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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元玥 -【冷相竊情(索羅三傑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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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4: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冷相竊情【索羅三傑之一】  元玥

原以為她不過是個碰巧遇上的偷兒,沒想到她竟是他心底最牽念的兒時玩伴──鳳靈兒,
他貪戀地撩撥著她,愛看她臉紅羞窘嗔怒的模樣,卻不教她瞧見他挑逗中隱著的溫柔情意,
現下的他背負著太過沉重的擔子,處處潛伏的危機,教他再要不起她的丁點愛意,
為免她日後傷心,他就算再留戀不捨,也得冷著心腸、想盡法子讓她離開……
人說這冷面閻羅斐冷看似和煦如春風,下手卻毒辣似閻君,不過她鳳靈兒可不怕他,
儘管他故作輕浮且無情,對她好似沒個真心,但他仍是她打小心底最記掛的好哥哥;
即便現下的他像一池施了咒的深潭,一涉足便有滅頂的危險,
她亦堅持要尋回真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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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子時,穹空如墨,星月黯淡,這時合該是京城名竊--鳳靈兒下手的最好時機。

  怎知她運氣不好,恰巧撞見另一個蒙面黑衣人,從「烈焰大將軍」裘恨的宅第翻躍而出,那黑衣人竟不由分說地和她對上手。

  「尊駕--」遊走在縱錯的屋脊上,鳳靈兒不斷閃身避開他的攻勢。「咱們應當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吧?」

  那名黑衣人並不答話,只是步步逼近,幾個起落都是取人性命的招式。

  「不會吧?!」鳳靈兒翻身,翩然地定落在另一家的屋頂上。「您這幾手都是要命的,該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黑衣人冷瞪,視線冰寒得讓人發毛。「多話。」他動手擊發一枚飛鏢。

  鳳靈兒錯身接住飛鏢,玉頰上滲出冷汗,再差一點,她那雙招子可就沒了。

  凝斂心神,鳳靈兒定定瞅住他。「看來你在這『裘府』裡,必然做了見不得光的事。你怕叫人看見是嗎?」足尖輕點,她向後一躍,落離黑衣人三尺之遙,抿出一彎巧笑。「那我就叫醒其他人來看。」

  「什麼?」黑衣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鳳靈兒手圈圍在口邊,朗聲高喊:「有、賊、喔!」

  什麼叫「做賊的喊捉賊」,就是她這般。

  黑衣人微怔,沒料到她有此一招。

  鳳靈兒手指巧轉,迅速地把飛鏢揣入懷中,掏出一件精巧的物件。一抽,射出道響亮的火光,照亮夜空。「抓賊喔!」

  「好傢夥,人頭寄著。」黑衣人眼見附近幾戶人家亮了燈,不再戀戰,足尖輕點,沒於夜色之中。

  鳳靈兒身形似風,掠隱於旁邊的樹影中。

  「哪兒有賊?!」鄰近「裘府」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很快的,幾家的家丁都竄了出來,手中掌燈,面面相覷。

  鳳靈兒抿笑,在一旁觀望。她耳力極敏,聽到「裘府」也傳出騷動。

  「夫人,您別出去哪!」

  「外頭要真有賊人,您出去可危險了。」一言一語的勸說,都沒法制止裘夫人開門的念頭。

  「我說開門。」裘夫人柔聲,語氣卻是再堅定不過。

  聽她開口,鳳靈兒轉了視線。

  這裘夫人--楚綾嫣可是號稱索羅王朝的「第一美人」呢!現下有了機會,怎麼可以不看哪!鳳靈兒在樹上仔細等著,只見「裘府」終於開了門。

  外面幾戶的家丁紛紛和裘夫人問好,她匆匆地點頭回禮。一雙玉手揪緊著胸口,不安地四處張望,轉了個身,倩影迅速落在鳳靈兒眼底。

  鳳靈兒只見到她一眼,如流星劃過,隨即殞墜。

  可一瞥,一瞬,一眸中,便叫鳳靈兒領略什麼是「驚為天人」。只有遺落人間的滄海明珠,才能這般生輝。

  不過,明珠不知何故蒙塵,鳳靈兒敏感地看見裘夫人水眸裡的擔憂牽記。

  擔憂?!鳳靈兒蹙眉,思不透這裘夫人的反應,怎麼會是擔憂。

  「奇怪了,外面聲響得大,怎麼不見賊人的影。」一個貼靠在夫人身邊的婢女,嘟嘴嚷著。

  「夫人。」這次說話的人,像是總管。「沒什麼好看的,您回房吧。」

  「裘府」手底下的人,零散地搭了幾句話,都是在勸裘夫人傳回。鳳靈兒注意不在他們的言語中,而是隱約傳來的達達聲響。

  照她聽來,那馬有三匹,都奔得狂疾。她揣測馭馬之人,必然也是善騎之人,才能駕控自若--會是誰呢?

  她極目高眺,三個年輕漢子,狂馳而至。

  鳳靈兒吐口氣,今天晚上可熱鬧極了。身為有判斷能力的小偷,照理說,她應該在這時候離開的。可是,若這三個人,是這幾天回京受封的「索羅三傑」,她可就無法錯過了。

  半晌,鳳靈兒還是決心繼續待著,看著這裘府的家丁奔出竄入的。

  好半天,終於有幾個人張聲。「好象有馬蹄聲耶。」馬蹄聲繼續奔近,開始有人不斷張望。「有三個人呢!」人群中傳出的音響拔高而亢奮。「說不定,真是咱們『索羅三傑』回來了。」

  「索羅王朝」開國至今七十餘載,國勢鼎盛,原稱富庶。不過,五年前先帝駕崩,今上十五歲登基時,內朝政權不穩,而外有敵國環伺,偌大王朝岌岌可危。所幸,內有皇叔索羅莽安邦定國,而外有「索羅三傑」東征西討才安穩局勢。

  這「索羅三傑」指的是--烈焰大將軍裘恨、軍師斐冷,和上將仇煞。

  他們可是傳說中的人物呢!鳳靈兒蟄伏在樹上,眼眸綻亮。

  「來了,來了。」幾戶的家丁,全擠成一團,早忘了本是來抓賊的。

  領頭的男子,勒止馬韁,那君臨的態勢,不容錯認--他是裘恨。

  鳳靈兒自忖是個膽大的,可見了裘恨,脊柱還是不由自主竄出寒意。難怪皇上禦封他為「烈焰大將軍」,那雙野性噬人的眸子,像團炙熱灼燙的火。

  偉岸昂藏的身形,一下馬,就是逼得人不敢靠近。「怎麼了?」

  「你們不會是專程趕來替我們洗塵的吧?」另一個人輕巧地自馬背翻下。他俊容含笑,頎長挺拔,還優雅地翻出一摺扇子,雖滿臉風塵卻仍掩不住他天生惑人的瀟灑。

  他不過隨口說了句,四下的人,便七嘴八舌爭著把情形說給他聽。

  「斐爺,我們是來抓賊的,方才聽到一聲喊捉賊的……」

  鳳靈兒盯著人們口中那位「斐爺」。

  傳言無誤的話,這人應當是「玉面閻羅」斐冷--裘恨的謀士。若說裘恨是一團火,他便是一池水,看似無波,可深淺無從探量;若翻了浪,只怕吞了人,就不會吐出屍首了。

  鳳靈兒貝齒輕咬,身子不自覺地縮了下,惹得樹葉輕瑟。

  斐冷有意無意朝鳳靈兒藏身處淡投了一記眸,轉身卻又徑自搖扇。

  鳳靈兒心頭漏了拍,她強壓下隱隱冒出的懼意,執意探出黑瞳。

  她不想錯失機會呢!這次她對上的,可是當代人傑哪;這三人,執牛耳、操干戈,其才能足以扭轉乾坤、撼動山河。光是思及這點,就已然叫她熱血沸騰了。

  「相公。」楚綾嫣蓮步輕移,從人群中走出,斂身施禮。「一路辛苦了。」

  她的再現,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喧嚷的碎語含回嘴裡。

  鳳靈兒卻不再瞧佳人了,一對烏眸轉而注意另一傑--仇煞。

  仇煞一身黑衣,下得馬來幹淨俐落。

  鳳靈兒瞟他,看來是個鐵硬的漢子。

  那剛毅的面上鮮有表情,有力的指尖扣握佩劍,神思不動如山,靜默得像是一抹影子。影子追隨的光源,只有一個,便是裘恨;即使像是楚綾嫣這樣的國色仙姿在前,他也沒納入沉靜的眸裡。

  裘恨見了楚綾嫣,音響倒是綿為繞指柔。「聽說有賊人,驚了你嗎?」

  「虛驚而已。」楚綾嫣迎上他,謹守禮分地溫言回道。

  當世英雄配上絕色紅顏,一對璧人並立,琴瑟和嗚、鴛鴦交頸,該當羨煞眾生;可是當鳳靈兒視線掉到兩人身上時,卻覺得少了什麼。

  裘恨執上楚綾嫣的凝脂柔葛,楚綾嫣溫順地由他牽引。

  觸上楚綾嫣青蔥似的玉指,裘恨神色一黯,那指尖竟冰涼得沒有溫度。

  鳳靈兒眼睛卻是賊亮。是了,她曉得怎麼回事了--這對本當人人稱羨的夫妻,竟少了久別重逢的狂喜,缺了拋棄禮俗的親暱。

  這發現端是有趣,即便他們口裡,說來指去的「賊人」,正是鳳靈兒自己,她也不得不冒些危險,繼續待下來看戲。

  只見裘恨收手,別轉過頭。「仇煞,賊人擾了安寧,去把他抓來。」

  「不--」楚綾嫣急切地攀住他。「相公……」

  「娘子。」裘恨瞳光倏暗,燭火照在俊容上,忽顯明滅不定。

  覺察了自己不尋常的急切失態,楚綾嫣虛扯了個笑容,緩了神色。「我們出來了半天,也沒見著什麼賊人的影,說不定只是有人作弄扯謊。況且若真有賊人,聽到三傑在此,早聞風喪膽遁逃了吧,相公何必勞師動眾、費心追尋呢?相公與兩位將軍一路奔波,風塵勞頓,想必十分疲累,還請早些沐浴安歇吧!」

  楚綾嫣的眼神惴惴不安地探量。

  躲在一旁的鳳靈兒秀眉皺鎖,她心中暗自叫苦,料想楚綾嫣的說辭,必定啟了裘恨的疑心。說不定,他還以為「她」這「賊人」,與楚綾嫣有何干係,更不願善罷幹休了!果然裘恨目中火炬閃爍。「夫人,若沒抓到賊人,我心無法安,如何能歇?」說完隨即擺了個手勢。「仇煞。」

  「是。」仇煞飛身直掠向屋頂。

  裘恨眼神瞥向高處,吩咐道:「舉燭。」

  「是。」家丁趕忙舉著燈火,照向屋頂。

  四下光明乍現,縱是樹影交疊,鳳靈兒藏身處還是露了餡。

  仇煞提劍而出,使招刺向鳳靈兒。

  鳳靈兒不敢輕敵,身子一偏,閃滑而過。

  空了施力處,仇煞劍尖在樹梢上折彎,旋身足踏樹枝。

  鳳靈兒拈笑,她清楚仗著身形靈便,仇煞在樹上是討不了她的便宜。

  看鳳靈兒的身手,斐冷一向沉靜的目光,莫名地暗潮伏蕩。

  楚綾嫣眼眸也是打直地睜盯,一直到看清鳳靈兒體態與她熟悉的影兒並不相似,她才偷偷地松了口氣。

  不過,裘恨眼觀鳳靈兒遊走逃避,滑如泥鰍,膩如靈蛇,心上便是冒火,眉頭一挑,他持劍飛沖。「讓開。」

  鳳靈兒分神不及。「啊!」右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她痛呼出口。

  裘恨落地,俊眉再揚。「嗯,是女的?!」

  鳳靈兒忍痛嗤笑。「見我是姑娘家,大將軍可以放心了,我不會是來與尊夫人私會的漢子了。」

  楚綾嫣花容刷地慘白,朱唇盡失血色。「你……」

  「好刁嘴的女賊。」觀戰許久的斐冷摺扇一收,嘴角似笑非笑。「你不知道將軍這等尊貴之人,是不屑與女流動手計較的嗎?」

  斐冷話雖不多只有一句,可反復卻有雙層的意思--第一層,明裡保全裘恨的顏面,說明瞭裘恨脫口說出「是女的」,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和女子動手。

  第二層,暗底則是輔助說明鳳靈兒活命。將軍英雄是不會與女流計較的,自然再惱再氣,也不會為了她兩句惡話,就要她丟了小命。

  聞言,裘恨收劍,緊握的拳頭暴出青筋。「仇煞,送客。」

  「仇將軍。」鳳靈兒笑道。「我人在這裡,就看您本事了。」霍然從懷裡扯出一物,轟地一聲,爆開一場煙霧。

  裘恨旋即將楚綾嫣扯入懷裡,掩袖為她護住。

  斐冷速度更快,幾乎是在同時開扇屏息。

  「咳!咳!」彌散的霧氣裡,外溢另股嗆人的味兒,弄得其他人咳嗽不止。

  混亂中,但聞馬匹嘶嗚,女賊「喝」地一聲,一匹駿馬四蹄生風,奔踏而去。

  煙霧略散,仇煞未有怠慢,飛身駕馬。「喝。」隨後奔竄追逐。

  「咳!咳!」霧盡,眾人狼狽的揮手。

  不過,斐冷仍是瀟灑依舊。他從容地搖開扇子,望向馬匹消失的方向,魅人的唇角抿出抹莫測的笑。「賊啊!」

  他揮揮扇,輕散掉遮蔽真相的煙霧。

  ???好痛!鳳靈兒搭著手臂,臂上的鮮血又消了出來。

  方纔她放了煙霧之後,抓著電光石火的片刻,射了馬匹一鏢,那馬吃痛,才會拔足狂奔。她適時地喊上一聲「喝」,在混亂中,便製造了駕馬逃逸的假像。

  不過,她曉得依仇煞的速度,只怕不多時,就會發現她的詭計,返身回來捉拿她。所以當下她便決定,簡單地在傷處摻上藥粉,趁亂潛入「裘府」。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料仇煞一時是尋不到她的。

  只是,她本想往更僻靜處挨去,可半途中傷口又綻開。

  「呼!」鳳靈兒吐了口氣,左手掏出藥瓶,以口銜開瓶蓋,摻上藥粉,藥粉與傷口融成一線。秀眉在這時蹙折,不為臂上的疼,而是因為她聽到□□□的足音。

  鳳靈兒掃了一眼,四下沒適合藏身的地方,她只好拐進最近的房間。掩上房門,她貼靠著門板,側耳傾聽是否還有動靜。

  她聽得真切,有兩對腳步聲,一老一少。那年輕的腳步,落地幾乎無聲,顯見行走的人,必然擁有上乘功夫。

  鳳靈兒心中暗自叫慘,來的人不會是……「斐爺,前頭就是為您准備的房間了。」

  一句從外頭響起的話,應了鳳靈兒心頭的想法。看來她的運氣似乎不大好,才脫虎爪又入了狼口。

  鳳靈兒悄嘆,今兒個不知道是沒翻黃曆還是沒燒好香,怎麼倒楣成這般。

  不過,她沒多少時間哀憐自傷,腳步聲已然逐漸逼近。籲衡情形,她身子一竄,輕盈地攀上屋樑,像條蛇似地趴伏在上頭。

  「斐爺。」總管手持燈燭,單手推門。「您進裡邊安歇,一會兒,底下人就把熱水給抬進來了。」

  「偏勞了。」斐冷拱手。

  「這是應該的,您別客氣。」總管為他點亮臘燭,轉身揖拜離開。

  斐冷趨步送他出門,虛掩上門,再踅回床邊,卸下包袱。

  鳳靈兒槃臥在梁上,觀看他的一舉一措。

  其實,她說不清楚斐冷這個人,是敵是友的。

  照理,他和裘恨是一掛的,本來也該要抓她才是;可是剛剛她躲在樹上時,他卻沒有戳破,甚至之後還暗地裡為她說話,這其中的緣由,她真的弄不明白。

  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

  「嗯……」鳳靈兒不小心動到臂膀子,鼻腔逸出輕哼,適才灑上的藥粉還來不及滲入肌理癒合傷口,所以稍一牽動,便又裂開。

  一道猩紅沿著藕臂滑滾,輕輕的一聲「答」,鮮紅血珠落在地上。

  鳳靈兒心頭跟著失了拍,她旋即摀住傷口。

  可惡!鳳靈兒默咒,低伏於屋樑之上,她沒能拿藥,只好一邊巴巴地瞧著傷口染紅,一邊眼睜睜地望著斐冷的動靜。

  沒一會兒工夫,斐冷便步離了床邊。鳳靈兒瞅見他手頭拿著本書,悠閑地往桌邊靠去,安坐下來,從容地翻開書頁。

  「斐爺。」門外有人叩了門。

  「請進。」斐冷目不離書,低頭吩咐。

  門外走進來好幾名家丁。「斐爺,您的熱水挑來了。」好幾桶子的熱水,就擺在門口。

  「這樣啊!」斐冷抬首,俊容鑲嵌著笑意。「那煩你幾個,幫我把浴桶從浴室裡抬出來吧。」

  「斐爺,您不在裡頭沐浴啊?」帶頭的家丁瞠大眼睛。

  斐冷笑道:「我討厭『一個人』待在浴室,陰溼得叫人難受。」

  鳳靈兒斂眉,「一個人」那三個字鑽進她耳裡,有些發刺。不曉得斐冷是有心說給她聽的,還是無意提到的。

  那家丁聽了斐冷的話,大咧咧地笑著。「嘿!嘿!我帶斐爺去『姬紅居』,那兒有姑娘陪著,洗起來暖得……」猛然察覺話吐得太快,他倏地掩口。「嘿!嘿!我是粗人,講這粗話,斐爺不要見怪。實在是斐爺您太親切了,我才這麼個胡言亂語。」斐冷和他們家主子大大不同,怎麼看都是可親的人。

  「小哥說的可不是胡言亂語。」斐冷笑得益發迷人。「你那句話,說得正是我心裡想的,水再燙是熱不過暖玉溫香的。」

  瞧著斐冷,鳳靈兒眉頭陷得更深,她看得清楚,他的笑容似曾相識,與她自己使壞時的笑容相仿--同一個賊樣哪!

  人說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眼下的「玉面閻羅」--斐冷,看來真的是鬼王了。

  ???幾個家丁依著斐冷的話,把浴桶抬出來,再把熱水傾入。忙了一會兒,揮揮汗,含笑拜別了斐冷。

  那斐冷倒是清閑,也不急著沐浴,翻了書頁,徑自看下去。

  不消多時,鳳靈兒粉頰上已是冷汗淌滲,她若再不止血,怕就要昏了過去。

  觀看情勢,她揣量不出斐冷用心為何。不過,她忖度他該無意取她性命才是。索性放大了膽,調勻呼吸,提了口真氣,一躍而下。

  只是,她雖翻跳下來了,可斐冷卻連頭都沒抬起。

  鳳靈兒看看他不尋常的反應,心頭反倒篤實些,也不打招呼,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樣,她移步到浴桶,卷起袖子,輕潑熱水洗淨手上的血漬。

  「你弄髒我的水了。」斐冷不知什麼時候挨到她身邊。

  溫熱的氣息撲到鳳靈兒耳邊,她心頭猛然跳了下,可轉瞬又回復方纔的穩斂。「你這桶熱水不是要用來招待我的嗎?」她直勾勾地對上他。

  這麼近的距離,她才發現,斐冷真的是俊魅懾人。那對眼睛黑白分明,眼神灼而有光,卻是藏而不露,這份深沉使他看起來難解,可又顯得奇異勾人。

  瞧見鳳靈兒漆黑的瞳眸一時閃神,斐冷眼中噙含笑意。「我是有這意思要拿這桶熱水招待你;不過,我打算看的是美女入浴,芙蓉出水,卻不是這一幕。」

  鳳靈兒眉頭一皺。「你……哼!」語氣蔑轉。「沒想到,堂堂三傑之一的斐冷,竟是好色之徒、無賴之輩。」她心裡還在算計怎麼應付斐冷,可手上卻重複著清洗傷口的動作。

  斐冷也不動怒,拿起披掛在浴桶邊的毛巾。「你是個當偷兒的,總是會遇到些沒想到的事情。這些『沒想到』,不是你正應該學學怎麼應付的事情嗎?」執起毛巾,輕柔地按擦她臂上的傷口。

  鳳靈兒這會兒,是真的怔住了,愣愣地瞅他。

  斐冷自顧自從懷裡掏出藥瓶,撒上藥粉。「我會為你療傷,大概又是你『沒想到』的吧!」抽了塊幹淨的布,他細心地為她纏上。

  斐冷的動作讓鳳靈兒的呼吸一時亂了調。「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為什麼不救你?」斐冷無所謂地聳肩,繼續包裡鳳靈兒的傷口。

  鳳靈兒鎖著他。「我是裘恨要抓的偷兒。」她的視線,怎麼也無法從斐冷身上移開。

  斐冷專注地看著包纏的布條。「裘恨要抓你,那是他的事情;你又沒偷我的東西,我做什麼抓你?」

  鳳靈兒真的一點也看不透他。「可不管怎麼說,你是官,我是賊,你沒什麼理由放我吧?」

  斐冷嗤笑。「官是仗著權勢劫掠,賊是憑著手腳偷竊,其實算來也是同條船上的,我又何必為難你呢?」話語中是他一貫的不正經,叫人聽不出是他說笑,還是真的有感而發。

  鳳靈兒喃念:「你到底是怎樣的人?」

  他就像浴桶蒸融的暖氣,那熱度原該是真切的,可睜眼瞧,卻只是一團氤氳,若硬要抓在手上,終究會落得一把空的。

  斐冷在那布上打了個結,抬眸與她凝對,浮出一抹笑。「我不是人,是個鬼,一個色鬼。」牽起她的手,落上一吻。「你……」好半晌,鳳靈兒才回神,」股熱氣沖上腦門,她又氣又羞,一巴掌地甩向斐冷。「無恥!」

  「嗯。」斐冷半空截了她的手。「你要打得大聲些,引了別人來,你怎麼逃呢;你要打得大力些,惹得我惱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沒有怏怒,他只是淡淡地敘述,平靜地看著她。

  鳳靈兒熄了火氣,認真地與他對望。

  在他眼底,她什麼都看不到,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真的是池施了咒的水潭,湖光迷魅地讓人想涉足,可不見底的深度,卻能叫人滅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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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5: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斐冷嘴角佻達地輕揚。「別這樣看我,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放開鳳靈兒的手,黑眸凝沉。「往後別做沒有好處的事。」

  鳳靈兒斂眸回應他。「救我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你學得真快。」斐冷輕聲逸笑。「救你也許沒好處,可樹敵結怨同樣也沒有好處,不過……」俊容突然低俯,暱湊上鳳靈兒耳頰。

  粉頰飛上輕紅,鳳靈兒心魂一時馳蕩,忘了閃避。

  斐冷低訴:「不用以身相許了,也不要回頭找我。」

  鳳靈兒熱氣直竄,不料他竟這樣調戲她。

  斐冷輕輕推開她。「沒有好處的事情,我一時興起,也是有可能做的。」細長的手指在她下類溫柔的磨蹭。「救你便是這樣的情形。」

  鳳靈兒揪緊他的手,定睛睨他。

  斐冷輕輕笑起。「好精神的一雙眸子。你若不是作賊的,說不定,我還會同你一夜快活。」一個反手,倒將鳳靈兒素手包覆在掌心裡。

  鳳靈兒使勁抽手,可不管怎麼用力抽拔,都綿含在斐冷手中,她轉了個心思,腳下猛然一踩。

  「真是個精悍的姑娘。」斐冷後躍,手自然松放,他弔兒郎當地笑著。「你別緊張,我只是逗逗你,尋個開心快活,並不想真的沾惹你。其實,我最怕女人黏我了,尤其是叫你這樣的小賊纏上,往後麻煩事可有一堆了。」

  鳳靈兒抿唇,怒目瞪他,她胸口起復不定,尋思該怎麼反擊。

  斐冷拈笑,伸手拍拍她的臉頰。「別再看我了,否則你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我的。」風似從她身邊掠過,開了窗戶,讓夜風襲來。「我們倆的緣分,就在這兒盡了吧,往後也不用尋我報恩。怎麼來,怎麼去,你請便吧。」

