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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村花原來是個寶(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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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6: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千尋 -【村花原來是個寶(下)】

金賢重,你也穿越到古代了啊……好啦,口水擦擦,
實在不能怪她見到貌似「歐巴」的大帥哥就這麼不矜持,
誰知道賀瘸子其實腳是好的,輕功了得,沒了一把大胡子美得能傾國傾城,
更吸睛的是,他還是壽王世子,而且超級無敵挺她,
她娘死了,是他用「美貌」這個真面目來換她的秘密,轉移她的難過,
她想離開秀水村這個傷心地,是他金錢無限資助她到京城落腳,
她新開張的糖果鋪子店小無名氣,他便帶來九五至尊捧場兼宣傳,
哄得貴人開開心心,她叫皇帝「大叔」好像在叫隔壁阿伯,
連她的未婚夫負心要去尚公主了,他也都說我喜歡你,來,把我夾去配!
可是她能放心愛上他嗎?自穿越後,答應原主要守護的人沒一個守得住的,
先是娘,再來弟弟還是燒死在一場大火裡,接下來該是他了吧?
他會死在戰場上,她憑什麼覺得老天爺會給她優待,可以改變一串人的命運,
她放棄了,自願回到安平王府當寄名嫡女,順著前世軌跡嫁給二皇子,
熬個五年,然後便能跟這世界說拜拜,謝謝不聯絡……
怎麼回事?弟弟沒死,她娘也沒死,他更是得戰功回來說要娶她,
不過她的婚事如今是皇帝手下一步棋,喜堂上想換新郎?得想些陰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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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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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6: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他會一直一直在

  鐘凌開始說故事,若說上官肇澧的故事是「大宅門加甄嬛傳」,她的就是「時空迷航」。

  她從剛穿越時的恐慌說起,遇見回來討要身子的原主鐘子芳,說鐘子芳如何把自己一生的記憶強行灌入她腦袋裡,然後細數鐘子芳的一生遭遇,十三歲父喪,十四歲母亡,十五歲弟弟死於非命,她回到安平王府成為嫡女。

  「鐘子芳坐著安平王府的馬車離開秀水村那天,她透過車簾子,看見干娘哭倒在泥濘地中,因為你死了。」

  鐘凌雙目含悲,她痛恨死亡,但穿越一遭,卻讓她一再遇見。

  上官肇澧嘆息,原來真的有宿命,義父精通五行八卦、易經命理,他替自己蔔卦,算出他將亡於明年六月,因而離家整整三年,親自去尋找他師父,但求師父能為義子改命換運,避開死劫。

  「……鐘子芳在二十歲那年,因二皇子後院明爭暗鬥、波濤洶湧,最後死於妻妾爭奪戰中,她不甘心,想要重生,親手改變自己與親人的命運,可惜她要不回自己的身體,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把靈魂脫離出去,只好承諾她,盡力改變娘和阿靜的命運。可我沒做到,是我的疏忽。」

  「不要把所有錯全算到自己頭上,你沒那麼厲害,如果你連命運都可以改變,玉皇大帝會自動讓位。」

  鐘凌噗地笑出聲,這是她聽過最動聽的安慰詞。「原來是玉皇大帝不想讓我太囂張才打壓我的?」

  「不要再回頭想鐘三嬸的死,你該往前看。」

  她點點頭,同意。

  「你來自什麼地方?」他問。

  「一個你無法想像的地方,那是和這裡完全不同,如果人類的發明是一代一代累積傳承下去,以現在的科技與文明做推估,我出生的世界應該比這裡晚個幾百年。」

  「我聽不懂,舉個能讓我理解的例子。」他有豐盛的好奇心以及強烈的求知欲,企圖理解那個無法想像的地方,因為……它和她有關系。

  鐘凌很開心,他沒用許仙看「現出原形的白素貞」的目光看她,沒有大喊一聲「何方妖孽」,而是要她舉例光陰造成的差距。

  她更佩服他了,在此時此刻。

  鐘凌讓他稍等一下,自己往書房走去,取來筆墨紙硯,這裡沒有投影片,但她需要圖片來為自己的講解加分。

  「我們那裡出門不坐馬車,坐的是汽車、高鐵或飛機。馬車需要走三天三夜的路程,高鐵只要一個時辰就會到,飛機在天上飛,可以橫越五大洋、七大洲,而這七大洲上有一、兩百個國家。」

  她在紙上畫出高鐵、飛機、汽車,不太像,她擅長做餅干,不擅長畫畫,但無所謂,反正他也沒見過實體,她怎麼畫都算數。

  「我住的地方,那裡男男女女都要念書,就算腦子不好也可以念啟智學校,我們尊重每個人的人權,不管是大人或小孩,所以“來人,推下去斬了!”、“這個死奴才,給我杖斃!”對不起,這種不文明的話在我們那裡是聽不到的。」

  「你說,男男女女都要念書?」

  「沒錯,從三歲上幼稚園,到二十三歲大學畢業為止,當然也有人不喜歡讀書,十九歲後就不念了,有人熱愛學問,一路念到三十幾歲,拿到博士學位,要看各人的狀況而定。」

  「讀那麼久的書?哪來那麼多書可念?」

  「那你就不懂了,我住的地方是個資訊爆炸的時代,什麼東西都需要學習,我們種出來的蘿蔔又大又肥,一只雞從小到大只要養兩、三個月,我們的花椰菜不只有綠色的,還有白色、紫色、金黃色。我們基因改造出來的植物不會被蟲子咬,我們不需要公羊加上母羊就能做出復制羊。

  「你們抬頭看的是月亮,想的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但我們抬頭看月亮,想到的是第一次登陸月球的阿姆斯壯,是月球反射太陽光。

  「十九歲以前,我們學國英數史地,同樣一句謝謝,我會講“多下”、“阿哩阿豆”、“扛桑哈咪答”、“Thank you”、“Merci”……各個國家的語言。

  「籠子裡關四十七只雞和兔,共有一百一十八只腳,我可以快速算出有三十五只雞、十二只兔子。有一百一十五個橘子和六十九顆蘋、四十六顆桃子,最多可以分給幾個人,讓每人得到橘子、蘋果、桃子一樣多?很簡單,只要求它們的最大公因數就出來了,答案是二十三人。」

  巴啦巴啦一大串,鐘凌越講越得意,上官肇澧的眼睛越聽越大顆,那是佩服、是贊美,是說不出口的驚嘆。

  「你們人人都認識字?連農人、工人、奴婢?」

  「原則上是的,不過我們那裡沒有奴婢,我們強調人權,在我們那裡,皇帝、大官的另一個名稱叫作公僕,公眾的僕人,他們是用來服務百姓大眾的。」

  哪像這裡的皇帝不像話,叫人去死,人家就得乖乖死,她敢保證,那些大臣在說「萬歲萬歲萬萬歲」時,心裡想的肯定是「快死快死快快死」!這麼一推理,就可以解釋為何多數皇帝命都不長,應該是被詛咒死的。

  上官肇澧相信她,雖說她說的事實在匪夷所思,實在教人無法想像,她住的地方和這裡很不一樣。像想到什麼似的,他反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把《三字經》解釋成那樣?」

  咻!一句話,正在自傲、自信、優越地遨游天際的天使凌,被古到不行的爛弓箭射中,折翼天使以重力加速度往下摔,黑線以斜向交叉方式在額頭上交織成密網。

  咳、咳咳,她接連干咳數聲後,說道:「我們那裡是不讀《三字經》的。」

  「為什麼不讀?」

  「因為……古聖賢的許多觀念已經不符合時代所需。」

  「怎麼說?」

  「比方“三才者,天地人”,你們認為構成生命的基本要素是天地人,這話太不科學,構成生命的是細胞、是染色體、是基因。比方你們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對我們而言是“職業歧視”,而“男尊女卑”是“性別歧視”。養不教怎麼會是父之過?在我們那裡教書的老師多數是女子,而家庭教育的領導者一向是母親。」

  她硬拗著,把那個沒念《三字經》的錯推到新式教育頭上。

  他體貼地點點頭,表示理解。

  「何況我們學得太多,也實在沒時間去學那個,你知道熱空氣往上、冷空氣往下嗎?你知道我們住的地球是圓的不是平的嗎?我們之所以沒有在地球旋轉的時候掉下去是因為有地心引力,如果我們在地球可以往上跳一尺,在月球可以跳六尺,因為月亮的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

  她補上一堆話,直到看見贊嘆從他眼中慢慢復蘇,才閉上嘴巴。

  「在那裡,你叫什麼名字?你怎麼穿越過來的?」

  「我叫鐘凌,凌晨的凌,母親生我的時候是凌晨三點,她整整痛一個白天加上大半個黑夜,她老說自己這麼拚命把我生下來,如果我不孝順,就要把我剁成肉醬喂狗。可一場車禍後,我穿越了,不知道被車子碾過,我有沒有變成肉醬,但我再沒有機會可以孝順她了。」

  鐘凌嘆氣,偶爾午夜想起,她覺得老媽真倒楣,怎麼會生到她這個討債鬼,一個人辛辛苦苦把她拉拔長大,福氣還沒享到,女兒就飛了。

  眼見她的失落,他又握握她的手說:「以後,我喊你鐘凌好嗎?」

  「好。」她松口氣。不明所以,在他身邊,她總是感覺輕松,好像天塌下來真的會有高個兒頂住。

  上官肇澧把話題轉回來,問:「你打算帶阿靜離開?」

  「對,這是我唯一想得到,能夠避開惡運的方法。」

  「依照鐘子芳前世記憶,你已經避開王水木,不會有人將阿靜賣掉。」

  「我之前也是這樣想的,沒有王水木來搶奪家產,娘不會被逼入絕境,再加上你給的那帖藥方,娘的身體漸漸痊愈,她沒道理死掉的,但是現在……你看!」她搖搖頭,賊老天可不是好對付的,祂總在出其不意時狠狠地給你一拳。「我能想到的關聯性就是秀水村,如果那天我別讓娘跟著回來,就不會出鐘理和李大戶那檔子事,是我疏忽了,如果我再防得更嚴謹些……」

  鐘凌忍不住哽咽,這段日子的相處,盧氏不只是鐘子芳的娘,也是她的娘,她心中的沉慟是失去親人的哀愁。

  他握住她的雙肩,凝聲道:「記住我的話,不准把過錯全記在自己頭上,你不是神。」同樣的話,他不得不一說再說。

  她點頭,「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把阿靜留下來。」

  「有沒有想過,你們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姊弟,走到哪裡都很危險?萬一碰上拐賣人口的賊人怎麼辦?」他語重心長地問。

  「我們有錢。」不管哪個年頭,都是有錢人說話。

  「錢越多,越危險。」他搖搖頭,反對她的天真。

  「我讓四哥哥陪著我們一起走,我還有小春、小夏她們。」

  「一群十幾歲的小子、丫頭,更好了,迷藥一把,醒來你們各分西東。」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認為我帶阿靜離開是好主意。」她生氣了,哪有朋友不幫忙、不贊聲,還處處扯後腿的?

  「沒錯,我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要我把阿靜留下來等死?對不起,辦不到,我已經失誤過一次,絕對不容許自己一錯再錯。」

  他口氣嚴峻起來,怒目橫眉,氣勢嚇人。「鐘凌!要我講幾次你才明白,鐘三嬸發生意外不是你的失誤。」

  「所以呢?是命運?如果是命運,老天爺干麼讓我穿越,干麼讓鐘子芳把記憶灌注到我腦子裡,不就是希望我能夠阻止即將到來的不幸?難道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看阿靜死才是對的?」她著急了,口氣不友善,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死命瞪著他。

  上官肇澧沒有因為她的口氣而惱怒,反而放柔音調問:「你先別急,告訴我,你覺得潛山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這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他以為把話題轉開,就能讓她忘記阿靜的問題?她沒那麼笨的。

  鼓起腮幫子,鐘凌半句話都不回。

  「外面都說他退隱朝堂,說秀水村風水好,他選擇一個好地理頤養晚年。你覺得呢?」

  他再次勾她說話,但她生氣,硬是不答不說。

  倔強丫頭!上官肇澧看著她的臉失笑。

  她不開口,只好他來接話。

  「潛山先生學富五車、高才博學,這樣的人在皇帝想扳倒莊黨、急需人才的時候,怎可能讓他退隱致仕?」

  很好,她的注意力終於讓他給勾住,鐘凌直覺接口,「所以他不是退隱,是到秀水村來替皇帝從事地下工作,他是007?」

  他雖然聽不懂什麼是地下工作,但能夠聯想得到,至於007,有空再來問清楚。「對,他在這裡替皇帝搜集淮南一代莊黨黨羽的把柄,等朝廷開始動作時,這些黨羽自有潛山先生收拾,一個也逃不掉。」

  鐘凌恍然大悟,難怪他買那麼多地,又不是要蓋大安森林公園,他是要……藏兵藏馬、藏FBI。

  「你想告訴我,潛山先生身邊有足夠的人手,阿靜跟在他身邊反而安全?」

  「沒錯,只要他待在潛山先生府裡,那就是銅牆鐵壁,何況還有劉爺爺和阿志在,你完全不必擔心他的安全。」

  「可是……」

  「鐘三嬸過世的日子和鐘子芳記憶中的是同一天嗎?」他問。

  「對。」

  「很好,現在你有兩個線索了,第一:事件會發生秀水村。第二:發生的時間日期是一樣的。既然如此,是否意謂著在明年四月之前,阿靜是安全的?」

  「理論上沒錯。」

  「那麼在你找不到更好的安排之前,讓阿靜先跟著潛山先生吧!潛山先生喜歡阿靜,有他悉心栽培,阿靜的仕途不必操心。

  「至於你,在未來幾個月裡好好想清楚,明年四月要把阿靜帶到哪裡,想好、做足安排,到秀水村把阿靜接走,等避過災禍再將阿靜送回來,這樣也不至於耽誤他的功課。」

  他的話很具說服力,也分析得條理分明,鐘凌認真考慮半天,決定照做。

  是,暫且把阿靜留下,等找到新的落腳處,建立起安穩生活後,再將阿靜接過去,這樣既不會耽誤他,也不必讓他跟著自己冒險。

  見鐘凌點頭,他又問:「那你呢?你想留在井風城或是……」

  「我要進京!」

  她的回答令他訝異,他怎麼都想不到她會選擇京城。「你不想躲開安平王府?難道不想避開二皇子了嗎?」

  「我為什麼要躲開?沒有王水木的出賣,誰知道誰是我爹娘?就因為我一張像姑母梁玉娘的臉蛋?天底下長相相似的人多了去,我們那裡還有綜藝節目專門尋找明星臉呢。

  「何況前輩子是鐘子芳無依無靠,自以為找到親生父親和一門好親事,便飛蛾撲火、高高興興地迎上前,我不是鐘子芳,我知道未來走向,只要我不承認,誰能勉強我去當安平王的女兒?」

  上官肇澧點點頭,同意她的說法。「既然如此,我把阿六留下來,他對京城很熟悉,應該可以幫上你的忙。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

  而他也該盡快上路,免得肇陽碎碎念。

  鐘凌不想,因為知道,明天醒來他就不在了,可卻也明白,他為她的事專程一趟跑回秀水村,若不是非常非常非常忙,他不必連夜離開。她已經是個大麻煩,若是懂得體貼人,就應該讓他早點離開。

  因此她乖乖聽話,回房裡歇下。

  這些日子累得太狠,也不知道是情緒傾吐完心寬了,還是有上官肇澧在的屋子,讓人多出幾分安心,本以為會遲遲睡不著的,卻不料幾乎一沾到枕頭,她便沉沉入睡。

  上官肇澧收拾好東西,交代過阿六,千叮嚀、萬囑咐,事事謹慎小心,務必讓鐘凌在京城順利立足。

  阿六應得飛快,現在要他做什麼都好,只要主子快點返京,快點回到四爺身邊就行。

  該交代處理的事都齊備了,上官肇澧換上一身夜行衣,預備返京。

  臨行,心念動,他轉個方向,往鐘凌屋裡走去,本只打算多看她一眼的,卻沒想到床上的她正在作惡夢,她汗流浹背,不安地轉頭揮手,低聲喊娘。

  唉,她這樣,教他怎麼走得了?

  他彎下腰,用衣袖為她拭去汗水,卻在昏黃的燭光下發現她眼角淚滴,心發酸,澀澀的苦味在唇舌裡翻攪。

  心一陣陣抽疼,眼睛一閉,再張開時,作出決定。

  片刻,他離開鐘凌的屋子,對阿六道:「你打發人回京城,告訴四爺,就說我在溎縣和他會合。」

  啥!主子不走了?

  阿六聞言,一個不小心差點沒站穩。不會吧,溎縣的事迫在眉睫,與莊黨的戰爭一觸即發,主子居然在這當頭選擇兒女情長?

  啊!四爺肯定會剝掉他一層皮啦!

  上官肇澧不理會他的哀嘆,回到屋裡,卸去鞋子躺在鐘凌身旁,手臂一伸,將她攬在懷中。

  不多久,鐘凌像是聞到令人安心的味道似的,漸漸安靜下來,她在他頸窩處尋到一處妥貼的地方,再不輾轉反側,偎著他的體溫,熟睡……

  鐘凌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這樣沉,好像幾百年來都沒有好好睡過一場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賀澧……不,是肇澧,發現他竟然躺在她身旁。

  他還沒走?還以為一大早醒來就看不到他了,沒想到……

  說不清楚內心的感覺,被一個單身男人偷渡上床,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嗎?應該不是,但如果那個男人長得像金賢重,如果知道他總是在暗地裡關注自己、幫助自己,如果他聽見自己孤立無援,便迫不及待從遠方趕回來……

  那麼,是的,她開心、安心、糖包心,濃濃的幸福感驅逐她連日來的深沉悲哀,力量一點一點在她體內凝聚,因為,他在。

  這算不算劈腿?

  男未婚、女未嫁,她和他連二壘都沒上,即使他偷渡上床,即使她因此而偷笑。以古代的標准,她該浸豬籠,但以二十一世紀的標准,不算什麼,她鐘凌決定以二十一世紀的標准來看待此事。

  但他呢?他的標准在哪裡?

  標准決定行動,也許他只是好心,也許他沒想過她會提早醒過來,也許他打算天亮就走人,不被她發現,也許……不管哪個也許,她都相信,他並不想壞了她的名聲。

  鐘凌是有成人之美的善良人,於是她決定閉上眼睛,假裝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她又睡著了,在心存善念之後,這並不困難,因為在他身邊,她很容易便能放松自己。

  半個時辰過去,上官肇澧醒了,望著鐘凌熟睡的臉龐,笑得不像自己,像……被起司砸中的大老鼠。

  她越長大、越美麗,一直覺得她與眾不同,現在他終於明白她為何不同,因為生長的世代不同,遇事、看事、解決事情的態度從骨子裡就不同,她不需要刻意,簡單的舉動就能吸引他所有的注意。

  輕輕地,將自己的手臂抽回,他很小心,生怕擾醒鐘凌,他放緩動作與腳步,轉回屋子打理自己。

  洗臉、盥洗、換衣服,他做著每天重復的事時,放任臉部肌肉被笑意控制,並且滿心想像著,當她醒來後發現自己尚未離開,會不會高興?

  第二次清醒,鐘凌是被冷醒的,夢中的暖爐被人搶走,北風一陣一陣吹襲,凍得她起雞皮疙瘩。

  坐起,發覺棉被還在身上,可是好冷,她縮縮身子,把自己蜷成一顆球,傻傻地看著空了的半床邊,心、失落。

  他走了,她想。

  她一邊失落著,一邊安慰自己,他有那麼多重要的事該忙,他能為她長路迢迢走這趟,已經很夠朋友,她不該期待更多。

  深吸口早晨微涼的空氣,她鼓勵自己下床洗臉更衣,握緊拳頭輕喊一聲「加油」,是的,沒有時間沮喪,她必須振奮。

  走出屋子,陣陣笑聲傳來,那是阿靜的。

  他的心情也晴朗了?因為肇澧的傾聽?因為他和自己一樣,一個寬大的懷抱給足了安全感,讓人又有勇氣往下走?

  鐘凌端起笑臉,把心頭的失落壓下去,跨進廳堂裡,意外地……看見肇澧!

  他沒走?一個大大的驚嘆號之後,是Line貼圖裡的大笑臉,頓時,心情飛揚。

  「睡得好嗎?阿靜說,你很多天沒睡了。」賀大娘轉頭對她說。

  「睡得很好,謝謝大娘。」答話時,她的視線頻頻飄向上官肇澧,好像要一再確定他真的沒走似的。

  看他一回,快樂一點點加上甜蜜一點點再乘以幸福一點點,二十一世紀的女人數學很厲害,一下子就算出答案,那個答案叫作美滿。

  賀大娘發現鐘凌下意識的視線,忍不住莞爾,說道:「快點坐下來吃飯,別餓著了。」

  鐘凌這才發現自己很花痴,紅了臉,快步走到桌邊。

  今天早上,上官肇澧又變回賀澧,一把大胡子蓋住大半張臉,害她好想念金賢重。

  「干娘,你們在聊什麼?這麼熱鬧。」鐘凌找話題說。

  「是阿靜說他在潛山先生那裡念書的事兒,潛山先生確實是個好先生,才多久時間,阿靜的學問進步很多呢,說不准三年後真能考舉人了。」賀大娘滿臉慈愛地看著鐘子靜。

  「不行,先生說了,得多等幾年,我的年紀小,學問還是扎實點的好。」他謙虛道。

  鐘凌眼看弟弟得意驕傲的自信模樣,他似乎很喜歡潛山先生,所以把他帶離開秀水村的想法,恐怕是自己的一相情願。

  她摸摸阿靜的頭問:「阿靜很喜歡潛山先生?」

  「是,先生懂得好多,他告訴我,學問要活用,不能死讀書,我很懷疑自己的學識根本不行,怎麼能考上秀才?」

  他的話讓正在喝粥的上官肇澧嗆了一下,鐘凌抬頭望他,他作賊心虛,不敢直視自己。

  鐘凌想到什麼,微驚,不會吧,阿靜這個秀才是關說來的?

  有可能,他都能讓潛山先生收阿靜為徒,不過是一個小秀才,壽王世子想關說有何困難?就算他身分尚未亮出來,還有個四皇子在啊。秀才,不過是一句話的工夫。

  難怪他離開那天,預估阿靜能金榜題名,還要她—— 「與其擔心他會不會考上院試,倒不如操心他會不會少年心性,驕奢了性情。」

  他在背地裡,究竟還為她做了多少事?

  「姊姊,潛山先生誇你很聰明呢,還說如果你是男子,定要納你入門下。」

  「你這麼喜歡先生,如果姊姊想到京城做生意,阿靜想跟姊姊離開,還是留下來跟隨先生?」

  這種二選一的題目很過分,就像問男人—— 我和你媽掉進海裡,你救誰?這種題目的形成純粹是為著為難別人,但她還是忍不住想知道,自己和那位先生孰輕孰重?

  「姊,以後我會賺很多錢養你,給你置辦嫁妝。」

  他卻回答一句不搭軋的話,但大家都聽明白了,他是讓姊姊別到遠處做生意,是想告訴姊姊她未來會有依靠,也是想表達他雖然還小,但他有肩膀,可以當姊姊的憑恃,重點是:他不想失去先生的教導。

  話雖婉轉,鐘凌卻是明白了。

  「我知道了。過幾天姊姊會進京城一趟,我想在那裡開間新鋪子,娘一直很在意,如果你考上進士在京城留任,怕咱們的錢不夠在京城買屋宅。所以我們分頭努力,阿靜跟著先生好好念書,姊姊努力賺錢,買屋、買田、買鋪子,等阿靜當了官,也不怕沒有銀子應酬官員。」

  「可是姊……」他拉拉鐘凌的手,不舍得她離開。

  「別擔心,姊姊會回來看阿靜,說不准哪天皇上心血來潮,讓你的先生回京任官,咱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鐘凌意有所指地朝上官肇澧望去一眼,他點頭回應—— 會的,莊黨之事落幕,潛山先生定會回京任職,他是皇帝要重用之人。

  得到她的應諾,鐘凌對弟弟說:「快吃吧,待會兒姊姊送你回先生那裡。」

  她想清楚了,只要在事發之前把阿靜帶走,五月再回來就行。

  肇澧說得對,時間、地點是關鍵,那次她避開鐘家二房的算計,王氏自作孽不可饒,害人不成反害己,之後他們的生活成功轉向,全家不再為金錢所迫,再沒有一個王水木出現,逼得他們走投無路。換言之,只要避開關鍵點,就會一路順遂。

  姊弟倆在賀家叨擾了一夜,臨行,鐘凌再三向賀大娘道謝,之後上官肇澧和鐘凌便坐著馬車送鐘子靜回潛山先生的府邸。

  馬車上,鐘凌把握時間對弟弟諄諄叮嚀,要他好好學習,武功也別落下了,有強健的身體才能念好書。

  她又說:「我讓爺爺和阿志在這裡陪著你。」

  「不好,姊姊一個人到京城,我不放心。」

  「別擔心,有賀大哥在呢,還有阿六哥哥。你讓爺爺和阿志陪著,我少操點心,事情才能做得好。」是習慣也是時機未到,她還是如此稱呼他,並未打算改口。

  「可是……」鐘子靜還有話說。

  上官肇澧截下他的話,道:「別操心,你專心讀書就是。京城裡我有熟人,自然可以護得你姊姊周全。」

  有他的話,鐘子靜就安心了,他想想,也是,徐大哥在京裡,知道姊姊上京城開鋪子,定也會多方照看。

  見弟弟不再反對,鐘凌遞給他三個荷包,認真交代,「每個荷包裡面有二百兩,你和阿志、爺爺身上各帶一個。」

  「我用不著銀子,吃穿的事先生照看得很周到,姊姊出門在外,身上多帶些銀子才是正理。」

  「這銀子不是讓你們花的,是讓你們用來應付不時之需,比方爺爺這次為了姊姊受重傷,日後還得好好保養斠性子倔、好面子,哪裡肯向先生討要補品養身子,阿靜要懂得心疼人,有師兄進城,別忘記托他們給爺爺帶點補品。再比如,要是碰到先生生辰或是師兄生辰,總得置辦點禮物,做官可不是學問好就行的,還得懂人情世故。你把銀子收好,如果不夠用,就回唐軒跟四哥哥要,銀錢的事別吝嗇,知道不?」

  聽著姊姊的殷殷囑咐,他一字一句牢牢記住。「我明白。」

  「娘不在了,阿靜得比以前更懂事,要會照顧身體,不可以生病,我們答應過娘的,要把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好,娘在天上看著咱們呢。」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忍不住哽咽。

  鐘子靜亦然,他低下頭,微微一點,淚珠子被甩出眼眶外,墜在青色衣衫上頭,印出兩個黑點。

  鐘凌一把抹去淚珠,摟摟他的肩膀說:「阿靜,別再傷心了,我們要化悲憤為力量,要活得好好的,要生氣盎然,不能教爹娘擔心。」

  他又點頭,再甩出兩滴淚。

  看兩姊弟這副模樣,上官肇澧抑不住心疼,一手一個,將他們攬進懷裡,承諾道:「別害怕,有賀大哥在的一天,你們姊弟就會平安喜樂。」

  鐘子靜抬起頭,靦腆道:「姊,真好,咱們有大哥了。」

  鐘凌用力點頭,用力笑著,附和阿靜的話,「對,真好。賀大哥在,一直一直在,我們就不害怕。」

  上官肇澧也跟著點頭,他明白她為什麼說「一直一直在」。他暗暗立誓,為了她,他會更加珍重自己。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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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7: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大伯母求救命

  送走鐘子靜,回程路上,鐘凌問:「我想到幾件事,有些不明白。」

  「你說。」

  「為什麼你知道鐘子芳已經死在山上?知道我死而復生?」昨天情緒太激動,事後回想,這才發覺他的話裡有漏洞。

  她終於追問,上官肇澧早在心裡揣測過千百次,自己該怎麼回答她才好,但無論怎麼琢磨,都琢磨不出比誠實更好的說詞。

  「你不是說,鐘子芳把她的記憶全給你了,你應該知道的,不是嗎?」

  「沒有,她給的記憶中獨獨缺漏這段,娘曾經追問過我,問那天我和爹爹在山上碰到什麼事,爹是怎麼死的?我說不出所以然。」

  是因為太害怕,鐘子芳刻意遺忘那段?她不知道。

  上官肇澧點點頭,說道:「我告訴過你,莊黨無數次派人刺殺四皇子。」

  「對,所以你們一明一暗,互相幫襯。」

  「那次肇陽來找我,當時我查到莊道洪盜賣官糧的證據,而他剛剛擒殺了國舅爺莊進成的一名死士,那名死士身上帶有燕國太子給莊進成的書信以及大筆銀票。」

  「燕國太子?那是通敵叛國嗎?」

  「沒那麼嚴重,燕國還算不上咱們天燁皇朝的敵國,但他們國小、地小,容易受鄰國欺辱,偏偏國內沒有鐵礦,生產不了精良武器。」

  「這個錢,國舅爺賺了?」

  「對。」

  「鐵礦不都是歸屬朝廷的嗎?他怎麼買賣?」

  「很簡單,戶部、兵部裡多得是他的人,每回朝廷鑄造兵器送往各個軍營時,五千把弓大筆一揮便變成三千把,一萬柄槍剩下六千,多余的便以絲綢茶業的名目送往燕國牟利。」

  「經年累月的,那可是一大筆驚人的銀子。」古人貪污的能耐不輸現代人,難怪俗語說,做官不貪衰三代。

  為什麼要忍受十年寒窗?求的就是個貪污條件!

  「還是無本生意。」上官肇澧笑著補上一句。

  「連朝廷的東西都敢盜賣,國庫通家庫,國舅爺把朝廷當成他們家開的?比起來,盜賣官糧的莊道洪還真不算什麼。」鐘凌嘆為觀止。

  「沒錯,莊進成食髓知味,在全國各地派人探勘挖掘,看看能不能挖出銅鐵金銀。」

  「所以呢?挖到了嗎?」

  「挖到了,這是後話。當時肇陽擒殺莊進成的死士,搜走他身上的書信,卻沒料到莊進成為人小心,送信人後頭還會派十數人暗中保護。書信的內容讓他驚詫不已,他順路往秀水村來,想與我商議此事,沒想到保護死士的那幾人一路集結同黨,追殺過來,他們在山林中找到我和肇陽。

  「當時,我身邊只有阿六,肇陽身邊只有清風,以四對數十人,我們屈居下風,若不是對方不敢把動靜鬧得太大,引來地方官的注意,恐怕那次我們凶多吉少。」

  肇陽之所以急著尋他商討主意,是因為皇帝心思縝密,若由肇陽親自將線索交上去,怕會造成皇帝不好的印像,認定是肇陽想將太子拉下台,暗地動的手腳。

  因此這些年來,莊黨的惡行惡狀,他們都必須迂回謀算,讓不同的人、藉由各種不同的狀況鬧到皇帝跟前,一是不教自己成為莊黨的目中釘,一是不讓帝心起疑。

  「後來呢?」

  「我們且戰且退,退到山坳處,遇見鐘明和鐘子芳父女,鐘明是認得我的,他很熱心,將我們四人藏身在一個隱密的洞穴中,若是無人帶領,很難被發現。我們藏好後,他承諾進城找周大人來救我們。

  「但是他們離開不久,便遇見莊進成的人。鐘明性格沉穩,幾句話哄得敵人相信,一路行來他並未見到任何人,但是鐘子芳心虛,幾句話就被哄出真相,雖然她及時住嘴,沒透露我們藏身的地方,但對手哪裡肯就此放過。」

  「然後呢?」

  「他們想哄鐘子芳領人找到我們,鐘明企圖阻止,對方不耐煩,一劍穿胸,當場殺死鐘明,鐘子芳見狀嚇瘋了,她撲在鐘明身上放聲大哭,任對方再怎樣威言恐嚇,她只是一個勁兒的哭,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他們嚇她、抓住她,強逼她帶路,突地她發起狠,狠狠咬上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對方吃痛將她推開,不料,她沒站穩,一路從山腰處往下滾,撞到大樹樹根方才停止。」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嘆口氣,鐘家父女與那些人對峙的地方離他們的藏身處雖不遠,仍能見到身影和隱約的說話聲,但對方的動作太快,殺了鐘明後他一度想衝出去救鐘子芳,可肇陽攔著他,低低提醒,就算他們現身,那小丫頭最終還是活不了。

  「她死了,無人可以逼供,他們把附近都搜遍也找不到我們,只好往後山一路尋去。敵人離開後,我們確定鐘明和鐘子芳已經沒了氣息才離開的。」

  鐘凌明白了,鐘子芳是因為罪惡感,認定是自己害死父親,才刻意遺忘那段經歷,也是因著那番遭遇,以至於潛意識裡她對肇澧避之唯恐不及,寧死也不願與他結親?

  上輩子鐘子芳撿回一條命,卻還是在二十歲那年香消玉殞,這一世換成了自己的靈魂,她一定要改變結局。

  「為什麼不幫他們收屍?」鐘凌問。

  「我不想讓對方猜到,我和秀水村的村民有關系,生怕日後村民不得安寧。你無法想像,莊進成的手段有多殘忍,他曾經道聽塗說,說紫河車能讓男人重振雄風、延年益壽,居然在一夜之間殺死一個村裡的五個孕婦,剖腹好得胞衣。事發當地的裡正、縣官不忍百姓受苦,想往上舉報此事,莊進成聞訊竟一把大火將整個村子三十七戶人家連同縣官全數燒死。」

  一陣陣雞皮疙瘩浮上來,鐘凌可以想像,他們可以輕而易舉殺害一對父女,若是能逼迫上官肇澧出面,殺戮一村子的百姓又算得了什麼事?

  「他把人命當螻蟻看待?」

  「莊進成的父親莊德文是二皇帝,你說他是什麼?二太子!」

  上官肇澧嘴邊露出一絲冷笑。連一個小小的呂氏,一只他手下養的狗,都敢禍害壽王府,他有什麼不敢的?壽王不是普通百姓,他可是皇帝的好兄弟吶。

  這會兒鐘凌徹底明白了,所以他為她爹爹的喪事伸出援手,他聽聞她娘的死訊急趕而來,他為阿靜的課業盡心,他處處幫助自己,他給的溫暖,為的是……報恩?抱歉?

  這樣解釋很合理,可是合理的推測,卻推測得她心情低落。

  搖搖頭,她撇開低落,她明白自己之所以低落,是因為要求太多。

  她要求友誼純粹,要求他對自己的好沒有背後原因,可這天底下哪有平白無故的好,他已經是個大好人了,願意為自己的罪惡感默默付出,她還能要求什麼?

  苦苦一笑,她問:「不是說要回京的嗎?」

  「考慮再三後,我決定直接到港縣和肇陽碰面。」她這是不想看見他?

