋼琴交疊的身影勾起了下官陰暗的回憶——不會是她吧?千萬別啊!老天,你別對我這麼殘忍,千萬別把那丫頭重新安排到我的生命中。千萬別……

  「上官下官,你確定你具備男人的基本屬性嗎?」

  什麼意思?這個戴著棒球帽的女生是從外太空來的嗎?為什麼她說的話他都聽不懂?那就讓她解釋給這個只會拉琴、玩遊戲和睡覺的單細胞生物聽聽。

  「凡是雄性動物看到女士需要幫忙都會主動上前,你站在那兒乾瞪眼幹嗎?等著我搬起鋼琴砸你的腳,是吧?」雙手叉腰,她這副茶壺把的姿勢讓下官再度湧起強烈的熟悉感:

  是她!只有她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天殺的,為什麼她又回到了他的生命裡?

  媽媽,我不要見到這位姐姐——

  「你那是什麼表情?」棒球帽簷向上翹起,她拿彈鋼琴的指關節敲他的腦門,「你忘了我是不是?我是奕從容噯!從出生起就折磨你直至六年前你考取音樂學院附中的奕從容噯!你這麼輕易就忘了我,看來從前對你的折磨不夠強化。」拉著嗓門,她大吼著:「沒良心的東西!虧我還是你走上小提琴演奏之路的明燈呢!」

  下官擠到鋼琴邊,轉頭白了她一眼:虧她還有臉說她是他走上小提琴演奏之路的明燈?

  也不想想,她把他害得有多苦。想他四歲之前快樂無憂地生活多麼美好,誰知對門喜好優雅的奕媽媽看著自家過分寬敞的客廳湧起了買鋼琴的念頭,買就買吧!買架鋼琴放在客廳當茶几也好啊!

  這還沒完!奕媽媽打定主意既然買了鋼琴就要充分利用起來,不滿四歲的從容成了最佳人選。小小從容被拉到了鋼琴凳上,每天丁丁東東敲個不停。這本來也沒什麼,她彈就彈吧!可地憑什麼用她奇爛無比的鋼琴聲打攪他爸媽?

  那哪是彈琴?那是折磨人啊!小小女生初學鋼琴能是什麼樣卜就是一個魔鬼的樣子!上官爸媽不堪其擾,決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倒霉的下官被拉到了這場爭鬥裡:

  比鋼琴更能折磨入耳朵的怕只有小提琴了吧?尤其是四歲的訓學者拉出的小提琴聲,更是如六指琴魔般具有強大的殺傷力,然而,這只是上官爸媽一相情願的想法。偏偏下官異於常人,與  身俱來的天賦讓他在經歷了初學階段後,為小提琴賦予了新的生命。

  他的老師認定他的一生與小提琴脫不了干係,他更是順利考上頂級音樂學院附屬中學,開始用他的小提琴譜寫人生。

  小時候從容總是得意地告訴人家,小提琴演奏界那個「自詡為天才」——上官下官的非凡人生是因為她而誕生的。

  下官卻將它定義為:悲慘人生因她而起。

  天知道!光有天賦是無法成功的,十二歲的男生為了考上頂級音樂學院附中所做的努力有多少人能看到?他尤其記得考學那一年,對門從容房間早已熄了燈,溫柔的月光透著恬美的睡意,他卻仍然站在譜架前一遍又一遍地拉著考試曲目——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

  超凡的技巧和高難度的表現力讓每個老師都認定,十二歲的男生無法演奏得體。可他硬是做到了,誰也不知道這背後幾萬遍的練習讓他三年內聽到那首曲子就想吐、

  他沒有童年,他的童年被小提琴剝奪了,被奕從容否決了。

  如果可以選擇,他不要天賦,他只要平平順順過完每個孩子都該擁有的童年。

  把他折磨成這副德性,她倒好,報考音樂附中那一天,她隨便找了個借口:是說感冒了還是沒睡飽?哦哦哦!是說手受傷了。是這個理由吧?下官不確定,依稀記得是個芝麻大的借口,她居然就不參加考試了。

  虧他還站在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門口等到考試截止的最後一分鐘,他堅持認為像她這麼熱愛鋼琴演奏的人絕對不會錯過這場考試,她偏生要打破他的自以為是。

  尤其記得,他為了那場空等與她冷戰了好久。本來嘛!以為可以跟她成為音樂學院附中的同學,以為兩個人可以像小學那會每天一同上下學。結果證明一切只是他上官下官一個人的異想天開,她奕從容根本不稀罕與他繼續做同學。

  那段時間也不記得她在忙些什麼,反正整天看不到人,他一個人生了半個月的悶氣。直到爸媽為了方便他上學,決定搬家為止。

  他搬走了,搬到了東方學院坐落的這座城市,搬出了與奕從容毗鄰而居的生活,也搬出了國王與皇后合鳴的世界。

  他記得搬家那天,他站在樓下依稀聽到從容房裡傳來鋼琴聲。那音樂斷斷續續,很不完整,生澀得不像從容彈出的音樂,卻又分明是她投入的感情。

  他在她的音樂聲中離開了,這一去就是六年,再相見竟是今朝……

  

  「你是那個拽著我去考音樂附中的奕從容?」

  「你為什麼會跑到我家來?」

  「你的鋼琴為什麼要放在我的琴房裡?」

  上官下官瞪著眼睛,至今仍不敢相信這個戴著棒球帽下的女生竟然是分別六年的奕從容。

  她瘦了,當初那個穿著公主裙坐在鋼琴前,露出肉乎乎笑臉的奕從容已不復再見,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生有著一雙囂張到不可一世的單鳳眼。

  她冷了,小時候那個總是熱乎乎地湊在他身邊的小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冰冷的雙眸,不變的是她的目光依然緊追著他。

  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

  「你爸媽邀請我住在你家。」她答得理所當然。

  老鄰居來訪友也是理所當然,可她有必要把鋼琴也搬過來嗎?他試探性地問道:「你不會連度假也不耽誤練琴吧?」

  「度假?」她很疑惑,「誰跟你說我在度假?」

  「那你這是……」

  深吸氣,這口丹田之氣她幫他醞釀於胸,「我打算在你家長住下去。」

  「呃?」長住的定義是多久?一個月,一個季度,還是一年?

  「四年。」撩開棒球帽,她的指尖穿過鬆散的髮絲。

  「四年?」下官妄想從死亡線上活過來,「為什麼你要在我家住四年?」四年這個數字跟什麼有關?他的腦子怎麼突然之間一片空白?

  就讓她在那片空白上畫下一幕幕深灰色吧!

  「我考取東方學院,你爸媽邀請我住在你家,說是這樣離學院近一些,這四年他們也可以照顧我。」

  他爸媽要照顧她?照顧這個將他推入火坑,自己卻逃之天天的在逃犯?那誰來照顧他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當初的確是逃得很徹底,如今還不是落入東方學院音樂學院。走了一條曲線,終點還是一樣。

  「早知如此當初你還不如跟我一起進入音樂學院附中,現在進來,你的程度比起那些在專業學院學習鋼琴六年的同學來說可就差多了。我要是你,絕對不……」

  「我是藥理學。」

  「我要是你,絕對不會此時報考音樂學院……你說什麼?」他只顧著發表白己的觀點,壓根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聽了半天還沒聽明白,「什麼藥理學?」

  從隨身的口袋裡拿出瓶瓶罐罐,奕從容將五顏六色的藥粉攙雜在一起,倒上同樣色彩斑斕的水,眼見著一團煙霧散去,她將那團泥遞到他面前。

  「你最近太累需要吃點藥讓頭腦清醒一點,我免費為你提供這種『五魂六魄清醒丹』。咱們誰跟誰啊!別跟我客氣,你就吃吧!」

  下官還真不想跟她客氣,只是人一旦被毒死,五魂六魄全都飛出身體,恐怕也就徹底地清醒了吧!對著面前這團冒著白煙的泥,他還真不敢伸手接過。還是岔開話題,躲過這要命的藥吧!

  「你怎麼會讀東方學院藥理專業,以你當年學習鋼琴那勁頭,不是應該做個鋼琴演奏家嘛!」她對鋼琴的熱愛遠高於他對小提琴的態度,不該也不會放棄的呀!莫非……難道……他用色迷迷的眼光環視她的週身,「你……你……你有什麼秘密要跟我說嗎?」

  「有!」奕從容坦然回望著他,一雙單鳳眼閃爍著綠熒熒的光芒,你可以說它是青春的顏色,也可以說那是月圓之夜母狼尋求配偶的信號彈,「想知道我的秘密嗎?」

  她傾身上前,直接將他壓向鋼琴,下官躲閃不及,背貼著鋼琴,恐慌地瞅著她:「你想幹什麼?非禮我嗎?在鋼琴邊?」

  「我要告訴你我的秘密,那就是……」她吸人他呼出來的粗  氣,「我喜歡你,很久了。」

  屏住呼吸,呼、吸,呼、吸,半分鐘過後,下官趴在鋼琴上狂笑不止:「你喜歡我?咱們隔了六年第一次見面,你居然說你喜歡我?你多大開始喜歡我的?十二?十一?還是打從娘胎起,你就單戀我?這是本年度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哈哈哈——」

  繞過鋼琴,下官直奔小提琴,他還是抱著他的老婆吧!這會讓他安心一點。

  他需要冷靜,真的需要冷靜一下,就一下!

  

  砰!光!咚!轟隆隆隆隆——

  原先用作琴房,如今用於鋼琴房兼奕從容臥室的房門從裡面被踢開,一個豎著馬尾的小人竄到了客廳。

  從上周奕從容搬到上官家長住起,上官太太就習慣了這種打仗似的進出方式,目不轉睛地擦拭著手裡的餐盤,她簡單地跟「入侵者」打了聲招呼:「從容,又去叫我們家下官起床啊?」

  「啊!是啊!」

  小人匆匆回過頭打個招呼,正準備撲入目標所在的陣營,忽又剎住腳步,她調轉頭殺回到上官老媽的身邊,「阿姨,你做的早餐好香哦!比我老媽做的香多了。」

  這種馬屁曾用過十年,如今再度遭遇,上官老媽輕而易舉就適應了。她甚至有些敬佩奕從容十年如一日的精神,非常自覺地陷入她的馬屁中。

  「那你叫醒下官,等會兒和他一起吃早餐嘍!」

  小時候說這幾句話可以為家裡省一頓口糧,如今是舊戲重演,只為了調戲上官下官。想起來這招簡直是百試不爽,從容興奮地殺進下官的臥室,只需輕輕探出手指,門自動為她打開。

  從她推開上官家的房門,準確說從她踢開自己臥室的門向對門的上官下官衝來的那一刻起,上官下官就睜開了眼睛。不是他警惕性太強,實在是這一周以來訓練出的防禦精髓已經深入到他身體的每個細胞。

  如果你每天早上被一個人打擾,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七天,而且將一直持續四年,如此從一而終的生活實在很難讓人不習慣。

  上官下官在這樣的生活下早已懶得再掙扎,他甚至懶得將房門上鎖——有誰在自己的門鎖在一周內被三度砸爛之後還願意再鎖門呢?

  半瞇著眼,他顯然尚未睡飽:「你這麼早就來啦?」

  「不早了,都七點多了。今天新生到校,怎麼可以遲到?」

  他的懶散早在這些年的相處中讓奕從容逐一領教,俯下身近距離盯著他,從容瞧見他的眼睛下方有黑黑的一層眼圈,「你是不是又抱著你的大情人直到半夜,熊貓?」

  人與人之間果然不能太熟悉,下官尷尬地將自己的臉埋進被子裡,連他抱「情人」都被她猜得正著,他還有什麼秘密能瞞得了她?

  腦中閃過一張清純的笑臉,下官不自在地別過頭,裝睡——從容猜不到的,怕只有他心中的那抹影子了吧!

  不知道也好,他萬般不希望她知道。他什麼事都可以與她共同分享,只有心中的那個影子,他不想讓她知道。藏著掖著欺騙著,他希望她永遠也不知道。

  瞧他那閃爍的眼神,從容暗自起疑:「嘿!上官下官,你是  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連這她都能看出來?上官下官此刻很希望自己能夠有立即睡著的本領,對於一個睡得跟死豬一樣的人,她總看不出蹊蹺的心思了吧?

  在她的烏鴉嘴下立即睡著是不可能了,上官下官惟有盡快岔開話題:「你今天早上看起來很興奮哦?」

  「當然了!」奕從容興奮得連瞳孔都在冒光,「今天是大學開學典禮,我當然興奮。」

  有沒有搞錯?下官連打了兩個哈欠,從考入音樂學院附中的第二周開始就對學院完全失去好奇心了,相比之下她的興奮顯得有些異常。

  「想想吧!我期盼這一天已經六年了,今天終於可以以『東方學院』學生的身份走進去,怎麼能不興奮?」

  誰像他?平淡又平靜,整個人毫無激情,真不懂他怎麼會被學院裡的小提琴教授喻為國內最有前途的青年演奏家之一?

  誰像她?明明倨傲得要死,對於任何事卻都能輕而易舉燃燒起激情,簡直莫名其妙。為了不讓她過度失望,他事先給她警告:「不要對你將要去的那個地方報以過高的期望,要不然你離失望的日子顯然就不遠了。」

  沒見過這麼缺乏激情的音樂家,奕從容對他冷漠的態度簡直嗤之以鼻:「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抱著小提琴,摟摟你的大情人、小情婦就不錯了。」  「說得那麼難聽幹什麼?」

  下官報復性地當著她的面毫無預兆地掀開被子,十八歲的從容多少還有些女生的羞澀,她用手摀住眼睛,指縫間卻給目光留下了一道偷窺的門。

  被子下的他穿戴整齊,手裡提著的哪裡是褲子,分明是他的大情人——PS2的遊戲手柄。

  「好啊!你敢捉弄我!」

  從容作勢要掐他的脖子,下官拿出與漠然毫不相干的奔跑速度,迅速進入逃命狀態。這似乎成為他每天早上必做的功課之一,開玩笑,身為小提琴演奏家所需要的體能訓練都從這項運動中提前開發出來。

  門外的上官先生抓著報紙從廁所裡鑽出來,探頭探腦地瞄了一眼下官屋內的情形,他推了推眼鏡走到太太的身邊。

  「兩個小的又追上了?」

  「這還有的追呢!」下官太太不無感慨地搖了搖頭,「什麼時候下官將從容追進了咱家,這場追逐戰差不多就該結束了。」

  上官先生眼珠子忽悠一輪說:「你是說下官跟從容會成為……」

  「我可什麼也沒說。」上官太太匆忙撇清,她又不笨,才不會牽扯到兒子的終身大事裡。

  他也聰明地不去追問:「總之啊!只要兒子找個老婆像我們這樣幸福就好啦!」說著,他用尚未剃的胡碴去蹭老婆粉嫩的臉頰。

  「少兒不宜」的鏡頭被如鼠亂竄的下官撞個正著,他忙收住腳步,追著他跑出來的從容來不及剎車,正巧撞上他的背。

  「你故意的是不是……」從容正要發作,偏頭卻見原本嬉皮笑臉的下官忽然沉靜下來,那副正經八百的模樣實在讓人不習慣。

  她忽然發現相隔六年,他的世界再也不是想像中那般透明——他在想什麼,那裡面是否藏有她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都從這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開始撥雲見日,漸漸地撥雲見日……

  

  「這個這個開學第一天……這個這個大家要認真對待……這個這個大學生活對你們來說是很重要的……這個這個東方學院有悠久的歷史……這個這個……」

  院長大人這個這個的報告做得還是很那個那個什麼的,這個這個開學典禮讓上官下官再度陷入昏睡中,相比他的死豬狀,奕從容就顯得神采熠熠了。主動忽略院長這個這個報告,她四下遙望,迴旋一周後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對了!就是左斜方那副鏡片!

  那哪裡是什麼鏡片,分明是酒瓶底。一圈圈跟靶子似的繞在那人的臉上,這鏡片也太厚了,厚得讓從容看不見鏡片後的那雙眼。可是她卻從如此之厚的鏡片後發現了閃爍不安的目光,他是誰?他想幹什麼?

  咦?那人的目光好像在盯著……下官?

  搗搗睡得跟死豬一樣的下官,從容暗自忖道:他畢竟是在東方學院呆久了的人,那副「酒瓶」可能是他的熟人吧!

  下官正夢到自己進入《最終幻想》角色中,突然被推醒,他慌裡慌張地站了起來。用他所能發出的最大嗓門喊道:「什麼?會開完了?」拉住從容的手,他這就打算向安全門衝去,「那我們走吧!」

  他突發舉動打斷了院長大人這個這個報告,更引起了全場那個那個哄堂大笑。不可否認,他可愛的行為為這個這個冗長的開學典禮增加了一抹亮色,嚇走了諸多瞌睡蟲,上官下官簡直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極具犧牲精神。

  全場的目光頃刻間都集中在了下官身上,坐在他的身旁,手臂還被他拉著的從容品嚐到了平生最大的「驚喜」,真是有驚無喜啊!

  拉拉他,拽拽他,將他從半夢半醒間拉回來。從容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你少在這兒丟臉。」

  周圍的轟笑聲讓下官悠悠清醒過來,摸摸腦袋他不置可否地坐下來,嘴裡還嘟囔著:「這個這個會怎麼還沒開完?」

  開學典禮的會場上再度響起笑聲,卻不是因為院長大人精彩的演講。可憐的院長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又是上官下官!怎麼又是他?他到底是喜歡睡覺還是喜歡跟他作對?為什麼年年開學典禮他都能創造類似的笑話?

  下官也不想啊!可惜小情婦需要補充養分,手機又快沒電了,他只能依靠睡覺來打發如此寂寞的良宵。

  重新坐下來,找個舒服的姿勢他準備將睡眠進行到底。沒奈何從容就是不肯放過他,脖子被她的手拉下,他被逼著望向她指的那個方向。

  「看到沒有?」

  「什麼?」滿眼全是大一新生,對於他這種在東方學院呆了六年的人來說,再多的新面孔也激不起他任何尋找朋友的渴望。

  他怎麼這麼淡漠啊?從容不得不再度明確示意:「就是那邊那個掛著酒瓶底的人啊!不是不是……不是酒瓶底是眼鏡……是像酒瓶底一樣的眼鏡。」

  她神經中樞被燒壞了吧?下官努力瞪大眼睛,看了又看,愣是沒看到有什麼像酒瓶底一樣的眼鏡?「你是不是睡眠不足看花  了眼?」

  以為她是他啊!就知道睡,睡,你睡個死啊!

  從容非要找出那副酒瓶底讓他看個究竟:「就是那邊那個人啦!你有沒有看到……咦?怎麼不在了?」她納悶地四下望望,真的找不到那副酒瓶底,「剛剛我明明看到那副酒瓶底在那邊盯著你看,我還以為你跟他是熟人呢!怎麼一轉眼的工夫就找不到了?」

  他的熟人?他的熟人中有戴酒瓶底的嗎?從考上音樂學院附中開始,他們實行的就是大學化管理。專業課到教授家單獨學習,所以除了上大課和管絃樂隊排練,他鮮少到學院露面,他的熟人少之又少,逐一排查,記憶中不剩下這號人啊!

  八成是她自作多情地看花了眼吧!不管她,闔上眼,大官人繼續睡嘍!

  wt

  被發現了,居然被發現了!他注意了上官下官六年,還是第一次被發現,柴可夫趕緊從安全出口逃走。

  跑過大廳,穿越迴廊,他順利逃出大禮堂,下台階的瞬間匆忙的腳步讓他撞上了一具骨感的軀體。

  「你小子趕著去死啊?」

  好……好可怕的女聲!好奇心驅使他看清那個發出可怕女聲的女生究竟是誰,可惜輕級碰撞讓他那副酒瓶底滑落鼻樑,一半掛在鼻子上,一半吊在嘴角邊,很有學者味道,很有患上帕金森綜合症的學者味道。

  他正要推上眼鏡細細看去,卻聽見那個女聲發出小到常人聽不見的聲音——

  「淑女!我要裝淑女,我就是淑女!」

  常年活在高度近視的陰影下,柴可夫早已練就了一雙順風耳。不敢說耳聽八方,至少二十赫茲左右的聲音他能分辨清楚。高度近視下的裸眼望著淑女,此刻她正用稍微有些黑的手抹了一把臉,緊接著一張柔情似水的面孔擺放到他的面前,伴隨而來的還有讓人全身汗毛孔在瞬間起立的聲音。

  「我是小桃,真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撞到了你。」下一刻她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告訴自己,「什麼不小心?分明是他自己撞過來的,憑什麼我不好意思——淑女!我是淑女!」

  擰起不夠秀氣的眉,半弓著身體她不像淑女倒有點像日本藝妓,「托您的福,您沒事吧?」受不了了,別說是柴可夫,連她都滿身汗毛盡情盛開,嘴巴為心理鬥爭服務,「一個大男人撞一下就壞了,你以為你是那個什麼夢裡的什麼玉哦?風吹吹就壞了!」

  「《紅樓夢》裡的林黛玉。」沒見過如此缺乏氣質的女生,跟柴可夫熟悉的那些音樂學院的氣質女孩相比簡直差太多了。虧地還叫「小桃」,這麼可愛的名字用在她身上實在是太浪費了。

  搖搖頭,柴可夫這就打算躲開。有種不祥的預感,今天是他的倒霉日,說不定今天遇見的人會讓他大學四年霉運不斷,包括這什麼小桃。

  他正要繼續逃亡路程,手突然被一副鐵鉗扣住了。柴可夫緊張地甩動著手臂,卻不敢過分用力掙扎。

  「鬆開!快點鬆開!」

  「鬼叫什麼?你是鬼啊?」

  開玩笑,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這麼有學問的學長,她怎麼能輕  易鬆開他的手——他應該比她高幾年級吧!看上去挺老的,要是在學院外面遇上了,她心情好會管他叫「大叔」的。

  「你陪老娘一會兒會死啊?」小桃完全褪去了偽裝出的淑女形象,一副吊兒郎當的痞子相讓人以為她會做什麼陰狠的事。她抬高腳落在台階上,岔開的雙腿很有大姐大的架勢。柴可夫嚇得沒敢再動,睜著水汪汪的金魚眼等待著大姐大的指示。他怕一個不小心,那雙拉大提琴的手就報廢了。

  瞧他那是什麼眼神?「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非禮你呢!」小桃咒罵連連。沒辦法,她習慣了這種模樣,愣裝成淑女讓她有種想撞牆的衝動。

  柴可夫不敢輕易動彈,他那雙手可是吃飯的傢伙,萬一弄個輕傷重創的,他這輩子也就徹底報廢了。為了小命,他不得不大聲疾呼:「我是拉大提琴的,手對我來說很重要,你不要拽我的手,萬一弄傷它,我就完了!我這輩子就完了!」

  「你是拉大提琴的?」小桃的聲音驟然降低,嘴角上揚,她在尋找最淑女的微笑。找到了!「沒想到你是拉大提琴的,那一定很有藝術細胞吧!一看你就是那種有氣質的人,我最喜歡你這樣的男生了,你能不能……」

  「你想幹什麼?」柴可夫已經顧不得自己的手了,此刻他只想趕緊逃跑,他怕他保住了拉大提琴的雙手,卻徹底地……徹底地……失身啊!

  他幹嗎用那種眼神盯著她,她又不會吃了他。剛想扯出大姐大的氣派,小桃愣是強壓了下來——淑女,我是淑女,我是對古典音樂很感興趣的淑女。

  「我不想幹什麼、」她朝他聳聳肩,殊不知這動作本身就不是淑女該有的舉止。管不了這麼多子,她這種「速食淑女」也只能做到這步田地。

  「人家……人家……」是誰說過想裝淑女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所有該說「我」的地方改成「人家」的?

  「嗨,人家想跟你學音樂,想學古典音樂的啦!」又是誰說過頂級淑女就是在每句話的開頭加個「嗨」,末尾用「的啦」結束。她按照《淑女製造說明書》練習了這麼久,沒想到終於有了派上用場的一天。

  她那副臉部抽筋,眼睛下垂的表情不知道能不能用羞答答來形容——姑且稱做「羞答答」吧!

  羞答答的小桃耷拉著腦袋等待柴可夫的反應,等了又等,她耗盡了儲存的所有淑女氣質,在「粗話」再度冒出來的前一秒,她氣勢如虹地抬頭望向面前的柴可夫——

  他的酒瓶底已經徹底地脫落了鼻樑,在對上她雙眸的下一刻掉在地上,摔成美麗的玻璃片片。

  這就是人在遭遇極度驚嚇下的本能反應,此為示範,敬請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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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這個開學典禮好不容易宣告結束,人潮洶湧,上官下官不急著回去,他伸個懶腰,疏鬆疏鬆筋骨,看上去似乎極度疲倦的樣子走在他身後的奕從容冷不丁給了他一拳頭:「你睡了一整個下午還覺得累啊?」

  「這種睡姿非常不舒服,嚴重影響了睡眠質量,我當然覺得累。」他說得理直氣壯,不愧為東方學院第一號懶人。

  懶人也有不懶的時候,看了看時間,下官向來悠閒的腳步變  得匆匆。他人高腿長,從容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下官,你這是要趕去哪裡啊?」

  「我得去管絃樂隊集訓。」

  他對集訓這麼積極?有什麼地方不對哦!雖然六年沒見,但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奕從容就確定下官的個性壓根沒變,除了體形,其他一切機能仍停留在六年前。她才不信他會積極投入到一群人中,乖乖做其中的一員呢!

  「我要跟你一起去管絃樂隊。」她堅持,更堅持瞭解他的一切生活。

  他反對,說:「你是學鋼琴的,讀的又是藥理專業,去管絃樂隊有什麼用?」他在家被她纏也就算了,到學院來還要被她綁著。要是這樣下去,他死了算了,看她還跟不跟到墳墓裡,這樣活著——活個什麼勁啊?

  他那不屑的口氣讓從容火冒三丈:「上官下官,你什麼意思?也不想想,六年前,你每次鋼琴伴奏不都是由我來彈奏。雖然相隔六年,雖然我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但我的鋼琴技術不比任何專業學生差吧?」

  「這我哪知道?畢竟六年沒見,說不定你的鋼琴聲只能迴盪在西餐廳裡。」

  下官毫不留情地挫傷她的自尊心,話一出口,他就等著她的反擊。對於從容,他太熟悉了,「打不還手」這四個字與她絕緣,尤其是提到她的鋼琴技藝,她更是比任何人都易怒。從小就這樣,下官早就習慣了。

  等了又等,居然等不到她的反擊。奇了!她不會是在醞釀情緒,準備咬他吧?他記得她屬狗,沒錯。

  下官冷不丁地回眸,不但不見從容露出狗牙,反見她耷拉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只想一下,同居這段日子他好幾次聽到從容彈琴。破除成見,準確說來從容的鋼琴技巧不比任何專業的鋼琴手差,她所缺少的是一種……一種他說不上來的東西。她的十指彷彿硬邦邦地砸在琴鍵上,生硬得不摻雜多餘的感情。太乾淨利落了,像方程式。

  不像「她」,手裡握著的明明是有些粗笨的中提琴,拉出的旋律卻輕盈而悠遠,讓人身在都市,心卻蕩漾於山野空谷之間。

  「上官下官!上官下官——」

  「什麼?」下官收回渙散的目光,定睛望去,從容那只彈鋼琴的左手像魔術師的魔爪,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他的眼前。她幹嗎笑得那麼詭異?手拉住自己的衣領,他驚恐地看著她,「你想幹什麼?」

  「嘿嘿!」她柔軟的手指像蛇一樣在他的眼前輾轉反側,「你在想什麼?你的眼中泛著桃花哦!都快入秋了,你思什麼春啊?」

  聽她鬼扯!下官斜了她一眼,逕自向前走。他得趕回管絃樂隊練習,長腿不斷向前跨,他完全不顧從容是否能趕上,因為目的地有對他而言更重要的人在等著他。

  那不是人,那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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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啊!上官下官,你小子倒是跑啊!老娘我高中三年練的就是長跑,你休想甩掉我。

  奕從容叉著腰站在音樂廳的門口,沒等她開口教訓上官下  官,就先被音樂廳裡的陣勢嚇住了。

  哇!好宏偉的管絃樂隊啊!這麼多人集中在一起,竟然可以將一首曲子演奏得如此和諧,實在是太偉大了。

  站在管絃樂團訓練場的觀眾席上,她憑著女生獨有的好奇瞪著眼睛不住地發出感歎。窺探的雙眼停在某個聚合處,她的眼神褪去羨慕,變得犀利。

  下官那小子狂菜哦!匆匆跑來管絃樂隊,口口聲聲說要訓練,結果環視一周後居然窩在椅子裡睡覺。

  他是人嗎?居然能身在正處於訓練中的管絃樂隊而呼呼大睡,一副完全不為所動的樣子嘛!換作任何人都無法像他這麼厲害吧?

  睡……睡……睡你個大頭鬼啊!

  想想看,下官還真是好命啊!他爸媽明明就不打算讓他成為音樂家,偏偏他與身俱來的音樂天賦讓他輕而易舉走上了這條道路。她從擁有鋼琴的那天開始就想此生與鋼琴為伍。可惜天不從人願,每個請教過的鋼琴權威都說她聰慧有餘,天賦不足。命中注定,她無法拿鋼琴當人生終極。

  退而求其次,她只想做個演奏鋼琴的人,即使是這個願望也在六年前因為一場意外而破滅。

  每個人的人生果然都是完全不同的。

  下官考上音樂學院附中後,她繼續普通中學的學業,一路考試、補習,直到考進這所學院的藥理專業。其實,她之所以會報考東方學院,一方面是因為下官在這裡,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東方」的音樂學院是全國頂級的。

  這六年,她從未在公開場合彈奏過鋼琴,偶爾放縱十指也是在無人的音樂廳裡跳舞,美其名曰:找感覺。這樣也好,至少她沒有放棄鋼琴,卻不知道鋼琴有沒有放棄她。

  她真的很想用鋼琴來彈奏人生啊!

