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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月剎朱雀(京華四貝勒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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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0:00: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月剎朱雀《京城四貝勒之一》寄秋

有道是人不輕狂枉少年,
即便他是奉命來捉拿亂黨首領月剎 ,
也不忘找那江南第一名妓風流快活一番,  
怎知這廂嘿咻辦事中,那廂卻嗚呼鬧人命,
敗性緝兇又遇到個貌如天人的臭儒酸,
美得教他直想吃了「他」?!
啐!他這風流貝勒啥時變得饑不擇「性」,
不行,他得好好去重振一下「雄風」,
啊!亂了,真的亂了,浪妓當前,
他竟不舉,性性念念的全是「他」,
豈知「他」竟是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月剎 ,
為了那該死的反清大計,她不惜用性命一搏,
愛上敵人的他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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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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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0:01:43 |只看該作者
序 我被騙了

我被騙了!

真的,真的,我真的被騙了。

「寄秋,來寫本套書吧!」

徐姊甜得像蜜的嗓音一傳來,傻瓜秋就被黏住了,笨笨的給她回道:「好呀!現在滿流行套書的。」

我咧……髒字不能髒,咧是語助詞,無義。

嗚!我真的被徐姊拐了,她居然叫我寫清朝的貝勒爺吶!

清朝,一個我最痛恨的朝代,人家喜歡唐朝嘛!人家要寫唐朝嘛!可是……

「就是‘京華四貝勒’,二月底把稿子給我。」

哪……哪有人這樣,人家不依啦。

可耳邊仍縈繞著徐姊那句「二月底交稿」,於是神算秋掐指一數才發現那時剛好是過年前幾天,為了過一個舒舒服服的好年,我拚命地在年前趕出來,然後好放心的賭博……呃!是賭後秋自家兄弟姊妹湊一桌休閒一下。

結果,我居然是第一個交稿的人。

板子拿高些,打光照我右臉比較漂亮,本人快手秋實在太慚愧了,怎麼可以對另外三位作者沒道義呢?

高處不勝寒呀!(喂!走快點,你們三個是龜在爬呀!快二月底了,我等得手都凍紅了。)

不好意思吶!早知道她們是屬烏龜的,我這只兔子就先冬眠一下,總不好改寫龜兔賽跑的結局,這樣會教壞小朋友的。

咦?等一下,我好象是來吐苦水的嘛!

徐姊,你知道清朝多難寫嗎?莫名其妙的滿州姓和官名快叫我想拔草。(總不好拔自己的頭髮吧!我又不是白癡。)

好在我們這種鄉下地方有號稱全縣藏書最豐的圖書館,抱了兩本又厚又重的滿清史冊才解救了可憐秋。(有空多去看看書。)

嘿!在此我要出賣新月的鎮山寶──徐姊和陳大哥,一解心中怨。

看過美女與野獸……呃,講錯了,是小黃雀和大水牛吧?因為徐姊人長得小巧可愛,看起來就像沒三兩肉似的,可是我告訴你們一個可怕的事實。

她是妖怪!

哪有人年紀一大把了還長得像小女生,簡直是……非妖即怪,她一定是妖怪。真嫉妒呀!

然後小巧可愛的小黃雀身邊伴著一頭大水牛。

天呀!陳大哥就像一座小山一般的魁梧,兩個徐姊還不夠做他夾心派裏的餡泥呢!

套句我老爸、老媽的話:「他一定很有錢。」

陳大哥,你可別偷笑到得內傷,錢太多不是好事,很容易被綁票,現在的治安哦!不是杞人秋在憂天,真不是人在過的。

不過呢,貪心秋比較不怕死,陳大哥怕錢多沒處擱,麻袋秋可以借你放,反正自古誰無死,留待鈔票……嘿嘿!我拚了命幫你……花。

千萬別客氣呵!

對了,徐姊,套書要送贈品哦,那……那我可不可以要,人家也要啦!

「去,羞不羞人呀!一團圓餅裝可愛,想害我吐光地獄果呀!」

嗯!

暫停一分鐘,殺手秋去清理門戶。

砰!啪!鏘!

一分鐘過後,可愛秋家的牆壁多了一幅黑色的抽象畫,標題是──不知死活的小惡魔。

「你……你……你是美麗、優雅,集天地靈秀于一身的美女秋,天、地、人、魔、冥五界無雙之豔。」顫著白羽毛的小天使狗腿地說道,頭頂金環正隱隱泛著烏氣。

天使也懼怕惡勢力。

誰說我是惡勢力來著?美女秋的視線一冷,所有人都開始和泥土聊天。

嗯哼!我就是惡勢力如何?

徐姊,我也要贈品。

不然……

我要釘草人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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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0:01:5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大阿哥恭喜你了,這會皇阿瑪很賞識你在春季狩獵場上的表現。」

「哪里,你們表現得也不錯。」大阿哥胤禔對向他道賀的四阿哥、八阿哥賀道。

八阿哥胤祀笑笑的諂媚,「大阿哥表現得好,理應得到獎勵。」

「還是二阿哥命好,生下來就被立為皇太子。」四阿哥胤禎有點嫉妒的說。

「是啊,阿瑪最疼他了。」胤禔口氣頗酸。

二阿哥胤礽是康熙爺最鍾愛的兒子,平日在宮內胤礽即有感於他的幾個兄弟,對他一出生便被立為皇太子很吃味,不僅排斥他,私下更是常找名目構陷,甚至不惜派人暗殺他。

處於兄弟間明爭暗鬥的情況下,胤礽感到憂心不已,加上國內政局仍未穩定,時有反清複明逆賊謀反。

為此,他下定決心晉用忠良,不僅想穩固自己的地位,更想共體時艱,安內攘外。

在別稱玄武的海影灝貝勒,同時也是他堂弟的引薦下,青龍棣樊貝勒、朱雀煒烈貝勒、白虎鋆鋒貝勒,這四名皇室人中豪傑,感於他仁德召喚,傾力擁護他,幫胤礽完成一統江山霸業。

煒烈火爆濫情,頭腦清明靈敏、身手迅捷矯健,是一流密探高手。

雖然個性風流輕佻,流連美人窩,但絲豪不減其明智的判斷力。

胤礽要其擔負探查南方叛亂份子行蹤,確是實至名歸。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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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0:02:05 |只看該作者
序幕

一場火,如惡虎般燃燒,錦繡河川迅速失去光華。

一場悲切的戰爭,造就了多少孤兒寡婦。

一個年僅三歲的小女娃跪在半毀的祠堂中央,屋樑隨時有倒垮之虞,但是她無懼於危險,清冷的稚幼雙眸不見浮氣,一徑咬著泛血色的下唇、忍著盈眶的淚光,直望三尺青鋒劍橫掛在猶沁斬木味的牌位上方,更顯出淒涼。

她孤獨地看著牌位上的名字,不聞娘親低嗚的輕泣聲。

這是她的爹呀!一個自她出生就鮮少見到面的爹親。

畢竟他是為了大愛才捨棄小愛,一個令人敬重的英雄俠士。

如今,卻成了屍首未全的烈士,被人高掛在城樓上方。

「鄭夫人,節哀順變,我們會想辦法把鄭大哥的屍首弄下來。」

明理的韋芙蓉強抑傷痛。「宮大哥,先夫是求仁得仁,走得不愧天地,你不要平添無謂的犧牲,別讓他走後還為弟兄擔心。」

宮群難掩悲傷地望著嫻雅的嫂子,心中感慨萬分,若不是清犬入關,他們何需放著優裕日子不過,拾起封刀抵禦外侮?