  鳳靈兒忽爾轉了個與斐冷相似的笑容。「你果真當我是賊,來來去去一隻窗戶就打發了,連門都不用開了。」

  她款步移向斐冷。「不過,你既然知道我是賊,方才就不該救我的。我是賊,不僅感恩,只會偷竊。你留神些,下次我會回來找你的。」手指在斐冷的胸前畫圈。「就是這兒了。我會偷走你的心,然後把它丟在地上,叫千人踩萬人踏。」指尖用力地在他胸口點戳。

  斐冷敢這樣戲弄她,她一定會想辦法羞辱回去的。

  一陣搔癢從鳳靈兒指尖遞竄。

  斐冷竟執起她的手,蜻蜓點水似地吻過她的手指。「你偷吧,如果我還有心的話。」偷腥的嘴角,浮上輕佻的笑容。

  玉顏染紅,鳳靈兒搶抓過斐冷的手,一口在他手上啃咬。

  「啊……」斐冷吃疼,喊了出口,可片刻音響就悶住。「嗚……」

  鳳靈兒手腳機敏,在他音響還未擴大之前,馬上就摀住他的嘴。

  「嗯……」鳳靈兒忽然把手甩開,雙眉嫌惡地擠皺。

  「姑娘,你那種表情會傷了我的。」斐冷賊笑,舌頭抿過嘴唇。

  剛剛鳳靈兒用手蓋住他的口,他就乘勢用舌尖滑過她的手,嚇得她把手抽開。沒辦法,他需要空氣,總得讓她鬆手嘍。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

  「你好噁心。」鳳靈兒幾乎是跳逃到浴桶旁邊,用力的搓洗。

  「你別一副委屈的樣。」斐冷走到她身邊,翻開袖子上面一圈齒痕。「你可是吃了我一塊肉,我才舔你幾下而已,沒這麼吃虧吧。況且--」他低聲浪語。「我的舌頭靈活得很,照理說,你應該很舒服……」

  「嗯!」鳳靈兒作嘔。「你閉嘴。」籲了幾口氣,她才又對上斐冷。「你這人噁心死了……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這是認輸了,她不甘心,可是不得不認輸,因為這男人噁心得讓她反胃。

  鳳靈兒拚命地擦手,怒瞪他一眼,咬牙憤聲。「下流。」身影繃成弦,朝窗邊疾發,刷地一下,人便沒了影。

  斐冷看著她從視線消失,淡淡地揚了嘴角。

  半晌後,他轉眸凝盼著殘溫的浴桶,手指在飄紅的水中畫著圈圈。水底蓮浮出鳳靈兒晶燦的眼眸,那蒙面的臉兒,疊出另一個小女娃的嬌顏。

  女娃兒約莫七、八歲,一雙漆黑靈動的眼睛,和鳳靈兒竟是一個樣兒。

  斐冷的笑容,驀然暖出一分溫存。「小靈兒,真的是你嗎?」

  「我希望不是你。」俊容上牽掛的笑意,悠悠地薄淡。「如果是你的話,那你更要趁早離開我,知道嗎?」

  指尖在水面一彈,人影旋即消散,化成惆悵的漣漪。

  一圈一圈的漣漪,吞沒了屬於過往的記憶。

  ???星墜月落,晨雞高啼,遠方天際翻露出一片白肚,艷幟高掛的「姬紅居」卸下一盞盞招客的燈。平素這時,花魁女姬紅,也該上床合眼。

  蓮步搖擺,她款移回「芙蓉房」,門才開著,便對上一個水藍色的背影。

  姬紅嗲聲道:「呦!師妹還沒睡啊。」轉到水藍色身影旁邊。「這麼早,打了水是給我淨臉用的嗎?」

  「才不是呢!」著水藍色服的姑娘,一雙手不斷地在灑了玫瑰瓣的水盆裡揉搓。「我的手弄髒了。」她忿忿不平地噘嘴,側轉了臉,那燦灼的烏瞳,說明她正是鳳靈兒。

  鳳靈兒和姬紅是師姐妹,相差五歲,俱是孤兒,前後為江湖奇人「蝶影仙子」收留。不過,姬紅艷若桃李,媚似無骨,蹙眉顰笑都是風情萬端,而鳳靈兒卻是清秀脫俗中帶著七分機巧靈動、三分稚氣未脫。

  四、五年前姬紅便隻身到京師闖蕩,憑著媚麗容顏和迷人心神的「攝魂朮」,她投身風塵成了當家花魁;而鳳靈兒則是幾個月前,學藝有成後,才拜別「蝶影仙子」下山投靠她。

  此後,鳳靈兒仗著一身輕功和姬紅在秦樓楚館中探得的訊息,劫富濟貧,行竊于達官富商當中,才兩、三個月便在京師攪了陣風雨。誰知這個晚上時運不濟,栽在「索羅三傑」的手裡,到現在她一口惡氣,還吞咽不下。

  「師姐,你聞。」鳳靈兒捧掬雙手,湊到姬紅的鼻間。

  姬紅嗅嗅。「很香啊!」

  鳳靈兒把手挪到自己面前,眉頭交鎖,不放心地再聞聞。「沒有腥味了吧?」她擰眉吐舌的。

  「我的好師妹。」姬紅親熱地拉了她的手,從懷裡拿出條手絹,溫柔地為她拭淨,看她一雙手絞洗得皺巴巴地,姬紅不舍地揪眉。「哎呀呀,怎麼洗了一層皮去了。哪!跟師姐說是誰招惹你了?」

  「招惹我的不只一個,是一堆。不過其中最可惡的就是那一個了。」鳳靈兒扁嘴。「這老天爺真不長眼,我每天三灶清香,她也不保佑我一點,淨挑煞星給我。」什麼「索羅三傑」,她瞧是「索羅三煞」!

  姬紅嬌笑,語帶調侃。「別說得像善男信女似的,是誰小時候給廟裡供的菩薩拆手斷腳的,眼下說不定就是報應不爽。」翻了鳳靈兒手背,抹淨水珠。

  鳳靈兒努嘴。「那是小時候的事,諸天神靈記仇也不該記到現在吧。況且我現在可虔誠……啊!」姬紅拉著鳳靈兒的手,正巧扯動她的傷口,一個吃疼,她痛呼出聲。

  「怎麼了?」姬紅連忙放手。

  鳳靈兒拉高袖子,玉藕纏上一截白布。「給人劃了一口子。」瞥一眼白布,玉頰驀然輕飛霞紅,那是斐冷之前為她裹上。

  鳳靈兒本來要把它撕扯下來,剪絞成碎片的,可是……可是扯了之後,自己又纏了回去。當她是失心瘋吧,明明是惱氣極了這人,可不論她做什麼,那人的影兒,就唐突地冒出來,連水盆裡都躍跳出他輕佻卻似含情的賊樣,才害得她這麼死命搓洗那雙手。

  鳳靈兒心頭低嘆,也不知道,這樣做是跟那人過不去,還是同自己鬧別扭。

  她那輾轉的心思,姬紅自然不解,一顆心全提弔在她臂上的傷處。「是誰割了你這一刀的?」姬紅輕柔地審視鳳靈兒的手臂。

  鳳靈兒回過神,咬牙切齒道:「裘恨。」

  「烈焰大將軍?!」姬紅媚眼睜望她。

  「就是他。」鳳靈兒翻個白眼。

  「呦!你怎麼惹上他的?」姬紅攪轉胸前的衣襟。

  「算不上是我惹他的。」鳳靈兒一對美目賊溜溜地巧轉。「他可能把我當成偷他老婆的漢子了。哼,今晚我撞見了一個蒙面男人從『裘府』裡出來,說不定那是楚綾嫣的情人呢。師姐,你可知道這楚綾嫣和裘恨是怎麼回事嗎?」

  「這楚綾嫣嘛--」姬紅拉了張椅子,扭腰擺臀地坐下。「她今年芳華二十,。她爹爹楚街道是喬郡郡守,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三年前,她爹攜她入京,表面上說是來探遠親的,實際上是要幫楚綾嫣攀門好親事。傳聞這楚綾嫣生得是傾國之貌……」

  鳳靈兒打斷她。「這我親眼見的,的確不假。」她也找了張椅子坐定。

  「嗯。」姬紅嬌言軟語。「應該就是這樣吧,所以她一入京城,提親的人就沒間斷過。據說,裘恨對她也是一見鍾情。這安敵攘外憑的就是裘恨這批人,因此皇上曉得這事後,就做個順水人情,為他倆主婚。只是這裘恨,長年在外征戰,難免對楚綾嫣多有冷落了。不過,她好歹是個守禮知份的官家千金,有這膽子偷漢子嗎?」

  「難說呢!」鳳靈兒順了一綹發絲把玩著。「而且,我猜那漢子對楚綾嫣必然癡心極了。誰都知曉裘恨這兩天就該回來了,他還要冒險和楚綾嫣見上一面,那感情……外人恐怕難以想像。嗯……楚綾嫣會有什麼機會和這樣的男子認識呢?他們的情感又是從何孳生的?」

  姬紅掩嘴吃笑。「瞧你說的,倒像是篤定楚綾嫣紅杏出牆似的。」

  鳳靈兒娣了她一眼。「等我查出來,你就知道了。」

  「別!」姬紅趕緊堵了她。「別碰這件事兒了。裘恨那一票人,咱們是惹不起的;眼下你只吃了一刀,往後可能要丟了一命的。」

  「師姐,連你也怕這三個人嗎?」鳳靈兒低頭倒了杯茶。

  姬紅接過茶杯低啜。「這三個人的出生來曆,沒人摸透過,可他們卻握了半邊天下,你說該不該怕呢?」

  鳳靈兒抬眸。「那你覺得這三人中,誰最可怕?」

  「也許是裴冷吧!」姬紅與她相覷。「這人在戰場上封號『玉面閻羅』,可是除了他的敵人之外,親近過他的人,沒一個人說過他的壞話。一個人下手可以狠辣似閻君,可親近他的人,卻以為他和煦如春風。你說--」姬紅放下了杯子。「他可不可怕?」

  「說得對極了。」鳳靈兒擊桌。「這人不只可怕,還可惡得很。」

  「怎麼,你跟他交過手了?」姬紅眼勾勾地瞧她。

  「要不這樣,我怎麼會說這些個神明沒長眼睛。」鳳靈兒灌了口茶。「初時,他發現我窩在樹上也不說破。後來,我不巧躲到他房裡,被他發現,他也沒抓我的意思。我還在想這人或者是可交的朋友,哪知道--」玉腮泛紅,她含糊地帶過。「反正他這人招人厭得很。」臉上燥熱,她又吞了口茶。

  「那你可覺得他面熟?」姬紅冒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怎麼可能?我還沒這麼倒楣吧!」鳳靈兒差點嗆出來。

  姬紅一雙玉手環著茶杯。「也許是我想多了。四、五年前,我在京城碰過一個老朋友,他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可他那樣子,和人們所形容的斐冷倒挺相似的。所以這些年,我聽了人們說斐冷的事情,總要想起那個老朋友的。我想以他的才幹,若由他運籌帷帳,必定可以止息干戈,平掃狼煙。他要是從軍,現下該與斐冷齊名了。」

  「哪一個人啊?」鳳靈兒鎖眉尋思。「照你這麼說,那一個人我也是認得的;可是,咱倆都知道的人,還是男的,只有……只有--」她的嘴巴傻愣地張大。「你說的是……文大哥嗎?」

  「聰明呢!」姬紅贊許地點頭。

  鳳靈兒猛然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斐冷不可能是她的文大哥的。她七歲那年,「蝶影仙子」的結拜大哥「逍遙公子」,帶著十七歲的義子文君非來拜訪。這一拜訪,他師徒倆就待了大半年。後來不知什麼緣故,兩人突然消失,為了文君非不告而別,鳳靈兒還傷心了好一陣子。

  好些年了,鳳靈兒也不再提文君非的名字。

  直到姬紅剛剛說的時候,鳳靈兒腦海裡才隱約浮出文君非的樣子。

  當年她才七歲,文君非的模樣她早記不清了,可依稀留存的,是一種溫暖而安定的感受。不管人事如何變遷,鳳靈兒相信她的文大哥,絕對不可能變成像斐冷這樣輕佻奸險的小人的。

  對!那傢夥絕對不可能是的。

  ???斐冷到底是不是文君非,這件事情,鳳靈兒終於有機會弄清楚了。

  由於「索羅三傑」方才平定南疆亂事,聲望正隆。因此,自從皇上隔日親自召見之後,連著幾天,各方官員便不斷爭邀三傑共宴。

  這天,尚書宋方國大人便在「姬紅居」設宴款待斐冷。

  老鶉熱呼地招待,親切地帶引宋方國和斐冷進入「惹香築」--那是姬紅私人的別館,遍植異花,位在「姬紅居」僻處,獨顯清幽。

  「斐大人、宋大人。」老鶉斂身,為兩人拉開椅子。「桌上備有酒菜,請兩位大人稍坐片刻,姬紅姑娘一會兒就來了。」欠身施禮,她沒多待,也就離開了。

  「斐大人,請坐請坐。」宋方國揖拜為禮。

  斐冷露笑。「不敢,尚書大人未落坐,下官豈敢僭越。」

  「斐大人千萬別這麼說。」宋方國輕輕地推著斐冷坐下。「斐大人功在朝廷,揚名邊塞,將來前途還在宋某之上。」「宋大人說笑,這不折煞下官。」斐冷搖開扇子,自若的神情中難掩少年得志的昂揚飛舞。

  「斐大人過謙了。」宋方國堆上笑臉,這才坐下。「皇上那兒有訊息傳來,要將南邊新拓得的領地,分封給『索羅三傑』。據說,皇上有意賜裘恨將軍國姓,更名索羅烈焰,斐大人與仇大人分掌文武。屆時斐大人拜相封侯,前程似錦,可比宋某還要威風得意。」

  斐冷收扇。「話是空穴風,謠傳而已,宋大人可別當真。」

  「這詔書都擬了,不會錯的。」宋方國為斐冷斟酒。「皇上不日就會宣詔,如果沒另生枝節的話,下個月底皇上大壽,普天同慶,君臣共歡。那一天,皇上便會正式冊封的。」

  「真能如此的話,在下可要好生感謝各位大人。」斐冷接了酒壺,含笑為宋方國滿上。「若非諸公在朝中美言,斐冷也不會有這日的。」

  「斐大人客氣了,這一切都是三傑的本事掙來的。」宋方國忽然嘆了口氣。「只可惜,裘恨和仇煞兩位將軍,無法一同赴宴,否則今日宋某便可一同向三傑道喜了。兩位將軍似乎很忙,除了皇上之外,聽說他們都沒空見其他人。」宋方國虛扯了一個笑容,語氣中不敢聲張,可隱約透出不滿的意思。

  朝廷之中,有這樣心思的不在少數,這幾天裘仇二人推掉所有宴請,弄得有些高官臉上掛不住,不免有些怨言,責怪三傑傲慢無禮。好在,斐冷還會與這些人周旋,緩解了不少不平之氣。

  此時他便立刻陪笑。「宋大人切莫以為裘將軍是恃功托大,不賣大人面子。您也知道裘將軍與將軍夫人可說是聚少離多,他難得回來一趟,想與妻子多聚也是人之常情。宴無大小,將軍一概推辭,也是不願得罪任何一位大人,這點心思還請宋大人體諒。」

  「斐大人可千萬別這麼說。我哪裡敢有怪罪將軍的意思,只是覺得遺憾罷了。」宋方國擠了滿臉的笑。「今天來,可是要邀斐大人開懷的。我卻開了這麼個話題,叫斐大人難過,該當賠酒三杯。」

  宋方國自斟自酌連飲三杯。

  「失禮的是斐某,宋大人太客氣了。」斐冷也敬上三杯,還親自為宋方國添菜。「你請用。」

  「謝謝!謝謝!」宋方國吃了口酒菜,讓氣氛暖熱。「對了,斐大人行程這麼滿,不知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讓在下作陪可好?」

  斐冷放下筷子。「難得有機會回京,名山古剎自當走訪。不過,朝廷廟堂的長上前輩,也應當探望才是。」

  宋方國眼睛閃過光亮。「斐大人指的是……」

  斐冷連忙回應。「在下說的自然是當朝相國索羅莽大人。三歲孩兒也知,索羅莽大人不但是皇上的叔叔,更是朝中大老,輔國棟梁。這趟回來,沒能先去拜望他老人家,我心頭一直不安,不知他會不會以為我這後生晚輩有意怠慢。」

  宋方國大喜。「這點斐大人不必掛懷,索羅大人正是在下恩師。恩師為人,在下最是瞭解,他老人家謙恭有禮、溫和有度,絕對不會計較的。斐大人不棄,就讓我來為您引見。」

  「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斐冷先謝過大人了。」斐冷隨即施禮。

  「哪裡!哪裡!」宋方國笑得樂不可支。

  「小女子姬紅來得慢了,還請兩位大人見諒。」一句嬌媚婉啼,引走了兩個人的注意力。

  兩名女子俯身,其中一人身著紅衫,體態動人,腰肢款擺,正是姬紅;隨侍在她旁邊,低頭斂眉,手裡抱著一隻琴盒的自然是鳳靈兒了。

  「姬紅姑娘,快快請起。」見了姬紅,宋方國骨頭都酥了,他乘機拉她起來,在她手上抹了一下。「來!我為你介紹,這位是斐冷大人。」

  姬紅起身,秋波朝斐冷流遞,竄過一道深沉的笑意。「姬紅見過斐大人。」

  看到姬紅的面貌,斐冷眼眸在那一瞬間凝斂,不過,他很快轉了個笑。「姬紅姑娘艷名遠播,今日得見,是斐某榮幸。」

  眼前的姑娘是「姬紅」,那旁邊那一個女孩子,不會是……斐冷輕瞥了鳳靈兒一眼,鳳靈兒也正睜睜地瞧他。

  在鳳靈兒那雙黑眸的審視下,斐冷不動聲色地淡轉了視線。

  他沒猜錯的話,那個小小的靈兒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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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斐大人。」宋方國一雙手死抓著姬紅。「姬紅姑娘不但美貌過人,更深諳音律之道,到了這兒,可無法不聽姬紅姑娘撫琴唱曲。」

  姬紅盈盈一笑。「兩位大人若不嫌棄,姬紅就獻醜了。」順勢把手抽了出來。

  鳳靈兒抑下眉尖的薄怒,瞅掃過宋方國。

  這個老色狼,她看了就不喜歡,改天一定去他家「拜訪」

  「小靈兒--」姬紅清楚地喚著鳳靈兒的名字,目光有意無意地飄向斐冷。「把琴備好。」

  「是。」鳳靈兒心跳開始加速,烏亮的眼眸定著斐冷,她要知道斐冷聽到她的名字時會有什麼反應哪。

  「小靈兒姑娘。」斐冷開口喚她,鳳靈兒一顆心差點蹦出來,鎖著斐冷,俊挺的身影在她瞳眸裡放大。他走了過來,險些奪了她的呼吸。

  斐冷掛著笑容,同往昔一般,溫柔中勾著挑逗的情意。「這琴盒這麼重,讓我來拿吧。」修長的手指在接過琴盒時,不安分地停留。

  「呵!呵!」宋方國露笑。「沒想到斐大人也是個憐香惜玉的多情種。」和斐冷交換個只有男人能理解的曖昧眼神。鳳靈兒面頰沖上一股熱紅,恨不得射道目光,叫斐冷當場斃命。不過,她還是隱下怒火,兩手拖拉著琴盒,嬌滴滴地軟著嗓音。「怎敢麻煩斐大人呢?」

  這死性不改、色根不斷的臭男人。鳳靈兒心頭咒罵,若不是他有這麼一丁點的可能是文大哥,她才不要再碰他。斐冷微哂,深邃的眼眸暗藏興味。「為姑娘效勞,怎麼說是麻煩。」

  「那就--」鳳靈兒一轉眸,賊笑。「偏勞了。」猛然放開琴盒,打算讓斐冷陡失重心,狠狠地跌摔。

  「哎呀--」斐冷順勢後蹬,跟跪了幾步,身形卻偏向了姬紅。「小心了。」借勢使力,單手一攬,環抱住姬紅。

  只見斐冷騰轉身子,而姬紅舞在他懷中,旋成漣漪,兩人衣袂翻飄,一圈白綢裹著一朵紅紗交纏,那景象卻是說不出的曼妙旖旎。

  「好一對英雄美人哪!」宋方國忍不住爆出喝釆。

  鳳靈兒本要他出醜,沒想到反讓他占盡鋒頭。

  抑住不快,鳳靈兒雙膝一跪,偏低著頭,掩蓋眼底露出的凶光。「小靈兒笨手笨腳,真是該死。」她嘴裡說著該死,心裡卻想著該怎麼讓斐冷死。

  「要是傷到了斐大人,你十個小靈兒都不夠賠。」姬紅佯嗔。

  「不怪她。」斐冷柔聲,拂起姬紅一綹發絲,輕湊上鼻間。「好香哪!」他陶醉地低語。「要不是她的話,我怎麼會有機會一親芳澤。」

  姬紅嗲聲虛笑。「斐大人真是壞,這樣開奴家玩笑。」

  鳳靈兒目光則是絞死在斐冷的鞋尖上,這下流胚子四處留情,浪浮輕薄,她瞧了心頭就火了,可不知怎麼,那當中還……還冒著一點點紮人的酸。

  姬紅媚眼在鳳靈兒和斐冷之間轉滑,眉梢逸了抹笑,對著斐冷撒嬌。「人家不同您鬧了。」從他手中接過了琴盒。「這次奴家來,可是要正正經經地彈琴呢。」移眸瞅向鳳靈兒。「小靈兒,等會謝了斐大人的不罪之恩,你就起來擺琴。」「是。」鳳靈兒虛擬作感激。「謝謝斐大人。」她認定了斐冷,就是石頭縫裡迸出來一個人物。這人叫她瞧了作嘔,和她的文大哥一點關係也無;今夜之後,她定要離他遠遠,和他再無瓜葛。

  定下心志,鳳靈兒起身,捧過了琴盒,在姬紅專屬的位上鋪擺起來,自始至終,頭都是偏壓低垂的,真的是再也不要見斐冷一眼了。

  姬紅挪步,蓮移到椅子上。「獻醜了。」低首斂眉,撥弄琴弦,流瀉珠玉落槃的妙音。

  幾個音韻起落,都是絕品,斐冷和宋方國回位端坐。斐冷為宋方國添上杯酒,自己則斟了八分滿,酒杯含在唇邊,他側耳傾聽。

  姬紅纖手巧撥,款款訴唱:「油壁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幾日寂寥傷酒後,一番蕭索禁煙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鳳靈兒不自主地跟著輕哼,不知為什麼,她極愛聽師姐彈這曲,那流動的音弦,總能勾惹出她心頭一種莫名的感懷。

  曲韻低回,詩詞悵然,姬紅唱來特別有種莫名的傷懷。

  事實上,這闋詞,是自異邦輾轉流傳而來的,吟唱的是一段「輕別意中人」的愁懷,表達了對情感錯身而過的遺憾。

  每一句都纏入斐冷胸臆,深邃的眼眸更顯濃稠。

  反常地,他猛然一口飲進杯中物。

  他不知姬紅是有心撥弄,還是無意的撩動,可她撥的是弦,觸得的卻是他埋藏的心事。只是,往事他已然埋了,就不打算見光了。

  斐冷轉了個笑容,又是平素風流倜儻的斐冷。他另外添一隻酒,舉杯邀向姬紅。「姬紅姑娘音律確實高妙。」

  姬紅嬌笑。「謝斐公子美言。」朝鳳靈兒一瞥。「小靈兒,去把酒端來。」

  「是。」鳳靈兒走到斐冷身邊,接過酒杯。

  奇怪的是,斐冷這次非但沒乘機輕薄她,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鳳靈兒眉心凝著疑問,可還是如常地將酒杯遞給姬紅。

  姬紅接了過去,眉宇含笑,凝睞著斐冷,回敬他一杯。「其實,音韻再妙,也要有人能知解,否則便是對牛彈琴,沒啥意思了。」她在問斐冷,懂不懂她為何挑了這首闋詞來唱。

  她和斐冷最相似之處,在於兩人說的是一句話,可常會藏著兩層意思。

  斐冷飲幹手裡的酒,唇畔露了抹笑。「姬紅姑娘彈得是仙樂天籟,相信就算是頭蠻牛,也能領略其中一兩成的美妙。」

  斐冷間接回答了她,她的用意他是猜出幾分了。

  鳳靈兒眉峰攢緊,師姐和斐冷的心思都是九曲十拐的,他們這樣問答,好象有幾分探測彼此的況味……莫非斐冷真有可能是文大哥?!