  現在看來她的願望只能寄托下官來完成……說起下官,他在幹嗎呢?整個管絃樂隊都在等他這個首席小提琴手開始全面合奏,他依然歪在那裡睡到豬頭——晚上大情人抱多了,果然會出問題。

  「下官!下官,醒醒啊!」當著眾人的面從容不好意思對著他大聲疾呼,也只能輕聲喚著他。

  那小子都睡成死豬了,哪裡還能那麼容易叫醒。眼見著從容那溫柔的喊法是不管用了,沒關係,有人能治他。

  被下官吊兒郎當的態度氣得臉色發白的指揮莫白,拿出男高音的氣勢大吼一聲:「上官下官,你給我起來!」

  和剛剛典禮上的表現不同,這一次下官沒有為眾人提供笑料,他忽地睜開眼睛,黑白分明間透著從容不熟悉的清醒,他似乎根本沒有睡著。

  怎麼會這樣?

  從容認真探去,卻發現下官的眉宇中夾雜著一絲沮喪,一絲失望,還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愫。他……他為什麼事而失望?

  沒等從容找到合適的理由,下官已經將小提琴夾在頸下,根本沒有參加樂隊練習的他竟然完美地融合到了這七八十個人之中,他的天賦,他的魅力大概就在這裡吧!

  好命的小子,即使不練習依然可以做到最好,好到讓人嫉妒。

  從容不願意再看下去,他的存在讓她覺得自己破滅的音樂夢更加可悲。調轉頭,她去樓上的琴房看看。

  透過傍晚溫吞的日光,她順著陽光的路線找到了琴房的門,  熟悉的黑白琴鍵就擺在她的面前,心癢難耐的她好想彈琴。

  說來就來,坐在琴凳上,她像當年那個四歲女生第一次看到這個可以發出丁東聲的大傢伙,十指放在鍵盤上,每一次觸動都為了彈奏出心曲。

  能坐在音樂學院的琴房中彈奏著喜歡的鋼琴曲,真是快樂的事——巴赫《十二平均律》在她的手下走出完美路線。坐在琴房裡,她幻想著自己坐在音樂廳的正中央讓眾人傾慕。

  wt

  「啪啪啪!」

  誰?誰這麼放肆?章然在她演奏的中間鼓掌?難道你不知道欣賞古典音樂的中途是不能鼓掌的嗎?狂菜哦!

  從容惡狠狠地回頭瞪過去,迎上的是一雙水汪汪、亮晶晶,盈著委屈的雙眸——好……好可愛的女生哦!看上去就跟小兔子一樣,從容頓時覺得自己像只瞠著紅眼睛的大灰狼。

  「你是……」

  雙手合成掌,可愛小女生果真如小兔子一般,以跳躍的姿勢竄到了從容的面前:「嗨!我是小桃,人家好喜歡看你彈鋼琴的樣子啦!你再彈給人家看好不好?」

  媽媽咪呀!小桃自己先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再瞧從容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她更想吐了——淑女果然不是人當的。

  我是淑女,我要當淑女,我一定要當淑女!

  下定決心,小桃一往無前地向淑女道路衝鋒陷陣。她再度發揮自身的跳躍功能,顛啊顛的,顛到鋼琴凳的旁邊,她連鼻孔都在放光。

  哇!鋼琴凳唉!她居然離鋼琴凳這麼近耶!不知道能不能坐一下下哦?

  老娘跟你拼了。小桃用摔跤的力道將自己拋到鋼琴凳上,力道之大差點沒把從容給擠到地上。坐在軟軟的凳上,小桃如處夢幻中。

  她那是什麼表情?從容像看猩猩一樣瞪著這個看起來可愛又秀氣的女生。她總覺得這個叫小桃的女生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睜著水汪汪的大眼,小桃用近乎乞求的眸光望著從容:「你能不能再彈琴給我看看?」

  難道鋼琴是用來看的嗎?從容發現她媽媽後繼有人了,想當初媽媽也只是覺得客廳裡擺放一架鋼琴會顯得很高雅,沒想到現在又多出一個覺得彈鋼琴這種行為是很「好看」的人。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看在小桃那麼清純可愛的分上,她就勉為其難地再彈一曲吧!將雙手放在琴鍵上,十指飛揚,揚出悠揚。

  一曲終了,從容甩動著雙手無意間瞥見了小桃發呆的雙眼。沒見過木魚眼睛也可以放光,看到地上放著五克拉的鑽戒也就這副表情了吧?

  從容知道自己的鋼琴彈得不菜,但也沒到那種可以震撼人心的地步-她又不是樂聖!「你……還好吧?」

  「好好好!」天啊,她從沒這麼好過。這才叫真正的淑女,彈鋼琴的優雅淑女,淑到骨頭裡的鋼琴淑女。不知道她彈鋼琴會不會也能達到這種優雅級別?挑戰心四起,小桃食指含在嘴唇裡,懦懦地說道,「我……我可以試試看嗎?」

  從容要是狠心拒絕這麼可愛的窈窕美眉,她豈不成了禽獸?

  「試!你放心大膽地試。」我就不信你那十根手指頭能彈壞這架鋼琴——再說,即便彈壞了,這不也是東方學院的財產嘛!又不是標明奕從容的財產。

  既然標準淑女都發話了,小桃還等什麼,她挺直了腰桿放心大膽地「試」鋼琴——試試鋼琴有多堅固。

  一對鐵拳砸在琴鍵上,也成功地砸在從容心裡。要不是她平衡能力夠強,早就從琴凳上掉了下去,雖然她保護了自己的屁股,可惜沒能保護音樂家脆弱的耳朵。被小桃這麼一「試」,試掉了從容半條小命。

  媽呀!這哪是彈鋼琴,這是前世跟鋼琴有仇啊!

  也許像小桃這樣卡哇伊的女生都是比較笨的,所以才會誤以為鋼琴不是用來彈的,而是要捶的。從容溫柔有禮地告訴她:「你可以試著放輕鬆一點,像我這樣輕輕將手指放在上面,再輕輕地按下去就好啦!就像這樣……像這樣……」

  淑女果然就是淑女,只是手指地上下按動都能發出這麼美妙的聲音。小桃對從容的佩服之情從這一刻開始連綿到永遠。

  還等什麼?向淑女進軍啊!

  小桃盡可能輕地將手指放在琴鍵上,再按下去——天崩地裂嘍!

  被如此有個性的女生嚇到了,從容決定,為了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還是離這樣過度可愛的女生遠點吧!

  「我……我還有事,你先彈!你先彈!」

  想走?沒這麼容易!小桃用盡全力傾身上前,坐在琴凳上的高度只能抱住從容的大腿,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放棄:「別走!你別走!你教我彈鋼琴,我要像你一樣做個淑女。」

  什麼?她彈鋼琴是為了做淑女?從容感覺氣血上湧,她想笑卻又不能當著小桃的面大笑出聲——別說,小桃跟從容那個買鋼琴為了當擺設的媽媽還真有幾分相似噯!

  要如何才能讓她知道?自身的氣質不是鋼琴可以幫你偽裝的,即使它是樂器中的國王,它也無法幫你改變灰姑娘的命運。

  從容清冷的眼神像一道亮光劈開了小桃晦澀的世界,她忘了偽裝,只想著要當從容那樣賢淑的女生,「我想像你那樣,我要當個淑女。我更想組個樂團,你……你加入我的樂團吧!」

  完全不懂音樂,她如何能組成樂團。即便上天瞎了眼,這個世界樂團氾濫成災。從容也不想加入任何樂團,她的手撫上左臂,忽然間她討厭起面前這個名叫「小桃」的樂癡。

  褪去可愛的包裝,從容眼裡的小桃不復可愛到弱智的模樣。從容的心裡忽然湧起一抹厭惡,她不喜歡這種偽裝出的虛假感覺不喜歡故作可愛的小桃,不喜歡一心想當淑女的小桃,不喜歡「小桃」這個名字。

  「我還有事,你慢慢彈琴吧!」

  從容拎著包包,推開了琴房的門。不等小桃開口叫喊,她走得飛快,幾乎是用逃的。

  「別走啊!我是真的想組個樂團,真心邀請你加入進來!喂——」

  嗟!你逃我不會追啊?小桃大步流星追上去,不是淑女就這點好處,你可以放開手腳大膽地在校園內奔跑,就是撩開裙子跑也不會在意。相比之下,從容就明顯陷入劣勢了。

  跑不過你,我不知道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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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37: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奕從容找到離自己最近的琴房,她拉開門衝了進去,以最粗魯的姿態關上門,她還透過門上的玻璃向外張望。

  嘿嘿!這下你總找不到我了吧?

  琴聲?琴聲徘徊在她的耳邊,不是她所熟悉的古典曲目,曲調清新,旋律流暢,婉轉間轉出抑揚頓挫,無論是曲子還是演奏都隱約透出一種霸氣。

  原來,簡單的小曲子也可以抒寫出這樣的人生情懷。她不得不感歎寫這首音樂小品的人了。

  挑眉望去,坐在鋼琴前的是一個男生,白色的琴鍵上有雙透著古銅亮的雙手。十指  彈跳在琴鍵上,旋律隨之流淌。他彈琴的樣子,很帥。  從容歪著頭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像被魔法催眠的小公主,只能定格在原地看著魔法師神奇的表演。

  美妙的曲子需要完美地詮釋,他做到了。

  十指忽地停在琴鍵上,他轉過頭來望著她——他有一雙讓人捨不得挪開目光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劃出男人的剛毅,淺抿的唇角蕩漾著幾分笑意,他試圖吸引人去親近自己,卻又用霸道的目光切出一道巨大的鴻溝。

  看見從容,他沒有驚訝,因為早已察覺她站在那裡。不說話,不想打斷這首曲子,也不想打斷自己的展示。他知道,自己用音樂將她震住了,不開口,他用微笑的表情等著她的誇讚。

  騷包男!她最反感的騷包類男主角,連他彈奏的音樂都橫著張揚的個性。而那種感覺正是她這麼多年想要而無法得到的。乾瞪著眼,她對他完全不感興趣。

  我電我電我電電電,居然電了半天,她毫無反應?這太傷帥哥的自尊心了,同時也成功挑起騷包男的征服欲。擺出優雅的帥哥姿勢,他自我介紹。

  「我是左岸,園藝設計專業三年級學生。你是新生吧?難怪你不認識我!」

  他在這所學校很有名嗎?果然是騷包男一個,還左岸?我還右岸呢!

  從容白他一眼,手指彎曲,她敲敲鋼琴上那副黑色頭盔:「我對騷包男不感興趣,你不用對我放電了,我絕緣。」她面部肌肉繃緊,那表情像修女。

  面對修女,他實在很想做上帝。左岸行了一個俏皮的軍禮,「很高興通過這種方式認識你,修女。」

  這人狂菜噯!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頭黑豬根本不怕開水燙。他那種無賴的態度讓從容對他的印象如股市裡的熊市,不是一般的跌,那簡直是大跳水似的陡跌啊!

  懶得跟這種人多噦嗦,從容恨不得從來沒進過這間琴房。拖著腳步,她這就要走。

  「我的琴聲有沒有打動你?」

  她的身後突然飄出輕浮的聲音,猛回頭,從容不忘用最犀利、最不屑的眼神瞪視著他:「你的皮很適合做防彈衣,知道嗎?」

  她氣鼓鼓的腮幫子看起來很可愛,左岸撐著下巴望著她,像看著好玩的寵物:「承蒙您的誇獎,我終於發現了自己另一項優點。」

  這人……這人簡直狂菜噯!從容差點沒咬舌自盡,不對!瞧他那得意的模樣,八成等著看她氣爆的反應呢!說什麼也不能如了他的意,她平下心來,安靜地走到鋼琴前,雙手放在黑白琴鍵問,她彈起了最喜歡的鋼琴曲,那些古典的、陳舊的,顯少有人問津的古鋼琴曲。

  這回輪到左岸驚歎了,本想賣弄琴技,沒想到卻撞到了關公,這大刀不該耍的啊!

  很好,他表現出了從容想要的反應,可以停了。樂曲在中途驟然停歇,她揚起高貴的下巴,高傲地看著他:「這才是真正的鋼琴,你剛才彈的那些只不過是流行歌曲,而且你彈琴的指法不對,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沒有受過專業的鋼琴訓練。」

  被她看穿了,左岸不怒反笑:「我從來沒有學過鋼琴,因為喜歡電子音樂,平時玩玩電子合成器。」

  鬧了半天是個玩電子音樂的時尚一族,從小沉浸在古典音樂中的從容對此不屑一顧。在她看來,流行一時的現代音樂根本無法與流傳數百年依舊香濃的古典音樂相媲美。

  「你根本就是在糟蹋鋼琴,糟蹋音樂。」她用語言糟蹋了他,順利達成預期目的,「我就不陪你玩音樂了,還有朋友等著我呢!」管絃樂隊的訓練該結束了吧?從容想和下官一起回家。合上鋼琴蓋,她挺起胸膛背上包包離開琴房,立志做個「挺美」的女生。

  瞧她傲氣沖天的背影,左岸不自覺地湧起征服欲。不被他的琴聲征服的女生,她還是第一個。

  好樣的,新學年玩起新花樣。

  

  「上官下官,來吧!加入到我們的樂團中來!」

  趁著管絃樂隊中場休息時間,巨型胖子率先擠到了上官下官面前,愣是將睡眼惺忪的他給擠醒了:「我再考慮考慮。」

  面前的胖子已經夠讓下官心煩了,誰知又跳出來一個大高個:「不不不!你那個樂團的規模實在太小了,上官下官,還是加入到我們這個樂團吧!我們這個樂團有二十九個人,夠宏偉了吧!」

  「宏偉有個屁用?」胖子對高個兒嗤之以鼻,「誰不知道你那個樂團都是二流的演奏班子,你那個樂團要是出去比賽,不用說一定是墊底的料。我們這個樂團雖然規模不大,但個個都是精英。去年新生聯誼會所有節目中兩個獨奏最高分都在我們樂團裡,你們樂團能比嗎?」

  高個不服氣了:「就知道說獨奏,個人能力太顯耀,弄得整個樂團你不服我,我不甩你,所以合奏起來亂七八糟。與其將上官下官的演奏才華浪費在你這邊,不如交給我們樂團。」

  「我一個樂團也不加入,你們倆沒得吵了吧?」他上官又不是貨物,可以輕易交到任何人手上。真是麻煩!

  最重要的是,他匆匆趕到管絃樂隊竟沒見到令他期待的人,好歹這是他進人大學第一次合作訓練,「她」怎麼能不來呢?這是不是預示著什麼?

  「你真的可以不參加樂團嗎?」

  清爽的聲音飄到下官耳際,徹底驅散他煩躁的心情:「洄雪?」叫這兩個字的時候,下官不由自主地嚥了一下口水,彷彿發聲有些困難,「你今天不是不來訓練了嗎?怎麼……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這是你升大學的第一次訓練,我當然要來參加。」她握著小提琴衝他淡然一笑,那笑容很輕很優雅,將音樂的魅力最大限度地融進了氣質裡,「院裡要求每個音樂專業的學生都要參與到各個樂團中,你要是不參與被莫白老師知道了,選修課的成績可就徹底報銷了。你也知道,他對學生要求很嚴格的。」

  「哼!」提起他們的指揮兼作曲老師莫白,下官的氣都是從鼻子裡噴出來的,「不就比我們高幾屆嘛!就喜歡端著長輩的架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老師似的。居然還擔任管絃樂隊的指作,早知道他在這裡,我早八百年就離開管絃樂隊……」

  怎麼了?洄雪為什麼呆呆地盯著他?他最近長帥了,還是早晨起來忘了刮鬍子?他不自在地摸摸下巴,洄雪在他驚愕的神情中笑了起來。

  「真是太不像你了。」

  「呃?」

  坐在椅子上,她坐在中提琴該在的位置,那裡離第一小提琴手的位置有些遙遠,遠遠地望過去,兩人之間橫豎相隔著許多坐位,長長的距離將他們拉開。幸好,幸好下官主動走到了她的身旁,站定。

  洄雪支著腮仰頭望向他,眼中沉澱著迷濛:「我印象中的上官下官對什麼都不太感興趣,也不會對任何人或事發脾氣。沒想到你對莫白老師有這麼大的意見,我還以為你都不會激動的呢!」他似乎對莫白有著特殊的敵意,洄雪隱約察覺出一些什麼。

  是這樣嗎?在她心目中,他平靜得有如佛祖一般嗎?怎麼可能?他也有情,尤其是……

  「像你這樣的男生會愛上什麼樣的女孩?」洄雪很認真地想著,「無論是什麼樣的女生,一定是很不平凡的吧!」

  他喜歡的女生的確不平凡,下官握著小提琴的手不由得稍稍一緊:「其實我……」

  「上官下官,來參加我的樂隊吧!」

  該死的!誰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他,他非砍死這個老怪不可——上官下官氣勢洶洶地掉轉頭,這就打算用弓敲「老怪」的腦袋。

  哦哦哦哦哦!這哪是老怪,分明是水滴滴、亮晶晶的小可人嘛!看在下官眼裡,哪裡還捨得砍死人家。

  「我是小桃,是大學一年級學生,今年十八歲,土木工程專業,我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體重……」

  「夠了夠了!」他又不是人口販子,有必要知道她的身高體重以及一切不相關的隱私嗎?

  小桃?這名字很符合她可愛的個性嘛!只是,又一個要他加入樂團的人,不可饒恕!

  「我不想參加任何樂團,你可以走了。」下官不是冷漠,只是不習慣應付女生,尤其是對他有要求的女生。這習慣似乎從多年前面對奕從容開始就慢慢養成,再難改變。

  輕易放棄不是小桃的風格,拽著下官的手,她使用死皮賴臉的手段:「你就加人我的西方樂團嘛!來嘛!來嘛!」

  她早就想組樂團來玩了,可惜她什麼樂器也不會,剛剛看到那個女生彈琴,她心潮澎湃,認定此生排除萬難也要組個樂團。都說樂團需要樂器國王和皇后,她剛剛看到了國王,聽人說上官下官是數一數二的小提琴演奏家。找不到逃跑的國王,先綁架皇后也好,離組樂團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只是給樂團起個什麼名字呢?愛樂樂團?太普通了;小桃樂團?太有個性化了;超人樂團?忒俗!

  身在東方學院,她就組個西方樂團吧!

  什麼?西方樂團?這麼別緻的名字,這麼嬌滴滴的女生組建的樂團,他實在不敢恭維。甩開她的手,她不走是吧?她不走,他走!

  收好小提琴,他轉身就走,今天的訓練暫不進行,先逃命要緊。背著琴,他充分發揮高個子的長腿優勢,跑得比任何人都迅速。

  別以為搞音樂的人缺乏鍛煉,到了逃命的關鍵時刻,不比體育系的長跑干將跑得慢。

  別以為外表嬌滴滴的女生都追不上男生,林黛玉要是跟寶玉比賽跑步,也不一定會輸。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東方學院音樂學院一路開跑,繞出學院,直奔向下官的家。

  

  奕從容遠遠地就看見有個女生追在下官的身後,難怪他那麼想去參加管絃樂隊的訓練,原來有一幫美女在那兒等著他。

  只是,什麼時候他帥到有女生追在後面了?她怎麼看不出來?

  雙手抱胸,從容用看好戲的態度眼瞅著他。下官像看到救星一般氣喘吁吁地衝到她的面前:「快!快幫我按電梯!」

  「幹嗎?有女生追你,你就停腳步擁美人入懷就是了,裝什麼假正經?」  假正經?他連正經都不屑,誰會對假正經感興趣。那種嬌滴商的小美人,他無福消受,不要也罷。

  「隨便你怎麼說,待會兒她追上來,你就說我沖那棟樓跑去了。總之,別讓她找到我就好。幫幫忙!」他拱手向她,這就算哀求了。  難得他有求於她,看在她喜歡他的分上,就幫他擋去這段桃花劫吧!從容英勇地擋在他的前頭,這份英勇約莫維持了五秒沖,在下官躲進電梯的下一刻,從容也逃了進來。

  「你太不夠仗義了吧?連幫我擋個女生都不行嗎?」下官算是看透她了,還好意思說喜歡他?喜歡一個人不是該全情犧牲嘛!現在又不用她學習劉胡蘭英勇就義,不過是幫忙擋位嬌滴滴的小女生,她都不肯幫忙——他會相信她真的喜歡他才怪!

  「那是一般的女生嗎?」從容比他還大聲,按上電梯門,此刻她恨不得電梯有「極速之旅」的速度,直接衝上十二樓,「那是小桃噯!那是雙手按下去,能讓鋼琴散架的小桃噯!她要是太過愛你,企圖將任何阻擋她接近你的人統統殺死,那我豈不很快就成了犧牲品?為你這種人犧牲自我,實在是太不值了。你說是吧?你這個人狂菜!」

  「你才狂菜呢!」開始聽著還有點道理,越聽到後來下官越火,「我哪裡菜?我菜你還說你喜歡我?」早就知道她一點也不愛他,盡撒謊呢!

  從容也不解釋,癟著嘴抬頭看著電梯數字慢慢增長:「你怎麼不菜?不過分別了六年,再見面你完全不記得我這個將你指引到藝術道路上的明燈,你還不菜?」

  那是他這一生最痛苦的經歷,他為什麼要記住?現在想起來,他還是恨不得掐死她。如果電梯門能一直這樣緊閉著,他就準備在這裡動手將她解決了,只當是為了從噩夢中醒來的自我防衛精神作祟。

  電梯門適時地救了從容一命,「嘩啦」一聲將兩個人從過往的仇恨中解脫出來。更大的噩夢,來了!

  「上官下官!上官下官!上官下官——」

  聲音不是很大,隱隱約約卻聽得很是清楚。從容四下望望,樓梯間、走道上,沒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啊!

  搗搗他,她瞇起單鳳眼邪惡地望向半空中,「你不會欠那個女鬼情債吧!」

  本來沒事,卻被她說得毛骨悚然。下官揉揉兩臂,盡量撫平那些蠢蠢欲動的顫慄:「我不欠女鬼債,你倒是欠我這一生。」

  「我還你就是了,我把整個人、整顆心都還給你,夠嗎?」她半真半假地瞄著他,下官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壓根沒注意——失敗。

  上官倒是很成功地找出了聲音的來源,從十二樓的高度向下  望,那顆黑黑的小點代表著正在呼喚他的那位「女鬼」——小桃;是也。能將聲音傳得如此之高,小桃跟女鬼也沒有什麼屬性上時區別了。

  估摸著小桃仍然妄想從眾多樓群中找出他的身影,下官避而不見,相信以正常人的堅持力,過會就撤軍了。

  他萬萬沒想到,小桃的「過會兒」比正常人來得長——長得多。

  

  從傍晚喊到夜晚,喊得小桃的嗓子都啞了,喊得整個樓都在抱怨,喊得小區保安出面干涉,她依然沒有撤退的打算。

  「她到底想怎麼樣?」

  「邀請你加入她的樂團啊!」

  反正喊的是上官下官的名字,丟的是他的顏面,奕從容大可以清閒地泡壺茶坐在鋼琴邊看熱鬧。

  就是她這種無事一身輕的態度讓他惱怒:「我不會加入任伺樂團,她趁早死了這條心。」

  「為什麼你不加入任何樂團?就算你對選修課的成績看得可有可無,也沒必要徹底排斥吧!好歹人家小姑娘也追到了家門口,你這輩子被女生追的機會恐怕也就這一次,不好好把握不是太可惜了嘛!至少要把你未來追女生的本先賺回來嘛!」

  他真的很想撕了她的嘴,為什麼她總不能對他說些好話呢,為什麼她永遠不像洄雪那樣溫柔可親呢?

  瞪她!他又瞪她!比誰的眼睛大是吧?

  從容可不會輸給他,瞪回去,對下官堅決的態度她產生一種好奇:「只聽說過地鐵恐懼症、懼高症、懼水症,我還從沒聽說過樂團恐懼症。莫非,你有什麼隱疾?」正如他所說,六年不見,很多事都會變的,染上什麼樂團恐懼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樂團恐懼症?虧她想得出來:「你的想像力太豐富,學藥理太可惜了,你該去當作家。」

  「不可惜!」她連連搖頭,「我所能發揮的一切想像都能運用到藥理中。」她像魔術師一般從袖子裡掏出一顆拳頭般大小的顆粒,「這是『表白丸』,只要你吃了它就會吸收它的藥力,再沒勇氣的人也能借助它像心愛的人表白。多麼神奇的發明啊!我解決了這世間多少錯失的愛啊!」

  他接過那神奇的藥丸,左右掂量了半晌,對從容露出讚許的目光:「你真的好厲害,完全可以去申請諾貝爾獎金了!把這『表白丸』給那些打死不招的嫌疑犯,相信昨晚他們吃了什麼菜,上了幾次廁所都會如數招供出來。」開玩笑,這玩意又黑又硬,跟牛屎蛋似的。只有瞎了眼的笨蛋才會吃,反正死都死定了,還有什麼話不敢說的。

  毫無創意的傢伙,難怪他成天就只知道抱著他的情婦和老婆呢!從他手裡抄過自己的發明創造,從容拿「表白丸」當棒球玩,拋上拋下,她樂在其中:「我是當作家、當藥理學家,還是當鋼琴演奏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樓下那顆小桃固執的個性,找估計你今天不答應她,她還就不會走了。」

  幹嗎?耍賴啊?從小到大,她奕從容跟他耍賴的次數還少了?厲經多次戰役,他早已是百毒不侵,這點威脅都受不了,他還混個屁啊!

  知道他不受威脅,反正她也沒打算威脅他:「你就讓她一個人站在樓下喊吧!反正她嗓子都喊啞了,估計也堅持不了多長時  間。就算她一直叫下去,等她喊得聲帶撕裂,你就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不就是一個水嫩嫩的小女生因為喊你的名字而失聲嘛!又不是你要她這樣做的,與你完全無關。她要是不喊你的名字,就這樣站在樓下等你,估計也就不會失聲了吧!

  「頂多也就是像那些爛得不行的電視劇裡演的那樣,站在那裡等著男主角的女生最終因體力透支而昏倒在地上。路過的人大多不會去理癡情女主角,只會一邊圍觀一邊罵著那個站在十二樓名叫『上官下官』的男人如何冷漠,如何不是東西,如何……」

  「我去!我去還不成嗎?」下官充分體會到做男人的悲哀,很多時候不是你想骨頭硬就成的。

  提溜進電梯,就不是加入那個西方樂團嘛!他豁出去了。

  打開琴蓋,從容按下最美妙的和弦——

  西方樂團?這名字聽上去挺有趣的。

  

  「為什麼你會在這兒?」

  「為什麼我不會在這兒?」

  「你怎麼可能在這兒呢?」

  「我怎麼就不可能在這兒?」

  「你完全不可能在這兒的!」

  「可我就是這兒,你說怎麼辦吧?」

  小桃迎頭就看見那天在琴房裡彈琴的女生跟她拚死拚活拉進西方樂團的上官下官正在玩繞口令的遊戲。

  原諒她這個淑女,不具備發達的大腦。拉拉下官再扯扯與他針尖對麥芒的女生,她只想知道:「有什麼問題嗎?」

  既然這個嗓子依然停留在烏鴉階段的小桃身為樂團的發起人,又是強力要求他加入樂團的終結者,那麼下官就要向她問個清楚:「她……她奕從容怎麼會參加到你那個什麼鬼樂團中來?」

  「什麼,去你的才是鬼樂團呢!」小桃劈頭蓋臉罵回去,嚇得下宮中樞神經紊亂。

  頃刻間,下官心底裡那個溫柔嫻熟的淑女不在了,取而代之是母夜叉橫在路中央,最倒霉的是他居然掉進了母夜叉設下的陷阱。悲涼啊悲涼!

  感覺自己沒把握好淑女形象,小桃匆忙掩飾:「西方樂團!既然上官同學你決心加入到這個樂團,就請記好它的名字。西方樂團——西方極樂世界的西方樂團。」

  西方極樂世界?還不是鬼待的地方!瞧瞧迅速變回淑女模樣的小桃,再望望身旁曳得二五八萬的從容,下官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徹底地、毫無反抗地、完全沒有餘地地掉進了鬼的世界。

  「團長,西方樂團的團長,我只想知道,這位奕從容同學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你也邀請她加入西方樂團了嗎?」

  「原來你叫奕從容啊?好淑女的名字哦!」小桃眼睛放光,抓住從容的手,她激動得喘不過氣來,「你真的要加入西方樂團嗎?我還以為要追你追到家,求你求上天才能把你招進西方樂團呢!」

  「我又不像某個人,仗著自己具有演奏天賦,要別人求著喊著才肯加入。」從容那雙單鳳眼瞄過下官,成心讓他難堪。

  當下官是傻子呢!既然她那麼執意要加入西方樂團,他不參加不就結了:「有從容加入,相信鬼……西方樂團一定會大放異  彩,我在這裡只會給諸位丟臉。你們倆慢慢玩吧!恕我不能奉陪。」早在六年前,從容失約於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這輩子再不跟這種不守信用的人合作——事情都過了那麼久,他幹嗎至今仍大動肝火?

  鬼才知道!

  先離開這個鬼地方比較重要。從容當即察覺下官有逃跑的打算,往哪裡走——

  從容拿出腿上功夫,將鋼琴凳踢向門口,她打算「關門堵狗」。哪知有人比她的動作更加迅猛,下官衝到門口,逃得過鋼琴凳卻逃不開一堵肉牆。

  「是你?」

  「酒瓶底?」

  托起厚重的「酒瓶底」,柴可夫的眼中閃過一片詭異的光芒:「我要求加入西方樂團——是叫這個名字吧?」

  

  會把小提琴拉得很響的上官下官,會美美地彈著鋼琴的奕從容,用一副「酒瓶底」看大提琴曲譜的柴可夫,還有什麼都不會的自己——小桃環視一周,清清嗓子,她底氣十足地說道:「下面人家……人家我宣佈,西方樂團正式成立。」

  她帶頭鼓掌,底下的掌聲連稀稀拉拉都談不上,因為她是惟一鼓掌的人。所謂樂團,總共才四個人,能演奏出怎樣的曲子?鬼知道!