一切都是時勢逼人。

「韃子不除,日月不明,你要為鄭大哥好好保重,男兒畢竟還校」

韋芙蓉淚眼濛濛地將女兒擁入懷中。「我可憐的女兒,身在亂世要認命。」

「夫人──」

「宮大哥,你我也不必客套,我尊你一聲兄長,你喚我一句妹子,先夫的遺願還望你來承繼,芙蓉感激不荊」她倏然一屈腿。

「快起呵!夫……芙蓉妹子,別折煞大哥。」他連忙上前一扶。

「男兒,來。」她牽起女兒的手。「宮大哥,把她帶進教吧!這是我唯一能為鄭家做的事。」

「這……」宮群遲疑了一下。「何必為難個孩子?」

「不,她的命便是如此。」雖然不忍,但是她語氣堅定道。

「她還小,再過幾年……」

韋芙蓉淚中含著決絕神色取下銀簪,用力地在女兒粉嫩的白玉小臂刻上一個半月形。

驚愕的宮群來不及阻止,只見猩紅的血水從那不哭不鬧的小女孩臂膀上流滑整臂。

那一雙清瞳是出奇的冷僻,如同無星的月,他在心中激起一陣讚賞。

這娃兒了得,虎父果真無犬女,小小年紀已見日後的不凡。

「日在上,月在身,日月合鳴,清滅明複。男兒,這是使命,知道嗎?」

面對生、離、死、別,小女娃的心智比一般同齡的娃兒來得早熟,她如璨的瞳孔散發出慧黠光彩。

「娘,我們不流淚,該哭的是我的敵人。」

是的,她此言不假。

在十七年後,她成了令清廷頭痛的人物,一位人稱月剎的女諸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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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康熙三十年三月

位在胡同口盡頭,有一幢氣勢雄偉的大宅昂然矗立。灰色高牆兩旁是一尊尊傲氣的石獅,綴漆上朱紅顏料。

銅門簷頂鑄立剽悍的海東青,以青龍、朱雀、白虎、玄武五行之力位護衛中土之主。

宅內滿園的牡丹盛放,杜鵑、紫薇迎風招搖,海棠伴著笑靨嬌貴地展現風情,如同此處的王人。

而在這一片祥和春色下,暗藏著一場波濤洶湧的皇位爭奪戰,致使人人各懷詭計。

「貝勒爺,來嘗嘗波斯進貢的香甜葡萄。」

妖豔的回族美女雲姬使著媚術,眼中流露出饑渴的欲望,她仗勢著天生的狐媚與美貌,在宮中可是吃香得緊,一干王公大臣、皇親國威、貝勒、親王莫不成了她的入幕之賓。

身為進獻的舞伎,她深諳魅惑人心的風騷手段,所以至今仍難有人能逃得過她的挑逗。

她自知身分低微撈不著元配地位,故退而求其次,至少當個侍妾也不錯,何況向來有寵妾更勝於正妻之說,只要她懂得取悅男人的需要,日子定當比元配過得更加舒服快活。

「雲姬,你找錯對象了,風流鬼在那呢!」一個順手推,溫文儒雅的棣樊為自己化解「女禍」。

被點名的男子笑得邪氣,他輕佻地攬上雲姬的小蠻腰,下流地揉搓她呼彈欲出的碩大香乳,甚至不忘狠狠地貪口香。

「人不風流枉少年,女人嘛!不就用來排解、排解世間的無味。」

雲姬輕嗔的申吟一聲,側坐在煒烈的大腿上,早已春水大泛的她根本不在乎在誰的懷中,此刻她只求一晌快樂。

「說得好呀!南火,深得我心焉!」剛從海上歸來的海灝豪氣大笑。

一旁飲著酒的西金鋆鋒狂傲的一睨。「紅顏多禍水,小心當個牡丹花下鬼。」

「你在嫉妒我有美人在懷。」煒烈一臉得意的愛撫雲姬豐盈多汁的嫩白雪峰。

「對呀!我看下回爺得多招些舞伎來作樂,免得有人吃味。」

棣樊笑看海灝取笑自個兒兄弟,搖著頭倒了杯酒,逕自欣賞起庭園初春爭豔的牡丹。

東木棣樊人稱青龍,乃政經雄才,個性儒文爾雅,瀟灑柔情,負責主子所指派有關沿海一帶的事務。

南火煒烈隸屬朱雀,為人風流輕佻,個性火爆濫情,來去的女人不計其數,正負責剿滅南方叛徒,亦即是打著反清旗幟的流寇。

白虎鋆鋒是謂西金,征戰名將的他個性落拓不羈,為人狂傲霸情,如此狠厲的人物自然勝任平定西南任務。

而玄武海灝不遑多讓,北水當之無愧,海上雄風無人能擋,聰穎隨性,放蕩豪情,一個大海般的血性男子,掌握著海上霸權。

東木、南火、西金、北水以生命輔佐似友似主的中土胤礽二阿哥,如同五行,缺一不可。

「南火,適可而止。」

煒烈無趣地打發雲姬,他有些不舍地捏了她臀兒兩把,並吩咐下人把她帶至廂房,以等待會兒再與之銷魂。

「爺,又不差這一時半刻,半路攔腰斬實在有損男兒威風,況且我可是在造福可憐的大清怨女。」他大言不慚的說道。

「喔!那敢情是大清女子的福分嘍!」胤礽眉頭微挑,打趣地淺酌溫酒。

「女人似花,好象沒有一個男子會嫌園中的花兒過密吧!花嬌本來就供人把玩的。」神農氏嘗百草的精神值得效法,而他煒烈只是易草為花罷了。

「風流有理,摧花無罪,女人生來就是男人的配件。」鋆鋒狂霸言之。

棣樊微微地一笑,口氣冷淡道:「咱們難得聚首,非要把話題掛在風花雪月上嗎?」

性烈如火的煒烈冷嗤一哼。

「阿哥們私底下鬧得很僵,爺在朝中必是難伸手腳。」尤其是對上四阿哥胤禎貝勒,兩人由於實力相當更難分軒輊。棣樊說中了胤礽的心口事。

好個青龍。胤礽投以一記讚賞的眼光。

「有你們四位在暗地輔佐,我夜夜睡得安穩,只是……」

只是什麼?

四人同時浮起問號的目光,望向位居中位的俊逸男子。

「手足相殘並非我所願,各位阿哥互相較勁,期能在父王面前博得讚譽。」江山多嬌,人人爭之,他亦不例外。

「爺,心軟成不了大事,必要的犧牲是免不了的。」棣樊眼神頓時十分銳利。

鋆鋒語氣輕蔑的說:「放眼大清,有能力的皇子除了爺以外,也只有胤禎尚能一提而已。」

「此言差矣,八阿哥胤祀為人陰險,大阿哥胤禔心胸狹隘、狡猾無比,此兩人如丘漠黃狼,不可不防。」

胤礽頷首一點。「他們確是一根芒刺。對了,南方叛亂份子處理得怎麼樣?」他話題一轉地看向煒烈。

「有我出馬還有什麼問題,該殺該砍的無一倖免,看誰還敢和朝廷作對。」只要是叛亂份子,他煒烈從不輕饒。

「是嗎?」鋆鋒不以為然。「我聽說江南有個專門和朝廷作對的玄月神教,明著是以拜月為神來招攬人心,實際上處處打擊朝廷的各項法規,蔑視大清律法。」

煒烈收起輕佻地斂眉。「玄月神教是個十分神秘的反清組織,我已派人前去探查,相信很快就會有回音。」

「我不這麼認為,民間百姓相當推崇玄月神教,真要查起來,你非得花費一番工夫不可,而且這組織的頷導人物,尤其是日魂的奪情劍已臻出神入化,快到叫人不及眨眼。」鋆峰一直想會會這位傳聞中的人物。

「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一個日魂我還不放在眼裏。」他的眼中帶著狂妄的神色。

輕敵。鋆鋒瞪他一眼,接續道:「日魂倒是其次,聽說賽諸葛月剎才是玄月神教的中樞人物,與他交手過的人從無命歸來。」

「一個玄月神教算什麼,你認為我會捉拿不了這群小小賊子?」一股慍火燃上煒烈的眼。

「你們提起的月剎是何人?」

胤礽的一句話問出棣樊及海灝的不解,因為他們兩人的任務主要在近海,以致對於江南局勢不甚熟悉。

煒烈看了一眼眾人疑惑的表情,輕慢地將手下回報的消息說個大概……

近年來是有聽聞玄月神教日益壯大,而且這股聲勢主要是出自教內兩位靈魂人物,一是日魂,一是月剎。

兩者合之則為明,企圖十分明顯。

「這麼說,月剎這個人不簡單。」未見其人,胤礽已倍感壓力。

「不過是個不知死活的傢夥,妄想以螳臂擋車,爺別擔心屬下的能力。」他才不信逮不住月剎。

「南火,你的本領我很清楚,但是凡事要謹慎,能被江湖人士冠上‘賽諸葛’這名號,其人必定有過人之處。」胤礽揣想著,若此人能為他所用豈不快哉,可惜「他」是大清的肉中刺,非拔不可。