  與其揣測,不如設法證實。

  鳳靈兒扶起姬紅。「小姐不是一直都在找知音人,這麼說,斐大人算得上是知音人嗎?」她那話其實是說,斐冷是不是她們找的文大哥。

  「是啊。」姬紅淺笑盈盈走向斐冷,輕聲嬌語道:「不只是知音人,還一見如故哪。」姬紅回答她,斐冷就是舊識故人--文君非。

  鳳靈兒臉色倏變,強擠出一絲笑。「一見如故啊!」搭著姬紅的手,竟微微發抖。

  「對。」姬紅搭穩她的手,千橋百媚地笑著。「我和斐大人投緣得很,你下去吧,等一會兒我要親自款待斐大人和宋大人。」媚眼掃過斐冷和宋方國。

  宋方國大喜,趕忙為姬紅拉開張椅子。「姬紅姑娘,我還以為,現下你眼中就只剩餘斐大人了。」

  姬紅以膩得化不開的嗓音嗲道:「怎麼會?等下您就會知道姬紅眼裡,只有您的。」她坐定,脫開鳳靈兒的掌,輕輕在她手背拍著。「你先回房吧。」

  「喔。」鳳靈兒並未移身,漆亮的眼眸,還鎖著斐冷。

  姬紅掩嘴笑著。「呦!小靈兒你的魂兒,莫不是叫斐大人給收了?」

  斐冷含笑揮扇。「小靈兒姑娘這麼可愛的魂兒,我倒是極願意收的。」

  「討厭。」鳳靈兒硬是虛扯個笑。「怎麼斐大人也拿人家開玩笑。」拋向斐冷的目光不協調地藏著怒意。

  她在控訴他,若是早認出她了,為什麼還在這兒作戲。

  姬紅輕推了鳳靈兒一把。「你回去吧,我會幫你和斐大人討公道的。」側挨身子,雙臂賴靠在斐冷身上。

  就算知道姬紅同斐冷不過是在演戲,鳳靈兒心裡還是冒著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不過她沒在人前露底,只是背轉身子,雙足跺地,唱道:「哎呀,討厭啦!」

  「哈!哈!哈!」宋方國還當他們幾個是在調情。「沒想到,小姑娘對我們斐大人也動情了,斐大人您的魅力真是所向披靡。」

  姬紅艷塗寇丹的手指在斐冷的俊容上滑移。「斐大人魅力不大,就不會有人這幾天都吃睡不好了。」

  斐冷纏住她的手指,親暱地貼上姬紅,陶醉似地閉上眼睛。「是誰吃睡不好呢?」耳朵注意的卻是鳳靈兒的舉動,他聽到的是她離去的腳步聲。

  「哈!哈!」看他們兩人眉來眼去,宋方國自以為有趣地插上一句。「斐大人還用問嗎?」

  姬紅推開斐冷。「天地良心哪。」她替宋方國倒了杯酒。「奴家才沒想斐大人呢,奴家想的可是您呢。」

  宋方國開心地喝下酒。「姬紅姑娘,你這嘴兒真是越來越甜。」

  姬紅媚眼勾著他。「您不記得奴家說了,眼底就只有您一人。」

  宋方國色迷迷的眼睛叫姬紅銷魂的眼神絞索了去,他盯著姬紅遞送風情的秋波,彷佛在裡頭找到自己的影,可是那影子逐漸縮小,他得更費心地鎖著姬紅的眼睛,不一會兒,他的眼神就變得癡呆渙散了。

  姬紅一雙翦翦秋水說不出的妖嬈狐媚。「宋方國。」她輕啟朱唇,音響裡有種足以融化人的酥麻。「你今晚喝得很開心很開心,一杯接著一杯,你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了,然後你頭暈沉沉的,醉得想睡覺了,一、二、三!」

  姬紅數到三的時候,宋方國的頭順勢倒下,上半身癱軟在桌上。

  「真是高明的『攝魂朮』。」斐冷夾了一碗菜,悠閑地吃著,像是方才欣賞完一場不錯的表演。

  「多謝誇獎了。只可惜,你的心思太複雜、意志太堅定,無法對你施用『攝魂朮』!否則我真想用這方法看透你。」姬紅撒嬌似地笑著。「斐大人……不--」柳眉忽爾輕蹙。「我應該叫你文大哥才是。」

  「我想想--」斐冷放下筷子。「那我應該叫你姬紅還是蘇荔彤。」「姬紅」是鳳靈兒的師姐蘇荔彤,下山之後,為自己取的化名。

  姬紅倩笑。「紅和彤都是一樣的色彩,你怎麼叫,我都不介意。不過,你那斐字,一個非和一個文湊在一起。到底是為了紀念文君非這名字,還是為了拋棄文君非這個身份。」

  斐冷淡笑,輕啜一口酒。「那要看過去之我是我,還是今日之我是我,抑或者未來之我是我。」

  「別同我繞密碼了。」姬紅手指仍在他胸前勾畫。「什麼過去、今日的,我是不明白,我只知道你這人是越來越難懂了。若你念在咱們倆的師父有結拜之情,我們也算是師兄妹一場,那你實實在在同我說,你心頭是怎麼看待小師妹的?」

  「你這話玄奇了。」斐冷握住姬紅的手,虛浮抹笑容。「當年我與她,一個十七歲,一個七歲,你說我能怎麼看待她?」

  「是啊,我本來也不覺得你們倆之間如何--」姬紅抽了手,拿著斐冷的筷子,夾了口菜遞到斐冷嘴裡。「可是我聽師妹說,十一年前你離開的那天,在小山廟裡吻了她。」

  「咳!咳!」斐冷一口菜還沒咽下,險些嗆出。好一會兒,他才掛回笑。「你把我說得恁般下流了。我怎麼會去吻個七歲的小娃兒。」

  「啊!失言、失言---」姬紅嫣然一笑。「其實,她說的也不是吻,她只是說你的嘴在她額頭上點著。」

  提及往事,斐冷神色凝斂不少。

  他微微勾唇,默然起身離開座位,單手搭在欄杆上,不發一言地盯著星空。

  那兒是回憶的盡頭,他曾珍藏了對水靈靈的眼眸。

  「你知道嗎?你離開之後,她傷心了大半年。」姬紅輕移到他身邊。「你記得嗎?當年你老是笑她短手短腳跟不上你,所以你走了之後,她專擇輕功,勤加練習。那隱隱約約的一個念頭就是,哪天她要飛得夠快了,就可以追上那個丟下她不管的文大哥了。」

  見斐冷沒有反應,姬紅續道:「你以為孩子時候的事情,她現在就不在意了嗎?那天她從『裘府』回來後,我猜你可能是文君非時,她便緊張地好幾天坐立不安,一顆心就在你是不是文君非這個念頭裡起落。她這般惦你,你心裡頭到底有沒有念著她?」

  斐冷側轉過來,勾起抹魅人但顯得迷離的笑容。「你同她說--我不再是文君非,而且也忘了小靈兒了。」

  不是真的忘了,但是他選取忘了,他得這麼選取。

  ???四更天,「裘府」。

  一道黑影,有如夜風般,遁潛入斐冷房內。飄移到床邊,黑影掀開簾帳,亮出一把短刃,看也沒看便朝裡卷成一團的棉被猛力一刺。

  刀還沒畫下,便讓另一道冒出來的人影,從後面給掠了走。「你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吧?!」低沉的嗓音跳出抹笑意,來人正是斐冷。

  黑影扯下蒙面巾帕,轉過身子,翻瞪了斐冷一眼,奪回刀子。「不過就一張棉被,讓我割割,消消火氣,有什麼狠的。」六月天,沒有人睡覺會裡成一團的,方纔她掀開簾帳時就曉得斐冷一定不在床上。

  「好凶哪!」斐冷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你是什麼時候變那麼凶的?」轉個身,回到床上坐著。

  「那得看你什麼時候變得無情了?」鳳靈兒與他並肩坐下。

  「小姑娘。」斐冷驀然湊上,下類賴上鳳靈兒肩頭。「你怎麼老喜歡在大半夜的時候,待在男人的房間混著?」誘人的氣息,輕輕逗呵鳳靈兒細致敏感的頸部。

  一層桃紅在嬌顏上暈開,鳳靈兒氣得抿住艷紅的唇辦,心裡頭惱著自己,總這麼輕易地讓斐冷撩撥起她莫名的感受。

  不過,她再也不讓斐冷事事主導著。

  猛然推開斐冷,鳳靈兒直勾勾地盯著他。「告訴我,上回我和仇煞交手時,你是不是已經認出我了?就算你不認得我,看我使出師父的招式時,你心頭至少也該起了疑問,為什麼那時候不和我求證,問問我是不是小靈兒?」

  「為什麼要呢?」斐冷牽了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冰冷的指尖,在鳳靈兒下頰磨蹭。

  「因為--」鳳靈兒牢牢地反扣住他的手。「這是你欠我的。十一年前你親口說,絕對不會忘記我,現在見到我,難道不該和我相認嗎?」

  「十一年前。」斐冷喃念,深沉的眼眸,飄掠過幽忽的往事--???

  那年,他的人生因為一件噩耗,由繁錦的天堂墮入暗黑的地獄。

  文君非的親爹文達道,在京城任職諫議大夫,家中育有五子二女。文君非自小體弱,所以他六歲時,他爹便將他交給好友「逍遙公子」撫育。「逍遙公子」允了,十八歲之前合?將文君非鍛煉成文武雙全的人才,再帶他回家拜見雙親。

  哪裡知道,就在他滿心期待,將見到久別的親人時,卻聽「逍遙公子」說,文家慘遭滅門,上下三十七口全數死於來曆不明的殺手手中。其中有他爹娘,有他四個哥哥,三個嫂嫂,一個姐姐,一個妹妹,無一倖免。

  乍聽到訊息時,他無法思考,只是漫無目的地狂奔著,不知怎地,他跑到一間廟裡。那裡香火並不鼎盛,可以前他仍會來這裡上香,求仙佛保佑他爹娘康泰。曾經,香煙繚繞中,他以為菩薩聽到他的祈願。

  可是,此刻文君非張大赤紅的眼睛,憤懣地對上千手千眼的菩薩。

  端坐在上頭的菩薩,莊嚴祥和的面容,仍是慈眉善目,微微上揚的眸子不時看來,都是飽滿笑意。

  「騙人,你這個騙子。」胸口起落尚未平撫,文君非硬是要提起喜氣飛身。不過,真氣沒能提起,反倒沖煞上一口惡氣。

  「咳!咳!」文君非不斷咳著,眼梢嗆出了水光。

  他勉力打直身子,顫抖的手指,控指著佛像。「騙子,你根本就沒有就沒有保佑我爹娘。還說什麼法力無邊、普渡眾生。」喃喃的字眼和眼淚含糊成一團。

  文君非強提上一口氣,直沖佛桌,一把扯下木雕的佛像,狠狠地朝地上扔摔。砰地落地聲和他爆吼的一聲「大騙子」搖得供桌微微發抖,整間廟嗡嗡嗡回蕩著嗚嗚的音響,像是悶哭一般。

  「文大哥。」一聲怯怯的童稚聲,從門邊探出。

  鳳靈兒正技在廟門,白裡透紅的小臉蛋,溼流淚地淌流著汗水。她睜大烏亮的眼睛,有一點點害怕地望著他。「你怎麼了……為什麼我在……後面叫你……你都不停……」

  方纔她在半路上看到他發狂似地奔跑,就努力地追著,追到她現在一口氣都還喘不過來。

  「你走開。」文君非轉過頭。

  「文大哥。」鳳靈兒地靠近他,抬起手臂扯動他的衣袖子。「你跟神明生氣了,是嗎?」

  「呸!」文君非猛轉過頭。「她不是什麼神明,她是騙子。」一腳狠狠地踢踹著地上的佛像。

  鳳靈兒學著他踢了觀音菩薩一腳,嫩甜的嗓音,裝起兇狠的樣子。「騙子!」跟著文君非一道咒罵。

  她的舉動逗惹出文君非一聲輕笑。

  「文大哥笑了!」鳳靈兒開懷地綻出單純的笑容。

  「騙子!」得了鼓勵,她更加賣力,蹲低身子,兩手揪抓起觀音像。她突然抬頭看著文君非,提議道:「文大哥,她這麼多手,咱們一人折她一隻。」

  說著,鳳靈兒使勁拉脫。「啊……」忽然逸出一聲輕哼。

  「怎麼了?」文君非看她眉頭皺了,雙手握拳,便湊上前看她。

  「嗯……」鳳靈兒翻開手,小嘴噘著上剛剛跌倒的時候,擦到手了。」

  文君非跪低在她的面前,捧她的手,輕輕呵著。「之前怎麼不說呢?」想到她剛剛追著他,跌了跤,還爬起來追他的模樣,他的心驀然地軟了。

  文君非睜睜地抬眸,迎對上的是她燦放的笑靨。

  鳳靈兒笑盈盈地看著他。「你剛剛在生氣,我怎麼說?不過,你現在不生氣了,我也跟著開心。」

  她笑著,漆黑的眼眸彎彎地亮著,像點提了兩彎新月。

  莫名地湧上寫心的感覺,文君非心念一動,攬身抱住她。「小靈兒你真好。」攀著她,讓他有種暖實的感覺,特別是當他乍然間痛失親人。

  說不出怎麼了,可那一刻,心頭一個缺,隱約填了她純稚的笑容。

  「大哥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你的。」文君非在她額上烙下輕吻。

  鳳靈兒的一切,他都會收進心頭。

  鳳靈兒呆了一下,傻呼呼地瞧他。「文大哥,你到底怎麼了,告訴我好嗎?」

  ???「文大哥,十一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吧!」她睜眸看著文君非,眼神已不再是當年七歲的小娃兒,可關心卻未曾遞減。

  斐冷拉回縱逸的神思,勾出抹笑。「小靈兒,現實是很殘忍的,我現在是當官的,不想和江湖人物多有牽扯。」得空的手,把鳳靈兒拉進自己懷中,親暱地在她耳邊低語。「如果不是念在故往情誼,我怎麼會救你。可是你心頭要真有我,不要阻礙我的前途。」

  猛然,斐冷狠狠一把地將鳳靈兒推出去,不存任何情感的眼眸與她相望。

  不想把她扯入復仇計劃中,他只能這樣對她了。

  鳳靈兒先是怔了下,可半晌後,忽然笑了。「你當我還是七歲的孩子嗎?文大哥……不,我該叫你斐冷,如果你執意掛上斐冷的面具。」

  鳳靈兒手指斐冷,咄咄地逼他。「斐冷要拜相封侯的話,鳳靈兒也許會是阻礙,姬紅說不定是絆石,可是文君非呢?為什麼你連文君非也要拋下?」

  斐冷噤聲,鳳靈兒抓到他的把柄了。

  鳳靈兒得意地仰起嘴角。「改名換姓,你要做的一定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如果我去查文君非的事情,不曉得斐冷會怎麼樣呢?告訴你,越神秘的事情我越有興趣,所以眼下不管是什麼事情,我都要插手了。」

  斐冷眼底凝成深墨的合夜。「你要鬧到什麼時候?」他不希望把她扯進他的復仇,更無法讓她破壞他的計劃--他的計劃不容誰阻礙,誰都無法!

  「我要鬧到文君非回來。」鳳靈兒漆黑的瞳眸,照亮爍爍,堅定不移。「你遇到文君非的話,告訴他,我很想他。」

  她快速地湊上文君非,紅嫩的檀口在他面頰輕輕一點。

  斐冷怔忡住--她的吻,熱度既甜蜜又荒唐,一如她縱肆飛揚的青春,一如他初次在她額上許下的印記。

  斐冷……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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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5: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次日夜,「相國府」。

  相國索羅莽正在批合奏摺時,宋方國來訪。

  「恩師,我見過斐冷了。」宋方國恭敬地報告。

  「嗯。」索羅莽啜了口茶。「你覺得他如何?」

  「是個人才。」

  索羅莽放下茶杯,輕掃宋方國一眼。「索羅三傑,哪個不是人才?方國啊!人才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可不可為我們所用。」

  「是!是!是!恩師教訓的是,學生受用不盡。」宋方國連聲稱是,才把話切入正題。「索羅三傑中,照學生看來,恐怕只有斐冷比對可能投靠恩師。裘恨和仇煞兩人根本不同別人來往,可以說是傲慢無禮、目中無人。莫說探他們的心意,就是接觸都不可能。這斐冷則不相同,他做人圓滑老練,言談進退有度,應該是個識時務的人。」

  索羅莽頭也沒抬,只有手指在桌上點打著。

  他生性多疑,很少倚重誰,因此這一、兩天,他也派了旁的人去接觸斐冷。不過沒有一個有什麼特別的訊息傳回來。這些人和宋方國都是一個料,跑腿阿諛倒還可以,真有什麼大事,沒幾個可以撐住場面,所以他的功業總差這麼一點。

  索羅莽五指在桌上重重落了一下,宋方國身上一緊。

  索羅莽終於抬了頭。「你把他不久要升官的訊息說了後,他有什麼反應?」

  「自然是喜形於色了。」宋方國趕緊陪上笑容。

  「不錯。」索羅莽終於露笑。「到底還是個年輕人,合該狂歡大喜的事兒,心裡頭總藏不住的。那他還有露什麼底兒嗎?」

  看索羅莽似乎高興了,宋方國笑開了嘴。「他言談之間,對恩師多所稱贊,還表明希望能來拜見恩師的意圖。」

  「嗯,這也是應該的。」索羅莽擺了手勢,要宋方國喝茶。「你帶他到『姬紅居』,可有看出什麼?」

  宋方國趕忙放下茶杯。「學生看他是個風流情種,見了俏姑娘,開心得不得了。不過說真的,斐冷相貌不凡,瀟灑雍容,在姑娘家面前,極是吃得開。」

  「嗯。」索羅莽懶懶地靠向椅背。「一個年輕人貪戀美色,愛好權勢,總也算是好事。抓對這種人的脾胃,用起來方便多了。」

  「是、是。」宋方國笑道。「我想以他的才幹,日後一定能為恩師分憂解勞。」

  「也許吧!」索羅莽伸了個懶腰,掩口打了個呵欠。

  「恩師累了,等會兒還請早歇休息。」宋方國趕緊從椅子上起來,趨步到索羅莽背後為他按摩。「恩師日理萬機,為朝中上下所仰,萬望保重身體。像這每日一堆奏摺,要沒恩師審閱,皇上如何能蓋章……」

  眉頭一皺,索羅莽揮手,示意他噤聲。「方國,當官這麼多年,還不知道話無法亂說嗎?」

  「學生該死。」宋方國連忙兜轉到索羅莽跟前,兩膝一軟,便要跪下。

  「夠了!」索羅莽斥退他。「我累了,你回去吧。」

  「是。學生告退。」宋方國施禮,旋即結束。

  索羅莽嘆了口氣。「唉!」

  大業未成啊!偏生他手底下多是打躬作揖的奴才,少有建國創業如索羅三傑之輩的人才啊!目前,他至少需要一個斐冷的。

  索羅莽的視線掉到桌上的奏摺上,目光沉沉寒陰。他右手握拳,像是抓了什麼似的,在攤開的左手上,狠狠地蓋下去,有如落下一方印章。

  ???「雲山寺」,位於京城近郊,建廟百餘年,古寺幽靜,植有一潭水蓮,清香沁人,常有文人雅士、閨女名媛,循香而來。

  「小姐。」一名身著青色衣裙的小婢女,喚著端坐在蓮池旁的黃衣姑娘。「咱們回去吧,轎夫和護衛在寺外等著呢!」

  「好。」黃衣女子款撩裙擺,在青衣小婢的扶持下,亭亭起身。

  「哎呀呀!」六、七個大漢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堵在兩人面前。其中一個大漢色迷迷地盯著黃衣姑娘。「大哥您看,這女娃兒長得比花還美哩。」說完,還嘖嘖地舔弄口水。

  「你們別亂來啊!」青衣姑娘趕緊擋住她們家主子。「我們家小姐,可不是你們能碰的。」

  「哈!哈!哈!」幾名漢子放聲大笑。「我們哥幾個,說碰得,就碰得。」

  其中一個大漢猛地推開青衣姑娘。「啊!」她跌在地上,痛得大喊。

  黃衣姑娘駭得花容失色,她想挨靠近小青,雙腳卻軟得不聽使喚。「你們……別亂來……我是……啊……」她話還沒說完,玉白粉頰就讓個大漢摸了下,嚇得她失聲驚呼。「救命啊!」

  偏偏附近的男女,個個都無縛雞之力,沒人敢為她們出頭。

  為首的漢子,大搖大擺地靠過黃衣姑娘,一把抓住她的手。「美人兒。」

  「走開!」黃衣姑娘掙紮喊叫;就在此時,兩道人影一前一後地掠來。

  「姑娘叫你走開,你是沒聽見嗎?」第一道人影,身著白衣,瀟灑落地,手一提,揪了大漢的背,輕松地甩了出去。

  第二道人影,一襲藍衣。「他一順勢踏著那名摔落在地上的大漢,旋風似地刮到白衣姑娘的旁邊,露了個安撫人心的笑容。「姑娘受驚了。」

  黃衣女子驚魂方甫,揪著心頭,水汪汪地望著前來搭救的男子。「感謝……嗯……公……」眼前的男子相貌俊秀,可是個子實在小了點,她只好轉口。「小公子搭救。」

  「不客氣。」「他」得意地昂首,眼眸笑得亮彎彎地。

  另一名大漢揮撞過來。「小不點。」

  「小不點是你叫的嗎?」「他」收緊拳頭,那高度剛好直接沖向大漢的下頗。大漢被「他」一拳打歪了身,可「他」的手卻疼得在那兒吹氣。「呼!好痛。」秀氣的眉眼揪成一堆,滑稽裡透著叫人會心一笑的可愛。

  黃衣姑娘忍俊不住,輕聲笑出,心頭一時輕松許多。

  前一個與其他大漢纏鬥的白衣男子聽「他」喊疼,回眸看了「他」一眼,俊容輕騰笑意。「小兄弟,量力而為啊!」這種原該有奚落人意思的話,他說出來竟還像是真心關懷。

  黃衣姑娘循聲看了他一眼,眼眸一亮,那白衣男子的神釆,是少見的俊逸。男子似乎看到她了,對她一笑。她羞紅了雙頰,趕緊低頭,心兒怦怦地跳著。

  藍衣男子挪到黃衣姑娘前面,牽了張笑容。「大個子,你也要小心啊!你看!你看!你的後面露出空門了……還有左腳……右腳啊!眼睛尖的,這會兒就踹下去了……呃!如果打向鼻樑,就要流血了……」

  「他」一聲聲的抬高音量,表面上是要白衣人小心,實際上若是練家子,一聽也曉得,「他」是在向這些個混混報白衣男子的空門。這麼做,當然還是傷不了武藝高強的白衣人,不過讓他手腳忙地了嘴巴安靜點。

  一陣交纏,幾個大漢還是討不了好,其中兩個乾脆轉而對付「他」。「小子,納命來!」

  「白癡。」「他」蹙眉低罵,一手出招擋住他們,一手帶著黃衣姑娘閃躲,嘟嘴嚷著:「我說大個子,你也打得賣力點嘛!你的人溜到我這兒來了。」

  「小兄弟。」白衣男子含笑,勾攬著青衣姑娘,從容地閃避大漢攻擊。「才兩個你便應付不來嗎?」他說來溫柔,永遠讓人聽不出是譏誚還是擔憂。

  「我是怕真出手,顯得您無能。」「他」說得好聽,可那身形不靈便的黃衣姑娘礙手礙腳,害「他」難以施展。

  霍地,兩道拳風刷來,兩名大漢,一左一右夾抄。沒有絲毫猶疑,「他」一把抱住姑娘,凝提真氣,騰飛後躍。

  才落地,黃衣姑娘便輕聲抗議。「小公子,請自重哪,這樣會叫人誤會的。」嬌顏含羞,她眼梢飛向白衣人。

  「不會吧?!」「他」眉頭交斜,狠打了個結。

  這姑娘該不會看上那傢夥--斐冷了吧?