  為了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小桃上躥下跳,希望能讓大家迅速熟絡起來。

  「那個……那個大家先自我介紹一下,人家我對你們是很熟悉啦!但你們彼此恐怕……應該……不太……」

  「我先來。」奕從容最討厭拖拖拉拉,一馬當先才是她的風格。早點結束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還要將新開發出來的「痘痘一去光」配成藥呢!

  「我,奕從容。藥理專業一年級新生,我今年十八歲,學習鋼琴十四年了。」

  小桃比任何人都積極,拉過椅子,她趴上椅背倒坐著:「人家我叫小桃,土木工程專業一年級學生,人家我也是十八歲。樂器嘛!人家目前是什麼也不會,不過不要緊,人家我想學鋼琴,不知道行不行?不過有從容你教人家我,絕對沒問題。」上帝啊!一個根本不會樂器的人既然組織一個樂團,天知道她怎麼想起來的。從容的頭在瞬間大了一倍:「你姓什麼?總不能一直『小桃』、『小桃』地叫吧?」

  小桃真的不太想公佈自己的真實姓名,不過既然組織了樂團就要將最真實的情況告訴樂團裡的其他人,所謂樂友也是朋友的一種嘛!抿了抿嘴唇,她盡可能口齒清楚地告訴在座的所有人。

  「我叫毛桃。」

  「噗!」

  「咚!」

  從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上官下官一直握在手中的小情婦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震盪了片刻後自動關機。

  難怪她平時都用最甜美的聲音自我介紹:「我叫小桃。」加上姓氏再念她的名字,怎麼聽怎麼覺得怪異。

  不能笑,要懂得尊重他人。下官為了憋住笑,索性自我介紹起來:「我是……」

  「上官下官——小提琴專業一年級學生,十八歲,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根據觀察性格溫吞卻極有主見。四歲起學習小提琴,十二歲順利考入音樂學院附中,今年直升大學。喜歡玩遊戲,在家玩PS,出門帶GBA,沒有遊戲機就玩手機裡的遊戲,手機沒電就睡覺。通常整個管絃樂隊都在練習,只有你一個人呼呼大睡。」柴可夫像背書一樣背出了有關下官的所有資料。

  在場另外三個人頓時怔住了,吃驚於他對下官的熟悉程度。從容更是當仁不讓地揭穿他的真面目,「我好幾次看到你像間諜一樣跟在下官後面,上次音樂節上他演奏的時候,你還拿著筆在台下做記錄,你到底是什麼人?你對下官有什麼企圖?」

  「我是柴可夫,大提琴專業的一年級學生。」

  柴可夫?這名字也夠可笑的,不過下官這回可就笑不出來了,印象中的確有一號拉大提琴的人物叫柴可夫,他暫時冷落小情婦,從記憶裡搜索跟這個名字有關的全部信息,「哦!我想起來了,當年你跟我一起考音樂學院附中,那時你已經十四歲了,說是連續兩年都沒考上,但你不肯放棄,那一年是你第三次考音樂學院附中。你在我之後進入考場,鞠躬後你說『我是柴可夫』,我在門外大笑,你還瞪我。」

  要不是這個名字太搞笑了,他那內存不夠的腦袋瓜子實在也很難記起。下官比較想知道的是,「你後來考上音樂學院附中了嗎?」

  「考上了。」柴可夫扶了扶跟酒瓶底差不多厚的眼鏡,用從棺材裡爬出來的聲音回答他:「一所三流的音樂學院附中。」

  說白了就是沒考上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就是了,下官繼續與小情婦親熱。對這些陳年舊事他沒興趣,低著頭他說了一句讓柴可夫噴血的話:「連續考了三年,那你今年起碼有二十歲了  !?」

  「什麼叫起碼二十歲?我才二十歲而已!」柴可夫激動地從椅上跳起來,由於運動幅度過大導致酒瓶底在鼻樑上做震動。  從容緊接著補充了一句:「哦!你都二十歲啦?」

  她這是什麼口氣?這兩個人還真不是一般的般配噯!連損人的口氣都如此相像。柴可夫努力告訴自己:別激動,別氣憤,我都二十歲了,怎麼能跟一幫剛成年的小孩子計較呢?  越這樣想,他發現自己的心緒越難平靜。他到底招誰惹誰了?如果不是想就近觀察上官下官這個怪才,他用得著加入無聊的西方樂團嗎?跟一幫十八歲的小孩子混在一起,這不是自虐嘛!  瞧柴可夫消極的表情,八成打算退出樂團了,從容趕緊出言安撫:「相信毛桃……呃!小桃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加入樂團,你也正好借用這裡對自己的音樂做進一步的審視。」從容簡直為毛桃感到可悲,樂團的發起人根本不會任何樂器,好不容易招納了三位樂團成員,下官是不能指望的,他連管鉉樂隊那麼正規的訓練都懶得去,怎麼會理這座草台班子,他懶散的個性沒人比從容更瞭解。  就連她自己也是憑著一時心血來潮跟著下官闖了進來,什麼時候興趣這玩意燃燒怠盡,遊戲也就走到終點了。  這樣看來,惟一勉強能算做精英的就只有連續考了三年,都沒能考取音樂學院附中的柴可夫。不想操心的,但從容對樂團的實力實在抱有懷疑,如果只是單純過家家,她沒興趣陪任何人浪費時間,就連下官也不例外,  「毛……小桃,你確定你想組成西方樂團?」

  言下之意,組樂團可不是什麼好玩的遊戲,更不是你想組就組,想解散就放棄的遊樂。說白了,小桃啊,你根本就不是搞音樂的料,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人家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將西方樂團組織起來,直至將它發揚光大。」小桃很肯定,「我要像你一樣,做個淑女,不對!我本來就是淑女……我是淑女……我就是淑女。」她又開始自我催眠了。再怎麼催眠她還是她,還是那個毛桃。

  看來這女孩需要外用一些「實事求是膏」,從容打算回去就配出這副藥來,無論如何也要治好小桃喜歡胡思瞎想、七想八想的毛病。

  在配製出「實事求是膏」之前,從容想著該怎樣才能讓她放介不切實際的幻想,「小桃,學鋼琴必須從小開始,如果你從現在開始學,只能將它當成一種興趣,它是無法從根本上改變你的氣質,你也無法學成演奏家的。」

  「為什麼一定要成為演奏家?」哈哈!又砍死敵方一個首腦級人物,下官得意地為小情婦儲存下新的戰況,「學音樂就是學音樂,不一定非要成為演奏家、演奏大師的。」

  一心想成為大提琴演奏家的柴可夫可不這麼認為:「你當初學小提琴的時候,不就是抱著成為演奏家的目的考音樂學院附中?」

  每年六月,全國幾千名拉小提琴的孩子雲集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通過四次篩選最終只錄取三名。這是何等激烈的競爭,想從中脫穎而出,需要的不僅僅是天賦,還有比常人高出幾倍的訓練時間。十一二歲的孩子每天至少五個小時與小提琴為伍,那種超負荷的高強度訓練只是為了興趣嗎?

  誰信啊?

  就是因為這種強烈的目的性,下官才不肯考音樂學院附中的。他至今仍記得,報考的前一天他離家出走,跑到了離家很遠  的郊區,後來是從容把他找到的。她垂著左手,滿臉泥水混著淚水,身上東破一塊西扯一塊,像是翻山越嶺很辛苦才找到他。

  見到他,她只說了一句:「還有五個小時就要考試。」

  她那句話勝過父母萬般的訓斥,下官乖乖跟她回家,乖乖參加考試,乖乖進入音樂學院附中——他與小提琴因她結緣,他這一生因她而定。

  她呢?她憑什麼拋下他一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烏龜也有比兔子跑得快的時候,那一年,那一次,搬家讓下官先從容一步拋棄了兩人之間所有的聯繫。

  時隔六年,為什麼她又回來了?

  六年前她放棄了報考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六年後她為什麼又要回到這裡?

  奕從容,你到底瞞了我多少次,為什麼至今你仍不肯吐露?

  算了,別說了,過去那麼多年,她對他早已不再有當年的牽引力。他可以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放下她了。

  放下小情婦,下官如炬的目光略過從容停在小桃的面前:「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音樂家,你還願意與音樂結緣嗎?」

  只想用音樂陶冶性情,只想讓音樂改變自己的生活,小桃從未想過要成為一流的演奏大師。環視所有人,小桃鄭重地點了點頭:「我願意。」

  「即使這過程中再怎麼辛苦,再如何孤獨,你也不在乎?」

  「不在乎。」

  「那就讓西方樂團誕生吧!」下官幫小桃和從容作了決定。

  西方樂團就此誕生!

  

  「你要我學這種樂器?」毛桃望著面前這個閃著銀光的管子不太相信,「我還是比較喜歡鋼琴噯!」這不就是一般的管子嘛!跟家裡的自來水管沒什麼區別。

  「你別小看它,這可是專業演員用的長笛,用真銀製成的。」這支長笛價值三萬多呢!奕從容拿在手裡都顫抖,「它吹出來的聲音清新、透徹,色調偏冷。高音活潑明麗,低音優美悅耳,廣泛應用於管絃樂隊和軍樂隊。」

  從容是沒辦法想出的辦法,如果讓小桃學鋼琴,一年根本出不了任何成果。感覺她的嗓門挺洪亮,中氣也足,如果學長笛,一年半載還有點希望,而且作為以古典音樂為主的樂團,「西方」也的確需要一個長笛演奏者。

  什麼時候她在乎起西方樂團的死活來了?從容感到莫名的奇怪,她不是因為一時興起所以跟著上官下官來湊個熱鬧的嘛!樂團的興衰成敗與她完全無關,她何必這麼在意?

  年紀大了,連腦袋瓜子都變菜了,居然想不起這一切所作所為的動力來自何方。

  她得趕緊為自己配製一副「腦袋樂」沖劑,提前預防老年癡呆•,

  為了引起小桃的興趣,更為了讓她將注意力從鋼琴轉到長笛上來。她使出撒手鑭:「柴可夫,你在這裡年齡最大,肯定懂得樂理知識也挺多,跟小桃說說長笛的歷史。」勾引她愛上長笛。

  柴可夫非常樂於扮演成智者的形象:「提起長笛的流傳已經有好幾個世紀,其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埃及時代,當時它還只是豎吹的、上面開孔的粘土管。到了海頓所在的年代——海頓知  道吧?長笛已成為交響樂隊中的固定樂器。19世紀初,隨著特奧巴爾德•波姆發明的按鍵裝置——後來這種裝置也被用於單簧管、雙簧管和大管等樂器中,長笛完成了定型。作為高音木管樂器,長笛音色柔美清澈,音域寬廣。」

  說著說著,柴可夫竟陶醉其中,彷彿置身於長笛演奏的仙境中。他一邊說還一邊做手勢說:「長笛的中、高音區明朗,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低音區婉約如冰澈的月光。尤其擅長花腔的表現,演奏技巧也是華麗多樣,在交響樂隊中常擔任主要旋律,是重要的獨奏樂器。長笛比其他木管樂器具有更大的靈活性,有『花腔女高音』之美稱……」

  「停!趕緊停!」聽他這麼一說,小桃的腦子都糊了,她更不想學長笛了。

  眼看著這一招不行,從容只好將最後的希望放在下官身上:「下官,你不覺得小桃學長笛會更適合一點嗎?」

  「隨便!」下官全副注意力放在他的小情婦身上,根本沒心思管小桃到底是學鋼琴、學長笛,還是學長號。

  不管是吧?從容悄悄走近他的身,找準他胳膊上肉最多的區域,拿出彈重音的力道狠狠掐下去。

  「噢——」下官痛叫一聲,不得不暫時放下小情婦,對著從容猛點頭:「長笛好!長笛好!小桃,你聽從容的話學長笛吧!要不我就得受皮肉之苦了。」

  「可我不覺得長笛好啊!要你整天對著自來水管吹氣,你願意嗎?」

  為了自己的小命,下官只好豁出去了。將長笛塞進從容懷裡,他坐到了鋼琴前,手指在動,鋼琴卻未發出任何聲響。他示意從容跟他採取同樣的措施,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從容很快就領悟了他的意思。

  擺出吹長笛的姿勢,她身形搖曳。風吹過琴房內的白色窗簾,從容似神女翩翩起舞。

  「決定了!」小桃大吼一聲像強盜一樣搶過長笛,「就學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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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40: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一年前西方樂團組成時的種種從上官下官腦海中掠過,一刀刀地刻在他的神經中樞上,痛得他苦不堪言。

  每天像個劣質偵探似的盯著他的柴可夫,只會努力完全沒有悟性的小桃,不知道抱著什麼鬼主意加入進來的奕從容和被迫留守在此的他自己讓整個西方樂團臭名在外。

  不可否認,身為樂團的組建者,小桃是最努力的。都升上大二了,每每見到從容,隔著至少有三百米遠,小桃就扯開嗓門呼喊從容的名字,如今下官更加堅信當初從容替她選擇長笛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真是練氣又練聲啊!

  每次相遇,從容都會習慣性地停下腳步歪著腦袋等待小桃的匯報。其實匯報的內容大同小異,小桃準時又要說:昨天長笛老師教了我哪幾個音,現在我已經能吹出什麼什麼了。

  讓下官搞不懂的是,每天做匯報,她不膩嗎?

  即便小桃耐性再強,從容煩了。下官清楚地記著那一天,從容終於忍無可忍:「小桃,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每天……」

  「哎喲!」原本還蹦蹦跳跳的小桃突然痛得彎下腰來,用手抵著兩肋,她的表情隱藏著痛苦。

  「你怎麼了?」不會改裝病西施了吧?

  小桃慘白著臉抬起頭望向從容,笑得有點勉強:「沒事沒事!只是這兩邊有點疼而已,不呼吸就不痛了。」

  什麼叫不呼吸就不痛了?也就是說她死了就不會再痛?從容試探性地向她的兩肋按下去,這種情況曾在她的同學中發生過。那是個吹黑管的女生,高考前夕每天加倍練習,至使兩邊的橫膈膜因耗力過猛而產生疼痛的感覺。難道小桃她也……

  「你是不是每天練習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

  小桃連眼白都瞪出來了,從容知道這樣大的練習量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實在是天文數字:「或者你練習了兩個小時左右,所以才會出現這種……」

  「五個小時。」小桃平板地告訴她,「我每天至少練習五個小時,大多數都是六七個小時左右。」

  媽呀!難怪她兩肋疼,不愧是毛桃啊!連學習音樂都比常人來得猛。從容自歎不如,想當初她為了考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每天不過才練習四個小時。那也只是一時風罷了,現在想想還覺得了些不可思議呢!下官那種懶人是更加無法和小桃相媲美的。

  雖然精神可嘉,但這樣練下去對身體有害。從容伸出手直掐她的兩根肋骨:「你呀!少練習一點,多愛惜身體一點。要不然即使成為音樂家,也無法完成漫長的演奏。」下官獨奏常常幾十分鐘,沒有良好的精神素質,人拉到一牛就垮了。

  如果小桃會聽她勸,也就不是毛桃了:「只要能渲染出藝術氣質,只要能當個真正的淑女——吹死拉倒!」

  她倒是視生死如無物啊!從容知道再怎麼說也不行,索性放棄。下官也懶得理她,在他看來,人的耐性,尤其是對音樂的耐性只能達到某一程度,一旦封頂,他相信小桃自然而然就會放棄。

  問題是,疼痛這種東西自然而然也會習慣。

  照例是每天五個小時的練習量,疼痛的感覺已經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習慣,習慣練習,習慣看著自己慢慢地、慢慢地可以演奏長笛。

  她可以憑著努力讓自己的長笛技藝慢慢好起來,她卻無法憑著個人的力量支撐起整個西方樂團。

  新生聯誼會,西方樂團成立一週年來第一次演出,也是最大的挑戰,即將到來。

  

  即使西方樂團再如何疏於練習,新生聯誼會上的匯報演出也不會推遲進行。音樂學院裡每個樂團都鼓足了幹勁想在這次演出上一展頭角,更想借此機會吸引更多新生加盟進來,壯大勢力。

  也正因如此,所有樂團都憋足了勁,等著在這場演出中將其他樂團踩在腳下。雖然只有四人的西方樂團不被眾人所看好,但  是上官下官的加盟卻將西方樂團推到眾人的焦點下。  身為樂團團長,小桃在候播廳裡來回踱著步子:「馬上就輪到我們了,你們緊不緊張?」這樣說顯得自己這個領軍人物很沒民氣,小桃用她故作甜美的嗓音補充說明,「不用緊張,實力就是實力,我們完全無須緊張。」

  是呀!這麼糟糕的實力連緊張都可以自我減免了。嚼著香口膠,下官全副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小情婦」上——這遊戲太好玩了,簡直叫人愛不釋手。如果可以,上台演出他也想抱著小情歸,只可惜他沒長出「第三隻手」。  奕從容一雙單鳳眼瞄過他最愛的小情婦,如果她的眼睛能放電,小情婦早就走火了。「登台前,國王和皇后是不是該親密接觸一下?」以前每次為他彈伴奏,登台前國王和皇后都會尋找彼此最契合的那條線,也就是所謂的音準。如今除了國王和皇后,音樂聲中又多了花腔女高音和提琴老頭子,總不至於連校音這一關都省了吧?

  下官正玩到興頭上,哪還管得了這些?「校什麼校?上台再校音也來得及。」

  他還真會耍大牌,當自己是國際知名演奏家是吧?也罷,從容懶得管他,只是四人合作的曲目,上台合一次總是應該的吧!上一次合奏還是九十九小時以前的事,恐怕大家早就忘了那份原本就不夠堅固的默契吧!」

  「合奏……」

  從容話剛開口,下官就一語打斷:「合什麼合?每個人看著曲譜拉,大家都不要拉錯不就得了嘛!」

  他說得倒是輕巧,如果四人合奏真的這麼簡單的話,為什麼他們四個人,四個音樂中漂泊的靈魂至今還無法融為一體?

  別說四個人,不過是分開六年,下官的心已經不是從容可以看清的了。再相聚那會兒,從容堅信只要兩個人漸漸熟悉,他們依然會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熟悉了一年,更準確說來是從容纏了下官整整一年,他們之間的距離依然擺在那兒,她找不到回到他身邊的路了。

  原來以為加入西方樂團,和他一起重新登上熟悉的舞台,陪他待在鎂光燈下,他們彼此間的默契就會慢慢歸來。

  為參加新生聯誼會而合作的這段日子裡,從容明白了,下官根本不屬於任何樂團,他只屬於他自己,西方樂團對他而言不具有任何意義。她呢?她對他,還有最深的觸動嗎?

  她疑惑了!

  「下面有請西方樂團為諸位演奏現代派曲目。」

  一片稀里嘩啦的掌聲打斷了從容的思緒,沒機會讓她弄懂潛藏在西方樂團之間的離散之心,四個人踩著凌亂的腳步流動到了音樂廳的舞台上。

  奕從容不慌不忙地落坐在鋼琴前,彈下幾個音,上官下官非常配合地校起音準來。柴可夫也學著下官的動作,小桃第一次上台,哪懂得這些本該在台下完成的工作,瞧瞧這個,再瞅瞅那個,身為樂團團長,她反而顯得不知所措。

  無所謂,反正認清樂團現狀的下官從一開始就為四人選擇了一首現代派的曲子,隨隨便便演奏也能達成另一種詮釋。

  就讓下官帶頭將隨便進行到底吧!

  擺好架勢,他拉開弓——

  整個音樂廳的觀眾都將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嘴巴上,拉小提琴也需要動嘴嗎?為什麼他的嘴巴動個不停?那裡面藏著什麼呢?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一塊忘了吐出來的香口膠而已。既然  忘了吐出來,索性不要浪費,繼續嚼吧!反正拉琴又不要嘴,不耽誤的。

  從容怎麼會錯過他那極不雅致的動作,既然他自己都無所謂,她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反正嚼香口膠的人不是她,丟臉的人自然也不是她。她只要跟著他的節奏,將譜子彈出來就好。

  從容打定主意,隨著下官的起伏彈著鋼琴,她還像小時候那樣旁若無人地為他彈伴奏,完全忘了這是四人樂團,而不是國王與皇后的奏鳴。

  感覺下官拉得不錯,老柴的老毛病又犯了,手裡拉著大提琴,那副「酒瓶底」直盯著下官。這是第一次和下官同台演出,以前都是坐在台下以觀眾的身份傾聽,現在能坐在他的身旁,當然要好好觀察,爭取讓自己的技藝更上新台階。

  盯著看也就算了,嫌距離稍微遠了點,老柴生怕自己錯過下官任何細微的表現力。他的身體不自覺地向下官那邊傾,一對「酒瓶底」也隨著地球引力傾斜起來。

  你連演出都盯著我幹什麼?

  下官將香口膠換到左邊的智齒下面,一邊嚼他一邊盯著老柴,大概是注意力過於集中,他拉出一個長弓,甩開的弓彈到了老柴面前,不上不下正好彈在那對「酒瓶底」上。「酒瓶底」非常給面子地沒有掉在地上,滑在鼻樑半中央,也是不上不下的位置,讓老柴無所適從。

  糟糕!他看不清譜子了。

  沒轍,跟著記憶隨便拉吧!

  「錯了!」

  小桃苦練一年,雖然長笛吹得與放屁無異,但識譜能力倒周突飛猛進。這幾節需要重複的地方,在排練的時候都是一帶而付.到了正式演出,老柴習慣性地選擇跳過去,忽略重複。

  到底身在舞台上,小桃只好小小聲地對他說:「錯了!這節拉錯了!」

  錯了?原本就看不清曲譜的老柴心裡更沒底了,估摸著是該停下來還是繼續,他不自覺地慢了半拍。

  搞什麼呢?好歹也是音樂學院附中出來的,即便是三流的音樂附中也不該連節奏都跟不上吧!

  下官拿眼直瞟老柴,下意識地慢了下來,直等老柴能夠盡快追上。從容壓根不理,下官慢,她慢;下官快,她跟——從容的一切節奏、音符都跟著下官的腳步。

  這會兒工夫身為樂團團長的小桃倒是摸清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她決定幫老柴扶好「酒瓶底」。反正這段不需要長笛,她只要站在原地利用長笛的長度幫老柴扶「酒瓶底」就可以了。

  想像中非常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卻是困難重重。小桃越是著急著將滑在半山腰上的「酒瓶底」扶回原位,「酒瓶底」下滑的趨勢就越是劇烈。

  淑女的脾氣消耗完了,剩下來的就只有粗魯。

  小桃大喝一聲,長龍直搗巢穴。老柴的「酒瓶底」終於回歸大本營,他的鼻樑下方也騰出兩條「紅龍」。

  合奏都到了這種地步,還需要再繼續嗎?

  有人給他們答案!

  

  「這種音樂也敢在新生聯誼會上演出啊?」

  台下不知誰叫了一聲,整個音樂廳開始沸騰起來。上官下官  堅持演奏結束再下台,他依舊按部就班地演奏著,奕從容跟著他的節奏十指交錯在黑白琴鍵上。小桃雖然是第一次參加公開演出,目睹這份陣仗卻也不慌不忙。

  反倒是年齡最長的老柴有些挺不住了,失血的痛苦讓他想昂起頭,卻又不能,只能眼睜睜地感受著鼻血流人口腔,再進人身體重新流動,這大概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見他們還在糟蹋音樂,台下有人忍不住了,也不知道誰那麼缺德,聽音樂會居然還帶著雞蛋。拿出擲鉛球的姿勢,一顆新鮮的雞蛋飛上了舞台。

  下官剛好拉完最後一個音,想都不想,抱著老婆他迅速逃竄到防護牆後面——以鋼琴做屏障,他一手抱著老婆,一手拿著小情婦,玩得不亦樂乎。

  「你也太沒品了吧!」從容彎腰望著他,伸出手揪住他的膊子,她試圖將他拽到戰爭現場。說時遲那時快,一顆雞卵製成的炸彈以每秒二十碼的速度迅速向她的臉靠近。

  不玩了!

  從容順勢躲到了下官的身邊,彈了那麼多年鋼琴,沒想到這鋼琴還能當長城用。真是好處多多,滿意多多——以前怎麼沒發現?以後買鋼琴還要考慮到它的戰略意義,這才是全面瞭解鋼琴、使用鋼琴的行家。

  相比這對沒品的狗男女,身為西方樂團的團長小桃就不能輕易棄械投降了。剛開始的時候,面對飛來的雞蛋她還只是匆忙身閃。到了後來,凡是底下那幫觀眾懷揣的東西統統丟上台來。什麼筆、書本、鑰匙包,甚至還有巧克力、餅乾、發卡……一大堆有的沒的,如雷雨般向他們襲來。

  淑女不再沉默,反抗才是硬道理!  小桃鐵青著臉,手握著長笛,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她當自己是最佳棒球手呢!  老柴早被眼前的陣勢嚇到了,出生在和平年代,這樣的武裝襲擊還是頭回遇見。他呆呆地坐在位子上,像個木頭樁不斷地被這樣那樣的東西砸到。躲也不知道躲,閃也不曉得閃,他更不知道要像小桃那樣加以還手,挨打成了必然的結局。  瞧吧!一塊長方形的黑色物體以加速運動向他穩健飛來,砰!它哪裡不好砸,偏偏砸在老柴那備受打擊的鼻樑上。重創之下,黑色凶器順著鼻樑滑下,掉在大提琴弓毛上,彈起,直掉在老柴的手心甲。

  咦?黑色的凶器……黑色的錢包?!

  舉起黑色的凶器,老柴拿出巨大的氣焰叫囂道:「誰?到底是誰?站起來!快點站起來!究竟是誰竟然將這種東西丟在我的臉上?」

  一向溫吞的人拿出野蠻的一面反而讓人摸不著頭腦,台下的人完全被震懾住了,以為老柴要拿大提琴砸人,一群人窩在一起,靜靜地望著他,像望著從天而降的神。

  下一刻,老柴的音高依然保持在找人單挑的分上。音樂廳裡嚇繞著這樣的吶喊:「誰?到底是淮?快點站出來啊!這是誰的錢包?誰的錢包掉了?失主,你不要啊?」

  嘩——

  一片嘩然之下,終於有那愛惹麻煩的笨鳥衝了出來:「滾下台!滾下台!這種水平滾下台!什麼西方樂團?你們乾脆改名叫菜鳥樂團算了!」

  小桃剛想反擊,音樂廳的大門拉開,一個身著白色燕尾服的人站在門外。

  「誰在這兒起哄呢?」莫白環視四下,剛剛那只惹麻煩的笨鳥首當其衝被拎了出來,「你,還有上官下官你們四個,跟我來教導處。」

  一場鬧劇眼看就要收尾,怕只怕收不了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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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41: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桃懷抱著長笛,價值三萬的銀質樂器如今傷痕纍纍,沾滿污漬,蛋清還將幾根頭髮黏在了長笛上,隨風飄搖,倒真有幾分淑女的味道。

  上官下官很自在,揣著小情婦,他玩得盡興,就是老這麼站著有點累。他向坐在教師座位上的奕從容分得一半椅子,兩人背靠背坐著,屁股底下還互相爭奪著地盤。

  四個人中,就屬柴可夫最倒霉,鼻樑上打了一塊補丁,他略帶哀怨地瞅著眼皮底下的地盤——早知道那只錢包裡有兩千塊,說什麼他也不還給拿錢包當凶器的那位失主了。

  橫掃過西方樂團這四隻菜鳥,莫白再反觀帶頭起哄的那只笨鳥,他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人家演出你幹嗎帶頭起哄?」

  「因為他們演得太爛了。」笨鳥答起這種問題來還是很坦率的嘛!

  西方樂團到底爛到什麼程度,莫白心裡清楚,如果早兩年,他還沒能在校留任,面對他們今天的演出水平,他手裡要是有西紅柿,也會丟出一盤西紅柿炒雞蛋。

  咳咳!他現在畢竟是老師,又是學院管絃樂團的指揮,怎麼能這樣想呢?真是罪過啊罪過!一番自我檢討之後,他決定以老師的身份來解決這場爭鬥。

  「他們演得再爛,你也不能帶頭起哄,叫什麼名字?哪個系的,什麼專業——快點報上名來。」

  笨鳥扇動著黑色的羽毛,終於還是乖乖地投降了:「左岸……」

  咦?這名字聽上去好熟悉啊!奕從容偏過臉來瞄了一眼,沒想起他是誰。

  「園藝設計專業三年級學生。」

  更熟了,尤其是那雙洋溢著霸氣的面容,讓從容迅速搜索腹中的資料。遍尋不見!

  莫白在東方學院學生違規登記簿中記下一切資料,立刻提出處分意見:「你雖然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但根據你今天帶頭起哄的違規行為,我會給予記大過一次的批評方案,相信你們系應該不會有任何意見才對。」

  「他們不會有意見,但是我有意見。」左岸雙手壓在辦公桌上,身體向前傾,他直壓在莫白面前,「你憑什麼記我大過一次?他們的演出水準讓任何喜歡音樂的人都會拿出身上所有東西,恨不得砸死他們拉倒。我只不過做了所有愛音樂的人都會採取的行為,你憑什麼記我大過?」

  說得也是哦!莫白也算是愛樂隊伍裡的一員,西方樂團的演出水準應該到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地步,要不是一直抓不到時機,莫白也不會允許在他的必修課中有這樣一支樂團存在。

  抓住莫白鬆口的時間段,左岸得寸進尺:「就因為他們的樂團裡有音樂學院的專業學生,他們就可以霸著音樂廳演奏那些垃圾。其他學院裡也有很多樂狂、樂迷,他們連音樂廳的舞台都無法登上,這不公平!」

  這個問題莫白很早以前就向音樂學院的院長反應過,也不知  道院長是公事過於繁忙,還是壓根沒把它當回事,遲遲不給回話。莫白反倒覺得很多非專業的愛音樂的學生比專業音樂學院子弟更能釋放音樂——像上官下官這種垃圾就是頂著專業的帽子混進音樂隊伍裡的菜鳥。

  「還有,」反正都要記過了,左岸索性逮到機會大肆宣洩,「為什麼音樂廳只能容納古典音樂?像我們這樣非音樂專業學生且織起的業餘演奏隊伍,我們根本沒有地方演奏我們的流行音樂。而像他們……他們這麼糟糕的樂團頂著專業、頂著古典的頭銜就可以糟蹋大家的耳朵?這公平嗎?」

  身為音樂學院的老師兼管絃樂隊的指揮,莫白立刻成了被指責的頭號對象。這些麻煩全是西方樂團惹出來的,他調轉頭說這四隻菜鳥:「你們要是對組建樂團完全不感興趣,乾脆解散算了。」結  居然要解散西方樂團,身為組建人,小桃差點伸手掐死莫白:「為什麼要解散?我們四個人合作得非常默契,我們熱愛音樂,喜歡音樂,為什麼要解散?」

  「恐怕只有你一個人這麼以為吧!」左岸冷笑著瞄過小桃身後的三個人。下官繼續玩著遊戲,老柴跟個傻子似的立在那兒,惟一一個看上去有些精明的女生滿臉落寞,分明對樂團這種東西不敢興趣嘛!

