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1
發表於 2016-10-25 21:14:2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章

  君玄從懷城趕回軍獻城時,施諍言已經啟程回京述職。一行人剛回君府安頓下來,君家管家君祥便求見君玄。

  君祥向來沉穩,還未有過這等慌忙之時。君玄心底訝異,讓他在書房候著。

  待聽完了君祥的稟告,書房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殿下只留了這麼一句話?」半晌,君玄才揉著眉角問。她猜到韓燁尚在人世,卻未想到韓燁竟先她一步回了軍獻城,還和施諍言一起回了京城。

  當年她以為把連瀾清的身份瞞得天衣無縫,卻不想韓燁早已猜出,恐怕梓元也早就知道了吧,所以離去時才會在五里亭打昏莫天,為的就是她能親手了斷這段孽緣。

  這兩個人啊,一樣的聰明絕頂,也一樣的心慈,君玄歎了口氣。

  「是,小姐,施將軍帶殿下離開君子樓時,親自對老奴說的。」

  君玄聽出了君祥話語中的重點,詫異問:「帶?殿下怎麼了?受傷了?」

  君祥遲疑了一下才道:「殿下入樓時手持竹棍,已不能視物。」

  君玄猛地起身,「你說什麼,太子看不見了」

  見君祥沉默地點頭,君玄神情凝重,喃喃道:「難怪太子不回大靖,而是隱居在北秦境內。」

  「小姐,若是梓元小姐知道太子殿下的眼睛看不見了……」如意憂心忡忡。

  「那也比他死在雲景山上要好。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如意點頭,「可是小姐,殿下說了不讓您告訴梓元小姐他還活著,咱們要怎麼辦?長青還在君子樓裡呢?咱們要把他留在西北嗎?」

  長青只知道太子有可能活著,並不知曉太子已隨施諍言回了京城。如把長青留在軍獻城幾日,等他趕回京城稟告帝梓元時,太子已經做完想做的事離開京城了。

  君玄未答,她抬首望向窗外京城的方向,負於身後的手緩緩握緊,難以抉擇。

  皇城,綺雲殿。

  帝承恩一早入殿的時候,瞧見謹貴妃正神清氣爽地在園內剪花,她上前請安,「娘娘好手藝,滿京城就數咱們綺雲殿的牡丹開得最盛,就沒有哪宮哪府的能比得上。」

  謹貴妃聽得受用,笑起來,「你這張嘴啊就是甜,過來吧,幫本宮好好料理料理這些花。再過幾日是瓊華宴,本宮宮裡的這些牡丹可是要擺滿整個仁德殿的。」

  大靖自立朝來皇室每年都會在宮內舉辦一次瓊華宴,以示君臣和睦四海升平,歷來此宴四品以上朝官皆會出席。前些年瓊華宴是慧德太后操持,太后甍後大戰連連,這兩年朝局動盪,嘉寧帝養病於西郊別院,謹貴妃在宮內謹小慎微,帝梓元亦是個不喜鋪張浪費的,這瓊華宴便停了兩年。今年春闈剛過,謹貴妃不知怎的下了一道懿旨,要在仁德殿重開瓊華宴。這場宴會不止百官出席,謹貴妃更諭令今年恩科所有上榜的考生和遠在封地的八位親王在列,聲勢之浩大可謂從未有過。

  這是謹貴妃掌後宮大權後下的第一道懿旨,雖然只是一場瓊華宴,卻讓整個帝都觀望起來。科考舞弊案尚未查清,靖安侯世子尚是待罪嫌疑之身,帝家政權動亂時,作為太子生母的謹貴妃宴邀百官,其深意不言而喻。眾臣都在猜測蟄伏了兩年的皇室恐怕要順勢而起、大揚君威,以抗衡攝政王牢牢在握的監國之權。

  「娘娘,您這瓊華宴舉辦得真是時候。華宇殿裡的那人最近焦頭爛額,正是娘娘和太子殿下在百官面前立威之時。」帝承恩幫著謹貴妃修剪花葉,笑得躊躇意滿。

  謹貴妃漫不經心開口:「靖安侯世子的案子,不會橫生枝節吧?」

  「娘娘放心,我給了那竊賊一輩子都偷不來的財富,況且他一家老小都攥在我手裡,如今他犯下的只是偷盜之罪,發配邊疆幾年也就過去了。如果他在堂上承認是有心盜出趙仁的功課,那可是構陷齊南侯府和當朝攝政王親弟的重罪,孰輕孰重,他自有分寸。至於江雲修那邊……」

  帝承恩朝謹貴妃望去,江雲修是謹貴妃安排的人,她沒有插手的資格。

  謹貴妃擺手,「江雲修那你不用管,本宮自有安排。」

  「是,娘娘。」

  「瓊華宴沒幾日了,帝梓元自詡公正嚴明,本宮就等著看證據確鑿下她如何為龔季柘和帝燼言脫罪!她敢讓太子拜帝燼言為師,讓皇家顏面掃地,本宮絕不放過帝燼言。」

  謹貴妃輕輕用力,枯敗的花朵應聲而落,雪白的花瓣散了一地,碾落成泥。

  當京城世族百官為這場瓊華宴側目時,華宇殿裡的帝梓元卻毫無所動,她除了將遠在西北的三軍統帥施諍言召回京述職,對於科舉舞弊案並未多加問詢,和三年前的重視大相徑庭。眼見著一個月破案之期將至,大理寺仍未拿出有力證據為兩人洗清嫌疑。

  朝廷上依附帝家的朝臣不在少數,自是憂心忡忡,帝燼言要是背上了洩露科考試題的罪名,雖動不了帝家的根基,但日後帝燼言想更進一步,少不得會被文官參詰。這些朝臣不敢猜測帝梓元的心思,只得日日去洛府叨擾洛銘西。洛銘西掛心案子的進展,再加上這場瓊華宴聲勢浩大,明顯針對帝家而來,擔心之下入宮請安。

  哪知帝梓元清早便去了御花園射箭,他撲了個空轉頭去了御花園。

  御花園裡,帝梓元一身火紅勁服,長髮束起,英姿颯爽。

  洛銘西走近的時候,她正拉弓半圓,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好些時間沒見到這樣英氣勃勃的帝梓元了,洛銘西忍不住拍手,笑道:「八王被謹貴妃召回了京城,正在來的路上,你還有閒情逸致在這射箭?」

  「我是嘉寧帝正兒八經冊封的攝政王,即未亂朝綱,也未挾天子,他們上京便是,我好酒好菜地供著,還怕他們不成?」帝梓元哼一聲,滿不在乎道。

  洛銘西挑了挑眉,頭一次見到臉皮如此之厚的,嘉寧帝都被擠兌到西郊養病去了,這還不算挾天子?

  「倒不用你好酒好菜地供著,綺雲殿裡那位對八王翹首以盼,這幾日忙得很呢。」

  帝梓元眉一挑,「總歸是她們老韓家的親戚,她操心正好,免得浪費我國庫裡的糧食。」

  「八王一同前來聲勢浩大,明顯是為韓家小太子撐腰,若是他們再強勢點,迎回了西苑的嘉寧帝……」洛銘西聲音一沉,沒有再說下去。

  韓雲年歲尚幼,謹貴妃不足為懼,帝承恩更是浮游撼樹,帝家唯一忌憚的是在兩年前被帝梓元強逼出宮在西苑養病的嘉寧帝。他主宰大靖幾十年,又是國君,若八王抓住帝家把柄,重新迎回嘉寧帝,那帝家這幾年的苦心經營將會毀於一旦。

  「離了封地,沒了守軍,八王不過是無牙的老虎,至於迎回嘉寧帝……」帝梓元手中動作未停,拉弓至半圓,眼微眯,一箭射出,從靶心上的長箭穿心而過,「也要看我帝家答不答應!」

  見帝梓元心底有數,洛銘西神色緩了緩,「那兩樁科舉舞弊案大理寺查得怎麼樣了?」

  「洛大人的案子有了點眉目,倒是燼言的案子……」帝梓元擱下弓箭,眉頭皺起,「科考試題和他給趙仁出的功課正好相似,這本就是巧合,黃浦尋不出證據來證明他的青白。」

  御花園外,下了課回綺雲殿的韓雲恰巧路過,聽見帝梓元提到帝燼言的名字,腳步停了下來。

  「既然是佈置功課,那自然有崇文閣的學子在堂,讓黃浦將他們召喚過堂,一問便知。」

  「我問過燼言了。」帝梓元彈了彈袖擺,坐下抿了口茶,「他說為趙仁佈置功課時沒有崇文閣學子在場,讓黃浦不必召他們過堂問案。還說實在運氣背就擔個洩露試題的罪名好了,反正他軍功在身,日後也可憑軍功晉升。」

  園外的韓雲神情一楞,眼底露出詫異之色。

  怎麼會沒有學子在場,他那日明明在。

  「胡鬧,他如今是靖安侯世子,不是一身輕的溫朔,他的臉面就是帝家的臉面,他本就是狀元出身,擔上了這種汙名,日後滿朝文官誰會服他?再說就算他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想想趙仁,他不洗清嫌疑,趙仁不就坐實了科考舞弊的罪名,探花保不住不說,他以後要如何見人?這件案子蹊蹺得很,仔細想來崇文閣裡知道燼言布下功課的人最有嫌疑,若不是提早知情,對方又怎麼會提前布好局?只要細查崇文閣那日在館的學子,定會查出蛛絲馬跡。」洛銘西眉頭皺起,聲音不免重了幾分,「燼言向來知道分寸,這回怎麼如此任性?」

  「他如今主意大著呢,我這個做姐姐的可管不住他。他一心擔下罪名,我能有什麼辦法。」帝梓元歎了口氣,擺擺手,「走吧,他這幾日閑賦在府,我們出宮瞧瞧他。」

  洛銘西頷首,兩人相攜離開了御花園。

  御花園外,韓雲靠著牆,小臉繃得老緊。

  那日在崇文閣裡知道帝燼言給趙仁佈置試題的只有他,回宮後他心心念念著帝燼言佈置的題目,自個在宮裡還費力做了幾日答案,母妃有一日問他埋在書房裡做什麼,他隨口便將帝燼言出的功課說了出來,卻錯過了母妃那一瞬間的深思。

  他早該想到的,雖母妃無權過問,但父皇休養在別苑,攝政王未免落於朝臣口實,恩科試題定案前曾將試題送往綺雲殿過目,母妃是除了攝政王和兩位主考外唯一知道科考試題的人。

  韓雲年紀雖小,但長於宮中,又深處朝堂漩渦,心思聰慧,幾句話便推敲出了這樁案子的真相來。

  他憤憤跑回綺雲殿,欲尋謹貴妃問個明白,卻在綺雲殿外聽到了帝承恩和謹貴妃的談話。

  「她敢讓太子拜帝燼言為師,讓皇家顏面掃地,本宮絕不放過帝燼言。」

  謹貴妃的聲音冷漠剛硬,讓一腔熱血跑回綺雲殿的韓雲愣在了殿外,再也難進半步。

  那年母妃重病初癒,聽說他衝撞九皇子差點被壓到御前受罪,瑟瑟發抖地摟著他在定雲宮一宿不敢入睡。那日之後,母妃再也沒有了以前溫婉柔和的模樣,他被冊封為太子後母妃更是日漸威儀,他知道,在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母妃想護住他。

  可母妃不知道,三年前如果沒有帝燼言,他連在親母身邊長大的機會都沒有。

  帝燼言不讓大理寺入崇文閣問案,恐怕是因為他早就猜到了設局構陷的人是母妃吧。

  想起那日崇陽閣上青年溫暖暢快的笑容,韓雲緩緩靠在牆上,眼眶泛紅難以抉擇。

  三日後,八王陸續入京,聲勢浩大的瓊華宴讓帝都氏族側目。

  五日後,久違帝都數年的西北三軍統帥施諍言叩響了帝都的城門。

  安靜數年之久的帝都,重燃喧囂,風雲再起。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2
發表於 2016-10-25 21:14:3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一章

  施崢言回京的第二日,邀他出席瓊華宴的懿旨就被綺雲殿大總管親自送上了施府。

  施家數代戍守西北,手握重權,當年施元朗對皇室忠心耿耿,施諍言卻和帝梓元在沙場上有過命的交情,若是前太子韓燁還在,施家效忠的對象自是毋庸置疑,可如今誰也猜不透施諍言到底是向著哪頭的。

  謹貴妃摸不准施諍言的心思,只得貴禮相待,盡力拉攏,不敢怠慢。

  「殿下,西郊別苑守衛森嚴,臣的人半點消息都探不到。」

  施諍言從宮裡述職後趕回府,一同把西郊別苑的消息帶了回來。

  韓燁卻半點都不意外,西苑的守衛是當年的禁宮大總管趙福一手掌管,只要他還在父皇身邊,別說剛回京的諍言,恐怕就連梓元這兩年也未必清楚父皇的身體到底是好是壞。

  「沒有父皇和趙福的允許,怕是沒有人能進西苑,見到父皇。」韓燁立在窗前,淡淡開口。

  「那臣這就去西苑見趙總管,他若是知道殿下回來了……」

  「不妥。」韓燁搖頭,「你如今權掌西北軍權,滿京城的耳目都放在你身上,你去了西郊別苑,怕是第二日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謹貴妃就不只是邀你出席瓊華宴這麼簡單了,怕是馬上會宣你入綺雲殿拜見韓雲。」韓燁頓了頓,「如今八王已經入京,瓊華宴在即,這個時候不止你保持中立重要,也不能讓父皇提前知道孤回了京城,否則瓊華宴必會再起波瀾。」

  嘉寧帝的幾個親兄弟當年在諸王之亂裡死得乾淨,只剩下安王這麼一個富貴兄長閑養在京,分封各地的八王是嘉寧帝的堂兄弟,算起來只是韓燁的堂叔伯。韓雲尚小,若不是嘉寧帝猶在,餘威尚存,再加上帝家如今風頭蓋過了皇室,這些韓氏親王恐怕早已湧入京要監國之權了。

  說到底殿下是怕這個時候施家的介入和他的出現會給攝政王添亂、讓朝臣動搖臣心吧。施諍言心底明白,暗暗感慨太子對帝梓元的用心。

  「那殿下您打算如何入西郊見陛下?」

  「瓊華宴後第二日,孤會去西郊,會有合適的人替孤安排,你不用擔心。」

  施崢言頷首,「殿下,臣請了京城裡的幾位杏林高手來給您診治眼睛,您這幾日就安心在府裡休養。」

  見韓燁面色詫異,施崢言道:「殿下放心,這幾人都不識殿下容貌,在殿下離京前,臣會把這幾位老先生留在施府。臣想著……只要有一絲希望都不要放棄。」

  施諍言不信韓燁的眼睛治不了,一入京就以自己舊疾復發的藉口尋了好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入府。