「見面不如聞名,道聼塗説的消息多半誇大的成分居多,況且老百姓無知又迷信,最容易遭特異份子蒙蔽。」

煒烈一張冷沉的怒顏突地戴上邪笑,他會說出這般因過度自信而淪為自大的言辭,主要是在他從事密探任務以來,這還是頭一回他的能力遭人質疑,所以心中的不快逐漸膨脹。

但礙于對方是他效命的主子,於是一口氣硬生生的忍下,而將這股難紓的怒氣轉嫁只聞其名不見形蹤的月剎。

他發誓一定要逮到「他」,再加以剉骨揚灰,以泄不平之氣。

「南火,不是我要打擊你的士氣,南方可是玄月神教的地盤,要生擒月剎恐怕不是件易事。」故意要扯後腿的海灝嘴咧成一直線。

「玄武──你想和我幹一架嗎?」他正愁找不到替死鬼練劍。

「雖然硬繃繃的泥地叫人不舒暢,不過我不介意與你玩上兩招。」海灝早就想活動、活動筋骨,煒烈這一吆喝正合他意。

「把你的褲腳綁緊點,這可不是你的甲板……」煒烈一出言,鷂鳥身影一躍而起。

兩道如雷身影陡地竄起,雙劍在空中交會發出銀色電光,隨即落於中庭。

一身紅衣的煒烈揮動淩厲狠絕的劍招逼進,如蛇一般滑溜的海灝豪氣大放,一一迎向那看似狠毒實則留情的劍勢,沉著應對。

一來一往的「表演」看得人心蠢動,東木棣樊及西金鋆鋒均被挑起興趣,大有下場攪和之意。

「青龍、白虎,你們也要學他們一般放縱?」胤礽不疾不徐地張口。

已起身的兩人一聞主子不悅的口吻,只好訕然坐回原位,他們瞭解他只有在生氣邊緣才會直呼四將的代號,否則大部分時間皆以五行之名喚之。

若是由他口中喊出某人的名字,那表示……那個人要大禍臨頭了。

「爺,你在擔憂南方的反清份子嗎?」細心的棣樊看出他眉間的憂慮。

他微微一喟。「能不憂心嗎?近來這些漢民的動作頻頻,令人十分頭疼。」

「亡國之奴何以權之,他們只是在做垂死之前的掙紮,南火自會為爺掃除煩憂的。」驍勇善戰的鋆鋒不當一回事。

「希望如此。」

眉宇間的王者氣勢叫人不能小覷,金線繡龍的黃衣更顯尊貴,二阿哥胤礽睿智中帶利鋒的黑眸一瞇,視線落在已過百招仍不見汗光的煒烈。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南火的光彩在日後會熄滅,成為一攤死水。

也許是他多慮了。

五行不可缺呀!

※ ※ ※

數日後杭州醉花塢

一場激烈的歡愛後,佈滿汗水的強健身軀一翻身,淩亂散發的頭枕在兩座雪峰上,不安分的手指猶在一小撮毛髮內撩撥。

即使已縱情一夜,豔美豐胸的女子仍低聲輕嚶地微張雙腿,而剛平復的欲望此刻又被輕易地挑起,涓溢而出的yin水是她體內欲求貪歡的情火。

宋憐星著迷地望著她身側的男子,深情的美眸殘餘歡愉,貪戀他那一絲絲的溫暖。

她的先祖乃是明末知名的學者宋應星,一本《天工開物》闡述全國重要產業,並附上圖示加以詳細說明,極力推崇機械生產的便利,包括農業、工礦及兵器等。

可惜由於文人儒酸氣息濃厚,到了她父親那一代,因不慎失言開罪某位八旗將領,硬是以判亂之嫌被論刑,以致一干男丁全充軍邊關。

而女眷亦難逃悲慘噩運,妻妾、女兒皆打入官妓之列,開始不見天日的送往迎來,曲意承歡悍莽的滿清將士。

該說她幸或不幸,在她被狎玩了半個月後,遇到皇太子的愛將煒烈,從此改寫了她的生命。

她由人盡可夫的官妓身分擢躍為江南第一名妓沈戀心,身價之高非尋常人家玩得起,因此得以少些責難,只需服侍少數高官、富田賈,享受被奉承、吹捧的虛華生涯。

但是,女人總是多了份奢望,盼能尋著好郎君白頭終老,她不禁凝望著癡戀的他。

「最近玄月神教有何動靜?」

是了,這就是她的悲哀。

她並不是單純出賣rou體的煙花女子,而是肩負使命的大內密探之一。

以美豔不可方物的容貌及酥軟的身段迷魅男子,在酒酣體熱之際套取秘密,藉以查探叛亂份子的藏身之所和動向。

美麗成為她的一項武器,這身白玉般同體佈滿了汙穢與不潔,而她為了一份不可貪求的愛戀出賣自己,出賣大明義士,這是她的幸也是不幸。

不是每個官妓都能有此殊榮擺脫不堪的日子,她算是幸運的一員,因為絕豔的外貌使她避過老死在營區紅帳裏。

只是以一個「背叛者」而言,她還是付出了代價,愛上了煒烈這個處處留情、風流不專的「刑罰」。

不幸呀!

「玄月神教的行蹤詭譎,很難查清他們的正確動向。」倏地一陣痛楚使她眼一睜。

煒烈懲罰性地捏緊她硬挺的雪乳,以齒在她柔若無骨的香肩上烙了血口子,邪魅地舌舔唇上的血腥溫液。

他不接受這毫無進展的報告。

「戀心,你想回到紅帳內伺候貪婪的大清兵將嗎?」他不用廢物,該絕情時,他絕對是殘酷的狠厲。

她微微一怔,強烈的撕痛再次撞擊千穿百孔的心。「屬下已盡了全力追查……」

「你的敷衍太空洞,我要的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他使力地箝住她的下巴,不念情地吻破她紅豔雙唇。

「玄月神……神教並非一般烏合之眾,他們的教派嚴謹而有組織,外人鮮能打入核心之中。」她當真已盡了力追查。

「推託之辭。」他毫無憐惜之色地板開她大腿,用力地戳入一指。「你忘了張開大腿吧?」

意在諷刺她妓女裝閨女,故作矜持壞他大事,不肯yin蕩地放開千人枕、萬人嘗的美妙身軀。

宋憐星,不,她是豔名遠播的沈戀心。「烈,我是你的女人呀!」

「憑你還不配喚我的名字。」他殘忍地退出手指,讓她在情欲中痛苦。

「貝……貝勒爺。」她不敢要求憐寵地泛著緋紅臉色,守住她僅剩的尊嚴。

「杭州的地頭蛇陳大富不是迷你迷得暈頭轉向,還有鹽幫的張貴、南北船運的主事黃老爺……他們可全是你的入幕之賓,你會套不出半點有關的消息?」

煒烈不信任的語氣讓沈戀心手腳冰冷,他口中的人名叫她不自覺地打個哆嗦,噁心的酸臭便在胸口強噎下腹。

一口黃牙的陳大富滿身腥味,在床第間需索無度,每每令她痛不欲生,一夜過後至少得休息個三、五天才能下得了床。

鹽幫的張貴力大無窮,即使他有心惜花,但在情欲的勃發下常常無法控制力氣,以致抓得她渾身全是青紫不一的傷痕,久久不能接客,無法打探各方訊息。

而黃老爺年事已高,辦起事來力不從心,偏又好色,極盡淩辱之能事,常要她以羞恥的姿態滿足他的變態心理,甚至命其貼身小廝代為苟合,然後眼眶發紅地赤著身在床上觀看。

她身不由己的苦他可知曉,難道她的輕賤得不到一絲好言?

「當初把你從紅帳保薦入朝為探子營效力,可不是讓你養尊處優地當個夫人,認清自己的身分,用上天賦予的好條件去掙個運氣。」

「是的,貝勒爺。」苦在心底的沈戀心黯然一應。

「記住,把玄月神教的一切給我調查仔細,尤其是日月聖使。」他恢復輕佻地揉搓起妍美的曲線。

女人在於他是一種娛樂,而非必要。

他喜歡女人多肉的嬌豔身軀,呢喃噥軟地嚶酥聲調,但不代表他會沉溺於女體的歡欲之中。

而他絕對是個善於擺弄女人的情欲聖手。

「爺兒的意思是指日魂、月剎?」

沈戀心愕然的牽強表情引起煒烈冷酷的一瞥。

「沒把握?」

她無視胸前那道血回道:「日魂人如其名,日間奪魂不見影,而月剎……更是高深莫測,無人識其真面目。傳聞中,兩人都是俊美無儔的翩翩男子,日魂桀驁冷僻,孤傲如死城中的幽冥,叫人望而生畏,不敢與之為敵。

「月剎的傳聞更是甚囂塵上,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為人機智、冷靜,面如冠玉,美若天上謫仙,一舉手一投足皆是令人心動的風釆。

「月剎擅長玩弄人心,洞悉凡夫俗子的細微舉止,在談笑間不費一兵一卒即能置人於死地。

「年歲不知,性別無解,武功路數奇特,地位僅次玄月神教教主,有可能繼承下一任教主之位。」

沈戀心的解說讓煒烈的眼神變得格外深沉,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蠢動。

「月圓之夜,我要得知月剎的落腳處。」他要親自會會月剎這個傳奇人物。

月圓?!那不是三十天不到?