  事情都到了這分上,樂團都走到這步田地,這四隻菜鳥居然還吊兒郎當。莫白也不想再為他們擋駕:「你們四個實在太不爭氣了,我命令:西方樂團解散。」

  小桃又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根本不買莫白的賬:「你說解散就解散?你算老幾啊?」

  前幾年,莫白身為音樂學院的學生,那也算是才華橫溢、自大自傲的典型代表,這兩年當了老師,在學生面前要保留形象,遂有所收斂。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被小桃惹毛的莫白又回歸本性:「樂團是我選擇的選修課課題,我說解散就解散。」言下之意,你能拿我怎麼著吧!

  小桃當然不能拿他怎麼著,但她也不會輕易妥協:「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我們西方樂團一定會證明給你看:我們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有價值個鬼!

  可人家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莫白總不能再一意孤行,強行解散西方樂團。打個折,找個中間站停靠吧!

  「新生聯誼會之後,整個東方學院要舉辦一年一度的音樂節,屆時,你——左岸,你會演奏什麼樂器?」

  「鍵盤。」

  「鍵盤?」

  「就是電子合成器。」那是一種電子樂器,教授古典音樂的莫白不一定知道,左岸狂傲地丟出一句,「你知道這種樂器吧?」

  當他是白癡啊!學了那麼多年音樂,就算不懂……就算不懂也不能在他面前承認啊!莫白瞪了他一眼,轉而對西方樂團開言。

  「到時候,你們西方樂團派代表上台演出。整體上台我看就算了,那不僅丟你們這個樂團的顏面,也把整個音樂學院的臉都丟光了。還是派代表上台吧!如果左岸贏了西方樂團的代表,以後流行音樂也可以在音樂廳演奏,相對的,西方樂團解散;如果西方樂團贏了,左岸,你因為帶頭起哄被記大過一次,而且這次記過將帶入學籍,永遠無法消除。明白嗎?」

  明白是明白了!可派代表這種重大選擇要如何決定呢?

  「我派從容上場!」小桃將從容推上前。

  「我推舉上官下官!」又多一個機會就近觀察上官下官的演奏技巧,老柴再不會錯過。

  我真打老怪呢!誰又把我推到第二戰場?

  下官無辜地抬起頭,正撞上從容探究的目光,兩人面面相覷,從容先發制人:「我又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我不上台。」

  「去嘛去嘛!」小桃央求著,「雖然下官拉得也不錯,但他每天吊兒郎當的,感覺對什麼都不認真的樣子。把西方樂團的前途交到他手裡,實在讓人家我好擔心的啦!你就幫幫人家我,幫幫西方樂團好不好?怎麼說,你也是人家我的偶像,不能辜負人家我的願望嘛!」

  她奕從容什麼時候承擔起這麼重的擔子?搗搗下官,她要側拿主意。大官人倒好,抽空丟出他的決定:「我沒意見,你看著辦!」

  都到了樂團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上官下官那傢伙居然還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莫白最恨的就是他這一點。明明擁有所有從事音樂事業的人都想要的天賦,他卻不將與身俱習的才華當回事,成天緶緶的,讓人看著就來氣。

  莫白忍不住使出激將法:「上官下官,你要是在音樂節上輸給業餘音樂人,你可就成了音樂學院的千古罪人了。」

  「這樣啊?」下官撓撓頭,很苦惱的樣子,「那我不參加這場比賽好了。」

  他倒是輕巧,可西方樂團的未來要如何走下去呢?

  到底該怎麼辦?

  怎麼辦?

  涼拌!

  

  「從容,求求你了!人家我求求你了!」

  「人家我和你認識這麼久了,人家我什麼時候求過你,不就這麼一次嘛!你說什麼也得答應!」

  「你上次試圖要我將新買的頭飾送給你,也說了跟剛才一模一樣的說詞。」奕從容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異想天開。

  革命尚未成功,小桃仍需努力。

  「你都幫人家我那麼多次了,也不在乎再多幾次。」小桃又耍出淑女的法寶。

  可惜奕從容從來就不是紳士,拒絕她根本無須太多理由:「我說了,我不去,我不幹,我不接受!我不,你聽不懂嗎?」

  小桃也許不是淑女,但腦袋瓜子還比較正常,從容的拒絕她當然聽得懂,就是聽出了她堅定的拒絕,她才將哀求進行到底。為了西方樂團的未來,為了能打敗那個不知廉恥的左岸,從容必須答應在一年一度的音樂節上,與左岸在全校師生面前一較高低。

  依老柴的意見是推舉上官下官去單挑的,可惜西方樂團成立這一年來,下官不冷不熱的態度,從本質上忽視的練習課讓小桃不敢將他推到第一線。相比之下,由從容去應戰還更有贏的把握。

  而且以從容和下官的同居狀態,說不定從容可以說服下官,兩個人一起登台抗敵。如果說服計劃真能成功,左岸在音樂節上將必死無疑。

  為了達成最終目的,小桃使出必殺絕技——我纏我纏我纏纏纏!

  「你就幫人家我……」

  「停!」在撒手鑭飛出之前從容率先喊停,以保生命財產安全,「這件事咱們再說再說!」她倒是聰明,找了個模稜兩可答案,將小桃推到心門之外。

  從容心裡清楚,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再也沒有單獨在舞台。彈奏過鋼琴。她怕了,真的怕了!如果有下官在舞台的另一邊給她支持,也許她的感覺會好一點,信心會足一些。

  去找下官,她需要他的幫助,西方樂團需要他的幫助。

  從容幾平是逃似的,竄出了小桃的視線……

  「所有身懷才藝的同學注意了!快加入音樂節,展示你自己的藝術天賦。只要你想展示,都可以報名參加。通過初選,你能在音樂節上,在全學院師生面前展示才藝。屆時,音樂學院管鉉樂隊將會舉辦音樂會,歡迎購票。」

  穿越東方學院,四處張貼著這樣的通告,從容已經能將這段文字背下來了,可是腳步停在通告欄前她還是不自覺地駐足停留。

  雖然六年前她放棄了報考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但離開這些年,她一直沒有錯過東方學院的任何信息。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東方學院每年開學後的第三周將舉辦音樂節,下官所在的管鉉樂隊也會將一年的訓練成果展示給全校,乃至全國和全球的音樂界。

  她還知道,下官十七歲的時候就是通過音樂節被芝加哥交響樂團的著名指揮慧眼識英才,推薦給全球小提琴協會的、從他加人音樂學院附中起,他們之間的差距就越來越大,他十七歲進入小提琴協會,他們之間的差距已經不是用公里能核算的了。

  這些,分離這些年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下官不知道的。

  不用說,今年的音樂節下官又將再度嶄露頭角,而她只能坐在台下為她鼓掌。

  不!今年她有了登台的機會,莫白給西方樂團出了一個難題,卻給了她奕從容一個好機會,為了西方樂團的未來,她必須和下官聯合起來。

  她,給自己重新登台找了一個理由。

  她,為能再給他彈伴奏找了一個機會。

  她得趕緊找到下官,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腳步匆匆,她只想趕快找到他。

  「不知道今年左岸會不會再彈鍵盤?」

  「當然會!一定要!」

  左岸?就是那個跟西方樂團作對的左岸?她總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先聽聽通告欄前的花癡怎麼說——

  「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年,左岸還只是新生,他一出場就用電吉他挑起了大家的情緒,原本聽那些古典音樂時,我都快睡著了,到最後他的音樂讓大家跟著他—起跳舞。那感覺不要太好哦!」

  她這話什麼意思?難道古典音樂只能起到催眠作用嗎?那說明你不理解古典音樂的精髓,所以才會說這種傻話。在從容看來,電子音樂的確不會讓人睡著一一太吵了,吵得人睡不著。

  還是聽聽花癡的高見吧!

  「還有去年……去年的音樂節,他演奏的時候正巧是管絃樂隊演出時間。他一個人,一架電子合成器,簡直成了小小的樂  團,征服了所有人的心。原本待在音樂廳的學生走了一大半,管絃樂隊的指揮莫白臉都氣白了。」

  什麼?沒想到左岸還曾搶了管絃樂隊的生意,古典的、經典的、高雅的音樂果然是曲高和寡啊!不能再任左岸這樣的痞子男放肆下去,從容決定反擊。

  「不知道今年左岸會演奏什麼哦?」

  「聽說他已經可以獨立作曲,今年演奏的也許是他自己譜的曲子。」

  兩個花癡興奮得像撿到了錢,從容不想被她們同化,趕緊撤出通告欄的範圍,她得趕緊想個辦法,不能再讓痞子男荼毒年輕女性——感覺她像是拯救全世界女性的超人,很有挑戰性。

  左岸果然有讓女生沸騰的力量,不管是用什麼樣的方式,至少他做到了。

  等等!讓女生沸騰?

  她記得第一次在琴房見到小桃的那會,為了逃避小桃的追捕,她躲進了另一間琴房,有個男生正在彈琴。技巧不是很專業,但卻極具煽動力。只可惜,那人太痞,大有勾引全天下女生的架勢,被她劃歸騷包男,從此不具好感。

  峰迴路轉,他們倆不僅又碰上了,而且這痞子還成了挫傷西方樂團的頭號敵人。原本西方樂團解散還是存在對從容而言,井不具備太大意義,但若是換成舊敵,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這一戰,幹上了。管那痞子男如何能輕易煽動聽眾的情緒,從容相信,再怎麼強勁的對手,只要她和下官聯合起來,一定天下無敵。

  她一步跨兩個台階,一步連著一步,因為有目標,一貫冷漠的個性也消失怠盡。跑進音樂學院的小琴房,她找到三一三,那  是下官單獨的琴房,他的專業課都在這裡完成。

  「下官!下官!你今年要和管絃樂團一起參加音樂節嗎?」

  「不僅是管絃樂隊的表演,我還有一支獨奏曲目克萊斯勒的《愛的憂傷》要表演。」這早已成了不變的定律,她來東方學院也一年了。怎麼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這麼奇怪的問題?「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他幹嗎用那種算計的眼神看著她?「西方樂團和左岸的較量,我們兩個一起面對吧!」更重要的是,「就我們兩個人,國王和皇后的合嗚。」  下官乍聽著有些糊塗,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呢?  「你是說你要和我一起參加音樂節的表演?」他以為西方樂團的前途已經完全交到從容一個人手裡,跟他沒什麼關係了,  「我已經有一首獨奏,再……」

  「這一次我不給你彈伴奏。」

  「嗯?」從來沒有小提琴給鋼琴拉伴奏的道理。

  在他的置疑下,從容堅定地點點頭,她不要站在伴奏的倒置,她要和他合奏,要鋼琴和小提琴唱和。瞧下官面露難色,她更加堅持,索性使出女生慣用招術:「你就陪我參加一回音樂節吧!我進入東方學院才一年,你都是老『東方』了,幫幫我這個半新不舊的學生又怎麼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從容的願望顯得過於迫切,讓下官覺導奇怪:「你真的只是想在音樂節上展示琴技?你真的只是想幫西方樂團找到未來嗎?」恐怕沒這麼簡單吧?

  「我還要打敗左岸那個痞子男。」她鬥志昂揚,「聽說他的電子合成器讓全校為之震動,我偏要打破他創造的垃圾,我要讓大家看到古典音樂的精髓。」

  你當你是誰?老柴(柴可夫斯基)還是小莫(莫扎特)?

  從下官鬆動的唇角看來,從容依稀看到了他鬆口的意思!她再接再厲:「這麼說你願意跟我合作擊敗那個痞子男嘍?」

  「當然……」看她眉開眼笑再將她的笑容扒下來,從小下官就喜歡用這種方式戲弄從容,這一次仍不例外,「不行!」

  又來這一招,從容氣得直想揍他,可惜現在她有求於他,不適合跟他發火動粗,等捱過這段時間,瞧她要他好看:「下官,你琴拉得那麼好,不在乎多展示一次。就當是讓世界人民看到你的光輝所在,好東西要跟大家共同分享,你高超的琴技也要拿出來嘛!」

  「不用捧我。」他有多優秀,他自己最清楚,「我才不會笨得拿自己的琴技幫你打敗你看不順眼的人,你死了這條心吧!」

  真的要死心嗎?從容再度確認:「你真的說什麼也不肯跟我合奏?」

  「你可以試著獨奏啊!」有些話下官早就想說了,可惜窩在心裡一直沒找到說出口的機會,「你學了那麼多年鋼琴,該有的技巧都很好。為什麼不單獨演奏呢?」

  我們分開了這麼多年,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早已慢慢變淡。你,是你選擇了兩個人完全分開的道路——這些話下官藏在心底,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從容明白,如果她再不獨立展示,也許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她近乎忘記了獨自坐在舞台中央,讓全場暗下,惟一的光明落在她身上的感覺。

  「去展示一次吧!如果你真想打敗左岸就用你自己的力量,如果你真想贏回西方樂團就用你自己的這雙手,不依靠任何人,完全靠你,你自己!」

  下官將她按在琴凳上,面對著黑白琴鍵,她的十根手指不覺地跳動起來。那是她的雙手,她的十根手指演奏出來的旋律任何人都幫不了她,也代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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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4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安排,奕從容和左岸在音樂節的演奏順序竟然是一前一後。看到節目單,從容差點沒噴血。

  「怎麼會這麼倒霉?居然跟那個痞子在一起!」

  「你怕了?」

  今天的上官下官跟往常不太相同,他穿上了燕尾服。用從的話說,穿上企鵝服的下官更呆了——其實是更帥了,但從容定不告訴他。

  待會下官將在音樂節的開幕式上獨奏一曲,因為從容也要奏,所以鋼琴伴奏另有其人。看看時間,這會兒下官應該去跟琴伴奏練習一會兒吧!

  「下官,你不去跟鋼琴伴……」她回頭瞥見正抱著小情婦熱的下官差點沒發出震天吼,「你馬上就要上台了,現在居然這裡抱著小情婦玩遊戲?你……你簡直……無可救藥噯!」真是字頭上一把刀啊!

  繞過她欲奪下小情婦的魔爪,下官玩得更開心了:「你懂麼?這叫放鬆!」

  「你還放鬆?」從容噴他一臉口水,「你當我是第一天認識你,你什麼時候上台演出緊張過?天底下所有人都緊張得斷氣你也能風輕雲淡地坐在後台玩遊戲。玩就玩唄!你還找理由!」

  菜!菜到家了!

  就是她!噦噦嗦嗦地害他沒注意到身後的怪物,又死了一個鬥士,「你年紀不大,這麼囉嗦。娶你的那個男人跟娶個媽回去一樣,真是三生不幸,六世沒燒香啊!」

  「要你管!」從容恨不得將他的小情婦直接丟進抽水馬桶裡沖掉,看在他即將上台的分上,就不擾亂他的情緒了,「喂!你該上台了。」他總不能一邊抱著小情婦一邊拉著大老婆吧?

  主持人都已經開始報幕了,下官仍舊是不慌不忙地將玩出的遊戲成果儲存好,然後關機將小情婦放進貼身的襯衣口袋裡。由此可見他對小情婦的寵愛之情有多深!

  從容自歎不如,拎著裙角,她像這些年習慣地那樣坐在台下以普通聽眾的身份欣賞他的演出。

  只見下官走上台,面無表情地向台下的觀眾行了禮,然後將他老婆放在習慣的位置上,平淡地拉了起來。原本有些騷動的觀眾很快安靜了下來,拉到高潮感覺空氣都凝固住了,只有弓弦交錯,拉開呼吸的力量。

  有寒寒搴搴的聲音從身後傳出,從容順著那詭異的聲響向後望去,發現身後有人正握著筆迅速地記錄著什麼,一雙厚重的「酒瓶底」還閃著詭異的光芒——很難見到這麼笨重的眼鏡,像外婆戴的老花鏡,黑色的鏡框鑲嵌著跟瓶底差不多厚的玻璃。玻璃上一圈圈的紋路,讓人湧起打靶的衝動。

  根本不用回頭,從容就知道那副「酒瓶底」除了老柴之外再不會屬於別人,《上官下官備忘錄》上記錄的無外乎下官演奏時的力度、表現力、節奏……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詞語。

  對下官那麼精心,莫非,老柴有某種傾向?

  一時興起,撩開裙角,從容翻山越嶺想抓住老柴問個清楚,只聽後排座位上傳來一聲崩天吼——

  「嗨!從容,你在這兒呢?我!我是小桃!」

  就看一抹小黑點向她壓來,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轟一小桃直接衝進了從容的懷抱。

  她完全忽視音樂廳的規定,扯著嗓子比誰叫得都凶:「西方樂團的未來就交給你了,我完全相信你,你那麼淑女,你的鋼琴彈得那麼棒,不用說,隨便彈彈,你也能打敗那個什麼右岸還是左岸。去吧!上吧,別猶豫,人家我永遠支持你!我知道你行的你一定行。」

  為了增強從容的自信,她還將右手握成拳頭,做了一個成功的姿勢,連嘴皮子都不放過,大呼一聲:「耶!」

  真受不了這麼粗魯的女孩,老柴擦了擦被噴了一臉的口水,抬起頭——他在接下來的日子痛恨死了自己的好奇心。只是那一眼,他就將自己未來的生活推進了一片苦海中。

  「是你!」

  「是你耶,柴可夫!」

  小桃看到熟人,興奮得手舞足蹈。拉著柴可夫,她很想借下官的音樂跳舞:「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真的好巧……嗚嗚嗚嗚嗚嗚……」

  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巴被從容捂得嚴嚴實實,對著她的耳朵,從容發出最後的警告:「這是音樂會,你再吵下去就把你拖出去。」她這聲警告比小桃的興奮分貝還高,終於,報應來了。

  「這位同學,對不起,你的行為嚴重違反了音樂會的秩序,請出去!」

  從容眨巴眨巴眼睛,還有些不敢相信:「你要趕我出去?我?不是她?」被趕出去的人怎麼會是她,不是小桃嗎?

  維持會場秩序的學生會幹事可不理這許多,以從容為圓心畫上一個圈,不僅是小桃,連柴可夫也被圈進了這個圈子裡。

  他們三個人對「三人行」做出了最新解釋,即:三人一起滾出去吧!

  站在音樂會的出口處,從容依舊流連忘返——活了十八歲,欣賞了無數音樂會,奕從容在東方學院參加的第一場音樂會上,就這樣被無情地趕了出去。

  

  沒關係,不就是站在出口處欣賞音樂會嘛!有兩個人陪她一起丟臉,奕從容才不擔心呢!也不想想,左邊一個「酒瓶底」不時地記些什麼,右邊一個粗丫頭大呼小叫的,放在中間她奕從容實在有夠斯文。

  眼看著上官下官曲終人未散,放下小提琴他上前向觀眾行禮,直起腰的他的眼睛怔怔地望著觀眾席前排的某個角落。

  他在看誰?從容伸長了脖子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是誰讓下官的眼神如此溫柔?好像這首曲子只是為了獻給「她」而演奏,那種專注超越了下官對大情人、小情婦的熱衷,甚至超越了對小提琴的熱愛,那種熱情像是沉澱了許久,終於在這一瞬間爆發。

  是淮?是誰逼出了他的情緒?

  心中沒來由地打起響鼓,那種忐忑因何而生,從容慌了。

  提起裙角,她走向後台,她得為自己的演出做準備。鋼琴,她需要一架鋼琴,只有鋼琴才能讓她平靜下來。

  位於二樓的後台特別準備了一架鋼琴,給即將演出的同學做準備。她推門而人,雪白的裙角拖在地上,她不予理睬。走到鋼琴邊,琴凳離鋼琴的距離有點遠,她沒有將琴凳拉過來,身體倚  著鋼琴,她的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識遊走在琴鍵上,丁東丁東流淌出屬於她的聲音。

  「你在壓抑什麼?」

  門邊直衝沖的聲音向她發出質問,扭過頭見是左岸,從容咬著下唇白了他一眼:「怎麼又是你?你還真有點陰魂不散呢!」

  「總比你將所有的情緒藏在心底,什麼也不說來得好吧!」也不客氣地點破她的偽裝。

  走到鋼琴旁,他將抱在懷中的電子合成器放在鋼琴上,小巧和龐大,現代與古典,多變與原始,所有的對比顯而易見。

  他的手放在琴鍵上,她的旁邊,麥色和雪白,力度和柔軟,大與小的對比同樣是那麼明顯。

  左岸的手指按下去,強烈的力道讓整個琴房迴盪出激昂的憎堵:「這才是鋼琴、」

  從容不服氣地瞪他:「你以為有力度就是鋼琴啊?如果真是這佯,武夫應該能把鋼琴彈得很好,很叮惜你這種人彈得連武夫都不如。白癡……」

  他的指尖再度按下去,明明力度很輕,可那種久散不去的情緒卻強過任何一種力道,他的琴聲讓她震撼得說不出活來。長久以來對鋼琴的領悟在一點一點鬆動,行些新的東西竄到了她的心中,卻又瞧不分明。

  剛理出點頭緒來,卻又看不清真實的色彩。她的腦中一片混亂,琴房的門卻在這一刻打開了……

  「該你上場了,你怎麼還在這兒……」走進來叮囑她的下官迎門看見的不是從容,而是左岸寬闊的肩膀。他在這兒,跟從容在一起。

  「咱們又見面了。」左岸很是大方,「上官下官是吧?音樂學院首屈一指的小提琴演奏者,說不定過兩年就會上升為演奏家的行列。到底是科班出身,光是報上名頭給人的感覺就不同,不像我這種沒經過專業訓練的電子合成器手,只能在酒吧裡玩玩,上不了檯面的:」

  一向囂張的痞子男什麼時候改頭換面了?某個地方一定藏有陷阱,從齊警惕地望著他左岸卻輕鬆地笑了起來:「別緊張,待會演出咱們憑人氣說話、誰輸淮贏還不一定呢!」

  最後這句話,他是看著下官說的、從容卻將它定義成對自已的挑戰,握著舉頭,她前後揮舞著,那模樣不像要參加音樂會,卻像是要進入拳擊場。

  衝著他發出的挑戰,從容的鬥志剎那間被激了起來,告訴自己:不能洩氣,我是最棒的。抬頭挺胸地像只高傲的鴨子拖著短短的鴨尾巴從左岸的身邊撞過去—

  就是這種感覺,這才是「奕從容」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左岸的讚賞的眼光在空中遭遇下宮探究的眼神,兩個男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沒有火花四濺,卻引來冰山與泰坦尼克號之間的碰撞。

  下官的手扶著從容光裸在外的背部,他們同時走出琴房,而左岸只能站在從容的身後看著他們的背影。

  左岸默默告訴下官: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久!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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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43: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亂了!一切都亂了!

  坐在樂團裡,上官下官第一次沒有抱著小情婦,沒有睡覺,也沒有練琴。他在發呆,雙眸緊盯著雙腳,兩點一線保持最好的平衡。腦中空空,他什麼也想不起來,卻又放不下。

  「下官!下官!」孟洄雪連叫了他好幾聲,都沒等到他的回應。她以嬉鬧的態度拿他的弓去拉他手中抱著的小提琴,忽然發出的聲響讓他下意識地彈跳起來:「訓練結束了嗎?」

  「你的白日夢結束了嗎?」她好笑地看著他,這個小學弟總是這麼可愛,「想什麼呢?一整個下午就看你坐在這裡發呆,還好吧?」

  好?一點也不好,都是奕從容這丫頭,總是做出一些出入意料的舉動,害得他現在腦子像被挖空了一般,煩啊!

  倒是她……

  「你還好吧?」那天晚上的洄雪把下官嚇壞了,她在他心中一直是冷靜自持的女子,那份悲天的動容讓他看到了另外一面的她,他不熟悉的孟洄雪或許才是最真實的她,「那天晚上你到底……」

  「沒事了。」顯然,洄雪並不想再提那件事。倒是小學弟看上去正在為煩惱所困,她很想幫他分擔一些,「這週末有空嗎?咱們出去玩吧!我想找兩張CD,不如你陪我一起吧?」

  能跟孟洄雪一同外出逛街這是他多年的心願了,然而當願望觸手可及的時候,為什麼他沒有想像中的興奮?是因為奕從容!他可以肯定,就是因為她,擾亂了他的情緒,讓他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他要找她好好談一談,沒事幹好好親他做什麼?她又不是小貓小狗,怎麼可以隨便親人?如果左岸坐在她身邊,她也會隨便親嗎?

  這種假設性的想法讓他慌了,想也沒想,他將小提琴塞進琴盒裡,這就衝出了音樂廳。眼見著首席小提琴就這樣離團而去,莫白顧不得指揮家的美好形象,扯著嗓子高叫起來:「上官下官,你又不訓練!回來,你給我回來!」

  人都走得無影無蹤了,誰還理他?

  「太囂張了!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找人替代這小子,不要以為自己是不可缺少的,整個管絃樂團每個人都是不可替代的,同樣每個人又能找到另一個人來替代!」莫白惡狠狠地丟下誓言,這不是他第一次對下官丟下狠話,樂團的人早就聽習慣了。

  沒人在意,莫白自己收回自己的惡言。指揮棒耷拉在手中,他有些垂頭喪氣。驀然回首,正對上孟洄雪發怔的眼神。他慌忙錯開目光,裝作低頭看譜。瞧見他下垂的嘴角吊著尷尬,她很自覺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或許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這個道理孟洄雪已經懂了,下官呢?他真的懂嗎?

  

  眨眨眼睛,小桃簡直不敢相信坐在鋼琴前的這個人是奕從容。她緊張地衝過去,怔怔地望著她,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你……你……你來了?」

  「我可以來嗎?」從容偏過頭望著她,既然小桃不肯放棄這份夢想,就讓她幫她放飛希望吧!

  她所受過的傷害她可以幫小桃逃過一些,剩下來的就只有她白己去面對了——當所有的煩惱避開上官下官這個名字,從容也可以變得很從容。

  小桃太開心了,原本還煩惱著要怎樣才能把從容勸回來,沒想到自然而然問題就解決了,她果然沒有看錯人,從容真是她的好朋友。「你真的不退出樂團了嗎?」

  從容心裡也沒底,曾經失去的夢想,今天失去的下官,她的世界裡所留下的就只是不夠完美的鋼琴和狂菜的西方樂團。如果連這兩樣也失去,她的「東方歲月」還剩下些什麼?

  「我想盡我一切的努力,如果我盡了全力,依然無法達到預期的目標,我想我還是會……」

  小桃用於擋住了她下面的話,她相信她,比相信自己更堅定:「我知道你能做到,我就是知道。」

  那麼還等什麼?開始努力吧!

  從管絃樂隊那邊衝到琴房的上官下官將腳步停在了門口,豎起耳朵他靜聽琴房的動靜,還真有些不習慣。

  「小桃,不對!不是這樣,雖然我不懂長笛,但我知道這首曲子吹出來的感覺不該這麼生硬。你是不是應該再柔軟一些,咱們再合一遍……柴可夫,你到底要不要加入進來?來啦!來啦!三個人合奏比兩個人的效果要好,至於上官下官那部分,等他來了以後再讓他跟上來吧!反正他的技術那麼好,只要練幾遍,一定沒問題的。就這麼說定了,還等什麼?開始!開始!」

  從容比下官想像中的有精神,或者說她根本有些亢奮。眼前的她像是幾年前那個常常為他彈伴奏的女孩,只是有些什麼變得不同,他竟找不回來。

  柴可夫第一個發現了他,厚實的酒瓶底閃爍著驚喜:「上官下官,你來了?正好,趕緊加入進來,正等著你呢!」他之所以加人西方樂團不正是為了更接近上官下官,發現他身上更多的亮點嘛!噯!為了藝術,他情願獻身啊!