  唉!救這麼個花癡,「他」--鳳靈兒真是白費力氣了。

  鳳靈兒嫌棄似地鬆手,兩手拍擦著。「那人沒空誤會你的。」

  黃衣姑娘偷靦著斐冷,他正攬抱著青衣女子,遊走於刀劍拳腳中。看他抱著自己貼身的丫環,她心頭不知怎地,冒了股不舒服的感覺。

  鳳靈兒斜睨了斐冷一眼,掏出暗器,轉了視線,咬緊牙,洩恨似地拽發暗器。

  「啊!」那兩個還想再攻擊鳳靈兒的漢子,腳一彎,痛得在地上哀嚎。

  「哼!」鳳靈兒掉轉視線,冷瞪著斐冷。

  那抹白色身影,雖懷抱佳人,仍是翩若驚鴻,矯如遊龍。不過他只閃不攻、只退不進,看來根本是存心賣弄。「大個子,你就這點本事嗎?這樣好危險呢!」

  鳳靈兒學了斐冷說話的聲腔,將出言相激的話,說得關懷備至。

  斐冷逸笑。「就是冒險,也得一救紅顏啊。」更貼著青衣姑娘。

  這兩天,鳳靈兒喬扮成男子,跟在他身邊行走。他似乎是沒把鳳靈兒放在心上,既不親近她,也不驅趕她,甚至還跟著她唱戲做假。只是,他就有那本事,一句話,或一個動作,便能激得鳳靈兒不快。

  「噁心。」鳳靈兒低罵,那個青衣姑娘,她看來扎眼得很。一個飛身,她縱掠至斐冷身邊,一邊閃躲攻擊,一邊拉住那名青衣女子。「姑娘,你在他身邊,會害他分心,替他招了危險的。」

  「啊!」青衣姑娘愣了下。她沉溺在被保護的感覺中,完全沒想到什麼危險。「那……」她呆呆地望著鳳靈兒。

  「那就過來啊!」鳳靈兒順勢把她從斐冷懷裡扯過來。

  斐冷莞爾。「感謝『小兄弟』--」眼睛一亮,張開扇子。「分憂解勞。」扇子一揚,打下一雙從後頭偷襲鳳靈兒的手。

  倏忽之間,一柄刀橫向斐冷,鳳靈兒及時飛腿高踢,擊落刀子。「彼此。」凝娣斐冷一眼,她丟了抹笑,而後足尖點提,攬抱青衣姑娘,施展輕功,從混戰中抽身。

  鳳靈兒一走,斐冷便把雙手放在身後,嘴角勾拈微笑。「來吧!」一派的落落大方,以及一貫的漫不經心。

  為首的大漢啐道:「去!」忍住心頭髮毛的感覺,大手一招。「兄弟上。」

  但見斐冷旋身飛腿,旋飛而出的身形,萬千疊合,虛實撲朔,如蝶張飛翼,翩然飄忽,可橫掃而出的雙腿,卻快准似利箭破空,狠猛如棍棒交錯。聲響刷刷刷地,像刮了一陣風,砰砰砰地,一堆漢子被踢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的是他們的慘叫。

  「哇--」哇哇哇的是附近連聲的驚嘆。

  「小姐,這位公子,好厲害哪!」青衣姑娘癡傻地望向斐冷。

  「真是人中之龍。」黃衣姑娘小聲說著,低眼觀著斐冷,斐冷似是察覺了她的目光,移了視線與她對望,黃衣姑娘羞得斂垂螓首。好一會兒,她調了呼吸與心跳,翦翦秋瞳偷偷瞄上--那位瀟灑飄逸的公子,正朝這兒走來哪。

  黃衣姑娘玉雕容顏彤光流動,一片暈紅,她抿抿櫻桃檀口,輕聲吐著:「這位……」

  鳳靈兒朗聲一喚。「這位公子--」斜身橫出,巧妙地擋在兩人中間。她唇上噙了抹笑,彎身打躬。「您的本事真高哪!踢個腿嘛,哪個彪形大漢不被您踩在腳下?翻個掌嘛,哪個紅妝美人不被您握在手裡?」

  黃、青兩位姑娘一聽,臉上都泛紅,悄悄地偏了頭。

  斐冷微哂,揖讓回禮。「粗手笨腳,沒小兄弟本事,一張巧嘴,便可坐定指揮,掌人生死。」

  鳳靈兒虛笑。「那也得仰仗您在前頭打虎拒狼……」

  「是啊!是啊!」鳳靈兒話還沒說完,青衣姑娘便趕著附和。她好不容易找了機會插進這兩人來回的回應。抓緊了時機,她拉拉她們家姑娘的袖子。

  黃衣姑娘得了她的提醒,趕忙款移出去,斂身施禮。「感謝公子仗義相助。」

  「切莫掛齒。」斐冷抽出扇子,以扇子代手,點扶起黃衣姑娘。「這是在下應該做的。」嘴角牽出迷人的弧度。

  那笑容完美得像是設計過的,鳳靈兒一瞧就討厭,恨不得伸手撕爛。

  鳳靈兒扯出笑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真乃君子本『色』。」暗嘲他,救人不過是見色起意。

  斐冷眼眸釀出笑意。「萍水相逢,出手搭救,這位小兄弟,也是『大丈夫』作為。」話說著,還挺豎起大拇指。

  這斐冷分明是在笑「他」是個姑娘家,鳳靈兒咬牙切齒地擠出笑容。「沒辦法,這世上欺負姑娘的,都是男人。咱們總得站出來,讓姑娘家曉得除了辣手摧花、下流無恥之外,咱們男人也……」鳳靈兒停了口。

  「小姐,小姐。」幾聲慌張的叫喊,打斷了鳳靈兒本來還要說的話。

  「我們在這裡。」青衣姑娘對著那幾個僕役打扮的漢子揮手大喊。

  「過去。」一名黑衣男子,指揮著那幾個精壯的漢子,迅速地朝兩位姑娘所在的地方移去。

  黑衣男子一來,便朝著黃衣姑娘,單膝曲跪。「聽說有匪徒騷擾小姐,屬下遲來,保護不周,還請小姐恕罪。」

  「嗯……來得還真遲。」鳳靈兒喃念。

  黑衣人視線一寒。「公子是……」

  鳳靈兒心頭一凜,那冰冷似降霜的眼神,好熟悉哪!

  抑下發毛的感受,鳳靈兒一把搶了斐冷手上的扇子,看似悠閑地甩了兩下。「在下閑人,吃飽撐著沒事,專門救人家來不及保護的人。」

  不想承認,可當她手裡抓著斐冷貼身帶著的扇子時,心頭就這麼穩了下來。突然,她身子一陣輕顫。

  猛然驚覺,雖然斐冷總愛奚落譏嘲她,可是只要斐冷在她身邊的時候,她都不曾真的發生什麼危險。

  一股厚實的力道,在這時,攫穩住鳳靈兒微顫的肩頭。

  那是斐冷的手呵。他竟一把將「他」攏在自己懷裡。「他」微微怔楞,第一次發現在他的懷裡,有種言語不曾流露的溫暖哪!

  鳳靈兒半仰著頭,對上斐冷挺拔的側臉,斐冷唇角還是慣常的一抹笑。「在下也是另一個閑人。」

  他的話,鳳靈兒聽懂了,他是說與她並肩作戰。

  鳳靈兒暖暖地逸出抹笑,將扇子放回他手裡,已經不需要他的扇子了,因為他的人就在她身邊。

  「封護衛,多虧了這兩位公子解圍,我和小青才沒遭到歹人輕薄。」黃衣姑娘開口,轉眸凝睞著斐冷,瀲艷的美目中,訴不盡的是少女的傾慕。「還沒請教恩公高姓大名?」

  「在下斐冷。」斐冷收了扇子,悄然地移離鳳靈兒。

  鳳靈兒背後一空,眉心揪了個結,不過她還是裝出笑來。「哎呀!你就是斐冷啊?!」

  「沒想到您是斐公子。」黃衣姑娘既驚又喜,羞答答地瞅他。

  斐冷勾了抹攝人心魂的笑。「還沒請教姑娘怎麼稱呼。」

  小青搶道:「我們家小姐,是當今相國千金。閨名索羅樺。」

  斐冷魅揚唇角。「原來是索羅姑娘,看來真是巧合。在下這幾天還打算拜見索羅大人,不想已先在這裡與姑娘會面了。」

  「這叫有緣千裡來相會。」小青笑嘻嘻地挽著索羅樺的手。「小姐,您說是嗎?既然這樣,何不讓斐公子跟著咱們一併回府呢?」

  索羅樺低嗔:「小青。」小青表現得太急躁,叫她羞煞人了。

  「不過--」忸怩一番後,索羅樺還是輕聲吐道:「斐公子救了我們主仆二人,怎麼說也該讓我們盡地主之誼,以表感謝之情。」

  還訴愛慕之意哩!鳳靈兒在心裡頭吐舌頭。

  「如果斐公子不嫌棄的話。」索羅樺粉腮飛紅。「不嫌棄的話……」

  斐冷體貼地為她接話。「只怕打擾了小姐。」

  那就是要去了!鳳靈兒刷地抬頭,射了道目光。

  索羅樺一喜。「不--」說得太快了,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修軟了語調。「不打擾的。能款待貴客、禮接嘉賓是寒舍之幸。」

  斐冷一揖。「既然卻之不恭,在下就打擾了。」

  「太好了。」小青笑開了嘴。「封大哥,那就麻煩你去幫斐大人備馬。」

  「備兩匹喔!」鳳靈兒大咧咧地幫她補述,手裡還比個二出來。

  除了斐冷之外,其他人都有些錯愕,呆呆地瞧向「他」。

  鳳靈兒誇張地皺眉。「你們不是要招待救命恩人嗎?難道我不是嗎?就算我個子小,也不該小到你們看不到吧?」開玩笑,她可是處心積慮地要和斐冷同進共退,怎麼能放著他一個人去「相國府」享福呢!

  「失禮了!!失禮了!」索羅樺尷尬地露笑,耳根發熱。「小公子莫惱。」說來赧然,她剛剛了心全懸在斐冷身上,竟這麼舍棄了「他」的存在。老天保佑,別叫人察覺她心思,否則就羞死人了。

  「不會啦!」鳳靈兒滿出一臉笑。「能有機會到相國府去玩玩,誰會生氣啊?」轉眸,與黑衣人對上。他盯著她的目光始終沒有善意。

  「對了。」鳳靈兒睜大無辜的眼眸。「這位幫我備馬的封護衛,怎麼稱呼?」

  「封護衛,名字叫做不平。」為了表示歉意,索羅樺趕緊答道。

  「不平?!」鳳靈兒一笑。「好特別的名字。」這名字和黑衣人感覺相仿,雖然英挺出色,可眉宇之間有股不平的抑鬱之氣。

  而且,這人身上有股獨特的殺氣。那種血腥味,只有像鳳靈兒這樣的江湖人物,才嗅察得出來。

  看來「相國府」內一定不單純,說不定暗藏凶險呢!鳳靈兒心裡轉過這樣的念頭,調了視線,瞥向斐冷。

  看著他,鳳靈兒賊賊地滑出抹笑--是誰說過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嘻!嘻!嘻!這話說得好極了。

  ???封不平備好馬之後,索羅樺便帶著斐冷和鳳靈兒回「相國府」。

  一入廳堂,索羅樺便迫不及待地將事情說給索羅莽瞭解。「爹。女兒在路上遭人輕薄,全賴這兩位公子仗義搭救。」

  索羅莽從椅子上起來接待兩人。「感謝兩位援手、不知兩位公子如何稱呼?」

  鳳靈兒打量著索羅莽。這人五十開外,留著一綹白須,眼眉秀長,雖是斯文有禮,可看上去隱覺得一種不舒服。

  鳳靈兒斂藏心頭感受,含笑抱拳施禮。「草民鳳靈,見過相國。」

  斐冷揖拜。「下官斐冷,拜見相國。」

  「原來是斐大人,快快請起。」索羅莽熱絡地扶起斐冷,但也沒有怠慢了鳳靈兒,轉身牽起鳳靈兒。「鳳公子,是小女救命恩人,也無須多禮。」

  索羅莽替兩人領了位子。「來!兩位請坐。」斐冷與他相隔一張小桌子並坐,而鳳靈兒則被安排在兩人的對面。鳳靈兒坐上這椅子,喝著下人遞上的熱茶時,心裡頭隱約就有底了。索羅莽存心想和斐冷親近的;至於她的處境,像是個不好得罪的局外人。

  索羅莽笑道:「人都說英雄出少年,見了斐公子,才知這話一點不假。」

  斐冷一笑。「早聽人說,相國大人睿智大度,雍容沉穩。今日得見,方曉聞名不如見面。」

  兩人來回的答問,都是些寒暄的話,偶爾才與鳳靈兒客套幾句。鳳靈兒心裡是覺得無聊至極,不過口頭上倒也是同兩人笑笑答過。

  說真的,這時候她就挺佩服斐冷的--對誰都能睜眼說瞎話,難怪幾年不見,他就能當了大官。

  照鳳靈兒的想法,這些當官的,內心的欲望是無限地膨脹,可偏偏行事作為,卻是要命地拘謹,所以沒病的無法當官,官當久了也很難不病的。

  鳳靈兒眉頭不覺攏聚,沉沉地凝著斐冷。

  「斐公子這樣的人品,難道沒想過成家立業嗎?」

  索羅莽的一句話,震回了鳳靈兒的神思,她睜睜地盯著斐冷。

  「想是想過,只可惜未曾遇到心儀的姑娘。」斐冷勾笑,暗魅的眸光,有意無意地投向在索羅莽旁邊站著的索羅樺。

  索羅莽開心地持須。「像小女這樣的姑娘,斐公子覺得如何呢?」

  索羅樺跺足嬌嗔。「爹!人家不來了。」臉上一紅,害羞地跑開。

  「哈!哈!哈!」索羅莽大笑。

  「哈!哈!哈!」鳳靈兒抑下噁心的感覺,裝了幾聲笑。

  驀地,靈光乍閃,她眼中一粲。終於曉得之前那些侍衛為什麼來得這麼晚了,一切都是一出戲啊!

  索羅莽布了出戲,讓斐冷「英雄救美」,好借此和斐冷親近。他是有意納斐冷為婿的。

  那……斐冷呢?

  鳳靈兒直勾勾地鎖著斐冷,俊容依然含笑。

  那笑容從來都是自信從容的,像是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鳳靈兒心底一嘆--斐冷啊!斐冷!你到底是看得最清楚的人,還是想得最不明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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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6: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索羅莽與斐冷相談甚歡,便留下斐冷與鳳靈兒用餐。席間,索羅莽邀請斐冷住下一些日子,斐冷先是推辭一番,終還是決定住下。鳳靈兒見狀,索性故計重施,厚顏要賴地要求住下。索羅莽一時也找不到理由拒絕,只得幫「他」安排房間。酒宴散後,兩人隨即被帶往各自的房間安歇。

  「叩!叩!」斐冷進房沒多久,便聽見有人敲門。

  「哪位?」他起身應門。

  「是我。」索羅樺執了一壺茶,嬌怯怯地盼著前來開門的斐冷。

  斐冷一笑。「索羅姑娘,請進。」進得門來,早索羅樺一步,為她拉開椅子。

  「謝謝。」索羅樺坐下後,把茶壺放在桌上,輕聲道。「剛剛,我看斐公子喝了不少酒,似乎有些醉了。這才想帶壺醒酒茶,給公子醒酒。」

  「索羅姑娘真是體貼。」斐冷在索羅樺身邊坐定,含笑注視著她。

  索羅樺嬌顏泛紅,害羞地閃躲他的目光。「斐公子救了我的命,我做這麼一點事情也是應該的。」

  「千萬別這麼說。」斐冷突然牽起她一雙玉手。

  「啊……」索羅樺怔愣地瞧著他,他那迷魅的雙眸,釀著三分醉意。就是一句話都不說,也讓人暈眩失力。好半晌,她才能說話。「斐……公子……你醉……了……」

  斐冷一笑,滑開手指,嘎聲道:「對,我是醉了。」

  厚沉的嗓音,纏綿喃言,像是與索羅樺耳鬢廝磨,抵得她耳根發燙,一顆芳心咚咚咚地跳著。

  「砰」地一聲,門突然開了,嚇了索羅樺一跳。

  「我說是誰醉了啊?」鳳靈兒一手推開了門,一手搖晃著酒瓶,腳步一躓,滿身酒味隨著飄散。

  索羅樺掩鼻起身。「鳳公子?!」

  斐冷架扶著鳳靈兒坐好。「怎麼醉成這樣?」

  索羅樺趕緊從鳳靈兒手上拿走酒瓶,另外倒了杯醒酒茶給「他」。「小青呢?我不是讓她去照顧您嗎?」

  鳳靈兒接過醒酒茶,醉眼茫茫地盯著杯子。「小青喔……她自己……醉倒在我的……房間……我才要來找……斐公子窩一個晚上……呃!」

  鳳靈兒打了個酒嗝後,嘿嘿地笑起,手指著索羅樺。「索羅姑娘……你該不會……也是來找斐……窩一個晚上的吧……」

  「鳳公子!」索羅樺玉顏沖上一片潮紅。

  「索羅姑娘。」斐冷輕拍著索羅樺的肩膀。「鳳公子醉了,神智不清。還是我來照顧他,你先回房安歇吧。」

  「嗯。」索羅樺點點頭,倉促地旋了身子離去。

  鳳靈兒叫嚷著。「你要走了喔……不留下來喝酒啊……」一口氣喝幹手上的醒酒茶,眉頭皺了起來。「什麼酒嘛!不好喝。」

  斐冷關好門,轉回位子上,重新坐定。手上拿著柄扇子,點在杯口上。「這酒叫『壞人姻緣酒』,自然不會好喝。」

  「難怪!」鳳靈兒賊笑,舌頭輕吐。她握著自己帶來的酒瓶,在桌上旋著。「這酒不好喝,那咱們來喝這瓶吧。」眼底還有幾分酒意,說話卻不再結巴。

  斐冷探手定住酒瓶。「我的心情叫人壞了,沒興致喝酒。」

  鳳靈兒順勢攀握住斐冷的手。「這酒不同,你一定會有興趣喝。」

  「喔?!」斐冷饒富興味地看著鳳靈兒。

  鳳靈兒倒了一杯酒放在斐冷面前。「這酒叫做『名利酒』。上自英雄將相,下至販夫走卒,沒有人不愛這味酒的。古往今來,多少豪傑,就醉在這酒上頭。不過,這酒味道雖然特好,但是毒性極強,人喝多了,連自己姓啥名誰都會忘了。可惜的是,很多人只喝了這麼一口,就愛上了它,一天沒有它都不行。唉!他們甚至為了和旁人爭喝這麼一口,弄得面目猙獰、醜態百出。」

  斐冷一口飲盡她倒的酒,勾唇而笑。「鳳公子,您醉得厲害,連這酒名都說錯了。這酒叫做『人各有志』,不同人喝來味道不同。平常人是喝不出這酒的滋味的,可是才高志大的人,喝上這麼一口,就可以體會到淩雲傲霄、睥睨塵寰的味道了。這味道玄妙得緊,喝過的人,是很難放手的。」

  聽鳳靈兒的話,他知道,她是將他看成戀慕權勢的人。既然如此,就讓她繼續這麼想吧!

  斐冷索性再添一杯。

  鳳靈兒不死心地搭住他的手。「斐公子,淩雲傲霄、睥睨塵寰,聽起來是不錯,不過,腳底下踩的畢竟是雲霧,不牢靠的。這杯酒,您還是別貪了。」

  斐冷手一轉,甩開鳳靈兒的箝制,將酒送入唇邊。「要想嘗這騰雲駕霧、翻雲覆雨的滋味,就憑這手段了。手法夠巧,別說一杯,十杯都喝得成。」斐冷放下酒杯,嘴角帶著一抹笑。

  鳳靈兒颼地刮了酒瓶入懷,神色是未有的嚴正。「我知道,您手法高妙,攀龍附鳳,是難不倒您的,不過要是雙目不明,這也是沒有用的。眼下我看您,八成是酒喝多了,眼睛都花了,您睜眼瞧瞧,您現在底下要踩的這片雲,可是遮日的烏雲,要是日頭出來,雲散霧開,那您就等著粉身碎骨。」她說的「烏雲」,指的正是當權的索羅莽,而所謂「遮天」,是說索羅莽獨攬朝政。

  鳳靈兒這會兒不再嬉鬧,極嚴肅地提醒斐冷,若想投靠索羅莽,可要三思而行,日後說不定會反被他拖下水。

  斐冷神色一凜,警戒地打量四周,確定沒有人,才壓低音響。「鳳公子,酒可以亂喝,話無法亂說。」

  鳳靈兒一笑。「您這是擔心我,還是擔心您自己?」

  斐冷定睛看她,微揚嘴角。「斐冷只擔心自己。」他說得無絲毫的猶疑。

  那份決絕,讓鳳靈兒挫折雙眉。她霍地放下懷中酒瓶,刷地起身。「你去死吧!」

  「他」氣得背轉身子,又是一聲「砰」,開了門便竄了出去。

  斐冷沒有看著「他」,只是雙手捧握那一瓶酒。

  瓶身還殘著鳳靈兒的體溫,斐冷旋轉著,澀澀地牽出一抹笑。

  執了酒,他仰首灌入,咕嚕咕嚕的一口氣,沒有斷歇。

  醉死也好、摔死也罷,都是他斐冷一個人的事。

  入喉的酒,嗆出一股辛辣味兒,那味道只有喝的人曉得。

  ???斐冷喝了酒之後,稍事沐浴,更衣便要入眠。此時,一個人在門外,拍了兩聲門,也不等他回應,就徑自走了進來。

  聽了那腳步聲,斐冷從床上起來,唇畔逸出抹笑。「怎麼了?才剛離開,現在就想我了?」

  鳳靈兒臉上微紅。「才不是哩。是因為我的床叫人占去了,我才要來你這裡窩的。」仗著夜能視物的本事,鳳靈兒摸到斐冷床邊。

  斐冷訕笑道:「誰敢占你的床?」

  「小青啊!」鳳靈兒噘嘴。「她之前醉死在我床上,我……」她壓低音響。「我現在可是鳳公子,總無法和她睡一起吧。她若以為我對她怎麼了,要我負責,我怎麼辦?反正你的床大,分我一丁點位子,也不打緊。我方才淨過身了,不會弄髒你的床的。」

  「這點--」斐冷順勢湊上她的頸肩,輕嗅她身上那股子清爽淡幽的香味。「我聞得出來的。」

  他那半真半假的輕浮態度,弄得鳳靈兒面上一躁。她使勁兒推開他,從懷裡掏出暗閃光芒的小刀。「斐公子,小心些,我身上可是帶刺的。」

  斐冷微哂。「『鳳公子』,這點『你』放心,我對『男子』沒什麼興趣。」目光帶著嘲弄的意味,盯向鳳靈兒平坦的胸前。

  鳳靈兒頭一直垂下,視線停在同一個地方。

  她得承認,她的體態確實不如姬紅豐腴,也不似索羅樺玲瓏,不過……那又怎麼樣?