  韓燁心底歎了口氣,不願拂了施諍言的好意,頷首應允。

  瓊華宴將至,韓家的幾位親王在京城裡拜山頭拉交情,鬧得一陣熱鬧,一時帝家的權勢被綺雲殿和八王都分薄了幾分。

  韓燁在施府待了兩日,施崢言請進府的大夫們問診時磨刀霍霍,瞧過後都垂頭喪氣,韓燁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到頭來還要安慰大失所望的施諍言。

  瓊華宴前夜,軍中同袍約了施諍言飲酒,韓燁便喚了兩個施諍言的親衛和他一起出了將軍府。

  「公子,您要去哪?」

  施諍言身邊的親衛金澤和徐江知道韓燁的身份,不敢違背,出府後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半點閃失。

  「我好些年沒回京城了,都不知道如今京城是什麼模樣。今晚只是出來隨便走走,你們無需緊張,跟隨在旁就是,到時辰了我自會回去。」

  一別京城三年,雖然看不見了,韓燁卻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帝梓元治下的大靖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

  「公子,您小心著點,我和徐江給您指路,往前走是長雲街,今兒正好有燈會,前面熱鬧著呢。」

  金澤和徐江站在韓燁身後兩步遠,低聲為他指路,一路上描述京城街頭的熱鬧景況。百姓吆喝聲和街上的買賣聲安樂而富足,傳到韓燁耳裡,他不免欣慰。

  雖說是金澤和徐江指路,但走著走著兩人發現,太子像是有意識地朝著城東而去。兩人不敢過問,只得小心跟在韓燁身邊,時刻警醒四周。

  路越走越偏僻,城東街頭只有零星的路人走過,不遠處酒香飄來,醇厚誘人。兩人都是軍中出身,一下便被勾起了酒癮,見太子的目光遙望酒坊,不由交回了一個眼神。

  不愧是殿下,果然是老京城,連這犄角旮旯裡的老酒坊也尋得出。

  「都好些年了,這酒坊居然還在。」韓燁的聲音低低響起,透出一抹懷念。

  那一年安寧回京,拉著帝梓元鬧賭坊逛青樓遛大街,韓燁大怒之下動用東宮禁軍封青樓,親自出宮尋兩人,最後便是在這個酒坊裡找到了她們。

  一晃多年過去,物是人非事事休。

  「公子,原來您記掛著京城裡的好酒呢,我這就……」金澤走近韓燁一步,低聲開口,話還未完,不遠處的酒坊裡俐落的女聲突然響起。

  「掌櫃的,你今兒這酒可比前幾日的醉人多了,感情兒你藏著這麼好的酒,平日裡一直忽悠著我呢!」

  這聲音慵懶裡透了些許威儀,卻又親近溫和,忍不住想讓人瞧瞧聲音的主人到底是何般模樣。金澤卻不敢再前一步,在韓燁聽到這聲音猛地頓住腳步身影陡然凜冽起來時,他和徐江聰明地低下了頭,默然退後。

  殿下這反應,十成十是碰見舊識了。

  這裡雖是皇城腳下,滿地貴人,但能讓太子殿下心緒大亂的,滿帝都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單只聽那聲音做派,那人也能讓人猜得八九不離十——大靖的攝政王,帝家家主帝梓元。

  金澤和徐江低下了頭,沒有看見韓燁的神情。

  韓燁遠遠地、一動不動地望著酒坊中聲音傳來的方向,努力地睜了睜眼。

  但無論他怎麼努力,眼裡都只是灰濛濛空茫一片。

  她近在咫尺,他卻什麼都看不見。

  怎麼會覺得雙眼不能視物無所謂呢?哪怕只能再看你一眼,我再活一次才算沒有遺憾。

  「哎喲,任家大閨女,小老頭的酒你都喝了好幾年啦,哪有藏私的理兒!再過幾日我那二丫頭出嫁,這是她出生的時候我給她釀的女兒紅,昨日全給挖了出來,今兒你來,小老頭高興,給你搬了一壺出來!」酒坊前忙前忙後的老掌櫃咧著嘴朝帝梓元笑,一口大嗓門整條街的人都聽得見。

  帝梓元是他家酒館的常客,每隔上十天半月的總能瞧見她一個人在深夜裡坐在他的酒坊喝酒。這地兒偏僻,平時客人不多,夜半的時候大多只有帝梓元一個客人,嘮嗑嘮嗑著也就熟了。

  「哦?你家的二丫頭都要出嫁了?前幾年我見她的時候才是個女娃娃呢!難怪今日這酒對我的脾性,原來是掌櫃的你藏著的女兒紅!」

  笑聲溫和爽朗,酒壺倒酒的聲音響起,「掌櫃的,你家的女婿是做什麼的?可要仔細著挑,讓二丫頭嫁個實誠人!」

  「任家大閨女你放心,隔壁街筆墨房家的兒子,和咱們是老街坊了,這娃兒是咱們老兩口看著長大的,心眼好,人老實,還能識字,咱們家二丫頭嫁給他是福氣。」

  不遠處的笑談聲傳進耳裡,韓燁握著青玉竹竿的手緩緩收緊,修長的指節透出青白交錯的顏色來。

  初春的風拂過,透著涼意,寬大的晉袍被卷起,吹過他單薄的身軀。

  兩年半前的雲景山上,他跳下山崖時,從未想過有一日還能再聽到她的聲音。

  我還活著,梓元,我還活著。

  你呢,這些年,你可還好?

  只要可以再見你一面,哪怕只有一面……

  韓燁眼底的懷念追憶潮水般浮現,瞳中驚濤駭浪的情感湧來,仿佛千難萬難,他身體微動,朝著帝梓元的方向走去。

  「任家大閨女,今兒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沒瞧見你家那位來接你回去?」

  小老頭掌櫃和帝梓元嘮嗑,看著天色抽著煙嘴兒笑呵呵問。

  酒坊陰影裡坐著的帝梓元一愣,隨即笑道:「掌櫃的,你說我家那口子啊,他呀,打小身體就弱,這天寒地冷的,我捨不得讓他出門!」

  「喲,任家大閨女你和你們家相公也是青梅竹馬啊!」

  帝梓元本就長在晉南土匪窩裡,和市井百姓嘮談笑也就隨著性子不拘小節。

  「我身子弱還能弱過你?每次不留個口信就跑出來,急壞了府裡一群人。今天是不是沒喝藥就跑出來了?」儒雅清澈的聲音在酒坊外響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洛銘西抱著披風走過來,一臉無奈。

  洛銘西的聲音一響起,韓燁的腳步便是一頓。

  洛銘西嗎?他和梓元……?

  韓燁望向酒坊的方向,眼底的無措甚至大過驚愕。

  哪怕看不見,他也能聽出兩人之間的親近和關心。

  韓燁掩住了所有情緒,默默退後幾步,把自己藏在街道拐角處的陰影裡。

  酒坊裡的帝梓元起身,笑得一臉無賴,「這不是有你在,他們知道你一出來准能找著我。」

  洛銘西替她繫好披風,眼神寵溺。

  「您來啦,洛公子。」老掌櫃笑呵呵站起來,「今兒酒不錯,給您也倒上兩杯?」

  「不用了掌櫃,明日家中有事,今日要早些回去,我是過來接她的。」洛銘西掏出兩片金葉子放在桌子上,「老掌櫃,這是今日的酒錢。」

  老掌櫃一愣,連連擺手,「多了多啦,一瓶子酒,哪值得了這麼多。」

  「多的是我們給二丫頭的添妝錢。」帝梓元起身,朝老掌櫃笑道:「二丫頭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她嫁得良人,我們瞧著也高興。老掌櫃,咱們今日先走啦,改日再來喝你的女兒紅。」

  「好、好,您二位慢走,下次我還給您留上好的女兒紅!」

  笑聲在酒坊前回蕩,帝梓元和洛銘西相攜離去,行了幾步,帝梓元突然頓住腳朝酒坊的另一頭拐角處望來。

  那裡一片黑暗,明明什麼都瞧不見,可帝梓元偏偏覺得一股子揪心的疼痛從心底隱秘地劃過,快得她抓都抓不住,卻又真真實實的存在。

  「梓元,怎麼了?」

  「沒什麼,走吧。」

  帝梓元搖搖頭,壓下心底那微妙的感覺,離開了酒坊。

  打更的聲音從遠處的街道傳來,深夜的帝都格外清冷安靜。

  那個消瘦的身影一直在酒坊拐角處靜靜地立著,他身上染上的寂寥仿佛讓他整個人都沒了聲息。

  金澤和徐江不敢上前,只得沉默而擔憂地立在韓燁身後,大氣都不敢喘。

  殿下千里回京,怕是怎麼都沒想到會遇見這一幕吧?

  殿下如今瞧不見了,恐怕尚能心安些。

  「殿下,時辰不早了,回府吧。」

  空寂的街道裡,幾人身後,突然響起施諍言的聲音,也不知道他從何時來,看到了多少,又陪了多久。

  「回去吧。」乾澀的聲音響起,韓燁動了動,回轉身,杵著青玉竹竿朝來路而去。

  他的神情淡漠而疏離,所有的情緒再也不見蹤影。

  韓燁從未想過,他這一生,拔劍向前,從無退縮,唯一一次,卻是在現在。

  同樣是這個時辰,帝梓元剛從酒坊離開,韓燁還未回到施府,西郊別苑裡卻是燈火通明。

  嘉寧帝休憩的房間裡,慌亂的宮娥端著熱水進進出出,一臉倉皇,雙手發抖,那盛著熱水的鐵盆裡,飄著觸目驚心的血紅之色。

  房間裡,嘉寧帝半靠在躺椅上,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口中而出。

  「陛下,陛下!」趙福半蹲在地上,一臉慘白,「您保重龍體,奴才這就去把蘇太醫帶過來!」

  他說完欲走,卻被嘉寧帝死死拉住袖擺。

  「給朕回來!」嘉寧帝的手青筋畢露,明明病入膏肓,這一拉卻力氣驚人。

  「陛下。」趙福一個趔趄,連忙回轉身跪下。

  「朕的身體朕知道,不用再喊太醫了,把這個送出去。」嘉寧帝伸出手,摸索著從一旁的暗格裡掏出個東西遞到趙福面前,「你親自去,把這個東西送到她面前,就說……」嘉寧帝喘了口氣,一字一句道:「就說朕有個問題十幾年不得解,你告訴她,朕現在就要死了,朕在京城,候她一面!」

  趙福看著遞到面前的傳國玉璽,腳步一軟,眼底驚惶難辨。

  十幾年了,陛下他,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天。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3
發表於 2016-10-25 21:14:4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二章

  第二日初陽升起,皇城樓閣上的皇鐘被敲響,正式迎來了瓊華盛宴。

  一大清早皇城裡便熱鬧起來,宮人們忙裡忙外佈置,仁德殿外百花齊放,一派富貴之景。

  綺雲殿裡謹貴妃一身淺紅貴妃朝服,唇角帶笑,清秀的面容含威,倒真有了點天家之象。

  她替身前的韓雲理了理太子朝服,小聲叮囑:「太子,今日你那八位皇叔都會入宮,有他們在,帝梓元不敢再欺你辱你,帝燼言有失師德,母妃斷不會再讓他做你的老師。」

  見韓雲低著頭不語,謹貴妃在他的衣襟上拂過,聲音一重,「雲兒,咱們皇家只剩下你了,你是韓家太子,母妃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別再讓母妃失望了,知道嗎?」

  韓雲點點頭,唇角緊抿,到底沒有出聲應答。

  謹貴妃只當他不捨帝燼言,在鬧小孩子脾氣,便未多說,牽著韓雲乘御輦朝仁德殿而去。

  「殿下,您說陛下從西郊別苑出來,已經入宮了?」

  施府,正準備入宮赴宴的施諍言在書房門口頓住腳步,神情訝異。

  韓燁本來決定瓊華宴完後入西郊別苑見嘉寧帝,卻在瓊華宴開始的一個時辰前收到了嘉寧帝秘密從西郊別苑出來回宮的消息。

  韓燁頷首,神情微有凝重。

  「陛下這個時候進宮,難道是想參加瓊華宴?」

  「尚不清楚父皇的打算,他今日出別苑,時間也太巧合了些。諍言,我和你一同入宮。」

  施諍言一愣,「是,殿下。」

  仁德殿外,八王位列左席,居於安王之下,右相魏諫和洛銘西領著內閣位居右席,與八王相對,在他們下首朝官依官階落座。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今年的新科三甲居然坐到了一品朝官之下,算得上是格外靠前了。朝官之下,便是今年恩科榜上有名的士子,往年這個時候榜上士子都已經分封職位或下放到地方上為官,今年因為兩樁科舉舞弊的案子朝廷遲遲未有詔令,他們也就被耽誤在了京城裡。說起來,最希望科舉舞弊案水落石出的便是這些人了。

  沉木為桌,金玉為器,百花相印,歌舞昇平。今年的瓊華宴之盛十幾載來不曾有,足見皇室的看重。

  瓊華宴申時開始,此時尚還差得片刻。謹貴妃和太子韓雲踏上主台時,諸王肅穆百官起身,行禮請安之聲響徹整個仁德殿外。

  「眾卿平身。」謹貴妃抬手,面目含威,躊躇意滿,朗聲問:「瓊華宴將開,眾卿可盡數入席?」

  「回貴妃娘娘,施將軍已入宮門,馬上就到。」一旁的綺雲殿總管上前回稟,卻又面露遲疑之色,「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攝政王昨日未在宮中休憩,奴才尋不到攝政王蹤影,不知攝政王和靖安侯世子何時會到?」