  「從容不是說你正在管絃樂團訓練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小桃倒是直接,將從容徹底出賣。

  「我提前離開了。」下官站在原地沒動,他瞄了一眼從容,想知道她的反應。她更直接,索性別開眼只看譜子不看他。鋼琴聲起,長笛、大提琴緊隨國王的腳步。

  皇后從後花園忽然現身,加入到他們之中,沒有任何阻礙,他們合作無間,他們默契依舊。

  十九年的時間,讓沒有血緣牽絆的兩個人緊緊交織在一起,國王與皇后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四個人的牛命因為音樂緊緊交織在——起,西方樂團不菜,西方樂團也可以東方不敗。

  

  西方樂團從成立以來第一次合作練習了這麼長時間,四個人雖然都累得夠嗆,但每個人的心中都漲著滿滿的成就感。

  眼看日落西頭,毛桃的精神卻顯得格外旺盛:「咱們一起去吃飯怎麼樣?我請客!」

  「你很有錢嗎?」柴可夫不客氣地糗她,「怎麼看你都像暴發戶。」

  「你怎麼看出我是暴發戶?」小桃很驚訝,「沒想到你沒有拉琴的天賦,看人的天賦倒是一流哦!」她習慣性地拿長笛敲老柴的手臂,為保吃飯的傢伙,老柴不停地閃躲著。

  奕從容吃驚地瞪大了眼:「你是暴發戶?」

  「我不是,可我爸是。」小桃倒是毫不隱瞞,「我爸專職炒房,這兩年隨著房地產的熱銷他轉眼成了暴發戶——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就是這種出身,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坐在琴房的地上,晃動著兩條腿,心裡坦蕩蕩,臉上也掛著平靜的微笑:「從小我爸媽就只顧著賺錢、存錢,等存夠了錢,然後拿錢去買房,等房子增值再轉手賣出去。他們賺的就是這種錢,我是暴發戶的小孩,我從不否認這一點,所以我要做淑女。」

  她可以是暴發戶的小孩,她也可以做淑女。

  好厲害!從容對小桃的佩服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即使她永遠做不了淑女,她也比任何淑女都更有魅力。

  「走啦走啦!出去玩啦!」從容的亢奮期仍然未結束,「咱們上邀舞酒吧,去大吃大喝大玩。」

  「好耶!」說到玩,小桃最喜歡了,拽著從容,她比她更亢  奮。

  一隻胳膊被她拽著,另一隻胳膊卻被另一股力量牽引著。從容回頭望去,只見下官耷拉著腦袋緊緊攥住她的手。她的心咯瞪一下墜人山谷,目光移至另一邊,她不說話。

  就讓他開口吧!「別走,我們需要談談。」

  他話剛出口,從容就像觸電一樣縮回手來:「有什麼話回家再說吧!我要出去——走啦,小桃。」

  他的手如鋼筋堅鐵緊握住她的,說什麼也不肯鬆開。他越是這樣,從容越是不肯留下來。推著小桃,她想奪門而出。

  「下官好像真的有話跟你說,不如你們倆先談,我在邀舞酒吧等你。」小桃察覺出兩人間的不對勁,準備先閃為妙。

  從容的手忽然反握住她的,埋首在她耳邊,她輕聲懇求:  「別走!求你別走!是朋友,就別丟下我。」

  「從容……」那麼悲傷的表情不該是坐在鋼琴旁彈奏比月光更柔和的樂曲的從容該有的表情,小桃拍拍她的肩膀,不管接下來的舉動是否會影響上天的安排,她都決定站在從容這一邊,  「咱們走!」

  她拉著從容的手大步向門口走去,她是野丫頭嘛!她可以不管別人的看法,不理會他人的心情,只要她想就可以了。

  下官眼睜睜地看著小桃將從容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帶走,他卻沒有力氣追回她們。他跌坐在琴凳上,手指無意識地按在琴鍵上,彈奏出的竟是《兄妹》的間奏……

  「你跟從容究竟是誰愛上了誰?」老柴扶扶「酒瓶底」,奸笑地望著他。

  琴聲戛然而止,下官抿著唇斜望著柴可夫:「你想說什麼?」

  能引起下官非同尋常的反應,柴可夫顯得異常興奮、坐在琴  凳的另一邊,他唧咕起來:「別以為你能瞞過任何人,至少你瞞不了我。怎麼說我也比你年長幾歲,我能看得出來,你跟奕從容之間某種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你們之間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相處下去。但我猜不出來,究竟是你愛上了她,還是她纏上了你。」

  酒瓶底上一圈一圈放射著異常興奮的光芒,他把這當成了一種音樂渲染,要的就是那種氣氛:「多半是後種情況吧!你那麼出色,揮揮指頭什麼樣的女生要不到,奕從容嘛!比起小桃是不錯,若跟管絃樂隊的孟洄雪比起來,就差太多了。你說……」

  轟轟隆——

  一聲巨響,那是柴可夫從琴凳上摔下去的音效。引起這聲巨響的原因很簡單,下官忽然從琴凳上起身,沒能掌握好平衡,坐在另一頭的柴可夫隨著琴凳的翻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太聰明了。」下官給予柴可夫讚賞的眼神,「你聰明到連自己是誰都弄不清,這大概就叫自作聰明吧!」

  

  瘋狂的音樂,瘋狂的人,瘋狂地邀舞。

  左岸彈奏著最具節奏感的音樂,一群人跟隨著他搖擺跳躍,忘乎所以地將所有情緒宣洩在汗水中。

  人群中有兩個人跳得最瘋——毛桃和奕從容手牽著手互相搖擺,無論如何複雜的舞姿,她們的手從未分開。

  跳完了身上最後一分力氣,小桃再也跳不動了,拉著從容坐到一邊,她大口大口喘息:「沒想到你這麼厲害,我都累成這樣了,你還能保持這麼好的狀態。不累嗎?」

  用力地搖頭,從容依然在瘋狂舞動的狀態下:「不累!一點也不累,我還能跳呢!」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繼續跳動、顛覆。踩著節奏,搖擺著身子,她向左岸走去。

  第一次看到她在搖滾的旋律中跳舞,有點驚訝,卻不問原因,因為左岸知道來到邀舞的奕從容需要的是宣洩,不是質問。

  「玩得開心嗎?」只要她開心就好。

  「很好!」音樂太大,她說話幾乎用叫的。換作從前她一定不會在這種地方停留,對於任何演奏器樂的音樂家來說,耳朵就是生命,不能失去生命,更不能失去耳朵。現在無所謂了,反正她不可能成為演奏家,也不用再為誰彈伴奏,即使聾了也無所謂。

  既然開心,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煩憂因何而來,左岸聰明地不點破她的偽裝。騰出一隻手,他將她拉到身邊:「要彈琴嗎?」

  沒什麼不可以:「你幫我調到鋼琴音上。」

  「不彈鋼琴,今天咱們只彈電子合成器。」左岸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他手把手教她,他要親自告訴她:這是電子合成器,不是鋼琴;這是她為自己彈奏的電子合成器,不是為任何人彈伴奏的鋼琴。

  她彈電子合成器,他調音效,他們共同製造出許多奇妙的電子音樂,那是鋼琴或任何古典樂器無法達到的美麗。

  那麼多奇妙的音符組合在一起竟能演繹鋼琴達不到的效果,從容越彈越興奮,跳動的指尖讓節奏越來越快,跳舞的人跟不上這瘋狂的節奏紛紛停了下來,空氣中只有音樂在跳動,黑白間只有她的手指在跳躍。

  指尖驀然停下,未完成的音符留下最後的懸念,從容與左岸對視片刻,同時笑了起來。那種興奮的超脫足以甩下任何障礙,地喜歡這種感覺,他知道。

  回到小桃的身邊坐下來,小桃早已為她點了飲料。大口大口  喝著,從容喜歡這種跟電子音樂一樣暢快的感覺:「小桃,我彈得怎麼樣?」

  「棒極了!」小桃衷心讚美。從來不知道從容也有如此激烈的一面,還以為她只會像淑女一樣坐在窗邊彈奏著如春風般柔和的夜曲呢!

  「我都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彈這種音樂。」連從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彈出那樣的旋律,不再是伴奏,她也可以讓整個酒吧的人為之振奮。原來……原來她有很多潛力可以挖掘——潛意識裡,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你最適合做什麼,只有被逼到那一步你才知曉。

  也許,她的人生正是從這一刻被改變。

  左岸要了一杯酒,陪著她坐在柔和的燈光下:「常來玩吧!你的樂感很好,隨意彈出的東西都能成曲。」有機會想和她合作編曲,他相信她有這個能力。現在談時機尚未成熟,但他相信,總有一天他們倆聯合起來能創作出更好的音樂,他堅信。

  「當然了,從容多厲害!」小桃大力鼓吹,雖然彈電子合成器的從容不像個淑女,不過她還是很喜歡這樣的她,喜歡跟這樣的她做朋友。

  「玩電子合成器,我比她更厲害。」左岸這該死的痞子在這時候仍不忘推銷自己,「怎麼樣?是不是後悔沒有讓我加入你的西方樂團,小桃團長?」

  剛才聽他彈電子合成器,小桃就在一個勁地後悔,可既然她答應了從容就不能反悔。而且以從容和下官現在的狀況,如果此時讓左岸加人,只怕西方樂團將經歷更大的風浪。

  「你這種音樂與我們西方樂團不般配的啦!就像……就像淑女和痞子男,無論如何也做不了最佳情侶檔的。」小桃揮揮手,不屑地說著。

  左岸再度玩起乾坤大挪移,猛地將鼻尖湊到小桃跟前,他勢必要用男人的英雄氣概征服小桃心:「那可不一定哦!也許咱們倆會成為最佳情侶呢!」偽淑女和假痞子,多般配的一對。

  「你也看出人家我是『淑女』啊!」小桃逕自陶醉著,「真心話不要說出來嘛!說得人家我都不好意思了。」

  嘔——

  她真是「嘔像」啊!

  此時聽左岸加入西方樂團的話,再加上從容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玩電子合成器,她有點被吸引,「我覺得它跟鋼琴不同,如果將它糅合進古典音樂中不知道是什麼效果。」

  左岸從兜裡拿了兩盒MD給她:「這是我做的Midi,你拿回上聽聽。」他尋覓已久的音樂夥伴或許正在他的身邊,古典與流行的結合往往只是一瞬之間。

  

  好清朗的一天啊!毛桃早早來到琴房,練習著她的長笛。昨晚聽了從容在邀舞酒吧彈奏的電子合成器之後,她更加確定要早點學成長笛,這樣她就能跟從容一起合奏了。她喜歡那種震撼人心的效果,希望有一天她也能有牽引人心的力量。

  試了幾個音,她只覺得兩肋之間有些酸痛。好想休息幾天哦!可是不能,她已經比大家學得都晚了,如果再不努力,一定趕不上大家的腳步。也許有一天,大家等她等累了,紛紛去做自己的事,西方樂團只剩下她一個人。那……那怎麼行?

  不想放棄,她不能放棄啊!

  端好架勢,她吹奏長笛:「噗——」

  「你吹得跟放屁一樣。」厚實的「酒瓶底」後面鑽出兩道輕  蔑的目光。

  小桃瞥了他一眼,怒火中燒:「你憑什麼管我?你還不是無論怎麼努力都成不了演奏家,就連東方學院的管絃樂隊都要你當候補,你連正式參加訓練的機會都沒有。」

  野丫頭不會說話,幾句話讓柴可夫掛在鼻樑上的「酒瓶底」差點衝上腦門:「再怎麼說我也學了十幾年大提琴,總比你這個臨時抱佛腳,企圖混進音樂家隊伍的門外漢好。」

  「你還有臉說!」這下子可給小桃逮到了,「你學了那麼多年大提琴才拉成現在這副樣子,我剛學沒多久就能吹得這麼好,事實證明我比你更有音樂天賦。難怪你連考了三年都沒能考取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呢!我要是你,早就放棄了,誰像你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現在的女生一個個都不得了了。

  早上那個年紀輕輕就獲得金獎的表妹跑到他家裡來,翻他的樂譜,拿他最愛的CD,他不過就稍微表現出一點不捨。她就糗他,說他無論怎麼練也成不了演奏家,還說那些白金CD放在他身邊只是浪費——她憑什麼看不起他?就因為她比他更幸運,輕易獲獎?

  「你想吊還吊不起來呢!」柴可夫拖著「酒瓶底」,一個勁地緊逼。別以為是人都能欺負他,他忍了很久,憑什麼要再忍下去?「你緊巴著奕從容要她帶你玩,只要她一鬆手,別說加入樂團,就你這功夫連上街討飯的資格都沒有,暴發戶。」

  她是暴發戶的女兒沒錯,但這不是她的錯:「你還不是一樣,成天觀察上官下官,你就是跟他一模一樣地活著,你依然沒有他的音樂天賦,你依然當不了演奏家,你的音樂水準也只能上街討飯——叫花子!」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彼此都氣得忘了理智,只想盡其所能傷害對方,毀滅對方。

  他們像一對劍客,總想著擊中對方的要害,看誰先倒下,由柴可夫開始發動總攻:「你以為你加入樂團,你以為你每天跟奕從容在一起,你就能沾上她的氣質?你拉倒吧!奕從容根本沒把你當朋友,她只是在利用你,她只是拿你當擋箭牌。你們倆認識這麼長時間,她什麼時候跟你一起出去玩過?只有昨天為了躲開下官,她才跟你一起走,我說得沒錯吧?」

  看著小桃漸漸黯淡的神色,柴可夫更加得意了,他將早上在表妹那兒受的氣盡數加諸在她的身上。

  「你也不想想,奕從容是什麼樣的女生,高傲而優雅,骨子裡都帶著貴族的氣息。你看看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下官,兩個人同樣有著內斂的高貴,同樣藏著倔強的任性,他們什麼時候把別人放在眼裡了?他們的眼中只有自己,奕從容根本不會把你當朋友!」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小桃大叫,聲音直衝雲霄。為了保護好耳膜,柴可夫下意識地用雙手堵住了耳朵,卻堵不住她尖叫的聲音傳進耳裡。

  「從容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樣子,她比你看到的外表更孤獨,更脆弱。她並不高傲,只是不擅長表達自己的心情,她從來不把自己當成貴族,可常年練琴,她不知道該怎麼與人溝通。她想要朋友,可是她沒有,於是她索性告訴自己:我不要朋友,我不需要,我只要我自己就可以了。這才是真正的奕從容!」

  她怎麼能那麼肯定?柴可夫困惑地望著她:「你又不是奕從容,這一切都是你想像出來的,你根本是在為自己找借口。」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她一連三個「我沒有」充分以氣勢壓碎「酒瓶底」,「我瞭解奕從容,她是我的朋友,我相信她,我也知道她把我當成她的朋友。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我  都會支持她。即使她在利用我,即使我對於她來說沒有那麼重要,可我都會全力幫助她,因為我當她是朋友。」

  夠了,這樣就夠了。不管奕從容是不是當她是朋友,小桃都會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奕從容的身邊,只要這樣就夠了。

  如果真的夠了,那從眼眶裡滑落的液體因何而來?

  柴可夫慌了,一向硬得像鐵,痞得像野小子的女生突然哭起來,那場景只能用「恐怖」來形容。平時兩個人大打出手,她都只流血不流淚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你……你別哭啊!」二十一年來,他只跟大提琴打交道,他不懂得安慰女生,更不懂得安慰小桃這樣不是淑女的淑女,「你別這樣,我錯了還不行嗎?我說錯話了,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說你……」

  「你不該那樣說從容!」小桃用袖口呼哧過鼻涕,一邊抽噎著一邊糾正他的措辭,「你怎麼能那樣說從容呢?她是我的朋友噯!」

  你那麼維護她,她有沒有把你當朋友呢,笨丫頭?「好好好!我不那樣說她,我不那樣說你的朋友,可以了吧?」只要你別哭,你要我怎樣都可以。

  反正無論她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像淑女一樣哭得那麼妖嬈。小桃索性盤腿坐在地上,順手拽過他的衣服,她用它擦鼻涕眼淚——不捨得他可以抽回去啊!

  「你也想跟下官做朋友是不是?」

  「沒!我只是把上官下官當成觀察對象,我怎麼會跟那種人做朋友呢?他太囂張了,而且我跟他根本是兩種個性的人。」他從未想過要跟上官下官做朋友,他發誓,真的!真的!』他的誓言究竟是說給誰聽的,他自己嗎?「死要面子活受罪!」這就是小桃給他的評判,「明明就想跟下官做朋友,明明就關心他跟從容之間的問題,卻又不明說。結果讓下官誤會了吧!」

  自以為聰明的傢伙往往笨得可以,真正的聰明人卻傻傻地坐在地上哭泣著呢!

  「你、我、從容、下官,我們四個能走進西方樂團就是一種緣分,所以無論發生什麼,我永遠把你們當成朋友。」

  說這話的時候小桃的眼睛不知道是因為淚水的關係,還是因為什麼,顯得亮晶晶的。柴可夫的視線漸漸發直,他被她吸引了,這一刻他被野丫頭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琴房的門悄悄地關上,門外的奕從容在心中告訴小桃:如果之前我沒有將你當成朋友,那麼從現在開始,你是我一輩子的朋友,它不會因任何原因而改變。

  就像音樂一樣,無論是古典還是流行,它都以它的方式全然打動你的心。

  

  「對不起,我來晚了!」

  孟洄雪遠遠地就看見了上官下官,他擺出的造型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他竟然在最繁華的街頭找個位子坐下來,抱著小情婦玩得盡興,想讓人不發現都太難。

  「你等很久了吧?」

  「還好。」他只顧著抱小情婦沒注意時間,玩遊戲總是讓他精力集中,這樣就不用想很多無謂的東西,「咱們走吧!你想去哪裡?」

  「我看看CD吧!我有好幾張CD要找。」孟洄雪拉著他向自己熟悉的音像店前進,他沒有拒絕,將小情婦揣進兜裡,他只需  跟著她的腳步就對了。

  腳步交錯間,他看到了熟悉的鞋。匆匆將視線從腳轉向頭,他想見卻見不到的人竟然在這一刻出現在他的面前:「從容?」

  沒想到週末上街竟然也能碰到下官,握著甜筒,奕從容的腦子亂成一團,半晌說不出話來。一直避免想起的諸多事端在見到她的這一刻全面覺醒,下官怔怔地望著她,連呼吸都被屏除在外。

  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親我?

  你彈奏的《兄妹》是什麼意思?

  你這幾天為什麼躲著我?

  你為什麼不再叫我起床?

  你為什麼不等我一起回家?

  你說你喜歡我,是真的,還是……只是玩我?

  我們之間……我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好多好多問題堆積在那裡,難以掃平,卻又抹不去點滴痕跡。一時間他不知道先問哪一句,只好將所有的問題都暫時放在咽喉處,隨著呼吸時進時出。

  總不能一直這樣靜默著吧!倒是孟洄雪為他們解開了尷尬,盯著從容,她親熱地打起招呼:「是你啊!咱們好久不見了。」

  從見到下官的最初震驚中醒來,從容注意到她的存在:「你們倆出來約會啊?」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下官急著辯解,衝出口的話卻讓他自己呆住了。跟孟洄雪一起約會是他一直的夢想,今天明明就是一種約會,為什麼又要在從容面前否定呢?

  不等他理清思緒,從容趕緊微笑著為他找台階:「我就不當電燈泡了,先走一步。」她握著甜筒向孟洄雪招招手,一派天真小女孩的模樣叫人心疼。

  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下官竟然沒有勇氣追上去。追上去又能說些什麼呢?還是再等等吧!等他理清了思緒,至少等他結束了今天跟孟洄雪的出行再說。

  習慣了,習慣了從容站在他的身後,坐在舞台的一角為他彈伴奏。下官總以為,很多事明天還可以繼續。可是,今天落下去的太陽,明天再升起來的時候已經不是昨天的模樣。很多人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即使再度遇見,也不是當初的那份心情了。

  為什麼年輕的時候,我們就是不明白呢?

  因為我們太年輕,因為我們總以為上天在未來的旅程中為我們安排了無數的機緣,因為我們總以為失去了這個人,我們還會遇到下一個。

  當真遇到了,卻已不是從前的那一個。失去的那份愛,甚至尚未來得及發現的愛就這樣死在了搖籃裡。扼殺它的不是別人,正是種下那份愛的你……你自己。

  在離開下官的下一個轉角處,奕從容遇到了上天為她安排的

  「下一個」!

  「對不起!對不起!」

  只顧著低頭走路,奕從容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人,糟糕的是她手裡的甜筒沾上了那人黑色的衣服,她慌忙拿面紙幫忙擦拭,誰知道越擦污染的面積越大,頃刻間那件黑色的衣服已經不能看了。

  完了!要挨罵了,挨罵之前先讓她看清楚那個倒霉鬼是誰。

  「是你?痞子男!」驚訝之餘,從容大喘了幾口氣,「早知道撞上的是你,我也不用這麼緊張了。」

  「你什麼意思?我的衣服不是衣服啊?」撞上了他還有理嘍!抓住她的手,他將它別在她的腰後,再往上提,她被他折騰得嗷嗷立叫。她的手常年彈鋼琴,一直被保護得很好,被他這麼折騰,她還以為自己的手要斷了呢!

  「放開!你放開我!」十足痞子男,一點不知道尊重女性,

  「我討厭你。」

  弄髒他的衣服還敢罵他,左岸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奸笑著威脅她:「道歉!快點道歉!」

  聰明的人都知道在適當的時候示弱,從容堅信自己是聰明人:「道歉!我道歉總行了吧?」

  她這口氣是道歉該有的態度嗎?左岸不依不饒:「為了顯示道歉的誠意,你從現在開始欠我一個要求,我可以隨時提出要求你完成,你不許拒絕。」

  「你要我賣身給你,我也不能拒絕啊?你簡直比黃世仁還狠!」

  「你可以把我當成周扒皮,我不反對。」痞子男謙虛地笑笑,她的反對予以無情地駁回,「好了,現在陪我去玩吧!」

  「這就是你的要求?」這麼簡單,太好了!

  「別做夢了,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你,可能這麼輕易就放過你嗎?你當我跟你一樣笨?」敲敲她的腦門,左岸像在逗小孩子,「認命地跟我去玩,接下來的事咱們接下來再說。」

  除了這樣,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從容耷拉著腦袋跟隨著他的腳步,她是徹底認命了!

  

  買了好多以前想買卻沒能買到的CD,孟洄雪和上官下官可謂是收穫頗豐,兩個人晃了一圈都有些餓了。來到一處西餐廳,洄雪選了喜歡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裡視野開闊,可以望見對面的街心公園,不錯吧!」

  不過是一餐飯,去哪裡吃,坐在什麼位置上,下官都沒有異議、洄雪的要求可就多了,拿著菜單,她對侍應生囑咐道:「我要一份菲力牛排,七成熟。甜點中不要加杏仁,我不喜歡杏仁的味道,還要飯後我要紅茶。就這樣!」

  她對這裡似乎很熟悉啊!下官隨口問道:「你常來這裡?」

  「不!我很少來。」

  她的回答有些慌張,像是刻意在逃避什麼似的,下官看在眼裡沒有多問,她不想說,他就不提。

  他的沉默反倒讓洄雪感到抱歉:「下官,你知道我一直將你當成朋友。」

  「嗯!」他知道她將他當成朋友,可在他心裡卻不是這麼簡單。

  從高中他加入管絃樂隊開始,她的身影就一直徘徊在他的眼前心中。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女生,美麗、溫柔、優稚,有著良好的音樂素養,懂得包容,知道關心體貼別人。不像從容那麼放肆,不像從容那麼任性,他和那個女生之間需要留有—定的空間,不能像他和從容那樣太過瞭解,以至無法想像換種關係會是怎樣。

  將他眾多要求集合在一起,這個女生就叫「孟洄雪」。

  這些話藏在下官心中三年了,是時候該告訴她。今天怎麼樣?今天可以說嗎?

  「雖然我們倆一直是朋友,但有些話我沒有告訴你。」洄雪攪拌著杯子裡的咖啡,只看咖啡不看他,「其實我……」

  街心公園那個人好像從容,下官的目光被那道身影所吸引,還有那身影旁邊的黑色,那是……那是左岸!

  沒錯,下官看到的就是從容和左岸。

  被左岸拉出去玩了一圈的從容累得一步也走不動了,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她像老狗一樣喘息著:「我知道我弄髒了你的衣服,但你沒必要這麼折騰我吧?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出來,你這樣折騰我到底是什麼意思嗎?」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要用自己製作出來的無色無味的毒藥將這痞子男毒死,以免他禍害人間萬  千。

  「你長時間坐在琴凳上需要鍛煉了!」這就是他折騰她的原因,「上次給你的MD聽得怎麼樣?」

  說起音樂,從容立刻來勁:「那是你自己製作的Midi啊?真的不錯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音樂大師的作品呢!你要是將這份音樂天賦用於古典音樂,說不定能成為第二個老柴。」

  他笑,因為她的讚美。

  「你要我做柴可夫嗎?」

  從容的眼前立刻顯現出柴可夫掛著酒瓶底的模樣,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簡直侮辱偉大的音樂家柴可夫斯基。

  左岸不再開玩笑:「怎麼樣?跟我一起吧!我們倆有能力將古典與流行融合到一起,相信你和我——我們兩個人一定能做得很好的。」

  「讓我再考慮一段時間。」一個人的精力畢竟只有那麼多,忙了這個就再沒精力忙其他的。從容有自己的藥理專業需要完成,她手上還有一個西方樂團,如果再加入左岸的作曲行列,她怕自己未老先衰。

  「沒問題,你再考慮考慮吧!」左岸堅信她會答應的,就像他相信他們倆同樣愛音樂,同樣具有作曲天賦一樣。

  這些事都可以過段時間再說,只有一件事他必須馬上完成:「從容,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下官,我有件事要跟你說。」洄雪憋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說出口。她一個人扛不住了,她需要朋友與她一起分享。

  「什麼?你說!」下官嘴上答應著,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街心公園那邊。左岸和從容怎麼會搭在一起?他們倆今天約好一起上街,還是碰巧遇上的?一定是碰巧遇上的!一定是這樣!

  洄雪靜默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門:「我有喜歡的人了,」

  「哦!」左岸竟然抓住從容的手,他憑什麼碰她?

  「那人你也認識。」

  「哦!」他們倆靠那麼近幹什麼?下官望著左岸的眼都要冒血了。坐在這裡的確視野開闊,他可以看見他們,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見左岸的嘴巴動得不停,從容卻始終保持沉默,他在說什麼?

  左岸在說:「從容,你欠我一個要求必須答應我,而這個要求就是……跟我交往吧!」

  從容先是一怔,理智很快全面崩潰:「跟你交往?」

  「答應吧!我會讓你幸福的。」他的承諾,她只需點頭答應就好。

  「我喜歡的那個人就是……樂隊的指揮——莫白。」終於說出來了,有個人與她一同分享心中的秘密,洄雪輕鬆許多。

  「哦!」下官依舊答應著,他的耳朵在這一刻完全不起作用,一雙眼卻見左岸靠近從容,兩個人的臉貼在一起,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們在……他們在接吻?他吻了他的從容?他吻了她?

  下官的腦中亂成一團,見他面色不似正常,洄雪拉了拉他袖口:「下官,你還好吧?」難道是她的話擾亂了他的心情?

  「我……我很好啊!」他死也不承認自己被那個吻擾得分外不安。

  洄雪現在的心情很亂:「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差勁?我……我竟然愛上了自己的老師!」

  「什麼?」下官屏住呼吸,追問道,「你愛上了誰?你的老師?樂團的指揮……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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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44: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呼呼!奕從容像老貓一樣喘息著,不能怨任何人,誰讓她有電梯不坐,非得爬到十二樓呢!

  腦子壞了,心臟亂了,一切都走樣了。

  沒想到會在街心碰到上官下官,沒想到會碰到他跟孟洄雪出行約會,沒想到會將甜筒撞在左岸的身上,沒想到會跟他去瘋玩,更沒想到會聽到左岸的表白!

  痞子男向她示愛噯!

  一向和她不對盤的痞子男居然向她示愛,還要求她必須接受交往。什麼嘛,不就是一件被她弄髒的黑衣服嘛!沒道理要她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跟痞子男交往,她連想都不敢想。想到自己抱著痞子男的腰,跟隨那黑色的旋風一起飄揚,她就暈!

  暈暈暈,暈到家了。

  暈暈乎乎地站在上官家門口,她望著住了一年多的家門,卻不想走進去,是害怕吧!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進客廳,望著下官臥室關上的房門,她不覺鬆了口氣。這時候面對下官,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還是先回房再說吧!萬一他突然從房間裡出來,兩個人正面撞上,那就糟糕了。

  走到自己臥室門前,正要扭動門把,從容隱約聽到鋼琴聲。是誰在彈奏鋼琴?上官媽媽倒是會彈——當年跟她媽學的,兩位母親都只會用一根手指搗鋼琴,不會彈出這樣完整的曲子,上官老爸是不碰鋼琴的,他只會研究放射性元素。難道是……

  停在臥室門前,她不想進去。好久沒有聽到他彈琴了,那種洋洋溢溢的感覺從心口渲開,像墨汁在宣紙上髮色,深得沁人。

  那斷斷續續的旋律是……是《兄妹》,他也在彈這首曲子。呵!怎麼會是這首曲子呢?不該啊!戀愛中的幸福男生不是應該彈些經典的愛情曲嘛!他何必彈這樣的曲子擾亂她的心呢?

  別彈了,別彈了!我不想再聽到這首曲子。

  猛地推開臥室的門,一陣雜音讓下官自然而然地停了下來。轉過頭望著她,他那冷漠的眼神像小提琴發出的顫音。

  他在想什麼?他這麼晚出現在這裡想跟她說什麼?想告訴她,他終於向孟洄雪表白了,對方幸福地答應了他交往的請求,從明天早晨開始他將早半個小時起床,只為了去接他的女朋友一同上學?

  不要!她不要聽到這些話,她不要聽到這些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跟孟洄雪玩得開心吧?」她撇著頭,像只高傲的孑L雀踱在他的面前,「聽我的話沒錯吧!你呀!就應該早點向孟洄雪表白,雖然她是系花,又會拉中提琴,可你也不差啊!隨便招招手,很多人都會趴上去的。孟洄雪絕對沒辦法拒絕你的魅力,怎麼樣?怎麼樣?表白之後效果不錯吧!她有沒有衝進你的懷裡將你緊緊擁抱?就跟電影裡演的那樣?」

  他望著她,半晌不說話,直看得她莫名其妙,看得她心虛腿軟,看得她不自覺地想住嘴。不能這樣停下來,與其讓他說出那些話,還不如讓她來說。

  「不錯啊!混到十九歲,咱們上官下官終於戀愛了,第一個戀愛對象就是音樂系的系花,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要告訴你爸你媽,咱們大夥兒要一起為你慶祝。就這麼說定了,我馬上就去找你爸媽,咱們……」

  「你和左岸在一起很開心吧!」

  他清清冷冷的一句話讓從容徹底消聲:「你……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跟左岸在一起?你跟蹤我?」

  雙手用力地砸在鋼琴上,煩惱的情緒讓他覺得更煩:「誰有興趣跟蹤你?我跟洄雪在一起的時間都不夠,還管你!」

  下官不屑的表情徹底傷了從容的心,反擊成了惟一能做的:「那你待在我房間裡幹什麼?這裡雖然是你家,但這是我的房間,這是我的鋼琴,不是你家的小提琴。你願意跟誰交往我不管,我願意跟誰在一起也不要你管。走!你給我走!」

  她用力地推著他,稍稍使力,左臂手肘處傳來隱約的疼痛。她管不了許多,只想將他從她的世界裡徹底地推開。痛,心痛比手肘上的痛來得更厲害。

  下官拖沓的腳步被她硬生生地推到了門邊,這間臥室他來了多少次,這是第一次被她推出去,就因為有了左岸嗎?

