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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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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村花原來是個寶(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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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9: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人死不能復……生?

  鐘凌提不起勁,連喪事都不想辦。

  辦那個做什麼,喪事再風光,死去的人也感受不到,辦喪事是為了讓活著的人安心,半點嘉惠不到死者身上,而她這輩子再也不會安心了,既是如此,何必瞎忙?

  見她那樣,鐘子文把後事接過手,將劉星堂、阿志和鐘子靜埋在鐘凌父母的墳旁。一家人就該在一起,他相信,阿芳會同意自己的做法。

  鐘凌已經在許吉泰的宅邸裡待八天了,她打死不肯離開,如果是上官肇澧,肯定會順著她的性子,然後安靜坐在一旁陪伴,但阿六不會由著她任性,一到晚上,就點了她的穴道,把她抬回賀家大宅。

  可這丫頭鍥而不舍,天一亮,穴道解開,便又迫不及待地跑回那座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宅子。

  其實鐘凌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她也不認為這樣一看再看,就能把阿靜看活回來,但她必須看,為什麼?不知道、沒有理由,就是必須。

  閉上眼睛,深吸氣,她聞著空氣裡的微焦味兒,那味道越來越淡,最終將消逝不見,就像死去的人,最後淹沒在人們的記憶裡。

  所以呢?要過去多久,她才會忘記娘、忘記阿靜,忘記兩個她曾經用性命維護的親人?

  忘記之後,她會過得順利一點還是更悲慘?

  苦笑,她的人已經不會順利,就一路悲慘到底吧,反正……就、是、這、樣……她什麼都不要了,不要費心費情費腦袋,既然下場只會悲慘,又何必多做、多為難?

  她望著燒得面目全非的大柱子,想像阿志和阿靜繞著柱子追逐嬉戲;她看向那片原本是花園的草地,想像爺爺領著阿志和阿靜在練拳;看著那扇殘破的窗子,想像阿靜在窗下背著四書五經,搖頭晃腦的模樣。

  想著想著,笑了……至少他們幸福快樂過。

  天空下起蒙蒙細雨,阿六撐起賀大娘出門前交給他的傘,靜靜站在鐘凌身後,他知道應該給主子遞信的,否則主子回來,絕對會狠狠揍他一頓,但是不行,他不要送信,現在正是戰事吃緊的時候,萬一像上次那樣,主子腦袋發熱,不顧一切地跑回秀水村,陣前脫逃那可是殺頭大罪,他寧可讓主子剝了自己的皮,也不讓他有機會失常。

  他會照顧好她的。阿六暗自發誓。

  眼看她越來越瘦……雖然拗不過賀大娘的好意,鐘丫頭肯喝一點參湯,可是怎麼夠?人是鐵、飯是鋼,不吃不喝會要人命的,要是可以一拳將她打醒多好,只不過這樣,恐怕他不光會被主子剝皮,還得被挫骨揚灰。

  望著她干涸的嘴唇,阿六再忍耐不住,怒聲問:「你打算一輩子這樣子下去?打算盯著這塊鬼地方過完下半生?」

  阿六的聲音打擾了鐘凌,她轉頭回看阿六,看著看著,眼光陌生得讓阿六心驚,不會吧,她真的瘋了?

  就在他准備開口時,她才好像突然認出他似的,混沌的腦子開始運轉,她從娘親想到阿靜、阿志、爺爺,然後……撲通!像是一塊大石頭落進水坑,水花四濺,點點泥漿噴上她的臉,她想起哭倒在泥濘裡的干娘。

  她不避男女之嫌,抓住阿六的衣襟,語帶驚訝地問:「阿六哥哥,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不在這裡,要去哪裡?」他沒好氣地反問。

  她以為他愛嗎?要不是主子嚴令要他護她周全,不准她掉半根頭發,他早早就和阿大、阿二……他們會合,在戰場上廝殺,哪會待在這裡做小丫頭的保母。

  怨吶、冤吶,怎麼這種事偏偏輪到自己頭上?

  「你應該到澧哥哥身邊保護他呀,你不知道戰場很危險嗎?你不知道武功再好也不保險嗎?快去!快去!你快去澧哥哥身邊保護他。」她說得語無倫次、口氣焦急擔心,她不停推著阿六,要把他推出去。

  厚!他不知道嗎?他不想要嗎?也不看看是誰害的!他帶著賭氣口吻,悶聲道:「你成天待在這裡發傻,我怎麼敢走?」

  「因為我在這裡,所以你不能到澧哥哥身邊?」

  她真的呆了嗎?這麼白痴的話她也問得出來。

  阿六橫她一眼,「當然,沒把你安全送回京城,我哪裡都不能去。」

  鐘凌聽著他的話,但腦筋卻像被灌進水泥,混沌得厲害,她得用力想幾下才能想得出來他是什麼意思。

  半晌,終於反應過來,她急急點頭,「我馬上回京,你去找澧哥哥吧。」

  「不行,我必須把你送回去。」

  她用力搖頭,不可以,她已經提早那麼多天回秀水村,都阻止不了阿靜死去,誰知道澧哥哥的事會不會也提前發生。

  「要不你送我去周大人那裡吧,讓他派人去安平王府,我是安平王爺的長女,他會派人來接我的,這樣你可以放心嗎?」

  一定瘋了、肯定瘋了,她絕絕對對瘋了。

  她不是打定主意不當安平王的女兒?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肯定在騙他,他前腳走,她後腳又會繞回這裡。

  鐘凌不是騙他,而是看開了,她決定順應命運,決定代梁雨歡出嫁,決定成為二皇子後院妻妾成員。

  人都是這樣的,有了希望就會努力,努力過後就期待改變,但當確定努力過後只是一場笑話,希望立即會轉變成失望。

  她的失望已經夠多,不想再添上幾個,所以不希望、不努力、不幻想不可能的改變,然後,不失望。

  看著她死灰似的枯槁表情,阿六苦笑,她這副模樣,他敢丟下她?挫骨揚灰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行,我得送你回京。」

  「阿六哥哥,你怕我說話不算話?放心,不會的,要不你叮囑周大人,安平王府的人不來接,我就待在府衙裡哪裡都不去,好不?」

  阿六迅速分析,鐘丫頭如果能進安平王府,安全無虞,確實不需要他貼身保護。只是在主子身邊多年,他還沒違抗過主子的意思,方才那些話也不過是想哄她回京罷了,怎麼能真的丟下她?

  見阿六沉吟不語,鐘凌積極說道:「我保證,會乖乖待在王府內,乖乖等你和澧哥哥平安回來,哪裡都不去,連唐軒都不去,行不行?」

  只剩下澧哥哥了,她只剩下他了,他是她最後一絲盼望,就算兩人再無交集,她也要他平安,要他活得好好的。

  她這話真是勾人吶,他多想上戰場,多想和兄弟並肩作戰,可是主子的命令……阿六不言不語,臉上滿是掙扎。

  「發誓,如果我說謊,就讓我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發誓,如果澧哥哥回來,我沒有平安健康、又白又胖,就讓我短壽早夭。這樣可以嗎?阿六哥哥可以到澧哥哥身邊保護他了嗎?」她加碼保證,口氣斬釘截鐵,不給自己留半點余地。「求求你了,阿六哥哥,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心裡一番抗爭,阿六重嘆,他沒學過背叛主子,沒那個能力,更沒那個膽子。他沮喪搖頭,回道:「主子吩咐我護你周全,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

  這回鐘凌的反應更快一點點,她聽明白阿六的意思了,他不是不願意上戰場,而是不敢違抗命令,他對主子有著絕對的忠誠。

  「如果我以死相逼呢?你也不肯幫我完成心願嗎?那好,你要是不肯去保護澧哥哥,我就在棉被裡拿刀子捅自己,等你發現時我已經鮮血流盡,變成一具干屍!」這回,她的口氣更加不容置疑。「快去啊!我說到做到的,你就照這話轉告給澧哥哥,告訴他,我不要你,我只要他,有本事的話,他就親自回來保護我!」

  聽著她的話,阿六大樂,心裡對鐘凌的矛盾感全消失無蹤。他欣賞她,這麼聰明可愛的丫頭啊,難怪主子把心全掛在她身上了。

  「你確定自己會好好的、乖乖的,待在安平王府等我們回去?」

  「我發誓、我保證,如果我沒做到約定,我會天打雷劈、魂飛魄散!」

  「成交!」

  小春憂心忡忡,鐘子文托人帶的信到了,他們知道潛山先生的家被大火燒毀,少爺凶多吉少。

  她和所有人討論過後,決定和小夏回井風城,把小姐接回來。

  上次太太過世,小姐是什麼模樣,她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時候小姐正需要家人安慰,無論如何,就算要把店關掉,她們都要走這一趟。

  小春、小夏不在,杜氏便帶著青兒到唐軒幫忙。杜氏做事沉穩,把鋪子交給她看管,小春、小夏正好能安心上路。

  唐軒的生意雖然沒有過年前那麼好,卻也不差,有皇帝這塊金字招牌,他們做了許多貴人的生意。京城貴人多,春暖花開,不時舉辦春游野宴,就會派人到鋪子裡買點心,所以整體來說生意還算不錯。

  這天杜氏在鋪子外頭招呼送面粉、送糖的店家,讓他們把食材往後面的廚房送時,一個男人走進鋪子裡,粗黑的手掌往桌上一拍,扯開嗓子喊道——

  「把你們老板叫出來!」

  杜氏見來人怒氣衝衝的模樣,雖有些膽怯,但想起滿鋪子的小廝、丫頭年紀都小,不得不挺身而出。

  她走到男人面前問道:「這位爺,不知你找老板有什麼事?」

  看見杜氏,錢阿三一臉猥瑣,嘴邊拉出淫笑。這女人長得不壞嘛,甜甜的嗓音讓他聽得骨頭都酥了,他何嘗不想溫柔一點,只不過拿人錢財,與人辦事。

  端起怒容,他續道:「我前兒個買你們店裡的東西回去給兒子老婆吃,沒想到一家人吃完後上吐下瀉,花了大把銀子才治好,你們這間黑店根本是謀財害命。」

  為了虛張聲勢,他把櫃台拍得砰砰作響,香濃美味被嚇得不敢說話,杜氏也怕,但是小姐不在,她不能躲。

  她道:「這話說得不對,沒聽說過可以拿糖當飯吃的,何況那天除了咱們鋪子裡的東西你們別的都沒吃?怎麼能賴到咱們鋪子頭上?」

  「說我賴?!這口氣分明是想逃避責任,沒錯,那天我們別的都沒吃,光吃你們鋪子裡的東西。我不管,如果你們不肯賠一千兩醫藥費,我就要去告官!」

  他張牙舞爪的威脅著,兩個拳頭在半空中揮舞,聲勢一大,鋪子外頭的行人也被吸引進來,看熱鬧的百姓圍得鋪子水泄不通。

  一名從外頭進來的婦人,趁著旁人不注意,悄悄地走到阿興身邊,低聲對他說上兩句話。

  聞言,阿興抬頭,視線與對方相望,杜氏已經算是漂亮的了,沒想到她更美,雖然眼角有些皺紋,雖然她穿著粗陋的布衫,可那通身的氣度根本就不像個平凡人。

  阿興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交代自己,可他就是想照著對方的話去做,於是佝僂著背,他悄悄鑽過人群,走到櫃台裡,在阿隆耳邊丟下幾句話,兩人合作將櫃台上的牌子悄悄收起來。

  見牌子收齊了,美貌婦人笑盈盈地朝那名男子走去,柔聲道:「這位大爺,我是這間鋪子的老板,對不住,我剛剛送貨出去,您可以從頭到尾再把事情說一遍嗎?」

  天,真美!錢阿三看見這名婦人時,忍不住流出一道口水,剛才那個已經稱得上美婦人了,眼前這位……皇後娘娘大概也就是長這樣了吧!

  「這位爺,不方便說嗎?」美貌婦人催促。

  「沒、沒什麼不方便的。」他的口氣頓時軟下幾分。

  「那麼這位爺,您慢慢說,讓各位鄉親鄰裡也聽聽清楚,本店的東西出了什麼問題。」

  她的態度雖然客客氣氣的,卻有一股教人不能違逆的氣勢。

  她的提醒讓錢阿三陡然想起,對哦,這時候怎麼能夠被美色迷惑?他干咳兩聲,清清喉嚨,再度硬起口氣。

  「前幾天,我到你們這裡買甜果子回家,我買下整整一袋,孩子老婆都喜歡,吃著吃著吃得撐著啦,晚上便沒吃其他東西,沒想到到了半夜,全家都鬧起肚子來,兩個大人、四個孩子吶,一個不漏全數中招,這可真是要命,大夫說我們吃下不潔的東西。你說,你們鋪子要不要負責任?」他把剛才杜氏的質疑給補上了。

  「這位爺,您放心,如果是咱們鋪子的問題,責任肯定會負的,不過小婦人想再多問上幾句,才能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知道大爺買的是什麼東西?」

  錢阿三眼睛轉了轉,手一指,指向手工餅干,說道:「我就是買這個。」

  「行,請問大爺買了多少。」

  「我買的可多了,足足一大袋。」他兩手畫一個大圈,表示好大一袋,心想吃這麼多,所以晚餐吃不下,應該合理吧!

  「這麼多呀,那是五盒還是十盒呢?」

  怎麼這麼羅唆?錢阿三眉頭一沉,自然是往多的地方說,「十盒,我買了整整十盒。」

  「不知這位爺花多少銀子?」

  「那麼久之前的事兒,我哪裡記得了?」他想起給銀子的大爺說,這家鋪子的東西貴得很,光一盒糖就要二兩銀子,他心底合算一下,開口道:「大概是一、二十兩銀子吧!」他揮揮手,滿臉不耐。

  「那伙計是用什麼東西給您裝的?」

  「不都說了,是盒子嗎?你這是在套我的話?」

  美貌婦人說完,看阿興一眼,讓他接話。

  這會兒方才不明白的,現在全弄懂了,阿興終於理解她想做什麼了。

  他從櫃子下面拿出幾包裝好的手工餅干,往櫃子上一擺,笑道:「這位爺,您買的餅干是這樣一包一包裝好的,每包裡頭有五塊,您說十包,也就是五十片,兩個大人、四個小孩,一個人分不到十片就能撐得晚飯吃不下?這位爺,你們全家還真是小鳥胃吶。」

  阿興話說完,圍觀者全笑開了,話趕話說到這頭,哪還有人看不懂?一百袋餅干加起來都沒他形容的那麼多,分明是個來訛錢的無賴。

  阿興說完,阿隆接話,「如果這裡頭有咱們的老客戶,肯定知道這餅干一袋三十文錢,十袋三百文,如果買十袋還送一份進士榜,不知道這位爺怎會付一、二十兩銀子?大伙兒看看清楚,咱們唐軒是賣糖果餅干的,可不是賣金豆子。」

  這話說完,錢阿三臊得沒臉,灰溜溜的直想逃。

  不過味味可不肯放過他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角罵咧咧的,「說!是誰讓你來咱們這裡騙銀子的?訛詐便罷,這樣大張旗鼓的分明是想破壞唐軒的名聲,讓咱們的鋪子開不下去!」

  「沒錯,就足這樣,真是壞心肝、爛肚腸的土匪!」美美大聲道。

  「別同他說這麼多,直接送官府就成了,咱們鋪子裡的東西可是連皇上都喜歡的呢,這賊家伙誣賴咱們,就是往皇帝臉上抹黑,絕對不能輕饒!」

  阿興把話說得十分嚴重,嚇得錢阿三連忙跪地求饒,他當真以為美貌婦人是這家店的老板,猛朝她磕頭。

  美貌婦人淺淺一笑,柔聲說道:「這種事兒可輕可重,但我一個婦人可禁不起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發生,我也不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支使你,有話,你去同青天大老爺說吧!」

  語畢,她朝阿興、阿隆一點頭。

  明明她不是老板,可她一發話,阿興、阿隆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兩人合力架起錢阿三,往衙門的方向走去。

  待圍觀百姓紛紛散去,店裡生意又恢復正常,杜氏這才興奮地搶上前,牢牢拉住美貌婦人的手,說道:「清華,你什麼時候到京城的?」而且還知道她們母女在這裡?

  「這不是剛到,就來找你了嗎?」也真是巧,來看個熱鬧就碰見了。

  「華姨。」青兒一蹦一跳,興奮地上前同她打招呼。

  「蕊姨,你認識這位夫人?」濃濃問。

  杜氏笑著回答,「是,去年我回娘家,半路上遇見清華,她被盜賊給搶劫了,狼狽得很。」

  清華接話,「幸好是妹妹和妹夫救下我,還給我請大夫診治,當初要不是妹妹的那十兩銀子,我還不知道要淪落到哪裡呢。」

  那時候,她們便認了姐妹。

  「姐姐說的是什麼話,人生在世哪能不遇上點事兒,能幫得上手的當然要幫。」小姐不也是如此,否則天地遼闊,哪裡有她們母女的容身之處?

  「剛剛那個是什麼人,怎會在這裡鬧事?」清華問道。

  「不知道,我想老半天,也想不出咱們鋪子是哪裡得罪人了,可……清華,萬一他背後的那個人有權有勢,咱們把人送進府衙,會不會鬧得太大?要是變成人家的眼中釘,以後會不會後患無窮?」杜氏憂心忡忡地問。

  「就算你們什麼都沒做,難道就不是人家的眼中釘?如果不是,人家何必挑事欺你們?做生意的最害怕被人壞了名聲,一句不潔,再有實力的鋪子也會倒閉,不管是真或假。」

  清華嘆氣,要不是這樣,開了那麼久的老招牌會變成過街老鼠?食安問題會炒得沸沸揚揚?人人都害怕呀,怕自己吃到什麼不知名的有害物質下肚,就算搞什麼買一送一的宣傳招還是乏人問津。

  她續道:「既然對方要鬧,就得趁勢將此事炒得更大,最好讓人人都知道,唐軒的名氣大到遭人覬覦,下回再有相同的事情發生,顧客自然會先入為主認定唐軒是被人誣蔑。

  「人總是同情弱者的,這份同情誰曉得會不會轉化為業績?再者,這番作為也能讓隱藏在後頭的惡人了解,唐軒底氣足,不是好欺負的,下回想再動手得考慮清楚。這世間欺善怕惡的人多了去,你不挺起脊梁骨,別人就會把你當成軟柿子,掐個痛快。」

  香香、濃濃、美美、味味聽著清華的話,滿眼崇拜,只差沒拍手叫好。這位夫人真厲害,和她們家小姐一樣聰明呢,幾句話就把利害關系全給分析得清清楚楚。

  清華再看一眼鋪子,不明所以地感覺熟悉,仿佛這鋪面存在於本尊的記憶裡。照理說,自己應該訝異才對,櫃子上的蛋糕、餅干出現在二十一世紀的咖啡廳裡才合理,可她就是覺得……覺得沒有錯,覺得理所當然。

  所以下回她在這裡看見馬卡龍,應該順理成章的接受?

  「妹妹,這鋪子是你和妹夫開的嗎?」清華找了個新話題,卻沒料到杜氏被她一問,面色變得黯然,她心知有異,但話出口已經收不回來。

  青兒見母親眼眶微紅,輕扯清華的衣袖,低聲回話,「華姨,我爹過世了。」

  清華臉上一凜,天有不測風雲,才短短幾個月時間,竟就……

  香香體貼,提議道:「蕊姨,難得有故人來,你和這位夫人到樓上坐坐敘敘舊吧,這裡有我們就行。」

  杜氏點點頭,領著清華上樓。

  過了平鎮,直抵奉京,十幾萬大軍轉眼成為流民。

  魯國踢到鐵板了,仗著有不敗將軍魯鑫,膽敢與天燁皇朝叫板,現在就得自吞苦果。

  鐘凌是對的,打仗就要在對方毫無防備時出手。

  原本預備三月成軍、開打的戰爭,提早在過年時節打了,那時魯國上下正在慶祝新年呢,誰想得到天燁皇朝來勢洶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口氣攻下三座城池!

  而那個作戰攻勢簡直就是流氓,有人見過用水龍打仗的嗎?他們把城裡的人給凍成冰柱子,搶走城池後,還水漫城都,迫得上萬士兵丟槍棄械,以免衣服凍黏在身上,有人動作稍慢了些,再脫下時,連皮都給掀翻了。

  一個小小動作,上萬精兵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還被綁成粽子,闊步游街,頓時魯國軍隊的形像在百姓心目中降了好幾等。

  只聽過英雄惜英雄的,沒見過有人像天燁軍那樣下作。

  天燁軍朝魯軍的帳篷澆油、燃火,營帳裡的官兵自然要脫帳逃難,可天燁軍竟像是知道將官的營帳在哪裡似的,將領們一出營帳便被噴得滿頭水。

  心裡雖然知道他們之前的手段有多折辱人,可在滴水成冰的季節裡,就算清楚對方齷齪,卻還是不得不脫光衣服,衣服脫掉就罷了,天燁軍還連同胡子、頭發……把人家全身上下的毛都給剃光光。

  這樣的屈辱,還不如把人給殺了,可他們偏偏不殺,還把將軍大人放回去,繼續領兵,因此當光頭大將每次發號施令,總會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士兵控制不住地笑出聲。

  修養好的大將強行忍耐,可他們越是忍讓,士兵越是瞧他們不起,發下施令越沒有人肯聽;修養差的軍官殺一儆百,卻不曉得這樣行事離屬下的心越遠。

  天燁軍的手段不只如此,聽說過燒糧的,卻沒見過燒馬的,魯國最得人稱頌的是他們精心培育的好馬以及騎兵術。

  可這不要臉的天燁軍竟趁夜摸進他們的馬場,燒起馬尾巴,還打開柵門。

  深夜,驚天動地聲四起,馬匹到處亂竄,將營帳踩個稀巴爛,死傷數千士兵及馬匹。

  這哪裡是作戰,根本是耍無賴,而堂堂的天燁皇朝的大軍理直氣壯地做了。

  如果他們知道,這些只是因為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說:「戰爭看的是結果,誰在乎過程,難道死兩萬人比死一千人還厲害?錯!那不叫厲害,叫作慘烈,最最沒用的將軍才會讓跟著他的士兵去送命。如果用毒可讓對方不戰而降,我不介意放出伊波拉病毒。」

  這話令人費解,但上官肇澧硬是理解了,即使他不曉得伊波拉是誰。

  所以他派阿大、阿二等人在對方的晚膳裡下巴豆粉,然後漏夜攻打敵軍,誰有本事忍著拉屎的痛苦還打贏一場戰爭,除非神仙,而魯軍都不是神仙,於是天燁軍大勝。

  那個晚上,光著頭的魯鑫一路打、一路退、一路拉黃金,那是他人生最「慘烈」的一場戰事。

  他們還朝敵人撒石灰粉,他們挖冰洞,他們唱歌嘲笑敵軍,他們用鬼火嚇人……就這樣,一次次不入流的手段,讓提早三個月進行的戰爭在四月底時結束,魯國國君命人送來降蚩日。

  上官肇陽、上官肇澧應該就此收手的,但別人可以放過,魯鑫絕對不能放過,良將難求,如果放他回去,休養生息個三、五年,再給他一個翻身機會,必定又會是天燁皇朝的災這次的戰役,他們求的不是短暫和平而是長治久安,他們要打得魯國百年內再不敢向天燁皇朝挑釁。

  其實他們有機會殺掉魯鑫的,如果當時知道魯鑫就在那群被己方士兵剃光頭發的將領堆裡,一定不會放過他,可魯鑫性子狡詐,他讓其他將領稱呼他的小名,這才僥悻逃過一劫。

  如今,追隨在他身邊的士兵剩下十數人。

  在上官肇陽正在接受降書、與魯國大臣議和的同時,上官肇澧仍舊領著一群屬下、士兵一路追擊魯鑫。

  不過除了他,還有另一支軍隊也在追擊魯鑫,那是趙迅領的兵。

  趙迅是上官肇遠的心腹,本事和他的主子一樣,普通平庸,不過是有一身蠻力,又學上幾年功夫,也不知道是怎麼巴結上上官肇遠的,上官肇遠便想盡辦法將他安插進來,還給他當上小隊長,領兵五百人。

  上官肇遠想讓趙迅搶得一些軍功,日後論功行賞,自己身邊也有一個能在軍中叫得出名字的。

  沒錯,上官肇遠嫉妒上官肇陽身邊有個上官肇澧。

  每回商議軍情時,上官肇陽往往將趙迅支開,卻不吝嗇在往上報軍功時送他一筆,因此他在軍中還算如魚得水,並且相信上官肇陽這麼做是因為不敢得罪太子爺的緣故。

  於是他更加得意張揚,每次要進攻,他就領著麾下的軍隊躲在一旁納涼,等戰事結束再跳出來冒領軍功。他理直氣壯,甚至認定那是自己該得的,殊不知此為捧殺,軍隊中有許多人對他的所行所為更加不屑。

  這天他領著自己的部下追在上官肇澧的屁股後面,他想,如能斬殺魯鑫於馬下,那可是天大地大的功勞,班師回京,皇上定會賞他一個大將軍當當。

  不過,趙迅突然這麼勇敢,倒不是他開竅了,而是他聽說這一路打來,魯鑫輸得連頭發都被剃光,身邊只剩下十余人,十余人能頂什麼用,他身邊可是有幾百人呢,別說交手,就是吐口水也能活活把對方給淹死。

  突然間,上官肇澧停在一片林子前面,裹足不前,他在心中暗忖:為什麼魯鑫要將己方人馬誘至此地?

  在這幾個月的戰事中,不敗將軍的迷思被打破,還折損魯國十幾萬大軍,倘若返回朝廷,朝中文官不知道要怎麼攻擊他,一個弄不好說不定下場就是個死字,所以他不往奉京退,反往西方且戰且走,難道是想拚著最後一擊,反咬自己一口?

  曾聽人說過,此處是他的地盤,莫非……

  上官肇澧望著眼前密林,冷冷一笑,魯鑫准備了什麼好菜等著迎接自己?

  停在林子邊,耳邊響起鐘凌說過的——戰功沒有性命重要,活著,功勞才有意義。

  他不過是些微遲疑,就見趙迅的人馬飛快穿過自己的隊伍往林子裡行去。

  「將軍,為什麼要停下?」一名屬下心急上前。

  他不明白主子在想些什麼,好不容易一路追擊至此,魯鑫身邊剩下不到幾個人,再來個最後一擊,這份大功勞就要到手,將軍竟在這裡停滯不前?