  謹貴妃朝一旁的空位看了看,漫不經心開口:「攝政王憂國憂民,政事繁忙,想必本宮舉辦的小小瓊華宴,未能入得了攝政王的眼。」

  仁德殿外有片刻的靜默,皇親貴胄滿朝文武都在這,攝政王還哪裡有朝事需要商討,貴妃娘娘言下之意不過是諷刺帝家功高震主,藐視皇家罷了。

  「貴妃娘娘說笑了,您舉辦的宴會,本王豈敢缺席。」

  仁德殿宮門口,帝梓元一身絳紅晉服,正踏步而來。她身後,跟著一身朝服的施諍言和帝燼言。

  帝梓元長髮束起,眉目威儀,她踏上石階一步步朝高臺走來,凡她所過之處,百官皆起,躬身相迎。

  這還是謹貴妃頭一次正兒八經和帝梓元交鋒,儘管早知帝梓元非常人,但唯此一面,謹貴妃心裡便如驚濤駭浪。掌管後宮兩年,謹貴妃閱人無數,卻還只在面前的帝梓元身上瞧見了和嘉寧帝相似的帝王氣蘊和殺伐之氣。

  難怪能逼得陛下退居西郊別院,將整個大靖王朝牢牢攥在手裡!看著石階上站立相迎的文武百官,謹貴妃掩在袖擺中的手狠狠攥住,努力保持著矜貴的儀態。

  「貴妃娘娘,本王入宮門時恰巧遇見了施元帥,便攜他同來,本王沒有來遲吧。」帝梓元唇角含笑,走上高臺,施施然坐在和謹貴妃平齊的御椅上,朝她望去。

  此時,皇宮上方鐘聲響,申時至。

  謹貴妃恢復常態,笑道:「瓊華宴正要開始,攝政王和施元帥來得正好。」她朝高臺下舉起酒杯,「今日瓊華盛宴恰逢八王回京、恩科初定,可謂喜事臨朝,來,本宮敬諸位愛卿,願我大靖得天庇佑,福祚連綿!」

  「願我大靖得天庇佑,福祚連綿!」百官一齊舉杯,聲勢浩然。

  謹貴妃揮手,絲竹管弦之月驟響,宮廷舞姬登臺而舞,一時間仁德殿外笑聲連連,好不熱鬧。

  帝梓元懶洋洋坐在御椅上,眯著眼欣賞歌舞,一副懶散模樣。

  謹貴妃朝她舉了舉杯,她也輕抬手中酒杯,唇角含笑一飲而盡。

  論兄友弟恭裝模作樣的道行,帝梓元在朝堂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她敢在嘉寧帝之下認第二,還真沒人敢放言越過她去。

  「大靖歷經戰亂,陛下身體抱恙不能臨朝,這兩年多虧攝政王輔佐,才能朝政安穩。今年春闈初定,攝政王為大靖選賢任才,更是勞苦功高。」

  謹貴妃的聲音不輕不重,正好蓋過舞樂之聲,「來,攝政王,本宮代陛下敬你一杯。」

  謹貴妃聲音這麼一抬,臺階上的朝官聽了個十成十,俱都放下酒杯朝高臺上望來。

  帝梓元眼微眯,暗道謹貴妃倒也不是個藏著掖著的,刀光劍影明著就來了。但帝梓元是誰,連嘉寧帝在她面前都討不了半點便宜,她又豈會容忍謹貴妃在朝臣面前夾槍帶棒的諷刺之言。

  「娘娘過譽了,恩科雖然已經結束,但尚有宵小之事未查清。娘娘這杯酒,本王不敢受。」帝梓元朝謹貴妃望來,緩緩開口。

  謹貴妃唇角輕抿,挑了挑眉,收回手,「瞧本宮這記性,聽說前段時間李大人敲響了青龍鍾,說是有考生的考卷被禮部尚書龔大人調換,還說什麼靖安侯世子洩露考題……」謹貴妃朝石階上的李定坤看去,「李大人,可有此事?」

  謹貴妃身旁坐著的韓雲猛地抬首,看向笑意吟吟的謹貴妃,他頭一擺望向台下坐得一絲不苟的帝燼言,小臉驟然繃緊。

  隨著謹貴妃發問,仁德殿外安靜下來,心底通透的大臣們俱都知道今日瓊華宴的重頭戲要來了,一個個正襟危坐靜待事情如何發展。

  「回貴妃娘娘,確有此事,是臣敲響了青龍鍾,向攝政王呈上了這兩樁案子。」李定坤從朝臣中而出,半跪於地回。

  「李卿,那青龍鍾豈是隨便可敲響的?事關龔老大人和靖安侯世子的清譽,這可馬虎不得!」

  「娘娘,若無證據,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敲響青龍鍾,一個月前臣已將此案的證據移交給了大理寺。」

  「哦?」謹貴妃一聽,果然朝帝梓元看來,「攝政王,時間倒是過得快,這案子眼見著一月有餘了吧。本宮聽說攝政王給此案定了一月之期,算算時間也到了,不知道大理寺把這兩樁案子查得怎麼樣了?聽說因為這兩樁案子,今年恩科的考生們還都耽誤在京城呢,若是查清了,早日給龔老大人和世子還個清白,也好讓考生們儘快奔赴各地上任才是正事。攝政王……你說本宮說得對不對?」

  謹貴妃笑得寬厚,更是一副為龔季柘和帝燼言擔憂不盡的面容。

  帝梓元心底實在納悶,明明當年都是些單純善良的女子,怎麼在後宮這地兒浸染了幾年,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娘娘自是說得對,這兩樁案子早些查清才好。今日正是本王給大理寺定下的一月之期……」帝梓元好整以暇地朝下首擺了擺手,「瑜安,一月已至,這兩樁案子你是如何定案的?」

  大理寺卿黃浦見帝梓元詢問,起身上前稟告:「殿下,臣無能,尚未查清這兩樁案子的案情。」

  黃浦這話多少讓石階上的朝官有些意外,黃浦查案向來雷厲風行,且定案果敢,像這樣拖拉行事從未有過。

  不過牽涉到靖安侯世子,他推脫著遲遲不定案也情有可原。畢竟攝政王當年對黃浦有知遇之恩,這些年更是將他依為股肱。

  「黃大人!李大人剛才說這兩樁案子證據確鑿,你的尚未查清……是沒有查清案子的真相,還是沒有查到可以洗清龔季柘和靖安侯世子嫌疑的證據?若是案情沒有查清,本王倒還可以容忍,如若你只是想給龔季柘和帝世子洗清罪名……那本王倒是想問一問你,這大理寺難道是哪家哪府開的不成?證據確鑿下也不能對觸犯王法的人定罪!」

  一旁八王之首的瑞王聲若洪鐘,開口便是不客氣的詰問。

  瑞王這話說得句句誅心,擺明了喝問黃浦徇私枉法、帝梓元包庇親弟。

  「瑞王爺,並非如此,這兩樁案子看起來證據確鑿,卻內有蹊蹺……」

  黃浦抬頭解釋,瑞王卻手一擺,朗聲道:「有什麼蹊蹺的,不過是兩樁證據確鑿的科舉舞弊案,有罪的拿了定罪就是。」他抬首朝帝梓元看去,沉聲道:「攝政王該不是捨不得定帝世子的罪、才把這樣一樁簡單的案子拖到如今吧!攝政王狠不下心本王也不是不能諒解,到底是婦人之仁,難堪大任。不過若攝政王事事都是如此,日後如何決斷國事,本王看還是將陛下從西苑請回,重新臨朝吧!」

  仁德殿下,回廊深處,隨施諍言一同入宮、擔憂瓊華宴而來的韓燁聽到此言,眉不由得皺了起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4
發表於 2016-10-25 21:14:5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三章

  晉北閣,位於皇城最北端,一條長長的回廊延伸而出,其閣淩空建於城牆之外,要真算起來,這皇城極北之處的晉北閣一角,是唯一在京城外的建築。當年太祖建此閣賞景,便是為了帝家主能眺望故地。

  嘉寧帝已經在這閣上等了許久,他躺在躺椅上,面色蒼白,眉眼緊閉。

  趙福立在他身後,半步也不敢離。他拿著嘉寧帝給的傳國玉璽去了涪陵山,可帝家主只背著身冷冷聽他說完請求,愣是連個正面都沒給他。

  到頭爾,不過一句「知道了」便踏林而去,不見蹤影。他趕回西苑將嘉寧帝帶入宮來了這晉北閣,等了許久,可帝家主始終未來。

  「陛下,您不能再留在這了,還是宣太醫快些入宮……」趙福輕聲開口,嘉寧帝連眼都沒睜,恰在這時,一陣風吹過,趙福心底一凜,抬首望去,一襲墨黑晉衣落入眼底。

  嘉寧帝睜開眼,他擺了擺手,趙福躬身退出了晉北閣。

  「朕、朕想著,你該來見朕一面。」低低的咳嗽聲響起,嘉寧帝坐起來,半靠在躺椅上,望向那個墨黑色的身影,眼底閃著奇異的光芒。

  「有什麼好見的,不過是一個已經死了和快要死了的人。」淡淡的聲音傳來,清冷而慵懶,半點沒把身後的國君放在眼底。

  「世上誰能耐你何?」似是不忿帝盛天的淡漠無所謂,嘉寧帝猛地拔高了聲音,「當年你功力散半,朕的十個准宗師都沒在南海折了你的性命,你不屑與朕鬥,給朕教出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娃娃出來。帝盛天,就算世人都以為你死了,可這世上誰能耐你何!」

  「我孑然一生,早已出世,韓仲遠,你要奈我何做什麼?」良久,帝盛天開口,聲音歎然,她回轉頭,「那一年我在蒼城見到的你,不是如今這般。」

  數十年前,帝盛天和太祖相遇於蒼城,那時的嘉寧帝不過十來歲,帝盛天也曾對其喜愛有加,盡心栽培。

  當年說起來,太祖喜帝永寧,帝盛天卻更愛韓仲遠的性子。

  帝盛天回轉頭的瞬間,看著她毫無改變的容顏。嘉寧帝猛地一怔,手竟忍不住一抖。數十年過去,她竟還是當年的模樣。

  大靖沉浮,時光變遷,唯有帝盛天,仿佛仍舊活在了那個鐵血崢嶸的歲月。

  「當年朕是如何的?」嘉寧帝聲音嘶啞,問。

  「如今再問,還有何意義。」

  「你就不問我為何誅殺你於南海,為何逼得帝永寧自絕於帝北城,為何諸了你帝家滿門?」嘉寧帝眼眶通紅,啞聲問。

  「你得償所願了嗎?」帝盛天不答,卻問:「韓仲遠,你做了這麼多,到如今,你得償所願了嗎?」

  嘉寧帝瞳孔猛地一縮,死死握緊軟榻的棱邊,喘著粗氣沒有回答。他這一生耗盡所有,陷害摯友,屠戮帝氏滿門,但到頭卻落個逼死嫡子長女,設計親母,退居西苑的下場。帝盛天問他可曾得償夙願,真是笑話!

  「不能怨朕,當年若不是你和太祖有意立帝永寧為儲,朕又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你們、是你們逼得朕如此!」嘉寧帝吼道,埋於心中的怨憤和不甘心盡數而出,太祖早已死去,數十年後,他當年所受的委屈惶恐只能質問帝盛天。

  「你知道當年的大靖是用多少屍骨建立起來的嗎?」帝盛天看著他,突然開口。「你八歲隨你父親入戰場,別人不知,你應該知。」

  帝盛天聲音漸重,「氏族分裂,中原混戰十八年,大靖的建立耗掉了中原各族幾十萬條人命,累累白骨換得一個天下太平的大靖王朝,韓仲遠,你覺得,我和韓子安要如何鍛煉繼承者?」

  嘉寧帝一怔,心底陡然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他緩緩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你是說當年父皇他……」

  「你父親戎馬一生,為了統一中原竭盡全力,落得一身傷病,他自登基起便知自己時日無多,當年你年紀尚輕,躊躇意滿,他卻已經沒有時間來教你如何為一國之君,大靖開國不過數年,根基未穩,無奈之下他只得在朝堂中鍛煉你,讓你迅速成長,當年有傳他想立永寧為儲,不過是為了看看你是否仁德寬厚善待天下。可惜你卻過於隱忍,性情日益多疑,慢慢失了平和之心。」

  「子安看出不妥,他才真正生了立永寧為儲之心,但我和永寧都嚴詞拒絕。後來那封永寧亦有為儲資格的詔書,不過是你父親為了警醒你而已,可惜你看不清他的苦心,執拗地認為我們將你視為棄子,反而在朝堂樹立派系,拉攏群臣。」

  「你胡說!如果他真的囑意朕為儲君,又為何在昭仁殿裡為你留下遺旨,把廢立國君的權利交到你的手中。朕半生戰戰兢兢,殫精竭慮,你現在才來告訴朕他是為了我,真是笑話!你以為朕會信?」

  「廢立國君的遺旨?」帝盛天眼微沉,「你居然以為韓子安最後交給我的是廢立你的聖旨。」帝盛天從袖中掏出一道明黃的卷軸朝嘉寧帝扔去,聲音涼涼,「韓仲遠,我是大靖開國禪讓天下的帝家之主,聲勢權威不在你父皇之下,登高一呼大靖便有換帝內亂之禍,韓子安死時,正是我聲望如日中天之際,他一死,大靖已再無人能轄制於我。歲月悠久,誰又知道我有一日會不會改變主意,挑起內亂,重新拿回屬於帝家的半壁江山,這一點就連我自己也不敢保證。我和他都知道大靖真正的內亂之禍是我,帝盛天。」

  「韓仲遠,你覺得,你父皇駕崩之際,最想做的是什麼?我帝盛天最想做的又是什麼?對我們而言,大靖日後的安寧才是我們所要的。」

  嘉寧帝垂首,望向胸前展開的明黃卷軸,看見上面所書,他瞳孔一點點放大,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朕駕崩之日起,帝家家主帝盛天再不能踏足大靖帝都一步。」

  太祖最後的遺旨,只有這麼一句話,他彌留之際親手交給了帝盛天,世人亦不得而知。

  這道聖旨是太祖為整個大靖而留,而帝盛天,是唯一的允諾者。

  這也是這些年來無論帝家遭受了什麼,帝盛天始終不入帝都誅殺嘉寧帝,不過是因為,當年太祖彌留之際,她親手接下了這道聖旨,為大靖安寧立下了一生的承諾。

  嘉寧帝抱著遺旨,整個人都顫抖起來,眼底的渾濁一點點散去,似有血色溢出,他一口血噴出,猛地抬首看向帝盛天,嘴唇動了動,卻倉皇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陛下!」趙福聽得動響,從閣內衝出,看見兩人的情形,一時惶惶。

  「韓仲遠,無論當年發生過什麼,至少你該相信,他最後選擇了你,你就是他為大靖擇下的儲君。你不是問我,當年蒼城裡初見你時,是如何看你?」

  帝盛天垂眼俯身,看著嘉寧帝,一字一句開口:「那年見你,你尚年少,如朔朗晴空,耀耀灼日,我心甚喜,念江山後繼有人,日後我和子安可瞑目而去。」

  「仲遠,你曾是我和子安唯一寄予厚望的大靖儲君。」

  最後一句落在風裡,待兩人再回過神時,帝盛天已不見蹤影。

  嘉寧帝惶惶地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又是一口血噴出,睜著眼直直朝躺椅上倒去。

  我曾是,你們唯一寄予厚望的大靖儲君嗎?