  他的想像力讓自己心情郁郁,只不過掩飾得很好。

  「港縣?你們到那裡做什麼?」

  港縣是劉爺爺的家鄉,那時他們住的那座山林被皇後的娘家人占據,當地官府不但沒有為百姓伸冤,反倒助紂為虐,迫得劉爺爺不得不帶著病重的媳婦和阿志離開老家。

  「講到這個,我們欠你一句謝謝。」

  「怎麼說?」

  「當今聖上喜歡微服出巡,那回到淮縣本是經過,卻沒想到在半路上遇見你和劉爺爺,你們的對話引起他的重視,皇上暗地派人到那座山裡探查消息,一探二探,探得莊家在那裡開采鐵礦、制造兵器,還蓄養了三萬士兵。」

  這件事讓皇帝下定決心將莊黨全數鏟除。

  皇帝可以忍受莊家貪財、貪權、貪勢,終究當年若無莊家的全力扶持,他不但無法平安長大,更甭想登基為帝,因此不管多少刺扎在心頭,只要不動搖國本,皇帝都給予莊家極大的包容。

  皇帝甚至向朝臣百官透露過,只想削去黨羽、保住莊家,可蓄養兵馬之事一經查出,就不再是小事,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蓄養兵馬?除了謀朝篡位,還有其他可能?這可不就是動搖國本了?

  上官肇澧和上官肇陽早探得此事,只是還沒找到適合的法子透露給皇帝知道,此事牽連甚廣,倘若處理不好,怕會連自己都搭進去。

  誰知天上掉下大好事,皇上會在出游途中遇見鐘凌和劉星堂,更沒想到一老一小口無遮攔地談論此事,一個巧字,鐘凌成為上官肇陽嘴裡的福星。

  「那座山中真有鐵礦?」鐘凌吐舌頭,她果真是神機妙算劉伯溫嗎?居然隨便蒙幾句也讓她給猜中。

  「對,那座山裡只住著十來家獵戶,山地取得並不難。」

  他們認為,莊家開采鐵礦不見得是要謀朝篡位,頂多是莊皇後的兩手准備,畢竟朝上有莊德文把持、後宮有莊皇後坐鎮,太子雖庸碌,卻也在位多年,莊家的地位穩若泰山,沒道理謀反。

  莊家許是想把兵器買賣的生意做大,至於招募的那些士兵,是為著開采、制造、運送,想必那座山的鐵礦蘊藏量相當豐富。

  但他們不能讓皇帝往銀錢那方面想,只能收買皇帝的身邊人,要他們將莊家欲謀朝篡位的念頭深植皇帝心中。

  既是謀朝篡位,事情就大了,除動用武力之外,無法將其根除。

  然而莊德文位居高位,一旦知道皇帝想動用軍隊圍攻港縣,自然曉得事跡敗露,要不是想盡辦法動之以情,說服皇帝莊家無亂臣賊子之心,就是干脆鬧大,直接造反,莊家黨羽眾多,數年來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早已盤據朝堂各個角落,真要動用軍事,皇帝不見得穩贏。

  幾經盤算,皇帝決定混淆視聽,下令讓四皇子上官肇陽領軍前往西方練兵。

  西邊的魯國有大將軍魯鑫,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幾年魯國周邊幾個小國被他們打得無招架之力,隱隱有往天燁皇朝進擊的趨勢。

  眼下朝堂無人能應戰,最後派了上官肇陽派出馬,只不過他尚未領過軍,因此皇帝予以一萬兵馬,讓他演練。

  得知聖意,莊德文、莊進成父子自然樂意附和,多年來他們幾次對上官肇陽動手,卻一回回讓他平安躲過,也不知道是他運氣好得天庇佑,或者他是個難纏的精明人物。

  魯國大將魯鑫並非簡單人物,面對即將爆發的戰事,朝堂根本無人可以出戰,上官肇陽肯挺身而出是再好不過的,若他能戰死沙場,更是大好消息,少了個可以威脅太子之位的人。

  「是啊又不難,一戶給一點錢就能解決的事,為什麼要強取豪奪,泯滅人性?」聽劉爺爺說,有獵戶死守家園,被莊家的人攔腰砍死。

  「如果用買賣交易,容易把事情傳開、鬧大。」上官肇澧解釋道。

  「你的說法有問題,我怎麼想都覺得莊家占地為王才更會引起騷動。」

  「你想想,誰沒事會拿白花花的銀子去交換一片山地?又不能犁平了種田,沒有收益的事誰願意做?再說獵戶本就是占山落戶,沒有房契、地契,且他們世代居住在那裡,若是給的銀子少了,必定不肯搬,要是給得多,誰不猜疑那座山裡有什麼好物,否則干麼砸大把銀子買下?

  「天底下的聰明人多了去,一猜二猜難保不會猜不出幾分道理,不如用權勢逼人,一句溫泉眼就把事情給遮掩過去,反正占地為主這種事權貴們做得多了。」

  上官肇澧一篇話將鐘凌給收服,錯誤的事在他嘴裡翻了盤,這天底下哪裡來的公平正義?

  「你這次奉皇命要奪回那座鐵礦山?」

  「對,原本我和肇陽在京城會師,領軍前往港縣,後來我想,不如直接到港縣與他們碰面,便不必來回奔波。」

  他不提鐘凌作惡夢的事,不說自己為她而心軟,反說了自己不願奔波,是因為……因為她有徐伍輝,更因為那個未知的預言,前輩子的自己確實是死了,不是嗎?

  他還是想娶她,但動機已經不一樣。

  過去他想在死後,把自己的身家留給她,保她不受別人迫害,現在想娶,是因為喜歡她、愛她,既是喜歡就沒道理讓她受傷的對不?如果他的死亡是無法避免的結局,他怎麼舍她為自己守寡一輩子。

  鐘凌心裡想的和他不同,她緩緩搖頭,擰緊的眉頭間添上憂郁。

  「怎麼了?」他問。

  嘆口氣,她道:「他們有主場優勢,又有精良武器,你們有多少人?」

  「一萬人。」他回答,即便不理解何謂主場優勢。

  「一萬對三萬,又是在別人的地界上,豈不是白白送死?不行,這場仗不能明著打,只能暗著打。」她扣著兩手頂在頷下,細細推敲。

  她後面兩句話,讓上官肇澧揚起眉心。

  她真是個聰慧丫頭,沒錯,他們就是打算暗著打,前頭領著操演大旗,經過港縣便化整為零,一萬軍隊分成數百股,從各地往山下集結後,再將莊進成一舉成擒。

  「你們想要山上那些鑄造好的武器嗎?」鐘凌又問。

  他不知道她的思緒怎麼會跳到這裡,這種事有什麼好討論,如果打贏,那些武器自然歸朝廷,如果打輸,啥也不必談。

  不過,他回答,「要。」

  「如果你們想要,自然不能一把火把山給燒掉,如果你們不要,法子就簡單得多。」

  她鄭重的態度,讓他覺得好笑,好像她真懂得戰爭似的。「你們那裡,每個人也都學習戰事嗎?」

  「除非念軍校,沒事誰會學習戰事,何況我們那邊的戰爭沒這麼麻煩,兩顆原子彈就能讓敵軍俯首稱臣。不過我看過不少小說,我胡亂說說,你就胡亂聽聽,若可以派得上用場就好,如果不行就當聽了一場說書,好不?」

  這話充分發揮她的痞子精神,意思是:我有才,不過呢這才用不用得上,您自個兒斟酌著辦,本姑娘不承擔責任的。

  她說得精彩,他聽得樂,彎起眉笑著回答,「行,我就當聽說書,你說吧,我洗耳恭德。

  「打仗的目的只有一個——贏,至於過程沒那麼重要,如果可以攻心,不一定非得殲人性命。眼下朝廷是個怎樣的狀況,人人心裡有數,雖稱不上百年難得一見的盛世皇朝,卻也是個太平時代,所以傻瓜才會想要造反,又不是吃不飽穿不暖,不造反就活不下去。

  「因此莊進成招募的三萬士兵,大約都是圖一份薪餉,混個好吃穿的平頭百姓,挑不出幾個胸懷大志、想當亂世梟雄的人物。既然如此,向心力約莫就不高。」她沉吟須臾,臉上浮起一抹笑,問道:「有沒有可能圍山?」

  「圍山?山上有沒有存糧不好說,但那裡的山產豐富,有樹有林有動物,光吃那些野味也能撐上一段日子。」他們必須速戰速決,因為接下來還有更大的一場戰爭在等待他們。

  「圍山的重點不是將他們困在裡面,而是要他們與外面斷了訊息。你想想,如果他們誤以為莊黨已經被朝廷給鏟除了呢?如果他們相信自己依附的勢力已經蕩然無存,是否還會誓死效命?」

  上官肇澧聞言覺得有趣,問道:「如果是你,你怎麼做?」

  「埋內奸、傳遞假消息,但莊進成肯定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父親在朝堂上那麼穩,皇帝不可能也不敢對莊家動手,因此聽到謠言,定會派親信下山返京,確定消息是否屬實。

  「圍山要抓的就是這些人,抓住他們,在他們面前演戲,最後再不小心被他們潛逃回營,藉由他們的嘴巴去散布謠言——“皇帝派大軍埋伏,企圖將莊黨最後勢力一網成擒。”想想,多可怕啊!好端端的,自己就變成“最後”勢力,逃都來不及了,誰還有心打仗?」

  他大笑,如果鐘凌的世界裡人人都這麼聰明,多穿越幾個過來,恐怕就能改朝換代了。

  這件事他們早就在做,在莊進成招募新兵的時候,肇陽便已經往裡面埋進數百人,那些人負責的就是鐘凌嘴裡的任務——散布謠言。

  「眾口鑠金,只要莊進成心生動搖、潛逃下山,不管是抓他威脅莊德文,還是殺雞儆猴,群龍無首的情況下逃離的人只會更多不會少,那麼那座山就不難攻破。

  「但是不管怎樣,終是要短兵相接,打起叢林戰你們不需要戰馬、長劍,需要的是更多的匕首、蛇藥、吹箭、陷阱,你們要將敵暗我明的局勢扭轉過來,方能以少勝多。」

  「吹箭?那是什麼?」

  鐘凌連忙比手畫腳地詳細解說,「用一條細竹管,前端放進淬毒的短箭,趁其不備,朝敵人吹去,中箭同時也中毒……」

  「敵人怎麼能讓你近身卻沒發現?」

  「偽裝嘍,身著綠色、褐色……與森林顏色相近的衣服,上面插點綠葉、樹枝,偽裝成樹,當他們靠近到敵人能發現時,已經被毒箭所傷,何況以吹箭取人命的動作很小,更不易被發現。你們這裡有能夠吸引蛇蟲的藥粉嗎?」

  「有!」

  「太好了,有了內奸,在戰事開打前,將蛇藥灑於士兵住處,不管有沒有真的引了蛇來被蛇咬,對軍心都是一大打擊,再傳出一點“真龍天子自有上蒼庇佑”之類的鬼話,弄點神跡,對方若還打得下去就真的有鬼了。」

  「神跡?」

  「比方用幾面鏡子,放在不同的角度,把山下的人像給投射到山上去,再放一點狼煙,模模糊糊的,雖然殺不了人,嚇人倒是挺好用。」看著上官肇澧越睜越大的眼睛,鐘凌笑著揮揮手,滿臉痞笑道:「不要太佩服我。」

  他搖頭,不是佩服,是覺得有趣,她的想法雖然稍嫌幼稚,但一個沒經歷過戰事的女子能想到這麼多,不容易了。

  他不介意給她一點信心,於是揉揉她的頭發,說:「你說得很好。」

  「開玩笑,穿越女呢!只有贏的分兒,沒有輸的理。」可像她這樣,不當王、不成後、不進權貴後院勾心鬥角,還能混到這麼衰的爛咖,大概也不多見。

  「你打算停留多久?」

  「三天吧,你什麼時候進京?」

  「盡快,和四哥哥談過後,我就帶著小春、小夏進京。」

  「帶她們?不帶你堂哥?」上官肇澧以為她不過有做甜食的好手藝,生意這塊還得仰仗鐘子文。

  「四哥哥能夠獨當一面,我想讓他留在這裡坐鎮,如果我在京裡搞砸了,至少根還在,隨時可以從頭……」

  話沒說完,唐軒已經到了,一陣吵嚷聲從車外傳來,夾雜著婦人的哭聲。

  鐘凌皺眉,拉開車簾,她從車窗往外一看。

  鋪子前有一堆人圍著,發生什麼事了?她急忙跳下馬車。

  車簾子方掀起,上官肇澧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她回頭,看見他衝著她笑,溫和低醇的嗓音從大胡子後頭傳出來——

  「沒事的,有我!」

  看見他彎彎的雙眉,明明沒多了不起的話,可自己的整個心情竟因為他一句,頓時心定、從容。

  是啊,還能有多嚴重的事?她答,「我知道。」

  進入唐軒,鬧得正凶的張氏發現鐘凌,她頓時排開眾人,快步搶奔過來,二話不說,拉住她的手臂,哭天搶地起來,圍觀的客人見狀指指點點,悄聲說著話,看戲似的。

  小春、小夏已經領著眾人擋在門口,卻擋不住大家的好奇心,店鋪不大,竟也擠進一、二十人。

  「大伯母,怎麼了?」

  鐘凌舉目望向鐘子文,他垂肩垮背,一顆頭都快往地板栽進去,一臉的無可奈何,羞愧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張氏不管兒子的態度,緊抓住鐘凌像是抓到救命浮木似的,力量之大,疼得她齜牙咧嘴的。

  上官肇澧見狀不滿意了,兩道濃眉橫飛,一把架開張氏的手,把鐘凌護在自己身後。

  「有話好好說。」

  他的聲音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撒潑的張氏倏地停下哭聲,粗粗的袖口一抹,抹掉滿臉淚痕。

  她隔著上官肇澧,對鐘凌說:「阿芳,求求你救大伯母一命,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大伯母這是走投無路了,不然絕對不會厚著臉皮找到這裡。」

  「娘,你別這個樣兒,鋪子裡有客人,你再鬧,今天生意都甭做了。」

  鐘子文心急火燎的衝上前,拽住張氏就要往外走,可張氏是個農婦,粗重活兒做得多了,很有一把力氣,他哪能一下子把人給拉走。

  張氏見自己的兒子見死不救,收住的哭聲再度響起。

  「你從小到大我把你拉拔長大,你竟然這樣對你老娘,早知道你這麼不孝,當年一生下就該把你掐死,免得我浪費那麼多米糧……」她嘴巴說著,手也沒歇下,啪啪啪地幾個清脆巴掌往兒子臉上、身上不斷招呼。

  老娘教訓兒子天經地義,兒子可不能還手,否則光口水都能把鐘子文給淹死,可她越鬧越不像話,圍觀的人聲音越發大了起來。

  鐘凌看不下去,急急分開張氏母子,說道:「大伯母你先別急,我們到後面好好說話去,這裡讓四哥哥做生意。」

  「我不想好好說嗎?我也是要臉子的啊,要不是兒子不孝……」

  眼看張氏又要唱大戲,鐘凌連忙丟給鐘子文一個眼色,和小春、小夏連拖帶拉地把張氏拽到後頭廳堂裡。

  他們離開,眼見沒好戲看了,圍觀的人紛紛散去,鐘子文這才抹了眼角濕氣,硬著頭皮繼續吆喝生意。

  來到廳堂,小春、小夏乖覺地退出去,張氏豁出去老臉皮,不管上官肇澧是不是在場,當著鐘凌的面就要跪下——

  見狀,鐘凌連忙攔住她,「大伯母,你別這樣,先坐下來,有事好好講。」

  她不知道張氏今兒個吃錯什麼藥,平日裡那麼要強的一個人,竟連面子都不要,當眾哭鬧,這事要是傳回秀水村,她都甭出門了。

  張氏沒坐,倒是上官肇澧像個沒事人似的坐下來,替自己斟茶。他不滿意張氏的態度,擺出那副大陣仗,那哪是求人幫忙,根本就是吃定鐘凌。

  鐘家大房、二房都不是省油的燈,旁的時候就算了,今兒個他在,誰能讓鐘凌吃虧?

  鐘凌壓著張氏坐下,再問一句,「大伯母,你說吧,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

  她不問,張氏也要說,這事兒緊急,她的屁股都快被火燒了。一把拉起侄女的手,張氏急道:「阿芳,你知道李大戶和王氏那檔子肮髒事的,當初二房怕銀子被鐘理賭光,托大房把銀子存著,你大伯心善,寧可被鐘理埋怨,也要替二房出頭,大伯母心裡不也這樣想,都是親戚嘛,再難都得幫襯……你記得的吧,那時我拿出兩百多兩,跑斷了腿、說破了嘴,到處拜托人家,幫他們又買地、又蓋屋,還把吃食全給備上……」

  眼看她要長篇大論講述自己對二房的恩德,鐘凌趕緊岔開話,「大伯母,這件事阿芳知道,不是說好等兩位堂姐成親,各給她們一百五十兩當嫁妝,再將剩余的四百多兩交給未來的五堂嫂嗎?」

  「可不就是這樣,只是我盤算著,錢存在箱底,不如拿出去生點銀子,就拿二百五十兩去買地,本想轉手賣給周大人,賺點蠅頭小利,可你裡正舅舅為了田地的事兒,連裡正都丟了,我哪敢賺啊?到最後只能照原價轉給周大人,白忙一場。

  「盡管如此,子蘭才定下親事,我立刻把一百五十兩給二房送過去,半天工夫也沒耽誤,我這人別的好處沒有,說到的話是一定要做到的。沒想到鐘理才死,王氏就急急忙忙上門討錢,嗓門扯得比銅鑼聲還響,叫叫嚷嚷的,左右鄰居還以為我黑心肝,貪了二房的銀子……」

  張氏比手畫腳的,再加上聲音表情,比唱戲還精彩,要不是時間緊迫,鐘凌倒不急著叫她閉嘴。

  可惜她忙得很,於是第二次截下張氏的話。「當初大伯父留下那筆銀子,防的就是二伯父,如今二伯父不在,二伯母把銀子拿回去也沒錯。」

  聽見鐘凌的話,張氏瞬間愁了臉,凌人的氣勢也弱了下來,吶吶說道:「我也知道沒錯,可我把剩下的五百兩拿去放利錢了,錢在別人那裡,也不是說抽就可以抽回來的,總得給點時間,可王氏鐵了心,非要立刻看到銀子,我都已經把剩下的一百兩給她了,她還堅持把剩下的全討要回去,這不是為難人嗎?」

  「這是突發狀況,好好去同放利錢的人講,難道要不回來嗎?了不起咱們不要利錢。」

  白賺好幾個月的利息,對方沒有道理不允吧?

  「這話……我也說過了,可……可……」

  張氏一句話卡上老半天,鐘凌等不及地問:「那人不還錢嗎?」

  「當初說好那筆銀子是送到京城借給貴人的,可那貴人眼下拿不出錢還,我再催再討,中間人也沒辦法,只叫我再等一等。」

  「既是貴人,哪看得上咱們小老百姓這點錢,大伯母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不會、不會,阿芳信我,借銀子的是魏老頭的兒子魏康生,他可是太子的老師,有太子背書,怎麼可能騙人?」

  「大伯母確定是魏康生,不是旁人扯著他的名號,四處招搖撞騙?」

  「再確定不過,不會弄錯的。」

  「那現在怎麼辦?」

  「王氏警告我,要是今日再不把五百兩銀子還給她,就要進城告官,告大房侵占二房的財產,這件事要是讓你大伯父知道還得了,鬧個不好說不定會把我趕回娘家。

  「阿芳,你得救救大伯母,大伯母向來對三房好,我也不是個胡亂花錢的,要不是迫不得已怎會拉下面子向你伸手?」說到後來,她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幾乎坐不住椅子了。

  鐘凌忖度,這件事不能坐視不理,萬一大房鬧得家宅不安,四哥哥哪有心情做生意,眼下自己就要進京,這鋪子得仰仗四哥哥,她猶豫半晌後,問:「我知道了,大伯母那裡還欠多少?」

  聽見鐘凌這樣說,張氏忍不住笑出一朵花兒來,完全看不見方才的悲極仇深。心裡暗想,阿芳的意思是……要多少、給多少?

  「阿芳能拿出多少?」張氏滿面貪婪,誤以為自己掉進錢窟窿,要多少便能搬多少。

  鐘凌霍地明白自己說錯話,一塊紅燒肉引出張氏肚子裡的大饞蟲,她肯定認為自己肉嫩汁多味鮮美,無限量供應。

  她換上一臉苦笑地問:「大伯母,你說呢?這鋪子才開張多久,又碰上娘的後事,我手裡的全掏出來怕還湊不齊大伯母要的。」

  張氏以為鐘凌要縮回去,急道:「大伯母要的不多,就缺五百兩,我回去把這洞給填了,待拿了利錢再慢慢還給你就是。」

  這話說得藝術,鐘凌卻聽得明白,意思是沒打算把本錢抽回來還債,而是要用利錢分期付款償還,但鐘凌不打算和她計較,只想快點把人給送走,她還有一堆事要忙。

  她心中算盤敲兩下,五百兩?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鐘凌說錯一回話,學一次乖,她皺眉,裝出滿臉心疼,望向張氏的目光欲言又止。

  張氏見狀,急道:「四百三十五兩也行,我那裡還可以湊出六十五兩,再多就沒有了。」

  鐘凌嘆口長氣,說:「大伯母稍坐,我進屋子裡湊湊,總得先把這件事給處理了再說。」

  望著鐘凌進屋的背影,張氏這時才松下心。

  鐘凌進屋拿出娘的木匣子,輕撫盒身,回想過去娘每天都要摸上好幾遍,開開關關,每次看著裡面越堆越多的銀票,笑容不斷。

  睹物思人,鐘凌忍不住心酸。

  用力拍兩下臉,不能再想了,沒有時間心酸,她必須把所有的心力用來盤算未來。

  從裡面數出四百三十五兩銀子、銀票,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人給打發。

  臨行,張氏千恩萬謝,直說阿芳是個有良心的,和她爹一樣,將來三房肯定會飛黃騰達、光宗耀祖。

  誰曉得呢,好人一定有好報?如果這個理論正確,那她前輩子做錯什麼,鬧得這世會沒爹疼、缺娘愛,年紀輕輕就得扛起一個家?是奸人妻女、刨人祖墳?還是殺人放火、通敵叛國?

  送走張氏,鐘凌發現上官肇澧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在笑我?你覺得我做得不對?」她指指自己。

  搖頭,他不讓張氏欺負鐘凌,但區區銀錢小事算不得欺負,最重要的是鐘凌現在需要收買鐘子文,幾百兩銀子散出去,鐘子文是個厚道性子,日後對這間鋪子只會更盡心力,因此他不阻止鐘凌。

  「不,我笑,是因為你大伯母那筆銀子拿不回來了。」

  「為什麼?魏康生是太子少傅,怎麼樣也不會吞這點小錢吧?!」

  「光你大伯母一筆,確實是小錢,但如果有成千上萬筆呢?」

  「你的意思……他卷款潛逃?」

  他沒回答她,卻問了另一句,「還記得金日昌嗎?」

  「當然,那是我賺得人生第一桶金的好地方。」也是他們結緣、她第一次對他產生信任的地方。

  「金日昌是我和肇陽合開的,只不過記在義父名下。」

  「嗄?你帶我去自己的地盤賺錢?」

  他淡淡一笑又不正面回答。「連開十八次大是肇陽的籌謀,沒想到會被你識破。」

  「我沒那麼聰明,是鐘子芳的記憶告訴我,金日昌開幕那天連開十八次大。」連穿越大事都招供了,騙錢只是小事,她不介意實話實說。

  「沒錯,但她的記憶沒告訴你,道士的預言全是噱頭花招,“大”開得越多,接下來開“小”的機率就越大,我們打算用這一招吸引更多賭客,更不會告訴你金日昌有與其他賭坊不同之處,才需要以此為噱頭吸引顧客上門。」他贊嘆的是她的分析推理能力。

  看著他滿意的眼神,鐘凌笑得滿臉痞,捧住自己的臉,三三八八地忸怩兩下,笑說:「好吧,我同意自己很聰明,可你能不能別這麼崇拜我,我會害羞的。」

  她的痞惹得他大笑不已。「客氣什麼,你不知道能被我崇拜是件多光榮的事。」

  「知道!看見了嗎?」她指指自己的頭頂笑道:「那裡戴了頂金光閃閃的皇冠。」

  兩人相視一笑,她又道:「行了,別賣關子,金日昌和我大伯母的銀子有什麼關系?」

  「開金日昌的目的不是賺錢,而是為了釣魏康生的父親,魏老頭嗜賭……」

  他將魏老頭寵愛小妾、敗光家產,將鶴發老妻氣得進京投奔兒子,魏康生如何不服氣,想摘了金日昌,卻不料一步錯、步步差,不但沒滅了金日昌,反把自己在京城裡開的賭坊給曝光,並且將自己引到皇帝面前。

  太子為此被皇上怒斥,所有的銀兩全進了國庫,以至於港縣那三萬兵要吃要喝,各項用度變得拮據。

  「若非如此,魏康生怎麼會想到放利錢、籌銀子?不過張氏的消息太慢,她還不知道皇上一路查到魏康生頭上,太子早已自卸臂膀,放棄魏康生這枚棋子了。」

  確定張氏的五百兩銀子打了水漂兒,鐘凌嘆道:「大伯母拿到那一千兩銀子時多樂啊,說是連作夢都夢見家裡起大屋,銀子、金子堆滿倉庫,現在這個樣兒……古人誠不欺我,命裡無時莫強求。」

  「你也別為她難受,你四哥哥是個能干的,其他幾個也刻苦耐勞,只要她腳踏實地,別再作那些無謂的發財夢,鐘家大房的日子應該不會差。」

  「希望這次的事能讓她得到一點教訓。」

  上官肇澧知道接下來她有得忙,便起身道:「既然已經到城裡,我就去金日昌繞繞。」

  當初開的時候,沒想到它是只金雞母,這一年多來賺的銀子讓他們堂兄弟富得流油,要不是有太子的事兒擺在那兒,必須低調行事,肇陽還想擴展,到各地多開個幾家分號。

  「晚點,我再過來接你。」

  「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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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7: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帶你去兒童樂園

  上官肇澧離開後,鐘凌把帳目清算過,最早在金日昌賺得的三、四千兩銀子,買鋪子開店之後只剩下兩千多兩,再加上賣糖賺的,扣掉給阿靜的六百兩和大伯母的五百兩,細數桌上的銀票和銀兩,她忍不住嘆氣,三千五百多兩能做什麼,想在京城買間鋪子很困難吧!

  但她不能不去。

  鐘凌承認,雖然不想和皇子權貴扯上關系,但去年那一百個禮盒的經驗太美妙,有壽王世子和四皇子的人脈,她在哪裡開鋪子都不會比在京城裡開占便宜,即使那邊有個討人厭的安平王府。

  進京後,井風城的鋪面得交給四哥哥,眼下鋪子裡只有白玉糖、幸運餅、進士榜和幾樣手工餅干和蛋塔、果凍,她扳動手指算一算,到明年四月之前回來,若每月推出一項新點心,至少得准備六、七個品項……賣什麼新品好呢?

  她拿出紙筆在上面勾勾畫畫,千層派、法式薄餅、杏仁瓦片……

  她正專注想事情時,鐘子文走進廳裡,他二話不說將一紙欠條放在鐘凌面前,退兩步,拱手朝她九十度大鞠躬。

  鐘凌連忙上前扶起他問:「四哥哥,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娘給阿芳添麻煩了。」他臉上慚色未褪。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麻不麻煩?四哥哥未免見外。」

  「爹常說大房應該多照應二三房,可長久以來,一直是三叔在照應我們,現在三叔不在,又是阿芳賞我一口飯,娘又……」

  「沒事的,四哥哥,你先坐坐,我有事想與你商量。」鐘凌拉著他坐下,給他斟上一杯熱茶。

  他沒等鐘凌開口,急著把話說清楚。「阿芳,我娘拿走的銀子我一定會還的,我那裡還有一百多兩,明兒個先送過來,剩下的等年底娘把放利錢的銀子收回來,馬上還。」

  鐘凌苦笑不已,實在狠不下心澆他冷水,說大伯母那筆錢拿不回來了,於是轉開話題道:「錢的事不急,另外有件事,我得快點和四哥哥討論。」

  「什麼事?」

  「我打算到京城裡開間唐軒分號,想從這裡帶幾個人過去。」

  聽見鐘凌的話,鐘予文眼底瞬間浮上光影,只差沒高舉雙手大喊:選我選我選我!

  鐘凌讀出他發射出來的訊息,但……實在對不起。

  她低了低頭後,說道:「四哥哥,我打算帶小春和小夏過去,她們很能干,頂得上半個管事,進京後,一個管廚房,一個管鋪面,我可以省事許多。

  「四哥哥得留下來替我張羅這間鋪子,有你主事我放心,何況井風城離秀水村近,聽說大伯母要替四哥哥相媳婦了,所以四哥哥還是留下吧,終身大事比什麼都重要。」

  瞬間,他沉下眉頭,失望盡顯。「我不過比阿芳大一歲,又是男人,晚點說親事無妨,阿芳能不能再考慮考慮,帶我一起進京?」

  「四哥哥真那麼想到京城?」

  「是,可以嗎?」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鐘凌著實看不得別人失望,但四哥哥也走,這裡還有誰可以挑得起?

  「四哥哥,你聽我說,以後我不在,鋪子裡大小事都要您承擔起來,交給別人我著實不放心,而且還有牛場那裡要照看呢,所以我打算分給四哥哥兩成股份,以後這間鋪子就是咱門的合伙事業,想讓四哥哥多盡盡心,這樣好不好?」

  她處處替他盤算,即使大伯母那四百多兩銀子拿不回來,鋪子的紅利再加上四哥哥的月銀,最慢一、兩年的時間就能夠還清,四哥哥的脾氣不願欠人,沒這筆負債,心情會輕松得多。

  何況他成為唐軒的小老板,肯定有更多的人家願意說這門親事,這是一本萬利的好事,她猜想鐘子文一定會喜出望外、喜上眉梢,哪裡知道她的好心撞上牆壁,鐘子文非但不喜還發了一通火氣。

  他怒目迎視鐘凌,口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冷。「阿芳是不信任我嗎?不信就算沒有那兩成股我也會為鋪子竭盡全力?把你的股收回去,我不需要拿錢收買,我會盡自己的本分。」

  鐘凌愣了一下,知道自己踩了人家的自尊,趕緊嘻皮笑臉地圓場,「哪裡是收買?這明明是托付!四哥哥誤會我了。」

  鐘子文發拗,側過臉不願意看她,鐘凌扯扯他的衣袖,遞給他一張大笑臉,他不理人,鐘凌撒嬌,一句句四哥哥別生氣,他連聽也不聽。

  鐘凌的痞法用盡,人家硬是不吃這套,沒轍了。她退一步,問:「四哥哥真的那麼想隨我進京?大伯母能同意?」

  「我娘還欠著阿芳銀子呢,她敢不同意?」他悶聲道,板起臉和平日裡和氣生財的模樣差上何止千裡。

  「好,知道了,要不四哥哥暫時留在這裡,替我訓練一個掌櫃,只要他有足夠能力把鋪面給撐起來能夠頂替你,四哥哥就到京裡來找我吧,我把掌櫃的位置給你留著。」

  「真的?」有轉圜余地?他的臉色瞬間轉變,臭臉張飛轉眼變成笑面彌勒。

  「真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鐘凌無奈道。

  「我可以讓三哥過來試試嗎?」他興致勃勃,精氣神旺盛。

  「如果你覺得三哥哥可以的話,我不反對,往後這也是四哥哥的店,萬一掙不了錢,四哥哥肯定比我心痛。」

  鐘凌的話讓鐘子文樂到無法形容,他信誓旦旦地高舉右手道:「如果沒把三哥哥一身本事練出來,就算阿芳讓我進京,我也是不願意的。」

  這樣就改口?誰說男人不好哄!