「日魂呢?」

「戀心,你跟在我身邊快三年,不要表現出愚呆來,聰明人休問蠢話。」

「是。」她螓首低垂,以烏髮掩住眼底的受傷。

「不論是日魂、月剎還是玄月神教,只要敢與朝廷為敵的亂臣賊子,一律殺無赦。」他的職責就是讓大清基業能永保萬年。

「爺兒的旨令,屬下當全力以赴。」她的命是為他而生的,即使再多犧牲她也甘願。

煒烈滿意地吻吻她的紅唇,一個翻身覆上她。「這才是我的好女人,讓我再疼你一回。」

駕馭女人的手法不外是馴服她的身心,尤其在他心情愉悅時,對待女人的溫存更是絕對火熱、狂野,將女人的身體逗弄到極樂之地。

欲望強烈的他不在意展現雄性威風,他弓起她的細足架在兩肩上,以其雄偉挑逗她已腫大的花he,來回地在花he上摩擦,故意不進入。

這是他的另一種殘忍,以人性最基本的需求來控制女人的意志。

「貝……貝勒爺,屬下……求你……」她發出近乎貓般的泣音。

「求我什麼?」

「要……要我。」

為了滿足體內的空虛,她沒了羞恥心。

「保證能在月圓前查采到玄月神教的消息?」他進了一分又退了出來,故意吊她胃口。

激情難耐的沈戀心抓住他的腰臀要求道:「是的,貝勒爺,我一定……為你辦……辦妥……我要……」

「你真是天生的小蕩婦,都濕成這樣。」他探入一指沾滿黏濕的薄液塗在她唇瓣。

指一撤出,男性的堅挺隨即取代其位置,填滿女性的濕熱處。

一進一出的撞擊聲和著女子喜悅的尖吟聲,使警覺的煒烈幾乎要錯聞門外的高呼聲量。

「抓刺客呀!有刺客刺殺了護軍都統……」

瞬間他平息了欲望,以驚人的速度套上衣物,見一道黑影掠過緊閉的門扇,他起而追出──

※ ※ ※

「噢……嗯……我的小寶貝……你真是可人……哦……」

跨騎在妓女身上的護軍都統濟爾納哈一身是汗,滿臉紅光地朝滑潤小x衝刺,充分享受女人的陰柔。

殊不知窗外有道昂藏黑影等候著,允許他在臨死前享樂一番。

一陣急喘聲後是熊般的吼聲,虛軟的濟爾納哈趴在昏死過去的女體身上,對殺氣逼進毫無所察,直到劍身由後背直沒入心臟,他那圓睜的兩眼驚愕地閉不了目。

那劍透過身體傷著濟爾納哈的老相好秋娘,她才在痛中驚醒,高喊著,「有刺客,快來人抓刺客呀!有刺客刺殺……」

「該死的女人,多嘴。」刺客抽出劍,複補上一劍在秋娘的心口。

他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於是破窗而出,沿著步道往後門奔去。風中有股不尋常的波動,他知道有高手緊追在後,不自覺吐了幾句不雅辭彙。

刺客仗著對地勢的熟知,七彎八拐地在人群鼎沸處穿梭,卻始終擺脫不掉身後的追兵。

他後悔思慮未周地握緊手中的劍,正打算與來者一較高下,突然一隻詭異的手從暗巷伸出,粗魯地拎住他後領往後拖。

他用不著去猜想,此人定是男姊的貼身影子──阿彌。

「輕點,阿彌,你快扭斷我的頸子了。」

身材魁梧的阿彌不置一語,恭敬地讓身後的主子上前。

「馭弟,你又闖禍了。」

一身飄逸的秋香色長衫,文人慣使的一把水墨摺扇,在黑暗中仍見其出塵的容貌,宛如天上神仙下凡塵。

「男……月剎。」宮馭慚愧地低下頭。

月剎淡漠地一點,用手中摺扇敲敲他的肩。「總是不聽話,玩出問題了吧!」

「我……我才沒有。」沒對上一仗,他可不認為技不如人。

「逞強。」

她太瞭解他的衝動行為,打從他一出生就註定要惹麻煩。

「我是為民除害。」

「除害?!」月剎利眼一橫。「這種事還輪不到你出頭,小鬼。」

「什麼小鬼,我都十六了。」他不服氣被看校

十六歲是不算小,但對早已在江湖走動的月剎而言,仍是小鬼一個。

「既然如此,你何需跑?」

「我……我是不想濫殺無辜。」宮馭為自己找藉口,其實心中有數。

他功夫不濟已是教中笑談,唯一可以一提的,是他獨步武林的家族絕學──輕功,所以要在高手眼底下開溜絕不成問題。

「你殺了一名妓女。」她的意思已明指他濫殺無辜。

「我……」有愧於心的宮馭不敢反駁。「她看到我的臉。」

月剎以扇柄挑起他的下顎。「這張臉十分俊秀,還見得了人。」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他賭氣地躲開扇柄。

他可不想被繪成圖形滿街追捕。

本來他是以黑巾蒙著臉的,但他自以為兩人雲雨之後必定陷入沉睡之中,於是撤去黑巾。

加上敗在他劍術不精,一個力道沒控穩,誤傷了狗官身下的花娘,所以他心一狠才下了毒手,多添了一條亡魂。

要是他有仇大哥一半的功夫就好了。

「我很愚昧,不懂你這回的多事所謂何來。」她若不好好提點他,只怕這小子年少輕狂不經事呀!

提起此事,宮馭的火氣就直冒上來。「那個狗雜碎欺淩街口的豆腐娘,害得人家三口子人都快上吊了。」

「喔!是長相白白嫩嫩的晴兒……她姊姊受辱了。」月剎故意兜耍著他。

「呃!這個……她們母女三個孤苦無依……我輩中人應該挺身相助。」他說得有些心虛。

「馭弟小小年紀就有憐花之心,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呀!天下的女人有福了。」她輕喟道,這小子果真不知死活。

宮馭臉色泛紅,聽出嘲諷之意。「她們真的很可憐嘛!」

「在清犬高壓的統治下,哪個漢人有快活日子可過?」她要他清楚國亡民賤的道理。

「所以我想幫忙殺光滿清韃子……唔……」

月剎一指點向他的啞穴。

「有人來了,阿彌先帶馭弟回去,我去測測對方的底。」不輕估對手才能使穩舵,是她一向的處事原則。

「是,小姐。」

「阿彌──」

「對不起,協…公子,阿彌失言了。」與外型不符的甜柔嗓音是上天對阿彌的補償。

「別再犯了。」

身形一閃,月剎被夜色掩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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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0:02: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哎呀!我的傳家寶扇可別汙了。」

月色雖昏暗,對習武者而言與白日無異,一石一木了若指掌。

煒烈正全神專注追捕誅殺護軍都統的兇手,著實詫異怎麼突然會撞上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是他太疏忽還是兇手故意丟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阻擋去路。