  這句我求了一生執著了一生的話,何必還讓我活著聽到呢?

  而這時的仁德殿外,韓燁的腳步剛剛抬出一步,不遠處高臺上帝梓元淡然鏗鏘的聲音已然響起。

  「瑞王爺,你言重了。」帝梓元收起懶散的模樣,聲音一重,朝瑞王望去,眼中襲上不虞之色,「本王監國乃陛下旨意,若瑞王你質疑本王監國之權,不如親入西郊求見陛下剝奪本王的攝政之權,只要本王一日還在攝政王位上,這大靖朝堂上的事,本王便還有做主的權利。」

  瑞王被這眼神一望,心底一凜,到底是征戰沙場的帝家女帥,不可輕視之。

  石階上的眾臣亦觀出帝梓元動了怒,帝家籌謀幾十載才將大靖朝堂牢牢握於手,將嘉寧帝困於西郊別苑,如今又豈會將嘉寧帝輕易請回,八王這次是觸了帝家黴頭了!

  「攝政王,你誤會瑞王爺的意思了。」

  一旁的謹貴妃見瑞王被帝梓元一句「嘉寧帝聖旨」的大帽子壓得吹鬍子瞪眼,適時地打斷了凝滯的氣氛,笑道:「王爺只是擔心這兩樁案子,這才說了幾句冒犯攝政王的話,誰不知道攝政王公正嚴明,當年的科舉舞弊案嚴懲了忠義侯世子和杜庭松,傳為一時佳話,攝政王更是得天下士子讚頌。這次的舞弊案想必攝政王亦會秉公而斷,瑞王爺,您實在是憂錯心了。」

  謹貴妃安撫了瑞王,轉過頭朝帝梓元看去,「本宮聽說那被調換考卷的考生江雲修在京城素有棟樑之名,這次科考卻名落孫山,實在可惜,今日本宮特意將他召入宮中來見一見。攝政王,此等賢才,咱們大靖可不能錯失了。」

  謹貴妃說完,不慌不忙拍拍手,朝石階最下端坐著的士子堆裡看去:「江雲修,上前來回話。」

  謹貴妃這麼一喚,眾人一陣驚訝,難怪今日謹貴妃破格允許科考士子參加瓊華宴,原來是為了這個江雲修。若這個江雲修真有大才,那攝政王臉上的耳光也甩得太響亮了些。

  正想著,臺階下方士子群裡一青年踏步而出,錦衣素靴,端得一副好相貌。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5
發表於 2016-10-25 21:15:0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四章

  「學生江雲修,見過貴妃娘娘、太子殿下、攝政王。」江雲修半跪於地,朝高臺的方向見禮。

  「起來吧,你就是江雲修?」

  「是,娘娘。」

  「都說你有大才,本宮想問問你,那原本的考卷上你是如何答題的?」

  這是要當著文武百官考教江雲修的文采了。若江雲修能一鳴驚人,這瓊華宴上定少不得他濃墨重彩的一筆,三甲進士都被他光彩所掩。江雲修雖說試卷被掉包,卻陰差陽錯得了當朝貴妃青睞,日後入朝後定能平步青雲,一時眾人都有些羨慕他的好運道。

  江雲修望向高臺,眼神清明,他看向帝梓元,問:「學生聽市井所傳,今年的恩科試題乃攝政王和兩位大人共同擬定,殿下,不知是否?」

  帝梓元挑了挑眉,道:「是。」

  「雲夏一統,雲修入考場前,未想到今年的恩科試題會是如此。」

  「哦?出乎你所料?」

  「是,在學生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

  「為何?」

  「雲夏數千年歷史,王朝興衰不知幾何,上一次大統還是七百年前的大夏王朝。大夏末代,北秦蠻族和東羌兩族崛起,分裂雲夏,此後七百年雲夏北部、中原、東部皆是三國鼎立之勢。七百年間,我中原混戰連連,諸侯分裂,歷經數朝,直至二十二年前太祖才一統中原立我大靖朝。反觀蠻族和羌族,他們日益強大,兵強馬壯,早已不是當年的弱小氏族,如今我朝想滅兩國,一統雲夏,難於登天。故學生才言,初觀此題,實在意料之外,頗有猝不及防之感。」

  江雲修神情淡定,毫不怯場,對著帝梓元侃侃而談,不少對他心生疑竇的朝官十分意外,打量他的眼神多了一抹重視。

  「那你的情理之中又是什麼?」帝梓元仿似來了興致,溫聲問。

  江雲修停頓片息,才看向帝梓元。

  「我大靖立國不過二十二載,已歷經九場戰亂,皆是北秦或東騫挑起。往近了數,三年前三國始亂,邊關十城淪陷,施老元帥、安寧大公主戰死沙場,太子殿下護國而亡,將士、百姓亡於戰場上的已十萬之數,我大靖舉國共殤。殿下拱衛邊疆三載,親眼目睹種種慘烈之景,想一統雲夏結束戰亂,所謂情理之中。」

  這話一出,甭說是朝臣,連八王都有些佩服江雲修的膽子了。不愧是傳言有狀元之才的人,竟能在帝梓元面前談起三國之亂。

  「這就是你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是。」

  「說得倒也透徹,確實如你所言,本王歷經戰亂,最是痛恨戰爭。」

  帝梓元身子向前傾,再問:「那你覺得戰或和?一統或分裂?大靖究竟在哪條道上走得通?」

  這便是國策了,眾臣見帝梓元對江雲修滿是肯定,心底想著攝政王出了名的愛才,怕是瓊華宴後便會忍不住封賞,讓其入朝了。

  「學生認為,戰不如和,一統或是將來天下大勢,但絕非大靖今日所能為。」

  江雲修此言一出,連右相魏諫和洛銘西都忍不住朝他看來。內閣中曾探討過對北秦東騫的國策,帝梓元主張興兵而起,將北秦東騫兩頭猛虎徹底碾碎在臥榻。其他人卻覺得大靖剛剛平穩兩年,百姓正是休養生息之時,再起兵災不利於國本。江雲修這話正好和魏諫、洛銘西所想不謀而合。

  「殿下,北秦、東騫雖在三年前的戰亂裡元氣大傷,但其兵力強悍,仍不容小覷,我朝正是休養生息之時,貿然興兵只會傷百姓亂國本,百害而無一利。」

  江雲修清亮的聲音才在昭仁殿下響起,他朝帝梓元長鞠一躬,坦然無懼:「殿下,雲修妄言,還請殿下恕罪。」

  見右相忍不住點頭,帝梓元似是被江雲修的回答震得一聲不吭。謹貴妃眼底閃過笑意,聲音微抬,笑得格外慈和,「本宮不懂政事,聽著江士子的話也覺著很有道理,你果真人才拔尖,真是不負你狀元文采的名聲!這段時日委屈你了,今日百官皆在,本宮定會在這案子上還你一個公道,只是可惜啊,恩科已過,三甲皆已選出,本宮縱使為咱們大靖惜才,怕也不能讓你早日為父母官,造福一方。」

  謹貴妃這話還未落下,一旁的瑞王已經開口:「娘娘,若這科舉舞弊案是真的,那今年的三甲自然是做不得數的。本王建議重開恩科,再考一次,給大家一個公平的機會。」

  瑞王此言一出,士子群裡當即一陣哄鬧,他們能恩科有榜心底自然有乾坤,謹貴妃拉攏和抬舉的只有江雲修一個,若是重考,他們未必能榜上有名!

  朝官中坐著的新科三甲面上露出憤怒之色,其中尤以齊南侯幼子趙仁為甚。他年不過十五,在崇文閣一眾子弟裡文采拔尖,連院正和帝燼言也對其青睞有加,這次科考本能榮耀加身,一掃世族子弟紈絝無為的濁名。那科考試題和帝燼言所出功課相似時他也曾驚訝過,但亦想巧合而已未放在心中,仍以平常心作答,豈料竟被捲入舞弊案,不僅名譽掃地,更受人指指點點,若不是他心中坦蕩,今日絕不會來這瓊華宴受辱。

  趙仁年紀尚輕,面色通紅就要起身反駁,卻有人比他早了一步。

  「瑞王爺,大理寺的案子還沒定呢,你憑什麼說三甲定得有錯。本侯的兒子本侯知道,絕不會行那宵小之事,本侯今日當著滿朝文武以我齊南侯府的爵位作保,證明我兒絕非亂朝綱禍科舉之人!」齊南侯一步踏出席位,怒目而視瑞王,朗聲道。

  齊南侯當年跟著太祖打天下,一身強脾氣誰都不敢惹,他最是寶貝他這個老來子,如今趙仁被冤枉,自是像個爆竹被點燃起來。他從軍得早,又是跟著太祖的老功臣,算起來比瑞王還要高上一輩兒,也就只有他敢這麼對著親王咆哮了。趙仁被親爹這麼一護,眼一紅,俊臉一板,頓時硬氣起來。

  瑞王被齊南侯這麼一吼,面子上掛不住,甕聲甕氣道:「老侯爺,本王瞧著別人家的子弟也有狀元之才,難道就只有你家的小子是個寶貝疙瘩?」見齊南侯又要發飆,瑞王又道:「再說除了你,誰能保證趙仁一定是清清白白的!」

  「臣能。」朝官席上,突有聲音響起。

  眾人聞聲望去,三甲席上,新科狀元梁以彬起身行於高臺下,立於江雲修三步之遠處,朗聲道:「科舉舞弊只能欺瞞一時,不能糊弄一世,文采學識亦是如此,臣與趙仁相交雖只有短短一月,但探花胸有乾坤,臣亦佩服,臣願以頭上這頂狀元翎作保,證明趙仁確有實才,不負他探花之名。臣也相信這次科舉是他真才實學考下,絕無弄虛作假。」

  梁以彬和江雲修同出自淮南,兩人名聲不分伯仲,即便今日瓊華宴江雲修出盡了風頭,但當梁以彬以凜然之姿立於百官前朗聲說出這句話時,也無人上前反駁。

  梁以彬是大靖三年恩科才擇出來的狀元郎,學識人品滿朝公認,他若說誰的學識好,那人便斷不是紈絝草包之流。

  「臣也能。」趙仁身旁坐著的榜眼方勳走到梁以彬身旁,聲音朗朗,「臣和梁兄所想一樣,探花年紀雖小,文采學識卻讓方勳敬服。還請殿下查清案情,還探花一個清名。」

  趙仁眼眶泛紅,肅然行到兩人身邊,少年的銳氣收斂,這就麼半日時間,整個人都成熟了幾分,他望向帝梓元,年少的臉龐真誠而執拗。

  「殿下,臣雖生於世族,長於武將之家,但從小受儒家之教,老師也是真誠相待,遵循朝廷禮法,這次考試老師從未私相授受,功課與科考試題相似只是巧合,還請殿下明鑒。」

  趙仁不愧是崇文閣最出色的弟子,更無愧帝燼言和崇文閣座師傾囊相授,整場博弈中,他雖年輕,卻一句說道了武將世族的心坎上。為什麼科舉舞弊案一出,人人都懷疑趙仁弄虛作假、帝燼言私相授受,還不是因為大靖立國後京城世族內出了些紈絝和廢物連累了整個王朝世族的名聲,他此話一出,一些做高壁觀熱鬧的世族們猛地一下來了神,望著帝梓元的目光都熱切了些。

  新科三甲和江雲修就這麼如兩軍對壘一般立在石階上,一旁的瑞王和齊南侯猶在吹鬍子瞪眼,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就差個做主的人出來定案情論是非,但高臺上卻是長久的沉默,沉默到謹貴妃端著瓷杯的手都僵硬了起來。她抬眼朝左邊望去,帝梓元聲音已響。

  「可惜了。」

  只三個字,不輕不重,甚至帶著些許遺憾。誰都沒有想到,瓊華宴上兩派相爭的關鍵時刻,攝政王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可惜什麼?又為誰可惜?

  眾臣朝高臺上望,帝梓元已斂了懶散的神情,她的目光,堪堪落在江雲修身上。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6
發表於 2016-10-25 21:15:2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五章

  「來人,上筆墨。」帝梓元抬手,聲已響:「江士子好文采,剛才也未妄言,只是本王聽得不太真切,還請江士子親手為本王寫下答案,讓本王觀上一觀。」

  眾人被帝梓元突然的一齣弄得摸不著頭腦,剛才江雲修的回答聲聲震耳,回音還響著呢,攝政王您老人家耳朵沒毛病吧?