  鐘凌續道:「牛場那裡,我瞧著桑子倒是個能頂事的,你讓他試試看,如果可以的話,牛場就全權交給他負責,四哥哥也不必兩邊忙。」

  「桑子確實能干,二牛、阿黃也挺不錯,把那些牛一只只養得又肥又大,連那幾十只雞也像吃了補藥似的,下的蛋硬是比別人家的香,還有,暖房裡用雞糞、牛糞種出來的菜又嫩又綠,大到讓人羨慕。

  「上回桑子同我說,旁邊還有一些土地,牛場這一年賺了些銀子,想多蓋幾間牛棚,有幾只母牛快不出乳汁了,想買兩只公牛回來,等下了牛崽子,才能再出乳。另外,場裡的雞養得好,每天都下蛋,咱們這裡用不完的可不可以拿去市集裡賣?否則他們天天吃蛋,吃得有些怕了。」

  知道自己有機會進京,鐘子文說話又麻溜起來,鐘凌忍不住想笑。

  「旁邊那兩塊地都能用,想怎麼蓋,把圖紙給我看過後就動工吧!牛確實要多養幾只,京城的鋪子也要用,我擔心奶油和起司供應不足,順便讓桑子買輛馬車,這兩天我要進京,雞蛋先預留著,這次我會先帶一些奶油、起司和雞蛋過去,如果還有剩下,再拿去市集裡賣。」

  「好,我會吩咐下去。」

  「再多養些牛的話,怕牛場那邊人手不夠,四哥哥陪桑子到牙婆那裡再挑幾個人吧,要簽死契,這門手藝不能外傳。」

  「這種小事你別掛心,我會處理。」

  「我教會小暖和小冰兩樣新點心之後再走,四哥哥等我的信兒,下一趟牛場送東西進京時,你就讓她們其中一個跟著過去,我再教她們其他的點心。」

  「好,我讓她們輪著去。」

  該交代的事差不多了,鐘凌從袖子裡拿出三房的屋契遞給鐘子文。「大伯母一直希望能夠住大宅子,才會心急著想賺更多的錢,既然如此,這屋子不如給大房住了,免得大伯母又亂想法子攢錢。」

  「怎麼可以,這是三叔為三嬸蓋的,不行!」像是拿到燙手山芋似的,鐘子文忙把屋契推還給鐘凌。

  「四哥哥說得對,那屋子是我爹的心血,所以……難免觸景傷情,我和阿靜不會回秀水村了,房子沒人住怕壞得快,你讓大伯母整理整理住進去吧,就當幫我們照看房子,日後,留個念想。」

  「阿芳……」他心一急,說不出話來。

  她笑著說:「四哥哥,你別太感動,日後我還指望著你幫我賺大錢呢!」

  鐘子文一陣用力點頭,拍胸脯保證,「一定會的,我一定努力幫阿芳賺錢,阿芳對四哥哥的恩情,我、我……」

  眼見鐘子文激動得快要掉淚,鐘凌不好意思,只好趕緊轉移話題,她笑得賊,湊近他問:「四哥哥,說實話吧,你想跟我到京城,是不是不喜歡大伯母替你相中的媳婦?」

  她不過是胡扯,沒想到竟是誤打誤撞,瞬間鐘子文臉紅得厲害,他垂下眉,囁嚅半晌才擠出一句,「我想進京,娶一個像三嬸那樣的女人。」

  話說完,他飛快地轉身跑掉,留下滿臉錯愕的鐘凌。

  鐘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少男懷情吶。

  偷得浮生半日閑,進京前,鐘凌和上官肇澧去了一趟後山。

  這兩天,鐘凌多數時間待在賀家,看著上官肇澧和賀大娘之間的互動,她認為,親生母子也就這樣了,母慈子孝,兩人在一處,溫馨自然而然流露。

  「為什麼不將干娘送進京裡?」

  「京裡情勢不明,我尚未正了身分回到壽王府,即使父王在御醫的悉心診治下病體已漸漸痊愈,也得裝病哄過呂氏和上官肇平,也顧全不了別人。義母留在這裡,一來環境熟悉、住得習慣,二來是要等義父回來。」

  「賀伯父去哪裡了?」鐘凌從未見過賀非,就是原主鐘子芳也與賀家不熟。

  「鐘子芳說,我將死於明年六月?」上官肇澧沒回答,反問起另一件事。

  鐘凌不愛想那件事,但他鄭重提起,她無法不答,勉強點點頭,掙扎似的回答,「我不確定你有沒有死,我只曉得鐘子芳離開秀水村那日,賀大娘因為你的死訊哭倒在泥濘中。」

  之後她進入安平王府,被關在府裡直到嫁給二皇子為側妃,四面牆禁錮了她的一生,外界什麼事都不知道了。「為什麼問這個?」

  「義父精通五行八卦,他算出我有一個生死劫,於是離家去尋找他的師父,希望師祖能夠為我避開劫難。」

  「既然知道自己將會遭遇危險,為什麼你還要離開秀水村?為什麼要去爭……」話說到一半,她突地沉默下來。

  笨!忘記了嗎?他還有個親爹陷在京城裡,他必須為親娘和自己報仇,他有大業想要完成,他沒有任何道理不去冒險。

  垂下頭,鐘凌知錯認錯,悶悶地說聲,「對不起。」

  「我會好好的,不要替我擔心。」上官肇澧站定,和她面對面,勾起她的下巴,對上她的眼睛,認真說話。

  光是為了能夠繼續當她的依賴,他也會想盡辦法平安歸來。

  鐘凌苦笑,前輩子的他在出門前,難道不想全須全尾、活跳跳回來?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罷了,他的承諾沒有說服力。

  鐘凌本想駁他兩句,最終還是沉默。

  「怎不說話?」他問。

  「嘴巴是用來吃飯、溝通的,不是用來讓別人討厭我。」她比誰都清楚,嘮叨的女人有多令人生厭。

  「你本來想說的話,會讓人討厭嗎?」他本不是多話的男人,但他不喜歡她的沉默,於是以話引話,企圖引出她的嘮叨。

  「對,澆冷水的話,沒人愛聽。」她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

  「我不會,我知道你是因為關心。」而他喜歡被她關心。

  鐘凌搖頭,既然勢在必行,她何必惹得大家不開心,於是她換了話題道:「賀大哥,如果你方便的話,就給我捎封信吧,收到信我會安心一點。」

  「好,有時間我給你寫信。」

  「沒時間,就寫上“我很平安”四個字就行。好不?」她進一步要求道。

  望見她眉目間的郁色,心微動,她相當在乎他的「死訊」?唉,他何嘗不在乎,可他無法因為在乎便裹足不前,人的一生總有一些事是明知不可為也要做的。「鐘凌,你的事告訴伍輝了嗎?」

  「沒有。」話甫出口,她急急補充道:「現在還沒有。」

  從他離開秀水村那天,她的人生就是一團混亂。

  先是和徐大娘、鐘子薇一場唇槍舌戰,然後母親遭難、自己受傷,接著辦喪事……她差點兒連自己都放棄了,哪有心力再去想徐伍輝的事。

  至於往後,恐怕聯絡更難,她不知道他在京城的落腳處,而她即將離開秀水村,何況考試在即,徐伯父、徐大娘也不樂意自己去煩他的吧,恐怕自己母親過世這件事,徐家都還瞞著他,也是啊,他正需要一心一意專注課業,所以……「還是等明年春試過後再說吧!」

  上官肇澧不同意,現在的她正需要關心,自己馬上要離開,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我知道他在京城的住處,你進京後,讓阿六陪你去找他。」

  話說得正大光明,殊不知他心裡有把鈍刀子在割,隱隱的痛、隱隱的扯住他眉頭。他何嘗不想說大話、不想要求她等自己回來?他何嘗不願意她心裡只裝著自己,只是……不,他想要她平安喜樂,再不經歷風波。

  她微笑,沒有回應。

  他加強口氣道:「伍輝是個值得信賴的男子,跟著他,你會過得很好。」

  「母親新喪,就算要成親也得等三年後。」

  鐘凌心裡對這樁親事越發沒有把握了,娘親下葬那日,徐大娘的態度讓她退縮,親人不是該理解你、體貼你,在悲傷時支持你走過困境的人嗎?怎會是落井下石,在落魄悲傷時還要踹你一腳的人?這樣的人……可以成為親人?

  這段日子,身子不動,腦袋卻飛轉個不停,她將穿越過後的每一天回想起。

  鐘凌自問,允諾和徐伍輝的婚事,有沒有一部分是為了「與前世不同」,自己是否在潛意識裡制造蝴蝶效應,以為與徐家定下親事,開啟一個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序幕,命運便會像漩渦,重新啟動新機制?

  「三年相當長,那時伍輝已經二十歲……」在沉吟間,他打住話頭。

  可他不說下去不代表她猜測不出。沒錯,徐伍輝已屬大齡剩男,多少男人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有了兒子,讓他再為自己等三年,徐大娘能允?更別說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鐘子薇,會否到最後繞了一圈又回到前世那個點?會否他未娶妻先迎妾?會否他最後娶的還是前世那個女人?

  如果徐伍輝讓鐘子薇入門為妾,自己還能委身?

  搖頭,對不起,她對感情有潔癖,無法忍受小三就在自己身邊,對於愛情,她既小氣又吝嗇,分享是她辦不到的範疇。

  「賀大哥,你有心儀的女子嗎?」

  「有。」

  他回答得又快又精准,卻不知自己的答案像根筷子,還是武林盟主手中的筷子,咻地一下飛快地戳入她的心髒,瞬間,她喘不過氣,那個震驚比想像徐伍輝納鐘子薇為妾更痛人心。

  眼睛張得大大的,她努力不讓淚水往下流,但心裡已經流出一汪淚海,那水既苦又澀味,麻了她的唇舌,痛了她的知覺。

  她瘋了!這種情緒是不對的,身為義妹,她應該為他高興不是嫉妒,她瘋了,絕對是!

  強壓下不該存在的念頭,她問:「你打算什麼時候把人給娶進門?」

  他搖頭苦笑,「我不想讓她甫進門就守寡。」

  「你說要好好回來的,她怎麼會守寡?」

  「我習慣在做最淋漓盡致的准備同時,做最壞的打算。」

  他說得沒錯,唯有時刻提醒自己危機四伏,才會小心翼翼於每個環節,但她不喜歡聽這話,於是轉開話題,「賀大哥打算娶幾個妻子?」

  「幾個?」他挑挑眉,一臉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等收下莊進成的三萬大軍後,你就要恢復壽王世子的身分了吧?世子爺呢,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

  「我犯傻嗎?當初我娘怎麼死的,自己怎樣被追殺?歸咎其因,禍根不就是一個呂氏,我還會傻得重蹈覆轍?」

  他比誰都清楚,多妻多妾是家禍亂源,父王本沒打算納妾的,要不是心機深重的呂氏算計到父王頭上……

  狠戾了雙目,他不會放過她,也不會一刀斬了她,因為她適合凌遲處死!

  他的「不重蹈覆轍」讓鐘凌為他心悅的那個女子高興,真心的。

  「知道嗎?人類不像老虎猛獸有利爪可以捕食,跑得不夠快、跳得不夠高,又不能飛,很難避免被捕食,於是用群居方式來提高生存機率。

  「既是群居,為了溝通,便發展出語言,為了自娛娛人,於是發展出藝術,然後發展出文明,創造出更多的新物品,模仿、學習、競爭……越來越復雜的行為模式出現在人類身上。」

  「然後?」

  「競爭就有輸有贏,在遠古的時候,人類不能輸,因為一輸,自己就會落入虎口,成為待宰羔羊,害怕、恐懼,驚惶於緊接下來的痛苦與死亡。所有人都喜歡贏,因為贏就代表取得更多、更好的獵物,替自己爭取到更多的生存空間。」

  「所以……」他不懂話題怎麼會拉到這裡,不過他習慣在她面前耐心傾聽。

  「這推論出人類喜歡獵捕、不喜歡被獵捕。」

  「這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男人是種笨到讓人難以理解的生物!」說完,她忍不住想為自己拍手喝彩,完美的推理!

  這結語讓上官肇澧備受驚嚇,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中,她竟敢說男人笨?「你這是推論還是偏見?」

  「推論。多妻多妾就是把一群女人關在後院裡,而唯一的獵物是把她們娶進門來的男人,為了生存,於是她們必須競爭、必須殘忍,於是她們用盡心機把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好替自己和自己生的孩子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因此荼毒別的女人、別的孩子就成了理所當然。

  「你聽過兔子會對獵人說,快來抓我、快來殺我,我心甘情願當你的獵物嗎?沒有吧!但男人卻喜歡置身一堆女人中間,成為她們的獵物,讓她們各耍手段、以心計論真章。」

  她的話惹笑了他,「聽起來,你很不屑這種男人?」

  「嗯哼!」她點點頭。

  「你也不會允許伍輝三妻四妾?」

  「嗯哼!」她再度點點頭。

  「如果世事不如人意呢?」

  這話問得有點唱衰人的意思,但鐘凌明白,他沒這個心思。

  「通常你們這裡的女人碰到這種事,會怎麼處理?」她反問。

  「她們會表現得寬懷大度,即使心裡不舒服,也不能表現在臉上,惹得夫婿不樂意。」

  「為什麼要逼迫自己寬懷?為什麼明明就不樂意,還要妥協?」

  「因為她們熟讀《女誡》、遵守婦德,因為所有的女人都這麼做,因為無方圓不成規矩。」

  他出口的,是這個社會的標准答案,可鐘凌另有看法。

  她似笑非笑地回望他,半晌,緩緩搖頭道:「不對,是因為別無選擇,離開丈夫後,她們便無法活得好,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受人欺凌,她們不得不妥協,因為沒有獨立自主的能力。假設所有的女人能不依傍男人便可以活得精彩萬分,那麼這個世界即將翻轉。」

  「你們的世界是被翻轉的嗎?」

  「是。」她點頭,笑出滿臉自信。「我們那時代的女人挑男人也挑工作,這個不好換一個,第二個不行還有一堆備胎可以選擇,沒有人需要被吊死在一棵樹上。

  「你問我,如果世事不盡如人意的話,我怎麼辦?很簡單,我會替自己找到窗口,我擅長做糖果餅干、擅長想像謀劃、擅長獨立自主,就是不擅長委屈自己。」

  上官肇澧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只要你願意,我永遠是你的賀大哥。」

  她很感動、很安心,因為他的笑,也因為他的溫暖。

  她痞痞地送他一個飛吻,笑道:「你以為逃得了?哈哈,我早已經巴上你這棵大樹,你想撂下我?想都別想!什麼賀大哥而已,我已經認了干娘,你是我的干哥哥、澧哥哥、好哥哥……」她越說越三八,越講越不像樣。

  她這是不守禮節、是逾越,但他卻不願意阻止,因為……她的笑容很美,她叫好哥哥的表情很生動,所以他喜歡被她逾越,掐掐她瘦棱棱的臉頰,他說:「叫澧哥哥吧,這個好聽。」

  有啥問題!她勾住他的手,笑出滿眼春花。

  「哩哥哥、梨哥哥、理哥哥、利哥哥,哩梨理利、利理梨哩,我攤上一位好哥哥,妹子以後全仰仗您啦。」

  很放肆、很欠教養的話,可是她的放肆讓他心花怒放,他握住她勾上自己的手,貼在自己心口,這個動作太親密,突地,放肆的小丫頭紅了臉龐,吶吶地想找出幾句話解釋自己的失態。

  他哪裡肯?拉住她的手繼續往前走,並且適時地找出一句話,解除她的尷尬。「你們那裡,閑余時間都做什麼?」

  「旅游啊,我們有飛機捷運,只要想要就可以到很遠的地方玩,如果怕累,也可以坐在電腦、電視前面,一動不動地看著螢幕裡的人又哭又笑……」

  她最喜歡談自己的文明生活,更喜歡他聽著聽著,眼底浮上的好奇與贊嘆,那讓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偉大的演說家。

  於是她東拉西扯,說一堆網路笑話,講幾個很有寓意的故事,說得他滿臉羨慕,幾乎愛上她的世界。

  「你呢?你閑余時喜歡做什麼?」

  「我喜歡……」

  一個不小心,她想深了,她想起爹地答應她的兒童樂園……

  強人爸爸、強人媽,明明是極其相似的兩個人,卻因為同樣強勢而分手。

  那天,天有些陰,爸爸在家門前用力摟抱她,信誓旦旦地說:「凌凌別怕,就算我和媽咪離婚,你還是爹地的寶貝女兒。」

  他們依依不舍,擁抱很久,然後約定好下一個假期去兒童樂園。

  只是一個又一個的假期過去,他們始終沒成行,爸爸再婚,新弟弟、新妹妹陸續出生,她不知道兒童樂園的小主角是不是換成弟弟、妹妹,但她是再固執不過的女孩子,沒有爹地的游樂園,她不希罕。

  穿越後,不希罕的游樂園成了永恆的想像。

  「怎不說話?是喜歡的地方太多,還是哪裡都不喜歡?」

  「我喜歡六福村,喜歡雲霄飛車,喜歡咖啡杯,喜歡……」她花很多的力氣去形容那些游樂設施,形容坐在上面的感覺,即使她從來沒有坐過,感覺只是憑空想像。

  「所以你很想坐雲霄飛車嗎?」

  「想、很想、非常想!」

  她期待的表情裡帶著幾分嬌憨,讓他的心甜了起來,拉起她的手,將她負在自己背上,下一瞬,她被他背起,他縱身一跳,竄上樹梢,突如其來的高飛,引出她的尖叫!

  風在耳邊呼呼地吹襲著,他的聲音伴隨著風聲傳到她耳畔,他問:「像嗎?」

  她尚未回答,他已經背著她從這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她笑著叫著,大聲問:「像什麼?」

  「像雲霄飛車!」他也迎著風,大聲回答。

  鐘凌雙臂緊緊圈住他的脖子,她害怕自己摔下來,臉頰貼著他的,打死不肯拉開半點距離,因為靠著他,很安全,拉開距離,安全會隨之離去,於是她閉上眼睛,於是她靠得他很近,於是她汲取他的體溫同時,想像著爹地,想像來不及成行的游樂園,也想像著被人疼愛的美好未來。

  他感受到了,感受到她緊繃的身子逐漸放松,感受她軟軟的身子緊密貼合在自己背上,那是信任,是全心全意將自己托付。

  微笑,濃密的假須下,紅紅的嘴唇揚起,第一次,他感覺被人全心信任的感覺是這樣美好。

  於是,他背著她飛上躐下,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綠綠的大樹,人肉雲霄飛車帶著鐘凌經歷了一段人生中最美妙的旅程,她很快樂,快樂得想唱歌,快樂的想告訴他:遇見你,是我穿越以來,最大的幸福。

  這個下午,在上官肇澧、在鐘凌的人生中,都是最美好豐富的一頁。

  臨行,鐘凌去潛山先生的府裡看過弟弟,叮囑他要好好照顧自己。

  劉星堂拉住她的手,眼眶微濕,她明白劉爺爺始終沒放下,他認定是自己的錯失,導致盧氏香消玉損。他心頭抑郁,分明傷勢不比鐘凌輕微,卻不肯好好將養,本就有了年紀,現在看起來更加衰老。

  鐘凌摟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心酸酸的。「爺爺,對不起。」

  「傻丫頭,是爺爺對不起你。」

  搖搖頭,她把淚水蹭在他衣襟上,哽咽道:「我只顧著自己傷心,沒想到你們也不好受。阿靜瘦了、爺爺病了,阿志無精打彩,都是我太自私。」

  劉星堂拍拍她的背,胸口噎得難受。「這事怎麼也怪不到阿芳的頭上,是爺爺無能,辜負你的托付。」

  「誰說的,如果沒有您,阿芳早就沒命了。爺爺快點把身子養好吧,我和阿靜、阿志已經沒了爹娘,不能再沒有爺爺,您是我們最後的依靠啊。」她扭著頭在劉爺爺的胸前又蹭幾下。

  劉星堂沒有女兒、沒有孫女,從來沒個女娃兒向他撒嬌,聽著她清脆的甜人嗓音,他心軟了,摟著她說道:「知道了,是爺爺不好,爺爺沒想清楚,讓阿芳擔心了。」

  鐘凌順著他的話,噘嘴告狀,「嗯,爺爺壞,碰到事,阿芳心裡頭慌,可爺爺身子不好,我連個討主意的人都沒有。您不知道,我被人欺負了,娘才走,所有人都想要唐軒,想從我們姐弟身上分一杯羹!」

  劉星堂點頭,這些事他知道,阿靜早已告過惡狀,只不過那些人是他們姐弟的親戚,是阿芳未來的婆家,他還真不好下暗手。

  「知道了,爺爺會盡快好起來,當阿芳的倚仗。」

  這是承諾,鐘凌鄭重把弟弟托付給劉爺爺。

  中午,上官肇澧和鐘凌在秀水村口分手,一往南、一往北,他們有各自的任務,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聚。

  鐘凌心情沉重,卻不願意自己的沉重重了他的心,唯有沉默,唯有低著頭,盯著他的高低靴,心裡頭亂糟糟地想著,老是這樣走路,很累吧?

  上官肇澧不舍,卻是用笑容安慰她,他握住她雙肩,認真道:「京城是個好地方,好好開你的唐軒,會生意興隆的。」

  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她回給他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回來,完整無缺的回來!」

  「好,完整無缺的回來。」他伸手將她的散發順到耳後,從懷裡取出一塊幸運餅干遞給她。

  他不再說話,飛身上馬。

  他的姿勢很帥氣,但她看著看著,眼睛紅了,在阿六的催促下,她坐上馬車,莫名其妙的抑郁在心頭,她撝著臉哭上好一陣,小春、小夏不敢出聲,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她家小姐哭個夠。

  哭累了,她想起澧哥哥的餅干,眼睛濕濕的,抹掉滿臉淚水的掌心也是濕的,牢牢握緊的餅干吸收她的淚水,不脆了。

  兩手一掰,餅干斷得不干脆,但裡頭的字條還是露了出來。她打開,上面寫著——不許哭,我喜歡你的笑,來!笑著祝福我,馬到成功!

  那字沒有魔法,可是她笑了,拉開車簾子,望向道路兩旁黃澄澄的秋稻,她圈起嘴巴,對著蔚藍的天空大喊一聲,「澧哥哥,馬到成功!」

  迎著爽颯秋風,鐘凌咬起餅干,增添了鹹澀味兒的餅干味道變質,可她一口一口吃個精光,因為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餅。

  駕車的阿六被她的一嗓子喊得大吃一驚,但下一刻,甩動鞭子的手勢多了兩分矯情,那是高興,為他的主子感到歡欣。

  往南的官道上,上官肇澧突然間扯住韁繩,身下神駿的黑馬「嘶」的一聲,停下,他抬頭,側耳傾聽,明知道不可能,但他就是聽見了,聽見鐘凌的祝福聲。

  微微一哂,轉頭北望,他但願他的丫頭不再悲傷,但願她幸福順遂。

  深吸一口氣,再次策馬揚鞭,他下定決心盡快結束戰事,他要爭取更多的時間……駐足在小丫頭身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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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7: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錢從哪裡來

  幾天後,鐘凌一行人終於來到京城。

  京城比她想像的更繁榮,處處民生富足、一派安和樂利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上官肇澧嘴裡的暗潮洶湧,若不是皇帝太有才,就是莊黨沒有想像中那樣十惡不赦,再不就是……天子腳下,沒人敢放肆。

  甫進京,鐘凌和阿六便分頭行事。

  阿六去尋找落腳處,鐘凌帶著小春、小夏去做田野調查,雙方約定好申時在分手的地方見面。

  兩個時辰的時間,足夠鐘凌雇上馬車,將京城裡繁華的幾條商業街逐一逛過,阿六更厲害,竟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之內便找到一處宅子,並且承租下來。

  宅子很小,比鐘家三房老屋的地坪還小,卻隔出七、八間屋子,不管怎樣足夠四個人住了。

  鐘凌很滿意阿六的辦事效率,但不滿意京城的房租,十兩耶,一間偏僻、老舊、離鬧市有點遠的小鬼屋,居然要十兩月租,去搶劫不是比較快?

  鐘凌的反應讓阿六無語問蒼天,他是個干脆人,不會為一點小錢和人討價還價,十兩租金已經是他拿主子給的銀子補貼大半後的價碼,小丫頭竟還嫌人家搶劫?真是鄉下人進城!

  但滿不滿意是其次,重點是他們安頓下來了。

  這個晚上,也許是換了床,也許是對未來的計劃多到不像樣,鐘凌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她下床,拿起筆,將這段日子發生過的事一一記下來。

  這是一封信,寫給上官肇澧的,信裡面沒有說「想你想你」,沒有說「思念無邊無際」,寫的全是再平實不過的事情。

  她寫了半路上一場臨時來的大雨,把他們淋成落湯雞,阿六急著想找地方落腳,她卻任性地跳下馬車,在雨中散步、跳舞。

  很瘋狂?嗯,有點,但她想起幼稚園時期,爹地撐著傘去接她,她跳舞唱歌,唱著「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爸爸拿著雨傘來接我」。

  她用力踩著每個小水窪,把爹地的西裝褲弄得滿是泥濘,爹地沒生氣,還笑著帶她回公司見客戶,大大方方告訴客戶,「這是我女兒弄的。」她很認真地對客戶叔叔說:「叔叔,你一定要跟我爸爸做生意。」叔叔反問:「為什麼一定要?」她毫不猶豫回答,「因為我爹地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寫完一封長長的信後,她反覆讀過,不禁失笑自問:難道我把澧哥哥當成爹地?在他身上找尋我打小缺乏的父愛?

  她不確定是不是這樣,但確定的是,她想他,很想,非常想……

  半個月後,上官肇澧收到信,他也是反覆讀過,讀一遍,笑一回。

  然後,意外地碰上一場雨,他沒有穿上雨具,逕自走出營帳,尋了個沒人的地方唱歌跳舞,他唱「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爸爸拿著雨傘來接我」,他不知道音律,是自己瞎編的,他用力踩過每個小水窪,把自己的衣裳濺出點點污泥,他玩得自在自得且恣意自樂。

  他旁若無人地開心著,卻不知道上官肇陽在遠處偷窺。

  上官肇陽嘴角眉梢往上輕揚,他也高興,因為吃盡苦頭的堂弟恢復了小時候的心境,能夠再為一件單純而微小的事情而幸福洋溢。

  隔天鐘凌醒來時,發現窗台上放著一塊幸運餅干。

  Surprise!她衝上前抓起餅干,這回餅干是脆的,「喀」的一聲!掰開,抽出紙條,展開,上官肇澧熟悉的字跡跳了出來——你是笑著的嗎?別忘記,帶著笑容迎向新的開始。

  字條仿佛又帶上魔力,看著它,她情不自禁地笑出滿臉歡愉。

  不追究餅干怎麼來的,她一口口咬著餅,享受餅干在嘴巴裡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音,想像澧哥哥一筆一筆寫下幸運小紙條的模樣。

  笑,更燦爛甜蜜。

  小春、小夏躲在窗邊,悄悄覷著鐘凌的笑顏。

  小春悄悄在小夏耳邊說:「寫個飛鴿傳書吧,告訴主子小姐有多喜歡幸運餅干。」

  兩人對視一眼,小夏用力點了下頭,她們可以想像主子在接到這樣一張飛鴿傳書時,會有多高興。

  再次分工合作。

  鐘凌和阿六去找合適的鋪面,小春、小夏去找人牙子,買幾個丫頭和小廝。

  鐘凌急著在明年四月之前安定下來——到時不管會不會發生某些事,她都要把弟弟帶到京城,因此鋪子得盡快開張,生意得安定,住處要整理好,如果阿靜願意待下來,連授業先生也得找到。

  也許找不到比潛山先生更好的老師,但比起課業,性命更重要,她寧可阿靜考不上狀元,也要他平安活到老。

  七、八天後,鐘凌終於看上一間鋪子,不是沒有其他更合適的,而是更合適的鋪子,貴到讓人咬牙切齒,她手邊銀錢不多,選擇有限。

  跳下馬車,進鋪子前,鐘凌細心叮嚀,「阿六哥哥,待會兒你半句都不要說,我來跟他殺價。」

  殺價?!她竟要做這種掉身分的事?

  人家不過開價五千兩,他們已經問過附近商家好幾遍,五千兩是再公道不過的了,她居然還要去做……不公道的事?阿六忍不住翻白眼,主子為什麼要留他下來啊,他比較喜歡上戰場。

  見阿六不回答,鐘凌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他正滿臉糾結。鐘凌苦笑,不只他難受,她也心痛啊!

  這些天相處下來,阿六的大手大腳她全看在眼裡,進飯館不問價錢就點滿桌菜,吃吃喝喝給完飯錢還要給小費,他當這裡是白人的地盤嗎?出手這麼闊綽,人家又不會喊他Gutentleman?

  可她才開口念過一回,從此他就快手快腳把銀子給付掉,不聽她嘮叨,逕自到門外等她吃飽。

  好吧,有錢的是大爺,她無話可說,反正吃人嘴軟,付錢的人最大,可這買鋪子是自己的事,她可不能讓阿六在旁敲邊鼓,萬一人家以為她很闊,不狠狠敲一筆對不起自己,到時她要往哪裡哭去?

  所以就算他糾結,她也要堅持!

  她望向阿六,表情沒有半點讓步,口氣不容置疑地道:「我是說真的,阿六哥哥,你半句話都別講,好嗎?」

  阿六與她四目相對,要不了多少時間,他就確定了她有多堅持,於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一下頭,算是應允。

  鐘凌滿意地屈膝為禮,算作是感激,然後領著阿六走進鋪子裡。

  鋪子的老板姓塗,本來是做醬料生意的,已經做二、三十年,生意不算差,直到附近的酒樓越蓋越大、越蓋越高,兩層樓的小鋪面被夾在中間,幾乎快要被淹沒。

  這已經夠不幸了,偏偏隔壁的「客香居」想擴大營業,處心積慮地想以低價吃下這間鋪子,竟從年中開始販賣獨門醬料,這一賣,塗老板還能得個好?生意自然是一天天往下掉。

  強撐幾個月,塗老板再也撐不下去,但憑著一股意氣,他寧可自己賣鋪子,也不願意把鋪子轉給客香居。

  只是客香居能開這麼大,能沒有幾分手段?他們買通人牙子,沒有人肯出面幫塗老板賣鋪子,他只好在門口貼個「售」字,但上門打聽的買家一走出鋪子大門,沒幾天工夫,客香居的管事就會到人家那裡「喝茶」,這茶一喝,買賣自然沒了下文。

  鐘凌打聽過了,客香居想用二千兩買下鋪面,這個價錢就算鐘凌再痞、再沒臉皮,也說不出口。

  看見鐘凌進門,塗老板拉起笑臉,說道:「小姑娘,你又來啦,是不是覺得我這鋪子不差對吧!」

  「塗老板說得是,滿京城轉過兩三圈,怎麼看還是塗老板這鋪子順眼,只不過……」她嘆氣,把視線轉往旁邊。

  「不過什麼?」

  「塗老板,實不相瞞,您這裡雖然窄了點,我的人住進來有些逼仄,但我實在喜歡您後面腌菜的院子和那口井,我打算在那邊蓋個廚房,因此作出決定後,便想著今兒個來同您老談談。」

  「行,小姑娘想談什麼,盡管說。」

  「塗老板,您是不是招惹了什麼大人物?怎地我才決定要買鋪子,就有人上門恐嚇,不許我接手?」

  鐘凌的話讓塗老板暴跳起來,還以為她年紀小、模樣嫩,不惹人眼,客香居不會想到她是買主,誰知……

  氣啊!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沒錯,當初他買下這間鋪子是花兩千兩,但二、三十年過去,地價多少會漲吧,何況當初這裡還不是京城,皇帝老子是十幾年前才搬過來的,從小地方變成大地方,城裡住進來的人越來越多,鋪子一家家的蓋,他這鋪子自然是要漲價。

  客香居竟敢提出當年的價錢逼著他賣店,簡直是欺負人!

  「小姑娘,你別怕,那不過是客香居想買我這月鋪子,可我同他們結下仇啦,再高的價兒我也不賣。」他賭鐘凌不曉得對方要價多少,只是被人一唬,心裡退縮。

  鐘凌嘆道:「塗老板,我實話說了吧,其實我覺得人家也沒講錯,第一,這附近的鋪子哪間不是又新又高又寬敞,您這鋪面夾在中間,要是客人一個疏忽,就看不見了,怕是日後要招攬生意也有些困難。

  「再者,客香居能開這麼大,還開得生意興隆,背後怕是有什麼大人物在撐腰,倘若我花五千兩跟您買下鋪子,轉手他們就逼我用二千兩賣給他們,我們人單力寡的,憑什麼跟人家鬥?」

  幾句話,像盆冷水澆得塗老板一個透心涼。

  唉,看來這回又賣不成了?好啊!就拚個魚死網破,他寧可把鋪子鎖起來不賣,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鐘凌看著對方一臉的悲憤,又道:「塗老板,我真是喜歡你那個後院,要不,您便宜些賣給我,如果客香居真是有人撐腰的,我還得備上大禮,去找能給我撐腰的人物出來講話。」

  聽見鐘凌能找到撐腰人物,塗老板臉色頓時好轉,這會兒他已經不計較非要賣到五千兩,只想著把燙手山芋轉出去,再撩撥小姑娘壓客香居一頭,也教對方吃頓狗屎,一吐心裡那股悶氣。

  「要不,姑娘您開個價,咱們商量商量。」

  「我開價嗎?可我年紀小,怕話說得不周全,萬一開罪塗老板,還請老板大人海涵。」

  鐘凌盡可能說得婉轉,因為待會兒開的價錢,確實會很開罪人。

  「無妨,你說說,如果我覺得不成就再討論,就算到最後沒辦法,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沒事兒,你開價。」

  「既然如此,塗老板覺得……三千兩銀子如何?」

  三千兩?!塗老板還沒做出反應,阿六就忍不住想跳腳,這一砍就將近對半,她要不要往臉上蒙塊黑帕?去搶劫啊?

  京城地貴啊,她這是趁火打劫,欺負塗老板這個老實人。

  「小姑娘,你、你這話太過了!」塗老板指著她的手指抖個不停。

  客香居是虎,這小姑娘就是狼,可憐的小羊被包抄夾殺,無路可逃,只能選擇進誰的肚子裡嗎?

  「塗老板別心急,我也有我的困難呀,誰曉得客香居知道我買下鋪子後,會想什麼法子整我,說不定兩個月後您過來,這裡就成了客香居的地兒,我這不也是擔著風險嗎?」

  塗老板哀鳴,懇求道:「小姑娘,你要不升一升,四千三百兩如何?」三千兩?他的心會滴血啊!

  「那、那……三千五呢?」她把大銀小銀碎銀全湊齊全,大概也就這些,還不夠,她就得當衣服,露宿街頭了。

  「真的不行,要不四千兩吧。小姑娘,我知道你的難處,但不是我誇口,今兒個就算你捧四千兩現銀在這附近買鋪面也買不到。」

  「這我也清楚,可這鋪子後面的麻煩不少,要不,我回去再想想,明兒個再來答覆您。」

  什麼?明兒個再答覆?等她回去,客香居再橫插一腳,他這鋪子還賣不賣?

  一口氣,他咬牙切齒道:「三千八百兩,不能再降,如果小姑娘覺得可以,咱們立刻簽契約,不行的話也甭說這麼多廢話了。」

  鐘凌滿心猶豫,真要用這價錢買下來,她還真得向高利貸借錢……

  她支吾著不說話,心撓得又痛又癢,還是阿六看不下去,挺身而出道:「塗老板,簽契約吧,這鋪子咱們買下了。」

  啥!不是說好不講話的嗎?

  鐘凌苦起兩道八字眉望向阿六,他別過臉,假裝沒看見她的一臉糾結不甘願。

  終於能以稍稍滿意的價格拋出這燙手山芋,塗老板喜出望外,跑到櫃台上拿來筆墨,飛快擬下契約。

  事成定局,鐘凌嘆息。

  男人的承諾,就是個屁!

  雖然鐘凌明白,三千八百兩買這鋪子是撿了個大便宜,但接下來,蓋廚房,要銀子,買食材,要銀子,買人手,要銀子,開幕前後多少也得砸點銀子做宣傳。她又不是搖錢樹,多搖個兩下銀子就會「匡啷匡啷」地往下掉。

  前輩子老媽有教過,做生意時機很重要,但再重要也沒有借高利貸做買賣的必要,因為利滾利,它會吃掉所有利潤,運氣不好的話,連本也會蝕了去,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事業,何必替他人作嫁?

  更何況新鋪子名氣尚未打響,利潤還不曉得在哪裡呢,她要拿什麼血給高利貸吸?

  唉……怎麼辦?她偏頭痛得厲害,恨不得捶阿六幾下泄恨。

  可人家是來幫她的,不感恩圖報已經不應該,還能詛咒人家?當然不行,會被天打雷劈的!

  不說不滿的話,只是一路咳聲嘆氣個不停,她嘆氣嘆得很誇張,阿六是個練武人,耳聰目明得很,怎麼會聽不到?

  鐘凌越是嘆氣,阿六越高興,仿佛似乎好像是……他被四爺剝下來的那層皮,又一片一片地黏回去。

  男人實在不應該這麼小心眼,但偶爾的小心眼會讓人精神飽滿、心情愉快,得憂郁症的機率迅速下降。

  相對於阿六的喜悅,鐘凌沮喪到極點,豐富的想像力讓她看到討債集團在家門口噴漆,左手青龍、右手白虎的大哥抓住她的衣襟,大聲問:「說!你要賣前面,還是賣後面?」

  回到家裡,她垂頭喪氣,連呼吸都覺得費力。

  小春追著她說:「咱們挑對人了,買回來的四個丫頭、兩個小子都很受教,才幾天工夫許多事就能上手。」

  「哦!」鐘凌敷衍。

  見她這副模樣,小春、小夏齊齊轉頭,用眼光詢問阿六,阿六明明有幾分得意,卻裝得一臉無辜,聳聳肩,表現出自己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小夏追上去,勾住鐘凌的手臂說:「小姐,今年還要做禮盒嗎?我們今天在布莊找到幾塊布,挺適合做袋子的。我想過了,趁鋪子還沒開,先把紙盒布袋給做起來,免得鋪子開了以後手忙腳亂,而且如果量夠多,還可以和布莊老板殺價,說不定可以一疋布從五百文錢殺到四百五十文錢……」

  錢錢錢,又是錢……鐘凌的臉色比苦瓜還苦,直逼黃連,她的錢要從哪裡來啊?

  突地,她尖叫一聲,整個人趴到桌上。

  她為什麼要穿越成鐘子芳,為什麼不穿成一棵搖錢樹啊,告訴她,為什麼?