「好在,好在,先祖的庇佑。」佯裝成書生的月剎吹散扇面細砂,一副寶貝地像拾回萬金難易的珍藏。

儒酸。

這是煒烈腦中浮現的字句,他眉頭皺如小山,望著一直擋路的身影,這人似乎不把他放在眼裏,自顧自的護起一柄舊扇。

這對一向受人注目的他來說,此種漠視簡直是項屈辱。

「一隻破扇算什麼,我府裏古董多得是,個個價值都勝它千倍。」

月剎故意一臉迷惑地四處瞧瞧,不確定地指指自己的鼻頭。「公子與小生交談嗎?」

「除非這裏有鬼。」他臉色嫌惡地噴著氣。

「不會吧!子曰不怪力亂神,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擋路,你沒做壞事吧!」

沒種,抖成那德行。煒烈不屑地拍了「他」一下。

「鬼呀!鬼……呼!兄台,是你,人嚇人可會嚇死人的,我上有父母,下有兄弟,若我兩腿一伸找誰盡孝養家去?」月剎配合身分虛弱演出地撫撫胸口。

「膽子小就別學人家半夜遊蕩,小心……你是男人嗎?」月娘一露臉,他頓時口乾舌燥。

真見鬼了,這是什麼對話?「小心和你是男人有關聯嗎?小生倒是不解。」

「收起你的之平者也,一副窮酸書生味,叫人看了就生氣。」煒烈心底不住地讚歎著,男生女相,好俊的書生。

月光下的容顏出奇俊美,若為女子該是何等的仙姿,陌生的悸動衝擊煒烈未及設防的心窩,頓時他驚心地板起兇惡神色,以鄙夷目光掩飾失控的慌亂。

可是,真是好美的書生。

此時月剎低頭瞧瞧身上蘇織的長衫。「會嗎?我這身衣物可是花了百兩銀子從錦繡坊購得的。」

蘇杭的織繡天下聞名,尤其是禦封的錦繡坊一衣難求,多少王公大臣不惜重金搶購,宮中嬪妃、龍子龍女一律是錦繡坊的織品,而且只有受寵者才有幸多得幾匹織布裁成衣。

尋常人家若無恆產在手,就是半匹錦繡坊的肚兜布也是買不起的。

「我指的是你的口氣一副儒酸味,小生小生地轉個不完。」他的視線很難從這張出色容貌移開。

「原來是小生多禮了,公子聽得不順耳。」浮躁的男人呵!又是被假像所惑。

還小生,真刺耳。煒烈不遜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生姓岳,名破塵。」

「嶽破塵?」連名字部取得如此出世,幻如謫仙。

「公子尊號?」月剎平淡的眼波藏住一抹狡光。

「不要咬文嚼字,賣弄文人涵養,我是煒烈,你喚一聲烈哥好了。」語一出,他被自己的坦然震祝

煒烈?!南火煒烈?康熙的皇太子胤礽手下的四大將之一?

這……是巧合吧!

假借嶽破塵名諱的月剎也陷入一陣思考中,一把摺扇瀟灑地經搖,似愜意地審視眼前的男子。

身高六尺有餘,方耳大眼,兩眼炯炯有神,鷹鼻俊挺孤傲,劍眉深濃似烏木,五官深邃蒼悍,北國男兒的鷙猛氣勢表露無遺。

他來南方有何目的,是為肅滅反清義士而來嗎?

不查個分明,令人寢食難安哪。

「烈哥深夜不歸所謂何事?」她的鼻翼間傳來一陣濃鬱的脂粉味,想來他在妓院流連總不會是吟詩品茗吧?

啊!該死,忘了正事。煒烈懊惱地橫瞪「嶽破塵」。

「你可有撞見一位匆忙提劍而行的夜行人?」

「你算不算?」她眼神畏縮地凝睇他手中的三尺寒劍。

「我是指我以外的人。」接收到「他」駭怕的目光,煒烈下意識地將劍置於身後。

月剎睜大無知雙瞳。「會有人半夜不睡覺,無聊地提劍夜奔嗎?」

「你指我無聊?」他略微提高音量,警告「他」三思而後言。

可惜「他」硬是試上一試。

「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塵匣元開鏡,風簾自上鉤。兔應疑鶴發,蟾亦戀貂裘。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

煒烈睨問「他」,「這是杜甫的詩句,你念來何用?」這個弱書生莫名其妙,竟選在大半夜吟詩。

「烈哥好修為,知曉這首‘月’出自杜甫,小生……呃!小弟敬佩。」月剎口出贊言,看來這煒烈是有點墨水。

「你尚未回答我的問題。」他單手環胸等候一句解釋。

月剎莞爾的笑意在眼中流轉。「因為無聊嘛!隨興吟上一段古人文學。」

「喔!無聊……」煒烈猛然領會「他」話中的謔意。「你好大的膽子,敢嘲笑我。」

明明是怯弱文人,此刻卻在談笑間將他一軍,不經細察的煒烈被一股怒火遮了眼,兩目如炬地瞪向那張玉筍般美顏。

若以他平日作為,一個小小漢民的生命不足為惜,為何嗜血的長劍抹不上這傢夥粉嫩的細頸。

要命,一切都亂了。

他不該是個男兒呵!

南火的定性未免……月剎眼藏笑意,口出歉言道:「烈哥莫要生氣,小弟一見你倍感親切,才敢開個小玩笑,請勿怪罪。」

「你……你別畏畏縮縮冠上別死人的禮數,我是……嚇唬你而已。」他言不由衷地斜睨他。

「是是是,小弟受教了。」太有趣了,這只朱雀竟如此隨便地在半路與人結交。

摺扇下的朱唇微勾,月剎不懷好意地諷笑,面對強大的敵人猶不自知,看來密探高手的美譽該改寫了。

玄月神教耳目眾多,三教九流都有其弟子在,暗地裏收集滿清韃子的動向,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以回報,好將其弱點握在手中,再一一誅殺,趕出大明土地。

貪求富貴的漢人雖不在少數,但大部分人是有良知的,再加上滿清狗入關以來輕待漢民,反清志士才會如波濤洶湧,置個人生死於度外地加入驅逐韃子的行烈。

因此,手下的情報網密如蟻穴,得以輕易地探知朝廷皇子的激烈鬥爭。

如果玄月神教行動不幸失敗的話,其中以胤禎與胤礽兩位阿哥最有可能登上帝位。

「破塵,你半夜在街上溜達什麼,像你這種軟棉花似的小白臉最易受覬覦了,你沒有半點危機意識呀!」

一想到「他」如玉的身子被人侵犯,煒烈心口猶如揪著千斤鐵,口氣不自覺地冷厲起來。

再惡也惡不過女真人。抑住內心的想法,月剎口氣和順地回應,「烈哥教訓的是,小弟太不長智了,只是家母急著繡線用,以致一時疏忽了。」

「買著了?」煒烈一見「他」認錯,暴烈的語氣無形中放柔。

「尚未。」

「好吧!我陪你去買,反正我也沒事。」

這實在有違他密探高手平日的作為,殺護軍都統的兇手還沒逮到,這會竟僅想多陪著「他」一時半刻……

罷了,經這一攪和,兇手大概早已潛逃。

「你陪……我?」一個大男人逛繡莊?月剎沒料到他會來這招。

他冷眼一射。「瞧你瘦骨薄肩的模樣,我可不放心你走夜路,最近柳木價格上揚得很。」

死當死在柳州,因為柳州出柳木,最適合用來釘棺裝死人,世人皆知。

「烈哥好生有趣,小弟不敢先行一步,你先請。」月剎笑裏藏刀地拱起「請」的手勢。

「我……你……」他明知被反捅一刀,卻找不出話予以痛擊。「這麼晚了,繡莊大多關門,還是你帶路吧!」

「烈哥在前頭領路,小弟在後指引,免去世人不當的猜測。」月剎用兩人同行易引起非議為由,堵住他反應迅速的利嘴。

煒烈氣悶地瞪了「他」一眼,再次落於下風。

偏偏那張俊美無比的容貌叫人生不起氣,他只能鬱結在胸中發酵,釀成一杯苦不堪言又必須下肚的餿酒。

「你行,我認栽了。」

月剎嘴角的笑意未達到眼底「只不過買卷繡線,烈哥的言辭過於深奧,小弟惶恐。」

「閉嘴,不要逼我毀了你的‘花容月貌’。」咬牙切齒的煒烈在掙紮中青筋浮動。

他在考慮是一把掐死這傢夥一勞永逸,還是違背倫常地吻上那比女人還鮮豔欲滴的香唇?

香唇?!

真是令人心動……咦!他在想什麼下流念頭?難道女人玩過頭,上蒼派了個男神來報應他的絕情?

唉!就算他肯,人家也不一定肯,少想些胡事,回頭再上沈戀心的床溫存幾回,把這突生的怪念頭趕出腦海中,繼續當他的風流浪子。

只是他為什麼不是女人?

月剎打破沉默,「烈哥,你在想什麼?」要殺他何其容易,看他失神的模樣一點也不像精銳的南火。

「休要問,小心我奸了你的屁眼。」

「嗄?!」

月剎差點被咽喉間的唾液梗岔了氣,男人奸男人?!

他他他……到底知不知道口出何種駭人之言?