  唯有謹貴妃和江雲修眼底劃過一抹慌亂。謹貴妃不自覺繃緊了身子,眼神沉了沉。

  帝梓元話音剛落,吉利已端著盛放筆墨的方台走到江雲修身旁,「江士子,請。」

  江雲修手抬起,還沒碰著方臺上的筆尖兒,帝梓元不容置喙地聲音傳來:「用左手。」

  江雲修右手猛地一頓,突兀地停在筆桿半寸之處,只這麼簡單三個字,讓剛才還對著滿朝文武大論國策的江雲修一下變了臉色。

  「江雲修,本王讓你用左手作答。」見江雲修始終未動,帝梓元聲音一重,「怎麼?不敢?」

  「你區區一介白身,敢調閱科考試卷夜闖刑部左侍郎府喊冤,敢在文武百官面前談論國策,敢對本王說天下大勢,這些掉腦袋的事你都敢做,怎麼現在連握起一支筆都不敢?你在怕什麼?」

  「學生、學生……」江雲修聲音乾澀,一句話半天都未說完。

  「大理寺耗一月時間層層審案,你以為真的毫無所得!江雲修,能在重重守衛下掉包試卷的人除了龔老大人,還有你!」

  此話一出,滿殿皆驚,一時眾人瞪大眼,等著聽攝政王下文。

  「學生、學生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江雲修顧自鎮定,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卻始終止不住抖。

  「不知道?怕是這仁德殿外,沒有人比你更懂本王的話。江雲修,本王說,你才是那個將試卷偷天換日藐視科考的人。」帝梓元在群臣錯愕的神情下微微前仰,一字一句道:「哦,不對,本王說錯了,應該說根本沒有什麼試卷被掉的荒唐事……」

  帝梓元揮手,吉利從方台宣紙下拿出一張紙展開在眾人面前。

  「這就是那道被你親手送進左侍郎府作為呈堂證供的科考試卷……」帝梓元從一旁侍衛手上接過一張卷軸朝高臺下扔去,長達一米的詩卷從石階上滾落,呈現在眾人面前。

  「這幅詩卷是在你淮南舊宅中尋出,大理寺輾轉找出你幾個幼時好友,他們指出這幅詩卷乃你幼時左手所寫,雖略有不同,但這幅詩卷的筆鋒和科考試卷上的極為相似。所謂被掉包的考卷本就是你親手所寫,只不過京中無人知你左手亦練得一手好筆墨,更沒有想到你會甘願在恩科考試中會自毀前程,才認為是你考卷被人所換,至於考卷內容文采低劣……你以為本王真的是要考教你,本王是想讓滿朝文武都看看你的學識,眾人才會知,以你的能力答出一手草包文又有何難?」

  昭仁殿外,滿場震驚,誰都沒有料到這樁科舉舞弊案竟會這樣峰迴路轉。那大理寺卿黃浦果真是有些手段,連江雲修淮南舊宅裡的筆墨也尋了出來。攝政王早已知道真相,才會有今日瓊華宴上這齣鬧劇。

  到此時,眾人才知,攝政王剛才一句「可惜了」究竟是為何所說。

  可是江雲修為什麼會這麼做?嫁禍朝臣、擾亂科舉有什麼用?殿下的哪個不是成了精的人物,心底一琢磨就看出了門道,這事兒怕是沖著攝政王和帝家來的……只是不知道幕後的究竟是哪一位,眾人心裡頭琢磨,也不敢妄自猜測。

  高臺御座上,帝梓元目光灼灼,神情凜然,冷冷開口。

  「說,江雲修,你不惜自毀前程放棄恩科、處心積慮誣告龔季柘,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一句才算一錘砸下,敲打在所有人心上。一旁的謹貴妃唇角一僵,脊背不由得挺直了幾分,她看向江雲修,眼底深沉似海。

  到底還年輕,不如嘉寧帝沉得住氣,帝梓元輕飄飄掃了她一眼,似沒看到一般。

  韓雲離兩人最近,他默然看著謹貴妃僵硬的神情和眼底一閃而過的恐懼,心底輕輕一歎。

  仁德殿上,眾人都在等江雲修的回話。半晌,等到所有人都不耐煩的時候他才動起來。他半跪於地,聲音嘶啞。

  「攝政王說得沒錯,考場試卷是我用左手所答,我謊稱試卷被換,入侍郎府喊冤,是想報復龔大人。」

  眾人等了半天,只聽到江雲修這麼一句話,自是覺得不盡興,都皺起了眉頭。

  「是嗎?龔大人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麼要誣告他?」帝梓元朝後一仰,問得漫不經心。

  「科考前我曾到龔府投拜名帖,龔季柘卻令人將我名帖送出,我好歹也算名聲不淺,他如此侮辱於我,我心生不忿,故而如此。」

  「就這麼簡單,你不惜放棄前途,就為了報復龔大人?」

  「是。」江雲修抬首,眾人只覺得他望著的是帝梓元,可唯有帝梓元身邊坐著的那人才知,他如深淵一般的目光,是放在她身上。

  「我學識可比三甲,若是大理寺沒有發現我左手能書的秘密,今日的瓊華宴上,誰不為我叫屈,我雖不為狀元,又有誰不贊我有狀元才?如此一來我名聲定蓋過三甲,更何況朝廷未嘗不會破格錄取於我,就算不通過科舉,大靖朝堂上也該有我一席之位。今日被揭穿我左手的秘密是我時運不濟,我犯了死罪,隨攝政王處置,左右不過一死,死前我江雲修之名傳遍雲夏,倒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

  江雲修回得幾近張狂,讓眾人瞠目結舌。

  這是什麼荒唐的想法!

  帝梓元目光凜然,絲毫不為江雲修所動,看著他緩緩開口。

  「江雲修,你學識高又如何?縱有狀元才又如何?你瞞天過海,嫁禍朝臣,將整個大靖朝堂玩弄於鼓掌之中,隨你妄言厥詞又如何?你這樣的品行,縱使文采學識再高出百倍,本王亦不稀罕,我大靖朝堂也不需要!」

  「剛才本王還說『可惜』,現在本王看來,你不入我朝堂,才是本王和大靖之幸!本王要你一條命何用,本王就是要你活著看看本王選出來的三甲如何造福百姓、鼎立朝堂,將來受萬民所仰,成國之柱石!」

  帝梓元一聲高過一聲,如暮鼓晨鐘直擊人心。梁以彬三人滿面通紅,豪情萬丈,望著帝梓元眼底放光,敬仰之情溢於言表。

  江雲修臉色慘白,剛才強撐的囂張和無畏被擊得粉碎。他是個讀書人,滿腹文采,也曾一心抱負立足朝堂為民請命,到最後卻在這仁德殿下落得如此下場。

  瑞王見不過一瞬局面被帝梓元立轉,眼一沉朗聲朝帝梓元開口:「攝政王,江雲修這樁案子是他心術不正、咎由自取,此等敗類,有辱士子之名,理應重罰。」

  瑞王全然忘了剛才為江雲修說話時的義正言辭,臉皮之厚也是罕見,他一本正經,強硬道:「可是趙仁的案子要撇開來,不能因為趙仁片面之詞就認為帝世子沒有私相授受的嫌疑,這種事,口說無憑,如果兩句輕飄飄的話就輕易定了案,那以後不是滿大靖的學子都只想拜在帝世子名下……」他朝帝燼言看去,眼底滿是不懷好意的輕視,「畢竟不是誰都可以提前知道科考試題的。」

  帝燼言目光一沉,卻始終坐於其位,不辯駁,不動怒。

  瑞王這話雖難聽了些,卻也不是沒道理,若是大靖科考成了帝家私物,那平民子弟何以選才?

  見群臣小聲議論,謹貴妃輕舒一口氣,這個瑞王倒也知道抓痛腳,帝梓元最是寶貝她這個弟弟,肯定是要護下帝燼言的,那帝家勢必失了聲望,帝燼言也再沒臉面為太子師。想到此處,她剛想開口,卻被人打斷。

  「瑞王叔,孤能證明,老師為趙師兄佈置的功課和科考試題相同只是巧合,並非私相授受。」

  清亮認真的聲音響起,還帶著些微稚嫩,卻擲地有聲。

  謹貴妃錯愕地抬首,看著韓雲從王座上走下,行到高臺邊。

  整場瓊華宴裡一直不動如山的帝燼言神情一變,他抬首朝韓雲看去,眼底隱有溫熱之意,輕輕一歎,到底是殿下的弟弟……

  「太子殿下!科舉舞弊干係重大,您年紀尚幼,不可因一時意氣袒護你的老師!」瑞王神情一變,他怎麼都沒想到今日這瓊華宴上竟是他韓家太子為帝燼言說話,一時又驚又怒。

  「孤早想入大理寺為老師和趙師兄作證,是老師不願讓我捲入此事,勸我不必開口。孤雖年幼,卻也知道是非黑白,那日佈置功課時孤亦在場,如果老師有意舞弊,何以會讓孤知道,這不是落人口實?」韓雲眉眼裡尚有孩童的青澀,卻已然襲上了皇家人的威儀,他的目光在八王和群臣身上掃過。一字一句開口:「眾卿若是覺得三甲所言當不得數,那孤就以一國儲君的身份為老師和師兄作保,這樁案子不過是欲加之罪,他們堂堂正正,絕無私相授受之疑。」

  韓雲立在高臺邊,謹貴妃失望恐懼的目光如針紮一般落在他身上,他小臉繃緊,藏起眼底的內疚,努力站直了身子。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7
發表於 2016-10-25 21:15:31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六章

  韓雲這話一出,群臣們面面相覷,沒有人再蹦躂著跳出來指責帝燼言和趙仁科舉舞弊,瑞王氣得滿臉通紅,卻不得不歇了氣焰。說句實誠話,大理寺尋出一百個證據來證明帝燼言無罪,也比不上韓雲當著滿朝文武剛才說出的這句話。

  韓家太子以儲君的名譽為帝家世子作保,大靖上下,誰敢說一句不信?

  若說今日有什麼比江雲修愚弄百官、禍亂朝堂更來得讓人驚訝,便是太子韓雲在百官面前選擇維護帝燼言。

  韓帝兩家攜手立於朝堂之景,自帝家滿門歿於帝北城後,十四年來,這是第一次。一些歷經幾朝的老臣遙遙望著高臺上的帝梓元和韓雲,心底生出的竟是感慨酸澀之意。

  兜兜轉轉,歷經沉浮的大靖兩大開國世家還能有今日這般局面,簡直就是奇跡。

  王座上,帝梓元望著韓雲的目光悠久而綿長,她彷彿透過稚嫩幼小的韓雲看到了當年那個耗盡數十年之功傾盡一生護下溫朔和她的韓燁。

  她長長歎下一口氣,眼底浮現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釋懷。

  「眾卿都聽到了?」帝梓元緩緩起身,行到韓雲身旁,望向石階下:「江雲修,你心術不正,汲汲營營,構陷朝臣,愚弄朝堂,萬死不可恕。本王不殺你,但京城刑獄裡永遠有你一席之地,你這一生,都只能在牢獄中看著本王治下的大靖如何繁榮昌盛,卻永不可踏足一步!來人,帶他下去,打入天牢!即便將來大靖大赦天下,此人亦永不可赦!」

  帝梓元話音落定,一旁候著的侍衛把面如死灰目露絕望的江雲修拖了下去。

  謹貴妃早已沒了剛開始的雍容淡定,她哪裡想到帝梓元如此殺伐果斷,竟在這瓊華宴上就定了江雲修的罪,還是如此剛烈霸道。看著被拖下去的江雲修,謹貴妃一陣寒意湧上心頭,到此時她才開始後悔,惹上帝家和帝梓元到底會給她和韓雲帶來什麼後果。

  「這兩樁科舉舞弊案已經水落石出,不過是宵小禍亂朝綱。龔老大人一身清白,為人構陷,待老大人身體好轉,本王會親請老大人重回朝堂,執掌禮部。」

  她的目光落在梁以彬三人身上,「你三人學識堂堂,是我大靖千挑萬選出來的新科三甲。本王希望你們謹記今日踏入朝堂的初衷,為百姓謀福利,為大靖創盛世!」

  「是,殿下!」梁以彬三人躬身行禮,聲音鄭重響亮,似是承諾。

  「還有你們……」她抬眼朝石階末座的學子看去,「今日之後,你們將各自奔赴大靖的每一處國土,記住本王的話,本王不需要你們聰明絕頂善詩賦懂謀略,本王只願你們體恤百姓,盡人臣本分,做好一方父母官!本王在這皇城裡等著你們,希望你們將來每一個重回皇城的人都堂堂正正,不辱沒頭上這方大靖賜予你們的烏紗!」

  「謹遵殿下諭令,我等必竭盡全力,為民請命,造福百姓!」石階下方的學子神情激動,齊皆起身拱手而答,所有人竟不約而同向帝梓元行了弟子之禮。

  三年前的任安樂,三年後的帝梓元,兩榜恩科,大靖未來二十年的柱石,皆為她一人胸襟情懷所折服。

  帝梓元輕輕頷首,眼底亦有激蕩之意。但她卻沒有回座,眾臣心生感慨的同時,想著攝政王必是還有話要說,俱都不敢輕率。

  帝梓元沉默許久,看著石階上的朝臣突然開口:「這一次的科舉舞弊案,本王對眾卿很是失望。」石階上的朝臣心底一顫,紛紛抬首。

  「諸位,你們在朝為官數年,誰不曆王朝起伏,誰不經朝堂禍亂。龔老大人為官二十二載,他是何秉性,你們難道不知?本王想問問你們,難道一個無名士子的中傷還比不上你們一起立在這乾坤殿上二十幾年的袍澤之情?這一次滿朝上下有幾人為龔老大人說一句公道話?」

  眾臣一愣,一些老臣面上泛紅,不敢迎上帝梓元質問的目光。

  「本王知道朝堂之上派系相爭、為權構陷不過是平常事。但……」帝梓元聲音一重,「本王要的是一個睿智清明的朝堂,本王的朝堂只言天下,現在是,將來亦是!眾卿,聽見了嗎?」

  帝梓元聲音一揚,如雷的喝問響徹在仁德殿外。

  「臣等慚愧,日後必謹記殿下之言!」

  百官肅穆,齊皆起身,拱手而答,聲音直入雲霄,回蕩在皇城裡外。

  立於這仁德殿外的朝臣此時才真正知道,帝梓元和嘉寧帝是不一樣的。

  皇者之道,他們一個選擇了權謀,一個卻是心懷天下的陽謀。

  韓氏宗親們神情僵硬,八王更是面容冷沉,卻毫無辦法。

  震天的氣勢朝高臺上洶湧而來,謹貴妃望著不遠處立著的身影,面上的憤怒張狂漸漸變成了苦澀膽寒。

  這樣毫不遜於一國之君的氣勢姿態,難怪陛下會退居西苑,甘願讓出天下大權,這樣的帝梓元,如今大靖上下,誰能撼動其位,誰又能奪她光芒?

  她分明,已有帝皇之姿!

  謹貴妃閉上眼,沉沉又艱難地歎了口氣,仿佛一瞬間蒼老了下來。

  仁德殿下,石廊後,韓燁望著高臺的方向,早已收回了踏出去的腳步。

  他明明空茫的眼底,溢滿了無法忽視的驕傲和傷感。

  這就是梓元,他為他的子民選擇的皇者。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將天下交付於她手中的決定,他知道她會是大靖最好的帝皇,卻未想到這一日來的這樣早,他的梓元,已經足夠強大。

  強大到能牢牢守護這天下,強大到或許……早已不再需要他。

  韓燁安靜地立在回廊上,輕輕閉上了眼。

  梓元,若是能親眼看看現在的你,我,再無所求。

  高臺上,韓雲仰著臉望著帝梓元,小手不知何時攥緊了她的衣袍,眼底情不自禁閃著敬服的神采。

  帝梓元垂首朝他看去,韓雲一愣,覺著丟臉,一個踉蹌朝旁移了兩步,卻被一雙修長的手穩穩抓住。帝梓元托著他的背,在他頭上摸了摸,牽著他的手朝百官望去。

  韓雲怔住,溫熱的觸感在手心摩挲,他眼眶一酸,挺直了背和帝梓元並行而立。

  不少朝官看見這一幕,驚得不能言語,互相對視了一眼滿是深思。

  帝梓元朝百官開口:「今日本王還有一事要宣佈。」

  百官抬首,靜待帝梓元下言。

  「本王回朝數載,覺獨掌朝堂心力不慎,今日將迎我大靖股肱歸來,他將和右相銘西共同執掌內閣。」

  帝梓元此話一出,眾臣面面相覷,實不知攝政王究竟選了哪位封疆大吏回來,竟能讓那人直入內閣!