  因為沒錢所以心情不好,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吃不下飯,因為吃不下肚子餓得慌,因為餓得慌……過了子時,鐘凌還是睡不著。

  她又寫信了,向上官肇澧投訴阿六多嘴,她告訴他,自己很可憐,全世界都在迫害她,連一個賣醬菜的老板都覺得她「誠善可欺」。

  活生生、不折不扣的誣蔑,這話傳出去,天地不容啊!

  可鐘凌不管,天不容、地不容又怎樣,只要澧哥哥站在她這一邊就足夠。

  想起他,心微微放松,好像借高利貸也沒那麼可怕了。

  寫完信,還是睡不著,她坐在小小的院子裡仰頭望向滿空星辰,吸一口透心涼的空氣,企圖讓腦子更清晰。

  問題尚未解決,她低著頭在院子裡徘徊,院子小得可憐,走幾步就得折返一圈,她的心也小得可憐,被三千八百兩給塞得滿滿。

  不夠,怎麼算都不夠,砸鍋賣碗也湊不齊三千八,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地方可以賣血?要不,她去試藥也可以,只要能夠賺到錢。

  是,她想錢想瘋了!

  突然她跳起來,朝那輪看笑話的皎潔月亮猛揮幾下拳頭,圈著嘴巴說道:「嫦娥,給我下一場金子雨吧,有機會穿越回去的話,我一定求太空梭去月亮載你。」

  她瘋得徹底。

  在屋頂上看笑話的阿六滿足了,輕輕一躍,跳回地面,昂首闊步地走到鐘凌面前。

  他其實挺喜歡鐘凌的,喜歡她奮發向上、不屈不撓,更喜歡她不服輸的脾氣,因此他不介意為她駕車,為她做事,只是主子他……

  對,他心疼自己的主子。

  她名花有主、羅敷有君,主子為她做再多又有什麼用?連圍攻港縣在即,一聽見她出事,主子便不管不顧,奔回秀水村,這以後……以後要是塵埃落定,主子會有多傷心?

  因此他對鐘凌的感覺既矛盾又衝突。

  鐘凌被突如其來的黑影嚇著,頓了下腳步,發現是阿六後,干巴巴地說道:「阿六哥哥,這麼晚了,還沒睡?」

  他沒回答,淡淡望她,眼睛裡裝著不明所以的情緒。

  鐘凌與他對視半晌,道:「阿六哥哥,我知道你不開心,如果可以,你寧願和澧哥哥去港縣的,對不對?」

  阿六微詫,她竟把自己給看透了?

  雖不明白原因,鐘凌卻是清楚,這一路上他對自己有氣,至於生氣什麼?除了男子想建功立業,卻被困在自己身邊,辦一些瑣碎雜事之外,她還真想不出自己做錯什麼。

  「對不起。」她真誠地道。

  阿六撇嘴,她這副樣子教人怎麼討厭得起來?又更氣了,因為他對她的矛盾再度升級。

  寒著臉,他問:「鐘姑娘擔心買鋪子的銀錢不夠?」

  見他直話直說,鐘凌也直接把頭垂下。是啊!要不然咧,她年紀輕輕就得到更年期失眠症?「我會想到辦法的。」她逞強道。

  分明是外強中干卻還梗著脖子告訴他,自己可以撐得過,聽了真教人不爽。阿六對她的討厭指數往均標走,喜歡指數往頂標調整,心情悶得更厲害。

  他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遞到她面前,口氣不帶分毫感情。「這裡有一萬兩,主子讓我帶在身上,預備姑娘有不時之需。這趟路進京,我花掉一百多兩,剩下的全在這裡了。」

  他的話像場及時春雨,瞬間滋潤了她這片干涸大地,頓時她全身充滿生命力,本應該客氣兩聲的,但是對不起,她沒心情作戲。

  一把握住這些銀票,她再次向他確定,「這真是澧哥哥要給我的?」

  要不然呢?嫦娥看她長得可愛,托吳剛送過來的?「嗯。」他勉強應聲。

  好好哦,她感激感動感恩感謝,如果穿越是上天對她的懲罰,那麼上官肇澧就老天爺良心發現,親自為她送來的魔法空間。

  鐘凌緊握銀票,兩顆眼睛閃閃發光,她喃喃自語,「澧哥哥,你是我的恩人、貴人、偉人、聖人,我會尊你挺你崇拜你,永遠愛你!」

  什麼?愛你?!太、太、太不守婦道了,如果徐公子知道區區一萬兩銀子,就讓自己的未婚妻子愛上別人,會是怎樣的痛心疾首?

  正常人聽到這種話都應該唾棄幾聲的,他也應該生氣兩下,以維護良好的道德觀,不過……他有些不正常,在聽見鐘丫頭說自己永遠愛主子時,居然比遠在天邊的主子樂得更厲害。

  他決定速速回屋,寄出飛鴿傳書,把丫頭的話一五一十地傳給主子。

  背過鐘凌的同時,他胸口那堵氣消失,笑容揚起,這一萬兩花得還真值!

  有錢有勢好辦事,鋪子順利買下,不過剛過戶完,客香居果然就來找碴。

  來時氣勢洶洶,走時宛如落水狗,開玩笑,人家的背後是誰?是四皇子!是皇帝的龍種,是朝廷當紅人物,碰到這種人不繞道走,難不成還把脖子洗干淨,送到人家刀口上嗎?

  摸摸鼻子,悶聲吐大氣。這年頭,道理贏不了人,權勢才是好東西。

  鐘凌鋪子到手,在阿六的協助下,工匠進駐,她想讓人蓋一座比老店更大的烤爐。小夏成天領著四個丫頭做甜點,也開始動手縫制禮盒用的外袋,小春帶著小伙子們學習如何賣糖賣餅、辦試吃會。

  鐘凌則是一面盯著工匠蓋烤爐,一邊想著推出新產品的事。大家都很忙,忙著在十月中鋪子開張。

  鐘凌不貪心,她只拿走二千兩,一再申明,等鋪子有收入,一定盡快還錢。

  因此她花錢不敢大手大腳,殺價依然是買賣過程中最重要的一環,即使阿六表現出一臉不耐煩。

  這天鐘凌和阿六到章氏鋪子訂禮盒,當老板看到鐘凌從井風城帶來的精致禮盒,起心動念,盤算著年關將近,家家戶戶多少要送禮,如果自家鋪子能做出這種盒子,肯定能大撈一筆。

  他揚起眉頭,笑問:「姑娘,你這盒子是哪家鋪子做的?」

  一句話,鐘凌看出他的打算,京城人的腦子動得快,一下子就想到賺錢頭上,不像井風城商家,游說老半天人家才勉強接下這份工。

  「是我做的,我的鋪子十月就要開張,想訂五百個盒子,不知道老板需要多少天才做得出來?」

  「這不好做,得用薄木片一片一片接起來,外頭再沾上棉布,光這切切割割的工夫恐怕得花上十幾天。」

  「不需要以片片拼接,如果老板決定接下這份活兒,我可以教老板怎麼用一整塊薄木片以折疊的方式折出盒子,在工序上會簡省許多。」

  「真的嗎?小姑娘。」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們得先把盒子的價錢敲定,再來談其他。老板您說說,做這樣一個盒子得多少錢?」

  「至少要二百二十文錢才做得起來。」

  鐘凌面上一凝,知道人家這是存心開高價讓她殺,沒關系,這幾天她殺價功夫精進,不會當冤大頭。

  「這樣啊,老板開的價碼比之前兩間要高得多……要不,阿六哥哥,咱們多找幾家店再比比。」

  又來了,不過是幾文錢的事,需要這麼費精神演嗎?阿六扭頭往外走。

  章老板見狀急忙喊住鐘凌,「小姑娘,這價錢可以再討論討論,你先別急著走。」

  背著老板,她拉起一臉奸計得逞的詭笑,正了正表情後,才緩緩轉身。

  章老板道:「小姑娘,之前那家鋪子是怎麼開的價?」

  「有一家說,每個盒子算我一百二十文錢,另外再給我一百兩,但我不得向別人透露盒子的做法,以後這盒子就是他們的獨門生意,沒有人同他爭搶。還有一家開價一百五十文錢,也是要我除了他這裡,不得讓別的店家做同樣的盒子。

  「章老板這裡是第三家,做事總得貨比三家,我也不同您討價還價,您直說了吧,能成交的話我的盒子就在這裡做,五百個是第一批,以後還會有第二、第三批,不能成也沒關系,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她嘴巴上說得客氣,但口氣卻擺明買賣不成?行,日後就是陌路人。

  他猶豫好一會兒,細問道:「姑娘沒哄我,真能用一片木片,折疊做出這樣的盒子?」

  「我的鋪子馬上要開張,還有許多雜事要辦呢,哪有時間哄章老板?」

  「好吧,我幫姑娘做這盒子,每個一百二十文,另外我給姑娘一百五十兩,這門技術就算是章氏鋪子的獨門活兒,姑娘可不能再教別人做。」

  「成!就這麼說定,倘若與章老板合作愉快,以後我還有各種形狀的盒子要做,到時還得章老板幫忙。」鐘凌預先賞個甜頭,給對方嘗嘗。

  「還有其他的?」章老板喜出望外,看著鐘凌的眼神像是在看金山銀山。

  「是,六角、八角,雙層、三層盒……多著呢。」

  輕輕松松一句話,鐘凌把章老板的心給吊上了,他再不敢小看這位姑娘,恭恭敬敬寫下契約,再恭恭敬敬把人往外送,那神態和送老佛爺差不多。

  事情辦妥,走出鋪子,鐘凌滿面得意,揣著懷裡的銀票,對阿六說:「這裡可是京城呢,什麼東西都貴上一、兩成,但這盒子硬是比井風城便宜三十文錢,厲害吧。」

  阿六覷她一眼,不吱聲,為三十文錢開金口,浪費!

  鐘凌不介意他的態度,自顧自往下說:「阿六哥哥,鋪子開張後,我能不能把現在住的宅子給退了?」

  「退宅子?」他不想說話的,可這事兒大了,宅子退掉,往後要住哪兒?

  好像知道他的疑惑似的,鐘凌道:「以後我們搬到鋪子樓上,那裡有四間房,四個丫頭一間,兩個小子一間,我和小夏、小春一間,另外一間給阿六哥哥住,這樣一個月可以省下十兩銀子,不少呢!」

  瞧,誰都委屈了,就沒委屈他阿六,她對他夠真心誠意吧!

  省十兩?阿六翻白眼。對不住,那宅子是二十五兩一個月,他開口十兩是想息事寧人,免得聽得她心肝兒疼。

  「鋪子樓上的房間小,三、四個人住一間連轉身的地兒都沒有。」

  「反正大家都在樓下忙,房間不過是用來睡覺,住那麼大做什麼?」

  阿六懶得跟她爭辯,一句話堵住她,「我已經交出一年的房租。」

  「一年房租?」她驚叫一聲,「不行、不行,得退回來。」一百二十兩耶,那可是一筆大錢,她演老半天戲,才從章老板口袋刮出一百五十兩,叫她轉手贈人,那不只是心肝兒疼這麼點小事。

  「屋主已經回老家不在京城,真不想住的話,那銀子就打了水漂兒。」

  開玩笑,主子回來,發現自己讓她住在鳥籠裡,不打得他滿頭包才怪。

  「這樣啊……」她很無奈,卻也只能認下。

  一路無語,卻還是打起精神,往各家鋪子鑽,她訂了模具、烤盤、包裝油紙……零零碎碎的東西,回到宅子時,時間已經不早。

  幾個丫頭在廚房裡忙著做晚飯,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兩個小子待在後院砍柴,宅子不大,說笑聲傳來,讓鐘凌有種回家的感覺,抿唇,要是娘和阿靜也在就好了。

  鐘凌不會取名字,家裡已經有春夏秋冬、冰冰暖暖,四個丫頭就喊香香、濃濃、美美、味味,兩個小子叫阿興、阿隆,一邊是香濃美味、一邊是生意興隆,都是年輕人,十幾天相處下來倒也熟悉得像家人。

  鐘凌走進廳裡,小春正在替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添茶,頻頻勸她多吃一點,滿盤子的餅干,全是「香濃美味」的練手作品,做出來的東西已經似模似樣了,古代女人就是厲害,成天干活兒,廚房事難不倒她們,這點二十一世紀的女人拍馬都追不上。

  小春頻頻勸著,但小姑娘靦腆,遲遲不好意思動手。

  小夏見鐘凌回來,連忙起身說:「小姐,今兒個有位大娘昏倒在咱們屋子前,我們將人給抬進來,問清楚,這才曉得是餓著了,小丫頭叫作青兒,是昏倒的大娘的女兒。」

  鐘凌皺眉,不是才說皇帝才干精明?不是說這些年無旱澇,百姓豐衣足食?澧哥哥說過的,要不是那些個想當皇帝的貴公子、貴老爺們鬧事,朝堂臣官好當得緊。

  這麼好的太平盛世,怎還有人「餓著」?

  小春推推青兒,頻頻給她使眼神,她們給人家打過包票,說她家小姐既有能耐又有好心腸,只要能說動小姐,昏定能留下來。

  青兒轉身,朝鐘凌屈身一拜。「小姐,我叫青兒,我娘姓杜,名蕊娘,求小姐發發好心,收留我們母女。」

  迎上青兒的視線,鐘凌腦子裡「轟」的一聲,那是看到俊男美女的標准程序。

  太漂亮了,抓去韓國當小童星,肯定會紅到不行,才幾歲啊,就美到讓人想啊嗚,大喊幾聲,長大還得了?別說男人,恐怕都有女人想為她轉換性向,改當蕾絲邊。

  這種容貌放在未來,鐵定是呼風喚雨、嫁入豪門的大好命,但擺在這裡就難說了。

  家世好的,進宮當娘娘,幾百個人搶一只「龍柱」,拚的不光是容貌還有腦袋,命好命不好得看發達程度;家世爛的,被賣被拐地往青樓裡頭一擺,吃穿也不算壞,但那行業不靠譜,就算賺到金山銀山,還是得學會游泳,否則走到哪裡都會被口水淹死。

  青兒見鐘凌久久不說話,疾奔上前,垂頭跪地,再重申一句,「求小姐收留我和娘。」

  「你爹呢?」

  「我爹過世了,才出殯不久,就聽見大伯父和大伯母私底下商議著,想把我娘嫁給他的上司為妾,還要將青兒賣入那見不得人的地方。

  「知悉這件事後,我和娘想辦法逃走,卻被大伯父發現,給抓回去痛打一頓,大伯母派兩個婆子日夜守著我們,直到前幾天一頂轎子上門,要把娘給抬走,娘趁機讓我偷偷鑽進轎子裡。

  「出府後,我們刻意挑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鬧騰起來,我們下了轎子,對著往來行人控訴大伯父的惡行惡狀,人越聚越多,許多好人上前替我們說話,還質問來接娘的嬤嫂為何強搶良家婦女,我們這才趁亂逃了出來……」

  說到此,青兒哽咽不已,連日來的驚惶恐懼在此刻爆發,第一聲啜泣出籠後,她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小春見狀,忙把青兒拉起來,扶著她坐在長凳上。

  雖然她說得不清不楚,但鐘凌能夠理解,當時情況有多危急,無人接應,兩個婦孺要在眾目睽睽下逃走談何容易。

  小夏見青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補充道:「小姐,她大伯父是個九品主簿,官不大,但好歹是個官,要是咱們不幫忙,這對母女真要淪落到那些肮髒地方。留下她們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可是兩條鮮活的性命吶!」

  小春也插話,「是啊,青兒的爹是個秀才,青兒能文識字,多少能幫鋪子一點忙,青兒的娘有一手好女紅,咱們不是要做禮盒袋子嗎?等鋪子開張,大伙兒都要到前頭那邊忙去,怕是沒空兒做袋子,有青兒和青兒娘在,咱們就不慌了。」

  「小姐,青兒娘很可憐,聽說她娘家在秀水村隔壁,要不是娘家的哥哥嫂嫂日子不好過,她們也想回去投奔,就看在同鄉人分上……」

  鐘凌滿臉無奈,一人一段,講得好像她滿肚子鐵石心腸。她左手橫擺,掌心攤開,右手豎起,手指頂在左掌心,做出一個stop的動作,橫掃眾人一目光,「停,我有說不留人嗎?你們一個個弄得我好像鐵血宰相。」

  「所以小姐肯留下青兒?」

  「你們都說成這樣,我再不留人,不就成了沒心沒肝沒肺?」

  小夏笑著在鐘凌身上撒嬌,「不要這樣說嘛,還不是看小姐最近連幾文錢都摳摳省省的,眼下要多兩張嘴巴吃飯,誰曉得小姐能不能允?」

  看來她的小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沒辦法,一文錢逼死英雄,何況是她這個小丫頭,這陣子大伙兒吃的喝的用的全是借來的,能不摳省?

  「小夏你搬過去和小春住,先騰出一間屋子給青兒母女,等鋪子那邊弄好,我讓阿興、阿隆搬過去,你們再分開住。」

  「是,小姐!青兒,還不快謝謝小姐。」小春推推愣住了的青兒。

  青兒回神,急急往地上一跪,不停磕頭。

  鐘凌上前將她拉起來,小夏忙去擰來巾子讓她淨臉擦手。

  望著她姣美的五官,鐘凌不勝欷吁,在這世道裡,沒有男人護衛,女人擁有美貌不是件好事,上輩子的阿靜和鐘子芳不就因此才被王水木給賣了?

  她對青兒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女人何嘗不是,以後別動不動就跪,姐姐和你一樣沒爹,我連娘都沒有了,咱們如果不比別人勇敢堅韌,沒有人會給咱們活路走,天底下沒有那麼多貴人,未來的日子要過得安好或崩壞,全看你自己怎麼做。」

  青兒用力說道:「我明白的,青兒會好好干活兒,給娘過好日子。」

  鐘凌把盤子推到青兒面前,遞給她一塊幸運餅,「吃點餅干吧,餓好幾天了吧,不是姐姐自誇,我這裡的糖果餅干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青兒點頭,接過幸運餅,掰開,裡面的紙條露出來。

  餅干裡竟然有紙條?有趣極了,她拿起紙條細讀,「否極泰來、福壽安康。姐姐……」

  鐘凌指指外頭那扇大門,道:「瞧,多准!所有的壞運全擋在外頭了。」

  雙眼閃著感動,青兒低聲道:「謝謝姐姐。」

  幾天後,上官肇澧收到一「疊」信,那堆信裡鉅細靡遺地描述了鐘凌的小氣。

  小夏說:小姐真過分,竟把做壞的餅干給咱們當飯吃,甜的飯、鹹的菜,怎麼吞得下去?

  小春說:主子,我可不可以用自己的銀子貼補?小姐那雙鞋子都穿出洞了,還舍不得做一雙,那模樣哪裡像老板,也就只贏街邊乞丐兩分。

  還有更可惡的,小姐沒克扣大家的用例,卻克扣自己的,她舍不得燒炭,夜裡凍得睡不著,早起還咳上好幾聲,每次勸,她都說天氣暖得很,燒炭會熱得睡不著覺,騙鬼呢,哪裡會熱啊。

  小春、小夏是他的人,武功不頂好,但勝在機靈聰慧,當初鐘凌要買丫頭,他就把這兩個人塞過去,她們跟在自己身邊多年,就算不大富也小有積蓄,這段日子要不是被苛待得緊了,她們哪敢在自己面前抱怨鐘凌。

  讀過她們的信,肇澧心疼、不舍,明明給她留那麼多錢,她在儉省什麼?不行,得寫封信回去好好叨念她。

  阿六的信寫得更嚴重,那已經不僅僅是抱怨了。

  阿六說鐘凌帶著他天天出門買東西,理由是他很好用,只要殺價不成,就讓他擺出一張死魚臉,上回的烤盤做得不滿意,鐘凌想退貨,店家不肯,就要求店家降價,店家也是個硬脾氣,她居然叫阿六當眾把一錠銀子捏出指印來「恐嚇」對方,他苦練多年的大力金剛指是用來討價還價的嗎?如果師父知道他做這種事,肯定把他掃出師門!

  阿六說他沒有人格、沒有尊嚴、沒有面子加裡子,如果主子再不讓他到軍營裡,他一定會死於脹氣——他快被鐘丫頭氣死了。

  上官肇澧看著信,想像鐘凌和人討價還價的表情,笑容把他的嘴角從臉頰拉到耳際。

  最後,他打開鐘凌的信。

  她告訴他,很喜歡他的幸運餅干,每天清晨看見窗台邊的餅干,就像喝下一碗十全大補湯,突然間生出無數信心和力氣。

  她說了很多的謝謝,說如果沒有他,穿越於她就是一場災難。

  鐘凌說如果喜歡可以用尺量,那麼她對他的喜歡,必須搜集天燁皇朝所有的尺,才能量得清楚,她說如果喝一杯水可以減少對他思念,那麼連海水都喝干了,才能解除她的思念。

  她的信讓他的心熨貼得緊,不過信末卻流露出她極力隱瞞的小氣。

  她問他用多少錢買通小春、小夏做幸運餅,還問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雇用自己,她很樂意為自己創造驚喜。

  照舊,鐘凌的信他一讀再讀,讀到把每個字句都刻進腦海裡,他方肯歇手。

  走出營帳,他的笑容至少還能維持一個時辰以上,阿大、阿二……幾個長年跟在他身邊的,清楚明白主子喜歡的那位姑娘又捎信來,才幾天啊,都第幾撥信了,不曉得是小姑娘愛寫信,還是主子硬逼著人家寫信。

  「阿二,你回京城一趟。」上官肇澧轉身,目光一掃,掃中輕功最好的阿二。

  「是,主子。」他說完,等著主子繼續吩咐,但主子卻像傻了似的,自顧自地笑著,什麼話都不說。

  阿二偷看一眼阿大,阿大只好硬著頭皮,打斷主子的夢幻微笑。「主子,您讓阿二回京城做什麼?」

  「到羽裳閣買十套衣服、十雙鞋子,再買兩百斤銀霜炭給鐘姑娘送去。」

  啥?戰爭在即,主子居然讓他回京買小姑娘的衣服鞋子加木炭?主子是瘋了,還是刻意羞辱他?!

  阿二愁起雙眉,支支吾吾地問:「主子,這個時機,似乎不大對?」

  板起臉,夢幻笑臉變成修羅怒顏,上官肇澧寒聲問:「為什麼時機不對?」

  「主子,這時候大家都忙……」

  阿二預備苦口婆心勸上一場,沒想到主子根本不讓他把話講完,聲音更冷了,「你很忙?行!我自己去。」說著,他果真轉身前往馬場。

  不行啊,四爺很擅長剝人皮的呀!

  阿二趕緊施展輕功,這輩子他發誓自己沒有這麼快過,他飛快擋在上官肇澧面前道:「稟主子,我馬上去!」

  「咻」的一聲,阿二轉眼無蹤。

  上官肇澧滿意點頭,阿六的大力金剛指都可以用來討價還價了,阿二的雲蹤腿為什麼不能用來買新衣新鞋?

  阿大幾個面面相覷,長嘆,美色誤國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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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7: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歸來

  十月十六是好日子,再過三天就是京城唐軒的開張吉日,鋪面裡外都准備好了,大大小小的地方都一再整理過無數遍,確定再確定。

  小春領著阿興、阿隆模擬買賣情況,鐘凌也當了幾次奧客,指導他們臨機應變,但鐘凌還不肯歇息,明明紙盒紙袋已經夠用,明明她的女紅爛得很嚴重,她還是領著香濃美味和青兒母女繼續縫繡提袋。

  為什麼?因為她想忙,不想空閑下來。

  人一閑就會胡思亂想,就會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竄上來,就會有一種如同更年期躁郁症的情緒像攀藤植物似的,密密地攀爬上她全身。

  她會想阿靜,擔心明年即將來臨的的四月二十七,會反覆折騰自己的心,直到焦躁不安再也受不了的要自己停止再想。她也會想徐伍輝,想兩人的親事能不能成功?徐伍輝會不會抵抗不了一頂「孝道」的大帽子,鐘子薇會不會橫插兩人之間?

  想越多,心越煩。

  如果感冒要吃伏冒,是一種正確的理論,那麼對她而言,心煩的時候要想上官肇澧,也是種正確的理論。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叫作飲鴆止渴,但她需要,需要靠思念他來壓抑心底躁動。

  她想他低醇的嗓音,想他不疾不徐、篤定自信的舉動,想每天會出現在窗口的幸運餅干,想那好幾個包袱的新鞋新衣……想著想著,就會心安心寧,好像身後真有一堵牆,哪天真過不去了,可以直接往後靠去。

  想一次,清涼解渴,想兩次,撫平躁動,之後她便忍不住一想再想,越想越深。

  她想他的港縣之行是否順利平安,想他有沒有用她的法子解決兵患,想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想金賢重的美麗五官有沒有繼續隱瞞在那把大胡子之下……

  人有很多壞習慣,鐘凌也不例外,她喜歡甜食、痛恨吃苦,因此即使鴆酒會害人性命,只要能讓她享受到短暫的甘冽甜美,飲鴆止渴?她樂意!

  漸漸地,她想他的次數超過徐伍輝,比例從一比二到一比五、一比十……越來越不成比例。

  她知道這樣不對,知道這等行徑太水性楊花、紅杏出牆、不守貞節,這不是可以當落跑新娘的時代,已經訂親,就算變成骨灰也得嫁過去,有種搞外遇,就算沒被天打雷劈,也會被浸到豬籠裡。

  只是,哪個女人不幻想,想想會怎樣?會懷孕嗎?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然四、五十歲的阿姨天天在電視前看韓劇是在想什麼?也不過就是……想想啊!

  現代人最普遍的能力不是做大炮、玻璃,而是講八卦以及永遠能替自己的錯誤行為找到好借口的能力,鐘凌是現代人,所以她輕易找到好借口,然後心安理得地繼續思念她的澧哥哥。

  什麼?罵她壞女人?

  哪有那麼嚴重,她只不過犯了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有沒有聽過,科技來自創新,創新來自想像力,想像來自生活所需……所以啊,鐘凌想像上官肇澧在自己身邊,不過是種生活所需……

  夜了,今天她有點閑,因為蕊姨對她的女紅再也忍無可忍,好說歹說把她請出干活的廳堂裡,她和春夏、香濃美味好繼續做下去。

  說起來,杜氏的女紅不是隨口說說的好,她繡出來的「唐軒」兩字就是和別人繡的不一樣,又快又好又鮮活,勾得大伙兒都想向她拜師,那股熱絡勁兒好像鐘凌開的不是糖果店而是成衣鋪子。

  被趕出去後,鐘凌到鋪子裡繞一圈。

  阿興、阿隆把鋪子裡裡外外又擦一遍,彼此模擬買賣技巧,閑暇之余裁起油紙做包裝袋。

  大家都戰戰兢兢的。小春說:誰讓小姐這麼拚命,我們只能做得比小姐多,不能比小姐少。

  這是個爛邏輯,誰規定當小姐只能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那不是小姐,是植物人!

  不管如何,她都喜歡這種工作態度,於是慷慨允諾,每月紅利結余,除月銀之外,抽出百分之一給大家分紅。

  此項福利公布下去,眾人歡欣鼓舞,工作得更加賣力。

  洗過澡,鐘凌把一頭長發披在身後,屋子裡燃著上好的銀霜炭,烘得空氣暖呼呼的。

  她舍不得用,但阿六哥哥說,那是朋友送的,不用,放著潮了可惜。

  她從不浪費,於是盡情使用,並且考慮給阿六的好朋友頒一個好人好事代表,畢竟雪中送炭是稀有動物才做的事。

  拿起筆,鐘凌在紙上塗塗畫畫,京城物價貴,原料比井風城都貴上兩成,那麼商品的價錢是不是也要往上提一點?

  她寫下牛軋糖、進士榜、幸運餅、蛋塔、蛋糕、杏仁瓦片……再寫下定價,然後思考著,開幕時要不要做一點特價商品?

  想得認真,她沒發現門被打開,一道頎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上官肇澧想著。

  看著她的背影,微點頭、微微笑,很好,她胖了一點點,精神好一點點,阿六應該大賞!

  他再走近,鐘凌還是一無知覺,不曉得她在想什麼,想得這樣專心。再往前、再靠近,近得他看清楚她在寫什麼。

  「你的字真醜。」他終於出聲。

  鐘凌以為是幻聽,揉揉耳朵之際,卻發現一個大大的黑影罩上自己,她迅速轉頭,視線迅速對焦,迅速用自己的各項知覺確定——他回來了!

  傻笑,因為他回來了。

  所以戰爭結束,所以皇後莊黨被砍頭,所以他已經逃過一劫,才能平平安安站在她面前……她的推理能力沒有這麼強過,才一秒鐘時間,就推出一堆自己想要的結局。

  鬧不清是喜悅還是心酸,她的嘴巴在笑,但眼睛冒出酸意,熱熱的液體在黑黑的瞳仁裡灼燒。

  她哭了?誰委屈了她?上官肇澧急忙上前,想也不想把她摟進懷裡,急問:「怎麼了?誰欺負你?」

  她在他胸口用力搖頭,一搖,發間淡淡的清香飄散,香氣將兩人裹起。

  「是阿六沒把事情辦好,讓你受苦?」他又問。

  她還是搖頭,清香轉濃,他喜歡她身上的味道,卻心疼她的眼淚。

  「不要哭,你說話,我猜不出你想什麼?」他急了,抓住她的手臂往外推,他要看清楚她的臉。

  「你回來了?不走了?你義父口裡的死劫結束了?」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丟出三個問號。

  她問出他的沉默。

  她也心急,扯扯他的衣袖,拿他的話回敬他,「不要沉默,你說話,我猜不出你在想什麼?」

  他嘆口氣,穩穩地說道:「我回來了,不過還是要走,過完年,待春雪融了,我將和肇陽領軍前往邊境,和魯國開戰。」

  魯國在北方,冬天很長,現在已是滴水成冰的季節,只要對方將領守住城池不應戰,他們沒有機會贏得戰爭,所以兩方都在等待,等待春天來臨,一場大戰將要開打。

  成為王,敗為寇,這場戰事不能輸,魯國派出魯鑫,信心滿滿,他們預備以此戰奪下天燁皇朝十三個州縣,那裡,盛產銀和煤。

  意思是她放心得太早?

  垂頭,她站在他面前,什麼話都不說,他卻看見她滿心哀怨。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安慰她,只好重復進門後的第一句話,「你的字真醜,我還以為你有一雙巧手。」

  她懂,他想轉移氣氛。

  抬起頭,她把楚楚可憐藏起來。

  前世的老媽說,想當女強人,就把楚楚可憐那套收起來,以實力決戰社會。她不知道媽媽說的對不對,但阿姨就用那一套,成功搶走爹地。

  也許這就是上帝所謂的公平吧,媽媽贏得商場卻輸掉婚姻,阿姨輸了全世界卻贏得一個男人,為自己建立家庭。

  那她呢?想贏什麼?輸什麼?

  離題了,鐘凌回過神,笑著問:「先生,你的眼睛還好嗎?」她伸出手,十根指頭在他面前飛快晃動。「它們的名字叫作天下無敵宇宙第一巧手,它們分出來的面團,每個重量相差不會超過五公克,它們半個時辰可以打出兩千個字,它們的能耐不是你這種古代人可以想像的。」

  「半個時辰兩千個字?你胡扯!」他自以為戳破她的謊言。

  她卻揚眉,痛心疾首地道:「不可與夏蟲語冰吶,我如何和駱駝談論大海的奧秘,如何與鯨鯊暢談沙漠的美麗,無知啊、膚淺啊,老天爺快教教我,怎樣開啟上官公子的智慧?」

  這會兒輪到他離題,上官肇澧驚道:「你竟然知道駱駝?那是西域才有的動物,連肇陽都沒見過,你知道?」

  「呵呵呵!」她仰頭大笑,「何止知道,我去埃及的時候還騎過呢。」

  她可是有個女強人老媽,每年的暑假寒假輪流在五大洲逛,駱駝算什麼?她還抱過小白獅和無尾熊,親眼見過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築——金字塔和萬裡長城呢,要不是穿越得太早,再過幾年,生物學家有足夠的技術復制出恐龍,她還想去逛逛侏羅紀公園。

  「你們那個時代的人,各個都像你一樣見聞廣博嗎?」

  「嗯,有錢人可以坐飛機到世界各地,親自體驗,沒錢的可以透過網路,在上面搜尋世界各種稀奇古怪的動物、風景、風俗民情。」

  「聽起來,你們那裡的生活很有趣。」

  「是啊,但也很寂寞。」

  她的強人爹、強人娘每天忙於事業,讓她可以背LV、穿香奈兒,卻沒有時間陪伴自己成長、游戲,她唯一的玩伴是年過五十的管家太太。後來年紀稍大一點,網路成為她的好朋友,她開始從上面學習做菜、做西點,最後讀餐飲學校。

  填志願那天,強人媽坐在她面前,知道她不填企管、經濟,氣得跳腳,不明白自己的強人基因怎麼沒有遺傳給她,還特地打電話給遠在美國開會的強人爸,讓他開導笨女兒。

  那時候美國是凌晨兩點鐘,強人爸在電話那頭耐心勸她說:「阿凌,你不學管理、商學,將來怎麼接爸媽的事業?」

  她很刻薄,堵他一句,「你有自己的兒子、女兒,哪裡需要我?」

  要是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久,她發誓,絕對不對爸爸講出這麼誅人心的話。

  她後悔了,卻也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選擇餐飲科。

  因為她的野心很小,不想賺大錢,只想當賢妻良母,像管家太太那樣,每次……每次她的孩子來家裡找媽媽,她就會做好吃的蛋糕,母女倆快快樂樂地說說笑笑。

  潛意識裡,她不願意成為媽媽那樣的女子。

  「為什麼寂寞?」

  鐘凌聳聳肩,開始打屁,「半個時辰打出兩千個字意謂著什麼?意謂人類非常忙碌,需要發明各種省時的工具,所以我們有可以開得很快的車子,有可以節省工作時間的電腦,有幫家庭主婦省時省力的電鍋、吸塵器等等電器。」

  「省下來的時間做什麼?」

  「做更多事。」

  「這麼忙?」

  「嗯,我們把所有的時間投資在工作上,努力賺錢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舒服,最後我們得到金錢、名牌、身分、地位同時,卻也失去其他的東西。」

  「比方?」

  「比方愛情,愛情需要花時間經營,一見鐘情的愛無法維持太久,但不投資的事,難有收獲,所以當停止工作的那刻,人們往往會慌了手腳,因為他們會發現,不愛別人,自己也不被人愛,於是寂莫,於是空虛。

  「也比方親情,爸媽忙於工作,我總是一個人在家,我只能和自己說話、和空氣對話、和書本娃娃對話,我找電腦教我做蛋糕,我在電腦上結識網友,進行著不真實的友誼,直到有一天,我長大,也會模仿成人為工作而忙碌,然後放任自己的孩子享受孤獨。」

  「這點,我無法想像。」

  「相信我,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我也無法想像。」

  「你喜歡那裡嗎?希望回去嗎?」

  「剛來的時候,我真想再死回去,我那時候常常蓋在棉被裡哀號,沒有iPhone6要怎麼活?沒有網路連喘氣都覺得好困難,我無法忍受資訊貧瘠。

  「但住了一段時間後,我開始喜歡這裡的人情味,沒有網路,於是一點點的訊息變得珍貴,沒有Line,於是——封躺在掌心的信件顯得好親切,沒有電腦,無法在上面google各種新聞,故事只能靠口耳相傳,於是人與人之間的關聯變得好密切。

  「沒有虛偽的人際,只有真實的關系,人與人之間不只有利用,更多的是互助,我慢慢地喜歡這裡。你呢?你好像很喜歡我們那裡?可惜我沒有穿越套票,可以把你送過去,讓你體驗體驗二十一世紀。」

  「我不是喜歡那裡。」

  他只是想多了解她,想知道更多與她有關的秘密,他很清楚,這種事鐘凌不會對伍輝提及,比伍輝更了解鐘凌這點讓他有種優越感,並且會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而幸福且驕傲著。

  「你只是對不知道的事情充滿好奇?」鐘凌不知道他心裡的OS,接上他的話。

  她猜錯了,但他沒有糾正她。

  「我聽阿六說,你來京城一個月,沒去找過伍輝。」

  「嗯。」

  「為什麼不?」

  她的眼珠子轉兩圈,道:「官方說法有兩個,一:我太忙。二:我不想徐大哥因為我而分心。」

  他好笑道:「我不想聽官方說法,說實話。」

  目光與她相接,他明白地傳達了意思——別想糊弄我。

  干巴巴地笑了兩聲,她臉上有些赧色,但在他的目光下不得不實話實說,「不想讓徐大娘知道,我又開了新鋪子。」

  她的真心話讓上官肇澧大笑,他很高興,因為這是不是代表對鐘凌來說,自己比伍輝更值得信任?「你怕財產被吞沒?」

  「嗯哼,我不滿意這裡的法律,在我們那裡,夫妻財產分開制,如果夫妻離婚,男人的財產歸男人,女人的歸女人,誰也不吃虧。」

  他沒接她的話,卻在心裡暗道:如果嫁給我,你的財產歸你,我的財產也歸你。

  見他遲遲不回答,鐘凌誤以為他不同意自己,不怪他,幾百年的文化差距,很難統一。

  於是她轉開話題,問:「圍攻港縣順利嗎?」

  「順利,損失不大,得到三萬新兵,以及一座礦山和數也數不清的武器。」

  他們攻打的時機選得恰恰好,新的一批武器尚未送出去,就讓他們給全數劫下,無異是如虎添翼,這份意外收獲讓他們與魯國的戰爭多出幾分把握。

  「四皇子立下大功勞了?」

  「對,他連夜進宮,今晚皇帝肯定龍心大悅,沒有礦山和軍隊做倚仗,接下來皇帝將會大動作鏟除莊黨,沒猜錯的話,肇陽要熬到天亮,和一票老臣密議,明天的早朝應對。」

  莊進成早在戰事開打時伏誅,首級掛在山腳下,莊德文至今還不知道此事,他們放出錯誤消息,讓莊德文掉以輕心,因此明日的朝堂肯定精彩非凡,無數的謀反證據將在今晚讓朝中大官做足准備,莊德文再無半分僥幸。

  「四皇子進宮,你為什麼不去?」

  卻跑到她這個小地方窩著,又不是傻啦,如果是她,肯定要搶在前面,讓皇帝知道自己有多能干,開玩笑,他的功勞可是用命去換的。

  「明天一早我會上朝。」

  他的臉將被許多朝堂老臣猜出身分,除莊黨之事外,明天也將是他與父親骨肉重逢的大日子。

  冷冽一笑,至於呂氏……她該得到什麼報應?