  鳳靈兒抬頭挺胸,單手插在腰上,螓首傲傾。「看來,這可能是咱們唯一共通的地方了--我對男人也沒什麼興趣的,哼!」睨著斐冷,輕蔑地從鼻子噴氣。

  斐冷莞爾。「那相信我們今晚,必定可以相安無事。」他拉開棉被,窩縮在最裡頭,騰出一片空位給鳳靈兒。

  鳳靈兒有點猶疑地看了他一眼,斐冷亦沒說話,只是帶著嘲弄的意味,睇看著她。鳳靈兒撇唇,扯脫下鞋子,一溜煙似地竄進棉被裡,死緊地閉上眼睛。

  斐冷嘴角脫逸出一抹單純的笑。

  「喂!斐冷。」鳳靈兒側轉身子,張眼觀他。「師姐說在床上和男人說的話,男人都會聽的,那是真的還是假的?」斐冷失笑。「姬紅和你說這個?」

  鳳靈兒瞪他。「你和我說是真的還是假的嘛!要是假的,我就不花力氣和你說了。」

  斐冷笑得有些古怪。「我說,你往後別待在姬紅身邊,早晚給她教壞的。」

  鳳靈兒鼓腮,重複一次。「我問,是真的還是假的?」

  「那得看情形。」斐冷俯身,醇厚的低語,在鳳靈兒耳畔傾訴。

  鳳靈兒桃腮羞紅,水靈靈地睜盼著他。

  凝著她,斐冷有一時片刻的閃神,情不自禁地撫上她的發絲,嘎聲道:「小靈兒……」

  有一瞬,鳳靈兒迷醉在他的凝望中,不過她沒忘了自己本來要做的事情。

  「斐冷--」嫣紅的唇角,賊滑出笑意。「你著了我的道了。」

  她探手,迅速地點了斐冷的穴道。

  斐冷身子頓僵。他從沒想過會遭人暗算。

  鳳靈兒推開他,坐了起來,得意地拍手。「師姐說的話,實在是有道理的。她說男人在床上都沒什麼防備能力的。」斐冷躺在床上,周身無法移動,只有那雙眸子,漠然地投向鳳靈兒。

  他不怪鳳靈兒暗算他,讓他心悸的是,眼下四面是敵,而他在鳳靈兒面前,竟毫無防備。

  「別這麼看我。」鳳靈兒與他對望。「我只不過是要你好好聽我說話。」

  斐冷淡轉目光,暗自運動真氣,沖開被封鎖的穴道。

  鳳靈兒把頭掉轉到斐冷面前。「別不高興啦,我一會兒就解開你的穴道了。我這趟再踅回來,只是要說幾句話的,我怕你不認真聽,只好先使計點了你的穴。你仔細聽喔--」

  斐冷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眨眨眼睛。

  鳳靈兒挨到斐冷耳邊,小聲說道:「我想了想,那個封不平,應該是個殺手。如果說相國不曉得這人是殺手,還把他留在身邊的話,那相國的頭腦可就有問題了,你投靠在他身邊,不會有好處的。萬一,相國知道那人是殺手,還把他留在身邊,問題可就更大了,要是他養的殺手,還不只一個的話,事情怕會大到不可收拾,你自己要三思啊!」

  斐冷並無反應,只是閉上眼簾。

  合上了眼,鳳靈兒便無從得知,他心裡頭突湧的那陣感動。

  鳳靈兒輕喟。「算了,聽不聽隨你。這麼說了,你都聽不進去,那就當是我枉費心機吧!」

  她扳過斐冷的身子,手指懸提著。「再和你說一件事--之前,我在將軍府那附近遇到過一個黑衣人,我懷疑他就是封不平,說不定,他和楚綾嫣有什麼關係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事情越扯越複雜了,你自己得小心些,知道麼?」看斐冷連眼睛都不張開,她嘆了口氣,手指貫注真氣,正要朝斐冷胸前一點,手指卻突然被抓住。「啊……」

  她不曉得斐冷早就暗自沖開被封住的穴道。

  斐冷出其不意地握住鳳靈兒。「你自己才該小心。」轉了個勢,把她鉗在寬闊的懷中,邪邪地一笑。「姬紅沒有告訴過你女人在床上,也是沒有防備的嗎?」

  鳳靈兒嘗試掙開他。「你卑鄙,是你在我旁邊,我才沒防的。」

  斐冷牢牢交扣住她,似笑非笑地勾唇。「就因為是我,你才更應該要防。我的外號叫『玉面閻羅』,心朮不正,專門和鬼打交道的,你怎麼能不防?」

  鳳靈兒聽不出來,斐冷說的是不是玩笑話,只覺得那話裡,似乎隱著一種幹澀的無奈,刮得她心頭,跟著難受。「和鬼打交道,終究是死路一條,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要往死裡尋?」

  斐冷淡淡地牽起嘴角。「因為我要的,人給不了,只有鬼能,所以我只能同他們索了。」從他打定主意復仇起,他就註定要向冥暗之處淪沉。

  「鬼話連篇!」鳳靈兒嘟嘴。「我聽不懂。」

  斐冷深埋入她的頸窩。「我但願你永遠都不要聽懂。」

  那一句話,他是自胸臆吐吶而出,可是鳳靈兒不會明白的。

  「什麼意思?」鳳靈兒擰眉。「這是為什麼你不讓我跟在你身邊的原因嗎?」

  該死的,她知道他的話裡,有別的意思,揪著她的心,可是,她就是不懂。

  斐冷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睛,沉溺著她身上的溫度。靠在她身上,他才知道自己累了。

  陌生而充滿陽剛的氣息,撩拂著鳳靈兒的發際,攪弄得她心慌意亂。「喂!你在做什麼?」她掙紮著,反而讓馨軟的香味更深濃地飄散。

  「別動。」斐冷輕輕擁住她。

  荒謬啊!她的關心,才讓他驚覺自己的孤寂。

  斐冷陷溺似汲取她的溫甜,在她耳畔停駐。「別動,好嗎?」

  「怎麼了?」他那沉戀的語調,讓她心頭驀然悶悶地發疼。「文大哥,你怎麼了?」

  文大哥?!

  斐冷嘴角澀牽,推開了她。「我不是文君非,我是斐冷,一個你最好遠離的人。」探手,擊昏了鳳靈兒。

  鳳靈兒一軟,癱在他僵硬的懷裡。

  ???姬紅揮著紅色的繡帕。「我說斐大人啊,你大半夜的,不讓我接客,總得給我個解譯吧?」

  今晚她是如常接待客人,哪知一曲琴都沒彈完,那客人就讓斐冷給擊昏了。她只好提著裙子,跟著斐冷回到她的閨房了。

  斐冷拉開她床上的簾帳,床上卷著一個人。「我把她帶回來給你,你顧好她吧,否則下次我送回的,可能是具屍體了。」

  姬紅湊上前去,瞅見鳳靈兒昏睡在床上。「唉唷!死沒良心的,把小靈兒折騰成這樣。」沿著床邊坐了下來。

  斐冷笑笑。「你應當勸她,離我這麼個沒良心的遠一點兒。」

  「我勸過了,她不聽,我有什麼辦法?」她招招手,示意斐冷坐過來。

  斐冷移到她旁邊。「這次不同,你要為她好的話,就是勸不住她,也得把她關住。」

  「什麼事情,聽來這麼嚴重?」姬紅盯著斐冷。

  斐冷看著姬紅。「她好奇不該好奇的事情,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你說,嚴不嚴重呢?」

  姬紅卻是笑了。「你我早就該猜到了,她跟在你這個神秘人的身邊,遲早會招惹這麼些個亂七八糟、狗屁倒灶的事情。只是你先前不該讓她留在你身邊,現在送她回來,已經太遲了。」

  斐冷側轉身子,為鳳靈兒蓋好被子。「她還沒真正礙我的事情,應該不算太遲。」

  姬紅跟著旋身,握住他的手。「她都進了你心頭,成了牽絆,怎麼不會礙事?」

  斐冷一拉,把姬紅扯進懷裡,無情地勾抹笑。「你要祈禱,她不會成為我的牽絆,否則有朝一日若需要斬斷牽絆,動手的會是我。」

  姬紅索性賴窩在他懷裡,盈盈嬌笑。「斐冷,照照鏡子吧?」艷紅的指甲輕輕在斐冷面上滑動。「你毀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已經變溫柔了,我不信,你下得了手。你第一天沒把她趕回來時,我就知道,你對她還存著依戀的。」

  「那份依戀只會帶來殺機。」斐冷扣住姬紅的手指。「她扮成男裝,跟著我進入相國府,現在還要在相國府住下。索羅莽絕不會允許這麼一個陌生人,在自家住下,他一定會去查她的背景,到時候,你也會被扯進來的。這麼不划算的生意,你不會想做吧?」

  「扯到索羅莽,事情的確麻煩了。」姬紅媚笑。「不過,我還不知道你也會關心我呢。」

  「你錯了。」斐冷一笑。「我只是不希望,到時候我要早旁人一步,殺了你們兩人。」

  「嘖!嘖!嘖!」姬紅兩手環胸。「只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你的過往,你就要下這麼重的殺手啊?」

  「對!」斐冷的答案只有一個字。

  姬紅打了個哆嗦,從斐冷身上起來。「那我曉得怎麼做了。」

  斐冷跟著起身,移到姬紅背後。「把她帶得遠遠的,有一天我會和你說聲謝謝的。」

  「是嗎?」姬紅回頭,認真地鎖著斐冷的眼神。「那我勸你,把她帶得近近的,有一天,你死的話,會有一個人真心真意地為你哭一回。」

  斐冷突然縱肆狂笑。「哈!哈!哈!」

  虛放的笑聲,在闋靜的夜裡聽來,顯得荒涼空寂。

  「怎麼,真這麼不信我的話?」姬紅凝睇著他。

  「不是,你那句話,撞到我心頭了。」斐冷止了笑聲,沉沉地望著姬紅。「可是,實話跟你說,我只有把她推得遠遠的,我死的那天,她才有可能掉眼淚。否則,離我越近,她就會越清楚,為我哭,不值得,一點也不值得。」他勾起嘴角,笑了。

  姬紅跟著扯出抹笑。「你今天終也說了句真情真意的話,總不枉我們老朋友一場,我還聽得到你一句真話。」移步,走到桌子旁邊,倒了一杯茶。「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謝謝。」斐冷一口飲盡,將杯子遞給她。

  姬紅接過杯子。「這才是你為什麼要把她帶回來的原因吧,怕誰拖累誰,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重要的,是怕她厭惡你,還有,怕你自己更厭惡自己。」

  斐冷搖了搖頭,視線定在姬紅身上。「看著你,會讓我有大事難成的感覺,都叫人看穿了,我能做什麼事?」

  「別這麼捧我了,我要真能看透你,師妹哪裡需要痛苦。」姬紅隨手一擲,杯子安穩地落回桌上。

  「她就麻煩你照顧了。」斐冷背身,跨步離去。

  「喂!斐冷啊!」姬紅喚住他。「你就這麼走了,一句話也不留給師妹啊?」

  斐冷回身,丟了一個笑。「叫她保重自己,哪一天,我要曝屍荒郊,就煩她給我收個屍。」

  姬紅心一慟,卻強自扯了個笑。「可憐呦!說得跟無主孤魂一樣。」

  斐冷的話太重了,她只能佯作輕松地帶過。

  斐冷聳聳肩。「世事難料,也許有一天,願意為斐冷收屍的,只剩餘她了。」

  姬紅的笑倏地冷了,抿著嘴唇不語。

  「姬紅。」斐冷看著她,勾了抹迷人的笑。

  「什麼事?」姬紅望向他那兩潭深沉的眼眸。

  「這句話你要聽好,我說實話的機會可不多。」斐冷佻達地一笑。

  「到底什麼話?」姬紅讓他逗出笑意。

  斐冷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你也保重自己。」

  姬紅嗤笑。「傻瓜,我姬紅還不會保重自己嗎?」

  斐冷一笑,與她頷首之後,旋即離開。

  望著斐冷淡去的背影,姬紅笑容凝住。「呆子,你真以為就只有師妹願意為你收屍了嗎?」

  睜睜地瞧了眼空寂的門外,她旋過身子,自齒間迸出一句話。「笨啊!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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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6: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姬紅居

  「可惡,斐冷竟然敢暗算我。」鳳靈兒大口咬嚼著手上的饅頭,烏亮的眼睛射出灼人的恨意。

  姬紅優雅地夾了口菜吃著。「他是心裡頭有你才暗算你,要不就一刀殺了你,省得你礙了他的事。」

  「我礙他啥事?!」鳳靈兒咕嚕嚕地灌了口湯。「我是不忍見他向上高攀、向下沉淪。哪一天攀得高,陷得深,摔得重,死得慘。」

  姬紅舀了口湯,輕啜著。「你也別惱他了,他現在可是一隻腳踩進棺材的人,不等你咒他,早晚也是要死的。」

  鳳靈兒砰地放下碗。「師姐,他怎麼了,你快說啊!」

  姬紅張大眼睛望著她。「說這麼快做什麼?對消化不好的。」說完,還眨了眨含媚的秋波。

  「師姐。」鳳靈兒隱下一口氣,裝出笑臉,走到姬紅背後,為她按摩,輕聲撒嬌道。「你打聽到什麼,快說嘛!」

  「你這樣不行,你要這樣說--」姬紅放下湯匙,軟壓著鳳靈兒坐下,再跨坐於她的腿上。「討厭啦!知道人家心急,還這樣作弄人家;然後粉拳握著,這樣捶打著。」姬紅笑語盈盈,指導著鳳靈兒。

  鳳靈兒翻了個眼白,咬緊牙齒,依樣捶打著。「討厭啦……」

  「你這力道會出人命的。」姬紅握住她的手,嫣然輕笑。

  「哎呀。」鳳靈兒手一甩,朱唇嘟隊,巴巴望著姬紅。「師姐,你說啦!」

  「不行。」姬紅拍拍她紅通通的面頰。「你剛剛沒通過測試,我無法說。」

  「什麼測試?」鳳靈兒狐疑地睇著她。

  「我剛弔你的胃口,其實是在試你,心能無法定下來,性子能無法壓下來,如果你要和斐冷相處,至少得做好這兩件事情。斐冷是個深沈的男人,你的心不定,無法探知他的真心;你的性子要是浮躁,可能會壞了他的事,給你和他帶來危險。懂了嗎?」姬紅笑嘻嘻地添了句。「所以,眼下我無法和你說我打聽到什麼。」

  鳳靈兒沉思片刻,忽地一笑。「好吧,我懂了。」她起身,回到自己本來位上,繼續啃著饅頭。

  姬紅秋波睞轉,斂身端坐,拿了顆饅頭,撥抽成絲,塞在口中吃著。「師妹,你覺得這饅頭做得如何?」

  鳳靈兒皺皺眉頭。「今天的嚼勁似乎不夠耶。」

  「是哪,我也是這麼覺得。」姬紅又吃了一口。

  姬紅與她一搭一唱地討論著菜色,彷佛剛才兩人沒提過斐冷似的,直到姬紅手中只剩餘半顆饅頭,才把話題帶回斐冷。「師妹,你真是一點就通,馬上就知道要沉住氣。明明心頭懸著斐冷,嘴上一樣可以跟我饅頭來、饅頭去的--好吧,這關算是你過了,我和你說斐冷的事吧。」

  鳳靈兒丟下手邊的饅頭。「好師姐,你快告訴我吧,我心頭急死了。」

  「沉住氣。」姬紅不厭其煩地提醒她。

  「好。」鳳靈兒甜甜地擠了個笑,翹起小指,舀了口湯喝下,像是漫不經心地提問。「你知道,那個斐冷是怎麼了嗎?」

  姬紅逸笑,跟著她扮戲。「喔,那個斐冷可憐哪!聽說十一年前,他們全家慘遭殺手滅門。從他那個做諫議大夫的爹,到他們家未滿周歲的小侄子,三十七口,全死光了。」

  湯匙砰地摔到地上,鳳靈兒掩口,全身微顫。「怎麼……怎麼會……」

  她真的從沒想到過,他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想到他的境遇,她的心口……好疼哪!沒見的這些年,他是怎生的過啊?

  好半晌,她才倒抽了一口氣。「那兇手是誰呢?」

  「我的好姑娘。」姬紅之前就已經驚駭過了,現下倒是一派冷靜。「這滅門血案,通常是找不出兇手。一種情形是沒能找出兇手,第二種情形是沒敢找出兇手。有這本事、權勢養了批殺手,一口氣殺了官宦人家三十七口子的背景,誰敢動他啊!」

  「原來這就是文大哥遇上的對手。」鳳靈兒臉色慘白,左手不安地搓揉著右臂。「師姐,你猜這是不是他找上索羅莽的原因。會不會他想憑借索羅莽的權勢為他復仇,或者……」

  她打了個冷顫,頭皮不住發麻。

  「或者--」姬紅說出鳳靈兒心頭的想法。「索羅莽根本就和這件事情有關,所以,他才急著把你推出來,這可能是那傢夥,唯一殘存的一點良心了。」

  鳳靈兒直覺地替他說話。「他不是壞人。」

  「他不是壞人--」姬紅嗤笑。「對,他是好人。他改名換姓是為了行善積德;他從軍打仗是為了報效朝廷;他現在這副風流瀟灑的模樣,是因為脫胎換骨;他這會兒笑口常開,是因為心存感激。」

  「好嘛。」鳳靈兒微噘著嘴。「你乾脆說他死裡逃生、大難不死後,重新搜尋人生方向,立志匡世濟民、振衰起敝。」「別惱了。」姬紅點點她的鼻頭。「我只是告訴你,他心裡頭從來沒有放棄的,便是報仇。心懷恨意的人,就算不是壞人,也是個痛苦的人,讓自己痛苦,讓旁人痛苦,你何必跟著他和稀泥地痛苦下去。」

  鳳靈兒蹙著眉。「陷進去或者痛苦,可要我丟下他,我也一樣痛苦。」

  姬紅斜睨她一眼。「那個他是哪個他,是文君非還是斐冷?」

  只那麼一句話,就叫鳳靈兒呆愣住。

  她想起了,那時她對著斐冷,叫一聲文大哥時……他推開了她。

  看她呆了,姬紅倒是笑了。她曉得鳳靈兒知道她話裡的意思了。

  姬紅湊前,整整鳳靈兒的頭髮。「頭腦放清楚些吧!經過了這麼此事情,文君非永遠都回不來了。你做這些,是為了哪個文大哥啊?更何況,若要你認真回想文君非的模樣,你記得起來嗎?還有,那個斐冷是怎麼樣性情的人,你知道嗎?為了這麼個記不清、認不明的人,去趟這渾水,去冒這危險,有必要嗎?」

  鳳靈兒不語,腦裡冒出來的是斐冷的點點滴滴。

  她的眼神逐漸飄忽。眉心一下舒朗,一下攢緊,俏臉忽而薄嗔,忽而抿笑。

  唉!都要怨怪斐冷啊,把她弄得這麼的喜怒無常。

  誰讓他一會兒惱她,一會兒逗她。一下讓她生氣,一下又讓她……心疼呵!

  鳳靈兒終還是展顏一笑,她攀扣住姬紅的手指,直勾勾地盼著她。「也許記不清,也許認不明,可我知道分不開了。」

  他們兩人的線,牽得很早,何時交纏上的,她並不知道,只曉得現在已經纏上,就難以分開了。

  「唉!」姬紅嘆口氣。「你就是這麼傻,才叫你們分不開的。早猜到,跟你兜了一圈的話,你可能還是會作一樣的決定。不過,我要你真正地、仔細地想過,這樣我才能放心的祝福你哪!」

  鳳靈兒拈笑。「我明白。」

  「你明白?」姬紅手指滑出來,扣著鳳靈兒的額頭。「明白還願意做胡塗事,就剩你這傻子了。那傢夥能得你這傻子,是他福氣。」

  「他交了你這麼個聰明人,也是他運氣。」鳳靈兒瞅著她。

  「哼!」姬紅冷笑。「交著我這麼聰明的人,有什麼好的。嗯……有啦!他慣常口是心非,我總是花言巧語,沒事時,兩人打打啞謎,倒還有趣。不過,要真有什麼事情,我可能會同情同情他,可叫我拚了命,跟著他出生入死,那是不可能的,這種事情,只有你做得來。我想,要不是你做得來這事,我想他心裡頭,也不會惦著你。」

  鳳靈兒笑笑。「他心頭擺了三十七個人,還有地方惦著我嗎?」

  她傻呵!因為就算是他沒把她鳳靈兒掛在心上,她還是不會丟下他的。

  ???數日後,「相國府」。

  後花園內,花團錦簇,蝶影翩飛。」只精巧的秋千,從奼紫嫣紅轉出一道麗的身影,坐在秋千上的索羅樺,雪膚透紅,直比花兒嬌艷。

  「啊!」秋千蕩得高遠,她驚呼出口,可秀顏還是歡喜開心。「斐大哥,你別蕩這麼高,我會怕的。」

  斐冷在後頭,幫她推蕩秋千。「你不用怕,我絕對不會讓你摔著。」他的音響,無論何時聽來,都比南風還要燻暖。「小姐。」小青掩嘴偷笑。「斐公子,怎麼捨得讓你摔到。」

  看著斐冷和索羅樺,她心裡頭可是羨慕死了呢。

  索羅樺嬌嗔。「小青。」羞到耳根子都紅了。

  斐冷揚唇,露出抹惑人動心的笑容。

  「斐大人。」一個奴僕匆匆跑來。

  「有什麼事嗎?」斐冷慢慢地緩了秋千的速度。

  奴僕恭敬地行禮。「我們家大人說有事情,要請大人到書房一趟。」

  「我這就去。」斐冷拉定住秋千,朝索羅樺一笑。「索羅妹子,我去去就來。」

  小青插嘴。「斐公子,我們家小姐還有不等你的道理嗎?」

  斐冷拿出扇子,輕敲著小青,逸出抹笑。「沒規矩。」

  小青吐著舌頭,把頭低下,過半響才抬頭。「咦!斐公子怎麼這麼快就不見了。」她探頭探腦的張望。

  「你在這兒胡言亂語,人家怎麼待得下。」索羅樺白了她一眼,旋過身子。

  小青跟著轉身。「哎呀,小姐,你別怕斐公子走掉。你看相國大人平常都不讓咱們到書房去,這會兒卻請斐公子過去。我看他一定是要跟斐公子商量你們兩個的婚事。到時候,斐公子哪裡走得掉?」

  索羅樺作勢打她,殷紅的唇畔,卻止不住嫣然的笑意。「死丫頭,你還貧嘴。」

  打歸打,她心頭可是甜孜孜的喜著。

  也許菩薩應了她的祈願,良人……良人這會兒就要賜給了她了。

  ???斐冷讓人領到書房,只見索羅莽站在一幅字畫面前欣賞。

  他作揖出聲。「斐冷,見過相國大人。」

  「來!來!來!」索羅莽把他帶到自己身邊。「聽人說你精通書法,我這裡有幅字,你幫我看看。」

  「不敢。」斐冷仔細端詳著,片刻吟道:「這詩作雄渾,下筆進勁,凜凜然有生氣,必定出自心胸朗闊、氣勢萬千之人的手筆--斐冷不才,猜是相國大作。」

  「見笑,見笑。」索羅莽開心地笑著,邀他坐下。「也只有像你這樣在沙場上拚鬥過的男兒,才能看穿我這筆下的意思。我看你,年紀雖輕,可已經是揚名立萬,志向定然遠大。往後有什麼打算,要是不嫌棄的話,就說給老夫聽聽。」

  「這……」斐冷故意略顯遲疑,才一展笑容。「男兒所求莫非拜相封侯,皇恩浩蕩,賜斐冷等人南疆封土,斐冷此生已足。」

  索羅莽佯笑。「封國賜土,當然是莫大恩寵。不過以『索羅三傑』領兵打仗的才能,來治理南蠻小國,總是有些大才小用的遺憾。」

  他拐彎提醒斐冷,皇帝此舉是明升暗貶,要卸下他們三人兵權。

  斐冷勉強擠了個笑容。「總無法打一輩子的仗。」表示他心頭也是明白的。

  「你這麼說也是有理。」索羅莽竊喜,卻故意嘆了口氣。「不過,我想到樺兒要是託付給你的話,就得跟著你到邊陲之地。離京城這麼遠,我心中捨不得啊。」

  他親切地搭上斐冷的手。「你別以為我跟你說這些有什麼意思,我是拿你當女婿看待,才能跟你說這種話。」

  斐冷趕緊道:「這是斐冷有幸,才能蒙相國抬愛。相國的擔憂,其實也是裘將軍的不舍。日前,他曾和我說過,想到要讓裘夫人跟他一路奔波,他也是有些捨不得的。」

  「是了,這是人之常情嘛!」意外從斐冷身上,聽到裘恨的動態,索羅莽心中暗喜,臉上倒還不動聲色。「可惜裘將軍不愛與人應酬,否則哪天我也該好好會會這位少年英雄。」

  斐冷堆上笑。「這其實也沒那麼困難,我們三人沙場上同生共死,情誼非比一般,若由我出面安排,裘將軍不會不來。」

  「既然這樣,可要麻煩你了。」索羅莽笑得不住撚須。

  斐冷起身施禮。「這件事情,就請相國放心。不過,要偏勞相國修書一封,表明邀請之意,我好穿針引線。」

  「應該的,應該的。」索羅莽跟著起來。「我這就來寫。」

  他坐回平素批閱奏摺的桌子,磨墨提筆,紙張拿來,便開始搆思下筆。

  斐冷跟在一旁站著,眼睛卻機敏地打量四周的環境。他知道,索羅莽平常不讓人進來他書房的。那麼,書房有可能是暗藏玄機的地方。

  會是哪裡有問題呢?」雙冷利的眸子四處梭巡。

  驀地,他的眼睛銳亮,嘴角輕輕地飛揚--也許他找到了。

  ???子夜,斐冷黑衣蒙面,避開巡守時間,竄入索羅莽的書房。

  憑著剛剛的記憶,他探向一道書櫃。這道書櫃隱在背後,藏書較其他書櫃為少,而且上面並無放擺任何裝飾。他蹲下來摸摸書櫃,兩角有磨損痕跡。看來應該是經常搬運滑動。

  他試著一推,嘎地一聲,牆壁開出一道暗門。

  斐冷移身進入,裡面是一條往下的密道,旁邊雖然點了火炬,可狹長的階梯仍顯得詭譎。

  斐冷凝神,一步步向下踏,突然喀地一聲,他踏到不該踏的機關。

  颼地一陣風,亂箭朝他齊射,他迅速地抽出扇子,手動如飛,格開亂箭。

  哪知飛箭停射之後,四下倏地暗寂,他只好點了只火摺子,探走到最近的一把火矩,燃點上去。

  「啊!」腳下突空,他悶喊一聲,一股陰溼的黴味直沖,而他的身子失速下墜,砰地,他著了地。

  斐冷直覺地往上看,他觸動的地洞口,陡然橫生出三道鐵條。

  他被關住了!