  「請晉王上殿。」帝梓元看向仁德殿下宮門的方向,朗聲開口。

  眾臣一驚,俱都轉頭朝宮門看去。韓越一身皇子朝服,正拾階而來。謹貴妃臉色大變,猛地從座上而起,死死朝殿門口看去。

  晉王韓越?三年前和晉王妃遊歷江南後便再也沒有歸朝的晉王韓越?

  朝臣們不知,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當年為了保帝梓元在西北戰場上無憂,晉王被帝家虜進晉南威脅嘉寧帝,她根本沒有想過帝家會把晉王從晉南放回來。兩年前若是有韓越在,又豈會輪到尚才三歲的韓雲來坐儲君之位。

  不過這麼一息時間,韓越已經走到高臺前,他朝帝梓元拱手一禮,神情淡淡,似也是頗為感慨。

  「太子睿智,本王甚慰。」帝梓元朝韓越頷了頷首,在韓雲肩上拍了拍,「以後晉王亦為太子師,將和燼言共同教導太子。諸位王爺……」未等眾人回過神,帝梓元已朝八王看去,「你們難得入京,這次既然來了,不如在京城多留些時日,也好和京中的老大人們敘敘舊。」不顧八王陡然沉下來的臉色,帝梓元笑得溫溫和和,「晉王初回京城,半月之後本王將在乾坤殿為晉王擺宴,倒時候還請諸位王爺準時出席。」

  帝梓元笑得格外純良,群臣垂下眼,不敢看八王的臉色。就這麼一句話把八王強行留在了京城,難怪謹貴妃詔八王入京時攝政王半點異議都沒有,原來她自始至終打的是這個主意。

  只是困八王在京,卻迎回了晉王,攝政王究竟在想什麼?別說是韓家一派的朝官,就連歸於帝家麾下的朝臣們,如今也猜不透帝梓元的心思。

  一頓好好的瓊華宴跌宕起伏,折騰了許久,這時已是日落西山。帝梓元看了看天色。

  「好了,想必今日的瓊華宴眾卿已然盡興,眾卿早些回府……」

  她剛剛開口,殿下一個太監急急朝石階上跑來。這太監眼生得很,神情明明倉皇到極致,卻膽大又不怕死地闖進了帝梓元和謹貴妃所在的瓊華宴。

  「娘娘!貴妃娘娘!」這太監噗通跪在高臺下,聲音破碎地不成樣子,卻硬生生在所有人面前喊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句。

  「陛下,陛下彌留,趙公公請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速去昭仁宮!」

  只這麼一句話,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8
發表於 2016-10-25 21:15:4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七章

  昭仁宮,太祖駕崩的地方。

  從來沒有人想過,嘉寧帝這一生最後選擇的地方,會是這座宮殿。

  嘉寧帝只召了謹貴妃、韓雲和剛回京城的韓越進殿。

  帝梓元領著群臣立在昭仁宮殿門外,不顧焦躁難安的韓家親王,她沉默地望著殿門的方向,雙眼黑漆漆的,看不清裡面的情緒。

  要死了嗎?扛不下去嗎?還沒有等到看她治下的繁盛大靖,還沒有把皇座從帝家手中奪回,你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了嗎?

  帝梓元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感覺,她這一生都是為了抗衡嘉寧帝而活,到如今他要死了,她卻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帝燼言立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有他才會知道帝梓元對嘉寧帝是如何複雜的感情,就像他一樣。

  沒有人發現,從來不離帝梓元身邊左右的內宮大總管吉利不在這昭仁殿外。

  殿內,嘉寧帝躺在龍床上,眼睛微張,氣若遊絲。

  謹貴妃領著韓雲跪在跪在龍榻前,她小聲啜泣,一個勁地抹眼淚,眼底惶恐不安。

  嘉寧帝艱難地挪動手,在韓雲頭上摸了摸,眼底是罕見的慈愛,他朝謹貴妃望去,「謹妃,不要怕,朕雖不在了,但攝政王和韓氏親王相互制衡,他們暫時還不敢動雲兒的太子之位。右相和一眾世族都是韓家的臣子,他們臣服於帝家攝政之權,卻不會篡位改姓,覆了大靖國姓。施諍言雖和帝家交好,卻三代效忠皇室,不必懷疑他們的忠心。帝承恩手中的信物朕已經命趙福取回,以後皇城內的暗衛力量和皇城禁衛軍就由你一人執掌了。」

  謹貴妃哭著點頭,有了些底氣,倉皇的神情緩了緩。

  他頓了頓,歇了片刻才重了重語氣,「帝梓元是什麼樣的人,過了今天想必你也知道了,像今天這等愚蠢事,日後不要再犯了。成大事,必須學會忍耐,大靖的江山不是這麼容易坐的。」

  謹貴妃一愣,面色青了又白。原來她和帝承恩策劃的這些事都在嘉寧帝眼中,他早就知道她們會失敗,不出手阻攔只是想讓她看看帝梓元的能耐,日後才能學會蟄伏。

  「陛下,謹兒知道了,謹兒會好好護著太子,護著咱們韓家的江山。」

  嘉寧帝點點頭,朝身旁的韓雲看去。

  「父皇!」韓雲到底年少,忍不住帶了哭腔,眼淚憋在眼眶裡,一雙眼通紅。

  嘉寧帝在幼子的頭上摸了摸,滿是欣慰,「太子,你很好,比朕想像得更好,不要負朕所望,將來要做個好皇帝。」

  韓雲點頭,沒有忍住眼淚流了滿臉,但他筆直地跪在嘉寧帝身旁,一直沒有哭泣。

  韓越立在幾步之外,看著嘉寧帝交代後事,神情中亦有悲戚之感。三年前他被帝家擄到晉南,沒想到他回京的這一日竟是嘉寧帝離世之日。當年安寧亡於西北、太子被逼在雲景山跳崖都和嘉寧帝有關,這些年他甘願留在帝家,未必沒有怨憤嘉寧帝的意思,但如今嘉寧帝彌留,身邊年長的兒子,卻只有他一個。

  見嘉寧帝朝他看來,韓越濕了眼眶喚了聲:「父皇。」

  「好、好……」嘉寧帝喃喃開口:「回來就好,你十三弟,朕交給你了!」

  韓越頷首,「父皇,你放心,兒臣會好好護著他。」

  他不是帝皇之才,也明白嘉寧帝將江山交給韓雲之心,或許父皇也覺得十三弟最像太子兄長吧,無論是長相還是才華。

  不是沒有失落,可韓越終究選擇了釋懷。

  「你們都退下吧。」嘉寧帝朝三人擺擺手,在謹貴妃愕然的神情中開口:「讓帝梓元入殿。」

  「陛下!」謹貴妃神情詫異,面色一變。嘉寧帝雖說把所有勢力都交到了她手裡,也允諾江山是留給韓雲的,可卻未下傳位詔書,更何況他彌留之際,身邊怎能留著帝梓元?

  嘉寧帝不再開口,趙福行到謹貴妃身邊,恭聲道:「娘娘,您還是聽陛下的吧。」

  謹貴妃起身,咬著唇牽著韓雲不甘不願地朝殿外走去。

  殿門開啟,謹貴妃牽著韓雲和韓越並行而出,焦急的八王見狀就要往裡衝,卻被趙福攔在殿外。

  「陛下有旨,請攝政王進殿。」

  趙福這句話,讓昭仁殿外立著的所有人齊刷刷地怔在了原地。

  陛下這是瘋魔了吧?攝政王逼得陛下放棄帝位退居西苑,如今陛下彌留之際,不把韓家親王召進去吩咐如何拱衛下任帝君的皇位,卻只喚帝梓元。若是下任帝王還來不及立,陛下就出了事,那大靖江山不是盡歸帝家所有?

  「趙福,你說什麼混帳話!陛下怎麼會召她進殿?」瑞王一馬當先朝趙福吼去,面容暴怒。

  「瑞王爺,這是陛下的旨意。」趙福沉聲回,仍擋在八王面前。

  「胡鬧,陛下糊塗了,你這奴才也跟著胡鬧,這都什麼時候了,本王要進殿面見陛下!」

  瑞王嚷著就要朝殿裡闖,趙福面色一冷,抬手一揮,強大的勁力襲來,一聲悶響,八王齊齊被推得倒退幾步,半倒在不遠處的侍衛身上。

  「瑞王爺,還請慎言!奴才說了,陛下有旨,請攝政王進殿。」暮鼓一般的聲音在殿外響起,敲打在眾人心上,趙福看著眾人,神情冷沉。

  趙福強大的武力震懾了八王,眾人這才想起嘉寧帝身邊這位大總管深不可測的身手,俱都膽寒,小心翼翼朝後退了兩步。

  趙福見眾人不再胡鬧,行到沉默的帝梓元面前,躬身行了一禮,「攝政王,陛下召您入殿。」

  帝梓元沉沉看了趙福一眼,抬步朝昭仁殿內走去。

  昭仁殿大門被重新打開,帝梓元入殿,隨手一拂,殿門緩緩合住,掩住了裡面所有光景。

  嘉寧帝半坐在龍榻上,面上已經蒼白得毫無血色,卻仍是灼灼地看著一步步走來的帝梓元。

  他彌留之際,面對謹貴妃和韓雲時是嘉寧帝,現在,他是韓仲遠。

  他死後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但他死之前,突然想見一見帝梓元。

  這個本該嫁給他的嫡子,成為他兒媳的帝家女。

  帝梓元停在他五步之遠的地方。

  她已經有兩年多沒有見過嘉寧帝了。他面容慘白,比兩年前更虛弱無力。

  她看得真切,嘉寧帝迴光返照,已無力回天。

  誰都想不到當年鐵血悍勇的嘉寧帝會有這樣一日,原來人到了死的時候,都是一樣的。

  「你來了。」

  「為什麼要見我?」

  「朕死了,大靖的江山還需要人來守。」

  「不怕我奪了你韓家的江山,改朝換代?」

  「還不到時候。」嘉寧帝朝外看去,「外面那些人不會允許帝家現在稱帝,無論是韓家的親王,還是我韓家分封的勳貴。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大靖還姓韓,他們就不會被追隨你帝家的新貴所替代。帝梓元,你心裡頭比朕更明白。」

  帝家十幾年前被嘉寧帝連根拔起,朝中交好的世族多被嘉寧帝貶謫,這些年帝家崛起,更多的是依賴新貴,大靖開國的那些世族自是不能容忍新貴崛起,分薄他們手中的權利。

  「那怎麼不把攝政權交到你韓家的親王手裡?」帝梓元眼底劃過嘲諷,淡淡回。

  嘉寧帝看著帝梓元,蒼老的聲音響徹昭仁殿。

  「朕不能把大靖的江山交到一群權慾薰心的虎狼手裡。無論是朕贏或是你勝,大靖不可亂,江山不可頹。」

  帝元負在身後的手握緊,她面上露出一抹奇異的表情,似嘲笑似不屑。

  「陛下,十四年前,你滅我帝家的時候,怎麼沒想想大靖江山的安寧?」

  嘉寧帝沉默,沒有回。今日之前他尚能說他是大靖的帝王,有何不能為?晉北閣那席話之後,他無法再回答帝梓元。

  帝梓元閉上眼,清冷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那一年,我隨父親入京,父親告訴我,將來我會嫁進皇家,為大靖太子妃,他讓我謙良孝悌,好好輔佐太子,做韓家的好兒媳。我問他,我在晉南胡鬧慣了,要嫁的人家可會喜歡我這種性子。他說……」帝梓元睜開眼,朝嘉寧帝看去,「他說,你看著我出生,我小時候為了瞧我,你一日三趟地跑靖安侯府,最是喜歡我。」

  帝梓元出生那一年,大靖剛剛立國不久,一切百廢待興,嘉寧帝和靖安侯在戰場上是過命的交情,那時仍是情誼深厚。

  嘉寧帝眼底拂過淡淡光芒,柔和下來,似是想起了當年的光景。

  「我一直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自絕在帝北城。」帝梓元的聲音緩慢而悠長,「直到有一天我想起來他曾經告訴過我,他說你仁德寬厚,睿智英明,是咱們大靖最好的皇帝。我想起這句話那天才明白……」

  帝梓元聲音一頓,眼抬起,看著嘉寧帝,一字一句開口:「他到死都在向你證明他的忠誠,他到死都相信你還是那個仁德寬厚睿智英明的韓仲遠。」

  「十四年了,午夜夢回,你高坐在大靖帝位上,可曾想過,帝永寧一生愚忠,到底值不值得?」

  帝梓元負在身後的手死死握緊,她眼眶泛紅,質問之意洶湧而至。

  嘉寧帝仍是沒有回答,只沉默地望著她。

  她長長的歎息聲響起,悲慟到極致,到最後,只剩下一句話。

  「韓仲遠,我和安寧韓燁的這一生,不該是如今這番模樣的。」

  帝梓元說完,轉身朝昭仁殿外走去,她身後始終只有沉默。

  昭仁殿的殿門被重新打開,殿外八王和朝臣的詢問聲不絕於耳,嘉寧帝卻仿佛聽不見,他空茫地望著前方,手突然抬起朝帝梓元離去的方向抓去,卻只能看見她的背影消失在逆光下。

  嘉寧帝伸了伸手,卻沒有力氣再喚出一句,他眼底現出一種絕望的後悔和窒息,卻始終開口說不出一句,只能看著昭仁殿的大門重新閉緊。

  已經到時候了啊,他沒有時間了。這一生,到最後,他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機會再說出了。