  不用她推,他自己知道門在哪個方向。在走之前,他只想告訴她一句話:「我沒跟孟洄雪交往,真抱歉,讓你失望了。」

  門轟地關在從容的心上,她怔怔地望著門。直直的視線許久不曾挪移,好半晌她才眨了眨眼睛,滾落的淚水燙了她的臉。

  怎麼會這樣?他們之間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當初的表白真的錯了嗎?還是從一開始,她表白的對象就錯了?

  

  知道孟洄雪早已有了喜歡的人,上官下官還是上官下官。夜晚抱著大情人,白天抱著小情婦,累了就睡,有心情就練會兒琴。在規定時間去管絃樂隊混混,混完了直奔西方樂團。

  琴,他照舊是不練的。

  老規矩,需要他參與合奏的時候,操起琴拉幾下,更多的練習時間他的手中揣著的不是琴,而是他的小情婦——GBA。實在玩得沒電了,他就睡覺,絕對不影響他人,他人也影響不了他,就連端著長笛站在他耳邊猛吹不止的毛桃也影響不了他。

  「他到底是不是人?」小桃橫戳著下官大叫起來,「這種人居然也能把琴拉得那麼好,我那麼辛苦才能吹出幾個音,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有努力,只是你們看不到而已。」奕從容輕描淡寫地說著,眾人尤不信。她指指下官左邊的脖子,「你看他脖子上的那些小顆顆,那是練琴練出來的,而且從『傷勢』看來他今天起碼立了三個小時以上。」

  「原來他也會努力哦!」

  「看來他不像看上去的那麼努力,他的天賦也需要努力來達成嘛!」

  小桃和柴可夫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湊過去,就差沒貼上去親吻下官的脖子了。「哇!真的有小顆顆噯!」

  「那是拉琴磨出來的顆顆,你要是摸上去,他還會覺得有點痛。」

  為了證明從容所言非虛,小桃和柴可夫捲起袖子,伸出手,這就要——

  「喂!你們夠了吧?」小桃的長笛沒能影響下官的睡眠質量,從容卻輕而易舉地影響了他的情緒。睜著模糊的視線,他盯著她。

  從容瑟縮了一下,她是不是又惹他生氣了?「如果你覺得這裡不適合你練琴,我是說……這裡的條件太差,如果你覺得有更好的地方讓你練習,你可以……可以先回管絃樂隊。」

  奕從容拐了又拐,繞了又繞,試圖找出最合理的語言,最不會招惹麻煩的措辭來跟他說話。話說出口,瞧著他不冷不熱的表情,她知道自己還是沒說到位。

  他盯著她,不說話,手裡的遊戲倒是停了。完了,他的一條命被老怪吃掉了——嗨!誰在乎?

  不能這樣沉默著,總得找出點什麼說說。從容的兩隻手徘徊在鋼琴上,頓了頓,她一鼓作氣地說道:「我看你在這兒好像不太開心,不如你回管絃樂隊吧!這樣你就能見到孟洄雪,而且還能……」

  「你如果不希望我待在這裡就直說,不需要拿孟洄雪做幌子。」

  溫溫厚厚的下官居然也能用喊叫聲說話,柴可夫趕緊從貼身的兜裡拿出《上官下官備忘錄(二十)》做了一系列詳細記錄。他的筆尚未落下,只見第三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抽出他的筆記本,  跟著那隻手抬起來一甩,柴可夫只見自己的寶貝記錄被丟到了牆壁底下。

  「你……」又是那個粗魯的丫頭,這顆小毛桃到底要幹什麼?

  「我要拯救你那弱智的腦袋。」沒見過這麼笨的人,連眼前的形勢都看不出來,還傻不啦嘰地在這兒做筆記。虧他還整天架個「酒瓶底」裝聰明,真是半瓶子醋——晃個不停。

  還想撿起筆記做記錄,小桃眼明手快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拉著他,兩個人借窗簾做掩護繼續觀察從容和下官之間的戰事。

  從容的雙手捲成一團,端放在琴鍵上,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更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情:「我想你……你會很想見到孟洄雪,畢竟她對你是不一樣的,你那麼喜歡她,可你卻從來不將這種感情表露出來。你不說她怎麼會知道呢?你從不說出自己的感情,你要別人去猜去想去判斷,可是別人畢竟不是你自己,別人是猜……」

  她被自己的話怔住了,別人畢竟不是自己,太多的感情你不說出口,別人又怎麼會知道呢?

  還記得讀高中的時候,她特別喜歡看一些有關大學生活的抒情散文,總期盼著能考進東方學院,能跟下官在同一所大學,總盼望著他們還能像小時候一樣一起上學,一起下課,一起練琴。

  在眾多的文章中,有這樣一篇,從容以為自己早已遺忘,可在這樣的傍晚記憶卻越發地強悍。

  故事中的男生特別喜歡一個女孩。為了那個女孩他每天泡在圖書館裡,因為只有在那裡可以見到那個女孩,終於有一天,男牛鼓足勇氣給女孩遞了一張小紙條:「晚上,我可以送你回寢室嗎?」

  女孩很快站了起來,輕聲告訴男生:「我看完了,你不走嗎?」

  男生的眼睛微微低垂,望著書他說了平生最經典的一句話:「我還有幾頁沒看完。」

  女孩走了,沒有等他。從那之後,男生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

  以為早就忘了,沒想到記憶卻那樣歷歷在目。她看著那篇文章後的發怔,下官看了這篇文章之後的狂笑全都顯在眼前。那似乎只是昨天發生過的事,卻又清楚地寫在今天的世界裡。

  可笑的男生,可笑的女孩。心底有愛卻又都不說出口,反覆地試探,一次又一次地推敲,直到將對方推出自己的世界。

  不能再這樣了,如此可笑的故事不能重現。無論是她,還是下官都不要再犯讓自己後悔一生的錯誤。

  「下官,我想告訴你的是,其實我之所以會提起孟洄雪是因為……」

  「你希望我幸福?」下官不是笨蛋,跟從容認識這麼多年,他知道她很多時候都是為他著想。可感情,不是她能免費贈送的幸福。

  不要再爭吵下去了,他覺得疲憊,他們……就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兩個人斜斜地躺在地板上,心平氣和地談起這些成長的煩惱嗎?

  坐在琴凳旁,過寬過大的琴凳讓他覺得心安,每次坐在琴凳上總讓他覺得身邊有她。他們都還是曾經那個沒長大的小孩,他們都可以像從前一樣今天打架,明天依舊開心地坐在一起分享冰淇淋:

  歎著氣,他的老婆——小提琴就放在他的膝蓋上:「我有好幾次就要向她表白了,可是都沒有……都沒有。一次是因為你在  邀舞酒吧打電話給我,說是被非禮,我急急忙忙跑過去錯過了表白的機會。還有那天,如果不是看到你和左岸在一起,或許我已經說出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想也許是因為……」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從容向他彎腰一鞠躬,她從來就不是逃避責任的人,也從未想過要破壞他的幸福。這都是她無意中犯下的過失,她誠心向他道歉:「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你盡可以說。如果我的存在讓孟洄雪誤會了,我可以去向她解釋,甚至我們不再見面也不要緊。」

  她說的是什麼話?什麼叫不再見面也不要緊?下官正要發火,一道黑色的身影遮住了他的視線。

  「左岸?你怎麼來了?」從容沒想到他會來琴房,看看他,再小心翼翼地瞄一眼下官,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來這裡有兩件事。」他倒是開宗明義,拒絕繞彎子,「我要加入西方樂團,上一次是從容反對,現在……親親,你沒意見吧?」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從容發現左岸真的很有音樂天賦,他可以將業餘和專業、古典與流行完美地融合到一起。莫白給出的一個月期限已經過了大半,西方樂團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雖然有所成就,但終究還是沒能達到參加交流會的程度。如果左岸能加入進來,增添一些新鮮元素那是再好不過,可是……

  她的眼瞄過下官,他卻不理她。最終的決定權畢竟還在西方樂團的組建者小桃手中,夾雜在下官、從容和左岸間,這顆毛桃有點暈。

  「這個……這個嘛!讓我考慮考慮……考慮考慮!」

  「沒什麼好考慮的。」下官放話,「他來我走。」

  怎麼跟從容說同樣的話啊?小桃差點笑出聲來,上次左岸要求加入的時候從容就說了這麼一句,如今左岸二度加入,下官又給出同樣的交代。她這個組建者夾雜其間,實在是有夠難受。

  左岸倒是悠閒自在得很:「沒關係,小桃你慢慢考慮,你可要考慮清楚我和他究竟誰對西方樂團更有利。從容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你可不要糊塗哦!」看看時間,他開始做第二件事,「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從容,我接你下課吧!」

  接她下課?不等從容爆破,小桃先炸了:「你接從容下課?你以為你是誰?」

  「男人接自己的女朋友下課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不對嗎?」

  左岸一句話驚爆眾人,小桃、柴可夫互相對望,眼神同一時刻落在……下官身上,不是從容,他們緊盯著等待的是下官的反應。

  下官倒好,從琴盒裡拿出絲絹,細細地擦拭著小提琴的每個角落,他在維護他的老婆啊!

  從容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她覺得需要解釋一下:「其實我和左岸……」

  「我們決定交往。」左岸接著她的話說下去,完全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從今天開始從容就由我來照顧了,你們可不准欺負她哦!」

  不能讓他在這裡胡說下去,安全起見,從容決定先拉他離開為妙。她咧著嘴,笑得有點假:「啊!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東西放在系裡,左岸你騎車的,對吧?能不能載我過去拿?」

  「樂意為您效勞!」他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謙和地為她打開門——不管用什麼方法,他的目的達到了,她離開了下官選擇了跟他一起離開,這很好。

  

  走了?就這樣走了?毛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從容居然跟左岸走了?」

  她說話的聲音比長笛還大,柴可夫掏掏耳朵,阻止耳膜的進一步震盪:「淑女!你該淑女一點。」這野丫頭,安靜吹長笛的模樣還是很可愛的。

  現在沒有時間裝淑女,有更氣憤的事讓小桃安靜不下來。走到不知什麼時候又睡著的上官下官面前,她低咒起來:「該死的!看著他這鳥樣,老子安靜不下來!」拉住下官的衣領,她拚命搖晃著,想將他的「睡魂」給搖出來。

  「睡!睡!你睡個死啊?你到底喜歡誰?是從容還是管絃樂隊那個女生,你倒是說個清楚啊!你這樣不言不語叫怎麼回事?你要是能拿出玩遊戲一半的認真來對待你的感情問題,從容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乖乖!這野丫頭說出來的話怎麼叫柴可夫一句也聽不懂啊?「毛桃,你說什麼呢?」

  「你傻啊?你難道都看不出來從容、上官下官、左岸和那個管絃樂隊的女生一起捲入了四角戀愛問題裡。我知道左岸喜歡從容,我不知道上官下官喜不喜歡管絃樂隊那女的,我也不知道從容喜不喜歡上官下官,我更不知道上官下官喜不喜歡從容——你知道嗎?」

  她大氣不喘地說了一長段——練習長笛果然對氣息還是很有好處的——驟然停在問題的核心上,她將交接棒遞給了柴可夫。扶扶快要掉下來的眼鏡,他忽然覺得最難練習的大提琴技巧也比種四角戀愛問題簡單許多。

  「這個……這個問題有點複雜,咱們……咱們慢慢研究一定能找到答案的。嗯!就是這樣!」

  「什麼這個那個,把他搖醒直接問他對從容有沒有意思不就完了嘛!」

  小桃狠命地搖著下官的脖子,他那脆弱的脖子啊!他那倒霉的身體啊!下官舉雙手投降:「你想知道什麼你問我說!我說行口巴?」

  早點這樣不就好了嘛!趴上去,小桃笑得相當陰險:「你到底對從容有沒有感覺?我是說喜歡的感覺。」

  「不知道。」

  「你不守信用,說了我問你說,你跟我打馬虎眼?」

  「我沒有!」下官相當冤枉,「我真的是不知道。」他弄不清自己的感情,也弄不懂從容的,「她不是也什麼都不說嘛!我還想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相當頭疼的問題啊!

  關於這一點,小桃站在從容這一邊:「她是女生嘛!女生都比較害羞的,就算心裡喜歡嘴上也不好意思表白。誰像我這麼皮厚,喜歡那個男生恨不得讓全世界人都知道。」

  柴可夫拿出與「酒瓶底」這一形象完全不符的運動速度躥到小桃的面前,他只想知道:「你有喜歡的男生了?」

  「當然有。」她直言不諱,「那是我上高中的時候,狂喜歡學校籃球隊隊長。」

  籃球隊隊長?柴可夫的眼睛開始打蒼蠅。「你怎麼會喜歡籃球隊隊長?那種五大三粗,沒頭腦的男生你居然會喜歡?」他簡直不敢相信,「你不是要當淑女嘛!要當淑女的女生怎麼能喜歡弄體育的男生呢?你應該喜歡……你應該喜歡……」你應該喜歡我這樣有頭腦,有智慧,又懂音樂的翩翩佳公子——嘿!這樣的話叫他怎麼說得出口?

  「他長得很帥,人又有活力,為什麼我不能喜歡他?」開玩  笑,想當初她簡直為那個男生瘋狂。

  「他打球,我在球場旁邊為他加油,為他吶喊,喊得嗓子都啞了,喊得全校學生都知道我喜歡這個男生。我還四處打聽,只要是他喜歡的飲料牌子,我也不管那品牌有多少種口味,每種口味拿兩瓶,抱著一大堆飲料就衝到了籃球場,先塞進他的懷裡再說。還有,我還收集他喜歡的CD,他愛看的電影,他欣賞的明星。因為他,NBA聯賽的時候我每天都坐在電視機前將所有的比賽都錄下來,然後送給他。我不要什麼回報,只要能為他做點什麼,我就很開心了——老柴,你怎麼了?」

  柴可夫臉憋得通紅,像只蒸熟的鴨子。手中還拎著大提琴的弓,他想也沒想,直接用那把弓敲她的腦門。

  「你傻啊你?沒事幹對一個男生那麼好幹什麼?要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對他那麼好,他又不會回報你什麼,你簡直是傻到墳墓裡了。」

  「酒瓶底」說話極其奇怪,小桃那愚笨的智商實在搞不清楚:「什麼叫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是不是男人啊?要麼你不是男人,要麼你不是好東西,你到底是什麼?」

  「我……」這是個艱巨的問題,不經過深刻的討論是找不到答案的。

  懶得跟他討論這些世紀性大問題,小桃還沉醉在初戀的夢幻中:「那個時候啊!再辛苦也不覺得苦,反而覺得很開心。我也不向他表白,但是我會在賽場上向他大呼:『我愛你,我喜歡你,我永遠支持你。』他知道我的感覺,嘻嘻!」

  瞧她笑得那樣子,越來越像傻姑了——柴可夫敢怒不敢言,白她一眼:他不好意思說,他有點嫉妒那個被她單戀的男生。

  「所以啊!」小桃忽然跳起來直擊下官的肩膀,「你不要指望從容是我這樣的女生,你要主動一點,知道嗎?當然,那個管絃樂隊的女生也不是我這樣的女生,你也甭指望她會主動向你表白。」

  跳到鋼琴邊,她繼續端著長笛練習。做不了淑女,好歹也要熏陶出一點藝術氣質。

  鬧了半天,這年頭流行女生向男生主動表白啊?

  狂菜噯!

  柴可夫和下官大眼瞪小眼,望著那個剛剛還掛著一臉夢幻的表情回憶自己初戀的小女生頃刻間用一張正義凜然的表情,鼓著腮幫子吹長笛。

  他們倆互望一眼,同時想起了一句話: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你不知她為什麼掉眼淚,也不知她為什麼笑開顏……

  

  身體離開了琴房,奕從容的心尚未離開。坐在黑色旋風上,她的腦袋被左岸強行戴上了頭盔,沉重的份量壓得她腦中一片空白。想著上官下官,想著孟洄雪,想著插在他們之間的自己。

  想擺脫這一切,最好的方式不是等待,而是主動出擊。攬上左岸的腰,她大喊一聲:「我要去音樂系,我不回家,我要去音樂系,你帶我去音樂系!」

  沒問題,他會護送她去每個想去的地方,但他絕不會將她送給任何一個人——即使知道那是她愛的人,他也不會拱手相送,他發誓。

  黑色旋風擺了一下尾巴,直停在音樂系的門口,從容無意識地下了車,她甚至沒察覺到左岸一直盯著自己。

  一記重拳敲在她的頭盔上,不疼,只是轟隆隆的聲音讓她吃  驚地抬起頭來:「什麼?你說什麼?」

  他根本沒跟她說話,她的腦子在跟哈利波特打太極嗎?指關節輕敲她的頭盔:「有人在嗎?」

  她格格地笑著,很難想像他竟然也有這樣的幽默。就像下官,不瞭解他的人會認為他看上去呆呆的,跟他在一起時間長了,你會發現他偶爾冒出來的一句話,他一本正經開的玩笑能讓你笑上半生。

  呵!怎麼會又想到他?

  給自己找個台階——

  大概是因為我待會要見的那個人吧!

  將頭盔還給他,音樂系在山上,要爬過長長的台階,才能站在高聳的音樂系教學樓前。那是摩托車到不了的地方,上不了的高度。她無法依靠任何人,只有憑自己的力量走上去。

  左岸卻不願看到她孤單的背影,他的女人,他會用全部力量保護,她只要想著怎麼做好他的女人就可以了:「結束之後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站在台階上,她向他搖搖頭:「不用了!待會我自己回去。」麻煩他送她來音樂系她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他的決定,他的女人只要遵守就好:「就這麼說定了,我待會來接你。」

  他駛離她的視野,從容無奈地搖搖頭,拿他,她壓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跟下官不同,下官軟軟的,看上去好商好量,只要不是原則問題,他一切好說。大多時候,總是她拿主意他照辦。

  跟左岸在一起,一切都顛倒了。她什麼也不用想,他會幫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好,做好。她只要順著他的話走下去,似乎人生就不會再有任何問題。

  站在下官待了七年的音樂學院,看著左岸遠去的黑色背影,從容的視線有些恍惚。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沉重的腳步一沓一沓爬上音樂系的台階,舉頭望去,音樂系好高啊!高得她心生膽怯,讓她不想再爬上去。

  總要爬啊!想要找到那個人,想要將所有的問題都解開,這條路她就不能不走。就像人,總要長大。

  那是從容?

  下官遠遠地就看到熟悉的背影從音樂系的台階邊一閃而過,他確定自己花了眼。這時候從容一定跟左岸在一起,怎麼會出現在音樂系的山上呢?

  花了眼,一定是他花了眼。噯!居然會以為在這裡見到她,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在東方學院音樂學院待了七年,他對這裡的環境道路實在是太熟悉了。竄過小道,下官在第一時間從琴房趕到了音樂廳。環顧四周,沒見到孟洄雪,猛抬頭卻見到了正撐著檯子發呆的莫白。

  他望著他,望著發直的視線,過往的種種顯現在下官的眼前,回憶起來洄雪對莫白的感情由來已久,只是下官始終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注意罷了。

  而莫白,莫老師,莫講師,莫指揮究竟愛不愛洄雪呢?

  下官正想著,孟洄雪就從偏門走了進來,他像往常一樣打起招呼來:「洄雪!」

  乍見小師弟,孟洄雪揚起習慣的微笑,下一刻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迅速低下頭裝作沒看見的模樣。

  下官以為她沒看見自己,揚著小提琴弓,他親熱地向她擺著手:「洄雪!洄雪!」今天洄雪怎麼了?怎麼那麼冷漠,甚至還透  著一點點古怪?不會是因為莫白吧?他不自覺地瞟向莫指揮,果然發現他的眼睛正巡望著洄雪,可惜她出神的視線不知道望向哪邊,就是沒看見莫白。

  緊趕了幾步跑到洄雪跟前,他想告訴她:她愛的那個人正關注著她。

  洄雪猛抬頭就看見下官正站在她的面前,她被自己嚇了一跳。不能再繼續偽裝下去,有些話她不能不說:「下官,其實我……我們認識很久了,從我進校開始,咱們就認識,不對不對!是從你加入管絃樂隊開始,我們才認識……雖然這樣說,但我們認識也有好幾年的時間了。不長但也不短……不短……」

  「什麼?」這不是他熟悉的孟洄雪,說話怎麼吞吞吐吐?「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她都已經告訴他,她單戀莫白的事實了,還有什麼話不能說?他催促著她,「說吧!說吧!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是他要她說的,洄雪直言不諱:「我不喜歡你。」

  「啊?」下官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當著這麼多管絃樂隊隊友的面,她說什麼呢?「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朋友!」有些話當說則說,拐彎抹角反而抓不準重心,找不到要點。洄雪與從容不同,她的硬是從骨子裡發出來的,「你比我小那麼多,這幾年來我一直將你當成弟弟,我們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你明白嗎?」

  下官明白,或許他不喜歡複雜的東西,但該懂的道理他都懂。從她告訴他,她喜歡的人是指揮莫白開始,下官就知道他們之間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她的美好一直樹立在他的眼前,那—是一種與從容完全不同的美,他欣賞他讚美他喜愛,他卻不曾想過要占為已有,

  聽到洄雪喜歡莫白的消息,下官所有的不是失望,反而是輕鬆。那種輕鬆就像你做選擇題,兩個選項你不知道選什麼才好,突然電腦幫你去掉一個錯誤答案,留下惟一的正確。不用選擇,得分已在眼前——那種輕鬆是不言而喻的。

  他喜歡洄雪,但那不是愛,他知道。

  他卻不知道今天洄雪為什麼跟他說這些:「洄雪,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他還問她到底怎麼了,不是應該她來問他的嗎?「我不知道你跟奕從容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我相信她是個好女孩,你不要等到錯過後再追悔莫及。」

  洄雪撂下話猛地轉身,正對上莫白期待的眼神,她這才發現這句話也同樣適用於他。挺起胸膛,她揚起美麗的下巴:「莫指揮,我今天有點事提前結束訓練,你沒意見吧?」

  不等莫白批准,她擦過他的身體走向音樂廳的出口。她離開他,不是他批准的,是她自己決定的。

  美麗的系花離開了,留下了兩個呆滯的男人。

  莫白低著頭裝作看曲譜,從洄雪被一個女孩叫出去,直到洄雪離開音樂廳後的半個小時,那頁曲譜就沒被翻動過。

  下官比他好點,在洄雪離開後的十五分鐘,他給自己忙亂的思維找出了一點頭緒。那就是——

  「從容!奕從容——」

  

  上官下官現在的狀態不像是從音樂學院跑出來的,更像是體院裡奔出來的中堅分子。他用百米賽跑的速度穿梭在音樂學院的小道上,抄近道他終於找到了那個讓他心煩的人,她正站在音樂學院最後一級台階上,她的前方還停著一輛黑色的摩托車。

  「奕從容——」

  背對著下官的從容沒聽到他的呼喊,下了最後一級台階,她吃驚地發現左岸竟然在原地等她。

  「你一直在這兒,沒走?」

  「我出去了一會兒,不過以賽車的速度又飛馳回來。」左岸得意洋洋地敲著手中白色的摩托車頭盔,「怎麼樣?喜歡嗎?」

  「送給我的?」

  「這是當然,我的摩托車從來不會載其他女生,你是我惟一的女人。」

  小巧的白色頭盔放在黑色的重磅摩托車上顯得尤為醒目,從容抱著它抬頭望向左岸,「我不需要這個,我……」我不會坐你的摩托車,因為我不是你的女人——這些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左岸卻搶先一步將她套在了白色頭盔下,「來來來!戴好安全帽,我送你回家。」

  不想戴安全帽,不想讓他送她回家。從容不停地搖著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就好,就不麻煩你了。我自己能走,真的!」

  「什麼話?送女朋友回家是身為男人的我的義務。」左岸甚至動手欲將她抱上車,為了避免他的手碰觸到她的身體,從容相當主動地爬上了摩托車。

  左岸目的達成,頓時眉開眼笑起來:「這樣才乖嘛!」他發動摩托車這就要走。

  「從容……從容……」

  從容隱約聽到自己的名字在風中迴盪,她回過頭,白色的頭盔掩蓋了她的視線,她無法看到身後的情景。左岸卻從後視鏡裡看到了上官下官狂奔的身影,他加快速度,想將他甩得更遠。

  偏偏下官倔強的脾氣八百年來一回,明知道「11」路車趕不上左岸的重磅摩托車,可他就是不肯認輸,非追上從容不可。

  「奕從容,你給我停下來!奕從容——」

  風將他的呼喊帶給從容,她看不見,只好向左岸求證:「是不是有人在叫我?」

  「沒有,你聽錯了!」左岸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從容的擔心,他不會將她讓給任何人,尤其是上官下官。

  人與車的距離越來越遠,下官和從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長,她就快從他的視野裡消失了。

  放棄只是一瞬間的決定,下官停下腳步,雙手支撐著膝蓋喘個不停。他十八年來跑動的距離都沒有今天這麼多,累得他真想躺在地上讓摩托車從他的胸口軋過。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低垂的頭看到一雙粉紅的鞋出現在眼前。是她,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坐在車上,從容總覺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是……那是下官的聲音吧!只有他叫她的時候會把「容」字刻意地往下壓,多少年了,這種叫法漸漸成了一種習慣,也印在了她的心裡。

  所以,今天即使是跳車她也要從左岸的車上下來,走到他的面前。

  從未見過這樣的下官,竟然為了追她,跑得滿身是汗。他那懶惰的個性,即使是搶購遊戲碟的時候都不會露出這樣的急切吧?看到他這副樣子,她多少有點說不出口的激動。

  「下官……」

  她來了!她終於走到了他的面前,左岸的摩托車停在她身後不遠處。下官微瞇著眼,漸漸直起腰來,緊盯著她,他開口第一句話:「你到底跟洄雪說了什麼?」

  「啊?什麼?」沒想到下官開門第一句話跟她說的竟然是孟洄雪,從容有些不敢相信,她情願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當她在裝佯,下官不客氣地再度發話:「你不要裝了,我都知道了。你跟洄雪到底說了什麼?你是不是跟她說我喜歡她?」

  他追上她就是為了說這些?從容眨著眼睛怔怔地望著他,她不敢相信聽到的事實。

  裝啊!你倒是繼續裝啊!下官劈頭蓋臉罵下來:「你都胡說些什麼啊?你腦子壞了是不是?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不知道啊?我跟洄雪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什麼都不知道,跑到她面前瞎說些什麼?你就知道給我添麻煩!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很為難,我跟她會連朋友都做不成的,你知不知……」

  「是!」從容冷硬地應承下來,「我就知道給你添麻煩,我什麼都不會,只會給你添麻煩。我恨不得天下沒有人喜歡你,我喜歡你跟孟洄雪見面就像仇人一樣。我抱著一顆壞心眼去找她,我就是要讓你們倆連朋友都沒得做,這樣你滿意了吧?」

  她生硬的表情是下官沒想到的,從前他們倆也會吵架,可大多時候都是她罵他聽著,她罵得難聽了,他偶爾反擊一句,她便不做聲,靜靜地聽著他反擊的道理。多數時候干戈化玉帛並不太困難,只有那難得的幾次鬧得凶了,吵得大了,只要第二天都會和好,決不會像現在這樣冷戰到這分上。

  不想戰爭,下官卻無力停止戰爭。

  「明明就是你的錯,你還不承認。」

  「你要我承認錯誤嗎y」從容拉著一張比瓠子還長的臉。以前每次吵到這個時候下官都會開兩個小玩笑,調節一下氣氛,爭吵也就自然消減了。今天,他不開玩笑,她也笑不出來。「是!我錯了,都是我不對。我不該跑去告訴孟洄雪你喜歡她;我不該告訴她,都是因為我每次不適時機的闖入害得你到今天都沒有表白的機會;我壓根不該去見她,她那麼高貴的系花,不是我這樣的狗尾巴草能夠媲美的。這樣你滿意了吧?」她又問他是否滿意,要知道下官並不想讓她承認錯誤——那你想讓她怎麼樣?他不知道。不想再跟他僵持下去,因為不想兩個人之間再掀起更大的風浪。從容轉向左岸,這時候摩托車倒是很好的交通工具,至少它能夠讓她更快地遠離下官那張白得發青的臉。

  見她要走,而且是走向左岸。下官的語氣不自覺地生硬起來:「如果你不想左岸誤會我們倆之間有什麼,我可以直接去向他解釋,用不著你拐彎抹角把我推銷出去。」

  「上官下官——」

  從容大喝一聲,她是真的被他惹火了,惹毛了,惹得發火了:「是!你說得都對,你說得沒錯,你說得很正確。我就是怕左岸誤會,他對我那麼好,我不該讓他有那種不安定的感覺,既然我決定跟他交往,就該把我身邊所有的年輕男性都肅清,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和你之間沒有任何關係。這樣你滿意了吧?」

  最後一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滿意。

  上了左岸的車,從容當著下官的面故意顯出很親熱的模樣。她攬著左岸的腰,上身緊貼著他的胸,兩個人契合的身體幾乎黏在了一起。

  下官,你記著!是你,是你將我推向了左岸,不是我走向他,是你推我過去的。

  黑色旋風從下官眼前打了一個旋,飛馳而去。被圈在那團旋風裡,下官喃喃自語:「我不滿意,你給的答案都不是我想要的,為什麼你就不明白呢?」

  

  又是清晨時分,上官太太做了兩個煎蛋,奕從容照例准點起  床。睡在自己臥室裡的上官下官玩了一夜遊戲,他睜著眼到天明,只等著某人闖進他的「閨房」。

  那人動也不動,洗漱之後坐在餐廳裡吃下屬於自己的那顆煎蛋,隨意地翻動著報紙,她似乎並不打算去打擾門裡的下官。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連上官老爸都坐不住了。不時地從報紙裡抬起頭望望餐廳那邊,好不容易聽到了從容從椅子上起來的聲音,一對父母的心都繃到了頂點。

  等了又等,沒等到從容的身影向兒子的房間靠近。

  上官太太忍不住向裡探望,眼見著從容出了餐廳路過客廳,直接走向大門?!