  斐冷眨眨眼,他沒看錯,他被關住了,像是一隻被逮到的野獸一樣。

  斐冷恨聲。「這老頭。」四下沒有可攀附的地方,縱有輕功也是插翅難飛。

  惡吐了一口氣之後,他收攝心神,開始槃量著附近的情形。

  好一會兒,斐冷竟然笑了。「運氣還不錯。」

  他掉進的地方是個地牢而非棺材。若是索羅莽在這底下丟了幾條餓昏的毒蛇,或是擺了致人於死的武器,他現在就要見閻王了。

  看來,索羅莽是打算槃問過掉進陷阱的人,才讓他死的。

  這麼說,他還有活命的機會。只要有機會,他就不會放棄,因為他不甘心死,他也無法死。

  斐冷槃坐下來,閉上眼睛,略作休息。他一定要保留體力,每一分都得保留。

  「喂!想睡覺就回房間啊。」上面突然傳出音響,那人語氣之中,有著熟悉的奚落嘲弄。

  斐冷猛地睜亮眼睛,仰望上頭。「是你,小靈兒。」音響之中,難掩乍見到她的興奮之情。

  「怎麼了?」鳳靈兒兩手插腰。「想到曾經暗算我,良心不安,就窩在這地洞,面壁思過啊。」

  斐冷一笑。「有人告訴我,女人無法得罪,看來這話,一點也不假。」看到她,他整個人的心情都放鬆了。

  「沒錯!」鳳靈兒指著他。「如果你不道歉的話,我這大眼睛小鼻子女人一輩子都會記仇。」

  斐冷無奈地看她。「好吧!我承認我是不該暗算你,眼下形勢危急,你就女人不計男人過,幫我脫身吧。」

  「不行。」鳳靈兒斷然拒絕。「你從頭到尾都沒提到『對不起』三個字。」

  斐冷沉思片刻。「你救了我,我只能和你說聲謝謝,卻無法真和你說對不起。若那日我不暗算你,現下說不定,你也一併被我拖到這洞裡頭。」他不想拖累她,一點也不想。

  明白他心頭的想法,鳳靈兒微微一笑,手卷在嘴邊。「你這笨蛋,我這麼聰明怎麼可能被你拖累。我可是名賊耶!精通機關暗器,你如果要闖地道、找寶物要跟我商量商量才是嘛!我就知道這相國府一定有好玩的東西,你這人真不夠意思,什麼也不告訴我,就把我趕走,自己來偷。」

  她打算擺著一副什麼都不明白的樣子,等著斐冷把事情告訴她。

  「偷這東西要玩命的,你不該卷進來的。」事情太複雜了,他能告訴她的,只有這些了,鳳靈兒知道的越多,對她就越危險。

  這男人真聽不懂她的話嗎?她的意思就是擺明瞭不怕拖累,也不會被拖累嘛!鳳靈兒眉頭一揚。「好吧!那我走了。」

  「等等--」斐冷沒想到她會做這樣的反應,只好趕緊叫住她。「你至少把我救出去之後再走。」

  「為什麼我要聽你的?」鳳靈兒聳肩。「在裡頭的人是你,在外頭的人是我,誰聽誰的,你要搞清楚狀況啊。」

  斐冷只好同她談條件。「至少我也救過你,討個人情總成吧。」

  鳳靈兒偷笑。「抱歉,我這人記性差得很,記仇不記恩的。」

  斐冷苦笑。「怎麼你才回姬紅那兒幾天,就變得這麼刁鑽?」

  鳳靈兒睜睜瞧他。「我以前都以仁義待你,經師姐提點之後,我才知道,對付非常人要用非常手段。」誰讓他是拐彎抹角的人,她只好也跟著他曲曲折折。

  斐冷攤手,表示投降。「好吧。你就定出你的非常條件。告訴我,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助我脫身。」

  「成!我的條件只有四個字。」鳳靈兒伸出四隻手指頭。「同進共退。」她說得清清楚楚,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這四個字說得這般篤定,就這麼暖入他的心屝。

  他定睛,深邃的眼眸滿是她的影。「你是聰明還是笨啊?和我這麼困在這地牢的人同進共退有什麼好處。」

  「你連『同進共退』這四個字都不曉得,還敢問我聰明還是笨。」鳳靈兒柔笑。「我的意思很清楚了--危險與你分一半,好處和你攤一半。」

  那是不分開啊!是苦是喜都不離不棄哪!

  斐冷怔住,啞口無言。一種感動塞滿胸臆,叫他向來靈巧的舌頭遲鈍了。

  鳳靈兒凝睇著他。「人都說你神機妙算,可你總歸只有一個人,再聰明你也難保不像剛剛一樣失足。兩個人扶持,難道路不走得長久些?我不信跟你走一道絕無好處。」

  斐冷微微一笑。

  夠了,真的夠了。他一輩子,有這麼一個能允諾同行的夥件就夠了。

  不!他能聽到這麼一句話,就夠了。

  他避開她的視線。「就算你想過這路有多難走,你也無法料到它走到底的境地;更何況和我一道走,你永遠不知道,我會把你帶到什麼地方。」

  鳳靈兒展顏。「既然同進共退,你也不會曉得我會把你帶到什麼地方。」

  斐冷目光調回她身上,微微一哂。「聽來是場賭博。」

  只是,他輸得起嗎?三十七條人命,加上一個小靈兒,他輸得起嗎?

  鳳靈兒斷然道:「人生本來就是賭博,我決定了,可以下好離手了。」

  「你可能是知道的太少,才以為自己想得很清楚。」他的語氣半帶嘲弄、半夾關懷。

  「那好--」鳳靈兒整個人趴在上頭,轉過頭,對著斐冷露出耳朵。「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你告訴我吧。」

  斐冷失笑,卻沒說話。千頭萬緒,要他從何說起。

  「說啦!」鳳靈兒翻身,輕拍著鐵條。「你再不說天都亮了,我想帶你出去都不成了。」

  斐冷思索半晌。「我這麼跟你說吧。你卷進是場政治鬥爭,要對付的是索羅莽,而陪著你的人只有我,聽好,只有我。」

  「嗯哼。」鳳靈兒起身,消失在斐冷的視線中。

  斐冷澀澀地牽了一抹笑,這麼看來,鳳靈兒倒是真明白他話底的意思了。那是……那是好事。

  突然,咋地一聲,鐵條結束,斐冷微愕地看著洞口伸出一雙手。

  「上來啊!斐冷。」鳳靈兒手一抖,放出一條繩索,大咧咧地笑著。「動作快點,我還等著你告訴我為啥要跟索羅莽對上。」

  她喚的是「斐冷」,他聽得很真切。

  斐冷笑了,他攀住繩索,屏提真氣,像蛇一般地竄滑而上。

  對上他的,是鳳靈兒含笑的眼眸。

  「謝謝。」他空下一手,靠著洞口,借力使力一躍而出。

  他剛剛才坐定,肩頭就讓鳳靈兒咬了一下。「啊--」他原要呼出,卻讓她伸手摀住。

  鳳靈兒賣乖地笑著。「那麼大聲喊,要把別人叫來怎麼辦?」她說了一句,斐冷再熟悉不過的話。那是他第一次和她重逢時說的話。

  他沒想到,她還記在心頭--果然是個記仇的女人。

  一種無奈卻又泛甜的感覺在他胸前漫開,他漾開寵溺的笑。「你剛沒說,還要咬下我一塊肉做報酬。」

  鳳靈兒輕戳著他的肩頭。「你一塊肉,哪夠我消受?」她要的是他的心哪!要他哪天,拿出他的真心相待。

  她轉眸,認真地看著他。「我要你牢牢地記得,別再丟下我一個人,就算你不是那個文君非,我也不是當時七歲的小靈兒,別想丟下我。」

  「不會的。」斐冷輕笑,隔著面罩在鳳靈兒唇上一點。

  兩層面罩阻絕了彼此的探索,叫那一吻顯得不真切,可隱然灼熱的碰觸,烙記了這一刻的貼近。

  對她,也許是種攀奢,可他明白已經舍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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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6: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鳳靈兒目不轉睛地睜大眼睛。

  她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得頭脹脹的。

  斐冷逸笑,親暱地在她耳邊低語。「你咬了我一口,我卻吻了你一下--看得出來,我是以德報怨的好夥伴吧!」「不要臉。」鳳靈兒揮手,打算賞他一耳刮子。

  斐冷及時抓了她,要賴地笑著。「若是要臉,我怎麼會蒙著面。」拐了彎,嘲弄她也是「不要臉」。

  「斐冷。」鳳靈兒瞪他。「你要不讓我打這一掌的話,看我幫不幫你找這地道埋的寶。」

  斐冷凝眉,打蛇隨棍,順著她的話說。「男子漢大丈夫是萬萬無法叫你打的,那……你走吧。」他不會丟下她,他會把她牢牢地嵌在心頭;不過,他會設法讓她自己把他丟下。

  「啊!」鳳靈兒愕然,好一會兒才弄明白斐冷的用心。

  這可惡的斐冷,她都再三說了,他還想打發她走。

  鳳靈兒收手,嘴巴一扁。「好吧,既然你『以德報怨』,我只好也展現『大人不計小人過』的風度。」她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鳳靈兒斜睨了斐冷一眼--先跟在他身邊再說,往後豈怕沒有報仇的機會。

  斐冷瞅著她,明白她這會兒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既然鳳靈兒不肯走,那就先度過這關口再說了。

  「那好。」斐冷跟著起來。「就煩請鳳大人帶斐小人尋寶吧。」

  「跟好喔。」鳳靈兒牽起他,在他手上注了股暖意。

  斐冷的目光沉到她手上,湧出一種綿深的情意。

  「斐冷--」鳳靈兒叫他。「這裡的機關很多,看好我的腳步,千萬別踏錯。」

  斐冷盯著她領著的步伐。「我曉得。」

  跟著她的每一步,都很踏實,因為不孤寂。

  斐冷無言地和鳳靈兒走了一段,兩人手心溫溫地發熱。

  前面陷阱密佈,他應該是膽戰心驚的,可是……好荒唐啊!斐冷的視線飄到狹深的盡頭,他竟希望這路無窮盡的延長。

  原來這便是有人陪著的感覺,他終於領略到一回了。

  斐冷展顏,這抹笑叫他回憶起,笑原是有滋味的。

  「斐冷……」鳳靈兒止了戰戰兢兢的步伐,眼前突然另外橫開一條路。「咱們要往哪兒走呢?」

  「你決定吧。」這段路,他決心托交給她。

  「我決定?!」鳳靈兒不敢相信地復述一次。

  「我的決定會更好嗎?」斐冷笑看著她。「這機關的事,我又不如你清楚,當然是你說了算數。我可是很難得對人表示信任的,這機會,你不打算把握嗎?」

  「把握機會的同時,也得承擔風險哪!」鳳靈兒擠了個笑。「哪兒有機關,我是可以瞧出來啦,可是這賊老頭,設了曲曲折折的彎路,我就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了,萬一選錯了,怎麼辦?」

  「要不就循原路回去,要不就賭它一賭。」他還是放給她決定。

  「要是賭錯了,你不後悔嗎?」他越信任她,她便越害怕,若是一個人,照她的性子,是會往前沖的。可要是害了斐冷,她就難受了。

  他的笑容緩緩沉澱。「我唯一後悔的,是拖了你下來。」

  那話裡沒了往常叫人分不出真假的戲諸,卻沈得讓人心裡莫名揪疼。

  鳳靈兒彎唇而笑,她埋著頭,緊緊抓著他的手。「這麼說來,咱們兩個已經同心了。」因為心頭承載著對方,才會承載著害怕。

  斐冷牽執起她的手,放在臉龐磨蹭。他偏低了頭,那雙深沉的眼眸,飄忽在虛空的地方。「我的心,是心朮不正的心,你不會想跟我一同的。」

  她看得出來,他是在躲她呵!

  她攤開手,指尖在他臉上留戀。「我的心,是心無二志的心,認定了,就不會更移。」堅定地說著她的心意。

  斐冷一笑,驀地松了手。

  鳳靈兒已經陷下去,他再拉著,只會拖著她滅頂。

  失了他手上的溫度,鳳靈兒烏瞳倏暗,可旋即又綻了光。

  她攀勾上他的肩頭。「你說讓我決定的,我還要再走下去。」

  「走下去的路,可是生死未蔔。」他特意提醒她。

  「我倒覺得不走下去,無法死裡求生。」她知道這是一場拉鋸,可她不願意鬆手,因為要是鬆手的話,斐冷就只能一個人了。

  「那!你坐下來。」鳳靈兒拉著斐冷坐下來,從懷裡掏出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有暗器、有繩索、有各種藥罐,還有一些斐冷未見過的東西。

  鳳靈兒埋首掏翻著。

  見她這堆寶貝,斐冷莞爾失笑。「真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嗯--」斐冷眉頭突皺,拾起一枚飛鏢,細細把弄著,幽微的光線照射下,這飛鏢閃著燐燐的綠光。「這飛鏢喂了毒的,不像是你的東西。」

  鳳靈兒抬頭。「喔!那飛鏢啊!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在裘府遇著一個黑衣人,我還懷疑他是不是封不平呢。這飛鏢就是那黑衣人的。」

  斐冷問道:「你這飛鏢給我好嗎?」

  鳳靈兒又埋回那堆東西中。「你要做什麼?」雙手不停地翻動。

  斐冷答得很簡單。「做壞事。」

  鳳靈兒停了手,半晌道:「好吧。」她相信,他不會真做得很壞。

  說完後,鳳靈兒又低頭尋東西。「找到了。」拿起一枚錢幣。

  斐冷好奇地問:「你這是要做什麼?」

  鳳靈兒在地上旋轉著錢幣。「鑄字的那一面,咱們就向前走,鑄地點的那面,咱們就向右轉。」啪地一聲蓋住錢幣。「我相信老天爺為我安排的,都是最好的。」手一翻開。「有字,咱們往前走。」

  鳳靈兒拉著斐冷起身,沒有遲疑,便往前走。

  「你不覺得你太相信老天爺了?」他很早之前,便不信神拜佛了。

  鳳靈兒扣緊他的手,笑笑地丟了一句話給他。「她讓我再度遇上你,我信她是有靈的。」

  那句話,在斐冷的心頭掀了浪,翻了波,漫天席捲,幾乎叫他無從招架。

  她怎麼能……她怎麼能這麼坦率地告訴他,讓他淹沒在她真切的情意之中。

  他吐了一口氣,停下步伐,抽出了手。

  「怎麼了?」鳳靈兒回眸。

  斐冷第一次、認真地端凝著她。「你有沒有想過,遇上我,或者只是造化弄人。」他……他會害怕的。

  她看到了!鳳靈兒看到了,斐冷的眼中,滿滿是她。

  她漾出一張笑臉。「那你有沒有想過,你遇上我,可能是上天垂憐。」她翻了身,拉著他就是要往前走。

  會是上天垂憐嗎?斐冷不知,不過他還是跟上了鳳靈兒。

  也不知走了多久,鳳靈兒的腳步逐漸放得輕快,不過她的眉頭卻是攏聚在一起。「好奇怪,會不會真的選錯了,這裡沒啥機關耶。」

  「看來,老天爺這次並不站在咱們這邊。」斐冷說話,總是要語帶玄機。

  「咦!等等!」鳳靈兒好象發現了古怪,音響裡揚出一種興奮。

  她放開斐冷的手,沿著壁縫探去,嘴角綻出春花。「這個是……」她按到一個機關,壁面緩緩滑開一道門,伴隨著是一股陰溼嗆人的酸腐。

  門還未全開,斐冷便一個箭步騰飛出去,把鳳靈兒包藏在他懷裡。「走錯了,我們快回去。」

  他緊緊地抱著她,試著為她阻絕所有反胃作嘔的味道。

  「怎麼回事?」鳳靈兒定步,那味道惡得她無法思考。

  「捂好。」斐冷讓鳳靈兒把手掩摀住口鼻。

  他抑下噁心的感覺,迅速地移身,按壓機關,關住那道門。再一縱身,一把將鳳靈兒掠在懷中,踏地竄飛而出。

  ???兩人回到地道交叉的地方,酸臭的味道,略微稀淡到可以呼吸的地步,鳳靈兒才能開口再度說話。「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可以言語,但是她臉色仍慘白得嚇人。

  那味道像是從地獄竄出來的,不只惡,還會令人發顫。

  「離開這裡,我再和你說。」斐冷攬緊她。

  「喔。」鳳靈兒相信斐冷這麼說必然有他的道理。

  她打起精神,試著把注意力放在密佈的機關上頭。

  斐冷心疼地呵護著她。「沒問題吧?」他還是不該把她扯入的。

  「沒有問題。」鳳靈兒擠出一絲笑,喃念著應該要踏的步伐。「左三右七、六四為肩……」眼睛定在地上,一步步地走著。

  斐冷沒再說話,凝提真氣,盱衡四下情況。

  鳳靈兒走了一陣,拭著額上滲出的汗。「那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現在穩定些了,好奇心又冒出來。

  「出去再說。」斐冷衡量著,應該快回到階梯處。

  鳳靈兒停下來。「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那是什麼味道?」雖然說現在好一些,可頭上還暈暈地充塞著那股子味道。

  斐冷定步,思量片刻,吐了兩個字。「死人。」有些事情讓她早些認清,說不定反而比對好。

  鳳靈兒胃部一攪。立刻蹲了下來,掩蓋住嘴巴,抑下幹嘔的沖動。

  斐冷蹲矮身子,無言地把手搭在她肩上。

  鳳靈兒攀抓他的手,虛軟地吐著。「我們先出去。」

  勉力撐起身子,鳳靈兒向前走了兩步,腳下一個踉蹌。

  「小心。」斐冷霍地將她撲在地上。

  颼地一股強風刮出,一張密佈鐵刺的臺子,迎面蕩了出來。

  「啊。」鳳靈兒這一會兒才弄清楚狀況。

  「沒事。」斐冷把她護在身下,見機抱著她翻滾出來。

  突然,斐冷悶哼一聲。「嗯。」緊縮地鉗住鳳靈兒。

  一出了臺子攻擊的範圍,斐冷才松開鳳靈兒,右手撫上左臂膀。

  「糟了,你受傷了。」鳳靈兒看著他滲血的臂膀。

  「沒有那麼糟。」斐冷扯笑。「上面沒有喂毒。」

  鳳靈兒自責。「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失神。」趕緊掏出金創藥。

  「跟你無關。」斐冷嘴角微揚。「是我自己決定跟你說的。」她的失神,是在他的意料之中。這樣她才能真的徹悟到,他所處的境地,是怎樣的危險和血腥,認真地考慮她自己的去留。

  鳳靈兒默然,忖度他的心思,靜靜地開了藥瓶口。

  斐冷略略閉上眼睛,凝神數息。

  鳳靈兒搭開他的手。「先摻上藥吧。」

  「等等。」斐冷張開眼睛。「你那裡有迷魂藥嗎?」

  「當然有,還是上好的。」鳳靈兒睜看著斐冷眼睛射出的奇異光芒。

  「那好。」火矩的照射下,斐冷深沉的眼眸,有種陰冷的笑意。

  看著他,鳳靈兒的心,莫名地有些慌。「你現在要的,是金創藥,不是迷魂藥吧?」執意先為他灑上藥。

  「不!」斐冷眸光炯亮,像是盯上獵物的野獸,吐露著噬血的光芒。「這血先不要止住,才不會白流的。」

  斐冷拿出鳳靈兒給他的飛鏢,咚地一聲,扔擲在地上。「封不平會是第一道祭血的牲禮。」

  飛鏢閃出碧綠的光,森寒地猶如一抹陰笑。

  好冷,鳳靈兒看著飛鏢的寒光,驀地打了個冷顫。

  ???鳳靈兒帶著斐冷走出地道之後,斐冷並沒有往房間回去,而是先繞到封不平的房間,才簡單的止住傷口。

  辰時將至,天際灰濛濛地隱亮,雖是盛暑,空氣仍薄騰出清凜的氣息。

  鳳靈兒小聲地問:「你要做什麼?」不安啊!她真的不安。

  斐冷比出手指,示意她噤聲。然後在封不平的窗戶上沾破了一個小洞,遞吹進迷魂香。

  這些事情,鳳靈兒也是慣做,可是看著斐冷這樣,她心頭就是惶惶地跳動。

  斐冷從靴子抽出一柄匕首,撬開窗戶,之後,回頭看了鳳靈兒一眼,揮揮手叫她別跟過來,隨即轉了視線,翻身進屋。

  拿起匕首,斐冷朝著封不平一刺,眶地一聲,封不平持劍格開。

  封不平是個殺手,警覺度極高,雖中了點迷魂香,還能應敵。「你是誰?」他倏地騰翻身子,才發現不對勁,因為越是使勁用力,迷魂香侵入臟腑的速度就越快。

  斐冷默不出聲,幾下起手都是淩厲狠毒的招式。

  鳳靈兒在旁看得心驚,恍然察覺斐冷……斐冷有他……殘佞的一面,而這是她之前沒有細想的一面。

  封不平身中迷香,幾招下來,已現敗像。斐冷一踢,封不平腳下頓軟,斐冷順勢在他臂上割出一道血痕。

  「哼。」封不平輕哼,雖然吃疼,神智卻因此而清楚些。

  斐冷傷了他之後,並不戀戰,飛身出去,一把抓住鳳靈兒,低聲道:「走。」

  封不平沖掠出去,臂上痛得厲害,他軟跪下來,只能睜睜地看著兩人離開。

  斐冷帶著鳳靈兒,使出上乘輕功,身形如鬼魅一般飄遠,遁逸到他休息的房間後,斐冷才整個人癱在床上。

  「你沒事吧?」鳳靈兒扯下斐冷的面罩,俊容冷汗涔涔,血色盡失。

  「沒事。」斐冷還笑得出來,甚至還笑得有些得意。

  看著他的笑容,鳳靈兒絲毫也擠不出笑。「你等等。」她起身而出,迅速地為他倒上一杯茶。「先喝杯茶吧。」

  「嗯。」斐冷接過來,喝上幾口。

  鳳靈兒探問:「你的血痕,從地道滴到封不平的房間,又讓他跟你一樣受傷,是為了要嫁禍他嗎?」

  「嗯。」斐冷揚唇。

  「這麼做值得嗎?」鳳靈兒眉頭緊皺。「你怎麼能確定那飛鏢是封不平的,你又怎麼篤定索羅莽會相信闖地道的是封不平?」

  「因為我瞭解封不平,也瞭解索羅莽。」斐冷再喝上一口茶。

  「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鳳靈兒握著斐冷的手,她的手是冰冰涼涼的,失了原來的溫度。