  平日,趙迅搶功就罷,可斬殺魯鑫是天大地大的功勞,萬萬不能讓他得手啊。

  上官肇澧尚未回答,就聽見林子裡傳來嘶叫哀鳴聲。

  他猜對了,魯鑫不是吃素的!

  他朝心急的屬下們望去一眼,雖沒開口,但所有人全在這一刻理解了,這就是將軍裹足不前的理由,林子裡面有多少伏兵?多少機關?他們心裡沒數。

  緊接著機關發動,羽箭發射的咻咻聲傳來,更多的呼救聲揚起。

  上官肇澧道:「阿大、阿二,你們跟我來,剩下的人圍在林子外頭,擊殺魯軍。」

  「是,將軍!」眾人得令,在林子外頭結陣。

  上官肇澧縱身一躍,施展輕功飛上林梢,阿大、阿二緊隨其後。

  幾個飛竄後,已經不見蹤影。

  他飛快往出事地點奔去,不多久,便立身於一株高大樹木上頭,由上而下的俯瞰林子裡的狀況。

  林子裡殘肢斷臂橫飛,幾枝削尖的竹子上還插著兀自掙扎的士兵,自以為必勝的趙迅已經被射成刺蝟,與幾名屬下斜倒在一旁,掉進陷阱裡的士兵大聲呼救,但等著他們的是由上而下的大石頭。

  短短半個時辰,叫聲歇停,五百名士兵盡數斃命於林中機關。

  場面非常慘烈,片刻,樹干後頭出現十幾名身著甲胄的男子,他們環顧四周戰況,笑聲此起彼落。

  上官肇澧一眼認出魯鑫,因為他正頂著一顆大光頭。

  上回算他僥幸,逃過一劫,但老天爺不會給同一個人那麼多次的幸運機會,上官肇澧偏過頭,給阿大、阿二使個眼色,點頭,三人同時舉弓,在上官肇澧的箭射出的同時,阿大、阿二的箭也疾飛出去。

  三支箭,頭、頸、胸各一支,強大的力量讓箭身從魯鑫身後透到身前。前一刻,還為自己的詭計成功歡呼的魯鑫,下一瞬,須命。

  上官肇澧並不戀戰,一擊成功便飛身躲開,魯鑫的屬下不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驚怒之下往林子外狂奔而去,卻不料一出林子,上官肇澧的兵馬便一舉將他們成擒。

  與魯國之間的戰事,至此才算真正終結。

  上官肇澧帶著魯鑫的人頭回營,這天是四月二十三日,快馬行至半途,阿三縱馬迎面奔馳而來。

  看見主子,他翻身下馬,喘著粗氣稟報道:「稟主子,潛山先生來了!四爺請您快點回去!」

  潛山先生?他來此做什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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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0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一處山壁,上頭有兩株筆直青松,青松下方擺著石桌石椅,石桌兩旁有一名老叟與一個中年漢子正在對弈。

  老叟置下一枚黑棋,局勢瞬間翻轉,白棋輸掉一大片江山。收起袖子,他捻須而笑。

  「回去吧!小喬還在家中等你。」

  「師父……」賀非不死心,他已經在這裡耗兩個多月。

  「我不會離開的。」老叟雙手負在身後,迎風而立,飄飄欲仙的姿態像極天上謫仙人。

  「師父……」他有滿肚子話想說,卻每每被他師父堵得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老叟失笑,那麼多年過去,阿非還是像年輕時一樣,忠厚老實、認死扣兒,固執得讓人想拿棒子捶他。

  「當初你是為著什麼,離家三年到處找我?」

  「為阿澧。」師父怎麼問,他就怎麼答,在師父面前,他還是當年那個憨實的小少年。

  老叟點點頭,「那孩子非池中龍鳳,你替他占蔔一凶卦,卦像上他將在戰場上死於非命,對吧?」

  他極疼愛阿澧,若不是阿澧,妻子的病不會痊愈,他無法想像如果阿澧也死於非命,他的小喬會變成什麼樣子?

  於是他忍痛離鄉背井,千裡迢迢尋找師父,企圖求得師父蔔一平安卦。「是。」

  「我說他得遇貴人,天命已改,你不相信,對嗎?」

  「阿非沒有不相信,只是……」

  「只是不知道緣由,心頭沒底?好,就讓師父與你說詳細。

  「與魯國之戰原該於三月展開,六月,戰局陷入膠著,而你的義子將會死於這場戰役,但阿澧命遇貴人,對方幾句話影響了戰時,戰事整整提早了三個月,天燁軍攻得魯軍措手不及。

  「昨日為師夜觀天像,魯國此戰大敗,沒估錯的話,你那義子應該已經整兵回朝,再不會有性命之憂,所以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我說過,此子命格非凡,乃安國定邦神器,他無法陪你們留在鄉下,但小喬本該享此子之福,看著他成家、生子,含飴弄孫,你別倔強,為著什麼臉面、風骨的,硬要拆散這對母子,帶小喬隨阿澧進京吧!」

  只要是師父所言,他都會辦到,即使心裡多少不自在。「是,師父。」

  「行了,回去吧。」老叟揮揮手,不想再說。

  賀非搖搖頭,又是一臉的固執。「徒兒還有話說。」

  還有話?老叟望著徒兒,那張憨厚的臉一如從前,真不曉得小喬那個伶俐丫頭怎麼就看上他了?精通易經命理之人哪個不是舌粲蓮花,偏他這副傻樣子,還硬是將自己的本事學走四、五成。

  老叟不耐煩,道:「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師父誤會徒兒了,阿非並不是心裡沒底才遲遲不肯離開,而是……師父,阿非好不容易尋到您,小喬也思念師父思念得緊,阿非怎麼樣都得帶師父回去。」

  賀非仰起頭,一雙黑燦燦的眼睛望著他,孺慕之情看在老叟眼裡,心微暖。

  「為師喜歡這裡,不想走。」他已經在這裡住許多年,著實舍不下這片美景。

  他性情孤僻,不收徒弟,若不是那年遇荒,沿路撿回三個孤兒,帶在身邊養著,這輩子也就一個人過了。

  三人當中,聰明慧黠的喬心除醫藥之外,其他的都不肯學,賀非憨直傻氣,他教什麼便學什麼,可惜天分不高,醫藥怎麼都學不好,而李益最有能耐,一點就通,醫理、易經、武功都學得相當好,那年他本有意讓李益傳承自己衣缽。

  誰知,情字磨人。

  喬心沒看上一身本領的李益,卻愛上賀非這個憨小子。李益知情,一怒之下背出師門。

  短短幾年,李益創立「生死門」,在江湖上闖出不小的名號,只是他好的不做,專干壞事,誰有錢就替誰賣命,一時間人人聞之喪膽。

  他本想親自出面收拾孽徒,卻在蔔得一卦之後收了念頭,果然如卦像所顯,不到兩年,李益死於非命。

  「師父喜歡這裡的話,再過個兩、三年,阿非和小喬陪您回來住些日子。」

  老叟搖頭,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只想過安穩日子,不想再妄入塵世。

  「師父,您不是說阿澧的貴人是個奇人,難道您不想會會他?你說幾個月前天現異像,會不會與阿澧的貴人有關,師父難道不想一探究竟?」他一句句撓著他師父的癢處。

  小喬上回的來信說了,師父是個再貪新鮮不過的人,用這話兒定能把師父給哄下山。看一眼師父心動的模樣,他暗暗贊了自己的妻子一聲。

  「師父,小喬說她認了一個義女,那丫頭可厲害了,做出來的糖和餅好吃得讓人連舌頭都想咬掉,還有您連聽都沒聽過的蛋糕、蛋撻,小喬說,您跟我回去,她一定讓閨女兒親手做給您嘗嘗……」

  賀非越說越起勁,老人家臉上透出一抹笑,肚子裡的饞蟲蠢蠢欲動。

  「既然師父說阿澧命格不凡,是天燁的定國安邦神器,那他的孩兒呢?不是我誇張,阿澧那孩子的資質好得讓人咋舌,將來他的孩子定也不凡,如果能拜師父為師,更是那孩子的福氣,師父不老說徒兒魯鈍,正好收個聰明的彌補彌補……」

  他一句一句哄著,哄得老人家臉上笑意漸漸擴展。

  梁玉璋被錢阿三氣到快吐血,哪有人可以蠢成這樣,趙管事不知道在辦什麼事,竟派這種人出面鬧事,沒腦筋!

  錢阿三被送進官府,三棒子就打出安平王府這個原凶,要不是京兆尹和自己有幾分交情,悄悄把錢阿三交給自己處理,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兒。

  他本是想鬧得唐軒生意不好,子芳沒有鋪子可倚仗,想扶持弟弟就只能死心塌地進安平王府當他的女兒,誰知錢阿三那只蠢驢竟被幾個女人給唬得泄了底。

  當時心中憋著一股氣,他真想走一趟唐軒,看看是哪個女人這麼厲害,居然能揭穿錢阿三。

  梁玉璋心想此事不成,定會與女兒結下梁子,沒想到短短幾天便收到井風城知縣周玉通的來信,讓他派人去接子芳。

  這簡直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為何非要將子芳給認回來,但他很清楚,理由絕對不只是不願意自己的親骨血流落外頭。

  他喜歡她,從見到她的第一面就欣賞那樣一個既有能耐又勇敢的丫頭。

  他還沒見過哪個女子,膽敢這樣當著他的面拒絕自己,她就敢。就算沒有滴血認親,他都相信子芳絕對是他的女兒。

  他派人向周玉通查問過,知道她竟是用解決一件誣告案子來引起周玉通的注意,再以高價將家中田地賣出。

  他也詢問過四皇子有關子芳的事,四皇子說了,沒見過那麼聰明穎敏的女子,竟能看穿他的賭坊計謀。

  每多知道一件與她有關的事,他便越驕傲,因為那不是別人,是他的女兒!

  庶子平庸、嫡女驕縱,每當別人家的孩子有傑出表現,他便忍不住自卑,現在他也有了能讓自己得意的女兒。

  他派出奴婢、家丁、嬤嬤以及武功高強的府衛二十幾人,浩浩蕩蕩地將子芳接進王府裡,還依她的意思繞到秀水村,想將一名賀大娘給一同接回來,只不過那位賀大娘不肯,她只好自己上京。

  去接子芳的家丁說,秀水村的村民幾乎都出動了,他們要子芳別再為家人過世而傷心,在王府好好過日子,這些善良的村民,說出他不能講的話。

  他親手為子芳布置院子,幫她挑選貼身丫頭,還尋來幾名廚娘,想變著各種吃食來哄她多吃些,聽說……那丫頭瘦了。

  受這麼多苦,怎麼能不瘦?

  他對子芳的特殊讓妻子看不過去,在面前冷言冷語地鬧過幾回,直到皇後娘娘懿旨下,讓安平王府的女兒嫁進二皇子府邸,她才歇下爭鬧。

  梁玉璋一眼就看出她的算計,她是想讓子芳代替歡兒出嫁吧?!反對嗎?當然不會。

  皇帝遲遲不動皇後和太子,許多不明所以的人誤以為皇帝與皇後夫妻情深,即使莊皇後私自蓄兵、制造兵器這麼大的事兒,都沒辦法動搖他們母子的地位,還有什麼事能夠影響皇後、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於是認定日後登上大位的定是太子無疑。

  妻子也是那群人當中的一個。

  但他是清楚的,皇帝不動作並非與莊皇後夫妻情深,而是在等待一個更恰當的機會,皇帝愛惜名聲,豈會願意留下一個負心薄幸之名?畢竟當年是莊皇後鼎力支持皇帝上位的。

  眼下皇上對待皇後、太子就像從前對待莊德文、莊進成那樣,非要事情一件件爆,狀況一天天壞,在所有人都認定莊家人是禍國殃民的大奸臣後,皇上才動手,並且一舉成擒。

  接下來,就等著莊皇後和太子行差踏錯了,待他日太子被廢、皇後進冷宮,百官臣民也只會說「皇帝對皇後恩重情深,處處寬厚」,卻不知……唉……

  接到懿旨那天,梁玉璋嚇一大跳。

  他沒想到莊皇後會打這個主意,可這並不難猜測,她這是在逼安平王府站定位置,倘若他們順從旨意,將歡兒嫁到二皇子府裡,那麼便是與太子為敵,假使他上奏折,請皇後收回旨意,莊皇後定會讓太子娶歡兒為側妃,以茲獎勵吧!

  這是火烤兩面燙啊。

  雨歡嫁給二皇子,皇上滿意、皇後不平,不嫁?狀況恰恰相反,以妻子的眼光肯定是不想讓雨歡嫁的。

  一個女兒不能分兩半,現在多了子芳,她心裡還不偷樂著?

  最近太子做的蠢事一件接一件,朝官私下紛紛預言,二皇子很有可能取代太子坐上龍椅。

  以歡兒那副性子,要真嫁給二皇子入主後宮,恐怕會被啃得屍骨不存,就算對歡兒不喜,她終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怎肯她受委屈?

  然而比起歡兒,子芳確實更適合那個位置,她聰明果敢,她有能耐,性子卻不張揚,再加上自己的助力,定能在後宮呼風喚雨。

  所以他不把話挑明,任由妻子去折騰,將來局勢明朗後她就算後悔,也是自己一手造就的,誰也別怨。

  只是待將子芳接回王府裡之後,卻發現如今的她乖得讓人心慌,那不像她的性子啊!

  她成天待在屋裡,連院子也不出,成天吃飽睡、睡飽吃,了不起窩在床上看幾本書,照理說這樣養著應該會面色紅潤、長些肉才是,可她越養越瘦,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

  難道是哀莫大於心死,鐘子靜的死亡帶給她的衝擊這麼大,大到她連好好活著都懶?

  嘆息,去看看她吧,這樣想著,梁玉璋往女兒的院子走去。

  「好。」鐘凌應下華恩公主的要求。

  她是個再乖巧不過的「好女兒」,除了不肯天天到嫡母身邊立規矩之外,其他的事都好說話。

  給她吃好的、她吃,吃不好的、也吃,給衣服頭面、她收,不給、也不吵鬧,她根本不在乎誰在她身邊安插眼線,因為她除吃睡之外其他的事根本不看不管。

  她安靜得讓人困擾,仿佛安平王府裡壓根沒有她這號人物似的。

  華恩公主看不懂她,和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剛開始以為她是恃寵而驕,刻意讓歡兒去找她的碴,但她默不吭聲,任由歡兒胡鬧,歡兒鬧得凶了,她最多也就是關門睡覺,她不曾告狀。

  兩個多月過去,她只能解釋,王爺待那丫頭是存著彌補心情,而那丫頭對王爺並無多余想法。

  既然如此,鐘子芳對自己有用,她便樂意善待她,只是,她真有這麼簡單?

  「二皇子是個好性子的,你嫁過去的話,看在安平王府的面子上,他定會善待你,何況嫁過去後你還是名正言順的正妃,誰都不能看輕你。」

  她存心試探,想探探對於這樣一樁難得的喜事對方是否喜不自禁?但鐘凌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惡。

  鐘凌心中冷笑著,也不多說,只回一個字,「是。」

  前輩子同樣的話哄得鐘子芳心花怒放,可一旦嫁過去,才曉得二皇子不滿意一個養在外頭的私生女成為正妃,還鬧到皇帝跟前,堂堂正室轉身一變變成小三,安平王府會為她向皇家討個公道?當然不會!

  正妃?名正言順?她想笑。

  只不過再沒什麼事能逗得她發笑,已經七月了,阿六和她約在安平王府見面,他遲遲沒到,是否意謂著澧哥哥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

  她不怨怪老天爺,老天爺已經用一次又一次的行動打壓她,教會她明白,無人可以逆天,是她還要存著非分之想,想著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澧哥哥能夠活下來。

  如今她失望、絕望,怨得了誰?

  沒關系的,反正再挨個幾年,她就會和爹、娘、阿靜、澧哥哥、爺爺……在天上相聚。

  有人說,天上一日,人間數十年,她只是在親朋好友的聚會中遲到了一點點,無所謂。

  想到這裡心微開,她不急不怕也不擔憂了。

  前世的鐘子芳為著能在安平王府裡立足,小心翼翼、汲汲營營,連話都不敢大聲說,一心想得到嫡母真情看待。多傻啊,有真情、有母愛,那也是要留給梁雨歡的,她憑什麼貪心?又何必搞得自己心惶?

  「我已經與你父親談過,這兩天便到宗祠裡將你寄在我的名下,日後你就是我的女兒,是安平王府的嫡長女,誰也不能輕賤於你。」

  華恩公主再拋出一個好消息,試探鐘凌的反應。

  「多謝母親。」

  她依然只是道著謝,依然沒有半點情緒起伏,好像這件事可有可無,她並不在乎。

  不在乎婚事,連嫡長女身分也不放在眼裡?她的反應讓華恩公主越發沒底,這天底下她就沒見過一無所求的。

  「對於嫁妝,你有什麼想法?」她再次試探。

  「一切但憑母親作主。」

  她的反應再度讓她失望,連嫁妝都不在意,她到底要什麼?

  盯著鐘凌那張酷似小姑梁玉娘的小臉,華恩公主心中惴惴,每個人多少都有欲望,有欲望就有弱點,這丫頭什麼都不要,哪來的弱點?沒有弱點,她又如何拿捏?

  「芳兒,你實話與我說,你想要什麼?」

  這是攤牌了,即使口氣溫和得讓人聽不出半點火藥味,猜不到底線的對手讓華恩公主感到不安。

  鐘凌抬眸,與嫡母目光對上,她曉得,自己被猜忌了。

  真是,當人真難,有所求,遭人防備,無所求,一樣被猜忌,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詭計心機?

  「我想要什麼?」她說完,失笑,接著一字一句地認真回答,「我想要的東西,母親給不起。」

  鐘凌的話教華恩公主心頭一凜,原來她不是不要,只是心太大,不過天底下自己給不起的東西還真是不多。

  她冷笑道:「芳兒何妨一說。」

  「我想要爹娘和弟弟都活得好好的,想和他們快快樂樂的在秀水村生活,唐軒的生意好不好都不重要,反正娘很摳門,一年年慢慢積攢,總會攢足銀子給阿靜買新屋,給阿芳辦嫁妝。

  「我不想嫁入高門大戶,和丈夫的三妻四妾爭寵,我只想與一個男人共同守護小小的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手掌心磨出繭子沒關系,穿著棉衣草鞋也沒關系,只要丈夫有責任,兒子有出息,日子過得辛苦但看得見希望就好。

  「母親,您知不知道坐在牛背上吹著笛子、搖搖晃晃往前行,臉龐迎著晚風吹拂,感覺有多麼美妙?您知不知道炎熱的夏季裡,把赤裸的腳丫子泡在冰涼的河水裡有多舒暢?您知不知道被一個男人心無旁騖地疼愛著,感覺有多麼踏實?您曉不曉得流下汗水,換得銀子那刻,心裡滿滿是成就感……」

  她說得歡暢,華恩公主聽得入迷,看著她小小的臉上散發出光芒,這片刻,她竟羨慕起這個鄉下來的小丫頭。

  成就?踏實?舒暢?美妙……這些感受,她可說從來沒有過。

  她高高在上,能夠控制王府裡的一切,卻不覺得有什麼成就感;她有個令人羨慕的夫君,卻不曾感受自己被丈夫心無旁騖地疼愛過。

  她沒有機會流下汗水,相對地,也沒機會得到舒暢的感覺,她追逐著富貴榮華的同時,也丟掉那份愜意輕松。

  鐘子芳說對了,她要的,自己給不起,因為那樣的自由踏實,她沒有。

  靜看眼前的女子,華恩公主感覺她美得耀眼,美得教人無法逼視,她不禁得承認,這個女兒和自己認知的不同。

  敵意,在瞬間消彌,罪惡感,陡然生起。

  那年,丈夫的那個遠房表妹是否也是像她這樣一副性子?知天樂命,無欲於強取豪奪?

  錯了,她不該迫害那樣的女子。

  當這對母女在屋裡對視的同時,窗外的梁玉璋亦是心潮起伏,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子芳不願承認自己,為什麼將自己排斥在外,因為他給的,不是她想要的。

  那麼二皇子那樁親事……該怎麼辦呢?

  小姐莫名其妙的被安平王府的人接走,小春、小夏幾度上門卻都被拒於門外。

  這種時候如果阿六哥哥在就好了,輕功施展,就能帶著她們躍進王府裡,她們有天大地大的消息要告訴小姐,哪像現在這樣見不到面,急死人了。

  小春、小夏在半個多月後回京,她們與主子錯過了。

  當周大人告知她們,小姐是安平王的義女時,她們無法相信,怎麼會有這種事,如果那不是謠言,太太怎麼辦?

  小春轉頭望向坐在櫃台裡的太太,心中不勝欷吁。

  嗯,太太回來了,她沒有被李大戶害死,她活著回來了!只是她忘記自己和小夏,忘記小姐和少爺,忘記過去所有事,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盧清華。

  誰想得到,受那麼重的傷又被丟下山谷後,太太居然命大沒死?

  太太說,在山谷底下清醒時,她不知身在何處,只能擇定一個方向,努力往上攀爬,迷迷糊糊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爬多久,直到爬到路邊,松口氣,又暈了!

  太太運氣好,碰上正要回娘家的蕊姨、青兒和青兒爹,青兒爹是個慈善人,盡管急著趕路,還是為太太多耽擱兩日。

  臨行,他們不方便帶太太走,只好留下十兩銀子給她,這幾個月太太便是靠這筆錢,慢慢往京城前進。

  小夏問:「太太,您怎麼知道往京城來找我們?」

  盧清華苦笑搖頭,實話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到京城不可,也許是覺得京城好營生吧。」

  太太雖然這樣講,但小春卻不認為,她相信是因為太太和小姐經常討論,等少爺當上京官就要在京城裡買宅子,這才模模糊糊的誤以為自己的家在京城。

  更恰巧的是,她進京城的第一天,便遇上錢阿三鬧事,她隨著圍觀百姓靠近,這才發現蕊姨在鋪子裡,然後幫著解決這件麻煩事。

  當時小春、小夏還在前往秀水村的半路上,鋪子裡沒人知道太太是小姐的娘親,見她無處可去,蕊姨便作主將太太給留下。

  命運很有意思,若不是青兒爹善良,太太就不會有這番際遇,若不是小姐好心,就不會收留蕊姨母女,更不可能與太太重聚,這就是大家嘴巴上說的好人有好報。

  總之太太回來就好,忘記過去也不怕,有小春、小夏在呢,她們會把過去的事一件件說給太太聽。

  比方說說井風城的鋪子,比方說秀水村的賀瘸子搖身一變,變成壽王世子,比方小姐成為安平王義女,比方少爺……

  想到少爺,所有人都忍不住傷感,尤其是青兒,更是躲在被子裡哭了好幾個晚上,她和少爺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兩人年紀相當,感情好得很。

  只不過太太不一樣了,除了記不得過去的事之外,性情也變得不同,以前小姐想在井風城租間鋪子做買賣,太太猶豫老半天,遲遲不肯點頭,小姐說過,做生意不能怕東怕西、怕風險,但太太就是這副性子,被她收進匣子的銀子,打死也吐不出來,小姐還常常笑話太太是小氣財神,可現在,太太做生意的手腕非但不輸小姐,反而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氣勢。

  呸呸呸,她這是在說什麼吶,小姐是太太生的,性子自然肖了太太,過去只是……只是孤兒寡母的,太太才會分外小心,如今經歷過一番生死,性情大變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拿錢阿三那件事來說吧,他被送進官府,吵吵嚷嚷的已經鬧得夠大,可太太還不肯輕易放過,每回有客人提起此事,便讓大伙兒再大肆宣傳一番。

  沒多久,京裡就出現傳言,說唐軒賣的東西好,作料好、口味棒,名氣蓋過京城裡許多老字號,連皇帝都喜歡,因此惹來同行相忌,出現訛詐之事。

  真是同行相忌?誰曉得,府衙那邊結案,說是錢阿三自己窮慌了,才想找個冤大頭。

  不管事實如何,這件事經過太太的刻意操作,許多老字號的老顧客都往唐軒逛上一圈,好奇嘛。

  可別的不敢說,唐軒賣的東西謙稱第二,還真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小姐老是掛在嘴巴的,他們有別人沒有的秘密武器——奶油和起司。

  總之這件事過去後,鋪子裡的生意又好上兩成。

  但太太並沒打算就此罷手,她吩咐阿興、阿隆,若有大戶人家的總管來采買,就把鋪子裡的「潛規則」透露出去。

  規則是這樣的——倘若有哪戶人家的宴席願意采用唐軒的點心,就撥出半成利潤給那總管。

  這是公然賄賂吶!

  可太太說得理直氣壯的,「沒好處的事誰肯做?給總管一點好處,就能替自己帶來利益,何樂而不為?何況咱門圖的可不僅僅是宴席上賺的,更多的是後面帶來的廣告效應。」

  什麼叫作廣告效應?鬼知道!

  但太太讓阿興陪著進打鐵鋪,打造幾個三層托盤,每回有大戶人家請他們去辦宴席,那幾個三層托盤往桌上一擺、絹布一鋪,再放入唐軒的糖果、餅干、蛋糕、蛋塔以及裝飾的鮮花,先別說多好吃,光是那副氣派就替主家增添不少光彩。

  然後那個大伙兒弄不懂的廣告效應出來了,在辦過幾場宴席之後,鋪子裡的生意又添上兩成。

  他們不得不伸出大拇指,服氣地齊喊一句,「太太英明!」

  還有一事,也是讓他們津津樂道、與有榮焉的。

  每天鋪子打烊後,櫃子裡的東西還剩下一些,可太太堅持就是不賣隔夜貨——其實糖果餅干放到隔天,味道還是挺好的,不過老板怎麼講,伙計就該本分聽從。

  這件事從表面上看來,似乎是賠了,可當這個消息傳出去,唐軒的口碑更好、商譽更佳,那些個講究吃食的富貴人家,更樂意與他們打交道了。

  由於不賣隔夜貨,因此每日到這個時辰,太太就會讓阿興、阿隆將剩下的東西整理整理,送往城西的大雜院裡。

  那裡住著許多窮苦人家,有人一輩子沒吃過甜食,阿興、阿隆每次過去,回來後都感動得痛哭流涕,他們說,那裡的孩子讓他們想起自己小時候。

  太太的善舉不但又提高商譽,也照顧了窮人,更收買了阿興、阿隆和她們這些丫鬟的心。

  唉,小姐怎麼會變成安平王的義女呢?如果她知道太太沒死,回來後還變得跟她這個女兒這麼像,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母女倆到底何時才能相見?