「還不走,你是娘兒們呀!」

我本來就是娘兒們。月剎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趕緊虛應道:「是,就來了。」

「哼!」

煒烈生著自己的氣冷哼一聲,率先邁開步伐。

回頭望了「他」一眼,那嬌俏的玉容又狠狠地敲擊他的理智,以至於他竟出現不可思議的溫柔舉動,縮短步伐地配合「他」走。

他不禁再一次在心裏低歎——

他為什麼不是女人?

※ ※ ※

「你說五行中的南火陪你上繡莊買繡線?」

無法置信的低沉嗓音出自一位冷顏男子口中,他拭劍的手停滯不動,銀光四射的劍身似在呼應他的遲疑。

不只是他,偏廳內的一干弟兄亦是瞠大詫異的雙眼,直視著斜倚貴妃椅的絕色美女,全都傻楞楞地瞧著她以不疾不徐的姿態,一派優閑地飲著熱茶。

她那眉似彎月分掛兩端,星眸含笑不帶邪媚,清靈得宛若幽谷的深潭映月,俏挺的鼻樑在染楓的薄唇上輕擰,好一個落塵的人間仙女。

見慣了她的美麗,能讓文月神教眾弟子一致失神的好玩事,如今又添了一樁。

「月剎堂主,你在開玩笑吧!」

「冷冷,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她眉笑、眼笑,連如雲烏絲都染上笑意,卻沒人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

冷傲臉一沉,不太高興她拿他當笑話。「請不要叫我……冷冷。」

「好吧!傲傲乖,待會姊姊拿糖給你吃。」她一副哄小孩的無謂樣。

「你……可惡。」他手一揮,偏廳外的一棵杏花轟然之下只剩粗幹。

「嘖!冷傲,你的脾氣要收斂些,在自個人面前使點小性子倒無妨,要是出了教還這麼任性,外邊的百姓當教裏無大人管事呢!」

「鄭、可、男,你別欺人太甚。」

這小子脾氣真壞。月剎斜睨他一眼,隨即扯聲怨道:「仇恨,勸勸你的拜把兄弟,他太不尊重我了。」

先前的冷顏男子將劍入鞘,肅寒的面容有著細微的笑波。月剎的伶牙俐齒他又不是今日才見識,誰鬥得過素有女諸葛之稱的她,連那朱雀還不都自承栽了跟頭。

大家鬧歸鬧,還是不敢開罪於她。

「冷冷,請你尊重一下月剎堂主,她是下一任的教主。」

噗!

「要死了,你想害死我好奪權嗎?」

「日魂,我不想跟你決鬥。」

一口茶噴得老遠的月剎和面色一陰的冷傲同聲開口,兩人箭頭指向同一人日魂仇恨。

日魂的家人原是莊稼漢,不問世事地耕作薄田,養活幾口人。

誰知一日來了個多尼貝勒在附近林區打獵,見著了他年輕貌美的小姑姑,一時色心大起地強暴她,並在事後欲強行帶她回府邸侍寢。

仇家人當然不肯坐視不管,拚了命也要救回自己的親人,結果一家七口同時殞命,唯有偷溜出去玩的仇恨避過一劫。

當時被強擄而去的小姑姑獲悉家人已殉難後,強忍創傷曲意迎合多尼貝勒,她一方面找機會報仇,一方面乘機打探何處有名師,好將仇家的遺孤送上山鍛煉。

她想,與其讓侄子當個手無寸鐵的無助老百姓,倒不如讓他學得一身武藝,既可護身又可救國。

多年後,仇恨學藝已成欲報親仇,他小姑姑已早一步手刃仇人,並自縊而亡,死在仇家人的墓前。

她的屍骨還是鄉裏人代為掩埋立碑。

不過仇恨原本名字並非恨字,是他心中被仇恨壓得成魔,自行將父母取的小名遺忘,以恨獨活於人世間,直到他入了玄月神教。

「月剎,你該提提那件事。」冷傲不死心地問道。

「哪件事?」她故意裝傻。

「南火。」

寡言不見得是美德,看來眼前這夥弟兄擺明是不懂得欣賞了。

「噢!那件事呀!」她吶吶地回應。

「對,就是那件事。」

月剎一臉鄙夷地勾起唇角。「是男人就別像三姑六婆地問個沒完,僅是買個繡線就這麼值得大驚小怪。」

她一句話罵了所有人,害得大家敢怒不敢言,只有苦笑地等她消遣個過癮。

冷傲更是追根究底,「如果買繡線的男人是神教的死對頭,那又另當別論。」

偏廳的一夥男人聽了,全有默契地點頭。

「南火是個有意思的傢夥,和傳聞不盡相同。」她收起嬉鬧嘴臉,轉為正經地說道。

「與你比起來如何?」冷傲指的是南火的武學修為。

她低吟了一會兒。「沒較量不清楚,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的武功很高,不下於日魂。」

「我不如他?」日魂輕撫常年為伴的長劍,眼露殺氣地問。

「伯仲間。」

「你如何看得出?」

「我也是習武者。」她眼含精銳地分析,「南火的步履輕不出音,呼吸吐納緩淺似無,也唯有頂尖高手才有這般境界。」

為了繼承父親的遺願,她拜生性古怪的天山二佬為師,日夜苦練偏邪武功,完全沒有個人時間。

當一般同齡的孩童還窩在父母懷中撒嬌時,她只有一把重得握不住的銅劍,以及幾本啟示智慧的奇書陪她度日,稚嫩的生命過程找不到半絲該有的溫暖。

就因她善於觀察人的面相、表情、習慣,以掌控別人的喜、怒、哀、樂,人們贊她是精於運聽帷幄的女諸葛,其實她只想擺弄所有人。

她哭在心底,所有人都不覺地陪她齊嚎。

她笑在臉上,所有人自然的反應是暗笑。

活在別人期望下的她,深知雪恥國仇家恨的路是無限的遙遠,看不到盡頭,除非死亡。

冷傲漠然地說道:「女裝動人,男裝勾人,你真是不折不扣的禍害。」

「怎麼,是嫉妒還是羡慕?我不介意借你幾套宮裙,不過以你的尺碼,大概只能穿阿彌的留仙裙。」

阿彌?!

一想到她那高大魁梧的貼身女侍,那壯碩昀身軀套上不協調的留仙裙,神教內的弟兄都已露出受不了的神色,更何況是個大男人。

臉色一陣青白交接的冷傲雙唇緊閉,僅用他足以殺人的眼波橫掃氣定神閑的月剎。

「嗯!我明瞭了,冷冷喜歡當女人。」她眉勾眼笑地眨了兩下。

「鄭、可、男──」

月剎微蹙蛾眉。「這是你今天第二次叫我的名字,看來你很不滿我哦!」

「如果沒人反對,你會發現你的脖子是多麼脆弱地不堪一折。」冷傲被她惹惱了,手指異常蠢動。

不過意氣話容易出口,當真要他下手,死的最後一定是他──被教中弟兄以眼刀砍死。

畢竟美人是比較吃香的,尤其擅弄權勢的女魔。

「我倒是想嘗試看看,到底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七尺綾紗像樣。」她的武功向來詭譎而無生息,且毫不留情。

而一夥人聽聞七尺綾紗,抽氣聲十分整齊,當下不約而同地退了十步遠。

日魂利眼半瞇地瞅著她撩耍一截白綾,不禁提聲警告,「不要妄想拆了玄月神教,我打算在這裏養老。」

月剎笑得嫵媚。「仇恨哥哥,你的心願還真是小,要不要小妹為你送上嬌妻美妾?」

「別玩我,辦正事要緊。」他依舊冷沉著一張陰森的閻王臉。

「純靖親王率三旗一千多名的驍將南下,意在誅殺反清義士,據探子回報,朱清一家百來餘口無一生還。」

月剎臉色一斂,淡淡哀色浮在眉心。

朱清乃是明朝皇裔一支遠親,和清廷對抗十數年,私底下早已聚集精兵數萬,可惜他為人高傲,擺脫不了皇室驕縱的氣焰,猶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威。

他目空一切,不屑與民間力量結合,高估自己實力輕忽蠻子的剽悍,以致功敗垂成,死無全屍。

同情無濟於事,可憐的是那庶出的兒女,她再也見不到他們用崇拜的眼神,甜甜嫩嫩地喊聲──鄭姊姊。

恨嗎?

這是改朝換代必有的犧牲,她能怪罪大明皇帝的無能,平白斷送大好江山?