  嘉寧帝整個人朝龍榻下倒去,被一雙手接住。

  溫熱的身體熟悉而滾燙,嘉寧帝抬首,看著半伏在身前的人,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整個人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他嘴唇張了張,像是迴光返照一般,渾濁的眼底猛地爆發一種奇異的光芒。他死死抓住身前人的手,喃喃開口。

  「還活著啊,還活著啊……」

  被抓住的人看不見嘉寧帝的神情,只能望著他的方向,眼眶泛紅,點了點頭。

  「兒臣不孝,回來遲了。」

  嘉寧帝發現他眼睛的異常,眼底的悲慟更是明顯。他一遍遍地摩挲著嫡子的掌心,一遍遍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交給你了,以後都交給你了……」

  他的聲音一點比一點低,眼緩緩合上,手落在韓燁掌心,直到再也沒有抬起,直到再無聲息。

  韓燁跪在龍榻旁,抱著嘉寧帝的遺體,悲慟難忍。

  他的父皇,大靖的帝王,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是一聲輕到極致的——

  朕錯了。

  這句話,是對誰說,誰又來聽。

  無論是誰,十四年後,都已來不及。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9
發表於 2016-10-25 21:15:5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八章

  嘉寧二十一年,帝崩。

  按嘉寧帝遺旨,將他和故去的孝仁皇后合葬於陵寢。

  舉國大喪,帝都白幡蔽天,明王帶領皇室子弟和文武百官守喪半月。

  帝梓元並未出現在嘉寧帝的國喪上,未有人置喙她半句,除了她如今位高權重,萬萬人之上的地位外,還有一個理由。

  她病了。嘉寧帝駕崩那一日,帝梓元昏迷於華宇殿,太醫院的院正和一眾太醫們前半夜守完了彌留的嘉寧帝,下半夜便被召集到了華宇殿為帝梓元診治。

  這一下,除了韓家那幾位親王,整個朝堂都心急如焚。三國之亂剛剛平息,北秦東騫虎視眈眈,嘉寧帝已然駕崩,小太子堪堪六歲,除了帝梓元,誰能駕馭朝堂、震懾鄰國?韓家的八位親王戍守一方還夠格,要讓他們掌國權,顯然威望和實力都不夠。況且若是韓氏親王掌權,那廢了小太子不過是遲早的事兒,儲君一派自是不會樂意。是以在哀慟嘉寧帝駕崩的同時,眾臣也翹首以盼帝梓元能生龍活虎地重臨朝堂。

  甭管攝政王的身份現在合不合適,還是先安定了國家再說!

  好在第二日太醫院院正下了病因:帝驟逝,攝政王哀慟過度,身體抱恙,需靜養。

  也就是攝政王身體底子不太好,需要好好休養些時日,沒傷著根本。這病因一出來,臣子們就放心了,安安心心為嘉寧帝守喪。

  可守喪也是個勞累活兒,雖說大靖朝堂現在不會亂,可大傢伙心裡頭沒底兒啊!

  嘉寧帝駕崩的這一年,初春剛過,太子韓雲堪堪六歲。

  帝崩那一日,昭仁殿外守滿了大靖的親王臣子,卻沒能等到那一旨傳位詔書。是,嘉寧帝沒有立下大靖下一任國君便崩於昭仁殿。

  誰都猜不透嘉寧帝到底在想什麼,他彌留之際有時間召見攝政王帝梓元,卻沒有替儲君留下繼位詔書。明明是大靖最正統繼位人的太子韓雲,在嘉寧帝死後卻成為了最尷尬的存在。

  嘉寧帝沒立下傳位詔書,帝梓元又沒開口讓小太子繼位,大靖的下一任國君到底會是誰來坐?論正統,非韓雲莫屬,可論威望,如今皇室凋零的韓家又豈能及帝家?

  一個月的大喪期尚未結束,攝政王也沒從華宇殿裡養好病出來,這大靖國君繼位一事就這樣詭異地給擱置了下來。

  華宇殿,平日清爽的殿內滿是藥香,太醫院院正蘇太醫和一眾太醫在偏殿裡想盡方子熬藥,個個折騰得只剩半條命。

  帝燼言坐在床邊守成了熊貓眼。他望著榻上沉睡的女子,眉頭皺成了川字。

  太醫院對外宣稱的沒錯,姐姐確實只是身體抱恙需靜養,可百官不知,姐姐在華宇殿內吐血昏倒後便再也沒有醒來過。明明不是性命攸關,可不論用什麼辦法,姐姐都無法被喚醒。如今已過半月,如嘉寧帝一月大喪期結束,姐姐還不能醒來臨朝,那失去了帝君和攝政王的朝堂必會大亂。

  「不用太擔心,蘇太醫說了,梓元是心神耗損過度,好好養著就能恢復。」洛銘西不知何時入殿,在帝燼言身後歎了一聲,寬慰他道。

  「洛大哥,你說為什麼姐姐還不醒?」帝燼言搖頭,滿是擔心。

  洛銘西未答,當年帝梓元為救韓燁散了一身內力,還是帝家主強行在泰山求了幾粒丹藥回來為她固本,可她身子沒養好又去了西北戰場,後來更是差點喪命在西北。這兩年眾人為她費勁養著身體,本以為大好了,結果還是出了事。

  可他們明白,太醫能幫著養身,卻不能養心。

  梓元醒不來,不是太醫不盡心,而是……她自己不願意醒。

  回想過來,她這一生,太艱難了些。

  梓元幼年喪親,滿門被誅,自此孤孑一人,偌大的晉南和沉天的冤屈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她披荊斬棘十三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想堂堂正正地從嘉寧帝手中奪過大靖帝位,如今帝家和晉南的冤屈昭世,嘉寧帝已死,帝家已重新站在大靖頂峰,她十歲那年在靖安侯和帝家滿門屍骨前許下的承諾已經做到了。

  可這十幾年漫長的歲月,她又失去了多少。

  為了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失去了童年,失去了身份,十幾年喋血沙場,她更是在西北幾乎親手埋葬了安寧和韓燁的性命。

  她如何能否認,如果她沒有重回帝都,如果她沒有奪天下的復仇之心,安寧和韓燁就算這一生不能展顏,可至少能活著。

  沒有人比帝梓元更懂得,能活著比什麼都好。

  如今慧德太后、嘉寧帝、左相、忠義侯、安寧、韓燁……當年所有被捲進帝家慘案和與她有關聯的人全都死光了。那當年那個在帝家滿門屍骨前許下諾言的帝梓元又有什麼必要再存在下去呢?

  她累了,不想爭了,或者說,背負了一生宿命的帝梓元沒有再想活下去的心了。

  「洛大哥,如果姐姐一直不肯醒,她的身體很快就會油盡燈枯吧。」帝燼言看著帝梓元蒼白的臉,低低的聲音響起。

  本就是費勁心血養著的身子,怎麼經得起這麼耗下去。

  洛銘西冷靜的臉龐上露出一抹無奈和擔憂,他在帝燼言肩上拍了拍,「回府裡休息吧,我來守著。」見帝燼言就要搖頭,他語氣重了重,「別胡鬧,你也不想你姐姐一醒來你就倒下吧,況且你倒下了,帝家誰來擔著?你難道還忍心梓元繼續這麼扛下去?」

  「那洛大哥,姐姐就交給你了。」帝燼言眼底露出愧疚,點點頭,退出了華宇殿。

  帝燼言離去,洛銘西一直安靜地立著,一陣風從窗外吹進,帝梓元額前的髮絲被吹亂。他被驚醒,俯下身,想替帝梓元把頭髮攏好,卻在觸到她額頭的瞬間停住了手。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苦澀一笑,替她攏了攏被子,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

  「你啊,永遠都不讓我省心,還以為你這些年性子好些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任性,你這麼不管不顧地躺著,讓我和燼言怎麼辦?我的身子我知道,還能幫他幾年,他這麼年輕,你真打算眼睜睜看著他扛起嘉寧帝和你留下的爛攤子?」

  「別以為他死了你倒下了,大靖就安寧了,嘉寧帝那種人,怎麼會眼睜睜看著大靖落在帝家人手裡,你不好起來,大靖還是會亂。」

  床上躺著人始終沒有動靜,洛銘西停住聲,他的目光落在腰間的玉佩上,眼底露出一抹追憶和感慨。

  帝梓元出生那一日,靖安侯親手把這枚玉佩拋到他手裡,大笑著嚷著。

  「銘西啊,梓元以後就是你媳婦兒啦,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一晃二十二年過去,他陪在帝梓元身邊二十二年,卻從來沒有開口告訴過她這句話。

  他摸著玉佩,細細摩挲,很久很久,他抬頭朝帝梓元看去,突然開口。

  「梓元,我知道你累了,等你醒了,我們安定了朝堂,這裡就交給燼言吧,我帶你回晉南。我讓我娘天天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桂花糕,把帝叔叔最喜歡的書房和伯母最喜歡的花園重新建起來,銀楓愛吵愛鬧,咱們把她接到身邊來好好陪著你。」洛銘西伸手輕輕握起帝梓元蒼白的手,眼眶泛紅,彷彿了等待了一生,沉沉開口。

  「梓元,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我帶你回家。」

  華宇殿內落針可聞,內殿盡頭的屏風後,靜靜立著一個身影。

  他身後,吉利小心翼翼低著頭,神情複雜,滿臉錯愕糾結,大氣都不敢喘。

  直到洛銘西離去,吉利才扶著韓燁悄然入了內殿盡頭書閣後的密道。

  華宇殿本是韓燁幼年居所,內殿書閣後有密道之事也只有他自己和嘉寧帝知曉。嘉寧帝駕崩後,韓燁本準備悄悄出宮離開京城,卻不想帝梓元當夜就倒在了華宇殿,至今沒有醒來。華宇殿偏殿內有太醫問診熬藥,床前更有洛銘西、帝燼言和苑琴連番守著,整整半月,韓燁日日通過密道入華宇殿,但都只能止步於內殿屏風後,靜靜聽著太醫的診斷和帝燼言洛銘西的擔憂關心。

  密道盡頭的石室裡,吉利點燃火燭端到韓燁面前,突然想起他如今用不上,神情一黯又挪遠了些。

  「太醫今日怎麼說?」韓燁出口的聲音有些冷沉。

  「殿下,奴才今日問過太醫了,像世子爺說的那樣,侯君前兩年損了身子,要是再醒不過來,怕是會油盡燈枯。」自韓燁回來,吉利便重新喚回了當初對帝梓元的叫法,要不喚一聲「殿下」,都不知道在稱呼誰。

  吉利心底歎了歎,「殿下,您去見一見侯君吧。」見韓燁扣在石桌上的手猛地一頓,他的聲音乾澀起來,「殿下,侯君等了您三年了,這些年她一直沒有放棄過找您,您是不知道當年您從雲景山上跳下去後,侯君她……」一夜白髮……

  「吉利,你當她今日變成這個樣子,不是我韓家害得她?」韓燁淡淡呵斥,打斷了吉利最後欲說出口的那四個字。

  吉利收住聲,知道自己逾越了,小心翼翼立在一旁不敢再言。半晌才聽到韓燁歎著氣的聲音。

  「尋個法子讓御醫回避,把洛銘西和燼言從宮裡引開。明日我去見她。」

  吉利猛地抬首,眼底的擔憂散開了不少,連連點頭,「是,殿下,奴才這就去安排,明日整個上午都給您把華宇殿空出來。」

  他說完轉身離去,臨出石室門的時候還磕了一跤。

  韓燁安靜地坐著,輕輕的歎聲在石室裡響起。

  「況且,如今她身邊,有比我更合適的人。」

  那個人沒有怨恨,沒有猜忌,沒有血海深仇,沒有十幾載的求而不得。

  洛銘西比他,更合適留在她身邊。

  第二日一清早,施崢言拜訪靖安侯府,並邀帝世子同入洛府商討西北守軍調遣一事。華宇殿偏殿守著的太醫個個累得只剩半條命,大總管一早好心地讓他們回府休息一日。守在華宇殿內半步不離的苑琴接到了涪陵山的一封密信後也匆匆離宮趕赴涪陵山。

  半個月來守衛森嚴的華宇殿一下子空了下來,除了仍然沉睡的帝梓元。

  「殿下,侯君就在床榻上。」華宇殿宮門緊閉,吉利引著韓燁從內殿出來後躬身行了一禮悄然退了出去。

  空曠的華宇殿內,只剩下隔著一座宮殿距離的韓燁和帝梓元。

  半晌,韓燁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他自小在這座宮殿長大,就算是閉著眼,他也知道梓元在哪裡。

  腳步聲在殿內響起,一步一聲,猶若砸在心底。萬里之遙,整整三年,到如今,終於只剩這短短幾步距離。

  腳步聲戛然而止,韓燁停在床榻邊。他垂著眼,望著帝梓元的方向,眼底一片黑暗。

  韓燁眼底毫無預兆地現出巨大的悲慟,寂寥悲哀到荒蕪。

  他俯下身半跪於床榻旁,摩挲著觸到帝梓元的手,一點點從指間撫上,拂過她修長的指節,落在她掌心,然後一寸寸將她柔軟的手覆住。

  他望著帝梓元的方向,輕輕開口:「梓元,我回來了。」

  房間裡似有風嘯聲吹過,韓燁揚了揚唇角,空蕩蕩的眼睛看著帝梓元格外柔和,「你看……」他的聲音嘶啞乾涸得驚人,「就算我回來了,連看看你好不好都不行。」

  他握著帝梓元的手緩緩收緊,彷彿要把心底的信念和意志一齊傳遞過去。

  「可是,連我這個早就該死的人都活了下來,你又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下去。你這麼躺著,我怎麼安心地走。」

  「聽吉利說,東宮的長思開了,我在京城等了它們十年,它們始終沒有開花,如今我看不見了,你代替我去看吧。」

  「父皇已經不在了,梓元,你的執念是不是終於可以放下了……」韓燁閉上眼,唇角在帝梓元額頭上觸了觸,低沉的歎聲落在帝梓元耳邊,「只可惜,我們之間終究太遲了些。」

  床榻上的人影暖暖重疊,隱隱綽綽的床幔遮住了裡面溫暖的光景。

  韓燁沒有發現,一直沉睡不醒的人眉角不自覺皺了皺,掩在被子裡的左手細細顫抖起來。

  晌午,吉利入華宇殿,韓燁已立在窗前出神。

  「殿下,侯君她……?」

  「她沒有醒過來。」

  吉利神情一黯,「那殿下您明日可還會再過來?」

  韓燁搖頭,「不必了,送孤回施府。等父皇的喪月過後,孤就會離開京城。」韓燁轉過身,望向吉利的方向,「跟三年前一樣,你留在她身邊替孤好好照顧她,直到……」韓燁頓了頓,「她回晉南。」