  「皇帝會對你大大封賞一番嗎?這可是彌天功勞。」她兩手畫出一個大圈圈,眼睛閃閃發亮。

  彌天功勞?有這麼厲害?上官肇澧想笑,卻還是認真回答,「沒意外的話,會!」

  至少會給他一個將軍名號,讓他在開春後領軍前往邊境。

  「會封官、封爵再贈黃金千兩?」腦海中的計算機飛快敲響,千兩黃金是萬兩白銀還是十萬兩銀?來到這世紀裡還沒見過黃金,有空得問問清楚市場價值。

  「這麼在乎錢,你很缺銀子?」

  「不,我認為做事必須符合公平原則,否則出力的得不到回報,久而久之誰還願意為朝廷盡心?我這是在為皇帝著想。」

  噗哧一聲笑,他斜眼瞄人,「你又用官方說法?」

  她也笑了,知我者,金賢重也。「當然啦,也有民間版本。」

  「講吧!你想要什麼?」

  「我上次給你獻的計謀,用上沒?」

  這會兒他聽明白了,這「彌天功勞」中她也想分一杯羹。可他要怎麼回答?說她想的,他們早都想到,並且想得更縝密、計劃得更詳盡?為難了,他怎麼舍得澆她冷水。

  望著他的表情,她忖度道:「怎麼,半點都沒用上?」

  他想半天,終於讓他找到一點,他道:「吹箭用上了,它讓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上山。」

  好吧!他說得誇張,雙方對峙進行到那個階段,山下守備早已松懈,就算不用吹箭,光是點穴,他和阿大、阿二幾個就能輕松解決,不過肇陽倒是玩得不亦樂乎,有意思將這個武器發揚光大。

  一彈指,鐘凌得意揚揚,「就說吧,穿越女耶,萬中取一耶,我不是普通厲害。有沒有開始佩服我了?」

  她的痞樣兒逗得他想笑,天底下哪有這種女人,如果她不是來自遙遠的未來世界,他還真難解釋這等性格。「有,佩服極了!」

  「那麼,基於公平原則,我能分到什麼好處?」這才是民間版本。是咩,身為老百姓哪管什麼權力鬥爭、朝堂齷齪,圖的不過是一個三餐溫飽。

  「你想要什麼好處?讓皇帝封你一個誥命夫人?」

  「誰要那種東西,我想更實質的。」她掌心干脆伸到他面前,眼睛眨著眨著,眨出兩分風情。

  上官肇澧懂了,笑道:「我和肇陽提過你在京裡開鋪子的事,今年你還做禮盒嗎?」

  聞弦音知雅意,和他說話太爽快了,鐘凌連連點頭,道:「有、有,四皇子想要多少都沒問題。」

  「你先准備五百個吧!」肇陽消耗不掉五百盒,他也會逼他買下,朋友嘛,不就是用來互相幫襯的?

  五百盒?!天,果然是大財團、大客戶,光是為了這種好客人,她爬都要爬到京城裡做生意的呀。

  「知道了,我會准備好。」

  他瞄一眼桌上的白紙黑字,禮盒的下面寫著一兩五百文錢,然後畫掉又寫上一兩三百文錢,他現在有點明白阿六的感覺了,為三百文錢摳摳算算、猶豫不決,果然小氣。

  「就賣二兩吧!」

  「二兩?整整比井風城貴一倍,會有人肯買?」初來貴寶地,她還不清楚這裡的消費習性。

  「你自己說過,東西的價值決定於它的位置,去年那個禮盒在京裡掀起一陣風潮,許多店家試著推出白玉糖,但口味根本不一樣。你說,他們都能賣到一兩銀子了,你為什麼不能賣二兩?」

  「好!我懂了,位置決定價值,就賣二兩。」他幾句話就解除她一整個晚上的煩惱,果然是有能力的男人啊,難怪皇帝非要他不可、朝廷非要他不可,他這種不去造千萬人的福,不是太可惜啊?鐘凌樂得想原地蹦幾下,但在蹦跶之前,她突然想起,「這麼晚回來,餓了嗎?」

  「有點。」不是有點,而是餓慘了,為了早點趕回京城,他一整天沒往肚子裡塞東西。

  「等等,我去給你煮點東西,很快的!」

  她沒問他的意見,旋身就往外跑,她在笑,笑得滿臉燦爛陽光,她很高興,再不害怕情緒感冒,因為她的伏冒回來了。

  她快樂得想唱歌,走進廚房擀面,面團感受到主人的興奮,幸福讓它變得又Q又彈,她一面哼歌、一面煮面,還把幾樣甜點一起端上托盤,並在腦子裡想像他吃東西的幸福模樣。

  她想像自己要告訴他: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學做甜點?因為我覺得甜食會帶給人幸福感!然後她要和他分享許多甜點的小故事。

  熄火,她端起滿托盤的好料回到屋裡,但是……

  他睡了,在她的床上,眉眼舒展,微微的鼾聲響起,他肯定累得很慘。

  放下托盤,為他蓋上被子,她找出一條棉被將自己裹起來。

  坐在軟榻上,靜靜審視熟睡的他,吃消夜對胃不好,但今天晚上很特殊,所以她抱著餅干,一面吃、一面欣賞金賢重的俊臉,在濃濃的笑容裡,幸福感將她緊緊包圍。

  壽王府中,呂側妃興奮得難以自已,她在大廳裡來來回回走著,一雙手扭成麻花。

  前些日子,王爺請封世子的奏折呈上去,今兒個皇帝就傳王爺上朝,所以肇平是真的要封世子了!

  想像多年的心願終於要達成,她說不出滿腔的激動。

  只要皇上下旨,肇平成為世子,那麼之後王爺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他們不必心驚膽顫,擔心王爺病情沉痾,不必時時看著王爺的嘴臉,屆時整個壽王府將握在自己和兒子掌心中。

  滿足地吁口氣,終於……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無數鮮血堆積出來的成果讓她一手掌握,她滿心喜悅,笑得眼角的魚尾紋異常明顯,她想,這種感覺和太子打敗其他皇子,坐上皇位那刻的心情是一樣的吧?

  苦熬多年吶,上蒼終於開眼,教自己遂了心願。

  憶及當年,她與上官宇私通、懷上孩子,可是上官宇竟然懦弱得不敢向哥哥說出事實,他沒有勇氣退掉與陳家的親事,而她,堂堂尚書府的小姐怎麼能夠與什麼都不是的上官宇做妾?

  那個時候,她連死的心都有了。

  可她不是個平凡女子,後院多年宅鬥,讓她明白,女人要出頭天只能靠自己,光是靠男人的寵幸不足以脫穎而出,於是她親自安排了一場好戲。

  上官紹確實是個好男人,只可惜他只懂得國事戰事,不明白風花雪月,他的責任感很重,他有擔當。她安排的那場意外,即使壽王再不樂意,他還是說服青梅竹馬的妻子,讓她成為側妃。

  她心懷感激,也想過要好好服侍壽王,用一輩子償還他的恩情。

  可惜,他眼裡只有王妃,沒有自己,從將她迎進王府那刻起,他從未在她房裡過夜,與王爺成親後,他甚至連見都不肯見她一面,看著他對王妃的百般細心、天差地別的對待,讓她心生怨恨。

  哪個王府的下人不捧高踩低?

  在王府後院裡,她和平兒的地位岌岌可危,自己也就罷了,婚前不貞,還能覓得一處安身立命之處,她不應該計較太多的,但平兒太可憐,每每看著他眼底流露出對王爺的孺慕之情卻得不到回應,當母親的心疼吶。

  女人,為母則強,為了兒子,她必須奮力一戰!

  謀害王妃、取得王爺信任,奪得中饋大權是第一步,殺害上官肇澧是第二步,替自己在京城裡建立溫良恭儉名聲是第三步,最終,她要替兒子奪得爵位,讓他的兒子高高地站在人前,榮華富貴過一生。

  多年來她戰戰兢兢,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無數的陰私手段、無數的齷齪作為,讓她不再是當年桃花樹下的那個單純少女。

  但,她不後悔!

  她熬過來了,她的兒子終於要當上世子、成為壽王,多少的血淚辛酸在這一刻化為光榮戰績。她贏了,當年那個本要受盡世人嘲笑,一杯鴆酒枉送性命的女子贏了。

  她憑著自己的雙手,一步步走到別人只能仰望的位置,她替不該出世的兒子謀得尊貴的爵位。

  是,她從不坐等別人給予,她要什麼就伸手去拿!

  看著呂側妃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上官肇平問:「母親,你確定皇上會答應父王的要求,封我為世子?」

  「是,方才來宣旨的太監小順子是皇帝的心腹,母親塞了五百兩銀票,他才透露兩個字:世子!」

  「那就是真的了。前幾日父親說要擬奏折請封世子,我還以為他在誆騙我,沒想到竟是真的!」

  「唉,母親沒看錯人,上官紹是個鮮有的好男人,平兒只要好好孝順他,他自然會真心待你。」

  這話不是反話,上官紹確實好,專情、實誠,勇於承擔責任,只是他唯一的壞處是不愛她。

  上官肇平冷冷一笑。

  多年的承歡膝下,他膩都膩死了,恨不得在老頭子的湯藥裡加點料,讓他早點去見壽王妃,他不是只愛她一個人嗎?好啊!就讓他們上窮碧落下黃泉,生死相依相隨。要不是皇帝一道聖旨下來,說老頭子一死,便奪回壽王爵位,他連片刻都不想讓上官紹活著。

  經年來,母親一勸再勸,他咬緊牙關對那個老不死的演戲,連自己都惡心得想吐,幸好最終忍了下來,好啊!守得雲開見月明,這話說得真好。

  「母親,等我當上世子之後,就弄死他吧!」他連一刻都不想再敷衍。

  呂側妃靜靜看著兒子,他早就知道誰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那年兒子發現她和上官宇做那檔子事兒,他氣得雙眼發火,想一刀子捅死上官宇,當時他還非常崇拜上官紹。

  不管能不能接受,她都對兒子說了實話,兒子哭著衝回自己的院子,三天三夜不肯見她。

  這件事怪不得自己,她是個青春美好的女子,怎能日復一日地守著空閨,靜待歲月凋零?上官紹顧忌壽王妃,不肯碰她一下,仿佛她有多髒似的,她怎麼能夠為這樣一個男人守節?

  他不珍惜,想珍惜她的人多得是,於是她又重回到上官宇的懷抱。

  她父親知道事情始末,沒有責備過她一聲,只是慢慢地把上官宇拉到自己的陣營,變成莊黨一員。有莊家這棵大樹,不只娘家爹爹、兄弟的官位升得快,連上官宇也得到一個小官當當。

  遙想當年,皇上多看不起上官宇這個庶堂弟,如今……

  淡淡一哂,呂側妃道:「平兒,母親知道你心裡怎麼想,但皇帝重視上官紹,我們不能做得太過,至少得讓他再熬個三、兩年。母親知道你不耐煩,不過今天過後,你不去靜心堂請安,我也不會再逼你。」

  「知道了,母親。」上官肇平眉眼飛揚,他從沒有這般快意過,今天過後他就是壽王世子,從此他將高人一等,所有人都將對他巴結恭維。

  他喜歡這種感覺,它能彌平自己小時候被人欺負的滋味。

  上官肇澧?名正言順的嫡子?現在他在哪裡?當年捧高踩低的下人,現在哪個沒被他狠狠踩在腳底下,馬上,馬上他就要揚眉吐氣、為所欲為,再沒人敢輕看自己!

  此時,管家進門,稟道:「夫人,王爺回來了!」

  呂側妃聞言笑道:「平兒,咱們去迎迎你父王。」

  「是。」

  上官肇平起身,甩平下擺,母子倆正要往外走時,一群人進入大廳,當他們發現領頭走在前面的竟然是上官紹,心狠狠一提,驚得兩母子說不出半句話。

  上官紹平靜的臉隱約掛著笑意,哪有半點病容?他拄著拐杖、蹣跚行來,每向前一步,呂側妃便聽見自己的心碎去一塊。

  怎麼可能?他不是連話都說不清楚,無法下床走路?早上,還是用抬的才能送進宮裡,什麼時候……他已經能夠行走自如?

  臉色數變,她強撐著自己不倒下,咬緊牙根,逼迫自己上前。

  「王爺,您的身子恢復了?真是太好,全靠佛祖保佑,妾身願意抄寫經文千遍萬遍,在佛前還願。」

  「你的佛還肯庇佑於你?不會吧,佛祖已經看清楚你的肮髒心思,否則我可憐的澧兒怎麼能平安活下來。」

  上官紹此言一出,呂側妃瞬間像被猛雷轟炸了。

  她猛地轉頭在人群中尋找他口中說的那個人,就見上官肇澧微微一笑,迎身向前,呂側妃見到他後指著他的臉,雙腳發軟得幾乎站不住。

  那張臉……與壽王妃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就算沒有任何信物,她也相信他就是上官肇澧。

  怎麼會?萬無一失的啊,他明明已經被利劍穿心,他明明已經死到不能再死,他明明在多年前就和他的母親一樣魂飛魄散了,為什麼他還站在這裡?

  最後一根稻草壓上,她再也無法承受,眼前一陣黑霧,她失去知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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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8: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開張大吉

  趁著鋪子開幕前,鐘凌又多訂一千個紙盒,杜氏和青兒、香濃美味等人,更是沒日沒夜地縫制唐軒特有的袋子。

  鐘凌最閑,每個時辰都會繞到大門口去探探,她在等待上官肇禮的好消息。

  認親順利嗎?大家肯承認他是壽王的兒子嗎?萬一壽王和上官肇平相處多年,有了父子感情,多出來的他會不會被冷眼相待?

  一大堆的假設讓她坐立不安。

  昨天上官肇澧占據她的床,她靠在軟榻上歇息一晚,睡得並不安穩,夢裡出現一堆亂七八糟的場景,恨得她咬牙切齒,想拿起擀面棍,把呂氏敲成杏仁瓦片。

  今晨,上官肇澧醒來,欲把她抱到床上,只是輕輕一動,她就醒了。

  她張開清澈的兩個眼睛,急問道:「還好嗎?需要我幫忙嗎?女人才懂得對付女人,你不要與呂氏對上,我幫你應付。」

  她的著急,他全看在眼底,心生暖意。

  他告訴她,今天的朝堂上,除封賞有功將領外,皇帝還要替他驗明正身,讓他與分離多年的父親當堂相認。

  可是,能成嗎?這年代又沒有人在驗,難不成要用那個毫無科學根據的滴血認親?

  電視上演過,那是可以作假的,好像滴入明礬還是醋汁就可以影響結果,不對、不對,滴血認親以現代人眼光看來,根本就是個笑話!

  可惜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她說清楚,但他胸有成竹的表情,讓她有幾分安心。

  可是……現在已經退朝很久了吧?澧哥哥怎麼還沒有半點消息?那個呂氏會不會生出殺手锏,殺得他措手不及?

  她太擔心了,於是來來回回,把小小的院子裡踩出一條足跡小徑。

  鐘凌並不知道,她的著急讓阿六心裡的喜歡指數略升、討厭指數再次下降。

  阿六暗道:幸好,還算是個有良心的。

  眼見天色暗下,鐘凌再也憋不住,她走到阿六身前,道:「阿六哥哥,你可不可以去壽王府看看狀況?雖然澧哥哥講得信心滿滿,可是女人心、海底針,誰曉得呂氏會不會弄一些亂七八糟的詭計對付澧哥哥,他是個大男人,不懂得那些彎彎繞繞……」

  她越講越急,連珠炮似的字句飛快從嘴裡冒出來,嘮叨尚未結束,阿六突然彎起眉毛、勾動嘴角,伸出手,指指她身後。

  她猛然旋身,視線與上官肇澧的相對上,這一瞬間,她突然有一點點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希望時間凍結……

  她定在原地,看著他朝自己一步步走近,明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可不知道為什麼,她想起電視裡的偶像劇。

  她沒有喝酒,卻仿佛看見他的慢動作,優雅的笑容、自信的目光,他的帥以等比級數增長。

  他來了,走到她面前,停下腳步,她莫名其妙地紅了臉龐,眼底莫名其妙地溫潤潮濕。

  他說:「你在擔心我嗎?」

  她想:有這麼明顯嗎?但嘴巴回答,「是啊,好擔心。」

  「我說過沒事的。」

  「人之所以失敗,往往是因為過度自信。」誰曉得他前輩子的死,是不是和驕傲有關?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呂氏能拿統聯的票搭上高鐵,還能從乘客變成高鐵董事長,她的能耐不是一分兩分。」

  她的話無法讓古人理解,所以阿六聽得一頭霧水,但上官肇澧硬是明白了她的比喻。

  「我爹認下我,滿朝文武也認了我的身分。」

  「憑什麼?滴血認親?」

  她的口氣裡帶著嘲笑,他聽出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變成她肚子裡的蛔蟲。

  「我的長相酷似母親,我的背後有一塊月形胎記,最重要的是,我能夠說出小時候和父親背著母親說的私言。」

  父親在看他第一眼時便認出自己,他哭了,老淚縱橫。

  鐘凌點頭,這比滴血認親要靠譜得多。「所以你回到家,正式成為壽王世子?」

  「對,我回家了,正式成為世子爺。」

  他重復她的話,看見她笑逐顏開,忍不住也跟著開懷。

  「那呂氏呢?你有沒有證據證明當年她派刺客追殺你?」

  「沒有。」

  「她依然穩坐後母寶座?」這古代後院,最大的人禍不是姨娘就是表妹,何況大老婆升天,側妃又是排得上名號的女人,以後他還有苦頭可吃。

  「沒有。」

  「為什麼?她沒有犯錯事證啊!」

  「她沒有,便替她制造一個。」

  哦哦,她笑得闔不攏嘴,眼底熠熠生輝,真人版甄嫘傳上演!「你怎麼做的?」

  「將消息透露給上官宇,道父親已經請封世子,他聽到消息,自然是迫不及待地進王府,當時上官肇平被縛,呂氏被下藥,他一進呂氏屋子裡,聞到合歡香,再見到姿色撩人的呂氏,便是再有自制力也把持不住,何況是兩個本就暗渡陳倉之人,於是當場被抓。上官宇是個沒骨頭的,幾板子便打出了真相。」

  「呂氏不向娘家求救嗎?」

  「呂尚書現在都自身難保,哪有心思理會失貞的女兒。」

  上官宇被送進官府,管他什麼身分,淫人妻女自然該受一番罪刑,這番罪刑有肇陽插手,還能留下半條命已屬幸運。之後,呂氏當年算計壽王的陰毒計謀昭告於天下,能不引來清流人士的嚴正撻伐?

  待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壽王府看在呂尚書面子上,將呂氏、上官宇和上官肇平一家三口送出府,屆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看熱鬧的民眾、投石子丟雞蛋的百姓……先削去他們一層皮肉。

  如果他們傻得回尚書府求助更好,皇帝恰可以此名目,將呂家給一鍋端了,如果不?他們走到哪兒便追殺到哪兒,他要他們也嘗嘗那種心驚膽顫,連睡覺都不敢闔眼的日子。

  他不急著弄死他們,他要將當年他們做的一一奉還!

  上官肇澧握了握拳頭,臉上卻現出一絲笑容。惡有惡報?他不信這種話,與其等待老天還他公道,他寧可用自己的力氣給報應。

  「既然都處理好了,那……餓嗎?」她還記掛昨天那碗沒吃掉的面。

  「你請我吃飯?」

  「嗯嗯,肯賞光嗎?」

  「走!」她沒帶他進屋,反而往外走,人人都說她小氣吝嗇,今晚,她要為他慷慨一回。

  為什麼例外?因為他的存在本就是她生命中的例外,她喜歡並且珍視這份例外。

  唐軒開張,一串爆竹、幾個舞龍舞獅的男子,制造出一場震天熱鬧,圍觀的人把周遭巷子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不過熱鬧過後,也就這樣了,生意不算好,貨架上的東西沒賣出幾樣——鐘凌當初想的沒錯,鋪子太小,夾在那些高樓大宅中間,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一個閃神,很容易錯過。

  看一眼客香居那幾名身材魁梧的打手,他們把唐軒當成自家店鋪,三不五時過來走走逛逛,滿臉橫肉,嚇得顧客不敢上門。是開始懷疑了吧,當初報四皇子的名號,可那麼久都不見人影,對方相信才怪!

  早知道就先和澧哥哥通個氣兒,讓他退朝之後把四皇子拉過來串門子。

  「小姐,這可怎麼辦才好?他們繼續這樣下去,咱們生意都別想做了。」

  鐘凌嘆氣,這年頭惡霸很吃香的,擺出一張吃人肉的蠢臉站在門口,純樸的百姓沒人敢招惹,遠遠見著只能繞遠路走。

  她甩甩手道:「別理會他們,再觀察兩天,實在不行,我去找澧哥哥出面。」

  壽王世子雖比不上四皇子,但面子也夠大,除非他們的背後老板是太子,否則定能壓下他們一頭。

  也只能這樣了,阿興、阿隆無精打彩地往櫃台上一趴,連美味香濃的臉都在發臭中,場面和她們想像中不相同,還以為一開張滿京城的百姓就會把鋪子擠得連轉身都沒辦法。

  不是她們誇張呢,自家鋪子賣的東西天上有、人間無,舉國上下都找不到這種好滋味,這種東西不賣什麼能賣呢?

  鐘凌見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笑道:「行了,別火大,我去烤個披薩犒賞大家。」

  聽見又有新鮮玩意兒可以吃,眾人拍手叫好,眾星拱月地把鐘凌送進後院廚房。

  擀面皮、包起司,鐘凌打算做芝心披薩,她在攤平的面皮上灑上火腿、青豆和肉片,最後鋪上一層厚厚密密的起司,放進烤爐裡。

  這頓原本是預計晚上要給大家加菜用的,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拿出來提振大伙兒的士氣。

  看著爐裡的旺火,她告訴自己:不怕,有四皇子訂的五百盒禮盒,這個月就不會賠錢,萬事起頭難,不過一個早上罷了,怎麼能夠論輸贏?路遙知馬力,她很清楚自家的產品有多優,早晚要在市場上脫穎而出的。

  披薩烤好,陣陣香氣撲鼻,在旁邊學著做的小夏吸了兩下口水,笑道:「小姐,光聞就好吃到不行。」

  「當然好吃,還得熱熱的吃。」

  鐘凌將披薩鏟出來,以圓心為准,切成十二片,才正要吆喝人呢,小春快一步走進廚房。

  她臉上有著掩也掩不住的笑意,急急說道:「小姐,世子爺來了,還帶三位公子來捧場,看他們的穿著,應該不是一般人。」

  來了!知我者肇澧也,他是她永遠的及時雨,只要有需要,他就會從天而降。感恩啊,感激吶,她鐘凌此生何其有幸,得上官肇澧這位知己!

  鐘凌雙眼燦亮,笑容隨之躍到臉上,她越來越相信,他是自己的救護車,只要危難,他便會出現。

  洗淨雙手,快步走到鋪子前,她笑臉迎上,「澧哥哥,你來了!你真有口福,我剛烤好披薩。」

  鐘凌看自己時,自然而然的欣喜,那不是強裝出來的矯情,上官肇澧很滿意,但身後有三位大人物在,他克制自己的幸福洋溢,道:「別急,先見見這幾位。」

  他退開一步,鐘凌目光對向他身後的三個人,霍地,一聲震耳欲聾的叫喊震動她的心脈,夭壽……骨!怎麼會這麼大咖?

  四皇子也就罷了,他旁邊站著的那位,不就是皇帝老子嗎?在淮縣見過面的,至於最後面那位,好,好到不行……

  那、那、那是前輩子鐘子芳的老公——二皇子。

  前世鐘子芳回到安平王府,本來名分是正妃,卻因為是庶女代嫁,盡管還是頂著個寄名嫡女的名頭,二皇子覺得有損顏面,於是大筆一揮,正妃變側妃,而原本的側妃扶正。

  從此鐘子芳在王府的後院裡和王妃勾心鬥角。

  想也知道,一個鄉下小丫頭怎鬥得贏生長在後院、以明爭暗鬥為教材、斷人性命當月考成績的女子?她輸了,理所當然的命也沒了。

  從進京到嫁人,鐘子芳的世界就是那兩個後院,她無緣認識四皇子,更無緣知道當年的賀瘸子變成壽王世子。

  現在所有人全湊在一起,她應該怎樣表現?

  腦子轉過一圈,最後她決定裝無知,這是最安全的做法。於是她揚起無害笑容,對幾個皇親貴胄屈膝道:「鐘子芳見過幾位爺。」

  「小丫頭,你不認得我了。」上官肇陽跳出來,指指自己。

  早就從澧哥哥口中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她還硬要裝羞赧,真是考驗演技啊!「怎麼不認得,爺去年訂了我家一百盒禮盒,我還想著呢,今年要往哪兒找像爺這樣的大客戶。」

  「那我呢?認得嗎?」皇帝出聲,笑望鐘凌。

  幾個月不見,小丫頭長大了一點點,那雙清澈的眉眼受過風霜,掩也掩飾不住,她瘦了也黑了,是誰給她委屈?

  皇帝並不知道鐘子芳就是在港縣途中遇見的小丫頭,會隨肇陽走這一趟,是因為好奇。

  肇陽和肇澧敘述了他們與鐘子芳結識的過程,從鐘明為救下肇澧、肇陽,卻被莊黨暗衛殺害,鐘子芳恐懼過度,遺忘了所有事,再到她為弟弟解釋《三字經》,再到她為對抗貪婪的大房、二房,年紀輕輕便獨撐起一個家,開立唐軒,以及他們明裡暗裡對她的助力。

  他無法想像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能做這麼多事,有這樣多想法,所以他來了,帶著肇陽、肇衡和肇澧走這一趟。

  沒想到一打照面,這才發覺她竟是數月前自己在前往港縣途中遇上的丫頭。

  想起當時兩人的對話,想起她建議肇陽「冒充皇子比冒充皇子的朋友更有說服?!」,皇帝笑了,這麼有趣的丫頭終於來京城,往後微服出巡又多了個好去處。

  鐘凌「認真」地看皇上幾眼,然後「認真」地裝無知,她鼓起腮幫子,搖搖頭,對著他滿臉抱歉。「對不住,我不記得了?是在井風城買糖時見過面嗎?」

  「真不記得?在港縣,你和你爺爺駕車四處賣糖,我和……」

  鐘凌「恍然大悟」,倒抽氣,指著皇帝道:「您是那位貴氣大叔!好多人跟著的。」

  大叔?皇上這輩子還沒被人這樣喊過,他樂得呵呵笑,「好,大叔好聽,往後小丫頭就喊我大叔。」

  可憐吶,人家不挑破身分,鐘凌還要演出一副不理解「被叫大叔有什麼好爽」的表情。

  唉,皇帝是用來做啥的?用來整人的唄,在皇帝面前多混幾回,她就可以拿奧斯卡了。

  「阿芳,有沒有地方坐坐?」上官肇澧知道她憋得厲害,趕緊轉開話題。

  鐘凌道:「有,請跟我來。」

  她和小春、小夏使過個眼色後,領眾人往樓上去。

  樓上有四個房間,除前頭那間大一點外,其他的都小,當初鐘凌死活不肯多花十兩銀子租金,想把滿宅子的人全往這裡塞,幸好阿六堅持,否則這裡連個能待客的地方都沒。

  鐘凌安置眾人坐下後,小春領著香濃美味四人上樓。

  熱騰騰的披薩端上桌,幾碟鋪子裡的點心一一擺上,置好餐具,再把香氣襲人的枸杞菊花茶呈上,滿滿的一桌,教人食指大動。

  皇帝用筷子夾一塊披薩咬下,濃濃的起司拔出長絲,美味盡在唇舌間張揚,他忍不住張大眼睛,道:「天底下竟有此美味?!」

  「芳丫頭。」上官肇陽自來熟,親親熱熱地喊道:「井風城的鋪子沒賣這個啊!」

  「是阿芳這些天琢磨出來的吃食,樓下鋪子也還沒賣呢,因為生意不好,閑著也是閑著,就想做出來給大家嘗嘗鮮。」

  「沒想到先便宜了我們。」上官肇衡接口。

  視線對上他的臉,鐘凌心口撲通撲通的亂跳,前輩子鐘子芳不受寵,在他的後院裡被擠對得無處立身,現在看到他,她有種面對不及格考卷的尷尬感。

  她轉開眼,把上宮肇衡拋到腦後,站在上官肇澧身側,笑咪咪地看著眾人吃相,甜點會帶給人幸福,所以每個人都吃得眉眼眯眯,然後她相信,這幾個貴人也會給她的營業額帶來幸福感。

  「小丫頭,怎麼會想到京城裡開鋪子?」

  皇帝的問題問出她的失落感,如果娘沒死,生活維持原樣,她會來京城嗎?

  肯定不會,娘求安穩,她也沒有當女強人的欲望,只是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她也想平平穩穩過完一輩子,偏偏……

  她的回答是聳聳肩,加上一聲長嘆。

  上官肇澧輕咳一聲,打斷她的恍神。

  她扁嘴,瞠大一雙眼,把快要掉出來的眼淚擠回去,她想笑,卻是勉強。

  「怎麼?不好說?」皇帝追問。

  鐘凌搖搖頭,回答道:「我爹生前希望弟弟完成自己的夢想,好好讀書、考狀元、當大官,娘便想攢銀子,在京城裡買屋宅、購良田,娘說:“咱們底子厚,不缺錢花,弟弟當了官就不會一心想貪,當官是要為朝廷、為百姓做事的,不是為了替自己積攢身家。”所以我就進京做生意,希望生意能夠比在井風城好一點。」

  「一個鄉下婦人竟有這等見識,了不起!可否請你母親出來一見?」皇帝起了興致,心想有這樣的母親,難怪能養出這般女兒。

  「我娘不多久前過世了,弟弟很努力念書,想完成父親的遺志,我也要努力完成娘的想望,替弟弟攢足身家,讓他不缺吃用,一心一意當個好官,給鐘家光耀門楣。」說謊話是門大學問,要半真半假才能取信於人。

  果然她的謊話講得不差,皇帝龍心大悅。

  皇帝嘆道:「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樣,天底下哪還有貪官?」

  「爹爹說,這就是困難的地方,自私的人太多,他們習慣把自己的利益擺在百姓前面,如果所有的臣官都和皇帝一樣,把天下百姓擺在第一,就不會有戰禍,不會有官逼民反。」

  「誰告訴你,皇帝把天底下百姓擺在第一位?」天底下的皇帝都喜歡聽好話,他也不例外。

  「不是嗎?」她不答反問。半晌,她看上官肇澧再看看上官肇陽後,續言道:「如果不是,我一個弱女子怎能輕易在京城立足?如果不是,為什麼民生富足、百姓安居樂業?如果不是,為什麼連鄉下的窮小子也能讀書?

  「我不懂得朝堂大事,只曉得皇帝打一個噴涕,百姓就會跌一跤,現在天下太平、歲月靜好,百姓的生活反應的就是皇帝的作為啊!」

  上官肇澧挑眉,這丫頭捧人馬屁是越捧越上手了,瞧皇帝一臉的滿足樣兒,這樣的「弱女子」還真不容小覷。

  見皇帝滿心樂,上官肇衡湊趣接話,「芳丫頭,聽你的口氣,好像挺佩服咱們皇帝的?」

  倏地,鐘凌身上爬滿雞皮疙瘩,一個自來熟的上官肇陽已經讓人心驚膽顫,再來一個自來熟的「前夫」,還讓不讓人活啊!