物換星移,千百年後十尺見方還不是一堆白骨。

「你沒去通知?」

苦笑的月剎目光一寒。「來不及,驍騎營快得無聲無息,兩方的消息幾乎是同時傳達。」

「南火是來探路子?」日魂推論道。

「還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我可以猜得出,他是沖著咱們玄月神教而來。」她的直覺從不失誤。

月剎說明狀況,「純靖親王和胤礽阿哥是甥舅關係,兩人向來合作無間,我已經以暗語傳予各地弟兄,要他們密切注意驍騎營的動向,並與各方義士保持聯繫,以防情況有變可以及時支援。」

日魂眉頭一舒。「不愧是女諸葛,已早一步作好防備,是義軍之福。」

「我受不起這等讚譽,朱清一家終究救不了。」少了一份力量等於是削掉義軍一翅呀!

「怪不得你,是朱王爺瞧不起咱們這支民間義軍,他們才會導至滅亡。」

「噢!你這個棺材臉也會安慰人,有長進哦!」她不忘取笑兩句。

日魂冷言道:「月剎,我的劍在悲鳴。」意在警告她別惹火他,嗚咽的劍身渴血。

「天怒人怨了吧!」冷傲低語地落井下石,冷傲毫不同情她。

眼波流轉的月剎閃著狡色,正想算計這對冰字輩的兄弟,霎時阿彌高大的紫影已然入目。

「是我娘嗎?」

對方不必開口,她已料事如神。

「是的,夫人請小姐回月居一趟。」

「嗯!我知道了,通知夫人我正在商討義軍一事,稍晚再去見她。」

「是的,小姐。」

阿彌頷命退下。

「你連義母都欺騙,好個孝女。」

月剎不理會日魂的諷刺。「我們確實在商討大事,義軍的興亡難道不重要?」

他被劈得無語應答。

「當前第一要務是掌握住南火的動靜,他是我們的窺天儀。」也是她感興趣的一個探子頭。

「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日魂幽黯的眼底有幾許不安的起伏。

「我看起來好欺負嗎?」

「你──」

是的,你看起來好欺負,卻是可怕的女人。這是眾人擱在心底的話。

「有意見嗎?我不反對有人提出更好的辦法。」只是接不接受在於她。

冷傲局促地耳後微紅。「我不放心。」

「有什麼好不放心,一個古怪的男人而已。」不過出奇地對她的眼就是了。

「玄月神教多得是能人,用不著一個女人出頭。」他多少會擔心她的安危,因為深藏已久的情愫。

「我比較閑。」

一句平淡無奇的話語,讓一群急於護花的弟兄吐不出半句話。

日魂當下得啟程刺殺安南郡王,瓦解他駐兵臨安的勢力,救出身陷在那的百來位義軍弟兄。

而冷傲得南下蘇州保護史將軍的後人,以防遭到清犬的殺害。

其他稍有地位的弟兄亦有任務在身,唯有在教內指派任務的月剎最閑,隨時可以找個人打發時間,順便探采虛實。

舍她其誰呢?月剎以眼光四處環顧眾弟兄。

「你要……小心。」日魂不習慣地表露關切。

「她是禍害,該小心的是南火。」不善表達的冷傲氣憤地說反話。

月剎淡然一笑,不置一語,她想起尚不知情的南火。

一個獵物。

※ ※ ※

醉花塢

名妓沈戀心的繡閣傳來粗嘎的喘息聲,滿室春色整夜不歇。

深銅色的肌膚不斷衝撞身下如玉般的雪顏,似要將她揉進骨子裏,永不靨足地榨取那一份女性溫暖,藉以忘卻縈繞在心底的那抹身影。

儘管沈戀心的身體已不堪折騰,但為了心愛的男子,她還是以燈蛾之姿撲上他這盞大火。

「吼──」

再一次獲得滿足,煒烈的心反而更空虛,牽牽 掛掛地居然是那個滿口孔孟的俊美書生。

他真是瘋得厲害。

「烈……貝勒爺,你有心事?」他從來沒有連續三天只要她,而且是近乎粗暴的對待。

煒烈瞧都不瞧地一把推倒她,逕自將她粉嫩的玉腿撐到極限,毫無前戲地挺進她已然紅腫、且過度摩擦受傷的女性幽道,不顧她已汩汩而流的痛苦淚水。

他要佔有,因為他是男人。

可是──

看在他眼裏,沈戀心豔麗的容貌早已被一張俊美無儔的俏臉取代,他要那傢夥呀!

在瘋狂的作樂後,煒烈的熱液雖全留在她體內,但那份渴望愈燒愈熾,無人能填滿。

「他為什麼不是女人?」

他挫敗地低吼一聲,風似的身影瞬間離開碎花塢,離開一個身心受創的女人。

然而他的前方,卻是如此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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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宜人的風,清淡的雲,似草非花的環紅繞紫圈住月牙形的荷塘,含葩的白蓮低首面水,遊魚荷葉下來去嘻食,三三兩兩。

矮叢的七裏香獨自吐蕊,雀兒花問尋巢。

本該是太平盛世,卻鎖住一抹放不開過往的芳魂,娉婷的姿容不減當年美色,只是歲月的無情使烏絲染上輕霜,有了滄桑的美感。

她是多愁的芙蓉花。

「癡兒,你今年幾歲了?」

可愛、乖巧的癡兒文靜回道:「十七了,夫人。」

「好快,都十七了。」她摯愛的丈夫已離開十七年。

十七年前癡兒的父母是對忠心的下屬,在一次的反清行動中雙雙以身殉主,留下一個剛滿月的女娃兒。

沒爹沒娘的孩子是可憐了些,她才托奶媽養大了癡兒,帶在身邊多個伴,以慰自個女兒常年不在身側的孤寂生活。

韋芙蓉喃喃道:「男兒有二十了吧!是到了該找婆家的年紀。」鄭家的香火就剩她這女兒了。

「對呀!她早該嫁人。」

「該把她許給誰呢?傲兒或是仇兒。」她沒注意有個男子突兀的回應。

「我如何?」

「喔!你……昱兒,你幾時來的?」

俊朗的宮昱孩子氣地一靦。「蓉姨,你都沒考慮到我。」

「可是你比男兒小兩歲呀!我以為你爹已為你選好親事了。」她覺得不妥道。

「爹是為我安排了一門親事,是文家的千金,不過我拒絕了。」他的心中早已駐進了一抹絕塵倩影,再也容不下旁人。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文家的可人是個溫雅、賢淑的美人兒,多少公子哥兒求都求不到。」

可人太溫吞。 宮昱垂眼歎道:「當我福 薄吧!」

韋芙蓉規勸他,「都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腦子在轉些什麼,尋常百姓家的閨女可不敢嫁進咱們‘亂黨窟’。」一般人家的姑娘可不想守寡呀!