  幸好,老天保佑,這一天終於來了。

  這天,阿興、阿隆從城西回來時,一進門就大聲嚷嚷。

  正在算帳的太太被他們嚇到了,小春瞪兩人一眼,罵道——

  「做啥大驚小怪的?有話好好說。」

  「四皇子和壽王世子回來了,他們打敗魯國回京了!」

  四皇子?壽王世子?聽見這個消息,小春笑開雙唇,太好了,終於有人可以帶她們進安平王府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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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你們都活著

  望著主子緊繃的後背,阿六慶幸,腦袋還黏在自己的脖子上,早知道戰事結束得那麼快,他就安安分分待在小丫頭身邊就好啦。

  主子已經兩個多月沒和他說話,哪怕是一句吩咐也沒有,即使他再再強調,鐘姑娘「以命相逼」,他生怕她因為不合作導致「發生意外」,不得不「勉強從之」。

  但是,沒用,每次主子看他的眼光就和看殺父仇人一樣。

  終於他們離開戰場、離開北方,回到京城,來到安平王府的外牆,他松口氣,事情就要結束了吧?等主子看見小丫頭平安健康,對他的懲罰就可以停止了吧?

  主子縱身一跳,跳進王府裡,阿二隨之跟上,他也好想跟,卻被主子一記凌厲眼神給死死釘在牆角下。

  他縮起脖子,乖乖拉著主子的馬,安靜站到一旁,和阿三、阿四、阿五一起等待主子「出牆」。

  阿六嘆氣,無奈看向好兄弟們,他這是招誰惹誰啊?

  阿五忍俊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自作孽不可活。」

  「我這不是被鐘姑娘威脅的嗎?」他蒼白而無力地為自己辯駁一句。

  「你看見過我們哪個人敢因為被威脅,就違抗主子的命令?」阿四問。

  阿六答不出來,只能頭低低,繼續接受撻伐。

  「可憐,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阿三搖頭,看著阿六的目光裡流露出一絲悲憐。

  「我錯在哪裡?三哥,你快告訴我吧!」阿六快被這種氣氛給逼瘋了。

  「鐘姑娘有沒有武功?」阿三為他指點迷津。

  「沒有。」這種事還要問?如果她能保護自己,主子需要派他隨身保護?

  「既然沒有,你難道不能把鐘姑娘的話先應承下來,一方面給主子送信,一方面在暗中保護?」

  一句話,點透了主子的怒氣,阿六恍然大悟,對哦,他怎麼沒想到這麼大的漏洞?後悔莫及啊!

  阿五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鐘姑娘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

  「知道。」

  他愁眉苦臉,就是知道,他才報喜不報憂,就是怕主子知道潛山先生的宅子被燒,姑娘大慟,又從戰場上跑回來……

  「你知不知道,公文和你的信送到軍帳裡,主子會先看哪一封?」阿四也提點他幾句。

  「我的信……不會吧?!」錯錯錯,他錯得太離譜啦!

  「就是!尤其裡頭要是夾帶了鐘姑娘的信,主子會接連看十幾遍,一面看,一面笑。你能夠想像,那是怎樣的心情?主子是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顆心給刨了,送到人家跟前啊!主子把這麼重要的人交給你,你居然丟下任務跑到戰場上?阿六,你死得半點不冤枉。」

  阿六捂住臉,臉上的表情用哀怨已經不足以形容了。

  看信會看到發笑?主子是中毒了嗎?中了鐘子芳的毒!

  鐘凌捧著臉,在日期下面畫一個叉叉,又過完一天。

  對啊,她很無聊,居然畫一本五年份的年歷,每過一天就打一個叉,看著空白處又少一格,竟會感到些微的小確幸。

  真是無可救藥了。

  今天華恩公主讓康嬤嬤來幫自己裁制嫁衣,聽說嫁衣必須閨中女子親自繡成,但她這手手藝,康嬤嬤只看她落了幾針就說:「小姐,您歇歇吧,這種事老奴來就好。」

  嘴上說得客氣,但鐘凌確定她的言下之意是:求您別再糟蹋好東西。

  身為古代女人,她還真是連及格分數都拿不到。

  取一本書,鐘凌跳到床鋪上窩著,其實認真想想,當米蟲的日子也不賴,持續這種生活吧,日後進入二皇子的後院,了不起多一雙筷子,那位由側轉正的二皇子妃應該不至於對她太不爽……

  嘆一口氣,百般無聊。

  身後一陣風吹來,吹得她的發絲迎風飄揚。

  窗戶忘記關嗎?現在是夏天,窗戶開著比關著舒服,只是身為現代人的鐘凌,有強烈的隱私需求,老覺得那麼大一扇窗有被人窺伺的危機感,因此非得把門窗全鎖上才能安心睡著。

  很懶,但她還勉強自己下床關窗,只是一個轉頭……傻了!

  她呆站著,不敢出聲,不敢大口呼吸,更不敢眨眼睛,因為……那張金賢重的帥臉。

  這是因為過度思念,以至於產生幻覺?還是閻羅王通融,讓金賢重返回陽間,做最後一次巡回?

  腦子裡的念頭轉三圈,她放大膽量朝他走去,鐘凌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很怪異,她的嘴巴在笑,眼角的淚水卻汩汩流個不停,她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輕輕柔柔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臉。

  每個動作都輕得像浮雲掠過,她不敢用力,萬一鬼魂屬於氣體形態,一戳就灰飛煙滅,她不是連想多看幾眼都不行?

  但,她的手指居然有戳到實體的感覺?

  不會吧,她的幻覺進入新境界?

  一只手指無法確定,那就兩只、三只、四只……慢慢地,她小小的掌心全部貼上他的臉。

  他的胡碴剌剌的,不過還沒長成蒙面俠,雖然有些粗獷卻無損他的帥,她的末梢神經感覺到他微笑時臉部肌肉的震顫,可以確定她摸到的是固態不是氣態。

  「你還活著?」淚水還在掉,可是嘴邊的笑容更大了,她整張臉呆呆的,卻問了句讓人聽到會很不爽的話。

  然而他沒有不爽,反而是笑著點頭回答,「我沒死,我承諾過你的,會平安回來。」然後拉起她另一只手往自己臉上貼,以前不知道,現在才曉得,原來臉被喜歡的女子捧著,會有這麼濃的幸福感。

  她被暫停了!

  仰頭,她看著他,脖子很酸,但她感覺不到,她還以為酸的是眼睛,而且不光是酸還有微熱感,淚珠子越滾越多,她這才曉得自己的眼皮底下藏了座翡翠水庫,並且處於泄洪狀態。

  沒有哽咽啜泣,只有淚水嘩啦啦流個不停,如果水漫金山寺代表的是白娘娘的悲怒,那麼泄洪的翡翠水庫便代表了鐘凌失而復得的快樂!

  「別哭。」

  心疼了,他一把將她納進懷裡,她柔軟的身軀在他的夢境裡出現過幾百次,終於擁入懷中的這片刻,他這才曉得何謂滿足。

  他輕輕撫過她的背,一下下慢慢順著,可她還是哭得盡心盡力,好像沒哭完這一場,他的出現就不算數。

  上官肇澧無奈,捧起她的臉,認真問:「我回來了,你不開心嗎?」

  她點頭,又搖頭,甩下一堆淚珠子。她問道:「你怎麼辦到的?你為什麼能夠避開禍事?為什麼能夠活著?」

  是不是因為她對他說了實話,他知道自己的將來會變成怎樣,所以處處小心,而她從未對娘和阿靜提起他們的命運,以至於大意失荊州?

  這幾句話問得更欠扁,要不是他清楚她有多擔心,真會以為她在詛咒自己。

  「因為你,你是我的貴人。」

  他的掌心搭在她的肩膀上,帶來安慰人心的溫暖,再次擁她入懷,他突然間發現,他實在愛極了這樣抱著她的滋味。

  「貴人?」她推開他,迎視他的目光。不懂,她怎麼會是他的貴人?

  滿臉滿眼都是疑惑的鐘凌,傻裡傻氣的模樣很像可愛的狗崽。他摸摸她的頭,像對待小狗那樣,掐掐她沒肉的臉頰。

  她不計較他這戲弄的舉動,她比較介意為什麼她會從朋友變成貴人?

  「義父找到師祖了。」他解惑道。

  「他為你開壇作法?」

  「並不是,義父找到師祖後,他為我蔔卦,卦像顯現我本該死於今年六月的戰事中,但戰事提早開打,四月戰事便告捷,魯國呈遞降書,於是我的劫數化解。

  「鐘凌,是你一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讓皇上改變心意,將原本預計三月開打的戰事提前三個月的,記得嗎?」

  「就這樣?」

  「對,就是這樣,為了見你這個貴人一面,師祖這才松口,隨義父下山,他們已經來到京城,聽著義母口口聲聲道你的手藝……鐘凌,提起勁,給義父和師祖烤個香噴噴的蛋糕好嗎?」

  「干娘也來了?」

  「對,都來了?」

  太好啦,賀大娘沒有哭倒在泥濘中,他全須全尾站在自己面前,生命的齒輪終於出現轉變,無數感觸湧上,一下子把她的心給塞得滿滿。「好,我做,做蛋糕、蛋撻、披薩,所有我會的通通做。」

  見她興奮不已,上官肇澧拉著她的手走到床邊,兩人並肩坐下。「猜猜,這次回京除義父、義母和師祖之外,我還帶誰回來?」

  「阿六哥哥?」

  「他?!」上官肇澧「嗤」的一聲,想剝掉他一身皮的怒火還沒消。

  他的怒氣顯而易見,鐘凌縮縮脖子,柔聲問:「你在氣阿六哥哥?」

  「不要提那個背主的家伙。」

  鐘凌拉拉他的手臂,撒嬌地將頭靠在他身上。「別生他的氣好不好?是我以死相逼,說他如果不去保護你,我就要自殺,要在棉被裡面給自己放血,那個時候我有點瘋狂,我又叫又跳、又拉又推,他是真的磨不過我才去找你的。」

  這話傳進在窗下把風的阿二耳朵裡,他咧嘴一笑,阿六還真好運,有鐘姑娘替他說項,這會兒主子的怒氣可以熄火了吧?這些日子阿六那副窩囊樣兒看得人難受。

  「你們套過話嗎?為什麼講得一模一樣?」上官肇澧問。

  「有嗎?我和阿六哥哥這麼有默契?」難怪他讓阿六留下來保護她,他總是替她設想周到。

  這念頭讓她心頭的血糖指數飆高,糖分在她的血管裡面奔竄,甜蜜充塞她每個細胞。

  他回來了,有他在身邊,風雨打不進來,世界有高個兒頂著,所有不幸都會在瞬間遠離,就算她作怪使壞,老天爺也不會懲罰自己,真好……

  「別提他,我先告訴你正經事,聽清楚了,這次我把阿靜、阿志和劉爺爺都帶回來了。」

  身體中仿佛有什麼被抽離,她停頓三秒,不敢確定似的問:「你說,你帶阿靜、阿志和劉爺爺回來?」

  「對。」他鄭重地望著她。

  「人類阿靜、人類阿志、人類劉爺爺?」

  她的問話讓他笑出聲,她的腦袋裡都裝些什麼不明物體?

  「不然呢?我千裡迢迢帶幾塊神主牌回來向你炫耀?」覷她一眼,上官肇澧話音裡飽含笑意。

  想起過去幾個月,他忙得腳不沾地,卻滿腦袋想著阿六的話。

  他說:鐘姑娘要回安平王府了,她和我約定,會好好乖乖的,在那邊等主子回去。

  阿六安慰他的話,卻讓他夜裡輾轉。

  她不是為鐘子芳抱不平,厭惡安平王和華恩公主,怎麼會願意住進王府?是因為阿靜的死,讓她向上天妥協?她已經無所謂了,決定隨波逐流,任由命運將她帶向任何地方?

  每個問號都讓他心驚膽顫,她是個不輕言放棄的女子,怎樣的打擊會讓她再也提不起勁,讓她對生命無所謂?

  他又急又恨,偏偏阿六跑回自己身邊,京裡沒留人,就是想傳封信報平安都不能。

  他恨不得丟下一切快馬回京,他恨不能生吞了阿六那個楞頭青,他恨不能把她帶在身邊時刻守護……

  「我指的是會走路、會說話、會呼吸的那種人類。」鐘凌必須確定再確定,她不要抱住希望後,轉頭卻發現不過是幻想。

  她的傻話逗出阿二的竊笑聲,上官肇澧輕咳一下,阿二知意,迅速離開窗邊十步遠,繼續盡責守著。

  一個彈指,他打上鐘凌的額頭。「對,還會唱歌、跳舞、變魔術的那種人類!」

  「你的意思是——他們沒有死?」鐘凌差點要尖叫起來。

  她不曉得一個人一天可以承受多少驚嚇才會得到心髒病,但現在她已經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裂成兩半,阿靜沒死、阿志沒死、爺爺也沒死!她跳起來,轉身四望,像在尋找什麼似的。

  「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鐘子芳,我要告訴她,我成功了,我成功讓她的弟弟活下來了。」

  他寵愛地看著她,滿眼全是笑意,他想罵她一聲傻瓜,她那麼努力,就是老天爺也會心疼她,多愛惜她的吧!

  「快告訴我,他們在哪裡?」

  「我安排人送他們回壽王府,連日趕路,他們累壞了。讓他們先休息一天,我再帶他們來見你,好不?」

  「好,太好了,多休息幾天也沒關系,只要……只要他們好好的就好。」她又想哭了,失而復得的感動在胸口衝撞著。

  「別哭,你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怎麼回事?你回秀水村時遇見他們的嗎?他們躲到哪裡去了?我在那片被燒成焦土的宅子裡頭待好多天,他們為什麼不出來?」她忍不住嘮叨。

  「停!聽我說。」

  她忙撝住自己的嘴巴,甕聲甕氣地說:「我不說話,你說。」

  「皇後寫信給南方的安佑秋將軍。」

  他提了個頭,她的腦袋就自動接續下文。

  堂堂一國之後為什麼要寫信給大將軍?連未婚男女都不能私相授受了,何況是已婚婦人和老公的下屬?什麼理由讓莊皇後敢做這種事,難道是為了……造反?鐘凌眼睛突然大張,回望上官肇澧。

  她猜出來了!上官肇澧贊賞。幾百年後的女子一個個都像她那麼聰明嗎?

  上官肇澧開始解釋,「那是封造反信,陰錯陽差被潛山先生的人給劫下,當時潛山先生正在對莊家在南方的勢力收線,再加上那封信,就是鐵證如山了。

  「如果當時他立刻把手中的東西呈至御前,也許不會發生後來的這些事,只不過先生做事向來謹慎,又隱約感覺南方那派勢力似乎盯上自己,他擔心證據被人偷天換日,因此做了兩手准備。

  「劉爺爺和阿志習慣在每天子時左右到後山森林裡練習輕功,先生讓人將南方那些人的貪污罪證謄寫一份,趁著祖孫倆練武時,將原件分成幾次送到牛場,桑子將原件封存於幾個大箱底層,上面放著奶油、起司、雞蛋做掩護。證據收齊後,劉爺爺和阿志就陪著桑子一起護送至壽王府,至於謄抄出來的副件則擺在書房裡,令暗中盯梢的人故意松懈警戒。」

  「然後呢?」鐘凌忍不住問。

  「證據送出,潛山先生預備帶著阿靜出去游歷……」

  「其實他是想進京,把皇後的信送到御前,帶阿靜游歷只是障目法吧?」

  「對,但這回莊皇後搶快了一步,她買通江湖人士,一把大火燒掉潛山先生的府邸。」

  「江湖人士?你確定?」

  「確定,宮廷侍衛不會使用那種陰毒藥物。」

  「什麼意思?」

  「嚴格來講,先生宅子裡上上下下的人並不是死於火災。」

  「不然呢?」

  「府裡的井水被人下藥,那藥無色無味,連喝上兩、三天之後就會出現嗜睡、昏沉、全身無力的情況,因為毒是下在水裡,便是武功高強的人發覺自己情況不對,也不知道毒物出自何處。」

  「沒錯,人可以不吃飯卻不能不喝水,就算熬藥解毒還是得用水。」

  「那日才剛過戌時,滿府的人全累得倒頭就睡,連府衛也不例外,幸好劉爺爺和阿志及時從京裡趕回來,發現情況不對勁,趕緊分頭尋找阿靜,把他帶到潛山先生屋子裡,只是他們還是遲了一步,火在這時候延燒起來,屋子四周早已經被澆上油,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壓根逃不出去。」

  「那怎麼辦?」明知阿靜眾人已經無恙,鐘凌還是心急不已。

  「他們強行拍醒潛山先生,這才知道先生的床底下有一條暗道,那是早在蓋房子時就預留下來的保命密道。劉爺爺本來想將阿靜和潛山先生送進京城,求我父王庇護,但先生雖然中毒,心裡還是清明的。

  「局勢演變至此,莊皇後必定步步為營,行事滴水不漏,前往京城這一條路上定有埋伏,光靠劉爺爺和阿志兩人無法護他們平安進京,於是先生讓劉爺爺調轉方向,到邊境尋我和肇陽。他們到的時候,身上中毒已深,一日之中清醒的時候不超過三個時辰,潛山先生將貼身收藏的書信交給我們……」

  「莊皇後寫給安將軍的那封?」

  「對,我們分頭行事,肇陽留下,整頓軍隊、與魯國談判,接受降書等等,我讓阿二、阿三回秀水村接義母過去,為潛山先生和阿靜解毒,而我領三百人暗中穿過寧州,前往南方,在安佑秋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他擒住。」

  「你說阿靜和先生中毒了?」鐘凌又擔心起來。

  「那毒陰狠,下毒只需要兩、三天,但想要徹底將余毒除清卻得三、兩個月,那毒物叫作日日眠,中毒者不會疼痛難受,只會想睡覺,一天比一天睡得更久、更沉,然後再也無法清醒,就算解了毒,那毒也深入五髒六腑,日後將會留下各種病症。

  「幸好有義母在,她自小學醫,外號醫仙,她把一身本事全用上了,否則阿靜年幼、潛山先生上了年紀,恐怕沒有辦法將余毒除盡。」

  「換句話說,他們全都好了?」

  「對,身子雖有些虧損,但再經過一番調理,不會留下病症的。」

  「那就好。」她大大松了一口氣。

  「我氣阿六,是因為他沒留在你身邊,如果他和你一起進安平王府,我就能及時給你們帶個訊兒,讓你知道阿靜、爺爺、阿志和我都安然無恙,可是他擅自離開了,他的輕功不行,想闖進安平王府卻不讓府衛知道根本不可能,萬一鬧出太大動靜傳進莊皇後耳裡可就不好,華恩公主可是太子黨人馬,而其他人又身負要務……」他重嘆道。

  「沒關系啦,已經過去了,你不要氣阿六哥哥。」她二度幫阿六說項。

  「我沒讓人送信到王府,也是怕華恩公主在你身邊埋眼線,打草驚蛇,對不住,讓你擔心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是真的沒關系的,要講幾次你才信?」鐘凌猛拍自己胸口,表現自己很勇敢,小小挫折根本難不倒她。

  只是,果真如此嗎?天知道!

  「你傷心了,對不對?」他心疼。

  「我沒事。」她又拍胸口,簡直把自己當成黑猩猩了。

  「你難過了,對不對?」他憐惜。

  「我很強的,這點小事怎麼能為難到我,我真的沒事。」

  她一再強調沒事,故作堅強的模樣讓他的心疼加深。

  「不然怎麼會住進安平王府?你痛恨這裡的。」

  兩句話戳破她的偽裝,他懂她,懂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假裝……她的一切一切,這麼好的男人真想給他收編,無奈……

  轉開心思,她問:「你剛回京嗎?」

  「對,這個時間不方便投拜帖,只好跳牆進來,當一次梁上君子。」

  「你不是應該先去見皇上?」

  「為免節外生枝,肇陽把安佑秋打扮成我,進宮覲見皇上。沒估計錯的話,明天早朝後皇上會留下我和肇陽,這回皇上定要動一動皇後了。」

  「莊氏都已經是皇後,為什麼還要搞這些糟心事,安安順順的過日子不好嗎?干麼把自己逼入死角?」她能夠理解人類想努力向上的心態,可莊皇後已經是女人中的佼佼者,沒有再進步的空間了,何必去招惹大將軍?

  「若此舉成功,太子將登基為帝,太子是個庸碌之人,事事聽從皇後命令,一旦太子當上皇帝,勢必會請皇後垂簾聽政,那時她才是天燁皇朝最位高權重的。」

  「問題是不會成功啊,安將軍在南方,他又沒有任意門,怎麼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五萬大軍運送到京城搞叛變?」

  「有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後恰恰是少數知情人當中的一個。」

  「什麼事?」

  「與魯國戰事結束後,皇帝打算明年微服南巡,如果皇上在南巡途中發生意外,監國的太子便可在京中稱帝,就算朝臣不滿意,但太子是嫡出,入主東宮已經多年,名正言順。」

  鐘凌嘆氣。「好吧,我同意,一樣米養百樣人,有的人對權力欲望的想像大到讓人難以理解,我的心小,只要身邊的人都平安就滿足了,權力這種東西與我無干。」

  「鐘凌,你瘦得厲害,有沒有人給你氣受?告訴我,我替你討回來!」

  有人要替自己討公道呢,她笑彎一雙眉毛,有人可以靠的安全感再度湧生,真好!

  見她轉了轉眼睛,本來就大的兩顆眼珠子因為臉頰凹陷顯得更大了,他舍不得啊,輕輕揉著她的頭發,眼底閃動著憐惜。

  「徐大娘欺負我!」她隨口撈出一只代罪羔羊。

  「那潑婦?她怎麼欺負你?」

  「徐大哥考上探花郎,皇帝招他當駙馬,徐大娘要我自降為妾,才肯讓我進門。」

  「你願意嗎?」他反問。

  嘴上說得輕松,心頭卻半點也不輕松,如果她喜歡伍輝,喜歡到甘願為妾呢?

  「當正妻嫁過去我都嫌委屈了,還當妾?我有那麼難嫁嗎?」她覷他一眼。

  「委屈?我以為你很樂意與徐家結親。」

  說到這個啊,她嘆口氣,「不能否認,徐大哥是個不錯的對像,他有才有能,長得又是風采翩翩、瀟灑倜儻,最重要的是他曾經說過,這輩子只會有我一個妻子。我想,這時代大概找不到肯對我做出這種承諾的男人了,所以盡管徐大娘勢利又貪財,愚蠢又愛控制人,但天底下沒有零缺點的事,往後別住在一塊兒,或明面上敷衍幾下也就過去了,誰知道……」

  她聳聳肩,沉默了。

  「你很難過嗎?如果你因此而傷心,我可以試著向皇上提提,讓他收回賜婚旨意恐怕不容易,但可以試著說服皇上,請皇上賜你為伍輝的平妻。」

  鐘凌不以為然地瞅瞅他,「你憑什麼讓皇帝給自己的女兒添堵?」聽說那位七公主還是皇帝挺疼愛的女兒呢。

  「我把港縣的鐵礦收歸國有,抄查莊黨貪污證據,打敗魯國,親手斬殺魯鑫,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擒住安佑秋,避免了日後的一場禍事。這麼多的功勞拿來換你一個平妻身分,是皇帝賺了。」

  他不以為然地從鼻孔哼兩聲,態度之驕傲,她終於理解為什麼天底下的皇帝都痛恨功高震主這種事,還真是挺礙眼的呢!

  不過,他對她真好,願意拿這麼多的功勞來替自己出一口氣……

  心,不只是暖,還熱了、燙了、滾了,除了生下自己的爹娘外,她真想不出來有誰會像他這樣無怨無悔地為自己付出?

  她掩不去嘴角的笑意,扯扯他的衣袖,問:「按照常理,你立下這麼多功勞,皇上會封賞你什麼?」

  「我已經是壽王世子了,頂多是給個幾千兩黃金、幾萬兩白銀、一望無際的田地吧。」

  他越說,她的眼睛張得越大,她快被想像中的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給閃瞎了眼。

  「幾千幾萬兩?」她揚高音調,指著他,半晌說不出話。

  「很多嗎?還好吧!這次我們從魯國那裡奪來的土地財帛可不光是我說的那些。」

  她換上一張不以為然的臉色,猛搖頭,指著他的鼻子說:「浪費是種要不得的性格,你怎麼能用它們去換一個平妻?你會不會算帳啊,不劃算的啊。」

  上官肇澧被她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抓住她指著自己的手,說:「功勞還可以再立,賞賜還會再有,銀錢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替你爭回面子,就值得。」他是真心的,雖然說這個話的時候心酸酸的,但換她一個高興,比什麼都重要。「老實告訴我,你想要嫁給伍輝嗎?」

  她搖頭,斬釘截鐵地道:「我早就不要了。」

  「為什麼?」

  「我想,皇帝在賜婚之前,必定事先詢問徐大哥有沒有成親。」他總不會把女兒嫁給人家當小老婆吧!除非皇帝腦子進水。

  「應該是。」

  他的口氣帶著遲疑,但鐘凌沒聽出來。

  「如果他在乎我,他會告訴皇帝,說他已經和一個青梅竹馬長大的小丫頭約定好一生一世,就算皇帝鴨霸,硬要賜婚,如果他是個重視諾言的男子,也會義正詞嚴拒絕,可他什麼都沒做,連提早知會我一聲都沒有,如果他說了,至少我不會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面對徐大娘。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貪心,貪心地想要男人把我擺在最前面,可我再傻也不會願意為一個不在乎我的男人委曲求全。」

  鐘凌的交心讓他松下緊繃心情,他直覺回答,「一點都不貪心。」

  「什麼?」

  「你的要求不貪心。」就像他,不需要她開口,他早就將她擺在最前面。

  鐘凌笑開,因為他又支持了自己一回。

  「你問我:難過嗎?說實話,有一點,我想過要好好對待他的,想過和他平平穩穩地過完這一輩子,我努力了,但我的努力卻被棄如蔽屣,那種感覺不太好。而傷心欲絕?並沒有,我畢竟不是鐘子芳,她上輩子的記憶或許影響了我,不過細究起來,我對他的真實感覺並不是愛。

  「我不相信一見鐘情,我認為一眼定終身太危險,感情是經營來的,是一男一女用盡心力彼此付出、彼此努力,一點一點澆灌培育出來的。

  「我的運氣差,在徐大哥身上遇到荒年,以至於顆粒不收,但我的運氣不會次次差,總有一天我的收獲會滿坑滿谷。」

  她的話令他的嘴慢慢揚起,他就是喜歡她這副性子,再大的難關都挫折不了她,再大的苦難都磨不平她的心志,只要給她一點點希望,她就會創造出一大片奇跡,在這樣的女人身邊,沒有人能夠沮喪,在她的笑容中會覺得光是能夠活著就是件再幸福不過的事。

  「你很懂得激勵自己。」

  「不就是把吃苦當作吃補,前輩子我媽咪曾經告訴過我,雞蛋從外面打破,是食物;從裡面打破,是生命,而人生從外面打破的是壓力,從裡面打破的是智慧與成長,吃過的苦、受過的累、經歷過的風霜,都是各種幫助我們長大的形式。」

  她又能侃侃而談了,那些讀過的名言佳句全跳上她的舌尖。

  靜靜聽著她的話,這丫頭說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是那些道理磨練了她的堅韌?還是她的堅強支撐了那些道理?