  「殿下?」吉利還欲多說,韓燁已然轉身朝內殿走去。

  帝燼言從洛府出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一日沒見到帝梓元他終歸還是有些不放心,辭別施崢言他就要往宮裡趕。分別時施崢言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多說擺手讓他走了。

  帝燼言心底奇怪,沒有多想,帶著困惑回了宮。今日華宇殿的侍衛比平時少了許多,偏殿的太醫也都一個個不見人影,問了宮娥才知吉利讓太醫們回府休息了。

  帝燼言打著哈欠推開華宇殿的宮門,一步還沒邁進腿便生生僵在了半空。

  月色下,窗前。

  就在韓燁上午站過的地方,帝梓元一身白衣靜靜立著,她披著墨黑的大裘,長髮散在她肩上,柔和的月光印出她難得柔和的側顏。

  她身後,立著離京兩年一直在西北尋找韓燁未曾歸來的長青。

  帝燼言神情激動,眼眶一下便紅了起來,還沒等他喊出聲,帝梓元已經轉過頭,朝他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說不盡的蒼涼。

  「燼言,你說,都這麼多年了,我的執念是不是該放下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10
發表於 2016-10-25 21:16:08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天下之書,書帝皇 第二百零九章

  帝梓元醒來的消息沒有大張旗鼓地廣而告之,京城裡頭卻只花了一晚時間便都知道得透透的。

  綺雲殿裡的夜燈亮了整晚,謹貴妃抱著嘉寧帝留下的扳指睜了一宿的眼。

  第二日清早,還沒等她歇下來,華宇殿召見的口信便被內宮大總管親自送到了綺雲殿。

  謹貴妃沉默良久,對著屏風外候著的吉利回了句「本宮知道了」。

  她的兒子還只是太子,她尚不是太后,亦用不得「哀家」二字。如今帝梓元想見她,甚至只需要派個太監總管來傳口信。

  謹貴妃望著手裡的碧綠扳指出神,心裡頭千回百轉,苦澀難言。

  「謹貴妃有什麼好見的,你的身體還沒好,怎麼不好好養著,遲幾日她還能翻過天去,淨讓我擔心。」華宇殿外的回廊裡,帝燼言跟著帝梓元打轉,不停地碎碎念,手上端著的藥倒是半滴沒潑出來。

  「她是先帝的貴妃,又是太子生母,況且……」睡了半個月,筋骨疲軟得很,帝梓元手裡拿著奏摺在回廊上散步,不時接過帝燼言手中的藥泯上一口,這派頭,一醒來就擺得十足。

  帝梓元拖長的聲音,嘴角微勾,「況且好歹算計了我一回,她也當得我一見。」

  聽見帝梓元這麼一說,念及韓雲那個小娃娃,帝燼言倒有些憂心了,他陪著笑臉央求道:「姐,那好歹也是韓雲的母妃,韓雲那小子心腸還不錯,看在他的份上,您等會可得手下留情,別把謹貴妃給嚇住了。」

  帝燼言自小跟著韓燁在宮中行走,對宮妃的手段瞭解得很清楚,這次科舉事件後,他更是知道謹貴妃絕非膽小柔弱的人。只是他瞭解謹貴妃,更知道帝梓元是什麼樣的人。像他姐這樣自小執掌一方浴血沙場的女子和那些生存在後宮的女人完全不一樣。後宮的女人失了帝王的寵愛和庇護、外戚的擁戴根本一文不值,而他姐,天生的王侯將相,殺伐果斷。

  「怎麼,你倒是做起我的主來了?」帝梓元輕飄飄瞥了他一眼。

  「姐,我怎麼敢,得,您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帝燼言膝蓋一軟,當即服服帖帖地把藥端到這位祖宗面前,小心翼翼服侍著不敢有慢點怠慢。自他姐醒來後,帝燼言恨不得把帝梓元捧在手心裡護著,萬事都由著她。

  這天頭春日正盛,暖暖的陽光溫煦可人。

  謹貴妃被吉利引著進御花園時,遠遠瞧見帝梓元背對著她坐在籐椅上,帝梓元一身淺白晉袍,下擺上繡著的竹葉隱隱綽綽,說不出的隨性。

  謹貴妃端正了臉色矜貴地上前,正欲開口喚上一句,卻望見帝梓元對面坐著的人影,她神情一變,顧不得什麼儀態,衝到了帝梓元面前,擋在她對面正襟危坐的韓雲面前,聲音都顫抖起來。

  「攝政王,你有何事要問,喚本宮就是,雲兒還是個孩子,何必為難他?」韓雲就是謹貴妃的命根子,她怎麼都想不到嘉寧帝剛亡,帝梓元就敢打韓雲的主意。可帝梓元這麼個潑天的性子,她又有什麼不敢的!

  「母妃!」韓雲見謹貴妃臉色青白,忙從籐椅上跳下來抓住她的手,急道,「母妃你別急,攝政王只是喚我前來,沒有為難我。」

  謹貴妃緊緊握住韓雲的手,一臉防備地看著帝梓元,顯然並不信他的話。

  「吉利,請貴妃娘娘落座。」帝梓元慢悠悠抬頭,端起一旁小几上的溫茶抿了一口,掃了一眼面前劍拔弩張戰戰兢兢的謹貴妃,然後朝韓雲挑了挑眉,「你也坐吧,小胳膊小腿的,慢著些蹦跳,小心著別折了。」

  謹貴妃這時緩過了神來,也知道滿朝上下還看著,帝梓元不可能在嘉寧帝屍骨未寒的時候對付她們母子,不等吉利招呼,牽著韓雲坐了下來。

  「攝政王,你要見本宮和雲兒,究竟為了何事?」

  帝梓元朝她看來,嘴唇一勾,「貴妃娘娘,你這話問得有意思,連平頭白身自認為受了冤屈都知道敲響青龍鍾喊冤,本王受了委屈難道就不能找找氣出?」

  謹貴妃臉色一白,「本宮聽不懂攝政王在說些什麼。」

  帝梓元也不管謹貴妃裝糊塗,反而朝頭低低埋著的韓雲看去,「十三殿下,本王有件事兒要問你。」

  韓雲抬頭,望向帝梓元正襟危坐。

  「那日在仁德殿外,你為什麼要為燼言說話?他是帝家的世子,你可是韓家的太子。」帝梓元斂了散漫的神情,認真地看著韓雲,連吉利都能感覺到她身上難得的鄭重。

  「朝堂無姓氏,老師沒有私相授受,我只是說出實情。」韓雲緩緩開口,小臉肅穆。

  「朝堂無姓氏……」帝梓元細細品著這句話。

  「還有呢?」她眼微眯,無聲的威壓自她身上而出朝韓雲而去。

  韓雲面色輕輕一變,眼底現出幾許掙扎羞愧。半晌,他從椅上跳下,朝帝梓元執手彎下腰。

  「還有,我希望攝政王能看在我對老師的相護上原諒母妃。攝政王,您既然能查出江雲修的底細,他為何如此作為您想必也已經知道了。」

  謹貴妃神情錯愕,她實在沒有想到韓雲竟然如此簡單地就坦白了一切。

  「所以……?」帝梓元問。

  「我知道,母妃做錯了,可無論如何,母妃所為皆為護我,攝政王若心不能平,韓雲願意一力承擔。」

  謹貴妃心底一寒就要上前,卻被吉利不露痕跡地攔在兩人幾步之外。

  「如何承擔?」帝梓元猛地向前,抬高韓雲的下巴,灼灼看向他。

  「只要攝政王能平息怒氣,韓雲願意自廢儲君之位,只望攝政王能放過母妃。」

  「雲兒!」謹貴妃驚呼出聲,眼底滿是荒唐驚訝之色。

  「你當真願意交出儲君之位?」帝梓元聲音微抬。

  「是。」

  「韓家江山,你願意拱手讓出?」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有一日會成為大靖的太子,但我知道這座偌大的宮廷裡,母妃只有我,我是她唯一的倚靠,儲君的位子沒有母妃對我重要。韓雲願意交出儲君位,保母妃安。」

  沒有人想到韓雲會這樣回答,謹貴妃頓在原地,眼眶泛紅,她捂住嘴,努力忍著才沒讓眼淚流出。

  「雲兒……」

  她以為她拼盡全力為韓雲籌謀,想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送到他面前,卻沒想到韓雲竟然願意拱手讓出儲君位,在帝梓元面前求她平安。

  「韓雲,除了保你母妃平安,坐在這個位子上,你還想過什麼?」帝梓元沉聲問。

  韓雲沉默許久,挺直了脊背,才回:「有一年秋狩,太子兄長手執長弓,一箭雙雕,馭馬而回,朝臣同賀。那日,我記得他在父皇面前說……」

  「願我大靖國運昌隆,百姓和睦,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不受外族欺淩,不因內臣而亂,舉太平之世,創盛世基業!」

  「攝政王,韓雲曾想,兄長不在了,他想看到的大靖,我都會為他實現。」

  御花園內因為韓雲說出的話落針可聞。

  帝梓元看著韓雲,目光悠長而溫和,眼神深處拂過的情緒悄悄沉澱下去。

  半晌,她越過韓雲,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把目光落在一臉震驚的謹貴妃身上,「謹貴妃,你聽見了。」

  謹貴妃眼底複雜難辨,一雙手因為情緒激蕩死死握住。許久,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迎上帝梓元的眼,艱澀地開口:「攝政王,你究竟要做什麼?」

  「你從來沒有問過韓雲,在這座宮殿裡,他想要的是什麼,想護下的又究竟是什麼吧。今日,本王便讓你好好聽一聽。」

  不待謹貴妃答,帝梓元又道:「儲君之位不是使些陰私之事便可以保得住,帝君更要能御大靖朝臣、世族、清貴,你以為你區區一後宮貴妃便可轄制朝堂?一個六歲的帝君就能定天下?所謂的少帝登位、后妃攝朝不過是讓你們成為朝中權貴和韓家親王的傀儡罷了!你守不住最重要的東西,本末倒置,簡直愚蠢!」

  謹貴妃被帝梓元的話氣得直哆嗦,卻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那又如何,總比你帝家登上皇位,不給我和雲兒留生路要好!」

  「你怎麼就知道我帝家要的是這天下至尊之位?」帝梓元聲音一重,冷冷打斷她,「帝位就那麼重要?你當初也曾溫婉純良,為了身邊的宮奴不惜得罪左相之女、當朝貴妃,惹得齊妃大怒,令宗人府斷了你定雲宮的供奉,你才落個惡疾纏身差點殞命的下場。如今不過三年,你卻已醉心權勢、心狠手辣、構陷老臣、玩弄朝堂,這個帝位就真的這麼重要?」

  自帝梓元有心讓帝燼言教導韓雲開始,她便差人仔細打聽過謹貴妃的過往,這才知道如今這個不苟言笑儀態萬千的謹貴妃當初曾是宮裡出了名的木訥老好人。

  「我是為了護雲兒萬全!他已經是大靖的太子,如果不能成為大靖的天子,這天下誰能容他?」謹貴妃猛地拔高聲音,眼底俱是不屈服之意,「本宮和雲兒好好的在定雲宮度日,原本再過幾年,他就可以出宮建府,本宮也可隨他出去,晚年有依。可是西北一戰,九皇子戰死,太子身亡,五皇子下落不明,我的雲兒成了宮裡唯一的皇子。先帝要立他為儲,本宮又能如何?他已成太子,命運已定,在這個皇宮裡,他不為皇,將來如何還有活路?」

  「只要能讓他活,別說只是構陷朝臣玩弄朝堂,就是再不堪、再陰私的事,本宮一樣可以做得出。」謹貴妃望著帝梓元,坐得筆直,眉宇間竟有凜然之氣。

  女為母則強,謹貴妃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在這座皇宮裡護下韓雲罷了。

  「本王知道,所以本王才會讓科舉一案止步於江雲修身上。若非看在十三殿下的份上,光你動燼言這一點,本王就容不下你。」帝梓元手上的杯盞落在一旁的小几上,碰出清脆的聲音。

  她的神情冷冽而肅殺,謹貴妃神情一白,她抿了抿唇,長長歎了口氣開口:「攝政王,你究竟意欲如何?是死是活,給我們母子指條明路吧!」

  嘉寧帝已亡,她手上雖然有嘉寧帝留下的勢力,可如今朝堂的局面,若帝梓元不點頭,在嘉寧帝未留繼位遺旨的情況下讓韓雲登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帝梓元若下定決心奪位,韓氏皇族只有一個下場。

  「本王不想如何,本王今日只想讓貴妃娘娘聽一聽,十三殿下想要的是什麼。」帝梓元抬眼,目光灼灼,「謹貴妃,他想要的不是一個如傀儡一般的天子之位,不是一個靠陰謀之術控制的朝堂,他想堂堂正正做大靖的天子,為萬民造福祉,為天下啟盛世。你是他母親,他如今年少,所有他不能做的,還做不了的,你都應該替他承擔。」

  謹貴妃一愣,眼底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說……你願意讓雲兒成為……」

  「本王什麼都沒有說,三年前本王對先帝說過,十年之內,帝家絕不還政於韓,一個六歲的天子如何擔起大靖王朝。」帝梓元打斷她,坦坦蕩蕩開口:「本王和大靖要的是一個盛世明君。」

  帝梓元朝韓雲看去,「能不能走到那一步,日後全憑你自己。右相、燼言、你五皇兄皆為你師,他們品行端正、才識過人,會把最好的本事和御國之術教給你,韓雲,不要負本王所望,不要再成為第二個先帝。」

  韓雲愣愣望著帝梓元,他今日前來本一心想自廢儲君位保母妃性命,卻沒想到帝梓元竟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

  「韓雲謹遵攝政王教誨,必行正事,秉浩氣,不負儲君之位。」他朝帝梓元深深彎腰行下一禮,小小的身軀格外凜冽端正。

  帝梓元起身,半蹲下來,晉衣拂在地面,勾勒一地漣漪。她抬起韓雲的胳膊,目光和他平齊,一字一句開口。

  「韓雲,也不要負你皇兄所望,這盛世,是他為你所建。」

  那人可以為她拋卻性命,天下相贈。

  她又為何不能拱手山河,親手解開兩人宿命中的死結。

  韓燁,

  君以天下待我,

  我以盛世還君。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3 04:3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