  悄悄地,刷掉手臂上的疙瘩,她擠出一絲微笑。

  「爹爹生前叮囑過,不是明君不侍朝堂;潛山先生也說了,當今聖上是明君,要阿靜好好念書,將一身學問貢獻給帝王。潛山先生是再聰明不過的人,他能這樣講,可以見得咱們的皇帝是這個好皇帝!」說著,她驕傲地比出大拇指,那態度仿佛皇帝給他們家「光宗耀祖」了。

  「潛山先生?是許吉泰嗎?」皇帝問。

  「回老爺,是的,鐘姑娘的弟弟鐘子靜在許大人門下學習。」上官肇澧回話。

  「能讓許吉泰看上眼,肯定是株好苗子。」

  鐘凌猛搖頭,答道:「不對、不對,我弟弟天資平庸,只是稟承父志,比旁的孩子多一份使命罷了。我猜想,先生願意收阿靜,定是澧哥哥在背後使了力,不關阿靜的事。」

  皇帝意有所指地望了上官肇澧一眼。這孩子是個知恩圖報的,他對鐘家這樣周到,是因為感恩吧?

  「芳丫頭太謙虛了。」上官肇衡道。

  「不是謙虛啦,我講的是事實,不信的話,下回大叔到秀水村去問問先生,他定也會這樣告訴您。」

  皇帝呵呵笑開,對上官肇澧說:「倒是個實誠孩子。」

  見皇帝歡喜,上官肇陽有意尋話題,引鐘凌多說幾句話。「上回肇澧到港縣辦事,你貢獻了一堆法子,說說,那個吹箭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阿芳小時候調皮,見著什麼都想玩,有一回和玩伴們拿著竹管塞濕棉花,用力一吹,看誰吹得遠就算贏,後來玩著玩著,拿來當武器攻擊對方,上回和澧哥哥談起港縣山上有盜匪,便想起山上有竹子,就地取材,拿來攻擊敵人也是一個好法子。」

  聽著鐘凌的話,上官肇陽張大嘴巴。難不成她是把戰爭當成游戲?偏肇澧還當真,做出幾十把吹箭?不過他還真不能多說什麼,畢竟吹箭確實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幾十個哨兵,悄悄摸上山。

  偏碰到肇澧這個護短的,在父皇面前誇張了鐘子芳的功勞,幾十個人轉眼變成幾百人折於吹箭之下,這不,讓父皇對她起了興致。

  這下子好了,把戰事當成游戲,一個弄不好,雷霆大怒,看她怎麼消受?

  上官肇澧也沒想過鐘凌會這樣回答,心裡想的和上官肇陽相差不多,兩人緊盯皇上的表情生怕他會怪罪下來。

  鐘凌倒是鎮定,歷史小說看那麼多,好歹理解幾分帝王心。

  這當皇帝的嘛,希望臣子能干,卻不能比自己厲害,希望臣子腦袋好,卻不能聰明過自己,最好是笨笨的,卻胡裡胡塗地把皇帝交辦的事一件件做到淋漓盡致。

  笨蛋還能辦好事,這意謂什麼?意謂皇帝有老天爺照應著呢,要不這樣,韋小寶能在康熙面前紅成那副德性。

  瞧!看清楚皇帝是不是笑了?是不是魚尾紋深了?就說嘛,一個小丫頭的小小游戲都能把一場戰事贏得那麼美麗,足見得天上的神佛全都站在皇帝那邊。

  皇帝興致勃勃道:「大叔還以為你熟讀兵書。」

  「兵書?我連《三字經》都解不出來,大叔,你在嘲笑我嗎?我不過是腦袋裡裝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嘟起嘴巴裝萌,眼睛張得又圓又大,天真到她自己想吐。

  她的話引得皇帝回想起,肇陽說她為弟弟解釋《三字經》的情況,一個控制不住,大笑出聲。

  皇帝的表情,解釋了不少事。

  鐘凌火大,因為澧哥哥出賣她,出賣得不遺余力,可她還是得裝出一臉天真無知,不曉得皇帝為什麼笑得像神經病,唉,演技啊演技。

  上官肇澧不知道她的想法,否則真要大呼冤枉了,當時在牆外偷聽的不只有他,還有那個喜歡惡整人的上官肇陽啊!

  「行,大叔不嘲笑你,既然你腦子裡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那麼給大叔說說,假設在滴水成冰的天氣,五萬大軍要攻打一個堅固異常的城池,但對方閉門不出,任憑大軍在門外呼嘯叫囂,不肯出面應戰,這仗還能打嗎?說說看,說得好,有賞!」皇帝笑道。

  這純粹是說笑,皇帝喜歡小丫頭,想逗她多說幾句話罷了,因此上官肇澧沒幫她,拿起一塊蛋糕,享受甜食帶來的幸福感。

  鐘凌哪裡不知道這是皇帝的小樂趣,她大可以撒撒嬌,說些痞話給混過去,但她不願意,她想提供意見,只要能夠幫到澧哥哥一點點,就值!因為這場戰役關系著澧哥哥的性命。

  態度極其認真,她問道:「當所有人都相信滴水成冰的天氣不利戰爭,是不是對方定也會認定我方不會在此刻出兵?那麼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最壞的時機有沒有可能變成轉機?」

  鐘凌接連幾個反問,問得在場的男人心頭一凝,臉上帶出幾分嚴肅。

  上官肇衡道:「問題是那堵城牆是用巨石築成,不易攻破,他們只要來個相應不理,任憑我方在城下叫囂,凍死的是我方大好男兒。」

  「為什麼對方不應戰?是不是因為他們認定我方不會挑在這個笨時機打仗,於是城裡守兵比往常少?還是認為可以不動一兵一卒,只要耐心等待,讓寒冷的天氣收了我方士兵,他們就贏得此戰?他們越是這樣,咱們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

  「說得好,但要怎麼反其道而行?天氣是站在他們那邊的,他們有城牆可以抵御風雪,我們的士兵只有帳篷,何況咱們的人適應南方的天氣,對抗寒冷的能力比不上對方。」

  「我們分成兩方面來講。第一:御寒。大叔知不知道,雞鴨的羽絨有很好的御寒效果?如果再加上手套、圍巾、厚棉襪,就可以幫助士兵抵御寒冷。

  「除此之外,保暖的方法很多,比方把鐵粉、碳、蛭石、鹽巴和在一起,以六比二比二比一的比例調配,就可以做成暖暖包,放在身上很保暖的,又比方喝姜汁來提升免疫力……

  何況除非糧食供應不足,否則只要吃得飽,士兵有充足的力氣運動,身子一動,就不會受凍。

  「第二:戰爭。誰說城牆堅固就破不了?如果咱們用水龍朝城裡大量噴出水柱,會有什麼效果?正因為滴水成冰,把砍下來的牲畜四肢貼在城牆上,熱騰騰的血會不會迅速黏在牆上,成為一道道階梯,助我方士兵奪城?

  「因為滴水成冰,城裡家家戶戶必要燃煤取暖,若在箭端裹上油布,登高後大量朝城裡射去,會不會引發大火?因為滴水成冰……」她邪惡地干笑兩聲,搖頭,再搖頭,咬牙說:「不行,實在太太太惡毒了。」

  她越是這樣,越是勾得人心癢癢。

  「怎麼個惡毒法?」上官肇陽急問。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還是別說吧!」她笑得很奸詐,連皇帝的好奇心都被勾出來了。

  上官肇陽很清楚她的罩門在哪裡,他比出一根手指頭,道:「你說,我買一千盒禮盒。」

  哇哇哇……一千盒?!

  澧哥哥才應下五百個,轉眼就翻上兩倍,上蒼那個……好生之德就、就,就先擺兩邊,利益放中間。

  鐘凌翻過杯子,再拿出一根筷子擺在上面,「小時候我們常玩一種游戲叫作蹺蹺板,如果在這頭擺上一大桶燃油,另一端用重石撞擊,“啪”的一下!燃油甩進城裡,再用火箭點燃火苗,效果肯定比使用火箭更好。

  「不是滴水成冰嗎?不是怕冷嗎?這會兒有火取暖,怎麼還冷得起來?待城裡起火,要不要大開城門讓百姓避禍?要是事先在城門口挖大洞,等城裡的人衝出來,再拚命往裡頭灌水,冰火九重天吶,肯定精彩得很。如果好死不死,第一個逃命的是敵方大將,哈哈!買一送一大優惠。」

  她的樂,樂上皇帝心頭,龍嘴咧開、龍眉彎彎、龍眼眯成一條線。

  「怎麼說?」皇帝問。

  「殺敵殺將,只要武功夠強,就能辦得到,但要折辱對方大將可沒那麼容易,所以大家都說士可殺,不可辱,因為被折辱的大將,就算不死,以後要再發號施令,絕對服從的人定會大減。

  「身為將軍最了不起的,並非他不凡的武功戰略,而是他是全軍的精神像征,失卻權威的大將軍相當於失卻民心的帝君。如果他摔進水坑裡,長年生活在寒冷的地方,肯定知道在凜冽的寒冬裡濕透全身,想活命唯一的方式是……」

  赤裸!答案在所有人心裡浮現。

  瞬間,魯鑫全身赤裸,脖子綁著繩子繞城一周的場景浮上,上官肇陽抿唇一笑,道:「你還真把戰爭當成兒戲。」

  鐘凌輕哼一聲,兒戲還聽得那麼樂?有本事就想兩個兒戲出來聽聽。

  她噘嘴,不滿道:「小丫頭哪懂得軍國大事,我會的不過是些游戲罷了。」

  「行了,小丫頭能想出這麼多法子已經不容易。」皇帝笑著替她解圍。

  鐘凌摸不清他的態度,似乎沒把她的話給放進心裡,唯有經常在皇帝身邊打轉的上官肇衡等人知道,鐘凌的話已經深植帝心。

  可不是嗎?誰會想得到反其道而行?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出其不意?

  接下來,吃吃喝喝,皇帝在小小的、簡陋的屋子裡品嘗到甜蜜與放松,耳裡聽著小丫頭口口聲聲喊大叔,仿佛間,他也有了平凡人家的幸福感。

  一行人下樓,鐘凌沒想到短短一、兩個時辰的工夫,原本空蕩蕩的鋪子裡居然擠滿了人。

  是皇帝微服出巡到唐軒這間小鋪的消息傳出去嗎?鐘凌沒反應過來,滿屋子的人像是有司令大喊一聲「跪下」似的,所有人全跪成一團,伏地叩首,嘴裡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鐘凌傻了,不是因為「乍然」知道大叔就是她很「崇拜」的皇帝,而是因為,當那麼多年的人類她還沒被這麼多人跪拜過,哇咧,那感覺不叫爽,而是全身有千百只蟲在蠕動。

  不過,皇帝錯解她的發傻,笑著對滿屋子的官員說道:「都快起來,你們嚇到朕的小丫頭了。」

  朕的小丫頭?這幾個字代表什麼?代表鐘凌是皇帝罩的,誰敢不巴結,自己看著辦。

  直到這會兒,鐘凌才反應過來,演技啊演技,快點出門,輪到你表演了。

  然後她適時地望向皇帝,恰當地張口結舌。

  「大……叔……」她用力閉眼、用力搖頭。「不對,是皇、皇上……」

  皇帝大樂,他愛死了這種效果。

  「果然是嚇到了,伶俐口齒全給丟啦?」他拍拍鐘凌的肩膀笑道:「丫頭,朕准你喊大叔。」

  接下來,就沒有鐘凌說話的機會了,眾臣子圍上來和皇帝寒暄,很顯然皇帝很喜歡搞親民愛民這一套。

  上官肇澧趁隙握了握鐘凌的手,輕聲在她耳邊說:「你表現得很好,接下來有得忙了,一千盒禮盒盡快備好,皇上肯定想早點品嘗。」

  不久,鐘凌輕飄飄地把大人物給送出門,那幾個盯著唐軒不放的彪形大漢早已失去蹤影。

  是咩,皇子都惹不起了,何況是皇上?!

  轉身,鐘凌滿面笑容,幾位大官過來同她說話,企圖套出她是怎麼和皇上搭上線的?

  鐘凌語帶保留,留給眾人無限大的想像空間,空間越大,他們買糖就越不手軟,轉眼,架子上的東西少掉一大半。

  名人效應啊!不管放在哪個時代,都是最好的行銷手法。

  她太快樂了,沒發現一雙眼睛緊盯住自己不放,那雙眼裡湧著激動,數不清的情緒隱藏其中。

  那是個三十幾歲的瀟灑男子,身穿月牙白長袍,寬袖大襟,腰束五彩鑲琥珀腰帶,烏溜溜的長發束在半月冠裡,用一根銀簪扣住。

  他很有技巧地問阿興一些話,阿興也傻傻地被套話了。

  「白玉糖去年京城裡就有人賣,可味兒比不上你們這裡的。」

  「可不,我們小姐說那是山寨版,真正的好糖只有在唐軒買得到。」

  沒人知道山寨版是什麼意思,可小姐的話對他們來說比聖旨還重要,所以就算不懂,務必要把它給記起來。

  「除了這裡,其他地方也有唐軒嗎?」

  「有的,我們小姐在井風城也開一間唐軒,堂少爺在那裡主持呢。」阿興樂津津地回答。

  男子捻起一塊餅干嘗嘗,問:「這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是什麼味兒?」

  「是奶油,小姐說那是邊關百姓才會做的,咱們這裡買不到,為這東西,小姐還在秀水村蓋了牛棚,專門養牛做奶油和起司。大爺,您信我一句,踏出唐軒您絕對嘗不到這個味兒。」

  「秀水村?你們家小姐是秀水村的人?」

  「是啊,我們小少爺還留在那裡。」

  「你們家小姐貴姓?」

  「姓鐘。」

  幾句話,對方套出鐘凌的出身來歷,而在聽見她的姓氏時,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隱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顫抖。

  最後,他買下十個禮盒,以及一堆的餅干甜食後,走出唐軒,他的臉色凝重,一上馬車便給管事下令——

  「你親自去一趟秀水村,我要知道關於鐘子芳的一切!」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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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8: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不想認親

  一千盒耶!鋪子上下沉醉在生意興隆的幸福感中。

  鐘凌找來幾個臨時工幫忙包裝、縫制袋子,眾人輪班休息才把貨給趕出來,為感激好客戶,她還附贈了原本在腊月中旬才打算開賣的蛋糕。

  當一張張銀票貼在鐘凌懷裡時,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人願意為財死。

  這陣子除訂單之外,鋪子的生意也越來越好,舊雨新知全來了。

  經驗告訴鐘凌,生意會一直好到過年前,這段時間大家都要送禮,而且過年期間家裡也得備下一些甜食。

  忙是一定的,忙是好事,讓鐘凌沒時間被太多的負面情緒困擾。

  只是她沒想到,她忙,上官肇澧更忙,一道聖旨,原本明年三月才要開拔的大軍決定提前出發。

  因為,從來沒人想過滴水成冰的季節也可以打仗,這個攻其不備,讓皇帝和上官肇陽、上官肇澧興奮極了,他們日夜在御書房裡開會,沙盤推演。

  當然,他們想出來的法子,不像鐘凌說的那樣兒戲粗糙。

  這日,滿臉面粉的鐘凌正把一整盤剛烤好的蛋塔送進鋪子裡,天氣越涼,這種高油脂的甜食越受歡迎,到了夏天,就沒有這麼好賣,所以抓准時機是件很重要的事。

  蛋塔才擺上,就有客人上門,只是……客人站在櫃子前卻半天不吱聲。

  鐘凌皺眉,抬眼,當她看清楚眼前的男人時,一朵笑花漾上。

  「徐大哥。」她的聲音裡帶著一點點的害羞、歉意再加上罪惡感。

  誰知徐伍輝一語不發,繃著臉,像是她欠了他多少。

  也是,她可以體會他的心情,如果男友搬家,她是最後一個知道,恐怕就該談分手了。

  鐘凌滿眼笑,挑出幾樣甜點,對他說:「徐大哥,我們到樓上說話。」

  沒征求他的意見,她轉身就走,他只好跟著她一起登上階梯,直到上了樓,兩人面對面,他才開始發作。

  「為什麼到京城沒告訴我?」

  他非常生氣,居然要在朋友那裡吃到進士榜,才曉得唐軒在京城開了分號。她是他未過們的妻子不是?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可以瞞著他?!

  鐘凌低頭,答案有兩個,官方說法以及實際想法。

  後者肯定會讓他心生不悅,但前者……如果他真的會變成自己未來的丈夫,鐘凌不想用謊言敷衍他。

  見她悶聲不語,徐伍輝的眉頭皺得更緊,「說話。」

  她皺皺眉頭,深吸氣,反問:「徐大娘告訴你,我娘的事了嗎?」

  「鐘三嬸怎麼了?」徐伍輝問。

  她就知道徐大娘不會說,眼下任何事都沒有他考試來得重要,她不怪徐大娘自私,這次的春闈將是他人生重要的轉捩點,半點都疏忽不得。

  她搖頭,聳肩,沒了說話欲望。

  「什麼事都等你春闈結束後再講吧,徐大哥現在不能分心。」

  「你什麼都不說,我才會擔心、掛心、分心!阿芳,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自己人,為什麼碰到事我不是你第一個求助的?為什麼我們離得這麼近,你卻不肯找我?」

  他口氣很差,好像錯全在她。

  鐘凌當然知道自己有錯,可要不是因為他有那樣一個媽,她需要拿他當小偷防嗎?這樣就覺得委屈,那他娘在她母親墳前說的那些話,難道就沒讓她委屈,家人?哼哈!吸血鬼也不過如此!

  一個火大,她被激出實話,「我娘過世了。」

  「怎麼可能?」徐伍輝心驚,他進京才多久?

  那天鐘三嬸親手交給他百兩銀票時,娘還拉著他,笑得滿面春風,說:「瞧,娘給你尋的好親家,可沒錯吧!」怎麼會短短幾日便……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問。

  「那日我和娘送你進京後,回城的半路上,我二伯父伙同李大戶劫持我們,劉爺爺竭盡全力、身受重傷才將我救下,我娘被擄走,為保全貞節,她刺胸自盡。

  「為此,我病了大半個月,我再不想待在秀水村,想遠遠離開那個讓我失去爹又失去娘的傷心地,所以辦完娘的後事,我來了。我要在京城立足,再把阿靜接過來。

  「你以為我不想找你嗎?可我敢嗎?萬一你娘知道、萬一你沒考好、萬一……我就是掃把星,我克爹、克娘,又克了你這個前途光明的未婚夫,我不想再聽到這些話,我只想好好的生活,好好把阿靜養大,所以求求你別再生事,就當沒在京城裡遇見我,專心考你的試,拚你的前途。」

  話說到最後,他聽見她的心酸,是娘……傷了她?

  「這些事我半點不知。」

  他很懊惱,為什麼幾封家書裡爹娘都沒有提到此事?只是不斷地表達對鐘家大房的不滿,說他們覬覦唐軒,埋怨阿芳沒把徐家當親人,不肯把唐軒交給他們經營。

  換言之,那些難聽話,全是出自家人嘴裡?

  羞愧上心,在她需要支持的時候,他的家人不給絲毫幫助,還要強取豪奪,他有什麼立場責怪她?

  何況阿芳說得對,倘若他真的出師不利,而爹娘知道阿芳和自己聯系上,肯定會把所有的罪全怪到她身上。

  鐘凌看著他的懊惱,苦笑道:「算了,都過去了,無論如何,在科考這件事情上我的立場和徐大娘一樣,你不該分心,應該專心一意地把書念好,迎接明年即將來臨的春闈。

  「徐大哥,我不想身邊的人因為我而不幸,我想帶給別人幸福,不想耽誤別人,何況只有你好了,我才有機會翻盤,對不?」

  「你說錯一點。」

  「哪一點?」

  「我不是別人,是你未來的夫婿,為你分擔是我的責任,不是耽誤。」

  「好吧,是我想太多,但我希望你別為我分心,眼下我還有能力承擔,我們各自把事情給做好,哪天我累了、辦不到了,需要有人倚靠的時候,我一定會找你。」

  他不是傻子,怎麼聽不出她是想減輕自己的罪惡感,微微一笑,他柔聲道:「記住一件事,不管任何時候,只要有需要,我願意第一個站在你身邊。」

  「我明白,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能和你結緣,是我的幸運。」

  她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安定平穩,鐘凌很明白,除了徐伍輝,不會有更好的選擇,只是……

  搖頭,她不能多想,再想下去,她就會貪心,就會奢求,就會放手安穩去追逐……不該屬於自己的男人。

  她提醒自己,千萬別忘記,澧哥哥曾經說過的,他心裡有喜歡的女子,他對自己不過是好奇、不過是感激,不過是義妹加上朋友。

  可,想這些無用的事做什麼呢?也許他活不過明年,也許她注定要嫁給二皇子,也許她穿越的目的不過是把鐘子芳經歷過的再經歷一遍。

  「知道就好。」他笑道。

  「趁天色還不晚,早點回去念書吧,我給你裝幾匣子甜點。」

  「這麼快就趕我走?一點都不想我?」

  「想是想的,可想到你萬一考得不理想,徐大娘的怨氣……算了,你還是早點走好了,我才不做耽誤男人的禍水姑娘。」

  她說得似真似假,惹笑了他。

  「我不介意被你耽誤。」

  「這是考上進士的大才子才有權利說的話。」

  「你這是不看好我?」

  「不,我這是在激勵你。真糟糕,居然連激勵和不看好都分辨不清,以後你要怎麼弄懂那些九彎十八拐的官員心思。」

  「不勞費心,這種事於我是輕而易舉。」

  到最後,徐伍輝還是留下來,吃了他人生第一片也是最後一片的披薩。

  他們約定直到春闈都不再見面,他想像著在不久的未來,能夠天天和阿芳在一起,只是阿芳對他的想像似乎不感興趣,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話,沒有少女懷春的甜蜜感。

  徐伍輝信誓旦旦地說,他會耐心等她三年,會想盡辦法留任京官,到時,他們雖然各自努力,卻能天天見到彼此。

  她對他的信誓旦旦只是微微笑著,淡然的表情讓他有一絲慌亂,他突然覺得,她對自己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了……

  鐘凌又哭了,但這次哭得沒有之前那樣放肆,因為心底再清楚不過,有些事不管如何賣力阻止,都會發生。

  上官肇澧要走了!

  她的女紅很糟糕,但她熬夜不睡,給他做一件羽絨背心和外套,做幾雙露指手套和毛襪,她也做暖暖包、做姜糖,做所有能讓他覺得更暖和的東西,她一再叮嚀他,要平平安安回來、健健康康地站在她面前,因為她還要他當靠山。

  他應允了。

  那天下午她目送他的背影離去,轉身回房後把淚水留在被窩裡。她告訴自己,不管怎樣,事情都改變了,她沒有懼他如蛇蠍,她與他建立起交情,如果死亡是他們躲不掉的命運,至少她珍惜了每個短暫相聚。

  然後,在他離開的第一天,她開始寫信,在每個無人的深夜裡,寫信,並且思念他。

  鐘凌知道這樣不好,知道這叫作精神外遇,很要不得,但她自制力不夠,只好安慰自己,萬一命運不可逆,自己終究得嫁給二皇子,那麼偷偷喜歡澧哥哥,有什麼關系?

  十二月中,瑞士卷和海綿蛋糕開賣。

  圓圓的蓬松蛋糕像征圓滿,有人在祭祀上用它們,新開發的蛋糕盒小巧可愛,一時間形成風尚。

  這是她的習慣,心事越多,她便越忙,只要忙得夠嗆,就會忘記思念有多麼磨人。

  時間一天天過去,過年前,鐘子文送帳本過來的時候,把鐘子靜、劉星堂和阿志一起帶過來了,兩姐弟好久不見,自是一番親近。

  腊月二十六,鋪子休息准備過年。直到這時,大家才有時間打掃家裡、采辦年貨。

  事情辦妥,鐘凌每個人都發五兩銀子紅包,讓大家開開心心過好年,也放大家回去和親人團聚,只有小春、小夏以及沒有家人的杜氏、青兒留下來。

  今年井風城的鋪子生意平穩,略有成長,但成長不多,鐘凌也慷慨一回,讓鐘子文有點不好意思。

  時間匆匆,來到小年夜,該做的事都做了,一早起來,杜氏就帶著小春、小夏在廚房裡忙做年夜飯,鐘凌無聊,想到城裡逛逛,卻不料剛走出大門就被人堵了。

  她抬頭看向對方,心裡咯噔跳了一下,她認識他!不,正確的說法是鐘子芳認識他。

  他是安平王梁玉璋,鐘子芳的親生爹爹,也是把鐘子芳代替梁雨歡給二皇子的男人。

  看見他,鐘凌氣不打一處來。

  前世的鐘子芳傻,代人出嫁還嫁得滿心歡喜,卻沒想過娶她的男人樂不樂意迎個私生女進門,她以為溫柔婉順就可以得到男人的心,哪知道男人心大,不會輕易讓女人得到。

  鐘子芳的身分遠遠不及梁雨歡,人家要的是華恩公主和安平王的女兒,她再賢良敦厚、再純善體貼,也無法幫自己在二皇子的後院裡多活幾年。

  梁玉璋心裡想的和鐘凌南轅北轍,他望著和妹妹玉娘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孔,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激動,塵封舊事在心頭翻攪,眼眶微潤。

  他想起和自己親厚的妹妹,想起鎮北將軍府裡的那場喪事,也想起那些年和玉娘形影不離的表妹……他以為她死了,死於妻子的毒手,怎麼都沒想到,鐘明是那樣值得信任的男子,他為自己留下這條血脈。

  「鐘姑娘,我們可以談談嗎?」

  一個不小心,嫌惡與譏誚浮上臉龐,梁玉璋何等心機,怎會看不出來。所以她是知道的,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安平王?既然如此,為什麼寧願在市井間討生活,也不願意上門投靠?

  「對不住,我不認識你。」鐘凌繞過他,欲轉身回家。

  然而一道更快的身影攔在她面前,她仰頭與對方互視,她不讓步,他也不退。

  這人顯然是安平王的護衛,他面無表情地道:「請姑娘留步,王爺有事與姑娘相商。」

  這是趕鴨子上架?以權勢迫人?她就不能選擇不想談?憤怒揚起,她猛地轉身瞪視梁玉璋。

  鐘凌怒目一橫,梁玉璋心頭一陣陣發緊。玉娘生氣的時候也總是這號表情,每每軟聲溫語求和,百般哄慰不成,他只好求表妹出面。也不知道為什麼,旁人都說不通的事,表妹幾句話就能撫順玉娘的心情。

  那日消息傳出,皇帝退朝後和二皇子一行人來到唐軒。

  眾臣官不約而同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鋪子能引出皇上的興致,他也去了,卻是怎樣都沒想到會在那裡看見這張臉,一股怪異的情感湧上,他幾句話便從伙計嘴裡勾出鐘子芳的來歷背景。

  她姓鐘!他聯想當年受母親托付的管事,於是他派人快馬加鞭到秀水村,查證她的身世。

  一錠銀子,從鐘家二房嘴裡套出所有訊息,她是鐘明與盧清華的女兒,兩人成親八個月女兒便呱呱墜地,這件事在男方家人心底種下懷疑。

  梁玉璋敢肯定,就是她沒錯,鐘子芳是他的女兒、他的血脈。

  多方探查,他知道鐘明死去後,她如何咬緊牙關撐起一個家,如何對抗鐘家大房、二房的長輩,如何在母親過世後挺直背的進京城……

  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聽在耳裡驕傲在心,這丫頭多像自己啊,那副不服輸的性情全是傳承了自己。

  如果玉娘知道清華和他的女兒還活著,肯定會欣喜萬分。

  清華的死,在他們兄妹心口扎上一根刺,讓他們的感情出現裂痕,直到玉娘難產過世,兩人都放不開這個遺憾。

  兩人對峙,這丫頭無懼的目光更教他生出幾分激賞,難怪她能得皇上眼緣。

  梁玉璋上前兩步,再次接近女兒,鐘凌帶著防備目光回望他。

  「姑娘不要害怕,我並無惡意,我是安平王梁玉璋。」

  她不答話,光是用兩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住他。

  前世,他嫌棄鐘子芳柔弱,說她性子隨了盧清華,進安平王府不過說上兩句話,就將她交給妻子,由她全權處理。

  笑話,鐘子芳的性情不像親生母親,難不成要像隔壁鄰居還是路人甲?更可笑的是,華恩公主讓她代嫁,好似一家子給了鐘子芳多大的恩惠似的,她該為此感到無限光榮與驕傲。

  在他們眼裡,鐘子芳不過是個鄉下丫頭,能嫁進皇家就該磕頭謝恩、感激涕零,這是求也求不來的錦繡前程吶!

  只是很抱歉,如今在她眼中,不管是二皇子還是安平王府,她還真是看不上眼。

  見她遲遲不語,梁玉璋又道:「你的父親是鐘明,母親是盧清華,你的生辰是三月初九。」

  調查過她了?很可惜,這輩子沒有一個有權利賣掉自己的王水木,而她也不會傻傻地一頭鑽進富貴場裡,所以誰也不能逼她認這門親戚。

  「SO?」她似笑非笑回望對方。

  「你說什麼?」梁玉璋眉心微蹙。

  「我說,又如何?」她滿臉不耐煩地解釋一遍。

  她臉上的挑釁與不屑,寫得明明白白。

  梁玉璋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這種對待,本以為她再有能耐也就是個鄉下丫頭,自己的氣勢一壓,她會乖乖俯首認親,何況哪個人不願意當王府千金的?就算她為了母親的遭遇怨上自己,可她母親死了不是?她是個商人,就該懂得忖度時勢,知道自己這個父親能夠帶給她多少好處。

  他怎麼都沒想過她會是這態度,但他並不生氣,因為鐘凌這個表現更像他的女兒。

  他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公主生的嫡女,一個是通房丫頭生的庶子。

  梁雨歡從小被嬌慣著養大,性子任性驕縱、目空一切,腦子簡單,事事爭強好勝,庶子梁雨鋒卻在妻子的威勢下,變得唯唯諾諾、懦弱不堪,他的三點骨血,竟是養在外頭的這個有幾分肖似自己。

  「你母親有向你提過我吧?我是你的親生爹爹。當年因為情況特殊,清華不得不懷著你嫁給鐘明,那夜匪徒進了家門,清華和鐘明不見蹤影,事發後我四處尋找他們,可是……」

  他清楚記得,鐘明的住處有打鬥痕跡以及滿地血痕,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死了,他那庶弟玉驥知道此事,瘋狂了似的到處尋找清華的下落。

  滿府的人都知道,玉驥是喜歡清華的,他打小便希望能夠娶清華為妻,爹娘本也有意思成全這段姻緣,誰曉得玉驥的親生母親胡姨娘心大,她想讓玉讓取代自己,與華恩公主聯姻,於是使了齷齪手段,荼害了清華的一生。

  直到如今,玉驥依然無法放下過去,孤身一人,四海為家。

  父母親的處置,讓他得到華恩公主這個妻子,卻同時失去弟弟、妹妹,他心有愧疚,對弟弟、妹妹,也對清華。

  他這樣固執倔強的男人,竟在這件事情上頭妥協,從此一生背負罪惡,至死方休。

  他後悔了,但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不過,寫封信告訴玉驥吧,告訴他清華的女兒找到了。

  鐘凌冷冷地看著他解釋當年。或許這話拿去哄旁人,人家也就聽了,可惜她身體裡裝著一條現代靈魂,她不認為人生有那麼多的無奈,重點在於選擇。

  如果他有膽量反對皇家賜婚,如果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母親,如果他可以安排得更妥當,現在鐘家三房不會是這副景況。

  後悔有用嗎?罪惡感能幫忙嗎?沒有!那些東西沒有何意義,所以,她不需要。

  「王爺,冒昧一問,您很缺女兒嗎?怎麼就在半路上認起親戚,也許您無所謂,可這事關我母親的名譽,王爺這樣做是否缺了厚道?」

  「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的話,我有什麼理由要半路認親?」

  「這話應該請教您自己,我也不明白王爺怎地會心血來潮地看上我這個小孤女,難道我看起來很可憐、很缺乏父愛?還是我張著旗子千裡尋父?都沒有吧!」

  然而她越是反抗憤怒、偏激否認,梁玉璋越是相信,她絕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你不相信我是你父親的話,我們可以滴血認親。」

  哈哈!才多久以前,她狠狠嘲笑了滴血認親一回,沒想到眼下就有人想和她滴血認親?

  「王爺,您相不相信,就算把我的血和狗血滴在碗裡,它們也會融合在一起?滴血認親,純屬笑話!抱歉,如果王爺沒別的事,小女子忙得很,恕不奉陪。」

  鐘凌猛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家門的方向走去。

  「你為什麼不肯認我?你在害怕什麼?」

  梁玉璋兩個問號問出鐘凌的心驚。哇咧,沒有這麼敏感的吧,這樣也能猜得出來,他前輩子是測謊機嗎?

  旋身,她怒極反笑,口不擇言,「請問,我為什麼要害怕?能攀上安平王府可是一等一的好事,放鞭炮都來不及了。害怕?莫非安平王府是陰曹地府?」

  「你說得對,反常即為妖,你非但不高興還口口聲聲否認,只有一個理由——你清楚事實,但不願意接受事實。」

  梁玉璋幾句話,堵住了她。

  她深吸氣,思緒在腦子裡轉兩圈,笑道:「有沒有另一種可能?可能是我痛恨別人光明正大污辱我母親的貞節?王爺,或許多數人習慣在權勢跟前低頭,但那個人不會是我。王爺若是缺兒少女,阿芳建議,許多鄉下貧苦人家養不起孩子,王爺可以去認養幾個,那是造福鄉裡也是積功德,對王爺有幫助的。」

  丟下一串欲蓋彌彰的話,鐘凌跑得飛快,過街老鼠似的。

  梁玉璋看著她的背影,濃濃的笑意揚起。如果之前還沒有下定決心認這個女兒,現在,他還非要這個女兒不行!

  鐘凌踩著憤怒的腳步往回走,出門不利,今天哪兒都不去了。

  她忿忿回到家,杜氏和小春還在忙,幾個女人同聚在廚房,吱吱喳喳的熱鬧得不得了。

  聽著她們的笑聲,她的憤怒漸漸平息。

  是啊,有什麼好生氣的,這輩子的鐘子芳有親戚、有家人,哪還需要親生父親,就算那個父親有權有勢,可以讓她穿金戴銀,哈,真是深感歉意吶,本姑娘就是喜歡自食其力。

  繞到鐘子靜屋裡,他正抓著青兒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字,兩顆小小的頭顱靠在一起,認真專注的模樣令人莞爾。

  小屁孩,年紀輕輕就學風流才子搞紅袖添香。

  可……這麼漂亮的小女娃,阿靜又不是石頭,怎會不動心?想到阿靜回來那天,一眼看見青兒,竟緊張得連話都不會說,長出一點肉的小臉漲得通紅。

  真那麼喜歡?好,決定重點培養,以後讓她為阿靜撐起門戶。只要阿靜喜歡,她不介意幫他養個童養媳。

  不過甭說阿靜,青兒這樣的女孩子誰不喜歡?她聰明伶俐,做事勤快,兼之忠厚善良,自己不過是收留她們這對母女,她便一心一意拿自己當救命恩人看待,恨不得多做一點、多付出幾分,她是個知恩感恩的。

  鐘凌屋裡屋外走一圈,感受無數的歡言笑語,她再次告訴自己,這裡才是她的家,這些人才是她的親人。

  「快來幫忙!」

  阿志在門口揚聲一喊,小小的宅院裡裡外外全聽到了,鐘凌和鐘子靜、青兒一古腦的往外跑,打開門,是劉星堂和阿志回來了。

  劉星堂和阿志到壽王府送年禮,澧哥哥說他父親嘴饞,最喜歡唐軒的零嘴,但他中風還沒全好呢,怎能吃甜食?