  「我同意,吃過苦頭才識得甜,受過苦累才懂得何謂清閑,而經歷過風霜雨雪才能理解太陽有多麼美。」像在玩勵志接龍似的,他接著往下說。

  「我不怕苦,但是我怕輸,輸給別人還好,我會告訴自己,因為我不夠努力,但輸給老天一次又一次,挫敗的經驗讓我相信再多的努力都扭改不了命運。」

  於是她放棄,在以為弟弟死後。

  「鐘凌,記不記得你母親過世,我回秀水村,那次你我交心,坦承彼此的身世背景?」

  「當然記得。」他可是奇人之一,輕而易舉就相信穿越這種無釐頭的事情。

  「那次在離開的路上,我們彼此許諾,永遠不欺騙對方。」

  「對。」

  「所以我要對你坦承一件事。」

  「什麼事?」

  「伍輝尚七公主這件事是肇陽促成的,在辦好港縣之事後返京,肇陽以我的名義結識伍輝,並幾次帶七公主出宮與伍輝巧遇,就像你說的,伍輝風采翩翩、瀟灑倜儻,有才又有能,因此七公主芳心暗許,肇陽鼓勵七公主追求自己的幸福,於是在殿試過後……皇上確實寵愛七公主。」

  得知這件事時,他氣得眼睛都紅了,伸手往肇陽臉上揍一拳,誰知肇陽不生氣,反倒笑著回嘴道:「總有一天,你會感激我。」

  不必等到「總有一天」,他現在已經開始感激肇陽。

  鐘凌聽明白了,原來未婚夫被人夾去配,還有上官肇陽的算計在裡面。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她曾經對他不客氣嗎?不會吧,堂堂皇子怎會和自己這種小丫頭計較?「我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為我。」

  「為你?!」鐘凌想不通,「什麼邏輯啊?」

  「因為他知道,我喜歡你。」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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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10: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也是穿越的?

  「嗡」的一聲,幾百只蜜蜂同時在她耳邊扇動翅膀。

  他喜歡她?怎麼可能?是她太魯鈍,一直沒往這方面想,以為他是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仗義人物?不對、不對,她沒那麼傻氣,她都看得出徐大哥喜歡自己,為什麼看不清他的心意?

  因為他老說兩個人是朋友,因為他總提爹爹對他的恩情,因為他永遠對她付出、不求回報,因為她總想著他活不了太久,因為……是了,因為他和前輩子不一樣,他沒讓賀大娘上門提親,更因為他說過,他有喜歡的女子。

  「既然你喜歡我,為什麼不在徐大哥之前向我提親?」

  「那時,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躲過劫數,怎麼能害了你?」

  現在他不怕了,師祖說他會一帆風順、子孫滿堂,是安邦定國神器,是個有福之人。

  「不對啊,你說過心裡已經有喜歡的女子了。」

  他失笑,順順她散在肩背的頭發,「傻瓜,你以為那個女子是誰?」

  「是……我?」

  她望向他,他雙眼裡盛滿笑容,緩緩對她點點頭,把她的問號改成驚嘆號。

  心跳得厲害,他說他心裡的那個女子是她……

  可以嗎?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子說喜歡她?只是,她何德何能要求他的專心?他不知道她要一對一,不要一對多的愛情嗎?

  見她遲遲不語,他皺眉,片刻後開口道:「我不會比伍輝差,我願意與你認真經營感情,我不害怕付出,我也會珍視你的付出,不讓你的努力成為蔽屣,我對你的感情不是一見鐘情,而是日復一日的累積。請給我一個機會,陪著你經歷滿山滿谷的豐收,我的人生,有你,便足夠。」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很容易說服人心,他講的每一句話都教她感動,而最後那句……令她震驚。

  「為什麼?你是壽王世子,所有女人都想朝著你撲過去,你有權利擁有無數美女,為什麼不貪心?」

  她鄭重懷疑他不過是甜言蜜語,她認為早晚有一天他會對她說:「我只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不!時代背景不同,小三這件事在這裡甚至連錯誤都不算,它是合理合法的婚姻制度。

  「我和我母親的悲劇是誰造成的?我能不引以為監?就算有許多女人想朝我撲過來,我也不願意,因為我喜歡打獵,不喜歡當獵物。

  「鐘凌,我喜歡你,過去不敢求,是因為心疼,心疼你沒有父親倚靠,若嫁了我,後半生又要為一塊木牌守節,我不舍,天知道我有多不樂意看你向伍輝靠近,但是為了你的幸福,我不得不逼自己放手,只求你能夠幸福平安。現在他已經給不起你要的專心一意,那麼由我來接手,我給得起!」

  心醉了,因為他的話。

  該死,是哪個寫小說的說謊,誰說這個時代的男人不懂得浪漫?

  大錯特錯!他不需要情人節、不需要卡片,更不必把女人灌醉,就有本事讓女人相信他說的話比「這世間上有鬼」還要真確,讓她想要少相信一點都辦不到。

  「你說你喜歡我,專心一意的喜歡?」

  「對,是人類肇澧、不是神主牌肇澧說的話;是會吃鈑、會呼吸、會走路的肇澧親口說的。」

  聞言大笑,她這才明白,剛剛自己的反應有多好笑。

  「怎樣?可以嗎?可以試著喜歡我嗎?」

  她笑得花枝亂顫,不是招財貓,但是她用力點頭又用力招手,她說:「當然可以,你喊開始吧,我要向你撲過去了。」

  他退兩步,展開手臂,說:「朝我奔過來吧!」

  鐘凌更誇張,一口氣往後退好多步,一段小助跑,然後,投入他的懷抱!

  上官肇澧跳出安平王府的圍牆時,春風滿面,上揚的嘴唇放不下來,阿三幾個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家主子,心裡暗暗懷疑,面癱的主子什麼時候把這毛病給治好了?

  阿六心中揚起一點點的小小希望,他不敢追著主子要答案,只能悄悄地拉著阿二問:「主子是怎麼啦?」

  阿二看他戰戰兢兢的模樣,笑道:「雨過天晴了,你欠鐘姑娘一聲謝謝。」

  意思是……小丫頭替他申請了免死金牌?

  好樣的!他沒看錯那丫頭,聰慧伶俐、懂事慧黠、俠肝義膽……頓時,阿六對鐘凌諛詞不斷。

  阿靜沒事,唐軒對她又有了意義,她一整個生龍活虎啊!

  清早,破天荒地,鐘凌去向嫡母請安。

  看見鐘凌,梁雨歡大驚。她這是要……出招?

  華恩公主也無法淡定了,她看著鐘凌,明知道不需要防範對方,卻還是提起了心。

  芳兒還是很瘦,衣服掛在她身上松垮垮的,不過精神煥發的樣子與昨天迥然不同,才經過一個晚上,怎麼有這樣大的差別?

  「問母親安。」鐘凌規矩地屈膝為禮,但不太像樣,畢竟還沒有經過教養嬤嬤調教一番,上輩子鐘子芳的記憶裡也無,她是空有高門貴女之名,一出門去就顯得畏頭畏尾的小家子氣。

  「今兒個是怎麼了,居然想過來問安?」梁雨歡尖刻道。

  鐘凌沒理會她的挑釁,逕自向華恩公主道:「以前是芳兒不懂事,不懂得體貼母親,以後不會了。」

  院子裡的嬤嬤說了,大小姐不可以隨意出府,除非公主點頭,派車、派人隨身服侍。

  唉,要是早知道古代內宅當家的女人還身兼典獄長一職,她打死都不要進安平王府。

  華恩公主微哂道:「果然長大了。吃過早膳沒?一起用吧,我讓人傳膳。」

  「人家是吃慣龍肝鳳髓、魚翅燕窩的,怎麼吞得下娘這裡的粗茶淡飯?」梁雨歡頂上幾句,斜眼朝鐘凌一瞪。

  她心裡不平,眼看這個梁子芳成天吃吃睡睡,卻越長越瘦,爹舍不得,竟親自囑咐下人給她添菜,堂堂安平王怎地做起後院女人的事兒?何況,爹從未這樣對待自己。

  華恩公主瞪女兒一眼,這丫頭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倘若這話傳出去,姑娘家的要是落下一個刻薄名聲,日後還能得了好?

  鐘凌低頭,假裝沒聽見梁雨歡的話,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和她對上,倒楣的是自己。

  她可不是自虐型人物,再說了,要她和這種傻丫頭對峙?她還真是不屑,人生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而不是和一個沒腦袋的女人叫囂。

  「謝謝母親,芳兒用過了。芳兒想出去一趟,特地來求母親。」

  華恩公主詫異,她要出門去做什麼?「芳兒想去哪裡?」

  「稟母親,芳兒想去唐軒看看。」

  「唐軒?」

  「是,那是女兒開的鋪子。」

  「我想起來了,你父親曾經提過,說那是你親自經營的,裡頭賣的零嘴連皇上都喜歡,對不?」不過是間小鋪子,她聽過也就忘了,沒怎麼擱在心上。

  「是,皇上賞臉。如果母親喜歡,芳兒回來時,順道帶一點孝敬母親。」

  同時被母親和鐘凌忽略,梁雨歡心裡有一把火,燒得難受。

  於是她雞蛋裡挑骨頭,指著鐘凌冷笑道:「敢情姐姐當我們是乞丐啊,想吃點東西還得靠你賞下?」

  鐘凌輕嘆,梁雨歡這等胡攪蠻纏的性子,若真順了公主的心意嫁進後宮,豈不被人啃得連渣子都不剩?公主是個精明人,怎麼會替女兒作這種打算?

  鐘凌當然不明白公主望女成鳳的欲望有多強烈,何況,在所有母親眼裡自己的女兒都是最傑出優秀的。

  「歡兒,娘同姐姐說話,你怎能插嘴?回屋子裡去吧,不是說要給娘做雙鞋,娘都等多久啦。」華恩公主口氣雖然慈祥,目光卻是不容置疑。

  「娘!」梁雨歡不依,但在母親的堅持下,還是不情不願地走出去。

  梁雨歡一走,華恩公主就轉頭對鐘凌說道:「芳兒,母親明白,那鋪子是你的苦心經營的成果,只不過你現在身分改變,怎還能親自照管?」

  「女兒明白母親的意思,只是從秀水村回來後,我便進了王府,什麼話都沒交代就把鋪子給丟下,怕是伙計們都不知所措了,這次回去女兒會把該吩咐、該交代的事全說齊全,再雇個管事來打理鋪子,以後自然不需要女兒處處插手。」

  芳兒說得合情合理,實在沒有不應允她出門的理由,而且王爺也說過,皇上確實因為唐軒對她另眼相看,自己實在沒有必要為這種事與她結下梁子。

  「知道了,我派車和嬤嬤送你過去,務必早去早回,別讓我操心。」

  「是,芳兒謝過母親。」

  鐘凌微屈膝,行過禮後,快步離開正院,只是,她沒想到梁雨歡會在屋外等著自己。

  看見她出來,梁雨歡快步上前,擋住她的去路。

  她上下打量她,那目光像是……貪官看見糧倉、盜匪遇上肥羊。鐘凌心裡惴惴,不曉得對方打什麼主意。

  「妹妹,有事嗎?」她力圖鎮定。

  「聽說你和壽王世子有舊?」

  「是,壽王世子有一段時間住在秀水村,同我是鄰居。」怎麼,她對澧哥哥有興趣?

  有可能,他那張臉實在長得太禍國殃民,只是她娘想把她擺的位置是皇後,可不是一個小小的世子妃。

  「唐軒是他給你開的鋪子?」

  這口氣壞得更明顯了,沒弄明白的,還以為澧哥哥是拿了大老婆的嫁妝貼給小三開店呢。鐘凌淡淡道:「剛到京城尋鋪面時,我確實向世子爺周轉二千兩,不過開張後不久,我就把銀子還清了。」

  她的回答還算讓人滿意,梁雨歡的口氣稍稍緩和,「既然你欠了人家的情,就該上門向人家道謝。」

  「嗄?」鐘凌沒聽明白,她這是要替自己找借口出門嗎?她有這麼急公好義、大方熱情?

  「你這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沒學過什麼規矩,如果你要去壽王府向世子爺道謝,我陪你一道去,免得你鬧出大笑話,丟了咱們安平王府的顏面。」

  恍然大悟,鐘凌懂了,重點不是上門道謝,而是她要一起去。澧哥哥是什麼時候被她給看上眼的?

  這問題沒有人可以回答她,她只能隨口敷衍,「我知道了。」

  欠身為禮,鐘凌轉身回自己院子,准備出門。至於梁雨歡?她不予置評,直接把梁雨歡的話拋諸腦後,華恩公主連二皇子都看不上眼了,豈會讓她嫁給壽王世子?別傻了!

  梁雨歡得到鐘凌的應承後,心花怒放,笑靨燦然。

  去年,她見過上官肇澧一面,那回,他英雄救美。

  單單是看過一眼,她的心就被偷走了。她的臉發燙、腦子混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竟有這樣俊美的男人?本以為太子的容貌已是難得一見,沒想到人外有人。

  從那次起,她經常想起他,經常在夜裡夢見他,夢裡的上官肇澧對自己笑,笑得她的心一陣酥茫茫。

  他說:「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他問:「我向你爹娘提親好不好?」

  這樣的夢,讓她一整天都心情愉悅。

  今天大清晨,貼身丫頭翡翠跑到她跟前說:「四皇子和壽王世子回京了。」

  乍聽見這個消息,她飛快從床上跳下來,心潮起伏不定,她不知道,再見面時他會不會記得自己。

  浮想聯翩,臉上飄起一抹嬌媚笑靨,梁雨歡連腳步都輕快幾分,戀愛中的女人最美,她在自我想像的愛戀中幸福著。

  鐘凌出門得早,到唐軒的時候,鋪子才開門不久,店裡還沒有客人,不過在門口已經可以聞到剛烤好的餅干香。

  她用力深吸幾口,熟悉的甜味充滿整個肺葉,她笑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這才是她該待的地方,真是失心瘋了,竟舍得丟下這月店鋪跑去安平王府當「貴姐」?

  她下了馬車,正在門口掃地的阿興以為客人上門,連忙放下掃帚迎上前,定睛一看,天!竟然是他們家多日不見的小姐!

  來不及打招呼,他先轉過身,朝鋪子裡大叫一聲,「小姐回來了!」然後轉過頭,一雙眼睛在鐘凌身上溜上好幾溜。

  沒看錯啦,就是他們家小姐,雖然穿著滑不溜丟的綾羅綢緞,雖然頭上插滿金翠珠玉,但就是小姐本人沒錯。

  他一個激動,猛吸鼻子,差點兒掉下眼淚。

  「怎麼了?看見我就哭!」鐘凌被大個兒男孩嚇到,連忙安慰幾句,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嗎?「是不是生意沒做好,沒關系,是小姐的錯,不吩咐幾句就跑得不見人影,以後不會了。」

  「不是因為這個啦……」阿興話說一半,濃濃已經搶上前來。

  她拉過鐘凌,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也跟著吸起鼻水,說道:「小姐,你終於舍得回來了,您不知道我們都快擔心死啦。」

  再來衝出來的味味沒在客氣,一看到她立刻撲上前,緊緊抱住她。「小姐,我要告狀,安平王府的人好壞,我們前前後後去過好多趟,他們連幫我們通報一聲都不肯。」

  「可不是嗎,狗眼看人低!」香香瞪著陪鐘凌一起來的王府嬤嬤一眼。

  嬤嬤臉色也不好看,她鄙夷地「哼」的一聲,心中暗道:鄉下丫頭就是鄉下丫頭,竟然在大門口就摟摟抱抱、拉拉扯扯,也不怕難為情,回去得跟公主提提,請個教養嬤嬤好好管教,免得安平王府的顏面全被這位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大小姐給丟光了。

  阿隆鼓起臉頰,不滿地道:「狗眼看人低,看錢卻不低,咱們塞的銀子全收了,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小姐不想見我們。小姐,你真的不想見我們嗎?」

  阿隆這話問得太大聲,嬤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忍不住出聲,「大小姐,有話進鋪子再說,這裡人來人往著呢。」

  鐘凌想起自己還得回王府,不願多生事,強行忍下心中不滿,應聲好,舉步往裡頭走。

  但小夏比她更快一步,衝出店門擋在那裡,「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嬤嬤氣急敗壞,這成什麼體統,演大戲嗎?她不耐煩極了,搶上前,欲將鐘凌拉進鋪子裡,但她被幾個伙計、丫鬟給團團圍住,她想近身也近不了。

  嬤嬤那副表情,鐘凌發現了,有她在場,恐怕什麼話都不能講,難得回來一次,她可不想處處受限。

  她轉身對嬤嬤說:「嬤嬤還是先請回去吧,下午再過來接我。」

  「不行,公主……」

  「母親那裡我自有說詞。」鐘凌與嬤嬤對視半晌,態度不肯半點讓步。她不想鬧事,卻也不怕事。

  嬤嬤是個老人精,哪裡看不出鐘凌的堅持。倘若自己不離開,說不定一聲令下,就把自己給關在鋪子外頭,搞不好還讓伙計拿掃把趕自己走,梁子芳可不是個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再沒臉皮的事兒也做得出來。

  退一步,她決定不與鐘凌置氣,交代過兩聲,便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她離開,大伙兒這才放松下來。

  小夏拉起鐘凌說:「小姐,咱們快進鋪子裡,有個你意想不到的人來了。」

  意想不到?是阿靜、阿志、劉爺爺嗎?哈哈,他們不知道她早就得到消息了,不過看他們一個個那麼樂,她也願意陪他們作作戲。

  鐘凌傻問兩聲,「誰、是誰?」

  「進來就知道啊。」小夏和味味各拉著鐘凌一只手,背後還有香香、濃濃推著,大伙兒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香香,把小姐的眼睛蒙起來。」味味提醒站在她身後的香香,香香還真的照著做。

  鐘凌被香香捂著眼睛,走進鋪子裡,香香松開雙手,小夏把她的身子轉了一百八十度,目光順著味味的手指望去,聚焦,然後她看到了,看到櫃台裡的盧清華。

  她也抬頭與鐘凌對視,只不過那雙眼睛裡有一絲局促。

  鐘凌捕抓到那份訊息,她說不准自己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那是她的娘親,是她應承過鐘子芳要傾全力護衛的女人,她就坐在那裡看著自己,可是為什麼……那感覺很怪異?

  小夏以為鐘凌驚到呆掉,連忙把太太被丟進山谷後,被杜氏所救,遺忘所有記憶的過程飛快說一遍。

  她一面說,鐘凌一面在眾人的簇擁下一步步向娘親走去。

  但盧清華沒有起身,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女兒,那雙眼睛裡明明白白寫著——陌生。

  鐘凌自問,是因為不記得自己,才有這樣陌生的眼神嗎?她的臉上寫的是防備嗎?她在害怕自己?

  疑問在腦中形成,一圈圈像漩渦似的環繞住鐘凌,她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出一點熱情,應該有再見到母親的興奮,然而……她伸不出手。

  這時候,一聲熱情大喊,「娘!姐姐!」

  是小春回來了,她本打算到壽王府找世子爺,請他帶自己進安平王府見小姐,沒想到世子爺早朝去了,她沒見著人。

  不過壽王府的下人比起安平王府好太多,非但沒有狗眼看人低,還把她給迎進去。

  小春表明身分後,少爺就出現了,她把少爺領回來,打算給大家一個驚喜,沒想到更大的驚喜在店裡,小姐也回來了!

  鐘子靜突然撲上來,熱情的擁抱化解掉鐘凌和盧清華的尷尬。

  沒有人可以對一個充滿愛的小男孩擺臭臉,盧清華無法,鐘凌更沒辦法,兩個女人心裡頭那點怪異感瞬問被鐘子靜飛踢。

  「娘,您還活著?!真是太好了,阿靜好開心……」

  鐘子靜哽咽,想起在馬車裡,小春告訴他母親沒死的那瞬間,他驚得跳起來,頭頂撞上車頂,「砰」的好大一聲,連車夫都被驚動了。

  盧清華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出話來。

  鐘子靜反握母親的手,道:「娘,我和姐姐以為您死去,害我們……謝謝天,讓娘回到我們身邊……李大戶和:一伯父都沒得到好下場……先生說,我要努力用功,將來有出息,您和爹爹會為我高興……」

  他像個話癆子似的說個不停,嘮嘮叨叨地,全是對母親失而復得的歡喜。

  鐘凌輕嘆,她理解這件事對弟弟有多大的衝擊,強行按捺下心頭那股道不明的異樣,她拍拍他的頭,說:「今天中午姐姐大展廚藝,我們來吃頓團圓飯吧!」

  盧清華看鐘凌一眼,心裡仍有些防備,這個丫頭的目光清透,仿佛看出什麼似的,不過鐘子靜的態度讓她感覺溫暖,揉揉他的頭,她脫口而出道:「阿靜長高了。」

  話出口,連自己都覺得訝異,她怎麼知道他長高?

  「娘,你還記得阿靜嗎?小春說,以前的事您都忘記了。」

  「這幾天,有些片片段段的記憶跳出來,是不是……是不是小時候,有一次阿芳帶著你去河邊玩,兩個人差點被水衝走,幸好有人路過,把你們兩個救起來,你們姐弟倆回來,我心疼得一直哭,你爹還氣得要拿竹條抽你們?」

  這幾天,小春、小夏不斷在她耳邊叨念過去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屬於盧清華的故事一段一段跳出來,天亮醒來,故事非但沒有模糊,反倒分外清晰。

  「對!娘把我和姐姐摟在懷裡,不讓爹爹打,爹氣得脖子都紅了,卻打不下手。爹最喜歡娘了,娘一掉眼淚,爹就沒轍。」鐘子靜笑著回答,他轉過頭,扯扯鐘凌的衣袖說:「姐,娘已經開始記事了,照這樣下去,娘一定很快就會把以前的事通通想起來,對不對?」

  鐘凌苦笑,「我怎麼會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那次爹發生意外,姐姐病得厲害,醒來的時候也不記得阿靜和娘啊!」

  這是經驗法則,在他的歸納裡,凡是人碰到大災難、生一場重病之後,都會有一段時間怪怪的,性情也會變得有所不同,但經過一段時日就好了。

  姐姐是這樣,娘自然也是這樣。

  鐘子靜的話讓盧清華多看鐘凌一眼,卻沒對她多說什麼。

  她拉起阿靜的手道:「別擔心,娘一定會慢慢好起來。」

  鐘子靜一手拉姐姐、一手握住娘,分別這麼久,他們有說都說不完的話,到最後鐘凌沒時間大展廚藝,干脆直接到客香居叫來兩桌菜。

  大伙兒輪流吃飯,說說笑笑,氣氛熱絡溫馨。

  飯後,鐘子靜還是纏著母親說不停,鐘凌把屋子留給母親和弟弟,領著小夏和小春進廚房。

  唐軒好幾個月沒有推出新點心了,鐘凌打算做點清淡爽口的糕點。

  她一面擠果汁,一面聽小春、小夏說話。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太太經歷這場劫數後,整個人大改變,以前一點銀子就要心疼上老半天,現在可大手筆得很呢……」

  鐘凌聽著兩個丫頭的形容,越聽越是膽顫心驚,連忙讓小春去拿來那個三層餐盤,不看還好,一看差點兒喘不過氣,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古代婦人怎麼想得到這個?那是西洋婚禮中才會出現的擺盤裝飾啊!

  「張侍郎的嫡妻生一對龍鳳胎,滿月的時候請咱們幫他們准備宴客的甜食,太太的法子真有趣,甜食不是放在盤子裡、一桌擺一個,而是排了一張大長桌,上面鋪著粉色絹布,放上咱們店裡打造的三層食盤。

  「最上面那層,太太還讓蕊姨縫一對可愛的男娃娃和女娃娃,第二、三層就放餅干、蛋塔等等,桌子兩端放著小盤子、叉子,要吃什麼客人自行取用。太太還用咱們的果醬,調了兩缸甜甜冰冰的水果茶呢。

  「這法子太新鮮有趣了,客人可以在會場裡走來走去,到處和人打交道,也可以品嘗美食,大家都很誇贊呢,宴席結束後,張侍郎忒喜歡那對娃娃,太太大方,送給他們,張侍郎一樂,給咱們五十兩賞銀!