  一切亂了,她慌了。

  地道那股子酸嘔的味道好象延燻到現在,從那刻開始事情都變得不對勁了,斐冷的表情、斐冷的行事,都隱隱透著一種邪魅和……鳳靈兒說不出來怎麼回事,只是有些後悔開了地道裡的那扇門。

  握著鳳靈兒的手,斐冷很想搓暖她。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自己手是冰的、血是冷的。

  斐冷不動聲色地收了手。「索羅莽意圖篡位,多年前就開始養了批像封不平這樣的殺手為迆翳除異己、誅殺政敵。」

  「啊!」鳳靈兒微微吃驚。「他真的有心謀反?!」這些天,她不在斐冷身邊,就是想多打探些訊息。她是查出這幾年來滅門的血案,似乎都是同一批人所為,可倒沒查出幕後指使者是誰。

  今天晚上,她本來是想來相國府探看看,是否有新的線索,才會恰巧碰上斐冷開啟的那一道門。「這麼說,地道裡有可能藏著他謀逆的罪證了。可是--」鳳靈兒下意識地摀住口鼻。「怎麼咱們開啟的那道門,會有那味道?還有你啥都沒看到,怎麼能確定是死人的味道?」

  斐冷輕描淡寫道:「我殺過的人這麼多,怎麼會聞不出來死人的味道。」

  聽他這麼說,鳳靈兒頭皮發麻,她勉強扯動嘴角。「那是在戰場上。」

  「人生無處不是戰場。」斐冷淡道。「而且,我猜那裡埋的應該是當初建造這地道的工人。」

  鳳靈兒的脊樑冒出一股寒意,她環住身子。「為什麼這樣猜?」

  斐冷的答案簡潔有力。「因為如果是我的話,也會這麼做。」那道門的開啟,讓他確認了索羅莽的陰狠,還有自己的凶殘。

  他是會噬人的野獸,又何苦把小靈兒留在自己身邊。

  斐冷牽揚嘴角,那彎曲的弧度,看來近似笑容。

  那味道還沒散,鳳靈兒在斐冷的話裡,清楚嗅到那氣息。

  因胃部反酸,鳳靈兒搗嘴幹嘔。

  「你怎麼了?」斐冷碰上她的肩頭。

  「不要碰我!」鳳靈兒驚呼,抬眸對上斐冷眼底掠過的錯愕,她心頭一慌、一疼。「我只是……我只是……想到那些死人的味道,不大舒服而已。」她努力穩住呼吸,試著轉換話題。「對了……你剛剛……你剛剛說封不平和索羅莽……」

  不行,她的頭一陣混亂,她很難理出思緒。

  看她失措,斐冷勾出一抹笑。

  他確信,只要他再推一把,鳳靈兒就會主動離開他的。

  「我敢篤定,我陷害封不平一定會成功的。」

  鳳靈兒想法子把眼睛定在斐冷身上。「怎麼說?」

  不知道怎麼了,她有點怕看到斐冷,她怕再看到更……更無情的斐冷。

  斐冷卻刻意盯著她看。「封不平的底細我查過了。封不平原來是楚綾嫣家中的護衛,因為身份相隔,所以和楚綾嫣終不得廝守在一起。四年前,他投身索羅莽門下,希望有所成就後,可以來迎娶楚綾嫣。怎知,三年前,楚父將女兒許配給了裘恨。使得這對有情鴛鴦,永遠只能躲躲藏藏地來往。所以,那一夜,你才會撞上封不平。」

  鳳靈兒喃念。「那……」想到那時,封不平一見面便對她痛下殺手,她也不怪他了。她明瞭,喜歡一個人想保護她的念頭。

  斐冷平靜地敘述著。「索羅莽生性多疑,撿到那枚飛鏢,一定會疑心封不平的。不過,我想,為了保護楚綾嫣的清白,封不平絕對不會說出那枚飛標是怎麼流出去的。現下,他又受了傷,必然是百日莫辯。」

  說完,他逸出一抹笑。

  鳳靈兒一震,觸及斐冷的笑,她竟有種嗯心的感覺。「我們這不是害了封不平?」比起斐冷,封不平無辜得像是受害者。

  「封不平是這些殺手的頭,我不害他,怎麼翦除索羅莽的羽翼?」斐冷淡然地說著。

  鳳靈兒猛搖頭。「這方法太卑鄙了吧?這叫封不平連個對打的機會都沒有。」

  斐冷的眼眸帶著戲謔。「你會擔心他啊?」

  鳳靈兒瞪視他。「我是可憐他,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斐冷一笑。「其實,你暫時可以放心,索羅莽還需要用人,一時片刻是不會殺了封不平的。不過,時機成熟後,我還是會殺了他的,因為他終究是我的敵人。對我而言,不是該死的是敵人,而是,是敵人的都該死。」

  鳳靈兒心頭頓時寒涼。「那朋友呢?」

  「你應該算得上是我的朋友。」斐冷故意湊上她,在她耳邊低吐。「你說,對我而言,朋友應當如何?」

  鳳靈兒猛然推開他。「我不知道。」

  她很不舒服,很不舒服,看到斐冷的樣子,聽到斐冷的音響,她都很不舒服。

  鳳靈兒咽下口水,困難地開口。「我……我要想想……我還要想想……」

  「想什麼?」斐冷陰鷙地看她。

  鳳靈兒碎吐。「我不知道……」

  鳳靈兒不知道,可是斐冷知道。他知道,封不平比他幸運多了,因為封不平死的時候,會有一個楚綾嫣為他哭泣;而他,只會有鬼差來領他孤零零地上路。

  他不後悔的,因為他相信,到時候,索羅莽也會在陰司等著他。

  斂藏心緒,斐冷直逼著鳳靈兒。「你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

  鳳靈兒不斷縮身,迸了一句話。「我要先回去了……」沒有絲毫的停頓,她翻身下床,迅速地逃開。

  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在斐冷哀沉的視線中。

  他拿起鳳靈兒方才為他倒茶的杯子,舉得高高的,然後放手,任隨杯子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然後,他笑了,不流淚的時候,他就會無滋無味地牽起一抹笑。

  這個動作,是一種提醒--告訴自己,他還活著。活著,就能報仇;活著,只能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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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7: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好沉!斐冷覺得他的頭好沈,沉得他不想起來,恍恍惚惚間,他聽到一些細碎的話語。

  「斐大哥怎麼了,怎麼會一直沒起來,小青,大夫是來了沒啊?」

  「鳳公子,您看是怎麼回事?」

  「他可能沒蓋好被子,外感風邪吧。」鳳靈兒對著索羅樺信口胡謅,焦心地探手撫上斐冷的頭。「額頭好燙啊!」鳳靈兒心頭一陣酸熱,若不是有旁人在,她的眼淚怕是要滾出來了。今天清晨,她實在不該拋下他的,那時他還受傷哪!是誰?!斐冷試著睜開眼睛,他聽到灼急而熟悉的音響,很像……很像……「嗯……」斐冷喉頭逸出一聲咕噥,他勉力張開眼睛,眼前的影像模糊成一片。他眨眨眼,信是昏頭了,才會看誰都像小靈兒。

  「醒了!醒了!」鳳靈兒緊握住斐冷的手。她再無法松的,這是失而複得啊!

  「真的?!太好了!」索羅樺協同小青趨步上前。

  斐冷問道:「這是……」鳳靈兒竟又著了男裝,出現在他面前。

  鳳靈兒趕緊出聲。「斐大哥,我是鳳靈,你不認得嗎?虧咱們那晚,還有同床之誼,你這下就把我忘了。」她說得像是有幾分怨怪的意思。

  索羅樺好意地排解。「鳳公子,斐大哥人不舒服,頭腦昏沉,猛一下地看到您,自然是弄不清楚怎麼回事的,您千萬不要誤會。」

  她像首輕轉,凝眸著斐冷。「斐大哥,鳳公子那晚之後,一聲不響地走了,方纔我才曉得,他是怕空手叨擾不好意思,這些天,去尋了幅字畫,送給我爹作為禮物。而他前腳才踏入,就聽說你突然犯病,後腳便馬上趕來,你看世上還有他這般多禮重情的君子。」她淺笑盈盈,一徑兒地稱贊鳳靈兒。

  「原來是這樣。」斐冷終於曉得鳳靈兒是怎麼扮裝回來,他扯了個笑。「斐某何德,還勞鳳公子擔憂。」

  鳳靈兒故作豪氣。「什麼鳳公子,咱們都睡過了,兄弟相稱就是了。」看到斐冷醒來,她心頭的石塊,總算落下。

  鳳靈兒睜眸瞧著斐冷,眼底滿溢著歡欣。

  斐冷避開她的視線。「鳳兄弟,我已無礙,不好耽誤兄弟時間,你盡可以去休息了。」他應付似地牽起嘴角。

  「我去休息,誰來照顧你啊?索羅姑娘未婚嫁,小青姑娘沒許人,她們兩個照顧你,總都有不方便,還是兄弟我來照料好了。」鳳靈兒說得理所當然,真把自個兒當成男子。

  斐冷笑笑。「怎麼好麻煩鳳兄弟,還是差個下人來照料就好了。」他沒想到鳳靈兒去又折返,還沒准備好,如何面對她。

  「這可是不同的。」鳳靈兒沿著床邊坐下,勾搭上他的肩頭。「下人照料是盡本分,咱們兄弟照料是看情份,怎麼想,都該讓兄弟來才是。索羅姑娘、小青姑娘,你們倆說是不是?」

  索羅樺思索半晌,輕聲道:「斐大哥,我覺得鳳公子的話,很有道理的。」轉頭迎對著鳳靈兒淺笑。「難得鳳公子這麼講情重義,讓索羅樺好生敬佩。」

  「嘿!嘿!」鳳靈兒擠了兩聲乾笑。「索羅姑娘這麼說,我可就不好意思了。」她是真覺得不好意思,欺騙一個這般信賴「他」的人。

  鳳靈兒站起身來。「你們兩個去休息吧,這裡有我看顧就成了。」

  「喔。」索羅樺戀戀不舍地瞅望著斐冷,盼他能開口留她。

  斐冷回了個微笑。「你們兩個一定累了,好好歇息吧。」他想弄清楚鳳靈兒這趟踅回來,到底有何打算,只得順著她的話,把索羅樺和小青支開。

  「那斐大哥,安心靜養就是。」索羅樺只好溫婉一笑,斂身施禮,牽著小青下去。「小青,我們別打擾斐大哥了。」

  「這裡有我,你們放心啦!」鳳靈兒送她們出門,等兩人走得遠了,便將門關上。

  「怎麼這麼快就踅回來了?」斐冷倚在床上。

  「我根本不該離開的。」鳳靈兒回頭。「你那時受了傷,沒立刻止血,又同人打鬥,耗損真元。加上之前,多少也是吸了些迷魂香,幾下折騰,才會讓你睡了之後,便暈不醒。當時,我若在你身邊,你也不至於昏沉這許多時間,還叫你感了風邪,都怪我,離去得太莽撞了。」

  斐冷微扯了一下嘴角。「你說來便來,說走就走,心頭到底是怎麼看待你自己,又怎麼看待我?」

  鳳靈兒斂首,絞弄十指。「我很抱歉,剛開始說要同進共退的人是我,卻在這關頭丟下了你……」

  「你這麼做並沒錯。」斐冷打斷她。「兩人無法同心,如何同進共退?又何必同進共退?」

  鳳靈兒噘嘴。「咱們也沒這麼不同心啊!我看那索羅莽也是不順眼的,有心同你將他扳下,只是你對付敵人的手段,與我不相同就是了。你的境遇……」

  鳳靈兒踅回「姬紅居」的途中,又思量了幾層。她想過斐冷了心報仇,自然會以決絕的手段鏟除阻礙報仇的人事,她該當體諒他的。

  鳳靈兒咬著下唇。「你的境遇與我不同,應敵手法自然與我相異,我總無法硬要你改變;不過,我會想法子,不讓你多造無辜的殺孽。」

  斐冷板下臉。「如果你無法忍受血腥的話,我更要勸你離開了。」他拿什麼臉對她啊!

  鳳靈兒吸了口氣。「如果離開這麼簡單的話,我就不可能回來了。」眼淚突然咚一下地滾出來--這男人根本就不曉得她的委屈和煎熬。

  鳳靈兒偏了頭,突然冒出一種很酸的委屈,眼淚不覺撲簌簌地掉下。「我也怕……那個突然翻臉不認人的……斐冷啊……可是……丟下你……我心裡就是好難受……一想到你還受傷……你是為我受傷的……我們總是夥伴……說好了……同進共退的夥伴……」

  鳳靈兒埋首,為了自己竟然莫名地哭了,哭得更傷心。

  「別哭了。」斐冷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遞了條手絹給她。「若是緣盡了,夥伴也是得散的;更何況,我們兩個……我們兩個根本都不瞭解對方,怎麼做夥伴?」

  他原只知道鳳靈兒不瞭解他,卻沒想過是其實他也不解她的,他連她這幾番來去都沒算准,更別說預料她的失序落淚。

  鳳靈兒擦了眼淚。「可是我們都關心對方,不是嗎?」水汪汪地瞅著他。「這不就是咱們為什麼在一起的原因嗎?」她那眼底的關切,真的讓他好難捨下。

  斐冷把她攬了過來,輕輕磨蹭螓首,牽撫起一繒烏髮。

  他們之間就是這樣呵!千絲萬縷也弄不清什麼時候纏錯,可命運密密織就,橫的、豎的,沒能扯掉哪一條。

  鳳靈兒賴在他懷裡,止了眼淚。「你對敵人或許殘忍,可你從來沒有虧負過我;你允過,不丟下我,我又怎麼能離棄你。我承認,咱對彼此的認識是不夠,可我今天看了你的壞,明天就看不著你的好嗎?咱連什麼好好壞壞,都看不清楚,說什麼分分合合,來來去去。」

  斐冷澀然地道:「若是往後你看到的,更不堪呢?」

  鳳靈兒握住他的手。「我沒瞧見,怎麼知道是怎樣的不堪。」

  斐冷直勾勾地盯著兩人牽握的手。「你不會想看的。」至少他不認為,她會想看到另一個更陰沈的斐冷。

  這是他為什麼想推開她的原因啊!那是一種很深的恐懼和厭惡。

  「你也說了,你不瞭解我,你怎麼知道我想不想看到?」

  鳳靈兒堅持不放手,她若放了,兩個人再也沒努力的機會,她捨不得啊!

  「不說了。」斐冷逸了一聲輕嘆。

  他好累,她幾次來來去去,他都得與她拉拉扯扯。

  原來,他想鬆手,徹底地墮落,就是粉身碎骨,他也圖了個痛快。

  可是,她不放棄,與他糾糾葛葛,叫他以為攀著一線希望,就是痛苦,也不捨得放手。

  萬一,他的依戀日深,而她卻轉身離開,他受得住嗎?

  斐冷抽開了手。「我累了,要先休息了。」可指尖卻依舊留戀地撥弄上鳳靈兒的發絲。

  ???「啊!」一聲驚呼,斐冷翻瞪眼眸,從噩夢中醒來。

  「怎麼了?」匍匐在床邊的鳳靈兒跟著驚醒,半張著的眼眸對上臉色蒼白的斐冷。「怎麼發了一身汗?」她攀到床頭,抽了條手絹為斐冷拭汗,神智不清的她,還打了個呵欠。「做--」她的話還咕噥在喉嚨,身子突然讓斐冷鉗抱住,他抱得那樣緊,像是個溺水的人,猛地攀了塊浮木。「作噩夢了嗎?」心頭莫名地叫他扯縮,鳳靈兒的音響,頓時柔了。斐冷膩在她的肩頭,斂閉眼眸,貪吸她身上那股子幽香。「嗯。」確定她在身旁,讓他心底落了地。

  方纔他作了個噩夢,夢到他獨身闖地道,卻掉落進一具棺材裡。棺材板啪地一聲關上,這小小四方的空間,霎時沉陷入無盡的黯黑之中,逐漸稀薄的空氣裡惡出一股腐爛的酸臭。

  他掙紮著,什麼都看不見,卻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皮肉逐漸化為黏糊的膿血,噬咬著殘存的骨架。

  驀然,他明白了,掙紮只是徒然。他笑了,牽起森白中和著腥血的牙齒,調好姿勢躺好,以一具屍體該有的樣子躺下。

  一道不該出現的光突然射入,伴隨著是一聲他熟悉的尖叫。

  鳳靈兒不知怎麼開啟了棺木,看到了他,嚇得飛身奔逸。

  他也是一聲尖叫,因為他也被嚇到了,沒人告訴過他死屍見光了,該怎麼辦。

  「什麼樣的噩夢,把你嚇成這樣?」鳳靈兒心疼地環住他。

  看他驚嚇醒來,她不自主地想,他是不是常作噩夢?都作怎樣的噩夢?文家那上下三十七口慘死的事,是否也出現在他的夢境裡?

  他心底的苦,是不是都藏在夢裡?是不是只藏在夢裡?

  斐冷深深的吸了口氣,泅入臟腑的,是鳳靈兒身上的清爽甘甜,他滿足地笑了,輕輕推開鳳靈兒。「夢裡的東西糊成一團,我記不得是怎樣的夢。」

  說謊!鳳靈兒知道他是不願意告訴她。

  她擠了個笑,直勾勾地盯著他。「那你記不記得,夢裡有沒有我?」

  「我想應該有吧。」斐冷扯笑。

  聞言,鳳靈兒眼眸一亮。

  斐冷笑容一虛。「既然是噩夢,我想應該有你吧。」

  「可惡。」才知道被戲弄了,鳳靈兒雙手插腰,睢瞪著他。「我要是害你作噩夢,你做什麼一醒來就抱著我?」

  斐冷看似認真地沉思,半晌後,睜睜地看她。「你不是說我中了迷香,我想應該是這樣,所以我頭腦不清楚,才會抱著你了。」

  「姓斐的。」鳳靈兒怒瞪,雙手一翻如靈蛇出竅,探取斐冷腰際不離的扇子,往他頭上敲送。

  「啊!」斐冷裝作沒能躲過,吃疼喊一聲。

  鳳靈兒得意地昂首,斜睨斐冷。「現下你腦筋放清楚了嗎?」

  「清楚了。」斐冷按揉著頭。「早知道,不該拿我生命開玩笑,由你來照料。」嘴角不自覺逸出抹笑,眼底拂掠過一種寵溺。

  他在放縱自己,享受和她之間的拌嘴。

  「哼。」鳳靈兒俯身,把扇子插回他腰際。「要不是我,誰敢冒生命危險照料你?」

  斐冷身子忽地一僵,鳳靈兒移上了視線,見他唇上殘抹冷硬的笑容,她囁嚅著。「你別多心,我話裡沒旁的意思。」她知道他心頭牽記將她拖入這踏渾水的事兒。

  可他現在想起的卻是,他曾和姬紅說過,若是鳳靈兒妨礙了他的計劃,他會動手除去她。那句話,現在想來仍叫他寒顫,因為他還是有可能這麼做。

  「答應我--」斐冷斂藏所有表情。「有一天我叫你害怕了,招你討厭了,你一定要馬上離開我,不要有任何一絲的留戀。」

  到時候,他也不要她來為他收屍,因為……他不值。若是他的魂,早墮入陰間,那肉身原就是腐屍,何必要他陽世唯一的留戀,為他沾了一身腥臭。

  「不要這麼說。」他的話裡鬼氣森森,讓她聽了,心裡一直冒冷。

  鳳靈兒嘴角扯得有些軟疲。「目前為止,也都還好。」

  雖然她逃過一次,雖然斐冷的無情確實叫她害怕,可她相信斐冷還是有情的,甚至是多情;多情多苦,這才會厭惱自己的無情,這才會頻發噩夢。

  鳳靈兒的眼睛發亮,恍然才領悟了什麼。

  終于明白斐冷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說到類似的話。是了,他不斷地告訴她,文君非已死,而師姐也不厭其煩的要她確認,她瞭解多少、想過多少。

  他們都明白,斐冷是怎樣的人,他們都曉得,她沒有徹徹底底認清這點。

  斐冷輕喟:「也許不久後,你就會看到,一個叫你怕、招你厭的斐冷了。」

  誰都不願意,讓旁人見到連自身都厭惡的那一面,可他寧可讓腐屍見光,因為……至少鳳靈兒來得及逃啊!

  ???「叩!叩!」兩聲叩門的音響,喚起了鳳靈兒。

  「來了。」鳳靈兒含糊地念了兩聲,下意識地翻開被子。

  「我去就是了。」斐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床。

  「等等--」鳳靈兒眼睛陡亮,一把拉住他。「我怎麼會睡在床上呢?你昨晚睡哪兒?」她狐疑地瞪著斐冷。

  斐冷一笑,興了作弄她的念頭。「鳳公子,咱們同睡也不是第一次。」昨晚他見她伏在床頭睡著了,便把她抱回床上安歇。可能是她累極了吧,在他懷中竟睡得沉穩。

  鳳靈兒兩手把他狠狠揪扯過來。「你……你沒對我怎麼樣吧?」姬紅和她說過,姑娘家要是在陌生的床上醒來,八成都會有事的。

  斐冷逸笑,湊上她的耳畔,小聲道:「你放心,我不是對誰都有興致的,雖然中了點迷魂香,還不至於分不出美醜。」

  「斐冷……」鳳靈兒臉上一紅,又羞又惱,咬緊了唇。

  「叩!叩!」那外頭的人,又敲了兩聲門。

  「我要去開門了。」斐冷輕捏她潮紅面頰,竄去前面開門。

  他一開門,對上的是一張娟婉的淺笑。「斐大哥,早。」索羅樺親手端了早膳來,小青則是捧著洗臉水,跟著索羅樺進來。「斐公子,早。」

  斐冷揚了抹笑。「怎麼好麻煩索羅姑娘。」他從她手中接過槃子,拿進屋內,放在桌上,側過臉叫著鳳靈兒。「鳳兄弟,一起來吃飯吧。」

  鳳靈兒盼了眼斐冷。

  赫然察覺,在旁人面前,除了笑容之外,斐冷沒有其他的表情。這麼說來,她總也算是他親近的人,能知曉他其他的樣子。

  這是他的深沉吧,眼下的他笑得這般開懷,彷佛昨晚沈鬱的氛圍、驚慌的噩夢都不曾存在。

  鳳靈兒佯作無事,轉轉身子,伸伸懶腰。「真是美好的一天哪!是誰說過,每天都是新的開始。」

  斐冷擺排著筷子。「我倒覺得,日子雖是新的,可要做的事情卻是舊的。」他要做的事情,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那便是報仇。

  他指稱舊的事情是指什麼?鳳靈兒思量著,烏亮的眼瞳,明滅不定,半晌,翻身下床。「舊的事情也可以用新的方法做。」

  斐冷的手微微頓住,因為鳳靈兒似是了然他話裡的意思。

  一旁站著的小青,笑著放下洗臉水。「鳳公子,哪有什麼新法子,哪!就拿洗臉來說,不規規矩矩地洗,您還能怎麼洗?」

  「小青。」索羅樺薄嗔。「對鳳公子說話,怎麼這麼沒大沒小。」

  「沒關係。」鳳靈兒揉著水盆裡的毛巾,抹了一把臉。唇畔拈出一朵笑。「小青姑娘啊!洗臉是沒啥新法子,可是洗心就有新的法子。」

  「什麼洗心啊?」不只小青覺得莫名,索羅樺也覺得奇怪。

  斐冷的視線掉到她身上,迎對上他,鳳靈兒笑彎了眼。「人啊!至少要對著一個人,把心頭的苦吐出來,這樣心頭才會幹淨,一天才能過得開懷,一晚才能睡得安穩。不管自己覺得這心有多麼臟,你這一生一定會遇著一個瞭解你的人,知道你的心不是臟,只是悶著太多苦,才會惡臭的。」

  鳳靈兒啊!鳳靈兒!斐冷明白那話是對著他一個人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她還堅持告訴他,她心頭是怎生看待他的。

  她怎能信他不是醜惡的,只是孤悶的?她對他啊……斐冷偏轉過頭,微扯了個笑。「鳳兄弟,若等會兒真叫你見了顆惡臭的心,怕你連眼前的飯菜都吃不下的。」

  什麼叫「等會兒叫她見了顆惡臭的心」?鳳靈兒瞟睞著他。

  「哎呀。」小青搔頭。「兩位公子,一大早的能無法別說些臭啊、臟的!咱們吃飯就是了。斐公子,這些可都是我們家小姐,天沒亮就起來幫您打理的。您可別放到飯菜涼了,辜負我們家小姐一番心意。」