  她只好做幾盒減糖零食送去,沒想到竟會換回滿滿一車的禮,補藥、綢緞、吃食、擺飾……琳琅滿目、應有盡有,辦年貨都沒這麼齊全。

  上前走去,鐘凌勾住劉星堂的手臂。

  老人家的身子全好了,他讓阿志和鐘子靜把車子上的東西卸下來,一面看著他們卸貨,一面對鐘凌說道:「王爺讓阿芳過年去府裡走走,他說身子還沒完全恢復,否則想到咱們家來過年。」

  上官宇和呂氏私通,被關入牢裡,也不知道背後有沒有人使暗手,出獄時,只剩下半條命。同一天,壽王好心,成全這對有情人,將呂氏和上官肇平送到監牢外頭,迎接甫出獄的上官宇。

  壽王願意成全,但那些衛道人士哪容得下這等喪德敗行之事,為維護社會善良風俗,他們聚集數十名百姓,朝這一家三口猛擲石塊、臭糞,狼狽三人組一路行來險阻艱難,好不容回到上官宇家裡,這才發現房子被賣了,妻兒早已不知所蹤。

  從此三人展開流浪生涯,哦,對了,聽說當時上官肇平被石頭丟到腦袋,發傻了!遇到人就說自己是世子爺,要人家朝他跪拜,瘋言瘋語、拉拉扯扯的,遇到凶漢子,身上能不多挨幾下?

  每隔幾天,阿六就回傳他們的消息,呂氏被流浪漢強了,上官宇被斷了子孫根,上官肇平鬧得太凶,有人見不慣,把他吊掛在城門口,身上還有一幅大字,上頭寫著——雜種!

  每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慘,到最後鐘凌受不了,大喊,「我不想聽!」

  阿六輕飄飄丟下一句,「婦人之仁。」

  從此再沒有消息傳來,不過鐘凌能猜得到,就算澧哥哥、壽王爺願意,皇帝定也不會放過他們,因這對狼狽為奸的男女,讓天燁皇朝損失一員大將,如果壽王沒大病一場,哪容得下魯國這些年的囂張。

  鐘凌不禁想問,倘若呂氏知道自己多年謀劃,到最後是一場空,當年還會不會下毒手,謀害壽王妃和澧哥哥?

  千金難買早知道,也許就算早知道,恐怕她也只會想盡辦法不教自己落入悲慘結局,而不是不為惡。

  人心貪,貪過天。

  澧哥哥離京前,曾領著她進王府,壽王是個慈愛的長者,他和澧哥哥一樣都不擅言詞,但待人極好,沒有半點架子。

  因此澧哥哥離去後,一得空閑,她便上門探望,她陪壽王說話談天,以解他病中無聊,也經常讓杜氏幫著送點吃食、做點藥膳,壽王承了鐘凌的善意,把她當成女兒,多多看顧。

  澧哥哥並未將父親托付給她,但她自動把壽王擺在心上,當成自家長輩看待,她不確定澧哥哥能不能擺脫前世宿命,不知道能不能闖過劫數,萬一……假設有萬一,壽王將會是她盡孝的對像,和干娘一樣。

  「爺爺、志哥,怎麼送個禮去那麼久?」鐘子靜問。

  他和鐘凌一樣,喊劉星堂爺爺,把阿志當成大哥,認定他們是親人。

  「是爺爺啦,他見王爺手腳不利索,強迫他學一套拳法。」阿志指著爺爺笑不停。

  「可別小看那套拳法,要是王爺肯天天練,我敢保證世子爺回來時,他就能像個常人似的行走無礙。」

  「要真如此,澧哥哥回來一定要好好謝謝爺爺。」鐘凌笑言。

  「說什麼謝不謝的,倒是我看王爺一個人過年挺寂寞的,大年初一咱們一起去跟他拜年,熱鬧熱鬧。對了,王爺也想見見阿靜。」

  「知道了,一定去。」

  鐘凌和眾人把滿車子禮物卸下後,劉星堂將馬車牽到後院安置,食材放廚房,擺飾往廳裡放,布疋藥材堆進庫房裡。

  阿志從當中挑出一個木匣子,說:「王爺交代,這是世子爺特地送回來,說要交給大姐的。」

  澧哥哥的禮物?鐘凌滿心歡喜地接過手,跑回房裡,她輕輕打開木匣子。

  裡面是一只晶瑩剔透的裴翠鐲子,過去是窮,後來是忙,她從不在身上掛一些叮叮咚咚的東西,但這個鐲子讓她想到&與,她把鐲子掛在腕間,一陣冰涼,觸發了她的思念。

  他還好嗎?戰爭開打了嗎?辛不辛苦?羽絨背心有沒有發揮作用?他……有沒有記住她的話?

  臨行前,她告訴他:戰功沒有性命重要,活著,功勞才有意義。

  她說:花三天殺一只雞和花三刻鐘殺雞,結果都是一樣的,千萬不要冒進。

  她說:平安是天底下最大的福氣。

  她說一大堆話,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他回到自己面前,對她說一句,「我很好,你好嗎?」

  他會回來的吧,一定會的,是吧?

  遙遠的邊關戰場上,大火照亮了夜空,一桶一桶的熱油,一把一把的大火,燒出無數哀號聲。

  這只是第一仗,上官肇澧卻已經看見勝利在望。

  伸手入懷,輕輕撫著裡頭的暖暖包,他想起鐘凌的笑臉,她說——

  「信不信,我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的。」

  他不滿,問:「你要為誰插刀?」

  她想也不想地回答,「你啊!我不只要為你插刀,我還要給你許多保障。」

  他不懂,「我需要什麼保障?」

  「如果你無法建功立業,沒關系,你的爹有我養,你的義父、義母有我養,我連你都養了,我有一口飯吃,絕不讓你們餓著。所以……留著命回來,有我在!」

  他以為自己可以克制的,但還是讓話溜出口,他問:「鐘凌,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看著他,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不對你好,我要對誰好?」

  心,更暖了,暖得能融掉滿地冰雪,他真的喜歡她,喜歡得無法遏抑。

  他仰頭望向蒼彎,低聲道:「老天爺啊,請助我一臂之力,讓我留著一條命回到她身邊。」

  如果有機會回去,他將要對她傾訴愛意,他願意面對伍輝的憤怒,願意承擔所有罪名,只求一個惺惺相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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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8: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徐伍輝要尚公主

  過完年,劉星堂和阿志、鐘子靜向壽王辭行後,便回去秀水村。

  鋪子開張了,鐘凌又開始忙碌,但過完年,生意的確差上一截。

  沒有買禮盒的顧客,杜氏和青兒再不必沒日沒夜縫制袋子,因此青兒也開始鑽進廚房,洗手學做糕點。而做得一手好藥膳的杜蕊娘在鐘凌的請托下,進了壽王府,為壽王做菜、調理身子。

  生意略顯清淡,鐘凌便得想個新辦法,她本想賣披薩,問題是披薩得熱熱上桌才好吃,涼了,味道會差上許多,如果她本錢夠粗,再買一間鋪子來開披薩店倒也可以,問題是,並沒有。

  她堅持還掉阿六哥哥的兩千兩銀子後,手中所剩就不多了。

  一口氣吃不出個大胖子,眼下還是先把唐軒顧好才重要。

  看著秀水村送來的起司,這東西會用的人很少,無法往外賣,猶豫幾天後,鐘凌打起早餐的主意。

  打造好模具,她開始烘烤吐司,熬了桔醬、花生醬,她在門口擺上攤位,賣炭烤三明治。

  一個三明治八文錢,甜的鹹的都有,比包子貴一點,但裡頭包的是外面買不到的起司片。她想,等大家習慣這種早餐模式,也許會進店裡買吐司和起司,回去自制三明治。

  這主意是青兒出的,桑子把牛場照管得很好,起司、奶油、雞蛋、蔬菜越產越多,店裡用不了這麼多,剩下的擺著也是擺著,不如教會大家如何使用。

  開賣的前幾天,有人好奇,買了嘗了嘗,覺得味道很特殊,但要拿它取代早餐還是有些困難,百姓還是習慣清晨喝一碗熱呼呼的粥品。

  鐘凌倒也不期待三明治賺錢,希望小,失望也不大,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終於有人進門買吐司、起司、果醬,不是做早餐,而是當點心。

  那天鐘凌樂得請大家吃火鍋,這是外國食物進攻市場的裡程碑,值得紀念。

  之後買的人越來越多,連御膳房都訂下三十斤起司和好幾瓶果醬,名人效應嘛,這生意就此做了起來。

  日子倒也過得平靜,偶爾收到澧哥哥的來信,她便長長地回覆十幾張信紙。

  她詳盡描述壽王身體恢復的情形,她說唐軒的生意,說皇帝老子愛上她家的起司,也說京裡大大小小發生的八卦,包括煩人的安平王時不時到鋪子裡來捧場,或者該說騷擾?

  梁玉璋使硬的,卻動不了她,有皇帝照看著,他還不至於敢把鐘凌給擄回王府,於是他開始親情喊話,時不時對她說她娘小時候的事,時不時帶人來捧場,時不時與她聊京裡大小事,時不時給她的生意一點建議。

  平心而論,這時代的父親沒人會這樣低聲下氣,偏是碰上她這個不需要便宜老爹的女兒,他算是很忍氣吞聲的了。基於伸手不打笑臉人原則,鐘凌對他的敵意漸漸散去,尤其是在他領著梁玉驤上門之後。

  鐘子芳的記憶裡有他,那是整個安平王府真心待她好的「叔叔」,也是暗戀她家娘親的男子,很可惜,生他的胡姨娘親手斷卻了兒子的幸福。

  就說嘛,娶那麼多妻妻妾妾做什麼?家是用來住親人不是住仇人的地方,是男人太傻還是太自信,相信自己有本事罩住一堆女人?

  聽說梁玉讓曾經是個桀驁不馴的男子,但多年游歷,讓他改變性情,當年老安平王曾對他寄予厚望,以為他不繼承爵位,也能自己在仕途上闖出一片天。

  誰曉得胡姨娘的手段讓他寒心,失去心愛女子的悲哀教他一蹶不振,就這樣,庸庸碌碌地過了十多年。

  鐘凌是忙的,但她無法拒絕梁玉驥,每回他問有關母親的陳年往事,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邊工作,鉅細靡遺地對他說道。

  可不是嗎,誰能拒絕得了一個深情不悔的男子?

  時序匆匆,二月過去。

  徐伍輝迎來三月的會試,鐘凌並不擔心,照前世的記憶,如果一切不變,他將是今年的探花郎。

  果然不負眾望,他輕而易舉通過會試,四月初一殿試放榜,他是一甲三名,成為最受矚目的探花郎。

  為何受矚目?因為他年輕,相貌俊朗,這樣的新科探花郎是滿京城權貴都想要的招親對像。

  鐘凌不記得前世徐伍輝娶誰家女兒,但這一世,他們之間有了婚約,再好的女人也入不了他的眼……吧?

  她以為自己會很開心,但似乎……也還好,許是身邊的人和他不熟悉,對小姐的未婚夫考上探花郎沒有表現出太多喜氣,也許是四月底將至,她心裡牽掛著事情。

  不管怎樣,這都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因此新科狀元、榜眼、探花郎游街那天,鐘凌一大早就打扮好,打算去對自己的未婚夫揮兩下帕子,提醒他——老婆在此,別亂搞。

  但人算不如天算,她才剛走出大門,就迎來皇帝的心腹小順子公公,她被召見了!人家要去給老公吆喝的說,可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她再不開心還是得擺起笑臉進宮一趟。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這一趟,竟是皇帝要幫安平王作主認女兒。

  哇哩咧,皇帝有這麼閑嗎?還幫人家認親認出興趣來了,有空的話掛帥出征啊,別讓澧哥哥在前線拚死拚活,自己卻坐在龍椅上觀賞別人家的親情倫理大戲。

  跪拜過皇帝,鐘凌一臉不滿。

  她扁著嘴、垂著手,一語不發,任由皇帝在那裡說得口干舌燥,就是不做半點反應。

  「怎麼,小丫頭還看不上安平王?有多少人想求這樣一個爹呢。」皇帝看著她那副紋風不動的模樣,忍不住想笑。

  鐘凌鼓起腮幫子,誰要誰拿去啊,她有表現出半點羨慕嗎?低下頭,看著眼前的證據,再嘆第……十八口氣。

  梁玉璋真真是個老奸巨猾的家伙,這些日子在她跟前扮親切,讓她放松警戒,害她以為只要給幾個笑臉,他就會放棄半路認女兒的無聊舉動,誰曉得他竟在背後搞小動作。

  短短幾日,他找來證據無數,二攤在皇帝面前,讓她連反口的機會都不給。

  證據一:她家爹娘的婚書,如果不是兩人先上車後補票,她娘不會在兩人婚後八個月生下女兒。

  證據二:當年替她娘接生的產婆說:「六斤大的丫頭,當然是足月生的,只有鐘家老三硬說是不足月的孩子,鐘家二媳婦知道了還酸言酸語,說那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野種,鐘家老三聽見,氣得拿起掃帚把人給打出門,那事可鬧得大了。」

  證據三:鐘明住在京城時的鄰居,揚言道:「盧氏住進鐘明家裡時,大伙兒還羨慕他走桃花運呢,誰曉得那女子一住進來,就請大夫保胎,鐘明是多規矩周正的一個人吶,肯定是替人背黑鍋。」

  證據四:也是鐘凌最不屑的那個——滴血認親。

  什麼叫作眾口鑠金?就是所有人都認定雨水是黑色的,自己就算沒有色盲,也得附和。

  那碗紅通通的東西,成了鐘凌是梁玉璋親女的鐵證,該死!該死!該死!

  最後聖旨下,大事底定,鐘子芳變成梁子芳,哼,簡直狗屁到不行。

  「皇上……」鐘凌低聲一喚,皇帝看好戲似的回望她,卻半句話都不接。「大叔……」

  連大叔都喊出來了?他被她委屈的眼神給惹笑,真沒見過這樣的丫頭,任誰知道自己搖身一變,從鄉下野丫頭變成王府千金,怕是會樂得連作夢都開心,哪像她,好像誰給了她天大的委屈一樣。「怎麼,不甘願?」

  「阿芳不能當王府千金。」

  她支支吾吾地卡上老半天才卡出這句話來,不說皇帝,連梁玉璋都噗哧大笑出聲。

  「哦?講個理由來聽聽。」皇帝揚起眉毛,等著她給自己逗趣。

  當初安平王進宮,求一道認親聖旨,他還覺得這家伙有毛病,要是安平王想認女兒的消息傳出去,恐怕會有一群女子從京城頭排到京城尾搶著喊他爹爹,哪需要什麼聖旨。

  直到安平王將經過從頭到尾講一遍,他才曉得天底下竟有這麼妙的丫頭,更妙的是,這丫頭還是他認識的那個。

  難怪肇澧老說她與眾不同,果然很不同,放著潑天的富貴不要,硬要守著一間小鋪子,賺個幾個小錢就樂得眉開眼笑,又不是個傻丫頭,怎麼會腦子不清醒?

  「如果我當王府千金,以後就不能拋頭露面。」

  「這倒是。」

  「可我得賣糖賣餅,掙銀子買地買屋,讓弟弟後顧無憂啊……」她把那天的說詞翻出來講一遍。

  但梁玉璋沒讓她把話說完,截走下半段。「這點芳兒大可以放心,鐘明護我女兒周全,日後我定也會助他的兒子有個錦繡前程。」

  搶話?沒禮貌!她橫他一眼。

  鐘凌早就滿肚子火,只是看在皇帝面子上硬是憋住,現在……可是他自己討罵挨。

  她一開口就滔滔不絕,「自己拔的果子好吃,自己賺的錢好用,自己掙的前程光明,自己流過汗、出過血,得來的成績才值得誇贊。我爹從小就教會我們,事事要靠自己,別想從別人身上得好處。」

  鐘凌對皇帝客氣,可半點不想對梁玉璋有禮,當年他沒本事護住自己的女人,現在就別來演慈父!她氣得鼓起雙頰。

  「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父親,我對你好不過是想彌補當年的過錯,你和清華都是無辜的,不應該被錯待。」

  梁玉璋也被鐘凌的固執氣到,沒見過這樣冥頑不靈的,當他的女兒還虧了不成?要耍倔?行!他也是頭強驢子,就看到最後誰能贏得過誰,他也氣鼓了臉頰。

  皇帝看看老的,再看看小的,越看越樂,一樣的脾氣、一樣的表情,就算不滴血認親,他也認定這兩人是父女。

  鐘凌抬高下巴,對梁玉璋的話不予置評。

  想彌補?不是吧,他只是想替自己心愛的女兒尋個替身,讓他家老婆在莊皇後面前好交代。

  莊黨倒了,但皇後沒倒,太子還是太子,就算皇帝心裡有其他想法,也尚未表現出來,所以後宮誰最大?當然是皇後。

  至於二皇子,不結親?逆了皇帝的意,結親?損了皇後的情,兩面不討好。

  現在多一個女兒剛剛好,老大嫁二皇子,老二嫁太子,既得娘心又合爹意,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

  溫情戲碼拿去騙騙別人還可以,她可是有經驗的,當年那頂大紅花轎是怎麼從安平王府給抬出去的她記憶猶深,被耍一次叫作傻,被耍兩次就是無可救藥了。

  鐘凌低頭,雖不說話,卻是滿臉的不服氣。

  「芳丫頭怎不講話,安平王說錯了嗎?」

  皇帝控制不住臉上的笑意。這丫頭是打心裡不樂意啊,還以為安平王風流倜儻、無往不利,原來也有吃癟的時候。

  「王府規矩大,阿芳出身鄉野,怕是適應不來,何況王爺說錯了,娘和阿芳沒有被錯待,爹爹疼惜我們母女,把所有最好的都給了我們。

  「爹爹教導阿芳做人做事的道理,他牽著阿芳的手學走路、學寫字,陪著我玩、陪我胡鬧,從小到大,他沒有一刻離開過阿芳身旁,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好的爹爹,所以十幾年來,阿芳過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什麼彌補。」

  炯炯目光對上梁玉璋,不管他知不知道,鐘凌斬釘截鐵的態度就是要讓他明白,她再不是前世那個任人欺凌的女孩。

  「你就這麼恨我?」

  「王爺又說錯,阿芳心裡對您無恨也無怨,我只是不想改變現在的生活,我喜歡身邊的親朋好友,想要和他們在一起,就算王爺是我的親生爹爹,就算您給我無上的尊榮與富貴,但抱歉,阿芳的心小,裝不下那些,阿芳只想要擁有單純的美好幸福。」

  話一串一串的,還說得振振有詞、理所當然,梁玉璋越聽越火大,偏偏就是舍不下這個女兒,那股子火氣只能往旁人身上撒。「鐘明教你做人的道理,就是教你不敬父親?」

  鐘凌很沒有家教地翻了翻白眼,回答是長嘆一聲。

  皇帝看得明明白白,人家壓根沒把你當成父親,怎麼敬?

  「行了,安平王也別強人所難,芳丫頭野慣了,要是你把她關在王府裡,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恐怕她一有機會就要挖洞逃跑。再說了,華恩是朕的親妹妹,她那性子朕能不明白?平白無故冒出一個女兒來,她能給芳丫頭好臉色看?與其相看兩相厭,不如讓芳丫頭照現在的方式過日子,有機會就幫襯她一些,既不勉強她,也成全你們的父女之情,如此豈不更好?」

  「可她年紀不小,也該說親了,總不能繼續放她在外頭野,日後怎能說到好親家?」

  「急什麼,芳丫頭的母親才剛過世,不是得守孝三年?」

  皇帝捻須而笑,他怎麼看都覺得肇澧對這丫頭上心,旁人他還不好說,如果是壽王府,梁玉璋應該沒意見吧。

  聽見皇帝這樣講,鐘凌二話不說,臉上笑出春花,硬是磕了兩個響頭,連聲道謝。

  梁玉璋見狀,哭笑不得,他這當爹的還真上不了台面,讓她這般避之如蛇蠍,不過皇上已經發話,他能怎樣?

  咬牙,他暗暗發誓,早晚要把她給帶回王府裡。

  想不出為什麼眼皮會猛跳?以科學角度解釋,是因為太疲倦,但,並沒有,最近生意淡下來,她睡覺的時間是過年前的一點五倍,最近她連閑書都不看了,之前還會幫阿靜盜版一些雜書,做生意之後也發起懶來,因此眼睛的使用率大幅降低。

  所以疲倦?這個解釋不通。

  既然如此,為何眼皮日夜跳個不停?是因為心亂?因為阿靜出意外的日子越來越近,於是夜裡老是一個激靈被驚醒?

  還有大半個月呢,她真不必那麼擔心的。

  上回桑子送奶油過來,她讓桑子帶話,說四月中會回秀水村接阿靜進京,沒想到阿靜信回得挺快,說自己功課正忙著呢,耽誤不得。

  那態度擺明不想進京,但別的事能由得他,這件事鐘凌非堅持不可。

  她去信道:耽誤不了,就回來住半個月。信末還補上一句:青兒也很想你。企圖以美色勾引。

  沒想到這小子橫了心,來信討價還價,說他只能住三、五天。

  兩姐弟的書信往返,頻率沒這麼高過,到最後兩人各退一步,一趟行程加上路途來回,絕不超過十天。

  鐘凌盤算,只要四月二十七那天阿靜不在村子裡,應該就沒問題。她把時間掐得極准,計劃在四月二十日動身回鄉。

  心裡亂,她想找個人說話,想起自從徐伍輝高中之後,兩人還沒見過面,於是讓阿六陪著去向他道喜,但接連兩次都沒見到人,讓她有些沮喪。

  鐘凌自我寬解,他金榜題名,朋友、恩師……總會有一堆聚餐的名目,直到問清楚與他同住的朋友,才曉得情況並不是她想像的那樣,而是皇帝經常召他進宮。

  這情況不尋常,有相當值得商榷的地方。

  照理說,徐大哥尚未正式任職,沒道理老往宮裡跑,眼下朝堂上雖鏟除不少莊黨老臣,可這事兒是一步步進行的,抓一個、補一個,皇帝為今天這出准備得夠久,不至於無人可用。

  所以……是皇帝對他另眼相看?

  如果她肯多花點心思想想,也許可以琢磨出些許味道,可她心裡事多,想不了那麼多,只好哄著自己往好的方向想,相信這是喜事,徐大哥能被皇帝看上眼,便更有機會留在京城裡,能擺脫徐大娘的虎視眈眈,讓人輕松不少。

  這個晚上,她又從惡夢中驚醒!

  夢裡,弟弟全身鮮血淋漓的,哭著朝她伸手,嘶啞的嗓子喊著,「姐,救我!救、救我!」眼睛流下的不是眼淚,而是血水。

  她心驚膽顫,飛快朝他奔去,可她每向前跑一步,他的身子就退後一尺,兩人越離越遠、越離越遠,直到他身子縮成黑黑的一個小點。

  一個尖叫,她彈起身,差點兒從床上滾下來。

  她嚇得滿身滿頭都是汗水,再顧不得什麼計劃,她飛快下床打包行李,整理好自己時,天色剛蒙蒙亮起。

  二話不說,她衝到阿六房前猛敲門。

  阿六被她的模樣驚著了,大清早的擺出這副陣仗,想嚇人嗎?

  他想叨念她兩句,可發現她眼底的紅絲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只能皺著眉問:「你怎麼了?」

  「阿六哥哥,我必須馬上回秀水村!」她雙手合掌,兩眼盛滿哀愁。

  快馬奔馳,鐘凌的恐懼感染了阿六,她不是個易受驚嚇、容易緊張兮兮的女子,會突如其來地如此要求,肯定有她的道理,所以阿六沒多問,只在臨行前,匆促送出一只信鴿。

  馬車顛得鐘凌的骨頭快要散掉,可不知哪裡來的聲音,不斷在她耳畔催促: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按捺不下焦慮,一顆心急得快跳出胸膛。

  眼看離秀水村越近,她心跳得越緊促,她無從解釋這股心慌,只能閉起眼睛猛念佛號。

  好笑吧!她是無神論者,認為所謂的神跡只是科學尚未解釋出來的部分,包括自己的穿越,她都相信是地球遭到過度破壞,時空出現裂痕,讓她這條靈魂飄到無法解釋的時代。

  可現在,她但願有神仙、有玉皇大帝,但願冥冥之中有一股強大到令人無法想像的力量可以扭轉乾坤,阻止災厄,可以穩下自己不定的一顆心。

  馬車才進到秀水村不多久就被堵住了,幾乎是所有人都聚在徐家門口,鐘家三房的屋子就在徐家隔壁,因此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徐家大門大開,幾十名官差立在門口,村民們裡一圈、外一圈地包圍。

  是京裡來傳報徐大哥得了探花郎的喜訊嗎?不會吧,已經過了好幾天,沒道理現在才傳訊。

  路被堵住,鐘凌不得下車,看一眼裡裡外外爆滿的人潮,她想不透怎會有這樣的空前盛況?

  宣讀過聖旨,太監領著一群官差離開徐家。

  臨行,太監滿臉不悅,心中暗道:果然是鄉野匹夫,半點規矩都不懂,枉他一路迢迢到此宣旨,誰知半點好處都沒撈到,只得了兩盒唐軒的糖,盒面還髒髒舊舊的,也不知道擺了多久。

  官差一走,徐大娘跑到門邊,扯起嗓門對村民們說道:「喜事啊!大喜啊!公主要招我們家的探花郎當駙馬爺,從今兒個起咱們徐家就是皇親國戚了……」,遠遠地,站在鐘家三房屋前看熱鬧的張氏發現鐘凌,她推推搡搡地擠開好幾個人:好不容易鑽到她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在她耳邊大聲問:「阿芳,你知道徐家老大要娶公主嗎?」

  「什麼?」鐘凌耳朵「嗡」的一聲,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徐伍輝要迎娶公主的消息?」張氏扯開嗓子再次大喊。

  鐘凌這會兒才聽明白大伯母的話,而周遭的人也才發現她回來了,原本圍在徐家門口的村民漸漸朝鐘凌靠攏。

  鐘凌被圍在中間,狹小的空間讓她喘不過氣,大伙兒東一句、西一句,有人勸她寬心,有人叫她認命,也有人大罵徐伍輝不要臉,拋棄糟糠之妻。

  鐘凌還沒弄清楚自己的感覺,就是覺得吵,覺得自己被蜜蜂圈住,他們不斷發出「嗡嗡嗡」的聲音,把她的腦袋給掏空了。

  所以她的心慌、她的第六感、她的六神無主是因為這個?因為約定好的事將要作廢,因為她和徐大哥之間的關系回到上輩子?

  思緒像團亂麻,纏纏繞繞地,捆得她窒息。

  難受嗎?不知道。不甘願嗎?不曉得。

  她的感覺就像、就像……就像再一次,她再一次拚命努力往終點跑去,自以為這回可以拿到好成績,卻沒想到在終點線前發現自己又是最後一名。

  誰說努力過了就夠?誰說經歷比結局重要?誰說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必在乎天長地久?誰、說!

  她拚命寫參考書,就是想拿一百分,她拚命練習廚藝,就是想考到證照,她拚命賺錢,就是不想挨餓。

  她拚命又拚命,拚命改變自己的懶惰個性、拚命在穿越後的每個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並不只是想要經歷親情愛情,而是想要擁有親情愛情、想要改變命運啊!

  她是真的下過決心,要好好和徐大哥過日子,她是真的努力,想讓下半輩子過得平安和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要改變上一輩子的過程。

  可是……怎麼辦?又繞回來了。

  真想冷笑,因為不管怎麼拚,到最後結果都一樣?那股冥冥之中的強大力量,正在高高的地方俯瞰自己,並且笑得前俯後仰,指著她,揶揄道:「瞧,又一個以為人定勝天的傻瓜!」

  心從高處往下墜,掉進深谷、跌進地心,又冷又熱的感覺在胸口交織。

  腦海中不停回繞著這幾句話——又一樣了、又重復了、又回到原點……她傾盡全力扭轉的命運,一個不小心就轉回原來的軌道,她都不知道該嘲笑自己還是嘲笑老天?!

  「阿芳,你回神啊,你好歹說句話,別嚇大伯母。」

  張氏的大嗓門引來其他人的注意,倏地,數十道目光集結在鐘凌身上,大伙兒這才想起當初徐家想和鐘家結親又反悔,之後又想結親了,還大張旗鼓地宣揚得所有人都曉得鐘子芳是他家媳婦,現在又……這是誰在折騰誰啊?眾人不禁臉上都帶著同情。

  「阿芳,你別擔心,公主雖然很大,可也沒搶人家丈夫的道理,你去衙門前擊鼓伸冤,咱們都給你作證,徐家早就同鐘家交換庚帖的。」一個看不過眼的大叔扯開嗓門發話。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公主想嫁誰不好嫁,何必搶人家的丈夫?怎麼都說不過去。」

  「可不是,皇帝肯定沒弄明白,伍輝已經訂親了,否則肯定不會下這種聖旨。」

  「會不會是伍輝說謊騙皇上,說自己不曾訂親?」

  村民們都是好心的,誰不知道阿芳沒爹沒娘,沒有人可以為她作主,如果連他們這些叔叔伯伯都不能站出來幫她講話,還有誰能幫她?

  徐大娘還沒張揚夠呢,觀眾竟然轉身看別台戲,她怎麼受得了?更何況和自家打擂台的竟然是……阿芳?

  她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做什麼?偏生回來的時機這麼巧,這是故意給徐家難堪嗎?這個壞事丫頭!

  前幾個月他們到處打聽她的下落,鐘家大房那幾張嘴巴像蚌殼似的閉得死緊,半點消息都不肯透露,兩夫妻心想,鐘子靜還待在秀水村,當姐姐的肯定走不遠,便趁著批貨出去做生意的時候,到幾個鄰縣打聽,看看她有沒有在哪裡開新店。

  可是四處都沒有她的消息,他們正火大著呢,就擔心她沒眼色,跑到京裡去找兒子,把鐘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說給伍輝聽。

  旁人不好講,他們家伍輝可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漢,萬一他心疼她、為她擔心,把會試給考砸了,他們可沒地方哭。

  幸好兒子好本事,考上探花郎,讓他們著實得意了好一陣子。

  今天一大早,婆婆聽見喜鵲在窗外叫,她心裡正得意著呢,不曉得又有什麼好事要發生,沒想到會是京裡來的大官來傳聖旨這種大喜事。

  皇帝看上他們家伍輝,要把公主嫁到徐家呢,那是何等光榮、何等驕傲的事啊!就是普通人家,當岳父的也會多方照看女婿,何況是天家,不過是一道旨意的工夫,他們家伍輝就能當嚇死人的大官。

  一家人心頭那個樂啊!難怪人人都說徐家祖墳冒青煙,這可不,全應在徐家大房這頭。

  瞧,秀水村家家戶戶全出動了,她還打算慷慨一回,等伍輝回來就席開百桌,把認識的人全請個透。

  明明就是大喜事,這會兒阿芳來做什麼?想讓別人同情她?我呸!鋪子生意好的時候瞧不上徐家,這會兒她倒要看看誰瞧不起誰。

  徐大娘走近鐘凌,恰恰聽見申五叔對鐘凌說——

  「阿芳啊,你別怕,咱們秀水村的人不敢說樣樣好,但是非對錯是有的,如果伍輝真敢哄騙皇帝,做出這麼不地道的事,咱們定會替你討個公道。」

  這話聽得徐大娘滿肚子火,怎地,一出現就裝可憐吶,他們徐家有說不認這門親嗎?急巴巴趕來,都還沒向她這個正經婆婆請安呢,就在這裡造聲勢,這種媳婦誰敢娶?

  「申家老五,你可別亂講話,我們家伍輝是什麼性子,他能做什麼不地道的事?明明就是皇帝看上我們家伍輝,想把女兒嫁過來,難不成我們敢抗旨?那可是殺頭大罪。

  「好啊,你們不怕死,要不你們推派幾個人,馬車的銀子我出,大伙兒一起進京,把聖旨甩回皇帝臉上,你們說,好不?!」

  徐大娘咄咄逼人的幾句話,把眾人嚇得噤若寒蟬。

  見大家閉上嘴巴,徐大娘這才張張揚揚地走到鐘凌面前,冷聲說道:「你行啊你,說不見就不見、說出現就出現,神龍見首不見尾嗎?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長輩?既然要失蹤也就失蹤算了,我們不同你計較,反正你別的不多就是銀子多,咱們身家不及你,見上面也不敢大口氣說話,可今兒個出現就擺這一出,算啥?想給我們徐家臉上抹黑嗎?

  「你這是怕伍輝反悔,不肯娶你進門?把心擱回肚子裡吧,就算你是克父克母的掃把星,咱們徐家說過的話一定會認到底,只不過人家是公主,你那身分拍馬也追不上,當家主母是輪不到你頭上了,倘若你願意給伍輝做個小妾,徐家自然不會苛待你,往後生下個一兒半女,下半輩子也算有個依靠。

  「至於公主那邊,你大可放心,那是比高門大戶千金更尊貴的人兒,別說讀書認字、琴棋書畫,婦德肯定不在話下,只要你肯安分些,公主定也能容得下你,至少有我們這對公公婆婆在,也不至於讓公主虧待你。」

  徐大娘是個走村串戶的商人,見識自然比長居鄉下耕作的農夫農婦來得多,現在洋洋灑灑一大篇,說得大家頻頻點頭,她正自覺得意呢。

  可鐘凌並非沒見識的鄉下丫頭,她安安靜靜地聽完對方的話,一道冷笑浮上嘴角。

  她不是傻子,皇帝會下這道旨意,必是確定徐伍輝尚未娶親。

  至於怎麼確定?很簡單,直接問他就行,婚姻大事,誰敢在皇帝跟前耍花槍?

  徐伍輝既然敢在皇帝面前謊稱自己尚未婚配,那麼必定是想清楚了,要嘛,像徐大娘一樣無知,以為公主容得下一個小妾,要嘛就是決定放棄自己。

  那是徐伍輝的決定,不管他是不是對自己有情,都證明出他心中的天秤,「前途」遠遠重於「鐘子芳」。

  所以不管他放不放手,她的手掌心都已經松開了。

  她有沒有受傷、不甘、心痛?都有,知道自己輕易被放棄,那個感覺怎麼都不會愉快。

  但她不是溫馴的兔子,她是刺蜻,想傷她?行!那對方也得有受傷的准備。

  鐘凌淡淡一笑,望向徐大娘,問道:「徐大娘這口氣是打算搬進京城裡,享徐大哥的福氣?」

  徐大娘喝一聲,這會兒來同她討論這個?莫不是也想分一杯羹?