  「不過咱們還不只賺這筆,太太說動張侍郎,訂下一百盒彌月蛋糕,給每個到府慶賀的客人帶回去。小姐,你相不相信,接下來半個月小夏她們烤蛋糕烤到手軟,好多人都要上門買彌月蛋糕。」

  小春越說越樂,口氣裡滿滿的都是崇拜。

  「不只這個,咱們這個月已經接下五筆訂單,要到人家府上辦滿月酒。」小夏補充道。

  「可不是嗎?我們還擔心著,擺來擺去就那幾樣東西,不能老是一成不變,現在小姐回來就好了。」

  「昨兒個鋪子裡會寫字的全被太太聚到一塊兒,太太讓咱們謄抄一張叫作宣傳單的東西,說是下個月唐軒要辦美食品嘗大會,任何人都可以參加,當天只要帶一份自己做的甜點到鋪子裡來,參加活動者都可以得到價值二兩銀子的糖果禮盒,比賽拿到前三名的人還可以得到十兩銀子的獎金。

  「小姐,你說說,太太是不是變得很慷慨?十兩耶,想當初光是為了拿一、二十兩在井風城裡租間鋪子,小姐說到嘴巴快爛掉太太都還不願意呢。」小夏樂津津地說著。

  短短兩個月,鋪子上下都對太太佩服至極,井風城的鋪子一到夏天生意變差,小姐得和劉爺爺駕車把鋪子裡的東西帶到別的地方賣,美味香濃幾個是不知道,但她和小春是有經驗的,沒想到太太連續幾招下來,鋪子裡的生意不但沒變差,反而更好了。

  「我想到一個笑話,太太剛回來的時候,什麼都不記得,連自己是唐軒的主子都不知道,可厲害的是,她居然能喊出鋪子裡每樣東西的名字。」

  「只有一樣喊錯。」小夏提醒。

  緊接著,兩人異口同聲道:「牛軋糖!」

  小春補充,「太太把白玉糖喊成牛軋糖了,這糖跟牛有什麼關系啊!」

  說完,兩人又同時大笑一場。

  鐘凌和她們不同,她驚呆了,如果西式擺盤、叉子、Buffet、宣傳單……都不能證明什麼,那牛軋糖就絕絕對對、確確實實可以證明,盧氏的身體裡面住著一個現代靈魂。

  真正的盧清華死了,如今住在娘身子裡頭的女人不知道是何方神聖?

  怎麼辦?能夠將自己的心血交給她嗎?

  以對方這段時日的作為看來,自己大不了會做點心,但做生意的能耐遠遠比不上人家,唐軒有自己,生意會像過去那樣不差也不會大發,而沒有自己……人家已經想到辦法——甜點比賽!這不就是擔心沒有新品上市,顧客會膩味嗎?

  沒錯的話,她會重金禮聘一、二、三名的廚師吧!換言之,如果對方心夠狠,把唐軒整個吞下去也不無可能,怎麼說她的「外殼」都是鐘子芳、鐘子靜的親娘,這間鋪子本來就是她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沒有任何道理趕對方離開,除非揭穿她穿越的真面目,但是,一個會做牛軋糖的小女生和穿越沒關系?對方恐怕也不會相信。

  愁眉,這回她是真的碰上難題了。

  把鋪子雙手奉上?她不甘心,但不奉上……想起「娘親」看自己的眼神,鐘凌全身起雞皮疙瘩。

  「小姐,世子爺來了,還有……還有徐公子也來了,太太請小姐快點過去。」

  鐘凌回神,轉頭看向進廚房通報的濃濃,聽見澧哥哥,她忍不住眉飛色舞,可下一瞬間聽見徐公子三個字,笑花凝在嘴角。

  唉,她實在不夠大氣。

  但不管怎麼想她都覺得別扭,與前男友見面,又是在新任男友跟前,那股子尷尬實在有些分說不清。

  小春、小夏誤解鐘凌的表情,小春撇嘴,替自家小姐抱不平,小聲嘟囔一句,「他來做什麼?」

  小春接手鐘凌的工作,小夏取來溫水和干淨的帕子,讓鐘凌淨臉洗手,要不是手邊缺東少西的,她真想把小姐再打扮得光鮮亮麗些再送她出廚房,讓「探花狼」後悔個夠!

  小春、小夏看著小姐略略僵硬的背影,同時擰起眉毛。

  出征前,世子爺便經常有意無意繞到鋪子裡來,同小姐說上幾句話,也就是幾句話工夫,但誰看不出兩人之間的默契,往往這邊起個頭,那位就續了尾,兩人態度輕松愜意,話題聊不停,氣氛可好了。

  比起那個只來過一回的未婚夫,哈!拍馬都追不上。

  可她們是當下人的,哪能多嘴,小姐喜歡嘛,他們又是青梅竹馬,感情自然不一般。可惡的是,明明和她們家小姐議過親,居然還跑去當駙馬爺,這算什麼嘛!

  探花郎變駙馬爺的消息傳來,小春、小夏和香濃美味只差沒一天三炷香,祝福這對新人床頭吵、床尾罵,打打踹踹、一世熱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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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10: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亂點鴛鴦譜

  鐘凌快步往二樓方向走,在樓梯間遇到從樓上下來的盧清華,她老早從丫頭們的嘴巴裡知道上官肇澧、徐伍輝和鐘凌的三角關系。

  盧清華發現鐘凌眉間的不自在,她直覺拍拍女兒的肩膀,低聲說道:「別太在意,過去的就放它過去,焉知下一個男人不會更好?徐伍輝沒福氣,是他的損失,咱們要大氣,別與他置氣,擺出鐘家女兒的氣度,教他明白自己錯失什麼。」

  她說完兩手握拳,對鐘凌擺出加油的姿勢。

  鐘凌蒙了,因為這話、這動作……熟悉得讓她想哭,會……是嗎?收回酸氣,她問:「阿靜呢?」

  「那個重色輕娘的小子?不知道帶青兒去了哪裡。」盧清華淺笑,這裡的孩子還真早熟啊!她繼續下樓,但踩了兩層階梯後,想到什麼似的又轉頭提醒,「如果應付不過來,喊一聲,別忘記,你是有娘撐腰的!」

  有娘撐腰?這句話很溫暖,鐘凌點點頭,深吸氣,抬高下巴,兩手握拳,對自己喊兩聲「加油」,擺出鐘家女兒的「氣度」,往樓上走。

  氣氛和她想像中不同,站在門口,她居然發現澧哥哥居然和徐伍輝有說有笑?!

  不對吧,前任與現任狹路相逢,不是應該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這是什麼態度?難道她不重要、她只是路人甲?果真兄弟如手足,女友如衣服?

  耳朵聽著兩人討論朝堂問題,眼睛看見兩人之間有說不出的麻吉,很好、相當好,其實他們才是真正的戀人吧?一直以來她都只是煙幕彈而已,過去她是甲方煙幕,現在是乙方煙幕,目的都只是為了掩飾兩人之間超乎尋常的「同性友誼」?

  沒關系,煙幕彈也分等級,她這個人缺點不多,唯有在愛情裡很好勝而已,她只喜歡當第一,不做老二。

  撂下狠話,勾起笑臉,她伸出兩根食指,把自己的嘴角再往上挑個幾分,前腳才剛跨進廳堂裡,銀鈴笑聲同時響起——

  「徐大哥,怎麼有空過來?我還以為你最近要籌辦婚事,很忙呢。」她上前幫徐伍輝添茶水,再把幾盤甜點往他桌前推去。

  瞬間,氣氛降到冰點,上官肇澧因為她對徐伍輝的過度熱情寒下臉。

  這丫頭想做什麼?是誰說的,遇到伍輝是碰見荒年,弄得顆粒無收,怎地?想降下一場傾盆大雨,再努力一把?

  徐伍輝也因為她的熱絡感到加倍羞慚,他吶吶道:「婚禮的事有禮部籌辦,我不忙。」

  「這樣啊,那我可不可以請徐大哥幫個忙?」

  她的口氣甜到讓上官肇澧想把她抓到外面,修理一頓,他的手在桌子下方握緊雙拳,可鐘凌不知死活,繼續用糖漬人。

  「阿芳要我幫什麼忙?」徐伍輝不是傻子,嗅得出氣氛詭異,但人都來了,該說的話還是得找機會說。

  「同禮部的大人們說說項唄,把婚宴裡的甜食零嘴給咱們唐軒包了行不行?徐大哥,看在過去的“交情”分上,說幾句好話吧!」

  交情?!聽見這兩個字,上官肇澧的臉更冷,鐘凌幾乎可以聽見他手的骨節處傳來的「喀啦」聲響。

  徐伍輝望望上官肇澧,再看看鐘凌,心裡有幾分明白。其實早在肇澧還是賀瘸子的時候,他便察覺肇澧對阿芳有意,那時自己還擔心阿芳被他捷足先登。

  後來兩人之間的事進行得順利,讓他暗地感激老天幫忙,讓他通過父母親那關,誰知道……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到頭來只是一場夢,夢醒,他們依舊有緣無分。

  他不想娶公主,但身不由己。

  四皇子介紹他與七公主結識的時候,她做男兒打扮,公主臉上頗有幾分英氣,他當真以為她是男子。

  殿試中,皇上取他為探花郎,那夜公主攜酒前來,與他賀喜狂歡,兩人飲酒作詩、談論朝堂大事,七公主是個有見識才情的女子,兩人相談甚歡,酒越喝越多,胡裡胡塗便同榻而眠。

  隔天,心急的宮女、太監找來,他才曉得自己做出什麼蠢事,孤男寡女共度一夜,他能不娶七公主?這不是為功名仕途,而是為了徐家上下十幾條性命,他不敢賭。

  即便有再多的說詞,他都對不起阿芳,對不起他從小就喜歡的丫頭。

  「阿芳,七公主的事是我對不住你,不求你諒解,只希望你能夠過得更好。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日後有任何困難盡管來找我,我會傾全力幫助,不過……」他再次看看上官肇澧和鐘凌,苦笑,「有世子爺在,你大概用不上我……阿芳,只要你願意,我永遠是你的徐大哥,糖果零食的事我會告訴禮部一聲。」

  簡短說過來意,他起身,向上官肇澧拱手道別後離去。

  徐伍輝一走,屋裡剩下鐘凌和上官肇澧,兩人都在氣頭上,誰也不肯先開口。

  鐘凌氣呼呼地拿杯子倒茶,仰頭一口喝下。

  她拿的是他的杯子,不是伍輝的,這個動作讓上官肇澧的臉色稍霽。

  鐘凌偷瞄他一眼,見他還是沉默,生氣!再拿起叉子,叉一塊蛋糕塞進嘴裡,用力嚼幾下,明明是松軟香甜、遇到口水即化的蛋糕,可她那副表情好像咬的是山東大餅。

  不過,她用的還是他的叉子,不是伍輝的,上官肇澧心裡頭的火氣又滅下三分,只剩下一點文火在那邊竄著。

  火不大,開口就沒那麼難了。

  他冷著臉問她,「你很在乎和伍輝之間的交情,嗯?」

  從頭到尾,他最糾結這兩個字,他也不是個大氣男子。

  哈!她就在等這個開頭,他起了頭,她就能夠開火炮轟!

  「在乎的是你吧?你們之間的交情才是好到難分難舍吧,昨天晚上是誰說要拿一堆功勞向皇上交換讓我出一口氣的?原來只是嘴巴說說,心裡沒有半點誠意。」

  要不是考慮文化隔閡,她還想問問誰是一號?誰是零號?

  「誰說我沒有誠意?」這話太冤枉人,她的哪件事他不是擺在第一位?若非不願意對她自私,依他的本事伍輝有機會當她的未婚夫婿?想都別想!

  「我沒上來之前,是誰和他相談甚歡?是誰和他氣氛融洽?是誰和他談起朝堂大事一副英雄所見略同、與我心有戚戚焉、惺惺相惜的哥倆好模樣?

  「是你自己說喜歡我的,既然喜歡我,你和他,一個前任、一個現任,照理說兩人相見就算沒有分外眼紅,至少要氣氛詭譎、暗潮洶湧,為什麼你們好得像兄弟?

  「什麼叫作喜歡,什麼叫作愛?我告訴你,組成它們的主要元素除了幸福感、快樂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東西叫作“嫉妒”,你、上官肇澧、完全沒有!」

  她氣急敗壞,一串話狂飆出來,她情緒激動,手勢、動作樣樣來,和賈伯斯的演講有得拚,只差沒有投影機。

  上官肇澧終於明白了她在鬧哪一出了,微微一笑,最後那點兒文火消失無蹤。

  他站起身,一把拉過她,納進自己懷裡。

  他不是現代人,不曉得阻止女人聒噪最好、最迅速有效的方法,便是把她推到牆上,來一個瘋狂的法式熱吻,他只會緊緊把她壓在自己的胸口上,讓她傾聽自己的心跳聲。

  有沒有效?有啦!雖然比法式熱吻差一點,但她在胡亂捶他幾下背,再罵個七、八句後,慢慢閉上了嘴巴。

  都說男女之間應該是互補的,她閉嘴,他便張開嘴。

  「皇上並沒有留我到御書房說話,肇陽悄悄告訴我,皇帝已經秘密處置了安佑秋和莊皇後,眼下太子雖然在寧禧宮裡侍疾,但不久之後東宮之位即將易主。既然沒有我的事,退朝後我打算回府把阿靜帶出來,卻不料伍輝在宮外等我。

  「我們一起用的飯,他很沮喪,他說不知道情況會變成這樣,那次你回秀水村,與徐大娘口角的事他也知道了,他對你深感抱歉。他說了很多你們小時候的事,說他真心喜歡你,也說當初對你的承諾絕對不是敷衍,可惜有緣無分。

  「伍輝還告訴我,他很早就知道我喜歡你,只是敵不過你們之間的青梅竹馬感情,他認真提醒我,你對侍妾的看法,並且希望我能夠承諾,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女人。在他對我講出這番話之後,你認為,我還能夠對他翻臉?還能朝他鼻子揍一拳?」

  他的嘴巴在她頭頂開開闔闔,微微的輕震震得她的心微動,她喜歡他的聲音,就像喜歡85%的濃巧克力,香醇溫厚;她喜歡他的胸口,就像喜歡那個L型的大枕頭,靠上了,便整個人輕松。

  因為輕松,她的口氣也軟了,並且帶上一點點的焦糖香。

  「當然能,你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兩家之所以能交換庚帖不是因為他比你強,更不是有監於什麼青梅竹馬情,而是因為你的退讓。你可以說,謝謝你的關心,不需要你提醒,我和阿芳之間的溝通比你想像中的更密切,一夫一妻早就是我們之間共同的默契。你可以告訴他,需要你承諾的人,是我,不是他,你沒有義務向他表白。你還可以告訴他,他的真心不值三兩銀,我才沒放在眼裡。」

  「說不在意,你心裡還是在意的,對不?所以你才那麼生氣。」

  「錯,沒聽清楚嗎?我在意的是你的態度,何況你不是不知道,我是穿越女,我和他哪裡來的青梅竹馬情?」

  上官肇澧失笑,對啊,怎麼會忘記這個,青梅竹馬是伍輝和鐘子芳的事,而他愛的女人叫作鐘凌。

  「你說我的態度?說實話,我很矛盾,我感激他對你好、事事替你著想,卻也嫉妒他對你好、為你著想。他說要親自對你說聲抱歉,所以我帶他過來了,我沒有存好心的,我故意讓他親眼看看,你是不是像他想像的那樣,因為他的變心而哀慟欲絕。」

  鐘凌心頭的結這才打開,原來他寬容大度的後面也有著自己的小算盤,不過,她很喜歡。

  她錯了,還以為他不擅言詞,其實他很能說,重點在於願不願意說。他講的情話很自然、不刻意,卻每句都深入她心底;他不講我愛你,但讓她清楚明白,他把自己疼進心裡。

  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對這樣的男人不動心,所以啊,一顆心浮浮沉沉,她在愛情海裡幾乎要溺斃。

  靠進他懷裡,鐘凌享受著他的溫情,享受金賢重的肉體,也享受愛情的絲絲甜蜜,可突然間,她想起什麼似的,一把將他推開。

  「怎麼了?」上官肇澧不解地問。

  「昨天太混亂,有幾件事我忘記跟你說。」

  見她緊張的模樣,他笑了,怕什麼,凡事有他頂著!

  伸手,再次把她摟進懷裡,「說吧!」

  「我已經寄名在華恩公主的名下,變成安平王的嫡長女梁子芳。」

  「這樣很好,明天我就請皇上為安平王府的嫡長女和壽王世子賜婚。」

  「恐怕沒那麼容易,如果華恩公主的運作沒問題,我應該會嫁給二皇子。」她應該一路和老天爺唱反調到底的,怎麼就輕易答應了這椿婚事?

  「那就讓公主再運作一次。」

  「她肯嗎?」

  「放心,明天我上安平王府,和公主堂姑講幾句話,她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瞧吧,就說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再為難的事往他跟前講上兩句,他三下兩下就處理得干干淨淨。

  「沒其他的事了吧?」

  「有,不過不是我的麻煩,是你的。」

  「我有什麼麻煩?」

  她擠眉弄眼,笑得滿臉曖昧,回答,「梁雨歡心悅於你。」

  「昨天我在唐軒碰上子芳了,多謝堂姑母這些日子的照料。」上官肇澧拱手道謝,一副「你照顧我的女人,我心懷感激」的態度。

  華恩公主聞言,眉心蹙緊,莫非他這是在暗示……

  不可以,芳兒是自己特地為二皇子准備的,前些日子進宮,她已經得到皇後的准信兒,待二皇子與芳兒成親後,將立刻下懿旨讓歡兒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側妃。

  太子妃膝下只有一女,生產時又傷了身子,御醫曾道,想要再懷上孩子,幾無可能。而歡兒長期以來身子都讓御醫悉心調理著,若能一舉得男……可不是每個太子妃都能當上皇後的。

  所以肇澧的非分之想絕對不行!她只有一個女兒,就算用她的命去爭,也要為歡兒爭得一個光明前程。

  微抬下巴,華恩公主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子,說道:「我聽你堂姑父說,芳兒在秀水村時和你是鄰居,長久以來,芳兒得你照顧頗多,你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妹,往後,我們芳兒還得勞你多方照顧。」

  話沒挑明講,但已經把他們的關系定位在「兄妹」上頭。

  上官肇澧聞言並不緊張,還是保持著一張笑臉。「堂姑母說得是,我與子芳是從小到大的交情,自然希望她過得好,聽說堂姑母正為她說親,還請堂姑母別忙了,肇澧正要請旨請求皇上賜婚。倒是雨歡表妹……」

  她本想插話,說芳兒的親事已定,待欽天監擇定日子,就會嫁進二皇子府,可話還來不及出口,就被他那句欲言又止的「雨歡表妹」給勾了注意力。「雨歡怎麼了?」

  「雨歡表妹和太子走得太近。」

  「他們也是一起長大的,自然走得近些。」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華恩公主輕嗤一聲。

  上官肇澧滿臉悲憐地朝她望去,許久,一聲嘆息響起。

  「此話,本不該由肇澧來講,但子芳數次提及堂姑母於她有恩,自住進王府,堂姑母待子芳極為寬厚,便是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光是為了這份恩德……」他欲言又止,半晌,方才下定決心似的,吐口氣後道:「堂姑母可曾想過,肇澧此番與魯國交戰,戰事本於四月告罄,為何遲遲到七月才班師返朝?」

  華恩公主出自後宮,清楚前朝與後宮之間關系緊密,肇澧會在提起太子之後說起這件事,莫非朝廷局勢有變?

  「為何?」她沒發覺,自己吐出這兩個字時聲音微顫,不自覺地站立起身。

  「侄兒奉旨,領軍到南方收拾一員大將——安佑秋。」

  安佑秋!她知道他,當年母妃曾想將自己許配給他,但在知道他與皇後之間……後,她拒絕了。

  如今的安佑秋已是手握重兵的大將,皇上為何要下旨收拾他,難道是……皇後與安佑秋……在莊家倒台……

  隱約猜出什麼,華恩公主的背脊上感到一股毛躁的熱意和不安,剌剌地癢著,她猛然抬眉,望向上官肇澧。

  微微頷首,暗示她臆測的事不錯,他又道:「奉勸堂姑母這陣子別進宮,尤其是寧禧宮那裡,有些渾水還是別淌才好,如果堂姑母真心想為雨歡表妹爭取太子這門親事,還是先緩緩吧,宮中情勢不似堂姑母所想像的。」

  這話講得夠清楚了,她再傻也猜出幾分脈絡。

  所以是真的?曾有謠言,臣官私下密議,道太子平庸,而二皇子與四皇子深得帝心,頗受重用……

  她錯了嗎?莊家倒台,皇上不動皇後,並非夫妻鶼鰈情深,而是時機未到?

  「如今安佑秋……」

  「他已遭秘密處決。」

  秘密處決?!她站不住了,一個踉蹌,摔坐在椅子上。

  名將難求,處決一個握有五萬兵權的大將軍,那得是犯多大的罪?叛國?造反?篡位?

  而皇上秘密處決他是想瞞著誰?皇後……嗎?

  心頭一驚,她這才發現冷汗早已濕透衣衫,涼涼地貼在身上,透骨的寒。

  她想起正在寧禧宮侍疾的太子,腦中靈光一閃,皇後的病是真病還是皇帝下旨的……

  病?

  抬起頭,她急切地望向上官肇澧,「皇後真的是生病嗎?」

  不愧是從後宮出來的,華恩公主對那些手段的敏感程度教人佩服。輕淺一笑,他微微搖頭。

  莊皇後失眠多年,必須使用愉安香方能入睡。

  愉安香無法治病,卻會令人感到身心愉快,遺忘身體的不舒服,只是副作用相當大,它會令人五髒六腑慢慢破裂、出血,最後衰竭而亡。

  過去莊皇後服用的燕窩裡加入一味藥,能抑制五髒六腑受傷時表現出來的病征,因此即便髒腑受損、病入膏肓,患者亦不知不覺。

  安佑秋之事揭發後,那味藥從燕窩裡頭消失,長時間使用安愉香的莊皇後中毒已深,而病征沒有藥力壓制,便排山倒海的爆發出來。

  腑髒受損,全身的疼痛教人難以忍受,御醫無藥可治,莊皇後只能使用更多的愉安香,求得短暫舒服。如此惡性循環,中毒越深,直到藥石罔效。

  華恩公主顫巍巍地問道:「皇後還會好嗎?」

  上官肇澧幾不可辨地搖了下頭,瞬間,華恩公主臉色慘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話說到這裡就夠了,華恩公主是個明白人。上官肇澧這才提起來意,「還請堂姑母派人請子芳過來,父親等著我帶她回府。」

  華恩公主吞下喉間哽咽,強抑心中恐懼,差一點點,自己就害了歡兒終身。

  激動微斂,她正要喚人去請鐘凌,這時候管事快步走進廳裡,他身後領著一名太監。

  來人是小順子,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一見到上官肇澧,他來不及向華恩公主行禮,便急急對他說:「世子爺,皇上派人到處找你,你快些進宮吧!」

  「發生什麼事?」

  「四皇子遭刺客刺殺,傷勢嚴重!」

  「該死!是狗急跳牆嗎?」

  上官肇澧飛快往外走,沒忘記在華恩公主面前把這話題再添上一條尾巴。

  華恩公主看著他的背影,不自覺地揪緊衣襟,一雙手抖得不成樣兒。是莊皇後動的手嗎?她已經知道皇上在她身上使手段,打算行最後一搏?

  所以太子已經廢了,成年的皇子中搬得上台面的只剩下……現在四皇子傷重,三皇子庸碌……

  她低下的頭再度抬了起來,口裡輕輕吐出三個字——二皇子。

  壽王府大廳,師祖、壽王、賀非、賀大娘、上官肇澧和鐘凌圍坐在大圓桌前。

  師祖目光逐一掃去,特意在鐘凌身上多留了數息,他不語,笑意卻悄悄攀上那雙精明銳利的眼睛。這丫頭並非常人吶!

  他終於明白,肇澧為什麼能夠逃過劫數,天命,這丫頭是他的救贖。

  發現師祖的眼光,鐘凌朝他甜甜一笑,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位老爺爺有趣極了。

  師祖朝她點頭,把注意力轉回上官肇澧身上。

  「是太子動的手!」上官肇澧說。

  上官紹無奈,他不同意兄弟之間為皇位相殘,幾次勸阻上官肇陽的行動,但太子實在令人失望,皇上是個城府極深、疑心病重的人,他的處境已經夠險峻,此時一動不如一靜,他偏挑這個時機點惹事,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

  不過……也好,換個太子,也許是天下萬民的福氣。

  鐘凌問:「他怎麼還有心情做這件事?」不是在侍疾嗎?皇後都生病了,他搞這出要找誰來幫他擦屁股?

  「消息流傳出去,皇後知道安佑秋是被肇陽抓回宮的,眼下她病得厲害,無法像過去那樣謹慎縝密,也許是覺得孤立無援吧,她把這事告訴太子。

  「太子本就是副激動性子,何況他與皇後母子情深,哪容得下別人欺負他的母後,偏偏皇後又覺得自己時日無多,竟將一手培植出來的勢力交給太子。他有人可使,又有滿肚子怨氣,能不惹出一點事來?」

  上官肇澧雖是一板一眼回答,鐘凌卻從他細微的表情裡發現一絲得意。

  「安佑秋被抓的事,不會是你們傳出去的吧?」她用柯南的眼光望向他,而他抿唇微笑,證實了她的猜測。

  上官紹看見,一個火大,手掌心往桌上用力拍去,「砰」的一下,震住滿屋子百姓。

  鐘凌吐舌頭。夭壽,和藹可親的王爺也會發脾氣?!

  她縮縮脖子,同情地朝上官肇澧瞥去一眼,三秒鐘變俗辣。

  「你們這兩個膽大妄為的小子!真以為你們私底下搞的小動作皇上都不知道?他可不是個睜眼瞎。你們、你們實在太不知道天高地厚!」

  見壽王聲若洪鐘,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完全看不出來本人正在中風中,可見得干娘這醫仙的名頭不是隨便叫的,幾帖藥下去精神見長。

  「皇上要真有火眼金睛,怎會容莊黨多年坐大?」上官肇澧直覺回應。

  嚇得鐘凌縮成更小一團,他是以為中風和出麻疹一樣,中風過一次就免疫,不會再中第二次嗎?竟敢把話說得這麼硬?!