  「我說,從容你這就走了啊?」

  「啊!」從容坐在門廳裡穿著鞋,連眼皮都不抬地答應著。隨即逕自向外走去,等到她幫忙關上防盜門,上官夫婦徹底死了心。

  上官太太拉拉老公的衣服,用一種發現公雞下蛋的眼神盯著他:「她沒去下官房間噯!」

  開玩笑,上官先生又不是公雞,他不知道這兩個孩子之間發生了什麼微妙的轉變:「大概是兩個孩子間吵架了吧?沒關係,小孩子的交易,過兩天就好了。」他說得一派輕鬆,心裡卻清楚兩個孩子在一起門對門住了十二年,如今又過廠一年同居生活,吵架吵到從容早上不過來折騰兒子,這還是第一次。

  問題大嘍!想找兒子問個清楚,孩子畢竟大了,做家長的又不太好開口。一來二去,公雞母雞隻好閉起嘴來,任其發展。只是眼神終究止不住地向兒子的臥室望去,小子,你倒是哄哄從容啊!

  哄她?下官沒那個時間,他直接繞到陽台,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位於十二樓的高度,下面的人只顯現出小小的黑點,即使那麼小他也能分清從容的身影。相處了十八年,對彼此的一切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找到了從容,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黑色的摩托車和靠著摩托車的那個男人。難怪今天早上不過來叫他起床呢!原來有人在等著她。

  呼!下官長歎一聲,為自己感到不甘。昨夜,他不想抱著大情人的。他想睡覺,跑得雙腿酸疼,他累得只想早點休息。身體明明嵌進了柔軟的大床裡,他的精神卻飄忽在半空中。睡不著,翻來覆去,他想著一些不願想起的事。沒辦法,為了擺脫這種令人困擾的境地他只好玩遊戲。

  這一來二去,一夜就此從老怪與玩家的戰爭中流走。到了清晨,他想睡卻不敢睡。就怕她來叫他起床,他賴在床上不肯起來讓她誤以為他還在跟她鬥氣。

  沒想到,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多年的習慣竟會因為左岸的出現而徹底改變。

  從陽台上鑽回被子裡,寒意讓他感覺到冬天的存在。回去睡覺,反正有人送她上學,她……不再是他操心的對象了。

  閉上眼,下官只想這樣睡著,除了遊戲和小提琴,也只有睡覺能讓他什麼也不想。

  坐在摩托車上,從容不停地回頭向十二樓的方向張望。想去叫下官起床,這早巳成了她生命的一種習慣。可是從昨晚至今的猶豫卻讓她卻步了,她怕見到他,怕聽到他那些足以擾亂她情緒的語言。

  她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勇敢,直到今天她才知道。

  想獨自去上學,卻沒想到左岸的摩托車已經在樓下等她。這男人啊!總是霸道得讓她想說卻說不出口:

  僵持了片刻,她終於還是在他霸道的要求下坐上了他的車,  讓他載她去學院。算了,她已經夠煩,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理他,等忙完了這陣再說。

  身邊少了下官,多出一個左岸,至少她不會覺得那麼孤單。

  此時,下官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徹底地沉醉在睡海中,忘了一切,更忘了今天的樂理課是早就看他不順眼的莫白在執教。

  等下官一覺睡醒,等他悠閒懶散地邁進課堂,莫白已經結束了課程歪在講台前,帶領整個班的學生等上官下官一個人。

  「你終於來上課了,上官下官演奏家。」

  莫白語氣不善,下官也沒在意,準確說來他是沒心思跟他繼續糾纏下去,嚴重缺乏睡眠讓他腦子空空,什麼也想不起來。現在的他只想找個位子坐下來,課,上不上都一樣。

  瞧他那囂張的態度,莫白就來氣:「上官下官,我知道你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全校師生都知道。但你的其他課成績呢?每天看到你不是玩遊戲就是睡覺,你還幹過些什麼?總有一天,你的天賦會被你的懶惰全部折騰掉的,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這點道理還要我教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你跟我說這些,你煩不煩啊?」本來就不耐煩的下官被莫白當著這麼多同學的面罵了一頓,語氣驟然之間差了許多。

  瞧瞧!瞧瞧!這學生什麼態度?莫白看他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他還在東方學院音樂學院做學生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個男生。天賦歸天賦,囂張的態度也是與身俱來,成天擺著一張冷臉,眼睛永遠望著地上不瞧人。

  那個時候莫白還是作曲系的學生,做了一支曲子想找還是初中生的上官下官演奏,結果他倒好,給他非常完美的答覆:

  「我手邊的這張遊戲到現在還沒能通關,等我通關就幫你演奏,行吧?」

  這叫什麼答覆?分明是不想幫他演奏,不想就不想他還找這麼爛的借口。從那時候開始,莫白與上官下官的梁子就結大了。後來莫白留校擔任管絃樂隊的指揮,要不是下官的確有演奏小提琴的天賦,他早就將這個不參加練習,只知道睡覺和玩遊戲的小子給趕出了管絃樂隊,還等著瞧他放肆的模樣?

  最近這段時間,他越來越難以忍受下官無禮的態度,他要給他一點教訓,讓他懂得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

  「上官下官,這個學年的樂理課,你的出勤率還不滿百分之五十,按照學校教務處的規定,無論你最後的樂理成績是多少,我都可以算你不及格。這門課你就等著補考吧!」

  以為這樣就能震懾住下官?那他也太不瞭解自己的學生了,下官給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話:「隨便你!」

  他背著包筆直不打彎地向外走,莫白反倒被他弄糊塗了:「你幹什麼?我要當掉你這門樂理課噯!」

  「我說了,」下官不冷不熱地強調著自己的決定,「隨便你!反正這門課都已經被當掉了,我等著補考就好,再上也沒什麼意思。」他去琴房練琴去嘍!

  他想怎樣就怎樣,下官照樣走著自己的道路。他,其實和奕從容有著同樣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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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45: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怎麼會這樣?你怎麼能這樣?」

  小桃望著莫白,簡直不敢相信:「你明明說好了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你這種人居然也能當老師?」

  又是西方樂團訓練時間,小桃早早來到琴房,收拾著這裡的擺設。老柴也跟著幫忙,奕從容還特意請了學院的調律師來調音。原本大家都在等著上官下官,想好好排練新曲目。沒想到等來的竟是莫白,竟是他要求西方樂團立刻解散的消息。

  從容覺得事有蹊蹺,她想弄個明白:「莫白老師,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你突然改變決定,我們既然是西方樂團的成員,我想  我們有資格弄個清楚。」

  莫白到底是以老師的身份出現在這裡,既然作了決定他就把話說個清楚:「上官下官這段時間上課極不認真,對管絃樂隊的訓練也很鬆懈。我當初答應給西方樂團一個月的時間是因為上官下官在我面前一再保證,他會處理好學習、管絃樂隊訓練和這裡的練習,這三者間的關係。但是現如今他先違反了跟我之間的約定,我只好出面中斷西方樂團。」

  什麼叫連坐?這就是教師身份所賦予給莫白的權力。

  小桃壓根不買他的賬:「你對下官有意見就牽連到西方樂團,你算什麼老師!我……」

  她大有揍他的意思,幸虧老柴出手迅速,成功地阻止了一宗學生揍老師的校園暴力事件。要是莫白真被揍了,不僅西方樂團再也保不住,恐怕連小桃的學籍都會連著消失。

  「小桃!小桃,你不是淑女嘛!淑女是不會在這時候揍老師的,冷靜!你可千萬要冷靜!為了你自己,為了整個西方樂團,你就再裝一回淑女吧!」

  「去你的!對這種人,老娘才不屑於裝淑女呢!」對方都不是紳士了裝淑女有個屁用啊!小桃怒火中燒,粗口滿天飛,「你想要西方樂團存在就存在,你想解散它就解散它,你以為你是誰?你不就比我們長几屆嗎?憑什麼在這裡指手畫腳的,老娘我還就不樂意聽你指揮了,有本事你開除我啊!」

  「小桃——」從容一馬當先擋在小桃和莫白之間,她不希望西方樂團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解散,他們努力了這麼久,就差一步了,沒道理因為莫白對下官的某些看法就徹底被抹殺。

  「莫白老師,你也是熱愛音樂的人,你也是從我們這麼大走過來的:聽說,音樂學院裡第一支由學生組成的樂團就是你和孟洄雪等人一手創辦起來的。相信你也知道創辦樂團的苦與樂,我們撐到今天不容易,請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以從容的個性能將話說得如此婉約實在不易,老柴和小桃看在眼裡,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只可惜這一次莫白是鐵下心腸要給下官一個下馬威,堅決解散西方樂團:「你們要想繼續保留西方樂團也可以,但不能佔用學院的琴房,也不能在音樂廳裡演出。學院不會承認西方樂團,它只是你們四個人合在一起的私人樂團,這就是我的決定,不會再變了。」

  「西方樂團不會解散!」

  非常有質感的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下官背著他的老婆站在莫白跟前。兩個男人對視著,沒有火熱的戰爭氣氛,彼此間暗地裡扭著一股勁。

  「你對我有什麼看法盡可以衝著我來,你可以在我的學籍上記過,你可以說我考試不及格,你可以說我出勤率不夠,你可以侮辱我的演奏技巧。但,西方樂團不會解散,更不會因為我而解散。」

  也許他們演奏得的確很菜,但他們四個人在這段時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西方樂團已經不僅是一個樂團,更是四個人彼此依靠的地點,他上官下官絕對不會親手毀了它。

  然而,莫白真的還會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不會啦!再也不會啦!

  衝著莫白,下官捏緊的拳頭漸漸鬆開,低下頭,他對他做了最大的讓步:「不要解散西方樂團,我——求——你!」

  他求他!上官下官求莫白放過西方樂團!向來散漫又自傲的下官竟然會為了保全西方樂團向莫白低頭求饒。

  小桃、老柴和從容霎時間紅了眼眶,成長有時候意味著讓步,為了西方樂團為了大家,下官逼著自己長大。

  都到了這一步,莫白還能說些什麼。冷著臉,他一聲不吭地向門外走去,臨了還幫他們關上門,給他們一個自由練習的空間。

  西方樂團勝了,下官卻敗給了莫白——只是,他真的贏了嗎?

  踏出琴房,莫白猛地抬頭竟看到了不該在這裡出現的她——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看看你是怎麼整治下官的。」孟洄雪的聲音冷得像雪,沒有溫度,卻很美。

  「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以前那個為了給自己一手創辦的樂團找到演出地點、訓練場所的那個莫白哪裡去了?那個只要是熱愛音樂的人,哪怕演奏得再差也歡迎加入樂團的團長哪裡去了?那個為了能讓學生樂團獲得學院的認可而親自闖進院長辦公室的莫白在哪兒?就因為你當了老師,就因為你不再是可以任意妄為的學生所以你就拚命壓搾他們?你利用你的身份,你的權力都做了些什麼?」

  過往那些美麗的音樂都不見了,被莫白親手毀滅了。

  「你以為自己夠懂音樂,你以為自己是莫老師、莫指揮就很了不起是嗎?」洄雪站在他的身旁,眼睛卻凝對著琴房裡的四個人,「他們比你更懂音樂,他們比你更偉大。」

  擦身而過,她不會永遠停在原地等待著他追上她的腳步。

  

  那天之後,上官下官照例參加學院管絃樂隊的訓練,照樣抽空去西方樂團練琴,他和毛桃、柴可夫親親熱熱地合奏,見到奕從容,他也有禮有節地打著招呼。所不同的是,能避免和從容說活,他絕對不開口。更多的時候,他只是遠遠地站著,看左岸接從容下課、上學。

  從容也變了,對西方樂團的訓練,她顯得不那麼積極。更多時候,她穿梭於學院和邀舞酒吧之間,還常常和左岸在一起擺弄電子合成器。而她的國王——鋼琴被安靜地擺在一邊,她有了新寵。

  這樣也好,很少見面,至少她跟下官連吵架的機會都很難碰到。只是這種平衡沒能保持太久,在某個管絃樂隊訓練的下午,當音樂學院院長衝進音樂廳的時候,最後的平衡被打破了。

  「上官下官!上官下官呢?」

  只見院長滿頭大汗,面帶焦急之色,莫白察覺來者不善,趕緊迎了上去:「院長,你找上官下官啊?」

  「他在哪兒?」院長推開莫白,一心只想找到那個冤家——追債也就追到這分上了吧!

  在這種時候,莫白要是聰明一點,就該趕緊將上官下官給供出去,偏偏他還傻不啦嘰地擋在院長面前:「院長!院長,你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

  「不一樣,怎麼會一樣呢?我就是要找上官下官把話說說清楚。」院長橫著臉四處尋找著下官的蹤跡,猛回頭他依稀看到一隻黑色的腦袋。

  好吵哦!下官正睡在興頭上,嘈雜的聲音讓他恨不得將圍在週遭的蒼蠅全都趕出去。

  「誰啊?吵死了!」簡直比管絃樂隊所有正在訓練的樂器聲加在一起還吵。

  這小子,訓練時候睡覺還敢說院長吵死了?莫白拿著指揮棒就敲在他的頭上:「你怎麼跟院長說話的?」

  下官揉著疼痛的腦袋正要跟莫白對幹到底,這一抬頭正巧瞥  見院長大人慈眉善目的表情。

  「院……院長?」

  「不要緊!不要緊!」院長大人笑得那個憨厚啊!跟剛才對著莫白的那副表情完全不似一個人,「下官,你在睡覺啊?那你睡,你繼續睡,睡完我再跟你說。」

  這叫什麼事啊?莫白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這是院長跟學生說話的態度嗎?莫白的指揮棒再次發揮了作用,敲在下官的腦袋上,他拿他的腦袋當木魚:「快點站起來跟院長說話,你那是什麼態度?」

  「莫老師,你這是什麼態度?」院長橫著眉對著莫白,就差沒把他吃下去了,「你這是跟學生說話的態度嗎?我說了多少次,老師跟學生都是平等的,應該用你的愛心,你的一顆赤誠的教育之心關愛學生。學生和老師之間只有身份的差距,沒有階級差距,你明不明白?真不知道我平時說的那些,你都聽到哪裡去了?」

  莫白收起指揮棒嘀咕了一聲:「我只記得你罵我時的階級差距。」

  孺子不可教也,院長捲起袖子打算用超級大嗓門再次發揮罵人的功能。下官適時地打起圓場來:「莫白老師,你這是跟院長說話的態度嗎?跟你說了多少次,要懂得尊重領導,你瞧瞧你!你瞧瞧你這是什麼態度?」

  「是是是。」莫白點頭稱是,片刻之後他驀然回過神來,「你這是跟我說話的態度嗎?到底你是我老師,還是我是你老師?」

  「你是!當然你是!」下官連連點頭,這種原則性問題他不否認。倒在椅子上,他準備繼續補眠——昨晚抱了一夜大情人,累啊!

  還睡?下面的消息絕對讓他睡不著。

  「下官啊!你被維也納音樂學院選中,你可以去維也納進修了。你是我們音樂學院第一個被選中的學生,你是我們學院的光榮啊!」

  院長的激動之情猶如他被選中去進修似的,下官反而顯得異常冷靜。

  去維也納進修是莫白一直以來的夢想,他申請了許多次都未成功,下官這小狗東西怎麼會這麼幸運?

  「你真是天生命好!」莫白的語氣酸酸的。收不住的酸氣正對上衝過來的孟洄雪,「恭喜你,下官!你才華橫溢,你的音樂一定能被更多的人所接受。」

  恭喜的話說多了,洄雪忍不住拿拳頭敲敲他的胸:「你是什麼時候去找維也納那家音樂學院的?我居然一點也不知道哦!不過,你真的好幸運哦!居然一去就被人家選中。」

  下官笑笑,沒做聲。心下卻明白,他所得到的一切是幸運更是努力,他準備了整整十四年,在去面試之前,他狠練了一段時間帕格尼尼的作品,練到脖子上出了薄薄的血霧。然後,將自己的演奏通過網絡視頻傳輸給維也納音樂學院一位知名的小提琴教授。他一直在等待對方的回應,不是等待幸運地被選中,卻是等待被慧眼相中。

  像下官所做的一切努力,外人看到的只是他得來的成就,沒有人會在意他所付出的努力,除了從容。

  從容……從容……

  有多久沒有想到這個名字了?三天還是四天?記不清了,每天每天的相處早已成了習慣,偶然的陌生反倒讓他神情恍惚起來。

  只是這陌生會不會一直延續下去?如果他離開東方學院,如果他去了維也納,他們……從此以後天各一方。

  

  還是這間琴房,還是這架鋼琴,上官下官輕撫著黑色的鋼琴,那種熟悉的觸覺讓他視線模糊。食指與中指交錯走在黑白琴鍵上,從右走到左,音階越來越低,像他的心情。

  穿過走廊,奕從容依稀聽到鋼琴聲,這種力道只有他能發出。推開琴房的門,她站在門口,頑皮的風越過窗戶撩開她耳際的碎發,亂了思緒。

  好久不曾聽過他彈琴,小時候,他需要定音準卻練習和弦的時候就會跑到她家去。他一向彈的是她家的那架鋼琴,分開六年,他沒有買鋼琴,彈的是學院的琴。同居這一年,他們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

  可自從她早上不去叫他起床,他便不曾再彈過那架鋼琴。

  鋼琴想他,她也想他。

  她的腳步透過琴聲的縫隙鑽進下官的耳朵裡,別過臉,他望著她的眼神幾乎不含感情。

  不笑的下官讓從容害怕,不想再爭吵,她選擇遠離他。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從容,你又要走?」

  毛桃背著長笛走到門口,正為見到他們倆而高興,迎面聽到的卻是從容又要離開的消息:「從容,你怎麼回事啊?這些天你都很少參加練習,西方樂團是你組建起來的,你怎麼能撒手不管?」

  「不是這樣的,小桃,這段時間我比較忙,等忙完了這陣,我會好好地完成樂團的練習。」只要再過幾天,只需要幾天的時間就好了。

  「你忙著跟左岸約會吧!」柴可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扭頭他用眼神示意窗外的空地,「你男朋友又來接你了,所以你又要撇下我們跟他去約會?」

  從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解釋,她只能說:「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我是真的有事。」

  之前她給自己找借口小桃都能接受,可是事到如今,連小桃也不想再活在她的欺騙中了:「從容,你如果不想要這個樂團你就說,雖然西方樂團是我組建的,但如果沒有你的支持和鼓勵,它早就不存在了。現在你放任它不管了嗎?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

  「我真的有事!」小桃,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你有什麼事你就說啊!」小桃最受不了的就是這點,「我把你當朋友,我什麼都告訴你,可你呢?你到底在忙些什麼,你有沒有告訴過我?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當不當我是朋友?」

  被朋友厭棄的感覺在小桃心頭蠢蠢欲動:「我知道自己跟你之間的差距,我知道我們倆不是一種人。你是高貴的淑女,你是音樂中的國王。而我只是爆發戶的女兒,我只會耍花腔。可我選擇了長笛,我選擇了西方樂團,我選擇了你這個朋友,為什麼你就不肯接受我呢?」

  我沒有!我沒有不接受你這個朋友,我沒有不要西方樂團,我沒有不要大家——我只是需要時間做完手邊的一切。

  不想看到向來堅強的小桃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從容想伸出手去擁抱她,卻見有雙手比她更快,更熟練地抱住了小桃——老柴?

  輕拍著小桃的臂膀,柴可夫不在乎「酒瓶底」滑落到鼻尖。無聲的安慰渲染在兩個人之間,靠在老柴身邊的小桃比淑女更顯溫柔。

  什麼時候?他們之間什麼時候培養出這般默契,從容竟全然不知。她的世界在悄悄變化,她還以為一切仍保持原樣。

  等她忙完了這陣,她一定努力將錯過的一切補回來。

  可是,上天不會給她多餘的時間。

  「我要走了。」

  「什麼?」從容沒聽清楚,瞪著眼,她要他把說出口的話收回去。

  「我要走了。」他重複著自己的決定。憋不住了,下官早就憋不住了。早說晚說都要說,就說在這一刻吧!正好大家都在。

  柴可夫天真地以為下官要隨管絃樂隊去外地演出:「你什麼時候回來?」

  「四年、五年……還是更長,我也不知道。」下官攤開手,既然選擇離開,那麼離開多久都已不重要了,「學時要等到去維也納以後,根據我的學業情況再定。」

  維也納?他要去維也納?從容終於聽懂了他的決定:「你要走?你要去維也納留學?」

  她那是什麼表情?吃驚還是不捨?下官分不清楚:「是!」

  「我不准!」從容想也沒想,脫口喊了出來,「我不准你去維也納,你考進了東方學院音樂學院,你該在這裡讀完四年大學,你這樣就離開,這算什麼?你什麼意思?我不准!我不准!」

  「你憑什麼不准?」下官受不了她狂傲的態度,他也是想都不想,直接對著她吼了起來,「院長都熱切歡迎我盡早去維也納留學,好為學院增光添彩。你憑什麼不准我去?你以為你是誰?」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可以去。」從容霸道地對著他叫,想用音高將他的決定壓下去,「你走了,樂團怎麼辦?我準備了……」

  她的準備在這一刻還有意義嗎?她對他,或許早就失去意義了吧?

  他留下來還有意義嗎?他對她,不是早就失去意義了嗎?

  「你可以跟左岸組成新的樂隊,你根本不需要我。」下官別過臉,哽咽的聲音是因何而來?是因為她和左岸在一起,還是因為自己即將離開?

  多說無益,從容只想問他最後一遍:「你已經決定離開了,是嗎?不要說別的,只告訴我,是或不是!」

  她的眼神深深,深入他的心底。如果他們一直能像這樣直接又坦誠,也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最後一次,讓他們坦白相又寸。

  「是!我已經決定離開了。」

  「很好!」從容望著他不住地點頭,風拂面而去,帶走她孤單的表情。她的眼睛亮亮的,不是因為淚,而是因為開心——她這樣告訴自己,「很好!很好!」

  轉身,她幾乎是用逃的,逃出了琴房。

  沒有追上去,這一次選擇離開的人其實是上官下官。坐在琴凳上,他彈著從容喜歡的曲子,琴凳的左邊空出一大截,彷彿她就坐在他的身旁。

  何苦呢?他這是何苦呀?

  小桃天生粗神經,她的想法很簡單:「你不也捨不得離開嗎?為什麼就不能留下來?」

  「我贊成下官離開。」老柴扶扶「酒瓶底」,盡顯他自以為是的成熟男人魅力,「這麼好的求學機會怎麼能錯過?相比起維也納的進修,這邊的樂團根本算不了什麼——男人要以事業為重……喲!」

  他話還沒說完,一記亂棍就砸在了他的頭上。他摸著頭,小桃愛撫著她的長笛,嘴裡還不斷地感歎著:「純銀打造的長笛果  然好用,打起人來手感真好!」

  好?她還好?他被打得一點也不好。

  被打也就算了,關鍵是二十一歲的老柴被十九歲的毛桃打得很沒尊嚴,揉著腦袋,他警告她。

  「你再這樣下去,一輩子也當不成淑女。」

  「誰要你惡意拆散西方樂團?打你還算輕的了!如果當淑女必須得離開這個樂團,我情願不當。」

  下官身邊空出來的位置由她補坐上去,坐在那裡,她能感覺到從容坐在鋼琴前的神情:「從最初吹得跟放屁一樣,到後來能吹出簡單的曲子,直到現在剛剛能加入到你們的合奏中。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西方樂團的成長,為什麼要放棄?我、從容、老柴和下官,我們四個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好不容易將四件完全不同的樂器融合到一起,融合到一首曲子裡,為什麼要放棄?我不放棄!我不是男人,我不懂得什麼叫以事業為重,我只知道十九歲的我不會離開西方樂團,不會離開你們。」

  音樂可以這麼簡單嗎?

  以前老柴以為音樂很複雜,直到加入西方樂團他才知道,原來音樂可以像下官那樣,想拉琴就拉琴,不想拉就玩遊戲或者睡覺。

  原來音樂可以像從容那樣,即使是在研究藥理,也可以在爬滿化學公式的筆記本上寫著偶爾冒出來的曲譜;原來音樂可以像小桃那樣,將長笛吹得跟放屁一樣,卻依舊樂在其中。

  音樂,真的可以這麼簡單嗎?

  「我出生大提琴世家,生下來就注定要從事這一行。練了這麼多年的大提琴,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早已證明我沒有天賦,家人也對我放棄了希望。可我不放棄,從開始的不服輸到這一步,我已經不知道我到底是為什麼拉琴了。」

  「因為你喜歡音樂,你喜歡大提琴。」下官明白他對大提琴的那種複雜感情,「你不想放棄大提琴,因為你喜歡這樣樂器,即使知道自己一輩子也成不了頂級的演奏家,但這並不影響你對它的喜愛。」

  就像下官,從一開始被動地排斥,到漸漸地喜歡,他想要的已經不是獲獎的欣喜,而是讓自己的情感透過小提琴流露人間的這種方式。

  音樂,就是這麼簡單,憑感覺演奏你心中的樂符,就像愛——想愛就愛,有愛就說!

  

  像天下所有的父母,聽到兒子即將遠赴國外求學,上官爸媽亦喜亦憂。說了許多出去後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的話,可能是兒子就要離開身邊的緣故,尚未衰老,上官爸媽已經開始回憶兒子小時候的情形了。

  「你那時候不肯練琴,哭著喊著說自己好可憐,都沒有童年。那時候你才幾歲?剛上小學四年級吧?也不知道你是從哪兒學來的詞彙,居然會說我們殘忍,我們讓你沒有童年。」

  上官老媽笑著搖了搖頭,兒子掛著眼淚,拖著鼻涕哭喊著「沒有童年」的日子彷彿還在眼前,這麼快他竟然已經長成男人了。

  「說實話,小時候看你拉琴那麼辛苦,我們也心疼。可老師說你有天賦,我們怎麼捨得讓你錯過,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堅持走下去。」

  「你不瞭解我們的苦心,還把琴摔在一邊。那時候要不是我們逼著你練,今天你也走不到這一步。算起來,當時心狠地逼你  練琴還是正確的選擇。」

  從很早以前上官老爸就開始感歎,如果當初不逼兒子學小提琴,而是讓他選擇自己喜歡的道理,現在的上官下官又會是什麼樣子呢?會不會比現在成功,會不會比現在快樂?誰也不敢說。

  那些痛苦的歲月都已走過,今天看來,那些痛苦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十九歲的下官可以為自己的過去感到驕傲,爸媽的選擇沒有錯,他的努力換來的是同等的收穫。

  可那段路走得並不容易,陪著他一路走來的人更是辛苦。上官老爸相信:「如果當初你放棄了小提琴,放棄考音樂學院附中,最難過的可能不是我們。」

  那會是誰?

  「從容。」

  上官老媽至今仍記得那一年兒子考音樂學院附中時的情景:「你嫌學小提琴太苦了,說什麼也不肯再繼續。你總認為考音樂學院是我們的願望,只要你考不取音樂學院附中,我們就不會再對你報以希望。你想毀了我們的希望,所以你考試前一天你離家出走。」

  「你們都知道?」下官一直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他的確離家出走,可是在考試的前幾個小時他被從容找到並拽了回去,七年來他還以為爸媽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也許他們錯過了兒子的脆弱,錯過了兒子反叛的態度,但他們再不會錯過兒子離家出走的決心——他的痛苦他們看在眼底,從他決定離家出走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告訴自己:如果兒子回來後依然不願意學小提琴,他們就順了他的心願,放棄。

  「可是當你回來後卻非常肯定地告訴我們:你要考音樂學院附中,甚至發誓無論如何也要考中。」做父母的,當時就呆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兒子的態度會在離家出走後產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因為從容——下官沒有告訴任何人,他選擇考音樂學院附中的真正原因。不為別的,只因為從容。

  離家出走被從容找到,並沒有改變他的決定。他不想考音樂學院,他的確愛好小提琴,但他不想將小提琴當成自己的終身事業。他答應從容跟她回家,他準備回家後就跟父母攤牌,說什麼也不再學習小提琴。

  可回家的路上,從容忽然有感而發:我真的好想和你這樣手牽著手一起走進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的大門。

  不想分開,她不想和他分開,他也被她所打造的夢想迷惑著。

  哪怕再怎樣不情願,只要想到未來十年裡,可以和從容手牽手一起走進東方學院,他所有的委屈都變成了甘露。

  他上官下官會決定考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其實是在延續奕從容的夢想。

  正因如此,當他站在考場外面,直到考試結束鈴聲響起都沒有見到從容,他才會那樣埋怨她,甚至恨她。

  她親手為他打造的夢想,再親手毀滅——他恨她的殘忍。

  搬家,其實是他向爸媽提出來的。那時,他並不知道,從容是因為左手臂脫臼無法參加考試。

  他不知道的,豈止這一件!