  抬高脖子,她擺出一副傲人姿態,「那是自然,伍輝馬上就要當大官,我養他幾十年,難不成不能進京享兒子媳婦的福?」

  「看在鄰居一場,我怎麼忍心眼睜睜看徐大娘作白日夢?好吧,我實話告訴您,什麼叫作尚公主?那意思和入贅皇家差不多,除了徐大哥和公主生下的孩子還姓徐之外,其他的……既是入贅,又怎能三妻四妾,徐大娘未免多想了。」

  鐘凌的話引得一旁的人哈哈大笑起來,徐大娘老臉漲紅,兩只眼睛裡的怒火幾乎能燒人。

  此時,鐘家二房那個一心一意要嫁給徐伍輝的鐘子薇,就站在徐大娘身邊。

  當徐伍輝被皇帝取為探花郎時,她便以徐家媳婦自稱,裡裡外外幫著張羅大小事,徐大娘親口承諾,不管鐘子芳恁地囂張,一旦進徐家大門,就是婆婆說了算,她這個當婆婆的要給兒子塞小妾誰敢忤逆?

  因此鐘子薇帶著這份篤定,經常出入徐家大門,連徐伍輝幾個弟弟妹妹都當著面喊她嫂嫂來著。

  沒想到京裡人馬到秀水村報喜,她以為伍輝哥哥得皇上青睞,給了什麼封賞,便是徐大娘也以為是兒子替自己討來誥命,誰知聖旨下,竟是皇帝要把公主嫁給伍輝哥哥。

  如果只是堂妹,鐘子薇還不放在眼裡,怎麼說鐘子芳那性子都不得婆婆的喜,何況自己還討得小叔子小姑子的好呢,待成婚後,一點一點將伍輝哥哥攏過來也就是了,誰知道……

  這道聖旨對她而言,簡直就是催命符。

  即便如此,她依舊強顏歡笑,努力表現出賢良大度,至少滿村子裡的人都曉得自己是鐘家的半個媳婦,心裡再恨,她也得連同口水咽進肚子,日後再作圖謀,怎麼曉得村裡人不替她討回公道,卻幫鐘子芳說起話來,讓她心頭一整個憋屈呀!

  這也就罷了,鐘子芳還說伍輝哥哥尚公主之後便不能三妻四妾,那、那……那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不就打了水漂?

  不,這是鐘子芳在逞口舌之能,她不甘心當不了大婦,才會危言聳聽。「阿芳,你別胡說八道。」

  鐘凌回視鐘子薇,冷酷一笑。

  徐伍輝入京赴試那日,自己已經把話給挑明了講,沒想到她不棄不舍,非要貼上徐家,真不曉得她哪裡來的自信,相信徐伍輝一定會娶她進門?

  就算沒有公主這一件事,她也不會輕易點頭,何況現在來了個大咖,鐘子薇還在此痴心妄想,難不成她以為公主會拿徐大娘當婆婆看待?

  一個連正眼都不想瞧的小人物,鐘凌理所當然將她忽略過去,繼續打擊徐大娘。

  「您可知道,凡公主要尚駙馬,宮裡都得花大把銀子蓋一座公主府,這是為啥?不就是因為公主金枝玉葉,從小被寵被哄,風風光光長大,怎能讓她受婆婆的氣?皇上會心疼女兒吶。成親後,徐大哥得住進公主府裡,至於徐家長輩,沒有公主同意可不能輕易上門,您想認公主做媳婦,但公主可不能自降身分,認了您這位婆婆。所以啊,阿芳勸大娘看開一點,兒子媳婦的福氣是留給皇上、皇後享的,與您無關,您千萬別想太多。」

  徐大娘被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得快要爆炸,鐘凌欣賞對方的臉色同時,心中怒火微歇。

  連日來的眼皮跳是因為這件事嗎?如果是的話,無所謂,她不愁嫁,徐大哥雖然是個好男人,但當他決定把前程看得比她重要時,便已經大扣分。

  難受?有的,心酸?多少有一點,但要她因此求死覓活?對不起,她還沒有愛得這麼深。

  像是在對命運反擊似的,鐘凌用罄全身力氣,她續言道:「徐大娘可能不曉得,皇帝為了杜絕外戚干政,凡尚了公主的駙馬爺,這輩子就只能領個閑職,名聲是有的,但才干就用不上了,往後恐怕得庸庸碌碌過一輩子。而且不只這樣,若是公主的子孫太出脫,還會遭皇家猜忌,所以還是傻養著的好,徐家若是想靠徐大哥出頭天,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她這話純粹胡扯,前輩子的徐伍輝多受皇帝看重啊,但,不管,她現在有滿肚子的怒氣需要宣泄,如果刻薄惡毒才能讓自己生出力量,她不介意當巫婆,如果好人都沒有好下場,她遵守禮教、三從四德做什麼?

  阿六安靜站在鐘凌身旁,看著她的行為舉止,沒有半點阻止她的意思,反倒心中微哂,就是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家主子,如果她知道徐伍輝尚公主就哭哭啼啼、哀怨悲泣,這種女人連他也看不上眼。

  徐伍輝很了不起嗎?不過是個探花郎,就算被皇帝看上眼,也得耗個幾十年才有本事當上三品大員,至於他家主子,開玩笑,別說眼前就是個世子爺,待對魯國戰役結束,能不封個一品將軍?

  徐伍輝拿什麼和他家主子比?根本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雲泥之別吶!

  「你這是嫉妒咱們徐家就要飛黃騰達,才滿口胡嘜。」好半天,徐大娘才蒼白無力地挑了句話來反駁,方才的咄咄逼人被鐘凌盡數摧毀。

  「這種到京城裡稍作打聽就知道的事兒,我何必胡說八道?」

  「你連大字都懂沒幾個,怎知道皇帝的心裡是怎麼想的,杜絕外戚干政?那是什麼東西?我就不信皇帝不會照看自己的女婿,不盼著外孫成才。」徐大娘拚了命想找話來反對她,更想把大家臉上的嘲笑給砸掉。

  「徐大娘不是想知道過去幾個月我去哪裡嗎?實話告訴你,我進了京城,因為爹娘的庇佑,一段奇遇,讓我變成安平王的義女,偏生不巧,我那義母恰恰是個公主,還是皇帝最喜愛的妹妹華恩公主。別的事我或許還有些懵懂,可尚公主這碼子事我可是比誰都清楚。」

  語出,眾人嘩然,誰想得到阿芳竟會搖身一變,變成安平王府的千金小姐,太不可思議了!

  鐘子薇乍聞此事,恨得咬碎一口銀牙,怎地她就有這等好運道,明明自己的模樣、性情都不比鐘子芳差,為什麼她既能得伍輝哥哥喜愛,又得安平王另眼相待?

  「阿芳,你真的成了安平王的義女?怎麼回事?」

  張氏一聽,兩顆眼珠子瞬間亮起來,這下子徐家婆娘沒啥好得意的,因為彎彎繞繞算下來,鐘家大房和安平王府也有了親戚關系。

  鐘凌拍拍大伯母的手背道:「這故事長得很,以後大伯母進京,隨便逮個人問問安平王府在哪兒,人家自會給你帶路,您再同門房的說要找芳大小姐,下人就會領您過來。」

  「天、天、天,竟是真的?我們家阿芳成了安平王府的大小姐?!」張氏驚呼不已,瞧著徐大娘的眼底盛滿笑意,眉眼挑釁,氣得徐大娘噎得說不出半句話。

  「難道安平王沒有三妻四妾?」

  一句突兀的話插進來,所有人的目光全刷地聚在鐘子薇身上,鐘凌怎麼都沒想到,一個人可以蠢到這等田地,可偏偏她就是這麼蠢。

  這答案大可以由著鐘凌瞎編,反正沒人敢往安平王府求證,鐘凌可以回一句「沒有」,既打了她的臉,也順便結束這個話題,可她偏不,她要遷怒,不管是因為生命運的氣還是怨恨徐伍輝的毀約,她都要出這口惡氣。

  她轉頭,對上自家二堂姐,笑得一個叫作春花爛漫,她回答道:「有,華恩公主不利子嗣,成親多年只育有一個嫡女,因此替安平王納了侍妾。」

  此話一出,鐘子薇松口氣,臉上也帶起微笑,只不過鐘凌下句話出現後,笑意瞬間凍結。

  「侍妾生下兒子之後,被送到公主膝下養著,堂姐有沒有聽說過去母留子這說法?」鐘凌頓了頓,欣賞鐘子薇臉上陰晴不定好半會兒才接著說:「那個侍妾是送出府去嫁人了,還是已經不在人間,這事兒我可不敢探聽。」

  蠢一個已經夠教人笑話,沒想到鐘子薇蠢、徐大娘更蠢,有鐘子薇的白痴問題開先鋒,徐大娘緊接著開啟她無邊的創造力。

  她問:「難道安平王沒和他的爹娘住在一起?」

  「剛開始沒有,直到老安平王爺過世,王爺怕寡母獨居寂寞,這才搬進安平王府,但安平王是個世襲爵爺,徐家拿什麼攀比?何況徐伯父還在,徐家可以孝順長輩的兒子女兒多著呢。」

  鐘凌的話又惹來村人一頓哄笑,平時徐大娘就是個刻薄、不得人心的,在她面前吃過虧的人不少,可麻雀窩裡長出一只金鳳凰,眾人心裡醋著,面子上還是得奉承幾聲。

  這會兒,阿芳敲碎徐大娘的春秋大夢,大伙兒心裡才平衡些。

  鐘凌與徐大娘、鐘子薇對峙著,她們不曉得該不該相信鐘凌的話,卻又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心底左右難平。

  這時候,從外頭回來的鐘子文發現鐘凌,他快步跑到人群中間,一把推開眾人,緊緊抓住她的手,說:「我急急忙忙到處找人送信到京城給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見他這話,張氏這才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錯。是啊,她怎麼會拉著阿芳在這裡磨唧這些有的沒的,阿靜的事才重要啊!

  這會兒,不光張氏想到,秀水村的村民想到,連鐘子薇和徐大娘也都想到了。

  被掃掉的面子拉回來,徐大娘怪笑兩聲,說道:「這個命硬的丫頭,我們家伍輝還真不敢娶,就算沒有公主這回事,徐家也不會讓這只破掃帚星進門。鐘子芳,你快把伍輝的庚帖還來,這門親事不算數!」

  村人多數心地善良、性情樸實,聽見徐大娘這話,能不心生憎惡?這時候還能說出這種話,徐大娘可不僅僅是嘴巴刻薄,怕是心腸也歹毒得很,狼心狗肺啊,指的就是這款。

  不理會徐大娘,村人紛紛轉頭對鐘凌說道:「阿芳,你別想太多,事情遇上了,咱們一步步解決便是,別擔心,你還有你大伯父、大伯母呢!」

  「是啊,還有咱們大房給你依靠。」張氏急道。

  自上回那救命的四百多兩銀子之後,她這算是明白了,鐘家三房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老天爺不偏幫著,讓人都看不過去。

  鐘凌被眾人說得滿頭霧水,阿六亦發覺不對,兩手分別提起鐘凌和鐘子文,飛快奔回馬車旁邊。

  一轉眼,馬車已經遠離村人視線。

  徐大娘對著鐘凌的背影,呸呸地往地上吐了兩口痰,罵了句「賤貨」,而鐘子薇看著徐大娘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明,她咬緊下唇,臉上盡是抑郁。

  徐大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口氣強勢地道:「別聽那個喪門星的鬼話,就算是公主也得守規矩,孝敬婆婆、敬愛夫婿,你這個媳婦我要定了,我就不信她敢不讓你進門,那些有錢人家比咱們更要臉皮,何況是公主,我就不信她敢鬧。」

  徐大娘的話安下鐘子薇的心,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隨著徐大娘回屋裡。

  行經過徐伯父身邊時,聽見他狠狠地踹身邊的樹干一腳,怒聲道:「一樁好好的事,竟讓那丫頭給攪成這樣,災星吶,還沒進門就引災領禍,誰娶了她,還不一輩子倒楣!」

  聽見徐伯父也對鐘子芳不滿,鐘子薇掀起嘴角,仿佛踩鐘子芳一下,她便能得意張揚似的,卻忘記日後的對手是公主,不是堂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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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9: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一場大火

  「……那場火是半夜起的,發現的時候,宅子已經燒去大半,火光衝天,熱得讓人無法靠近,村人都去幫忙救火了,可……」

  馬車裡,鐘子文欲言又止,他的表情讓鐘凌寒進骨頭裡。

  「所以阿靜呢?」她不拐彎抹角,直接問起弟弟。

  看著小堂妹強自鎮定的臉,鐘子文心頭發酸,這讓他怎麼說?去年三嬸的事她還沒從沉痛中恢復過來,現在又……

  他把鐘凌的手攥在掌心中,說道:「你別急,情況尚未確定,周大人還在那裡。」

  「他說,許大人那裡很安全,有很多人明裡暗裡護衛著,不會出事的……」鐘凌喃喃道。

  鐘子文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看著她全身抖如篩糠,心頭有著說不出的舍不得。

  「他說,有潛山先生在,那裡就是銅牆鐵壁……」淚水淌下,溫熱的液體滑到頰邊,冰涼得令人心驚。

  「阿芳……」

  「他說會不一樣的,他說會改變的,他說我只要在同一天回到村子裡就可以!」突然間,她爆發了,緊緊握住拳頭,恨恨捶上胸口,她嘶聲大喊,「這算什麼啊!我回來了啊,我提早了啊,為什麼還是不能阻止?是耍我嗎?耍我呆、耍我笨,耍我很好玩對不對?」

  她哭著叫著,淚水淌下,一滴滴墜入衣襟,烙出點點黑梅。

  「阿芳,你別這樣,也許阿靜找到地方躲起來,我不是說周大人還在那裡嗎?現在還沒有找到阿靜,也許他沒事呢!」

  「如果燒成灰了呢?如果燒得連骨頭都不剩呢?不是說大火嗎?」

  「不會的,你別盡往壞處想。」他攬住鐘凌的肩膀,阻止她太過激動。

  「四哥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手指著上方,輕聲道:「祂、恨、我!」說完她竟然失聲大笑,笑得淚水鼻水一起來,她不怕醜,越笑越歡。

  她想那麼久,沒想到答案這麼簡單,所以她那麼那麼那麼的認真努力,企圖改變命運,她拚命拚命又拚命,試著走向不同的途徑,結果呢?

  結果她繞上一大圈,徐伍輝還是不娶她,阿靜還是要離開她,她還是認了安平王,哈哈,答案出爐——當當當當!好簡單哦,就是老天爺恨她嘛。

  所以上天讓她穿越,給她任務,再安排她一次次把任務給搞砸,讓她對自己徹底失望,然後否定自己、怨恨自己,大罵自己Fuck!

  厚厚,會說英文哦,原來你是穿越而來的妖女,快快、大家快來,一把大火同心協力一起燒巫婆。

  她想像力很好呢,她能想像老天爺手中的iPad,在出現她被大火燒掉之後,留下一副完整的骷顱,螢幕下方出現一行字——Gameover!

  低下頭,鐘凌扳動手指,一、二、三、四、五,很快,她還有五年的生命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不必猜,接下來澧哥哥就要死於戰爭,她就要去當安平王的長女,然後嫁給二皇子。

  側妃耶!不是普通小妾,是戶口名簿裡面有登記、有名分的女人!

  看開了嗎?想透了嗎?很好,鐘凌,你有長進了。

  何謂天命?就是無法改變的東西,既是無法改變,最好的辦法就是順應。

  好好活著啊,像上輩子的鐘子芳一樣快樂開心,說服自己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這是了不起的穿越女才能得到的豐富經歷。

  從現在開始,她什麼都不必做、不必反抗、不必改變,傻一點、蠢兩分,吃飽睡、睡飽吃,享盡榮華富貴,直到游戲結束。

  很好,好極了,好呆了,就是這樣做,沒錯!

  她笑著、樂著,即使眼底淚水依然沸騰,可是她連一秒鐘都不讓笑容歇下。

  鐘子文被她嚇到了,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搖晃,「阿芳、阿芳,你醒醒!」

  她偏著頭,任由淚水橫過臉龐,她笑彎兩道眉毛,帶著些微的嬌憨說道:「我醒了,直到這刻才徹底清醒,傻子才努力呢,笨蛋才處心積慮呢,不過是當人嘛,那麼辛苦做什麼,少一點堅持,有好吃的就吃、有好玩的就玩,什麼都不想地睡覺,睡醒,生命也就告罄了。

  多輕松自在的人生啊!」

  聽著她的話,鐘子文心急火燎,她瘋了,她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惡耗……他心疼道:「阿芳,你別這樣,傷心就放聲大哭,哭出來就會好了。」

  鐘凌搖頭,還是笑著,「你以為我哭,老天爺就會同情我?才不會,這年頭不時興雪中送炭的,比較流行落井下石。」

  「阿芳!」見她越是笑容燦爛,他越心酸,真想狠狠抽她一巴掌,將她打醒,可是她已經那麼痛,他怎麼舍得讓她更痛?

  馬車停下,阿六一把掀開車簾,將鐘凌帶下車。

  鐘凌沒有反抗,乖乖地讓阿六扶著走。

  曾經的亭台樓閣變成一片焦土,周玉通和十幾個官差還在坍塌的屋梁下尋找屍體,一排、幾十具屍體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有許多都燒成焦黑的干屍。

  周玉通迎面走來,對阿六說:「真奇怪,滿府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逃跑?這不合理,就算在睡夢中總會有幾個淺眠的,不至於連半個活口都沒有,眼下估計那棟樓裡死的人更多,不過那裡的火起得晚,火勢又早早被滅掉,屍體還能分辨得出眉目長相,但主屋這邊……」他朝鐘凌望去一眼,輕嘆。

  阿六看向遠處那座樓,那裡是下人住的地方,原本鐘子靜住在離那邊不遠的院子裡,但主子看重,潛山先生特地將他挪到主屋住下,誰知,結果會是如此……

  「有沒有找到潛山先生和鐘公子?」阿六問。

  「主屋裡找出來的屍體都在這裡,分辨不出誰是誰,不過有兩、三具小孩身量的屍體,你們可以看看。」

  周玉通領著他們過去認屍,阿六和鐘子文跟著走了,鐘凌卻連一步都邁不出去,兩條腿灌上鉛似的,沉重得無法移動。

  周玉通親自拉開一塊白布,露出兩具孩童的焦屍,他指指旁邊的屍體道:「這個老人是在附近找到的,如果沒錯的話,應該是劉星堂。」

  鐘凌兩只腳動不了,但耳朵靈敏,她把周玉通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去。

  是,爺爺最有責任感,她將阿靜托付給他,他如論如何都會守護阿靜平安……

  哈……哈哈……她又想笑了,如果不是她想要強行扭轉阿靜的命運,如果不是她把阿志和爺爺留在阿靜身邊,如果不是她求他們護阿靜周全,如果不是她做那麼多的無謂工夫,那麼阿志和爺爺還會好好活著吧?

  如果娘和阿靜的命運無法改變,那麼阿志和爺爺便是受她牽連了,這兩條命應該算在她頭上,是她的固執堅持,是她要同老天爺耍無賴,否則事情不會變成這樣。

  她錯了,對不起!

  她緊緊撝住自己的口鼻,直到無法呼吸,她在心裡默聲喊了幾十遍對不起,這才松開手,大口喘氣。

  她仰面朝天凝聲問:「老天爺,這是禰要的嗎?禰要我充滿罪惡感,要我活著的每一天都痛苦惶恐?好,禰贏,我認輸,我不該逆天而行,我不應忤逆禰的心意,我發誓不做了,從現在起,什麼事都不做,可以嗎?」

  輸得徹徹底底,她手上所有籌碼通通賠進去,她再沒有力氣和老天爺拍板叫喊,被釘住的兩條腿軟下來,她摔倒在泥地上,跪坐著,一遍一遍向老天爺妥協。

  莊皇後斜臥在軟榻上,身著皇後正服,五彩鳳簪穩穩地插在發間,她臉上化著濃妝,厚厚的香粉遮去她微暗的臉色,卻掩飾不去眼底下的黑影。

  昨兒個又沒睡好了,她夢見七孔流血的梅妃朝自己走來,獰笑道:「你坐上後位又如何,莊家還是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當真以為皇帝會看上你兒子?一個平庸愚蠢的太子,皇上怎肯將天下大任交付,何況,你兒子?你兒子?哈哈哈……」

  梅妃的獰笑聲,將她驚醒。

  她彈身坐起,四下張望,半晌緩緩吁口氣,還好,她在寧禧宮不是冷宮,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皇後。

  她沒有喚進宮人,獨自步行至鏡前,雍容華貴、貞德端莊的姿態一如當年進宮時,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時的皇太後曾經說過,「此女堪為一國之後。」

  望著鏡中的自己,片刻,她笑了。

  她當然是皇後!皇帝為顧全名聲,不會輕易對自己動手,她太懂那個男人,那樣好面子的男人。

  她會的,她能坐在皇後寶座上,直到最後一刻。

  只是這段日子,連眼尖的宮女太監都看出來,皇帝對太子的態度冷了,他把所有心力全放在梅妃的兒子身上,朝中甚至有人暗暗猜測,二皇子將取代太子入主東宮。

  她還沒死呢,想廢太子,也得看她肯不肯。

  想起父兄,她咬牙暗恨,早告訴過他們,做大事絕不能貪圖蠅頭小利,偏偏他們沒把她的話給聽進去。

  這些年哥哥盜賣朝廷武器,她不是不知道,罵也罵、說也說了,他在面上應著,背過自己照舊為惡,就算賺得缽滿盆溢又怎樣,被皇帝查抄出來,一道聖旨一下,分文不剩。

  若不是他們盜賣兵器被抓到頭緒,若不是他們妄圖將港縣的兵器賣與燕國,皇帝怎會尋線一步步追查,又怎會一座「溫泉小山」被看出端倪?她的三萬士兵,她的鐵礦……

  該死,那是她留給太子的最後一道屏障,如今全數沒了。

  皇帝身強體健,往後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皇子,太子已經不得帝心,如果不做兩手准備,誰有把握能夠笑到最後?可惜她的多年准備,竟在短短的一個月內灰飛煙滅,她恨!

  事跡敗露,占山為王、蓄養私兵、開采鐵礦,一條條都是萬死不辭的大罪!

  父親在皇帝跟前苦苦哀求、萬般保證,他們只是愛財、只是目光短淺,絕無叛逆之心,可皇帝二話不說,把一堆貪污、荼害百姓的罪證丟到父親面前,迫得他啞口無言。

  早對父親說過,忠心保不了莊家,樹大招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皇帝無法忍受一個比自己還要強大的姓氏,爹不相信,認定當年共患難的情誼皇帝不曾忘懷,如今看來,誰是她心中有恨,認定港縣之事是壓倒莊氏一族最後一根稻草,卻不知道前面的導火線是她不斷逼父兄籠絡權貴、勾結外臣,是莊氏這些年的勢力,盤根錯節、黨同伐異,所以她怨父親、怪兄長、恨丈夫,卻沒想過問題的根源在於自己。

  她怨恨、偏激,她把所有人都當成仇敵。

  忠心耿耿?笑話!肝膽相照?笑話!可以共患難之人不見得可以共富貴。

  她的父親何曾對帝位有過異心?真正對權勢有野心的不是父親、不是太子,而是她,莊可卿。

  她天資聰穎,心有丘壑,童年時曾經對先生道:「做人,便當乘風踏雲,笑傲四海九州,將金甌九鼎盡數攢在手中,方不負此生。」

  此言聽在先生耳裡,心中一悸,嘆道:「可惜是女兒身,否則定能成就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業。」

  是,她非池中之物,卻因生為女兒身,被限於局促之地,不得動彈,那年她譽滿京城,被選入宮中,賜婚三皇子時,她便知道機會到了。

  她緊緊抓住機會,攛掇娘家父兄全力支持三皇子,將原不受先帝看重的上官挺推上那把至高至尊的龍椅,她助他掃蕩朝廷異議,著上十二章冕服,陪著他擔起日月星辰、乾坤山河。

  一路走來,多少腥風血雨,再苦再難她都咬牙與他並肩走過,雜知……他竟這般對待自己?!

  在他鏟除莊家余孽之後,接下來就要剝奪她的權力了吧?一個空有名頭的皇後還能籌謀大事?沒有自己的扶持,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他這是……想把帝位傳予心愛女子的骨血?

  她不會教他如願!

  想起皇帝,一陣厭惡的冷笑從心中泛起,他再不是她的枕邊人,而是對手,他不拿她當妻子,她便不當他是丈夫。

  他心狠,斬除她的倚仗,可他不知道,他狠,她會還以加倍狠戾,只不過兩人的狠辣不同,她不會雷霆萬鈞,她喜歡袖裡乾坤,她擅長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她習慣在別人覺得不可能的時候出手,然後一擊斃命。

  她和皇帝之間的戰爭不會因為莊家的倒台而結束,相反地,正要開啟序幕。

  她眼睜睜看著皇帝對上官肇衡的重視,眼睜睜看帝心與太子漸行漸遠,雖心急火燎,面上卻半分不顯,她甚至附和起皇帝,為二皇子挑選皇子妃。

  她賢德體貼嗎?當然,這可是為皇帝著想,若沒有子嗣,二皇子如何當上太子,光是言官的奏折就能將龍椅給淹沒。

  以退為進,她很樂意在這件事情上助一把力。

  三年前,上官肇衡迎娶戶部尚書黃棟梁的嫡女黃瑜珊,那是個美麗的女子,可惜她的父親不識趣,數度推拒莊家的善意,所以她死了,死於難產。

  人人都說她沒福分,不過真相有誰知道,只要不肯歸附自己的女子,都沒有福分。

  如今舊事重演,這回她該為二皇子挑選哪家千金?英國公?忠孝侯?還是……安平王?

  微笑蕩上臉龐,是該試試梁家對自己的忠誠了。

  京城裡,一天一消息,莊黨一個個被拔除,但她並不絕望,在南方她還有一股支持太子的勢力,並且越是這種時候,越該按捺住浮動。

  然而她並非坐以待斃之人,躊躇多日後,她修書一封,給那遠在南方的駐將安佑秋。

  那是封文情並茂的書信,信的前頭先提舊情再論友誼,中間說起自己的窘迫困境以及面臨的危機,最後說到,倘若他肯助自己一臂之力,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安佑秋手中握有五萬大軍,實力不容小覷,而他對她的心……多年如一。

  她是他的懸念。

  當年,莊安兩家通好,兩家的孩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安佑秋從小就喜歡莊可卿,安家長輩本有意思向莊家議親,可惜陰錯陽差,安佑秋上了戰場,而莊可卿入宮選秀,從此漸行漸遠。

  安佑秋和她之間的情分並非三天兩天,在她入宮前一晚,安佑秋違反軍紀,從邊關返回京城,他闖進她的香閨,兩人說了一夜的話。

  她於他有情,卻也明白,一個小將軍的妻子滿足不了她對權勢的欲望,但是那晚,她哭濕他的衣襟。

  離去前,他對她說:「這輩子,我再不會愛上第二個女人。」

  他是愛她的,莊皇後確定。

  幾年後安佑秋在長輩的壓力下,娶一個五品官的女兒進門,他長年待在南方,妻子苦守家門,辛苦更心苦,她得不到丈夫的垂憐,幾年之後抑郁而亡。從那以後,他一個人生活,再不續娶納妾。

  那年南方戰事告捷,他和幾位將領班師回朝,皇上為他們接風擺宴,安佑秋立下大功勞,皇帝大加封賞,官升三級,還讓他帶五萬大軍駐守南方。

  趁夜,她單獨與他會面。

  多年不見,再聚首恍如隔世,他老了,她卻風華依舊,他眼底的熠熠光芒訴說著,他的心,不曾更變。

  她舍不得他一人孤苦,苦勸他娶妻,為自己留下骨血。

  他卻對她說:「雖然我們天涯相隔,但在我心裡,早已認定你是我唯一的妻,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日後倘若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挫骨揚灰,再所不辭。」

  口氣說得很重,那個時候,安佑秋也看出來,太子的才能遠遠不及他的弟弟們,太子之位上官肇遠坐得並不安穩。

  於是她寫了信後,讓鄭喬送交到安佑秋手上,她要他在明年秋季,為自己出一把力氣。

  鄭喬武功高強、多謀善斷,一手為她組織起暗中勢力,送信這種事原不應該讓他親自出馬,但此事非同小可,她還是派出鄭喬。

  本以為再穩當不過的事,誰知碰上意外,鄭喬竟被大隊人馬夾殺,若非他機警,藉由死遁逃回到京城,直到現在她還不曉得信已經被人劫走。

  是誰搶走那封信?是誰盯上自己?

  她惶恐地度過數日,心中有若干懷疑。

  如果是皇帝,握有這個天大證據,豈能不動自己和太子?但不是皇帝,又有誰會這樣防備自己?是上官肇衡還是……上官肇陽?

  上官肇陽的笑臉從她腦海間一閃而過,她一陣輕顫,會是他嗎?

  他和上官肇澧自小感情交好,若非金日昌賭坊鬧事,魏康生怎會中了圈套?她又怎會聯合言官彈劾陸景,怎會砍去生財之道?

  是了,她一直想不通,港縣之事何等隱密,父親兄長雖愛財,卻也是仔細謹慎的性子,怎會輕易被人查出?如果舉報者不是上官肇陽,皇帝為什麼會派他圍戰港縣?

  長久以來,她把目標放在上官肇衡身上,莫非上官肇陽才是皇帝屬意的那個?

  如果上官肇陽知道因為這封信,讓莊皇後疑心到自己身上,肯定後悔萬分,但這時候他和上官肇澧與魯國對戰,他們所有心力都放在魯鑫身上,連信被劫下來之事都還不清楚,這是後話。

  莊皇後在信件被劫後,派出大批暗衛在出事地點附近四處探查,沒想到竟有意外收獲——告老還鄉的許吉泰,就住在出事地點附近,並且那個秀水村恰恰是失去記憶的上官肇澧被找到的地方。

  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上官肇澧和許吉泰沒有半點關系?如果兩者搭得上,那麼上官肇陽搶奪此信就說得出道理了。

  許吉泰老奸巨猾,未致仕之前,父親多方籠絡都不能將他納於旗下,而今……莊皇後靈機一動,她不讓鄭喬出面,反讓他花大筆銀子買通江湖人士暗中探查許吉泰。

  這一查,教人膽顫心慌吶。

  所以人都以為,歸附莊家的勢力只在京畿附近,卻不料她籠絡不少南方大官,為太子添勢,日後若是風起雲湧,他們都是要受到重用的。

  誰知他們的貪污證據竟被許吉泰收藏在書房裡,假若那些東西呈到皇帝跟前,她還能有指望?

  這件事意謂著什麼?許吉泰是上官肇陽的人?抑或是……皇帝的暗棋?

  即使沒有找到那封被盜書信,但莊皇後一心認定,此事定為許吉泰的傑作,於是她不吝代價,大把大把銀子撒出去,以利相誘江湖人士,讓他們血洗許吉泰府邸。

  她不信,皇帝能從江湖人嘴裡查到自己,她可是深居中宮的婦人呢。

  許吉泰死亡的消息傳進宮裡。

  上官肇遠得到消息,臉上掛著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快步往寧禧宮走去,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

  莊皇後看見兒子毫不掩飾的快意,眉心微蹙,從軟榻上坐直身子,將服侍的宮女遣開,命人守在宮門口。

  目光對上他,她嘆息道:「你這樣喜形於色,如何能大事?母後教過你多少次,得穩重些。」

  上官肇遠上前為他母後捏肩膀,笑道:「母後別生氣,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不是告訴過你,要寸步不離你父皇的嗎?怎麼又往母後這裡鑽?」她眯起眼睛享受著,兒子這手藝是益發好了。

  「父皇正在御書房裡大發雷霆,我才不要傻待在那裡當受氣包。」他擠擠鼻子。

  「發生什麼事?」

  「母後,你不是說許吉泰秘密替父皇辦事嗎?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許吉泰死了,一場大火把他們府裡上上下下一百多條命全給收走。」

  莊皇後微哂,事成了?

  是該成的,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夠那群人活三輩子,若不是成竹在胸,她豈能安心待在寧禧宮?

  死得好,那個老匹夫,在朝堂時不斷給她添堵,退隱了還能給她生事,這人留下一日,她便一日無法安枕。

  她輕淺一笑,問:「那把火燒得大嗎?」

  「應該很大吧,聽說一百多口人全喪命在大火之中,連半個人都沒有逃出來,剛建好的屋宅全變成一片焦土。」

  「焦土?」她凝聲重復他的話。

  好得很,所以證據全燒光了?難怪皇帝要雷霆大怒,換了她,誰阻下自己這一手好棋也會氣得吐血。

  「母後,您不開心嗎?您不是痛恨許泰吉礙手礙腳,他一死,就沒人讓母後生氣了。」

  聽見太子口口聲聲為自己著想,眼底的凌厲褪去,換上慈母柔光。

  「太子啊,那些旁的雜事你別操心,有母後在呢,你該做的是討好你父皇,瞧你那幾個弟弟,汲汲營營想得你父皇的歡心,你可不能大意,快去你父皇身邊待著吧,若是你父皇尋你出氣,忍下便是。」

  「可是……」

  聽宮女說,父皇氣得砸破一方端硯,硯台破了沒什麼,但那硯台是砸在小順子身上,他可是父皇身邊的老人,一向最受父皇倚重,連小順子都下得了手,父皇這回肯定氣得厲害。

  看著兒子的猶豫,莊皇後問:「太子,告訴母後,二皇子在哪兒?」

  「在御書房。」

  「那就是了,難道他就不怕你父王遷怒?他心裡也怕的,只不過強行忍下了,你得學學二皇子,否則你父皇不喜歡你,以後怎麼肯讓你當皇帝?」

  上官肇遠撇撇嘴,他才不喜歡當皇帝呢,像父皇那樣,從早忙到晚,連睡覺也不安寧,當皇帝有什麼好?

  但他看一眼母後慈愛的笑臉,心裡的不愉快立刻縮回去,是啊,母後想要他當皇帝,他就該認真做。

  「知道了,母後,我現在就過去。」

  話才撂下,腳步就往外跨,他聽話得讓人心疼。

  看著他的背影,莊皇後嘴角笑意漸漸斂起,太子雖無大才,但勝在乖巧聽話,凡是她說的話絕不忤逆,這麼好的太子,她怎能不極力為他爭取?

  揉揉額頭,一陣陣抽痛從鬢邊傳來,自外頭進來的宮女見狀,柔聲低問:「娘娘,頭又痛了嗎?要不要請御醫過來?」

  「找那些庸醫做什麼,半點用處都沒!去,點上愉安香。」

  「是。」宮女領命下去。

  那宮女眉心微緊,心想:娘娘這愉安香的用量是越來越大了,每次她在旁邊聞上個把個時辰就會覺得惡心,為什麼皇後娘娘這樣喜歡?

  她當然不知道,因為皇後每天進的燕窩粥裡,有一味藥可抑制愉安香的副作用,一天一點,皇後並不知道自己病入膏肓,心裡盤盤算算的,依舊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起身,走到桌案邊,莊皇後拿起筆,是該給安佑秋再寫封信了,太子要登上皇位,還得他這位「父親」挺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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