  她憂心忡忡地望向干娘,賀大娘朝她搖頭,示意她放心。

  上官紹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怒指他的鼻子。「你以為呢?實話告訴你,從莊德文助皇帝上位那天起,皇上便處處提防莊家,因為他們既有本事推皇帝上位,就有本事推別人坐上同一把椅子。

  「皇上幾次暗示莊德文急流勇退,可莊德文就是個商賈性子,他貪心野心大,狠狠賭上這麼一把,怎麼能半點油水不撈就引退?莊德文的固執早已惹惱了皇帝。

  「可為什麼多年以來,皇帝處處對莊家表現出寬容、和善、倚重,讓所有人都以為莊黨必定會引領風騷五十年?為什麼對莊家的貪污結黨、圈地擾民視而不見?那正是皇帝的手段——捧殺。

  「你以為皇上不知道莊德文、莊進成的忠心?以為皇上不知道他們只是貪財?錯,皇上都知道,可是莊家父子如此,莊家其他人未必如此,他們要權要勢、要呼風喚雨、要坐大,還要天燁皇朝半壁江山,而這當中手段最狠、心最殘戾的是誰?是莊皇後!

  「莊皇後不是一般女人,多年來她培養一股為自己效忠的堅強勢力,連皇上的八方樓都刨不出她的根。皇後身處後宮,卻有本事籠絡各方官員,她一個密令,御史就不敢不參誰,她的能耐遠遠比你們想像的厲害。

  「你以為皇上為什麼不像對待一般嬪妃那樣處置皇後?明知道她在後宮為惡多年、殘害龍嗣,為什麼只敢處處提防,勉強保住幾位皇子,卻不直接將她貶至冷宮?為什麼寧可用女人的陰私手段讓她恐慌、讓她生病,卻不動搖她的位置?正因為皇上要把她手上那些人全給挖出來,有他們在,皇帝的龍椅就不安穩。

  「也只有你們這兩個笨小子以為皇上性情溫和、遭人朦騙,還費心費力、想盡辦法挖掘莊黨那些齷齪事,以為繞個幾個圈送至皇帝跟前就神不知、鬼不覺?

  「你們以為自己很有能耐?哼!你們的所行所為不過是皇上的一步棋,你們做的每件事皇上通通看在眼裡,不然天底下真有這麼巧的事?微服一趟就能發現港縣礦山?逮住魏康生就能一口氣挖出幾百萬銀兩?你們這兩個小子和皇上比心計還生嫩得很。」

  上官肇澧被父親罵得回不了話,這會兒他才證實自己所想,原來皇上果真……

  賀大娘見狀連忙緩頰,「還請王爺息怒,王爺正在用藥,宜保持心情平和。」

  上官紹怒視兒子,「不過是打贏幾場仗,真當自己智比諸葛,勇媲關羽了?想和皇上較量,你們道行還淺著呢。」

  賀非趕緊給壽王倒杯茶,勸道:「阿澧才多大,當年王爺在他這個年紀定也有胡塗的時候,待王爺身子痊愈,再多加教導便是,有王爺的提攜阿澧定能青出於藍。」

  「那也得他肯虛心受教,別目空一切才行。」

  鐘凌吐吐舌頭,遞個眼神給上官肇澧,再討好地附和壽王,「我還以為澧哥哥已經精得像只狡猾狐狸,原來在皇上眼裡不過是個雛兒。果然一山還有一山高,皇帝這一行,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可不是?偏偏有些人沒自知之明,當真以為自己有本事,可以搶一搶。」賀大娘趕緊和鐘凌一搭一唱。

  「干娘說得是,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澧哥哥和四爺自以為是武林高手,幾招降龍十八掌正揮得虎虎生風、萬物變色,自鳴得意得很,卻不料被王爺一桶冷水給澆出原形,唉,原來只是皇上手裡的一杆槍,人家叫他往東就往東,往西就往西,高手?是啊,高人手裡的玩意兒。」

  鐘凌此話一出,氣呼呼的上官紹終於笑出來,「就是,丫頭的話深得我心。」

  見氣氛緩和下來,鐘凌還得替她的澧哥哥找回場子,自己的男人她不挺,誰挺?

  「可如果皇上像王爺說的那樣,我就不懂了,這是皇帝大智若愚、心地善良,故意裝笨哄大臣,提升百官的自信心呢,還是皇上喜歡把手下唬得團團轉,等他們得意忘形時再跳出來嚇得大家措手不及?」

  翻成白話文就是:皇帝老子裝孫子,萌翻一船臣子,大家都以為他是無害的洋娃娃,張大眼睛一瞧,哇哩咧,是鬼娃新娘!

  「你說呢,朕是喜歡嚇人還是本性善良?」

  聲音響起,眾人目光迅速聚向門外。

  皇上!眾人連忙起身相迎。

  又來了,又搞微服出巡那一套?老是這樣聽人家的壁腳,有沒有天良啊?有沒有人可以規定,皇帝每年微服出巡的次數不能超過一次?

  鐘凌心中哀號,立刻躲到上官肇澧身邊,這會兒不管皇上裝不裝孫子,她都要裝孫子了。

  皇帝走進大廳裡,後面跟著蔫頭蔫腦的上官肇陽,顯然他也被自家的老爹給電過了,看他那副表情,待遇肯定不會比澧哥哥好。

  可他不是正在重傷中,怎麼能出門?鐘凌轉頭望向上官肇陽,瞠大雙眼的模樣像只無辜小白兔。

  肇陽的傷並不重,他們刻意把消息透露出去之後,皇帝就在他身邊布下天羅地網,否則這回肇陽不死恐怕也得半殘,可惜這次運氣不夠,沒逮到頭兒,皇帝只好讓他裝重傷,伺機再釣出主謀。

  自從知道護住肇陽性命的人是皇上派出的人之後,肇陽和澧哥哥便隱約察覺,皇上與自己想像中的有些出入,誰知道,他們原來不過是皇帝手中的一步棋。

  沮喪啊、灰心啦,本以為是笑傲江湖無敵手,弄到最後發現自己不過是跳梁小醜,落差大得教人無法承受。

  上官肇澧和上官肇陽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垂下頭。

  皇帝把兩人的表情看進眼裡。也好,兩個少年得志的家伙,是該殺殺銳氣。

  「小丫頭,又見面了。」

  皇帝看著鐘凌深受驚嚇的表情,樂得緊,心中羨慕她的直白,她不像他們這種人,走一步算十步,每個舉止動作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他們可以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卻無法像她那樣隨心恣意。

  「皇上好。」

  鐘凌力求鎮定,假裝剛剛沒替自己的男人找回場子,那些話沒說過,她朝皇帝揮揮手,一句「皇上好」講得像「大叔好」,仿佛皇上跟她家隔壁大叔是同一級人物。

  「進安平王府兩、三個月了,半點規矩都沒學嗎?」皇帝笑出魚尾紋來,想在她的面前裝威嚴還真不容易。

  「這樣好,這樣的性子鮮活可愛,我可不想要一個死板板的媳婦。」上官紹馬上跳出來護短。

  皇帝面上一凜,腦袋轉兩下,好得很,敢聚眾在背後講朕的小話,豈能不受點懲罰?他搖頭道:「這話說得不對,這丫頭明明就是朕的媳婦,怎麼會是堂弟你的媳婦?安平王府那邊都報上來了,莫非堂弟要和朕搶人?」

  此話一出,滿屋子上下人等大吃一驚,上官肇澧更是驚得厲害,莫非華恩公主尚未動作?不可能,她不是會放任情況失控的人。

  掃過眾人的受驚目光,皇帝得意不已,這丫頭想替自個兒的男人出頭,也得掂掂自己的斤兩。

  上官肇澧一急便失控了,快步走到皇帝跟前,雙膝落地,凝聲力爭,「臣求過皇上賜婚的。」

  黃口小子越緊張,皇帝老子越得意,他笑盈盈地道:「你當朕老胡塗了嗎?記著呢,肇澧年紀大了,確實該定一門好親事,既然你和小丫頭是多年情分,感情肯定不壞,朕便下旨賜婚吧……」

  皇帝的話讓鐘凌和上官肇澧坐了一趟雲霄飛車,心髒起起伏伏,差點兒罷工衰竭。

  鐘凌趕緊走到上官肇澧身邊,與他並肩跪下,准備好一起謝主隆恩。

  卻沒想到皇帝輕飄飄出口的下半句話,讓人噴血。

  他說:「梁雨歡是丫頭的妹妹,也是個琴棋書畫樣樣通的才女,成親後,你可得看在丫頭的分上要好好對待人家。」

  咻咻咻,突然間下了一場刀子雨,轉眼鐘凌和上官肇陽被砍得亂七八糟。

  這算什麼啊,亂點鴛鴦譜嗎?

  上官紹也心急了,他搶上前,急道:「皇上,肇澧這孩子脾氣固執,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了,皇上指的這樁婚事怕日後會委屈了梁姑娘。」

  「請皇上收回成命!」上官肇澧梗著脖子道。

  皇帝含笑的目光轉為嚴厲,他這顆龍心天生吃軟不吃硬,小子想給他硬骨頭啃?他就是不張嘴。

  「放心,你替朝廷立下那麼多汗馬功勞,朕豈會虧待你?朕見過梁姑娘,那是個溫婉良善的好姑娘,成親後,好好對待人家。」

  他口氣溫溫的,聽不出火氣,但話說到這裡,誰不明白皇帝火大了。

  上官肇澧不死心,還想抗駁,只不過鐘凌動作比他更快,她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心與他相貼。

  她豁出去了,私情就私情,名聲敗壞又怎樣,貞節一兩值多少錢?反正娘沒死、阿靜沒死、澧哥哥沒死,她就不相信這輩子她還得嫁上官肇衡一次!

  這回,她要為自己拚,拚一個和澧哥哥在一起的一輩子。

  「皇上,我不嫁。」她脫口而出。

  她臉上寫著「誰都不能勉強我」,好啊,連個小小丫頭都敢反駁朕了,皇上的威嚴何在?

  皇帝哼道:「你想抗旨不成?」

  她沒應是或不是,但兩只眼睛一瞬不瞬間的對上皇帝,企圖和他拚誰的眼珠子大。

  「你想抗旨?」皇帝再說一次,這回沉了聲,想用威勢嚇人。

  鐘凌沒被唬住,回答道:「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

  她這是光明正大與皇帝的權威對抗?

  皇帝冷冽一笑,「朕倒不知道,你和肇澧有這麼深厚的私情。」

  他不說感情卻道私情,森冷的口氣讓大廳裡的人忍不住興起一陣心悸,誰說上官肇澧和上官肇陽不知天高地厚,這丫頭才是。

  「皇上胸懷國家大事,怎可能事事上心,子芳與澧哥哥的“私情”不過是小事,何足皇上掛齒。」

  私情又怎樣?私情、感情,能讓兩人相悅於心,就是好愛情!

  上官肇陽急了,這笨丫頭是不要命嗎?竟公然和皇帝頂嘴,先應下嘛,事後再慢慢同皇上談條件,她的男人有本事得很,再立幾個汗馬功勞不就能向皇上求情?

  眾人臉色大變,連向來與皇帝感情交好的上官紹也噤聲不語,他悄悄審視皇帝的表情,防著情況不受控制。

  上官肇澧也擔憂,但鐘凌的態度讓他心頭甜滋滋的,握緊她的手,與她相對望,他們在彼此的眼裡看見不離不棄。

  如果他對鐘凌的心還有一絲絲的不確定,那麼這一眼,他確知,自己已經深駐她的心。

  她是個積極進取的女子,一旦認定他,便會盡心盡力、轟轟烈烈愛上一場,他幾乎可以看見兩人發蒼蒼、視茫茫,仍舊手牽手、相互依偎的模樣。

  他會與她共度一生的,他發誓。

  她對他微微點頭,他也對她點頭,她微笑,他也笑,然後轉過臉,雙雙迎上皇帝的目光。

  上官肇澧說:「請皇上將梁子芳賜婚與臣,否則臣寧願終生不娶!」

  鐘凌說:「請皇上收回成命,粱子芳寧願削發為尼,亦不願嫁入皇家。」

  皇帝與兩人對視,大廳裡安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聽聞得見,許久,皇帝冷哼一聲,問:「你們這是與朕倔強上了?」

  「萬望皇上成全!」兩人異口同聲,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因為他們在重大的壓力中,確定了彼此的心意。

  皇帝大怒,冷笑憋在嘴角,一甩袖,往外走。

  師祖見狀,快步走到皇帝身後,低聲道:「稟皇上,草民略通易經命理,可否贈皇上一卦?」

  皇帝停下腳步打量對方,突地一段塵封記憶跳進腦海裡——

  那年他最落魄時,一個布衣男子為他蔔了一個卦像,對方告訴他,他將穩坐朝堂、擔起錦繡山河,並且給了他一個錦囊,仗著它,他躲過三場劫難,多年來,他始終在尋找這位高人。

  濃眉揚起,眼底隱隱注入一抹笑意,皇帝試探問:「是你嗎?」

  師祖點點頭,回答,「封陽城郊清風觀。」

  頓時,龍心大悅,攤開掌心一比,皇帝道:「師父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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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1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母女兩人都是寶

  夢越來越清晰。

  盧清華愣愣地坐在床沿,望向窗外的破曉晨光。

  斷斷續續的夢境,拼湊起盧氏的人生,她終於明白這副身體的原主曾經有過的經歷。

  真慘,盧氏是個時代悲劇,好不容易嫁人,生下一對子女,生活漸入佳境,丈夫卻遇難,她又碰上李大戶和鐘理那種流氓,屋漏偏逢連夜雨吶。

  比起盧氏,生活在現代的自己實在太幸運,她可以選擇不要老公,選擇當女強人,選擇獨力扶養女兒,選擇讓自己開心過每一天。

  但,她穿越了,穿越到一個倒楣女人的身體裡。唉,不知道她有沒有本事把生活過得像過去那樣有滋有味?

  不對、不對,她用力搖頭,提醒自己道:「正面思考,不要沮喪。」

  沮喪又幫不了忙,事已如此,就算日子缺少滋味,也得好好過下去,除非她打算跳樓,不然就是硬著頭皮過下去。

  再嘆口氣,她試著正面思考。嗯,對,她有一對優秀子女,女兒能力不錯,兒子也是個上進的,至於男人……前輩子她沒有男人也能過得不錯,這輩子沒有男人相信也不會太差。

  所以,加油、加油、加油!她鼓吹自己,迎向每個起跑點。

  「太太!」小春走到屋前,敲叩房門。

  她套上衣服,打開門。「這麼早,有事?」

  「阿六哥哥來了,他有事想對太太說。」

  阿六在盧氏的記憶裡是清晰的,她知道對方是上官肇澧的隨身小廝,幫過鐘家許多忙,在阿芳擺攤的時候他日日早起,送阿文和阿芳進城賣糖果。

  為此,她訝異於盧氏的遲鈍,女兒年紀小,或許不理解男女情愛,但她怎會看不出來上官肇澧對女兒有意思?就因為當時他是「賀瘸子」,遠遠配不上自己的女兒?萬惡的階級觀念啊!

  「請他稍坐,我馬上過去。」

  盧清華走到妝台前,打理好自己,這才來到廳堂。

  「太太。」阿六起身,拱手行禮。

  「公子請坐。」盧清華坐下。

  她審視著阿六,他濃眉大目,雙眼微斂精光,這不是個普通男子,能讓這樣的人心甘情願為僕,上官肇澧也非普通人。

  她是看好上官肇澧和阿芳的,只不過現在女兒入了安平王府,寄名在華恩公主名下,和她這個娘親切斷關系,就算她想要來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這對好男好女湊在一起,也有技術上的困難。

  新茶奉上,她開口問道:「公子今日來訪,有何要事?」

  「不知太太是否聽說壽王府發生的事?」

  「聽說了。」

  事情發生不久,賀大娘就派人過來傳話,說皇帝賜婚,阿芳大膽拒絕,還當面與皇帝對嗆,若不是沒人拿盧氏當阿芳的母親看,恐怕她會蹲在牢裡數饅頭,罪名是教女不當。

  她正想走一趟壽王府,看看有沒有辦法改變皇帝旨意,雖然她只是個平民百姓,是條天外飛來的穿越靈魂,但阿芳是她的女兒,她願意盡最大的努力為女兒謀幸福。

  「太太有沒有想法?」阿六這是病急亂投醫了,能找的人大伙兒都分頭找過,但下文都……他也疑惑自己來這裡干什麼,難道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婦人能幫得上忙?

  「先告訴我,世子爺和阿芳現在狀況怎樣?」前輩子她是主管,習慣掌握情況、一一分析後再作出決定。

  盧清華的態度讓阿六吃驚,似乎仿佛好像是她真有那麼幾分本領。

  「世子爺跪在御書房前求情已經一天一夜,皇帝依然不松口,小順子公公往壽王府傳話,現在王爺已經進宮,但世子爺與梁雨歡、鐘姑娘和二皇子的婚期已經定下,下個月初五,兩樁婚事同日進行,不會更改了。」

  這麼快,皇帝在想什麼?

  怎麼說,堂堂二皇子、壽王世子的婚事斷無決定得如此草率之理,就算皇帝心中已有定見,下了賜婚旨意,但籌辦起來也得要大半年時間,哪能如此倉卒舉行?所以問題出在哪裡?

  一府裡兩個女兒同一天舉行婚禮,在古代……這種情況合理嗎?

  「阿芳呢?我聽說,你是世子爺指在阿芳身邊保護她的?」

  「是。如今鐘姑娘被關在安平王府,不得輕易進出,聖旨下,兩位姑娘備嫁,王府裡忙亂成一團,鐘姑娘想找機會逃跑,可皇上在姑娘的屋裡、屋外派上幾十個人守著,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鐘姑娘帶走,阿六沒這本事。」

  她找到不合理處了,古代籌辦樁婚禮是大事,這裡沒有宅急便,沒有良好的交通運輸和機械制造,光是操辦嫁妝、嫁衣就是大工程,所以把兩個女兒安排在同一天出閣,目的為何?

  再者,皇帝為何鐵了心要阿芳嫁進皇家?

  因為她聰慧可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媳婦人選?她可不認為,自小在鄉野長大的鐘子芳,想打進上流貴婦圈根本是痴人說夢,這樣一個媳婦能替二皇子造勢嗎?大家不都說二皇子是皇帝最看重之人,既然看重,就不能輕易許個媳婦,一個不小心二皇子妃是要當國母的,所以皇帝此舉不合理……

  不行,掌握的狀況太少,她需要更多的資訊才能確定下一步方向。

  「阿芳狀況還好嗎?她……傷心欲絕嗎?」言下之意是她有沒有哭死哭活,成天鬧著上吊?

  「沒有,鐘姑娘心裡清楚得很,她正在想辦法抗爭。」

  「抗爭?」盧清華揚起眉眼,這年代的女孩子能想到什麼辦法違抗聖意?「她做了什麼?」

  想到這裡,阿六忍不住想笑,越發欣賞這個小丫頭了,不枉費他家主子喜歡她一場。

  「她被架回安平王府第一天,便向屬下要了點藥粉,隔天全身長滿紫斑,她將謠言傳得滿府皆知,道是梁府大小姐身患隱疾。」

  盧清華微微一笑,這丫頭有意思。「然後?」

  「皇上派姜御醫過府。」他嘆氣道:「姜御醫的醫術極好……」

  「火眼金睛,三兩下就看出阿芳在搞什麼鬼?」

  「是,這場戲是白演了。」

  「也不算白演,至少讓所有人曉得她對這門婚事不滿意。」那丫頭是想把事情鬧到二皇子那邊吧?如果對方是個傲氣的,也許能在皇帝跟前使上力。「後來呢?」

  「後來鐘姑娘做一些不著調的事兒。」

  「多不著調?」

  「姑娘畫了張自己的畫像,貼在牆壁上,屋裡屋外供上白菊花,桌上還擺了香爐、水果,門口貼兩道符紙,寫著:本人已歿,有事燒香。擺明誰也不見。」

  「最有趣的是,畫像很糟,看不出來像誰,她還在畫中人胸口寫上:“鐘子芳本尊”。

  胡鬧成這樣,她也算奇葩了,主子就是因為她這樣鬧,決定既然要鬧索性鬧大一點,干脆進宮去跪皇帝。」阿六止住笑意後才又續道:「鐘姑娘不見任何人,也不吃東西,她說這是絕……」

  「絕食抗議?」

  這丫頭以為自己是反對黨領袖,還是在進行飢餓三十活動?盧清華搖頭,這法子太蠢,除非她有本事鼓吹成千上萬人陪自己一起絕食,才會有影響力,否則自焚效果更好。

  不過這招……盧清華笑開。要不是穿越的機率比中十億大樂透還低,她會以為鐘子方是同路人。

  「對,華恩公主找她談了整整三個時辰。」

  阿六的話又讓她尋出蛛絲馬跡。

  二個時辰?這種事有什麼好談,皇帝發話,只能乖乖照做,又不是親生娘親,難不成還會耐心勸說?阿芳真不從,把人給強押上花轎不就成了,所以……華恩公主對這兩門婚事,也不全然歡喜的?

  太好了!敵軍陣營中有「人在曹營心在漢」分子,這場仗,有機會贏。

  「阿六,既然王爺進宮,世子爺應該會很快回來了,你讓他來見我一面,盡快!」

  阿六看她一眼,不明白為何,但他在她眼裡看見上位者的威嚴,不自覺地臣服了。

  「是,我馬上傳話。」

  兩天沒刮胡子,上官肇澧有些狼狽,他眼底掛著紅絲,但臉上無半點倦容。

  盧清華不欲露出手中牌,她緩聲問:「世子爺覺得御書房前求情,有用?」

  「沒用。」

  「既然如此,世子爺為何要做這些無用之功?」

  他望向她,隱約覺得經過一回生死關,印像中那個柔弱婦人不同了,雖然還是同樣的一張臉,但篤定自信的目光表情讓人感覺……不是同一個人。

  「雖是無用之功,但今日之事傳出去,有些台面上不好說的話會在台面下流傳,或許二皇子會對此有些想法。」

  看來,這兩個人還真是想到同一處去了,他們不要名聲,全豁出去了。

  「雖然阿芳現在是安平王和華恩公主之女,婚姻大事該由王爺作主,但阿芳畢竟是民婦所生,我不會放任別人糟蹋她的幸福。民婦有幾句話想問世子爺,還請世子爺幫個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話見外了,阿芳的幸福與我綁在一道,如今不是我幫鐘三嬸,而是鐘三嬸在幫我,如果您有任何想法,還請示下。」

  盧清華直指重點,問:「二皇子真如外傳所言,是皇帝欲取太子而代之的人選?皇上是否對安平王府有疑,想測試其忠心?對皇帝而言壽王府是個怎樣的存在?威脅還是信任?」

  她的每句話皆是一針見血,聽得上官肇澧心驚膽顫。她……真是那個足不出戶的婉約婦人?

  見他久久不語,盧清華問:「我這話不好答?」

  他搖頭,一一作答,「二皇子不是皇上心目中的那位,二皇子也不會做此想像。」肇衡與肇陽兄弟情深,雖然表面上表現得很「不熟」,但那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防範莊皇後心思。

  「為什麼?聽說他廣納賢才,行事有則,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

  見鐘三嬸望著自己,目光像是會透視人似的,不給他說謊機會,但這個答案……不好回答。

  盧清華看他面有難色,腦子轉過兩圈,一個有才、有能又有賢名在外的皇子,為什麼不是皇帝心目中的人選?聽說他的親生母妃還是皇帝的心頭寵,既然如此有什麼理由……現代人的邪惡念頭浮上來。

  「世子爺不好說,那麼我來猜猜,倘若我猜對了,世子爺點頭便是,答案是我猜出來的,與世子爺無關。」

  上官肇澧苦笑,這種答案一個深閨婦人怎能猜得出,但既然她這樣講,他自然應下。

  「鐘三嬸請說。」

  「二皇子不育?好男風?對女子的靠近覺得惡心?」

  她每問一句,上官肇澧雙眼便不自覺的瞠大一點。怎麼可能……竟讓她猜對了?

  他的表情給足答案,盧清華知道自己蒙對了。其實這並不難,當皇帝的需要多方面的「能力」,坐在龍椅上需要能力、躺在龍床上更需要,一顆無子西瓜怎能坐穩那寶座?

  第一個答案純粹是陪襯,因為二皇子妃早育有一女,足見他的精蟲品質應該算正常,既然如此,滿院子的女人怎麼下不了崽?不就是對那檔子事不感興趣嘛!

  很顯然地,那是個尚未出櫃的男人。

  她沒等上官肇澧反應過來,又道:「是不是這件事原本隱藏得好好的,最近卻有謠言傳出,所以皇帝急了,急著在還能控制的狀況下替他誆回一門親事?

  「這門親原是為二皇子作主,恰好皇帝撞上你和阿芳的事,便將計就計來個錯點鴛鴦譜,偏偏你們又“鬧騰得厲害”,皇上“一怒之下”便有了下個月的婚禮?這份倉卒原本為的是二皇子,可外頭人說起都會認定是你和阿芳鬧得太凶導致的後果,對嗎?」

  上官肇澧越聽越心驚,她想出來了,她竟然能夠想到?自己不過是仗著對皇帝的心思有幾分了解,再加上對師祖的信任,相信師祖與皇帝的密議中肯定會幫自己和阿芳講話,這才訂下這計劃。

  但這不過是自己的猜想,連鐘凌都不曉得緣由,只是臨分別時兩人異口同聲的一句「鬧騰」便做了,沒想到……

  盧清華微翹嘴角,果然是不能說的秘密啊!

  她就想,皇室婚禮何其慎重,怎能這般急就章,有兩個不懂事的孩子擺在前頭鬧,這份著急也就說得過去了。

  「安平王府在本朝也算有勢力的,莊家倒台之後,皇帝對那些野心勃勃的朝臣肯定有幾分忌憚,只不過安平王娶的是自己一向疼愛的皇妹,鏟除他於心不忍,卻又忍不住想試探他的心思,因此便設下這個試驗,如果安平王心甘情願遵從聖旨,將外室女嫁給二皇子,擔著嫡女不被丈夫喜愛的風險,硬將嫡女嫁與壽王世子,那麼皇上便可多予些信任。倘若情況相反,安平王府恐怕就不會像過去那樣深得帝心,對不?