  「小青。」索羅樺落紅滿頰,嬌嗔一聲。

  「麻煩索羅妹子了。」斐冷望著索羅樺,攝魂的眼眸裡,挑出一抹笑意。

  斐冷在勾引索羅樺,鳳靈兒看得很清楚。

  之前,她以為他只是為了親近索羅莽才對索羅樺示好,現在看來好象不只是如此,難道……小青倩笑盈盈。「不麻煩的,往後我們家小姐還要指望斐公子照顧呢!老爺說了,找著了個好日子,就要把小姐的親事定了。」

  索羅樺玉容一羞,作勢要打小青。「你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

  小青一溜煙地逃跑,嘴上嚷著。「姑爺救命哪!」

  「你還說。」索羅樺臉上紅潮漫到耳根子,揪握了拳,直要打到小青才能罷休。「啊!」她的手,卻驀地被人抓住,心兒漏跳了一拍。

  斐冷輕握住她的手,情意綿長似地凝盼著她。「你別和小青計較,她向來就是口沒遮攔的。」

  「嗯。」索羅樺埋了頭,可一雙秋水嬌滴滴地偷觀著斐冷。

  兩人親暱的小動作,看得鳳靈兒胃中一翻,不是犯酸,而是作嘔。

  她清楚明白斐冷多麼痛恨索羅莽,斷不可能愛上索羅樺,可他卻頻對索羅樺調情,甚至有意與她結親。

  這是欺騙玩弄啊!要是有一天斐冷殺了索羅莽,那索羅樺情何以堪;更何況……莫怪他對她說,一會兒就可看到他惡臭的心。

  鳳靈兒臉上一僵,環緊了身子。

  不行!她無法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鳳靈兒脫口道:「索羅姑娘,你無法嫁給斐冷。」

  「什麼?」三道視線,一起射向她,包括斐冷那一雙複雜幻化的幽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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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9 00:27: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嘿!嘿!」鳳靈兒牽了滿臉的笑。「索羅姑娘,你沒聽人說過,斐公子的外號『玉面閻羅』是嗎?你可知曉這是什麼意思嗎?」

  索羅樺睜眸。「那不是只是戰場上的一種稱號嗎?」

  鳳靈兒瞠大眼睛盯著索羅樺。「稱號通常都說的好聽,很容易讓人忘了本來的意思。什麼是『玉面閻羅』?不過就是長得好看的厲鬼。」

  鳳靈兒是殷切叮囑,索羅樺卻誤以為她在說笑,輕淺」笑。「斐大哥這樣的人,不像厲鬼吧?」

  「你不明白,他是厲鬼。」鳳靈兒轉眸,沉沉觀了斐冷」眼。「身上冤魂纏身哪!」鳳靈兒真的懂了,懂那三十七條人命,背負在他身上的重量;他們直把他往地獄拉去,要他使的報復手段,全然沒有人味。

  斐冷勾唇,看來鳳靈兒真的領悟了他是怎樣的人。

  他揮開扇子,似笑非笑地牽揚嘴角。「鳳兄弟,我若是冤魂纏身,第一個遭殃的可是『你』。」既然她認清他了,就該離開了。

  鳳靈兒斷然說道:「我不怕。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她轉了身,朝著索羅樺擺手。「索羅姑娘,這地獄我替你下了,你千萬別再趟進來。」她不要丟開斐冷,可她也不願見他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索羅樺和小青面面相覦,半晌,兩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索羅樺迎著鳳靈兒燦出笑靨。「還不知道鳳公子是這麼風趣的人。」從頭都以為鳳靈兒不過是在說笑。

  笨蛋!鳳靈兒翻瞪白眼,不過轉念後,她心下也了然。以索羅樺和小青的閱曆,怎麼也不可能量度到斐冷深沉的心思。她自己都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瞭解斐冷心思的轉折。

  鳳靈兒只得扯開笑容。「索羅姑娘覺得好笑就好了。」

  斐冷摺扇朝鳳靈兒頭上輕點。「難為鳳兄弟,還費了這番心思。」

  「這是應該的。」鳳靈兒皮笑肉不笑地牽動嘴唇。「一想到索羅姑娘往後跟著個人面鬼心的人在一起,我心下對她就多了幾分同情。」

  人面鬼心?!索羅樺和小青是覺得鳳靈兒玩笑開得有些過火。

  斐冷卻是笑了。「人面鬼心,鳳兄弟這一說真是透徹。」

  「斐公子,您真是了不得的人。」小青在一旁豎起拇指。「還有這度量,聽人同你說笑。」

  鳳靈兒差點沒暈過去。這是怎麼回事?她越說他壞,她們就越以為他好,這樣怎麼可能叫她離開斐冷?!

  鳳靈兒斜睨了斐冷一眼。「他這人的度量可大了,什麼都能藏,收了一肚子的壞水。」

  鳳靈兒嘴上罵著斐冷,心頭卻槃量著要改換個什麼法子,才能讓她們遠離他。

  索羅樺只聽鳳靈兒說著斐冷的壞話,怕「他」玩笑開得沒有節制了,趕緊開口。「再不動筷,飯菜都要涼了,有什麼話,等吃完再說吧。」

  「嗯。」斐冷點頭表示贊同,為索羅樺拉了張椅子。

  幾個人都坐了下來。動手吃飯。斐冷不住地稱贊索羅樺的手藝,還頻頻為她夾菜,那殷勤的程度,弄得鳳靈兒都快吃不下了。

  鳳靈兒的眉心漸次攏高,灼爍的烏眸倏地一亮,腦裡突然湧了個法子。她為索羅樺添了菜,萊笑道:「索羅姑娘,你這肉弄得真好吃啊!你自己多吃一些。」

  「謝謝。」初時,索羅樺還欣然地接受,後來才發現不大對。

  每每只要斐冷一動筷,放東西進她的碗裡,鳳靈兒便會隨後跟進,彷佛是要與斐冷互別苗頭,又像是與他爭風吃醋。

  「索羅妹子請。」斐冷夾了道菜。

  「索羅姑娘請。」鳳靈兒挑釁似插入筷子。

  「不用了。」索羅樺倉皇地兩邊轉頭,尷尬地露笑,最後視線定在兩人交鋒的筷子上。

  斐冷在筷子上施了內力,打算讓鳳靈兒知難而退,鳳靈兒卻是不甘示弱,也灌注了真氣,引得斐冷再發內勁,鳳靈兒卻在這時撤了真氣。

  啪地一下,筷子失了平衡,沖了出去,強勁的力道射翻索羅樺的碗。「啊!」她驚嚇起身,四濺的飯菜,弄得她一身狼狽。

  「真是不好意思。」鳳靈兒趕緊湊上,為她拂擦。

  「沒關係的。」畢竟男女授受不親,索羅樺連忙推開「他」。

  「小姐,臟成這樣了,還是先換掉吧。」小青略微慌張地擠了進來。

  幾個人混亂摩擦中,鳳靈兒扒了索羅樺貼身的玉佩,嘴角笑意賊滑,偷偷地將玉佩揣入自己懷中,佯作被小青推了出去,還後退跟艙幾步,撞了斐冷一下。

  「抱歉。」鳳靈兒抬頭,仰瞅著斐冷,扯了抹笑。

  斐冷從她耳邊掠了一下,低聲道:「你是為哪樁事抱歉?」

  鳳靈兒吐著舌頭,無辜地笑著。

  斐冷看了她一眼,側身出去,為索羅樺開門。「索羅妹子,你去更衣吧!這裡由我來收拾。」

  索羅樺頷首。「那就麻煩斐大哥了。」由著小青牽扶,快步地離開。

  鳳靈兒趨步在旁。「索羅姑娘,真的對不起喔。」睜眼看著索羅樺和小青的身影逐漸遠去,才將門關上。

  斐冷坐在椅子上,啜了一口茶。「人都讓你使計弄走了,有什麼話你應該可以放心的講吧。」

  「嘿!嘿!」鳳靈兒移到他身邊,也坐了下來。

  斐冷為她添上一杯茶。「說吧。」

  鳳靈兒灌了一大杯,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直勾勾地對上斐冷。「放過索羅樺吧,她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

  斐冷環視四周,確定沒人靠近,淡淡地說道:「我沒有不放過她,不放過她的人是皇上。謀逆大罪,其罪株連九族,她既然是索羅莽的女兒,早晚都是得死。我對她已經很寬厚了,若是她許給別人,往後還得再牽連她的夫家。為他們一家子陪葬的人,還要再更多了。」

  鳳靈兒臉色刷白。「你這麼說,我真不知道要說你是仁慈,還是殘忍。」她寒顫著音響。「斐冷,這世上的事情,還有比奪人性命更可怕的嗎?」

  斐冷握著茶杯,視線飄定在虛空的地方,默然不語。

  「索羅樺信任你,你卻利用她;她喜歡你,你卻欺騙她;她以為你會是她的夫君,你卻是存心來殺她爹親。這樣看來,殺人不過頭點地,或者你早一點殺了她還好一些。」鳳靈兒直視著斐冷。「這樣,她不用看著她尊敬的爹爹,變成叛國的逆臣;她心儀的男子,變成欺人的騙子;她自己則成了笑柄,成了危害她爹、引狼入室的禍首。斐冷,你怎麼還能說你對她寬厚,在她人頭落地之前,你就把她推到地獄了。」

  鳳靈兒的一番話,逼得斐冷頓了一下口,稍後,他冷淡的抬眸,對上鳳靈兒。「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會考慮的……」鳳靈兒的心猛跳,聽到的卻是斐冷接下去說。「也許,哪一天時機對了,我會先一刀殺了她的。下刀時,我會快狠些,讓她儘量不要察覺痛苦。」

  「斐冷……」鳳靈兒打了個冷顫,她說不出話來,斐冷說話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的。

  斐冷丟了一句。「我說過,你要是怕了,或是厭了,你就走吧。」這樣的斐冷,有時連他自己也要害怕的,因為當他說要殺了索羅樺時,竟一點掙紮也沒有。索羅樺對他面青,只是一個名字,不是一個人。

  「為什麼你不試著別的方法,非要殺人不可。」鳳靈兒環緊身子,她真的覺得好冷。

  「殺人是最安全的方法,死人不會說話,不會破壞我的計劃。」斐冷說得理所當然,彷佛殺人只是一個步驟而已。「我們……」鳳靈兒調整呼吸,吐出幾個字。「拆夥吧!」

  「也是時候了。」斐冷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之後,也許……不!應該是再也沒機會見她了。大仇得報之後,他下半輩子還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想她--牢牢地記住她,狠狠地想念她,他還能告訴自己,有個叫斐冷的人活過。

  鳳靈兒的眼底漫出水氣,她先是眨眨眼,隨後乾脆別了頭去,她怕再看到斐冷,她的眼淚,會不爭氣的掉下來。

  吸了吸鼻間冒出來的酸楚,鳳靈兒再度抬頭,小臉微微透紅。「跟你討了一樣東西,我就要走了。」

  斐冷勾唇。「若你要討的是我的心,我得告訴你現在沒貨了。」

  鳳靈兒抿出一道笑,白了他一眼,他就是這樣的人,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弄得人又笑又哭文氣又惱,又……捨不得。

  「沒人要你的心。」鳳靈兒站起來,把他拉起來,斐冷較她高,她只得微微抬頭,先是抿抿唇,後又吞吞口水,一會兒之後,才一股腦地吐著:「上次你在地道吻了我一下,這次我要討回公道,由我吻你,咱倆才算扯平。」

  話說完,她也不等斐冷反應,抬起兩手環住他,硬把斐冷的頸子往下拉扯,主動湊上他的唇,胡亂地磨蹭。

  她舉止生澀,可柔軟的芬馨,卻引得斐冷沉陷。

  挑惹的朱唇,燃起他身上的火,那是他壓抑許久的渴望,他想要她,想汲取她身上那股暖人的香味,很早之前,他就想這樣擁她入懷。

  「不是這樣的。」他含糊念著,尋著她嫩紅的唇瓣,叩啟殷朱的檀口,探尋她的軟甜。

  鳳靈兒腦裡忽空,憑著本能反應,與他廝磨糾葛。「嗯……」迷眩的感覺,從她喉裡,軟成吟哦逸出。

  「啊!」一聲尖叫,澆熄兩人纏膩的情欲。

  斐冷霍地放下鳳靈兒,迅速地撇過頭。

  「你們……」撞到他們兩個這一幕的小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刷地轉過身,拔腿狂跑。

  「小青姑娘--」斐冷縱身要追,卻讓鳳靈兒一把抓住。

  水靈靈的眼眸,直望著斐冷,說出一句他耳熟的話。「你是百口莫辯的。」

  那句話,最初是斐冷陷害封不平時,所說出來的。

  鳳靈兒雙頰泛成桃花丹彤,發艷然的唇辦,抿彎出來的笑容,像是一道殷紅的血痕。

  她算計好的,一切是含血噴人,要他無從抵賴。

  斐冷的眼底騰出冰寒的殺氣。「你是故意的。」

  「對。」豁出去了,鳳靈兒直挺挺地對上他,從懷裡取出索羅樺的玉佩,把它放在桌上。「我剛剛偷了她的玉佩,猜想索羅樺這樣的閨女,不會讓玉佩遺落在男子的房間,算准她差不多這時間就該踅回來的。只是我沒想到,來的是小青就是了,不過無妨,她一定會告訴索羅樺,她所見到的情形,到時候,索羅樺就不會嫁給你了。」

  斐冷一把將她揪了過來。「原來那個吻只是你的陷阱。」他冷冷地勾唇。「這麼看來,你和我倒還是一路人。」

  她知道他對她無從抗拒,竟然也懂得利用他的弱點。

  可笑!可笑!是他讓她成了他的弱點。

  鳳靈兒被他扯痛,可他冷然的笑容,讓她的心發疼。「那個時間是陷阱,可是那個吻不是。」那是她的感情,他真的一點也無法察覺嗎?

  「好高明的說辭。」斐冷鬆手。「我現在還能信你嗎?夥伴,同進共出的夥伴。」鳳靈兒永遠無法理解她對他的殺傷力,直到現在,他自己才知道那力道之強。感情上面的背叛,原來可以是……痛徹心肺!

  鳳靈兒忍下眼底彌漫的酸澀。「我做這些了只是不想索羅樺……不想她有天質問你……夫君,共偕白首的夫君,我現在應該信誰?」

  這才是她真正的用意啊!就算遭他恨,她也不會後悔這麼做的。

  斐冷身子一震,在他問過鳳靈兒這樣的問題之後,他受得住索羅樺這樣問他嗎?他知道那樣的痛,還能毫無猶疑地撕裂索羅樺對他的信任嗎?

  斐冷臉上繃緊。「為什麼對索羅樺這麼好?」

  「你不明白,你終究是不明白我的。」鳳靈兒眼底的水氣成形,咚地一下,兩道清淚劃開面頰。「我不是為了索羅樺,我是為了你。哪天你把索羅樺逼到了絕地,也就泯盡了你最後一絲的人味。」

  她也有私心啊!真正不想看到的,是他的沉淪。

  鳳靈兒喃喃地重複。「我為的不是她,是你,你明白嗎?你明白嗎?」

  斐冷僵挺著順長的身子,壓平音響。「拆夥了,你走吧!今天是這句話救了你的。否則--」他探手扣握住她的頸子。「你欺騙了我,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我只能殺了你,你明白嗎?」

  他籌備十來年的計劃,已經要成功了,就差一步啊!

  滅門的血債,枉死的冤靈,屍骨未寒的至親……斐冷的手不自覺加了力道,直到鳳靈兒難受地咳出來,他才驚愕地松開。

  「咳!咳!」鳳靈兒咳了兩聲,一種心酸無止盡地泛漫。「是誰明白什麼,又不明白什麼?我瞭解你的無情,你瞭解我的多情嗎?我知曉你的痛處,你知曉我的苦楚嗎?不!你從來都不是明白人,因為你的心不放在這裡。其實--」她澀澀地笑了,和著眼淚。「我也不是明白人啊!因為我的心全放在這裡。」

  好好笑,真的好好笑,鳳靈兒笑出了淚,不停歇的淚。

  斐冷很想為鳳靈兒拭淚,可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任由指頭一節節地蜷縮,然後抑下所有表情。「你這人是一把火,我這人是一團冰,碰著的下場,是火熄了、冰化了,於誰都沒有好處,你還是走吧。」

  她幽幽地吐氣。「我怎麼能走,我走了,不就承認拉鋸的下場是兩敗俱傷。」

  他輕喟。「你能保證,你不會再做出阻礙我的舉動嗎?無法的,你無法,我也無法。我只能保證這次不殺你,無法保證下次不傷你。你這回不走,萬一下回逃不了呢?我們兩個不是輸得更難看嗎?」

  他輸不起,一點也輸不起;而她輸慘了,因為一顆心全賠了進去。

  鳳靈兒抹去眼淚,吸了幾口氣。「好,我走。」

  「不過……」她捧起斐冷的臉。「我不要你心頭留著我騙過你的事情。我也不要你回想起的是我哭喪的樣子,我要你記得的是這張臉--」她驀然一笑,笑靨灼爍,燦爛如火。

  那道下墜的流星,最終落駐的要是他漠寒的眼眸,只要曾帶來一束光,那宿命的殞落,她也不悔。

  她踮足,在想唇上輕點。「你心頭夠多苦的了,我要你能留下些美好的事情。」這是她最終的偕記,所以那一抹絕燦,她堅持留給他,只留給他。

  斐冷怔愣地看著她,他明白,若是他的心還有剩餘肉做的地方,那裡已經不可能再叫別的人事竹去了,只有她的笑容,會永遠烙燒著。

  可是他沒把這話說出口,只是看著她輕聲道別,旋身飛逸,然後在他視界內逐通消失。

  她的影子越楮,他的眼眸越暗,黝黑深邃的暄眸終於淌出了水光。

  那寒冷深沉村眼底,已經許久沒外溢這樣的光亮。

  這道亮光,或者是火熄了、冰化了,留下的那麼一道水痕吧。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索羅樺趴伏在床上啜泣,自從上午小青告訴她,斐冷和鳳靈接吻的事情之後,她的眼淚就沒停過。人一直窩在房裡,不肯見人,不願吃飯。

  「叩!!叩!」小青在門外敲著。「小姐,您都一整天沒吃東西了,身體怎麼受得住啊。我帶了些您愛吃的,您多少吃一點吧。」

  「我來吧。」一道音響,在小青耳畔輕響。

  「啊。」斐冷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嚇了小青一跳,槃子險些翻落,好在讓斐冷穩住。「斐……公子……」不過她結結巴巴的音響,怎麼也沒穩住。

  斐冷以笑容安撫她。「你下去歇著,讓我勸索羅妹子進食。」那微揚的嘴角,仍然是迷人而又溫善的。

  小青嘴唇不住囁嚅。「我……」她什麼話也擠不出來,心頭弄不明白條件這麼好的斐公子,為什麼會和男人……嘴親嘴的。他要親嘴,多少姑娘家願意啊!為什麼……看她那樣,斐冷也知道她心頭轉過的想法。「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是勸不了索羅妹子的,還是讓我跟她說吧。」

  那深邃的眼眸,隨意一望,都要叫人失魂動心的。

  小青對他滿出信賴的笑臉。「老爺也說可能是我看花眼了,或是誤會了。」索羅樺不吃飯,所以索羅莽就找小青去問話,她吞吐了半天,還是把事情托出。

  斐冷早料到,索羅莽早晚會知道這件事,並沒有太大震驚,只是一貫的牽動笑容。「解鈴還需系鈴人,這事情就由我來說開吧。」

  「那就麻煩斐公子了。」小青心底始終願意相信斐冷是喜愛他們家小姐的。

  小青點了頭便離開,斐冷探手叩門。「索羅妹子,是我,你開門吧。」

  半晌,裡頭傳出索羅樺幽幽的音響。「斐大哥,對不起,我不舒服,你還是改天再來吧。」

  就是隔著門,斐冷也能弄清她的心思。「難道你不想要我給你一個解譯?」

  索羅樺岑寂了好一會兒,終還是出來開門。

  斐冷為她把飯菜放在桌上。「多少吃一點吧。」

  索羅樺關了門,沒有靠近斐冷,只是遠遠地凝望著他。

  「這是你的。」斐冷把玉佩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索羅樺移步過去,迅速地把玉佩拾圓手中,緊緊地捏握著,兩池春水怔愣地瞧著玉佩,瞅得失神了。

  「看你。」斐冷輕掠到索羅樺身邊,索羅樺赫然驚醒,想遁逃卻又迷跌在他的眼眸中。斐冷綿柔地撫上嬌麗容顏。「哭成了這樣,叫人心疼。」

  「斐大哥。」索羅樺淚花翻落。「是小青看走眼了吧。」

  「沒有。」斐冷一笑,以最溫柔的音響,吐出對索羅樺而言最殘忍的答案。

  索羅樺軟癱在椅子上,良久,才吐出:「你……是開玩笑……的吧……」那話,飄顫得不成句子。

  「我和『他』睡過兩晚,這不是玩笑。」斐冷沉定地在她旁邊坐下。

  這是他今天的決定……放過索羅樺,那個愛上他的女人。

  索羅樺俯身幹嘔,以她接受的教養,她無法想像男子和男子在一起。

  「你還好吧?」斐冷故意在這時候碰上她的肩膀。

  索羅樺慌地躲開他。「不要碰我。」察覺自己的失態,她抿緊嘴唇。

  斐冷淡淡地說:「我碰過你,也不只一次吧。」

  他說的這樣平常,連一絲情感也沒,讓索羅樺覺得他陌生而飄遠。

  她哭紅的眼睛,睜睜地對上他。「為什麼要來招惹我?」

  「我需要一名妻子,一個在各方面的條件都可以與我相配的妻子。」斐冷很清楚什麼樣的答案可以傷人。

  「我不要。」索羅樺猛搖頭。「我們之間不可能。」

  「你冷靜些。」斐冷攀定住她的肩頭。「婚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不是我們誰說不要,就可以不要的。我寄居相國府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如今朝內上下,皆傳我為相國乘龍快婿,若是我不娶,或是你不嫁,對我們兩家都會是困擾的。除非你出家做尼姑、一生不嫁人,否則你就只能符合給我了。」

  他為她留的一條活路,便是出家。若世上還有仙佛的話,他盼她們能收容她、渡化她,叫她留下的這條命,可以洞觀無常,可以了卻凡塵俗世的恩怨愛恨,好好地尋了個目標,平靜地過她這一生。

  索羅樺喃喃地念著。「除非出家,一生不嫁……」

  「何必這樣呢?」斐冷邪笑,繞勾她的發絲。「其實,你是身不由己,我又何嘗不是情非得已。不過,你放心,我拿你當妹子看待,會好好照料你的下半生的。」

  「不要!不要。」索羅樺愣大美麗的眼睛,那不是她要的良人,不是的。「你從頭到尾,一直騙我就好了,為什麼要戳破我的寄望?為什麼要讓我現在這樣痛苦?」悲從中來,她嚶嚶啜泣,捶打著斐冷的胸膛。

  「那是早晚的事情。」斐冷任由她發泄。「洞房那天你也會知道的,倒不如現在和你說好。我計劃好了,找一個漢子跟你生下孩子,我會待他視如己出,往後就讓他繼承我的一切,由他為我養生送死。」

  斐冷勾笑,握住索羅樺的手。「我想成親當晚,才讓你知道這件事情,是殘忍了一些。」

  索羅樺霍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難道你真的是人面鬼心?」

  斐冷不語,只是浮出一抹笑。

  事實上,他早是孤魂了,不過枉死城會少一條叫索羅樺的冤魂就是了。

  放過她,不是為了她留活路,也不是為了自己積陰德,只是突然多感了,想留下一點點值得人惦記的事情,留給他惦記的人。

  反正,縱使不拿索羅樺當棋子,他相信他斐冷也有法子報仇的。

  「叩!叩!叩!」小青的音響在門外響起。「斐公子,老爺找您。」

  「我這就來了。」斐冷起身,拍拍索羅樺的肩膀。「保重吧。」

  這倒是他最後想對她說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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