  「你今天的成就其實是從容用她的夢想換來的。」

  上官老爸有感而發:「你離家出走,我和你媽媽都不知道你會去哪裡,不到二十四小時又不能報警,我們坐在家裡,只等你十丁電話回來,我們哪兒也不敢去:只有從容,她不放棄,她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你。」

  想起那時的從容,上官媽媽不禁莞爾:「那麼點點大的丫頭站在我們面前,向我們保證:她一定會將你找回來。她還跟我們提出條件:如果把你找回來,我們不可以再逼你練琴,要讓你自己決定,想拉就拉,不想拉就讓你玩遊戲。她才多大的孩子?小丫頭長得又小巧,我們根本沒把她的話當真,沒想到她真的把你找了回來。」

  可付出的代價卻是慘重的!因為這,上官爸媽一直覺得虧欠奕家。

  「要不是為了找你,從容不會摔得左臂脫臼,更不會因為顧著找你而錯過治療的時間,弄得她習慣性脫臼。害得她對自己彈琴失去信心,永遠放棄了成為鋼琴家的夢想。」

  「什麼?」下官從沙發上彈跳起來,他的下巴不停地抽動著,不相信媽媽說的都是事實,「從容左臂脫臼是因為找我摔的?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從容說她是在家拿東西的時候弄傷的。」

  「從容是這麼告訴你的?」上官爸爸也不敢相信,多大的孩子,怎麼能為另一個孩子考慮到那麼詳細周到?「從容把你找回家,她剛到家就倒在了地上,嚇得奕家夫婦不知道如何是好,還叫了救護車來。到醫院才知道,她竟然在左臂脫臼的情況下在外面奔波了十幾個小時。也不知道那麼痛的情況下,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下官不敢置信地搖著頭:「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就算你們當時考慮到我要考音樂學院附中,這麼多年來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上官老爸看著太太,她也正瞧著丈夫:「我以為你跟他說過的。」

  「我以為你跟他提的。」

  原來,七年來誰也沒說。潛意識裡,他們都不希望兒子帶著愧疚生活下去吧!於是,他們自私地隱瞞著一切,包括身為父母那顆內疚的心。

  「兒子!兒子,我們以為你知道。你天天跟從容在一起,我們以為她早就告訴你了,她沒說嗎?」

  下官呆呆的目光直視前方,全然不知眼裡融下的是什麼,他的腦子在頃刻間凍結成一片,木木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他只知道:「她沒說,她什麼也沒說,她根本就沒打算告訴我。她想瞞我一輩子!」

  一輩子有多長,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隨著這個埋藏了七年的秘密在這個漆黑的夜晚被月亮照亮,太多從前他不知道卻模糊感覺到的情感正在悄悄萌芽。

  找到她!這一刻,他只想找到她。

  國王和皇后是永遠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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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8 01:47: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這樣深的夜,被雨洗刷過的街透著清新的滋味,所有過往皆被風拋在一邊。不管外界有多紛擾,邀舞酒吧依然活在音樂之中。

  今晚彈電子合成器的人不是酒吧的少東家,換了個手法生疏的女生,她不會打節奏,不會選擇效果音,卻會一遍又一遍地彈著陌生的曲子。

  這是一首將小提琴、大提琴、長笛和鋼琴集合在一起的曲子,現在卻只能用電子合成器單獨演奏。

  皇后走了,花腔女高音和憂鬱的樂師單獨成鳴,國王被拋棄在幽暗的王宮中,他能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影子,還有那孤單的琴聲。

  不記得彈了多少遍同樣的曲子,彈得奕從容開始懷疑這首曲子還是不是她當初所作的那一首。想停下來,指尖卻不聽大腦的指揮,依舊在琴鍵上跳舞。

  停下來……我不要……

  就是指尖與大腦的僵持間,手機鈴聲竄了進來。打開手機盯著上面熟悉的號碼,從容不想接卻又放不下。

  站在吧檯後面的左岸一直注意著從容每個表情的變化,抓著手機卻又不接,是上官下官打來的電話吧?左岸衝上前抓過她的手機,這就想幫她掛掉。

  「你幹嗎?別掛!」

  關鍵時刻,從容抓過手機想也不想便接聽了:「喂?」

  等了好久,等到都快失去信心了,沒想到就在下官打算放棄的前一刻,他聽到了電話那頭從容的聲音:「你在哪裡?」

  他的聲音為什麼不自覺地在顫抖?從容應了一聲:「我在外面。」

  「在哪兒?我去接你。」像小時候那樣,每次她去上鋼琴課,等在外面的那個人不是爸媽,總是他。風裡雨裡,他心甘情願地等著她,從不言悔。

  可她畢竟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鋼琴也早已不再是她的專業。握著手機的手心沁出了汗水,從容不自覺地對著手機搖頭:「不用了,已經很晚了,你就別來接我了。等我弄完,我會自己回家的。」

  太多的話電話裡說不清,還是等到見面時再說吧!下官只想趕快見到她:「你到底在哪兒?告訴我,我去找你。」他聲音裡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太晚了,如果他早些這樣堅定地想走進她的世界,他們之間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都要去維也納了,再來這最後的告別還有意義嗎?

  對著手機,她的聲音充滿不帶感情的冰冷:「不用了。」她自己掛斷了手機,不要再聽到他的聲音。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下官害怕靜默的感覺,手機裡沒有她的聲音,靜得有些可怕。從剛才通話時的環境感覺,從容應該在邀舞酒吧,想必和左岸在一起吧!

  要去見她嗎?還是等到她回家再說?

  下官第一次作出了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的衝動決定——不管她跟誰在一起,不管夜是不是濃得分不清黑白,他都要在第一時間找到她,告訴她:他……他……

  坐在電子合成器面前,從容是一個音也彈不出來。下官的變化即使不用眼睛,光是憑耳朵她也能聽出來,不想再過問兩個人之間的紛紛擾擾,她決定先一步離開。

  「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左岸依舊以男朋友的身份擋在她的面前,「你先坐會兒,等忙完了這波客人,我開車送你回去。」

  從容慌忙擺著手:「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從很早以前開始她就想拒絕他的接送,怎奈他的霸道總是來得強勁而猛烈,說出口的拒絕又被他擋了回來。她也懶得堅持,一來二去,漸漸地她被這種霸道所包圍,甚至慢慢逼迫自己去習慣。

  其實,她只是害怕孤單,她只是不想活在寂寞裡。和下官相守了十九年減六年,左岸適時的出現,正好代替了下官的位置。

  人是群居動物,獨自一人是活不下來的。

  每個人卻又是不可替代的,想用一個人去替代另一個人,這種可笑的想法總有一天會暴露更大的缺憾,從容已經不想再為自己的錯誤承擔一次責任——懸崖勒馬大概就是她現在的心情吧!

  將左岸推到距離自己一米以外的地方,從容鄭重地告訴他:「左岸,你聽我說,我們之間並不是……」

  「從容!」

  

  奕從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汗流浹背的人是一向文弱儒雅的上官下官,他到底是怎麼來到邀舞酒吧的?用飛的嗎?

  來不及擦去順著兩鬢流下來的汗水,下官滿眼全是從容的身影:「我……我都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麼?是什麼事讓他這樣焦急地跑來找她?從容眨巴眨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他。

  「對不起,是我……是我毀了你的夢想。」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她是真的聽不懂,他到底想說什麼?

  下官上前一步,想離她更近,酒吧裡昏黃的燈光卻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我都知道了,你的左臂手肘脫臼是因為去找我而耽擱的,我都知道了!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他來找她是因為內心的愧疚?從容牽牽嘴角笑了起來,原來有些時候面對再苦的狀況也要笑著去面對,原來當找不出別的表情來替代的時候笑成了最好的面具。

  她笑得下官心裡發毛:「從容……」

  「你還想說什麼?」她挑著眉望著他,「你已經向我道過謝了,畢竟當初手肘脫臼又不是你弄的,那是我自己摔的,與你無關;我大可以來年繼續考音樂學院附中,是我自己放棄的,與你無關;我考大學可以以鋼琴為專業,是我自己選擇了藥理學,與你無關——我的夢想是我自己的,任何人也毀不了它,除了我自己。所以……」

  「所以我不需要有任何的內疚,你當初不告訴我,現在說這些,就是為了讓我不要內疚,是嗎?」

  十九年減六年的相處,下官實在是太瞭解她了,她總是為他著想,什麼時候才能自私地只愛她自己?「你該早點告訴我的,如果你當時告訴我,我會等你,等你考上音樂學院附中,我們倆一起上課,就像小時候那樣。」

  「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從容幾乎是用喊的,喊出了心中的告白,「雖然我很想一直做個小孩子,可我已經長大了。你拒絕長大,拒絕面對我們之間漸漸拉開的差距,這可能嗎?」到底是誰在自欺欺人?

  整天抱著遊戲的下官拒絕長大,拒絕面對他們之間的改變,他潛意識裡總以為什麼都不想,他們就還能像從前一樣單純地做朋友。等事實告訴他:下官,你和從容之間回不去了。他,包括她同時選擇了退而不問,寧可將冷漠進行到底。

  現在再回頭還來得及嗎?

  走上前,她像小時侯一樣牽著那隻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那隻手已經長大,已經大到足以包容她的手。

  「下官,別再糾纏於過去了。命中注定我得放棄鋼琴,你不是也即將去維也納了嗎?相信那裡一定有人等著為你彈伴奏,你不需要我了,我不能再陪你走以後的道路。我們……長大以後的我們……都有了自己的路。」

  如果走自己的路必須與她分道揚鑣,下官情願按照她的腳步緊跟上去。未來的路,國王和皇后依舊相依相隨。

  「我不去維也納了,我就留在這裡,留在西方樂團裡,我哪兒也不去。」

  他的決定總在一瞬之間,十二歲那一年,他搬家沒有告訴她,七年後他決定離開「東方」去維也納也沒有告訴她,如今留下來又何必跟她打招呼呢?

  從容皺著眉,不明白為什麼比她還大幾個月的下官會如此孩子氣:「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總是這麼意氣用事,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考慮後果,都要為了最後的結局而負責。說要走的是你,說要留的也是你——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為自己負責!」

  他當這是玩遊戲嗎?死在老怪的手上,他可以倒退回去,用第二條命重來一次。他的人生,只有這一次。

  上前,她給他最簡單的擁抱:「去維也納吧!你,上官下官就該去那種地方進修小提琴。別錯過你的人生,別為了任何人錯過——不值得的,真的!」

  鬆開手,她離開他的身邊。拽拽左岸的衣袖,她只想盡快離開邀舞酒吧,離開站在這個酒吧裡的下官。

  「你可以送我回去嗎?」

  這正是左岸求之不得的,環著她的腰,他帶著她從下官的身邊擦肩而過。

  不要走!

  下官在心中喊道,從容也如他所願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她笑著,那笑容正是下官熟悉的表情。她終究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像這十八年每一次爭吵之後那樣。

  「忘了說了,祝賀你可以去維也納進修,真心地祝福你未來能越走越順。」

  她祝福的不是別的,正是他的離去。不肯看到他離開的背影,她先他一步走開,將背影留給他。

  不要走!

  下官的手幾乎就要伸出去,親眼目睹左岸將從容從他的身邊帶走,他才明白留下來不僅僅是為了內疚,還有許多其他的因素。如果從前他弄不清楚,這一刻已經很明白了。

  他離不開的其實是……她!

  不要走——

  我還有話沒有跟你說,我還要向你——表白!

  想要得到是要付出的——這一刻下官在成長的道路上又學會了一招。

  

  抱著左岸的腰,奕從容緊緊地不敢鬆開。她害怕突兀地鬆開手,結果手心裡卻什麼也抓不住。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叫人好生害怕,她不習慣沒有下官的世界。

  「從容……從容……」

  那是下官的呼喊,即使相隔再遠,這些年培養出的默契也讓她能聽出他的呼喊。他叫她名字的時候總跟其他人不太一樣,她不會聽錯。

  緊盯著摩托車後視鏡,那奔跑的身影更將下官的每個表情都送進了她的眼簾。是他!他又在追摩托車。

  上一次是為了孟洄雪,當她萬般興奮地從車上跑下來,換來的只是又一次的爭吵。這一次還會是這樣嗎?

  不要了,她再也不想嘗試那種滿心期盼卻換來被傷害的感覺,再也不要了!

  緊攬著左岸的腰,她無聲的舉動示意他提速。她的反應讓左岸意識到後面那個奔跑的小黑點正是上官下官,他不會將自己的女人讓給任何人,黑色的旋風有足夠的力量將任何人推出他和從容的世界。

  於是,一場追逐戰從此刻開始。摩托車一再提速,車後的那個人卻緊迫不捨,說什麼也不肯放棄。

  跑了又追,追了又跑。

  下官不肯放棄,從容再也不妥協,疊加在風中的身影顯得尤為濃烈。

  從後視鏡裡,她看著下官越來越慢,離摩托車越來越遠。

  放棄吧!無論如何你也追不上重磅摩托車的,你不是早就放棄奔跑了嘛!現在再跑太晚了,所以——放棄吧!

  下官不管腳下,只在乎跟從容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他不停地奔跑,再奔跑。即使明知兩條腿的速度再怎麼努力也追不上重磅摩托車,可他就是不肯停歇。

  曾經我沒有努力過,即使明知道現在努力太晚了,可我依然不肯放棄,至少我努力了,至少遺憾少了許多。所以——我不放棄!

  從容狠心地閉上眼睛,任左岸不斷加速,眼不見她便可以不去管下官是否依舊在奔跑。她不關心他,她不擔心他,即使摔倒……即使摔得那雙拉小提琴的手殘廢也與她……無……無關?

  她真的可以釋懷嗎?

  若是真的可以,她的心跳為什麼會比車速還快?

  「從容!從……」

  他呼喊她的聲音斷在半截,從容驀然察覺不對,猛地回頭正看到那個小黑點倒在半空中。

  「下官——」她叫著他,可惜太遠了,她看不清他的狀況,「停車!快點停車!」

  左岸彷彿沒聽見她的聲音,繼續加速,完全不理會她的請求。從容急了,敲打著左岸的腰,命令他停車:「你停車!我要去看看他,他可能摔倒了,也許很嚴重,你快點停車啊!」

  不要!左岸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他的女人,絕對不行!

  他一意孤行,只換來從容的決絕:「停車,你不停車,我跳車了。」

  她才不管會不會摔得半身不遂,她更不管會不會當場喪命。這一瞬間,她只知道她要回到下官的身邊。

  她真的做了跳車的準備,最後一刻,從容與左岸僵持著的最後一刻,左岸終於還是妥協了。

  摩托車慢慢減速,沒等車徹底停下來,從容便跳下車,顧不得疼痛的腳踝,她一路往回奔,直到看見那個小黑點在視線裡慢慢清晰。

  此時的下官剛剛從地上爬起來,跛著右腳,他低著頭一顛一顛地向前方走去。

  即使明知自己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她,他也不肯放棄,他做足最後的堅持,只希望遺憾能夠少一點,再少一點。

  附近好像有人在吸鼻子,他猛地抬起頭竟看到自己要追尋的目標就站在眼前。

  「從容……」

  迎著風叫了太多遍她的名字,當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喊她名字的聲音卻是沙啞的:「從容!從容!從容……」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她的名字,像是永遠也叫不夠似的。回應他的只有兩個字:「傻瓜!」

  他笑,不在乎被從容罵成「傻瓜」還是其他什麼瓜。他還敢笑?從容氣急地對著他大叫起來:「傻瓜!傻瓜!傻瓜!傻瓜——」

  衝上前,下官集合了抱老婆、摟大情人、擁小情婦的所有力量抱住了她,再也不鬆手了,再也不了!

  「歡迎回來,奕從容。」

  

  有一股力道從半路殺進來,將上官下官拖離奕從容的身邊。沒等下官準備好,一記重拳砸在了他的左臉上,直將他揍倒在一邊。

  「你敢抱我的女人?」左岸氣呼呼地瞪著他,渾身散發著進攻氣息-

  下官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左岸大吼:「她不屬於你,她不屬於任何人。」

  「她永遠不會屬於你。」左岸伸出食指直指他的鼻樑,「你記住,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別想從我手上搶走從容。」

  一向溫文儒雅的下官竟也有怒髮衝冠的一刻:「我愛她,我要和她在一起,誰也阻止不了我。」

  他說什麼?從容瞪大眼睛緊盯著下官,他剛剛說……他愛她?他愛她!他在向她表白?

  從容像被雷打到一般呆立在一邊,緊盯著下官,她連呼吸都需要強制執行。

  戰爭已經挑明還等什麼?既然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戰鬥,就以男人的方式解決吧!左岸將拳頭揮向下官,這一次他早有準備,閃躲之間,他避開了左岸,甚至騰出手來防守反擊。

  兩個男人就在從容面前發狠地打了起來,誰也不肯認輸,誰也不會鬆懈,這一戰是尊嚴之戰,更是為了愛而必須到來的戰鬥。

  沒有誰贏誰輸,左岸本以為面對儒雅的下官,他可以穩贏。誰料到儒生在戰鬥面前撩開了膀子,進攻再進攻,他是不顧一切也要將從容從他手邊搶回來。

  然而,那雙抱皇后的手到底不如彈奏電子合成器的拳頭來得真實有力,稍不留神,眼見著下官的手臂就要摔在地上。

  軟軟的身體承載了他的重量,被左岸的鐵拳推開的不是下官,而是從容。她的手臂艱難地支撐著堅硬的地面,身體卻保護了下官的手臂。

  關鍵時刻,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左岸徹底咆哮了,「他不要你,他去找別的女人的時候,你就跟我在一起。現在他回來了,你就站在他這一邊,把我拋之腦後,你當我是什麼?替代品嗎?」

  我沒有!我沒想過要這樣對你——從容無力反駁,她的確是因為害怕孤單,所以才沒有明確地告訴左岸:我並不愛你,我們做不成情侶。

  為什麼不說話?跟下官對毆了這麼久,左岸都不覺得累,從容不反駁沉默的表情卻讓他心痛。

  「說啊!」左岸將她從地上拎起來,狠命地搖著她的手臂,

  「你倒是說啊!只要你說我不是他的替代品,只要你說你要和我在一起,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說啊!你快點說——」

  「你鬆手!」下官想要扯開他的手,結果只是讓左岸更加用力地綁住從容。從未覺得自己像現在這樣無能過,下官費盡全身力氣擋在從容的面前,他要保護她,「你不要抓她的手臂,她習慣性脫臼,你會害死她的。」

  激動中的左岸顧不得許多,搖著她的手臂,如果傷害她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些許。他會傷害她,他絕對會傷害她。

  誰說愛一個人就該全額無私?有多少人能做到全然的無私,不要回報地去愛一個人?說什麼愛一個人就該讓她快樂?當自己都活在痛苦裡,誰有力量讓對方快樂?

  左岸不是神,他做不到。

  最後一遍,他給從容最後一次機會:「你可以現在選擇,他或是我,如果今天你選擇了他,就不要指望我還會給你機會。即使他傷害你,他無法給你想要的愛和幸福,那也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別後悔。」

  下官和左岸一左一右站在從容的兩邊,選擇!明裡暗裡藏了許久,她從不敢正式自己的感情。害怕受傷害,害怕表白之後兩個人連朋友都做不成。如果她早點選擇,也許就不會帶給左岸這麼大的傷害。

  相信下官也有同樣的顧慮吧!否則他不會寧可選擇離開也不跟她坦白,否則他不會憋到最後連自己也控制不了感情。

  從懷裡拿出準備了許久的「表白丸」,它依舊是黑糊糊,堅硬得跟牛屎蛋蛋一樣。她將它握在手心,只有這一顆,只有一個人能吃它,誰有勇氣?

  「這顆『表白丸』我準備了很久,用多種化學藥物配合在一起製成的,我一直想找個人親自實驗,可是沒有人願意嘗試。我也不知道這顆『表白丸』究竟有多大副作用,你們倆誰願意做試藥人?」

  左岸望著那顆藥丸,下意識地猶豫了片刻。他知道從容喜歡胡亂發明一些藥物,但這所謂的「表白丸」讓人看上去實在缺少胃口,他不確定自己的舌頭、喉嚨、胃以及整個消化系統是否肯接納它。

  正是那片刻的猶豫讓下官搶了先,抓起那顆跟鉛球差不多硬的「表白丸」,他一口一口硬是將它吞進了肚子裡。

  很苦!非常非常苦!想要明白自己的感情,想要對所愛的人表白,想要確定自己有能力承擔她一輩子的幸福大概就要歷經這樣的痛苦吧!

  他不知道「表白丸」是否真的有療效,這一刻他卻想對她表白。

  「我愛你,不是因為快要失去你才驚覺你對我的重要。是從一開始你對我就有著莫名的意義,只是我終於知道,我不能失去你。也許我不夠好,也許相處一段時間,你會對我很失望。但,請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我不一定能給你幸福,但我會用一生去努力。因為,我愛你。」

  就算某一天她會為十九歲的戀情而追悔莫及,至少十九歲的今天她不後悔。

  無須言語,從容堅定的眼神已經選擇了她要選擇的那個人。左岸敗給了自己,跨卜摩托車,他決然地離開她,沒有回頭。

  

  「『表白丸』究竟是用什麼做的,怎麼那麼苦啊?」

  吃是吃進肚子裡了,會不會死上官下官可不知道,他只好乞求老天爺不要太殘忍。別讓他剛剛找到真愛,就死於非命。

  有奕從容這個偉大的藥理學家站在他的身邊,就算他想死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吧!「你放心吧!死是不可能的,頂多也就是拉肚子而已。」

  拉肚子?難道她在藥裡放了巴豆?

  「巴豆沒有,可可豆倒是有很多。」她得意地向他炫耀自己的製藥手段,「所謂的『表白丸』其實就是我自己用可可粉做的黑巧克力啦!」只不過把造型做了藥丸狀,誰讓她是學藥理的呢!

  下官被她折騰得雲裡來霧裡去,尚未弄清怎麼回事:「什麼黑巧克力?你到底做的是什麼?」

  「一顆名叫『表白丸』的黑巧克力啊!」連這都想不到,虧他還是音樂家,缺乏想像力的人能搞音樂嗎?「你想啊!每年情人節大家不都用巧克力向心愛的人表明心意嘛!從我知道有情人節開始,我每年都會做一塊巧克力,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吃到。做了這麼多年,你終於吃到了『表白丸』。」

  「你準備了很多年?」下官被感動著,他們究竟錯過了多少年啊?

  別太得意,從容最喜歡打擊得意忘形的人了:「不過這顆『表白丸』是今年情人節做的,離現在都大半年,也許有點變質,拉肚子的結果可能再所難免。」

  無所謂,下官豁出去了。她不說還好,她這麼一解釋,他已經有疼痛的感覺了——痛並快樂著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手牽著手,上官下官和奕從容像兩個小學生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台MD播放機連接著兩個耳麥,一個塞在她的左耳裡,另一個插在他的右耳中——

  和著曲子,下官看到了他和從容之間一次又一次地爭吵和漠視;他看到了小桃罵人和故意發嗲時的眉眼;他看到了老柴維護他,小桃像護小雞一樣護著從容的模樣;他看到了西方樂團亂七八糟的合奏……

  曲子終了,他們同時摘下耳麥,彼此的眼中只看到對方。

  「從容,你知道嗎?你真的很棒!一點也不菜!」下官的眼中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他為她喝彩,為這首曲子喝彩,「原來你跟左岸待在一起這段時間,就是為了作這首曲子的Midi。為什麼不告訴我?」

  謙謙地笑著,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心裡那種複雜到近乎古怪的情緒是因為什麼:「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作曲成功,第一次作曲,我認定自己一定做得狂菜!後來這首曲子的Midi越來越成熟,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可你卻告訴我,你要去維也納了。」

  是他的錯,他沒有認真跟她談過,也沒考慮到她的感受,只為了讓自己擺脫窘境,就選擇離開。握緊她的手,下官要陪她將這首曲子演繹到最後一個音符。

  「這首曲子是為西方樂團而做的吧?放心吧!我們會將它全程演繹的。」

  愛,這首曲子記錄了十九歲模糊不清的友情和愛。

  他聽出來了?他從這首曲子裡聽出了她編織的感情?迎著月色,她望著他清澈的眼眸,他總是能輕易讀懂她的感情,除了她的愛,那份他們誰也不肯輕易吐露的愛。

  她將它們放在了這首曲子裡,她是在左岸的幫助下製作出這首Midi,只有左岸那樣霸道的男人,才能將感情那麼徹底地表達出來吧!

  這就是電子合成器,鮮明又簡單地表達作曲者的思想,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技巧,沒有那麼多古典的深厚,不似鋼琴的深沉,不同於小提琴的華貴,沒有長笛的脫俗,更不像大提琴那樣憂傷。

  然而,電子合成器卻集合了各種樂器的特色,像一顆年輕的心,在成長中張揚。

  「給這首曲子取個名字吧!」

  名字?從容還沒想好,她只是想用這首曲子記錄下年少的成長,記錄下這段不容錯過的歲月。

  也許這段歲月不夠精彩,也許這個年齡她活得很菜,但她經歷了,她努力了,她沒有遺憾。

  「就叫《東方不敗西方菜》吧!」

  下官咀。爵著她給這首曲子所取的名:西方樂團很菜,年少的他們很菜,可年輕的他們永遠不會被打敗。

  我們可以很菜,但我們不可以被打敗。

  這就是成長!

  正是不可避免的成長讓十九歲走到了頭——下官要去維也納了,這首有關西方樂團的曲子她也許永遠也沒有機會參與合奏。

  捂著左手臂和肩膀連接的位置,她的眉宇漸漸縮緊,縮進小小的脆弱裡……

  

  沒想到會再見到她,更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她。左岸刻意調開目光,將所有注意集中在電子合成器上。

  奕從容早料到他會有這麼冷漠的態度,既然是她自己選擇的,她就不怕。上前一步,她站在他的身側,她習慣站立的地方……

  「左岸……」

  「別叫我!」

  他的十指砸在鍵盤上,衝著她吼,他沒想要對她這麼差勁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你不是選擇了上官下官嗎?你還來找我幹什麼?你已經有了正品,你不需要替代品,我也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你嫌耍我耍得還不夠嗎?你還想怎樣?想看我失戀以後的痛苦模樣,你夠了吧?」

  她靜聽著他的發洩,這是她虧欠他的,她得償還。長長一段的發洩聽到了臨界點,她等著他先開口。

  不想表現得這麼沒風度,可心情就像這抑鬱的曲調張揚不起來,連左岸都討厭這樣的自己。深吸一口氣,拯救自己的最好辦法就是離她遠遠的。

  「如果你想來『邀舞』消遣時間我很歡迎,麻煩你坐到那邊。」

  他趕她?意料之中。

  「我有事想拜託你。」從容從從容容地說出自己的請求,

  「你可以加入西方樂團,代替我彈鍵盤嗎?」

  左岸輕笑,笑自己在這一刻竟然還期盼著她能回心轉意——左岸,你夠了吧?是男人就有點骨氣。

  「你難道忘了嗎?當初是你說,如果我加入西方樂團,你就離開。你還忘了嗎?上官下官不歡迎我加入西方樂團,我和他,西方樂團只能留一個?你要我加入,是想他滾蛋嗎?你捨得嗎?」

  從容也是被逼到絕境,才會出此下策:「這件事我會跟下官說,你們倆誰也不會走,西方樂團需要你們兩個。」

  兩個?人只會是獨一無二的人,音樂只會有一個聲音,她到底想要誰?

  「你不是有上官下官了嗎?還要我做什麼?我沒有受過專業音樂訓練,我沒有人家的音樂天賦。我幫不了你,你走吧!」

  不!除了他,沒有人能幫她:「左岸,聽著,是我們……是我們倆共同完成了《東方不敗西方菜》——就是前段時間你陪我做成的那支Midi,我管它叫《東方不敗西方菜》——我打算在校慶上公開演奏這首曲子,我相信,除了你,沒有人能代替我加入到西方樂團裡,和下官、老柴、小桃一起將它完美演繹。」

  她竟要他配合上官下官他們演繹這曲《東方不敗西方菜》?怎麼可能?他向來都是與自己的電子合成器單獨演出,他從不跟古典音樂相融合,更別說還得跟上官下官找流行與古典間的平衡點。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左岸,請你幫我!」她幾乎是用哀求的口吻在請他加入西方樂團。

  她越是這樣,左岸越是生氣:「你幹嗎求我?你不是應該選擇了上官下官嗎!相信有他在,你什麼也不用考慮,他會幫你做好一切的——我會幫我的女人打理好一切,難道他做不到嗎?那你為什麼選擇他?」

  愛沒有選擇誰,放棄誰,一切全平心而論。

  站在鍵盤前,她的手輕輕舞動,單單只是右手,她的左手垂在一邊。彈奏的還是那首《兄妹》,許久不彈,有些陌生,卻還是讓人感慨萬千。

  「那一年,高年級一位被全校女生矚目的學長喜歡上了我,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原因全班女生都排擠我。有時候輔導員突然佈置了什麼任務,沒有人告訴我,大家等著看我被輔導員訓。被折騰了好幾次,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沮喪地趴在下官肩頭哭。

  「我還記得,當時下官一邊抱著他的小情婦,一邊罵我愚蠢,還說這種問題都解決不了,死了拉倒!氣得我第二天就跑到班裡,站在講台上將那些排擠我的女生大罵了一通,我告訴她們:喜歡與被喜歡不是任何人的錯,看我不順眼儘管找我單挑,這種暗擠只會顯得她們幼稚又沒水準。

  「罵完之後我心裡爽呆了,也不管第二天會不會被女生們整得更慘,拎著書包就向外走。猛一抬頭就看見下官穿著我送給他的那件大紅色T恤靠在操場的大樹下等我——他一直不肯穿那件衣服,說顏色太艷,不符合他音樂家的氣質。那一天,他卻穿了,醒目得像是要讓全校人都知道。他當著那個高年級『名草』的面,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扶著我的肩膀,看上去像我男朋友的他卻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讓我七竅生煙的話:『那男的長得不賴,怎麼會看上你這麼菜的女生?看來他也狂菜噯!』」

  那就是去年發生的故事,後來才知道那天下午為了來扮演她的男朋友,下官當了三節課,結局是那門課下官以補考通過。

  他沒有告訴她,壓根不想讓她知道,可她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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