  「可這樣子做,世子爺肯定不依,必定鬧騰得更厲害,然而皇帝很清楚世子爺的行事手法,他抓准你的性子,確定以你的本事總會有辦法在迎親當天把阿芳給抬進壽王府。

  「所以不管結局是哪一個,皇帝都穩占贏面,反正二皇子娶誰都無所謂,都只是晾在後院不會多看一眼。皇上想看的是結果——安平王是否對他忠心耿耿,是否甘願賠上兩個女兒的終身?如果世子爺成功,梁雨歡嫁給二皇子,那可是安平王的正牌嫡女,日後二皇子得到岳家的幫助只會更多不會少,如果世子爺失敗,更能證明皇權高高在上,任何人都不能違抗,對嗎?」

  一段話結束,盧清華定眼對上上官肇澧,看得他心發虛。一個對朝堂之事不甚了解的盧氏竟能推敲出這許多結論,太可怕!

  盧清華看見他心服口服的表情,莞爾,很熟悉的崇拜表情,在她當女強人的那些年,有多少小男生用這樣的眼神凝視自己,要不是把持得住,她家女兒早就有個嫩爸爸。「世子爺,你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我已與二皇子商議,倘若事出意外,錯配良緣,絕不會讓半句怨言流出。」意思是,他們已經私底下做好協議。

  「可你認為,皇帝會為這麼點小事耗費心思?婚事嘛,自然是要成人之好,皆大歡喜,皇帝何必同你們這些小輩鬧情緒,萬一堅持出兩對怨偶豈不是造孽?世子爺可知道,下個月初五除了世子爺打算鬧點事之外,皇上有沒有其他成算?」

  這下子,上官肇澧再也說不出話了,這事太機密,半點風都不能透,於是他只好垂下頭,保持沉默。

  看著他的沉默,盧清華搖頭,又是另一個不能說的秘密,這皇家啊,從來不缺秘密。

  「行了,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打算多攪和,我只想問,方才我推敲出來的事情你認同嗎?」

  「是。」

  「你之所以認同,是因為皇帝透過口風,還是你根據經驗憑空猜測?」

  「我猜測的。」

  「有幾成把握?」

  「五成。」

  「那好,我來想個辦法,測測不確定的那五成,如果測出來帝心與咱們所想無異……」

  她停住話,轉頭看他。

  上官肇澧抿唇道:「既然皇帝心胸寬厚,能夠容忍肇澧胡作非為,肇澧自該有所回饋,替皇上把事情給辦得圓滿周全。」

  盧清華笑開,很滿意有麼個聰明上道、不拘泥的女婿。

  事情解了一半,她松口氣,道:「真搞不清楚,一件簡單的事何必要這樣彎彎繞繞,教人猜不出緣由,直說不好嗎?」

  皇帝在壽王府鬧的事可是讓所有長輩們心頭都蒙上陰影,肇澧還能猜到五成,她家阿芳肯定嚇得不輕。

  「皇上常說,年輕人得擔得起壓力。」上官肇澧嘆口氣道。

  盧清華覷他一眼。愚忠!不過這年頭沒這幾分愚忠,還出不了頭!

  她聳聳肩附和道:「也是,雞蛋從外面打破是食物,從裡面打破是生命,而人生從外面打破的是壓力,從裡面打破是智慧與成長,吃過的苦、受過的累、經歷過的風霜,都是幫助人們長大的形式。」下意識地,她把慣常用來勉勵年輕人的話說出口。

  倏地,上官肇澧整個人的表情不對了,他凝目望著她,眼角微抖。有可能嗎?會嗎……

  是嗎?

  他深吸氣,鼓足勇氣問:「鐘三嬸,可否請教您一件事?」

  「什麼事?」

  「您認識鐘凌嗎?」

  鐘凌?!

  這會兒,輪到她的表情給足了答案——她認識,絕對認識!

  上官肇澧急著接話,「您可知道有個地方,那裡的人出門不坐馬車,只搭捷運?那裡的孩子都會說上幾句中英日韓法語,卻不會解釋《三字經》?您知道什麼叫性別歧視、職業歧視?你曉得熱空氣往上、冷空氣往下、地球是圓的不是平的,以及地心引力……嗎?」

  盧清華倒抽氣,嗓子發出顫音,問:「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鐘凌,凌晨的凌,她的母親生她的時候是凌晨三點,整整痛一個白天加大半個黑夜,她母親說這麼拚命把女兒生下來,如果女兒不孝順,就要把她剁成肉醬喂狗。」

  面具脫下、偽裝不見,淚水沿著盧清華的臉龐滑落,她吞下哽咽,問:「你可以告訴我,鐘凌在哪裡嗎?」

  不意外,上官肇澧被安平王府拒於門外,看來梁玉璋是鐵了心,非要謹遵聖旨,照皇帝的心意去做了。

  盧清華與上官肇澧對望,淺淺一笑,原就美貌驚人的她如今增添了自信,儼然是個高高在上的貴婦。

  她不遞名帖,只對門房道:「麻煩轉告王爺或公主,盧清華來訪。」

  盧清華?這是哪號人物?沒聽說過呀,可她那通身高貴氣度是模仿不來的,猶豫片刻,下人終究不敢得罪,趕緊往裡頭報訊。

  他們沒有等待太久,便有人恭敬來請。

  盧清華領著上官肇澧一起進門,那來請人的管事嬤嬤面有難色。

  盧清華道:「世子爺與阿芳是義兄妹,如今做哥哥的來看看妹妹,難道還不允了?這話擺到皇上面前講都說不過。」

  「可是王爺……」

  「王爺那裡有話,我擔著便是,算不到嬤嬤頭上。」她不輕不重幾句,將話題揭過,兩人一起往府裡走。

  才到園子前,就見梁雨歡匆匆迎面而來。

  看見上官肇澧,她羞澀得一張臉龐紅通通,幾乎都能擰出血來,可再羞澀,也鎮不住想見見心上人的心思,於是她擺脫嬤嬤、丫頭,一個人衝到園子裡。

  她又氣又樂,不要臉的梁子芳,膽敢和她搶男人?!那日話應得多爽快啊,害她當真以為梁子芳會替自己牽線,沒想到……假的!

  梁子芳那人,臉上甜,肚子裡一片黑,當著她的面說要玉全,暗地卻偷偷勾引肇澧哥哥,如今皇上都下了賜婚聖旨了,要玉成她和肇澧哥哥的好事,哪曉得她沒臉沒皮的,竟敢鬧將起來。

  幸好大事底定,梁子芳再哭再鬧、再想上吊也改變不了事實。梁雨歡越想越得意,這些日子繡嫁裳繡得指頭都長繭子了,她也不介意。

  「肇澧哥哥,你來看我嗎?」她飛撲過來,就要扯上上官肇澧的手臂。

  發現這陣仗,盧清華往旁退開一步,候在一旁看好戲。

  上官肇澧寒著臉,在她的手橫插過來時飛快閃開,口氣裡都是鄙夷,「梁姑娘自重。」

  梁雨歡委屈地噘噘小嘴,柔聲道:「肇澧哥哥,你在生我的氣嗎?」

  「在下與梁姑娘素不相識,何來生氣之說?」鄙夷、輕蔑,他的口吻結了冰。

  「怎會素不相識?皇上賜婚,將雨歡配給肇澧哥哥,你這樣說話太傷人。」她越說越小聲,平日的囂張跋扈全然不見,只余嬌憨的小女兒情態。

  「梁姑娘難道不曾聽說,本世子跪在御書房前求皇上收回旨意?」他俯視看著她,高高在上的表情仿佛她是入不了眼的小婢女。

  「什麼?」她的語調不自覺地上揚,「肇澧哥哥怎麼可這樣對待雨歡?」

  「女子閨名豈可向外男道?梁姑娘真是好家教。」他輕嗤一聲。

  「肇澧哥哥不是外男,是雨歡的未婚夫婿啊。」她想不透,自己明明處處樣樣比梁子芳強,為什麼他看不上她?

  「此樁婚事我不認,梁姑娘還是別放太多心思才好。」

  「怎麼能不認?這是聖旨啊,難道你敢抗旨?」

  「婚姻乃終身大事,豈能兒戲?」

  所以他把皇帝的話當成兒戲?他、他……怎麼敢?梁雨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背挺直,驕氣上揚,她咬牙怒道:「不管肇澧哥哥心裡怎麼想,我們的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誰也不能說不,肇澧哥哥還是認命吧!」

  他的回答是一陣冷笑,冷得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他諷刺道:「還以為大家閨秀與眾不同呢,原來與那青樓妓女沒什麼差別,都是巴著男人不放的角色。」

  這話說得太重,十幾歲的小姑娘怎麼受得了,他分明是要把人給活活踩死,梁雨歡紅著眼,卻是傲氣更盛。「肇澧哥哥這全是為著梁子芳那個私生女吧?一個下賤的丫頭值得你放在心上?莫非是她手段不同一般,勾得男人魂不守舍?」

  「阿芳的手段哪有梁姑娘三分厲害,她還不敢一看見男人就撲上前去。」

  他就怕梁雨歡不鬧,她肯鬧再好不過,這安平王府裡裡外外不知道有多少皇帝眼線呢。

  「你竟然為那個不要臉的丫頭氣我?肇澧哥哥你沒搞清楚嗎?我才是安平王“名正言順”的嫡長女,才是你日後“名正言順”的嫡妻!」她用盡力氣強調名正言順四個字。

  她的強調引來他更深的鄙夷。「名正言順?梁姑娘只要這個?那簡單,既然如此梁姑娘就嫁吧,反正壽王府別的不多,空屋子倒是不少,倘若梁姑娘與佛有緣,本世子倒是可以先做布置,置一觀音、添上香爐,再擺上十幾部佛經,既可以讓梁姑娘消消戾氣,也可以助姑娘清心寡欲,反正嫁給本世子姑娘下半輩子是清心寡欲定了。」

  他的話夠清楚了:你有本事嫁進來,本世子就有本事讓你變成活寡婦,名頭本世子給得起,其余的?作夢去!

  盧清華輕笑道:「強扭的瓜不甜,梁姑娘還是想想清楚,該嫁不該嫁?」

  梁雨歡目光一轉,這才發現旁邊有人,她遷怒問:「你又是哪裡來的……狐狸精!」最後面三個字,是她在看見對方的長相後補上去的。

  盧清華未開口,上官肇澧便搶在前頭說:「她是我的岳母。此生我只認阿芳為妻、只認她的母親為岳母,其余閑雜人等本世子不看在眼裡。」

  他微扯雙唇,眼角余光掃向花園一角,安平王與華恩公主的身影落入眼底。

  「上官肇澧,你膽敢這樣對待我?!我爹是安平王、我娘是華恩公主,我是皇上賜婚給壽王世子的妻子,我的身分高高在上!」

  「皇上管得了賜婚,可管不了壽王府後院,你爹是安平王、你娘是公主與我何干?難道你耳朵不好使聽不見我說的話?那我再說一次!此生我只認阿芳為妻,認鐘太太為岳母。」

  梁雨歡狂怒,揚起手就想往上官肇澧臉上打去,只是硬生生被他的眼神給嚇退,於是手伸在半空中,形成一副尷尬的畫面。

  「鐘太太既然到了安平王府,怎麼不進廳裡坐坐?」華恩公主的聲音揚起,目光一轉,身邊的嬤嬤快步走到粱雨歡身邊,強拉她回屋。

  盧清華轉身,視線接觸到梁玉璋時,他一震,幾乎站不穩,心頭一陣慌,眼神卻是再也轉移不開。

  她沒死?她又逃過一劫?還以為此生再沒有機會親口向她說一聲抱歉,沒想到……上天竟厚待自己至此。

  清華和他印像中的模樣相疊,她沒有半點老態,比起這些年與後院的侍妾姨娘鬥法的華恩公主,看起來竟像是年輕了一輪,她本來就清新美麗,如今一看,風華更勝當年。

  不光是他,華恩公主在看見對方時亦是吃驚不已。

  她不是死了嗎?十幾年前她僥幸活命,可去年都已經墜入山谷了,怎麼還能死裡逃生?

  難道她是九命怪貓?

  方才下人來報,說盧清華來訪,她還以為是誰惡作劇,沒想到竟是真的。

  她曾經想過,盧清華鄉居多年,日夜操勞、風吹日曬,必定早與一般農婦無異,肯定容貌憔悴、言行粗鄙,沒想到……她不願意用雍容華貴來形容對方,但盧清華自信自若的氣度讓她找不到更適合的字句。

  頓時,華恩公主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

  她恨丈夫的目不轉睛,殊不知自己的目光也離不開對方,盧清華的臉像是冬日陽光,教人舍不開離開。

  「問王爺、公主安。」盧清華屈膝為禮,態度謙和但並不卑微。

  梁玉璋激動得說不出話,華恩公主心頭暗恨,可不得不開口,「請鐘太太移步。」

  言畢,她站在丈夫跟前,一個凌厲的眼神提醒他別失態。

  盧清華把一切看在眼裡,不過卻是視而不見,輕言淺笑道:「王爺、公主先請。」

  梁玉璋回過神,急急往大廳走去,華恩公主一聲「鐘太太請」,隨行在後。

  她口口聲聲鐘太太,意在提醒丈夫這個女人早已掛上他人姓氏。

  盧清華不在意,點點頭,悄悄給上官肇澧使個眼色,他會意,在走過幾步之後,身子一竄,不見蹤影。

  他今日身負重任,腳步加快,心情卻是輕松,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運的男人,能夠擁有一個特殊的妻子已屬不易,還能有一個如此特殊的丈母娘,老天爺待他何其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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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10: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三家姻緣兩家怨

  大廳中,三人坐定,盧清華看著久久不言語的夫妻倆,先行開口道:「今日來訪,是民婦逾越,阿芳已是安平王府的嫡長女,照理說她的婚事與民婦再無半點干系,只是生養她多年,有些話身為母親不得不說。」

  「清華,對不起,我欠你一句道歉,當年之事全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梁玉璋根本沒聽見她說什麼,只是心急地掏出儲在胸口多年的話。

  當年之事,本就是王府後院的女眷傾軋惹出來的禍端,倘若沒那件事,她本該與玉驥成為人人羨慕的夫妻,但事發後她非但沒有哭鬧喊冤,反倒感念老安平王、王妃的收養之恩,把委屈忍氣吞聲。

  誰知道她的百般忍讓,沒換來平安卻換來公主的追殺,這件事在他心底是道過不去的坎兒。他以為她早已被害死,沒想到兩人還有機會再見面,他不禁感謝上天,讓他還有彌補的機會。

  一句「清華」本是忘情,卻引來華恩公主一陣心絞痛,他說「當年之事全是我的錯」、他向她說對不起,那是不是代表他知道當年買凶之人是誰?

  心發虛,做錯事的人最害怕塵封往事被掀開,如今盧清華就在眼前,她能不心驚膽顫?

  但盧清華沒理會梁玉璋的歉意,自顧自地講下去。「王爺很清楚,外子是個實誠、良善、忠厚、可靠的男人,他把阿芳當成親生女兒教養,十幾年下來阿芳早認定自己是外子的女兒,認定自己是個鄉下丫頭。她的心不大,只想尋個像外子那樣的男人,安穩過一輩子,她沒想過會出現這樣一樁婚事。」

  她的話讓梁玉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這是怨上自己了,如果他不強認子芳,豈會有今日的麻煩。

  但華恩公主對丈夫的沉默不滿,王爺肯認梁子芳是她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多少女人想進王府大門還不得其門而入呢。冷笑,她反唇相稽,「難不成堂堂二皇子還配不上你的女兒?」

  她忿忿難平,這天底下的好果子全落在梁子芳兜裡,還一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算什麼呢?得了便宜還賣乖!盧清華這委屈是裝給哪家的男人看吶!

  公主的態度給盧清華交了底,她再度蒙對,華恩公主確實對親事不滿,確實相信二皇子將會入主東宮,比起上官肇澧,確實更屬意梁雨歡嫁給二皇子。

  她忽略華恩公主的怒氣,續道:「在鄉下長大,阿芳為人真誠,性子不善於虛偽作假,所言所行均出自本心,她沒有手段心計,她不懂得爾虞我詐,王爺和公主都是聰明人,難道當真認為這樣的孩子適合後宮?」

  她不說二皇子府卻說後宮,等於默認了華恩公主的認定——二皇子將入主東宮。

  莊皇後的病一天天沉癇,沒有皇後作主,太子頻頻犯錯,大家嘴裡不說,可誰不明白四皇子「重傷在床」是誰的傑作,太子被廢確實是早晚的事。

  「這是我的疏忽,我會尋個嬤嬤好好教子芳規矩。」梁玉璋補救道。

  盧清華失笑,他這是掩耳盜鈴,不敢面對現實啊。

  好吧,既然要各說各話,就來吧!

  「世子爺曾經落難,長居秀水村,與鐘家成為多年鄰居,從小兩個孩子的情分便不同一般,若沒有後來這些事,兩個孩子早該結成連理,只是如今……

  「拋去此話不說,阿芳性子倔、不肯服輸,否則怎能在她爹過世之後撐起家業,開立兩家鋪子?倘若王爺、公主非要逼她嫁給二皇子,民婦敢斷言,往後安平王府不但無法從二皇子那裡討得了好,恐怕也會同時得罪壽王府。」

  「你這是恐嚇?」華恩公主臉色數變,口氣裡增了凝重。雖然她也明白對方不是虛言恫嚇,但話從盧清華嘴裡說出來,聽著就是教人不滿。

  「豈敢,民婦不過是說道理罷了,難不成王爺、公主希望結親不成反結仇?」

  「就算是結仇也結定了,道理大不過皇命,皇上怎麼說,咱們王府只有照做的分兒。」

  只是華恩公主盡管說得篤定,不過臉上不掩失望。

  公主那裡說不通,盧清華掛起滿臉的「茫然無助」望向梁玉璋。

  身為女強人的她本是不屑用這一招的,不過這時代的雄性動物有強烈的大男人性格,她身有強大的武器卻棄之不用,這更是身為女強人不屑做的事。

  「王爺,當年清華無辜,將一生幸福埋葬,雖認命但不無遺憾,如今怎舍得女兒再重蹈覆轍?但願王爺成全,想個法子請皇上收回旨意吧。」她把楚楚可憐演繹得淋漓盡致。

  華恩公主哪見得了盧清華這副模樣,她咬牙切齒,恨不得衝上前賞狐狸精兩巴掌。

  見盧清華終於正眼瞧了自己,梁玉璋急道:「清華,我也明白這兩樁婚事確實不妥,不過如今聖旨已下,再無轉圜余地。」

  他何嘗不苦惱,肇澧鬧成這樣他也想退縮了,只……皇帝哪是好說話的?

  「想必王爺、公主很清楚世子爺的態度了,那也是個孤傲難馴的性子,倘若非將梁姑娘嫁進壽王府裡,身為父母親怎麼舍得?」

  可不是嗎?歡兒的脾氣像頭倔驢子,世子爺又是個極盡刻薄的,碰面才多久工夫,兩人就要掐起架來,成親後天天處在一塊兒能不出事?比起肇澧,她更中意二皇子,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可事已如此,還能怎樣?華恩公主心裡也愁著。

  盧清華垂下眉睫,再抬眸時,眼底閃著淚光。「清華知道這是強人所難,可今日之事是王爺虧欠民婦的,還請王爺為清華、也為阿芳盡一份力氣。」

  「賜婚豈是兒戲?聖旨已下,事無轉圜,身為父母也只能好生勸告她們,嫁出門後安分過日子罷了!」梁玉璋已經認命。

  盧清華閉了閉眼睛。還是說不攏?行,山不轉路轉,動之以情無用,便嚇之以威。

  「我不知道梁姑娘性情如何,但我生養的女兒怎樣還是有幾分明白的,讓她和二皇子好生過日子是甭想了,別給安平王府帶來禍事就是最好的結果,她那副小雞腸肚,人家待她好三分她便還上五分,若是人家對她不好……她也不是個輕省的,往後枕邊風一吹,若二皇子對王爺“另眼看待”,也請王爺、公主多多擔待。

  「只不過民婦千萬個想不通,為何皇上不將真正的嫡長女賜給二皇子?親上加親,不是再好不過的事,為何非要拆散壽王世子和阿芳,造就兩對怨偶?難不成是阿芳的身分更高,品性、才氣、智慧勝過梁姑娘甚多?」

  盧清華迎視公主,看見她滿臉憤恨。知道了,女兒是自己生的好,梁雨歡是冠軍,阿芳是!行唄?「不盡然吧。既然不是,能是為什麼?皇帝何其英明,怎會下這種沒頭沒腦、亂七八糟的旨意?」她滿臉的百思不得其解。

  梁玉璋和華恩公主心頭一緊,惡寒生起。

  是啊,能是為什麼?好端端的不親上加親,卻鬧得三家姻緣兩家怨?嫡女配壽王世子、外室女卻配給皇子,倘若婚事成了,臣民百官背後會怎麼說話?

  言官那枝筆連皇上都敢批,他們會不會倒因為果,認定安平王打了皇帝的顏面?肯定會,既然如此皇帝為何……

  皇帝是再好面子不過的,絕不會下這種胡塗旨意,既然皇帝不胡塗,他背後的目的是什麼?

  莊黨之事余波蕩漾,莊皇後病情加劇,太子被廢在即,朝堂上人人自危,就怕冠上的名頭,這樁賜婚會不會是……給他們這群權貴們一個提醒?

  要是他膽敢遵從旨意,將兩個女兒往壽王府、二皇子府邸送,這算不算在擴張勢力?算不算藉著聯姻結成黨派?

  梁玉璋想通了,皇上這是要安平王府擺出態度啊!

  見狀,盧清華微微一笑,她很滿意自己的引導,至於這引導是正確是錯誤,就得看看皇帝的反應了,待反應證實自己所想,計劃便該展開。

  隔天,梁玉璋上了奏折。

  子芳生母盧氏與其弟鐘子靜尚且存活人世,基於人情義理,應讓子芳回歸鐘家;既身為鐘氏女,便是平民百姓,怎能嫁與皇家子弟?

  安平王府嫡女梁雨歡性情驕縱且身患隱疾,不適合與壽王世子聯姻,但求皇帝撤消賜婚旨意。

  御書房裡,皇帝撫著青花瓷杯,細聽暗衛奏事。

  他低聲復述盧清華說服安平王的過程,越聽,皇帝臉上笑意越增。這女人是訴之以情、說之以理,誘導、恐嚇,樣樣招術全出籠了呀!

  她勾出安平王的驚恐,迫得他急上奏折,婉拒婚事。

  可惜她猜錯方向,雖然折子展現了梁玉璋無心結黨、赤膽忠心,讓他非常滿意,但無論如何他都要拐一名梁家姑娘當二皇子妃。

  難怪盧清華能教出那樣有趣、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原來母親就是這樣一號人物,有其母必有其女!

  「小順子。」皇帝出聲,貼身內監急忙上前。

  「奴才在。」

  「你說,倘若朕下一道聖旨,讓婚事照舊,盧氏還有什麼方法阻止梁子芳嫁給肇衡?」

  小順子看著皇帝滿臉的輕松愜意,也跟著笑兩聲,回答,「奴才哪裡想得出來,盧氏的古怪可不輸她女兒。」

  嘴上說著,心中卻暗道:皇上這也真是折騰人,明明有意思成全梁子芳和世子爺,偏要玩上這一出。

  「朕也想不出來,倒是有幾分期待。讓文大人進來,替朕擬旨!」

  三天後,聖旨再下,賜婚之事聖意不變,梁子芳既已入嗣為梁家女,斷無改變之理,何況她是女子非男子,鐘家有鐘子靜傳承香火即可。

  這道聖旨,讓盧清華和上官肇澧那不確定的五成確定了。

  皇帝確實要從梁家拐走一個女兒,在二皇子出櫃消息滿天飛之前,至於那人是阿芳還是梁雨歡都無所謂,否則不會任由肇澧在外面不斷鬧騰,制造他與阿芳「山無陵、天地合」的風言風語。

  盧清華本就不認為梁玉璋能起到什麼作用,幾個錯誤引導,引導出一紙拒婚奏折,其目的不過是為了確定自己所猜無誤。

  至於真要改變情勢怎麼能仰仗男人?比起他們,女人更有用。

  於是她再走了一趟安平王府,只不過,這回她密議的對像是華恩公主。

  亥時末,寧禧宮裡出現一名訪客。

  莊皇後已病入膏肓,她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往日的風華不復在,眼前的她如同一具干屍,只不過胸口還有微微起伏,證明人還活著。

  上官肇衡勾起床帷,靜靜看著床上的女人,冷笑浮上,下一瞬,目光轉為凌厲,像兩把刀子似的。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沉睡的女人驀然驚醒,迎上對方的視線,陡然心驚,仿佛有把生鏽的刀子在她的髒腑間不斷拉鋸,隱隱地痛、隱隱地加劇。

  「母後,兒臣來探望您。」字句恭謹,但上官肇衡的口氣卻帶著生硬。

  「你來做什麼?」虛弱無比的說完五個字,莊皇後喘息不定。

  「探望母後啊!」他在床沿坐下來,細長的手指輕輕畫過她手背突出的青色血管。「兒臣怕漫漫長夜,母後無聊,要不,兒臣給您說個故事好不?」

  「你走,我不要聽!」

  莊皇後試圖撐起自己的身子,但不過試了三、兩下便摔回床鋪裡,仰頭,她望著那張與梅妃相似的臉龐,胸口氣血翻湧,眼前隱隱發黑。

  「怎麼能不聽,這故事與母後有關系呢。」他身形僵冷,肩背微微佝僂,臉上的笑容封凍,又向莊皇後靠近兩分。「那天雪下得挺大的,我的母妃又懷上了,聽御醫說,那是個聰明活潑的小弟弟。母後知訊,氣得砸掉一支鳳釵,玉鳳凰硬生生斷成兩截,可惜了工匠的好手藝。

  「可母後為何這般生氣?哦,不過是道聽塗說了幾句謠言,立後自有祖先律例,父皇怎麼能隨意廢後,那是不可能的事啊。

  「偏偏母後信了,一杯鴆酒,奪走我母妃和弟弟的性命,一環扣著一環,設下天衣無縫的計策,母妃喊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你奪走她的性命,連同她的貞節一並毀去,心真狠!試問,兒臣的母妃做錯什麼,值得母後這般憎恨?

  「兒臣猜猜,是不是因為她知道當年母後生下的不是太子,而是一位公主?是不是因為她知道母後為了穩固那張鳳椅,混亂皇室血統?」

  瞬間,上官肇衡的臉在她面前不斷扭曲,幻化成魑魅魍魎,在她耳邊叫囂嘲笑,她害怕、恐懼,極力抗拒著心底傳來的徹骨寒冷,緊緊握住的拳頭掌心裡已是一片濡濕。

  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能知道?他竟能隱瞞這麼多年不教她知曉?這是何等心計,她竟教他給蒙騙了?眼前一切漸漸虛浮旋轉起來,胃翻騰得像在狂風中飄蕩的風箏。

  「好教母後明白,您強灌母妃鴆酒時,兒臣就躲在床底下,把你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那時候兒臣才多大?哦,七歲!七歲的孩子能懂什麼?記得什麼?偏偏兒臣就是記住了,兒臣那位皇姐可是國舅爺莊進成的三女兒?那女兒可養得好了,天生的美人胚子,和母後一樣琴棋書畫才藝樣樣不少,掌理中饋的本領亦是一把罩。當年,母後是想把莊三姑娘指給太子的吧?

  「可她的命怎麼就這麼不好呢?選秀前到廟裡進香,竟讓盜匪給擄了,幾個男人玩弄後變成殘花敗柳,返家三日便懸梁自盡。嘖嘖嘖,真是糟蹋,不過那幾位玩過莊三姑娘的匪人道,莊三姑娘美則美矣,辦起事來也不過如此,半點仙姿美感都沒有,還不如謫仙樓的名妓呢。」

  「是你!是你這黑心惡賊,你怎麼忍心……」

  噗地,莊皇後噴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衣襟,她想拉扯他,但上官肇衡一個輕閃,她整個人就滾落地面。

  「兒臣也想問,母後怎麼就忍心殘害我母妃,那可是一屍兩命。」他由上而下地俯視著她,劍眉緊蹙,面如寒霜,額頭青筋畢露,目光中透出肅殺寒意。

  莊皇後拚死撐起上半身問:「皇上知道太子……」

  「父皇又不傻,怎會不知道,莊家當真忠心耿耿?莊德文、莊進成當真只是愛財,於權勢無所爭?果真如此,怎會舍得把兒子送進宮裡?這還不算謀朝篡位,不叫作野心勃勃?

  「早在知道太子非父皇的骨血之後,父皇便看清莊家人的真面目,厚愛?看重?那不過是香甜美味的餌,勾得莊家上上下下全吞上一口,日後好斬草除根,否則春風盛,草又生,豈不是白費心血?」

  「好,很好……」除了這三個字,她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她如同被釣上岸邊瀕死的魚般,不斷地張口吐氣。

  「報應終於到了,有多少人死於莊黨手中、死於母後手中,你們當初做過多少惡事,如今就該還多少。父皇本想留著母後,親眼瞧瞧太子的下場,可兒臣等不及了,還請母後早一步上路,太子將隨後跟上。」

  語畢,他走往香爐前,投下一塊青色香塊,走出寧禧宮。

  不多久,香氣繚繞,趴倒在地的莊皇後深吸一口香氣,身上的疼痛仿佛減輕了幾分,於是她再吸一口、再吸一口、再吸一口……

  子時,莊皇後薨逝。

  上官肇遠狂奔而至,杖斃宮人無數,得悉母後死前上官肇衡進過寧禧宮。

  恨意染紅了他的雙眼,殺母之仇不報枉為人!

  他怒急攻心,不顧一切,在宮女、太監的眼皮子底下,大喊一聲,「鄭喬!」

  十月初四那晚的子時,安平王府鐘凌的院子裡,十幾個宮中侍衛並未松懈,婚禮在即,皇帝下令,絕不能出任何意外。

  夜深了,鐘凌卻睡不著,她走出房裡,侍衛們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任何人都能從她表情上看出來,這位新娘子對明天的婚禮有百般的不樂意。

  她並未走遠,只在院子裡繞圈圈,最後尋了個台階坐下來,仰頭望月,不過半個時辰,她突然大叫一聲,昏倒。

  事出意外,侍衛們齊齊衝上前,眾人走近,方覺得鐘凌身上散發出一陣香氣,香氣入鼻息頓時迷失心神。

  然而不過短短片刻,侍衛們已然恢復精神,鐘凌依舊躺在地上。

  侍衛隊長上前將她抱起,本想尋來御醫,但才剛進姑娘閨房,她已經清醒。

  同時間,一頂青色小轎從安平王府悄悄抬進壽王府。

  十月初五巳時,安平王府大門前、街道兩側聚集無數百姓,所有人都想看安平王一日嫁二女的熱鬧場景。

  百姓們都聽說了,辰時,壽王府的花轎上門抬新娘,巳時,輪到二皇子府邸的花轎進門。二皇子娶的安平王義女,而壽王府迎的是華恩公主的親生女兒。

  華恩公主就這麼個女兒,嫁妝肯定不比當年公主嫁進安平王府時差,那時是風風光光的一百二十八抬呢,如今怕也不會少於當時。

  只是……辰時都過了,怎地壽王府的花轎遲遲不來?

  「會不會壽王世子鬧別扭,不肯上門迎娶?」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問。

  「鬧啥別扭?今兒個可是娶親的大好日子,想挑事也得看時間。」

  「聽說壽王世子想求娶的是安平王的義女,為此還在御書房裡跪求皇帝,想求皇帝老子賜婚呢。」

  「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啊?」

  「這事兒鬧得挺大的,滿京城上下有幾個人不知啊,前幾天壽王世子還在品味閣喝醉大鬧,說他不娶呢!你看,今兒個怎麼這麼多人圍觀,大伙兒不就是來看看世子爺敢不敢抗旨。」

  「他真要不上門,安平王和公主得有多丟臉?」那可是公主的正牌嫡女。

  「沒辦法,青菜蘿蔔各有所愛,世子爺喜歡的就是義女嘛,嫡女身分再高也沒用。聽說兩人是在世子爺落難時立的交情,偏偏皇帝棒打鴛鴦,硬要拆散兩人。」

  「皇帝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豈不是遭人埋怨?」

  「肯定義女模樣太好,皇帝舍不得給世子爺,硬要留給自家兒子,當爹的誰沒有幾分私心?」

  「那姑娘真有那麼好?」

  「沒那麼好的話,怎地皇帝惦記上了,非要和壽王搶媳婦?」

  「這我可不明白,倘若我是皇帝,怎麼挑也得挑公主的女兒啊,不說親上加親,就是身分也高上一等。」

  「誰不是這樣想的,可聽說安平王的義女不但長得比仙子更美,還是個有能耐的,吟詩作畫樣樣難不倒她。」

  「不只不只,聽說她唱歌比黃鶯還好聽,她彈琴的時候連樹上的小鳥都不敢出聲呢。」

  「為啥不敢出聲吶?」

  「自慚形穢唄。」

  混在人群裡的皇帝聽到這裡忍不住失笑,衝著小順子道:「知道什麼叫作以訛傳訛了吧!」

  小順子搖頭。這位鐘太太牛皮吹得太厲害,謠言滿京城上下亂傳,現在哪個人不說皇帝同壽王搶媳婦,搞得壽王世子像個丟了娘子的可憐蟲似的。這一招若是惹惱皇帝,日後尋她女兒的碴,也不要多,就讓她當眾作上七、八首詩,到時看她怎麼下台?

  小順子還沒回話,花轎就上門了,迎親隊伍裡白馬背上沒坐著新郎官,換言之,上官肇澧還真是同皇帝杠上了?

  皇帝皺眉。這家伙果真不管不顧,連面子都不給?!

  緊了緊拳頭。好啊,這死小子,本想成全他一片心思的,行!朕就擔了那罵名,同你搶媳婦來著。

  小順子苦了雙眉。世子爺沒收到他的信兒嗎?他在信裡讓世子爺寬心,說皇上已經做了安排,定會教他抱得美人歸,讓他別瞎折騰。到底是信沒收到,還是世子爺不相信自己的話,小順子皺起一張老臉皮,望著皇帝臉上隱隱生起的火氣。

  不久,花轎進門、花轎出門,一百二十八抬分量足夠的嫁妝出了安平王府,百姓在驚訝聲中送走壽王府的新娘,走到街底轉個彎,不多久就看不到蹤影了。

  一會兒之後,又來了一隊迎親隊伍,百姓們讓二皇子的花轎給迷花了眼,沒人發現前頭那已迎了新娘的隊伍不往壽王府的方向走,反而繞了個圈,朝二皇子府後門抬去。

  再過不了多久,安平王義女的花轎也出了王府大門,嫁妝果然差了許多,就六十四抬,比起公主的女兒可差得遠了,怪公主?可誰沒有私心,誰有好東西不會緊著自己的女兒。

  眼看嫁妝一抬一抬從眼前經過,鞭炮聲響過一串又一串,迎親隊伍遠去了,百姓這才散開。

  皇帝沉著臉,道一聲,「回宮吧!」

  他鬧不清心裡那份感覺是什麼?是知道肇澧這小子不敢在他這皇帝眼皮子底下耍花槍,只好拗著性子給梁雨歡難堪,而感覺勝利得意?還是覺得到頭來盧氏鬧了一大圈,結果不過爾爾,心頭有些許失望?

  小順子哪敢多話,乖乖跟在主子身後離開,但才走了沒多久,暗衛飛奔而至,在皇帝耳邊說:「主子,梁子芳的花轎出事了!」

  「出事?!」當中有那個臭小子和盧氏的手筆嗎?

  太好了,果然沒有教他失望!

  暗衛看著主子的表情,滿腦子狐疑浮上,梁子芳的花轎出事,主子怎麼高興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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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情話夜綿綿

  喜房裡,紅紅的燭火在燃燒,大大的雙喜字貼在門窗上,入目的一切都是紅色的,喜氣洋洋的紅透人心。

  門打開,早已洗淨頭臉的鐘凌抬起頭,她以為進門的會是澧哥哥,卻沒想到會是娘親。

  強壓下心中澎湃的心潮,她說不出話來,笑得近乎痴呆。

  澧哥哥已經告訴她,她娘親的身體裡住著她前世老媽的靈魂,穿越後再重逢,見面的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說「嗨,歡迎加入我的世界」?還是說「歡迎光臨」?

  不知道耶,她只會傻笑,笑得像個白痴一樣。

  鐘凌沒說話,還是一個勁兒的笑,直到她家老媽再也忍不住,像過去那樣兩手橫胸,一臉看不慣下屬的女強人表情。

  盧清華輕嗤一聲,看不下去的手指頭往女兒額頭戳去。「傻笑什麼?都活過兩輩子了,還是沒有半點長進,每次碰到興奮的事就變成這副樣子,怕別人不知道你腦袋不好使嗎?」

  久違了,老媽親切的叫罵聲!

  鐘凌控制不住了,她撲上前,一把抱住盧清華,緊緊扣住兩只手,淚珠子大顆小顆拚命往下掉。

  「老媽,謝謝你來,謝謝你沒有讓我孤軍奮鬥,謝謝你又當我一次老媽……」

  她哭得亂七八糟,也講得亂七八糟,但這些亂七八糟的真心話,卻也讓她的老媽酸了鼻子。

  這個笨女兒,到底要她操多少心啊?

  盧清華抱著女兒輕拍幾下,道:「你就是光長腦殼不長腦漿啊,把你一個人丟過來,我能放心?這不,巴巴的趕過來給你擦屁股了。」

  生兒育女就是造孽,孽造得太多連輪回都不敢隨便,瞧,她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死了不敢上天堂、不敢入六道輪回,就因為自家女兒跑錯地方,害得她不得不一路追過來。

  「你怎麼會穿越的?」鐘凌松開她急問。

  「你呢,怎麼穿的?」

  「不知道,一醒來就變成鐘子芳了,胡裡胡塗的。」

  「我也是,一醒來就變成盧清華,可見得穿越本來就是件沒道理、沒科學、沒得論證的胡塗事,不談了。」

  「好,不談,老媽,安平王府那邊怎樣了?」

  「你想知道什麼?」

  「你們把我偷運出來之後呢?肯定有人頂替我上花轎,我到澧哥哥的喜房來,那梁雨歡呢?和二皇子湊成對?王爺和公主沒有氣壞?」

  「王爺有沒有氣壞我還真不知道,不過今天偷龍轉鳳這碼子事要是沒有公主幫忙還真辦不成,反正梁雨歡能夠嫁給二皇子她樂見其成。」只不過日後知道女婿偏好男風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悔不當初?

  「怎麼說?」

  「我與公主背著安平王密議,原該在辰時出現的壽王府花轎子不會到,所以第一頂到的轎子是二皇子府邸的,她必須盡快將梁雨歡送上花轎,才能得到她心目中的乘龍佳婿。

  「第二頂花轎才是從壽王府裡抬出來的,花轎裡頭坐著布扎的新娘,新娘身體裡塞滿毒粉,不刺沒事,刺了,後果自負。

  「花轎的座位底下是空的,花轎進門,梁子芳替身上花轎,那是在眾目睽睽下做的事,誰也不能造假,皇帝有眼線,張大眼睛看著呢。」

  「然後呢?花轎把替身抬回來了嗎?」

  「傻,干麼把替身抬回來?新娘上花轎,趁花轎未起,替身躲入座位底下,轎子離開安平王府,在前往二皇子府邸途中被人圍攻,幾十個黑衣人手持長刃,來勢洶洶,他們一出現,圍觀的百姓、轎夫、下人、抬嫁妝的……有多遠跑多遠,只留下一個可憐的新嫁娘待在轎子裡。」

  「然後咧?」鐘凌急問。

  盧清華瞪她一眼,把老媽當成說書的哦,彈她一個栗爆,這才接著講。

  「幾十把利劍往轎中刺去,把新娘子全身上下給刺出數不清的透明窟窿,那些黑衣人可都是老江湖,拔出劍發現劍尖不見血,幾十人合其功力將轎子給掀了,頓時,裡面的毒煙發散出來,黑衣人逃避不及,全著了道兒。

  「刺殺四皇子的暗衛首領鄭喬終於落網,這一兩年,阿澧和四皇子在他手下吃過不少悶虧。頭頭抓到,剩下的尋線逮人,莊黨的力量到此才算真正瓦解,這是阿澧送給皇帝的大禮——鬧上一個多月,又讓這小子給立下大功。

  「這會兒皇上樂得緊,明兒個早朝皇帝就會下令,解釋這道荒謬的賜婚聖旨,原意是要捕抓鄭喬一行人,且防備二皇子妃梁雨歡受挾持,才搞出梁子芳這顆煙幕彈,以虛為實,誘抓鄭喬眾人。」

  接下來,莊皇後發喪的消息才會傳出宮來,而太子傷心過度久病不愈,要怎麼死全由皇帝作主。

  至於梁雨歡,她不知道上官肇衡會不會忍住惡心,洞房花燭夜先圓房了再說,但這裡不是二十一世紀,行過禮不管有沒有炒過飯,梁雨歡都離不開二皇子府了。

  大事底定,鐘凌成為壽王府的世子妃,下午,安平王府的嫁妝一件不漏地抬進門,還有皇帝額外賞下的,鐘凌不折不扣成了當初日思夜想的地主婆了。

  「阿凌,這次阿澧替鐘子芳的爹報仇了。」

  「鄭喬是殺鐘明的凶手?」

  「對,照我從阿澧口中聽來的,這鐘子芳她始終恨錯人,二皇子不愛她,也不愛後院其他女人,那些沒有意義的爭鬥害死了她,但這輩子你已經扭轉命運,沒代替梁雨歡出嫁,接下來我們該做的是好好栽培阿靜,讓他榮耀鐘家門楣,這樣,我們也算償還了鐘子芳和盧清華的情。」

  鐘凌用力點頭,完全同意。

  突然間,覺得無事一身輕,鐘凌勾起老媽的手臂,靠在她肩膀上問:「老媽,以後有什麼打算?」

  「把唐軒弄大嘍,瞧你那小打小鬧的,實在太丟我的臉,上輩子你老媽公司一年的營業額可是一、兩億,你居然從年初賺到年尾才掙出幾千兩銀子,你對得起祖宗嗎?你對得起我的基因嗎?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我從醫院裡抱錯的。」

  聽見老媽的詆毀,鐘凌有了熟悉的實在感。

  在老媽身上蹭兩下,她忍不住想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又變得珍貴起來。

  「老媽,我不是說這個,上輩子有好幾個叔叔喜歡你,那時我太自私,怕你被搶走,死活不肯讓你和他們在一起,我錯了。這輩子,你才三十出頭歲呢,芳華正好……」

  「你這是想彌補過失?」女兒一噘屁股,她就知道她想干麼。

  「嗯嗯,我很愧疚,可這裡和二十一世紀不同,寡婦門前是非多,人人都要搶那塊貞節牌坊,老媽,我可不想你被同化。」

  盧清華笑著摸摸她的頭發。「我女兒總算長大了。」

  「還能不長大?都嫁人了,老媽……」

  「別擔心我,猜猜今天誰到唐軒來找我?」

  「誰?」

  「梁玉驥,正牌盧清華的初戀男友。」

  鐘凌聞言倒抽口氣,「他結婚了沒?有小孩了沒?」如果最美的愛戀就是最初始的那一段,說不定她家老媽能在古代覓得真愛。

  「他對你老媽可是情深意重的,可惜他喜歡的是正牌盧清華那種柔柔弱弱的小白花,大概再多相處一段時間,他就會幻想破滅。不過你老媽我除了他,還有一個大咖的備胎先生。」

  「誰?」

  「有一種熱愛微服出游的動物,他們老是很沒創意地稱自己是黃老爺……」

  這會兒鐘凌不只是倒抽氣了,她猛地嗆咳起來,「皇、皇、皇上?」

  「嗯嗯,他還挺有幾分意思的,至少腦袋不算笨,跟他交手……滿有挑戰性的。」

  鐘凌不敢置信地望向她老媽。不會吧?老媽想釣皇帝老子?

  她舉起雙手,抓住老媽的肩膀猛烈搖晃,急道:「老媽,不要啦,他才下毒弄死自己的大老婆,而且他還有老二、老三……無數個老婆,我保證你絕對不會喜歡後宮的啦。」

  「誰說我要去那裡插隊,要嘛,我就自劃戰場,怎麼會去跟別人搶那一畝三分地?信不信你家老媽有本事玩皇帝,又讓他給我立牌坊。」

  「玩這麼大?」鐘凌瞠大眼睛,甘拜下風。

  「這樣就大了?厚,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個膽小鬼。」

  「我果然是你從醫院抱錯的。」鐘凌垂頭,老媽可以主演唐朝豪放女了。

  盧清華拍拍女兒的笨腦袋,說:「時候不早了,我那個女婿應該快要回來了吧,炒飯的事不用我教你吧,你在YouTube上偷看過不少A片,呃嗯?」

  「我、我……哪有?」

  「一半海洋、一半火焰?玉女心經?絕子方?」

  她每說出一部,鐘凌的眼睛就瞪大兩分,最後撝著嘴巴,不敢相信。「你都知道?!」

  盧清華安慰地拍拍她的後背。「放心,老媽也年輕過。總之用你豐富的知識好好照料我那單純的女婿吧,明兒個早上再跟老媽分享。」

  丟下話,她走出新房,留下臉紅心跳的鐘凌。

  在老媽的引導下,鐘凌開始想像A片畫面,越想越熱,越熱越想,她打算找一盆冷水熄熄火時,門再度打開。

  新郎進來了。

  原本就帥氣驚人的上官肇澧,經過一番打扮,帥氣指數爆表,引得她視線轉不開,口水受地心吸引,花痴笑容再現江湖。

  上官肇澧不喜歡女人用這種眼光看自己,那讓他覺得自己很娘氣,失了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但……他很享受鐘凌想吞掉自己的表情。

  坐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他把玩起她軟軟的掌心,身子突然熱了起來。

  「很想你。」他說。

  「你的輕功很好啊。」

  就算被擋在門外,他還是夜夜偷溜到安平王府裡,到她床邊,外頭的人都以為他們為情所困,牛郎織女分隔在天的兩邊,卻不知他們見面的次數,比皇帝、皇後那對老夫老妻更頻繁。

  鐘凌主動靠上他的胸口,金賢重已經標示上「鐘凌所有」,她沒有客氣的理由。

  她的靠近讓他全身發熱,擁著她的手臂補上幾分力氣。

  「聽說一天要見十個時辰以上,不然很容易被思念糾纏。」只有晚上不夠,他要每個白天夜晚,只要想起時她就在自己身邊。

  「你被糾纏了嗎?」鐘凌笑得很可愛,因為她的老公是本情話大全。

  除去鞋子,她拉著他一起跪到床上,床鋪軟軟的、紅紅的、熱熱的,舒服得讓她想直接往上倒,但他還有半本情話大全要展現,她不得不耐心點,把玉女心經的畫面先壓回去。

  他點點頭,「糾纏了,你呢?」

  「我也是。」她向來是人待她三分好,她便還以五分棒,不欠不虧的大好人。

  「說謊,你沒有像我喜歡你那麼喜歡我,要不當初你的選擇不會是伍輝。」說到這裡,他有點醋意,松開她的手,他背過她坐起。

  看著他的背影,鐘凌嘆氣,男人的心眼不比女人大,徐伍輝的事不是早就說清楚了嗎?

  「記不記得,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要是沒有這麼多的感情,我怎麼說得出這種詩句。」她找出實例證明。

  「你不過是盜用古人的智慧財產權。」他還是背著她說話。

  「智慧財產權這你也知道,我老媽告訴你的?」

  「你被困在安平王府的這段日子,我和岳母聊了很多。」他但願能夠更了解她生活的世界,但願能夠更融入她的思想,但願除了一夫一妻之外,他有更多與她一致的想法。

  「好吧,我們來說說徐大哥的事。」

  她向前跪爬兩步,高跪在他背後,手臂往他的脖子伸去,整個人趴上去,臉貼著她的臉,任由兩人的長發糾結。

  「那個時候,我覺得只要做和前輩子不同的事,所有人的命運就會改變,所以我阻止王水木進門,想盡辦法離開秀水村,而前輩子鐘子芳和徐大哥沒結成親事,我便想如果結成了,是不是也會改變命運走向?

  「前輩子,你曾向鐘家求過親,那時候鐘子芳嚇死了,打死不同意,但我真的想過,如果你向我娘求親,我會同意的,理由一樣,喜不喜歡是其次,但我一定要改變上輩子的事。

  「可後來慢慢相處,你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我很感激,人的心是會被焐熱的,你這樣待我,我怎會毫無知覺?所以有任何事,我瞞著徐大哥也不願意瞞你,我信任你、在意你,在你去攻港縣、打魯國時,我經常思念你,只是我也是知道,我是有婚約的女子,不應該這樣做的,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信還是一封一封的寫,寫著寫著,寫出滿臉幸福。

  「你從魯國回來那夜,和我說了那麼多話,像麥芽糖似的牢牢地黏住我的心,我有說不出的歡喜,那時我便告訴自己,上官肇澧是我要用下半輩子好好珍惜的男人。

  「澧哥哥,信我一次,這輩子只要你不負我,我的心裡只會裝著你一個,絕對不會朝三暮四。」

  這樣的情話,怎能不烘得他心暖?

  上官肇澧拉過她往前伸的手,交疊在自己胸口,鄭重承諾,「此生,上官肇澧絕不辜負鐘凌。」

  「我信你。」

  話甫出口,一個天旋地轉,他把她壓在身下,他親親她的額頭,在她額間留下一陣心悸,她勾住他的脖子,不放他離開自己。

  他低聲在她耳畔說:「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麼?」鐘凌不解。

  「用一半海洋、一半火焰,玉女心經,絕子方好好照料你單純的夫婿。」

  啊?他聽見了!連一個幾百年前的古人都知道她偷看A片,啊!啊!啊!她的臉要往哪裡擺呀?!

  深吸氣,眼睛用力眨幾下,她豁出去了。

  「玉女心經第一章!」

  隨著叫聲,她的唇封上他的,她的手從他的衣襟往裡頭鑽,方法不大對,但無論如何,她今晚都要努力「照料」這個單純男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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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0:11:30 |只看該作者
後記

  五年,眨眼之間
 千尋

  昨天知道新月已經邁入第二十個年頭了,微訝,這麼快?

  才多久以前啊,慶賀十五周年的座談會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怎麼一轉眼就已經二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一千八百多個日子就這樣過去。

  依稀記得,那次的座談會上我談到自己的作品《指縫間的幸福》,微微的甜,微微的酸,微微的讓人心動;那次,我認識許多讀者朋友,並且覺得能夠當作者,真好;那次有人私底下問:「你是不是席絹?」害我暗暗樂了好幾天。也是在那次,我收到一只很大的泰迪熊。

  我愛極了那只泰迪熊,如今它依舊坐在我床前的櫃子上,每天清晨醒來,就會看見晨曦透過窗口將它褐色的毛發照得發亮,五年了,它依然用它憨厚可愛的笑容提醒著我——要努力哦,有一群讀者朋友默默地支持著你。

  五年,真是眨眼之間。

  小讀者們長大了,稚氣的少女成為美麗的大學生、上班族,可愛的小男生也漸漸能用肩膀為自己撐出一片天。

  而我,攬鏡自照,鬢間生出白發。

  不知道白發與智慧有沒有關系,反正這五年來,我從寫一本七、八萬字的羅曼史小說漸漸轉而寫十五萬字、甚至更多字的愛情故事,那是個很大的轉變,如何讓故事主副線清晰、如何讓故事動人,如何布局每個細節,如何埋入伏筆,如何感動人心……我漸漸地跨進寫作的另一個階段。

  我試著讓作品不無聊,試著不讓讀者歇下腳步,停止閱讀的欲望,一次次的嘗試,我成為今天的模樣。

  對於寫作這條路,我更有信心、更有毅力,也更加不願意放棄了。

  為此,我感激出版社陳大哥、感激徐姐的教導、鼓勵與支持,感激絮絹以及新月編輯們的提醒與幫助,感激因為你們的存在,讓我無畏風雨、踏踏實實地茁壯,更感激上蒼讓我們有機會結下的善緣,但願未來十年、二十年,我還能夠與新月一起成長!

  昨天,接收到新月二十周年的好消息後,心中除了感謝,我還想著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進步,自己要寫出怎樣的作品,才能在漫漫長夜陪伴讀者們的同時,與你們的心更貼近?

  親愛的讀者們,如果你有想法,請不吝於告訴我,讓我有機會為你改變!

  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樂。

  【全書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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