畢竟時局動盪,滿人強橫,稍微反抗清廷暴虐的漢民,一律斬首示眾,誅連九族,入教的弟兄不時有犧牲的危險,誰願意和「亂黨」扯上關係,一進門就守望門寡的。

雖然滿清不滅,無以為家,但是孩子們都長大了,多少要計量一番。

她人老了,就盼著兒孫繞膝,儘管他們的身分有多麼不適宜婚嫁。

唉!都是時勢弄人吶。

他乘機表白,「我也不想娶個膽小怕事,歸服清人的大家閨秀。」

「不是蓉姨愛潑你冷水,你和男兒青梅竹馬十八載,要真有個什麼,早就發生了……」何必等到現在她來操心。

「男姊平日忙於教務與反清,一旦我們成了親,相處時間久了自然有感情。」他非力爭到底不可。

從小他就愛慕英氣勃發的男姊,視線總是隨著她打轉,孩提時便已打定主意,除非不娶妻,否則唯一晨昏相伴的人選只有男姊。

男姊不僅聰明、慧黠,在教中地位更是高不可攀,月剎之各揚威武林,聞者無不豎起拇指敬佩她的神機妙算。

撇去傲人的成就不提,她絕世的容貌非一般庸脂俗粉足以比擬,眉挑含媚,眼鑲黑玉,櫻唇流動,如雪地粉頰細緻似天女,叫他如何捨棄得了擁仙同眠的綺思。

無可救藥地愛上她是他的宿命,因此不願對她松了心。

「昱兒,你想得太天真。」男兒是何等聰慧,豈會屈身於他。

不是她自滿,女兒的出色是大夥有目共睹,而且更勝於她父親的作為,成為反清複明在南方的領導人物之一,主導一件又一件反清行動,至今從未有過敗績。

「求你成全,蓉姨。」宮昱只差沒跪下來磕頭請求。

左右為難的韋芙蓉揉揉發疼的額側,期盼有人來化開僵勢。

「成全什麼呀!小昱兒。」

「男……男姊。」一見到心上人,他馬上興奮地說不出話來。

「你不去教練場和弟兄們練練拳腳,無端跑來騷擾我娘可是條大罪哦。」月剎當他是弟弟般戳他腦門。

「騷……騷擾?!」宮昱當場傻眼。

韋芙蓉無奈地經喟。「男兒,莊重些,姑娘家不可輕涪妄為。」

「此言差矣!我是在叫這小子不要調戲我美麗的娘親,他這可是在侵佔我的權利。」她順手勾挑起母親的下巴。

「你這孩子怎麼淘氣得緊,連娘都戲弄?」真拿她沒轍。

「大概是男子扮多了,學得太唯妙唯肖。」她花容一燦,神情自若地在圓桌前坐定。

天地無懼的月剎果然視探母為畏途,傳出去真是有損她威名。

每回見了母親,心裏壓力無形中就加重幾分,老一輩的期勉是一座四方的字,緊緊地困住她那顆渴望在天際翱翔的遊心。

儘管她再努力去付出,只要滿清一日不減,她肩上的重擔就無卸除的可能。

她是月剎,一個領導南方義士反清的女諸葛,完全沒有自我可言。

「最近局勢還好吧!殺了狗皇帝沒有?」

她在心底苦笑,大明朝氣數已盡,此時是滿人天下,想要弒殺那皇帝,談何容易。

「又有弟兄犧牲了。」

「怎麼會這樣?你爹生前一心盼望驅逐韃子,收復大明江山,熬了十幾年,難道真動不了分寸。」一想到是滿人當皇帝,韋芙蓉的恨意就浮上眼底。

「娘,別談掃興的事,你上大覺寺參了大半個月的佛,說些禪理來開悟開悟女兒。」她有意引開話題。

韋芙蓉果真臉色一緩。「圓通大師是個得道高僭,這些天來,娘受益不少。」

「可讓你放下仇恨?」她不希望母親被恨纏上一生。

眼界寬,心胸寬,過往恩怨方能化為塵土飛揚而逝。

「男兒,國仇家恨不共戴天,豈能輕易或忘,你爹在天之靈豈能瞑目……」

不該再提的,都是她犯的錯。

韋芙蓉足足念了半盞茶的訓言,耳根不得清靜的月剎用眼神暗示同樣受不了的宮昱。

「蓉姨,你剛才不是說要把男姊許配給我?」他有點小人心態地乘機勒索。

「有嗎?我是說過要替男兒找個婆家……」

「娘,大仇未報,談兒女親事未免言之過早。」她投以一個令人心寒的笑容,讓宮昱不安地偏轉頭。

好個宮昱,竟敢算計到我頭上,嫌日子過得太清閒吧。

「你都二十了,若在太平盛世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這會娘總要為你合計合計……」至少也要為鄭家香火著想。

月剎出言打斷,「娘,像我們這種不知何時會犧牲的人,是沒有資格談論婚嫁的,否則只有誤人又誤己。」

「可是……」

「娘,自古忠孝難兩全,你不想女兒承爹遺志,為大明朝貢獻一己之力?」

是誰多口舌的?她一個利眼掃去,嚇得宮昱立即打了個寒顫。

「我……鄭家的香火……」男兒這番反駁的言辭,挺叫她這娘親為難。

月剎以對付敵人的口吻笑著安撫母親。「國為重,家為次,就算女兒嫁人也不能繼承鄭家香火呀!」

「你可以嫁給我,家父會同意過繼一個宮家子孫為鄭家延續香火。」急切的宮昱抓住機緣開口。

韋芙蓉心動地望望女兒,唇片才剛想蠕動就被一潭冰湖凍熄了。

「當個鰥夫很有趣吧!反正三妻四妾人之常情,娘親托你照顧行嗎?」月剎一臉笑意道。

「我……我喜歡……你。」他吶吶地吞吐出幾個字。

「喜歡呀!」她趁著母親不注意時彈出銀扣,點了宮昱的啞穴。「等你斷奶再說。」

「唔……唔……唔……」

「娘,這小子無話可說,我先帶他去教練場,你回房休息,別累壞了身子!」

不等母親反應,她笑容燦爛地勾推著宮昱走出月居。

風是宜人的,雲是清淡的,而荷塘的花苞笑開了。

※ ※ ※

「男姊,我真的很喜歡你,嫁給我好不好?」

白色綾紗飛掠過宮昱頰邊,削斷他鬢角髮辮。

「想要我再點你一次啞穴嗎?」

他縮了縮頸項,摸摸差點被毀的皮肉。「我不夠好嗎?我會用這一生來愛你,照顧你……」

「話多。」

如夢似幻的白光如蛇般地纏上官昱的身,在他尚未回過神時,雙腳已然淩空,高掛在老榕樹幹上,被包得像春蛹一般。

「男姊──」

月剎頭也不回地截斷一段綾紗。

「等你武功高過我再說,小鬼。」

他憤慨地搖著身體。「我不是小鬼,我愛你,你聽到沒有?」

「大……大哥,男姊走遠了。」宮馭出言提醒。大哥這愛的告白,全教的人可都聽得一清二楚。

「宮馭,快把我放下來。」他惱羞地命令小弟。

宮馭打了個哈欠伸伸腰。「男姊的綾紗是百毒穀的玉蠶絲織成,你想以我的功力解得開嗎?」

活該,凡夫俗子妄想向仙女求愛,吊到發臭好了,他才不幫「情敵」解套。

「宮馭,你幸災樂禍。」可惡。 宮昱惡狠狠地看向他。

「好說,好說。」他作勢要離去。

「等一下。」

他無趣地挖挖耳朵。「有事嗎?」

「去替我找仇大哥或是冷大哥。」宮昱算計著,等一下一定要打得小弟滿地找牙。

「不在。」

「什麼?!」難……難道他真要吊到令眾人取笑?

「大哥,不是小弟瞧扁你,男姊是玄月神教第一美女,連仇大哥、冷大哥那般高手部不敢妄想摘月,你算老幾。」

「他們……也對男姊動了心?」這下宮昱的信心大受打擊,這兩人隨便一人都比他稱頭。

「咱們教裏的男人哪個不傾戀男姊?就只有你呆呆地表白。」他這大哥有夠笨的,也不稱稱自個兒的分量。

被嘲笑的宮昱扭動受捆緊的四肢。「你夠了吧!難不成你也是……天呀!你真的……」

「犯天條呀!我又不是你這個笨蛋。」宮馭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

「唉!我的確是個笨蛋。」

心冷了,思慕仍在,宮昱在樹上歎氣,不敢再妄想摘下眾星拱著的一輪皎月。

月是眾生的,不屬於個人。

但,誰會是幸運的伴月者?

他低頭凝望一卷卷的白色綾紗,無語。

※ ※ ※

高傲、冷豔的月剎被宮昱惹得一肚子火,她換下一襲女裝,打扮成翩翩俏公子的模樣,帶著即使不改裝也像男人的阿彌出教。

她一身月牙白般的儒衫,手握勾繪仕女半裸圖的摺扇,即使未照清律剃頭,在人群中依然暢行無阻。

只因姣好的皮相,總是占了先天上的便利。

「喂!」一聲大喝吸引住街上路人視線。「這賣曲的姑娘本大爺瞧上眼,老頭可別擋路。」

「爺兒行行好,小老兒就只有這麼個閨女,還指望她來養老。」

「嗟!滾開,少來礙眼。」

「小老兒給你磕頭,求您放我們爺倆一條生路。」

「找死。」

枯癟的老頭子不住地拿腦門敲地,聲音響動四方卻無人敢出頭,只因對方是兵馬司副指揮使庫滿。

眾人眼看著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就要削丟老人家的項上人頭,哪知卻憑空出現一朵芍藥「種」在庫滿兩眉中央,他雙目大睜如牛眼地往後一翻,臨死前仍帶囂張。

而他的一干隨從驚如弓中鳥,拔刀四下慌砍,嚇得百姓們紛紛走避,唱曲的父女趁亂溜走,沒人在乎躺在地上的兵馬司副指揮使。

煒烈適時從旁路過,抓住一位小兵。

「發生了什麼事?」

小兵緊張地揮刀亂舞,被他一把奪下棄於地。

「不……不要殺我,小的只是吃糧頷薪的小兵而已。」

「沒用。」他拖著小兵來到庫滿屍首旁。「死的是何人?」

「他……他是兵馬司副……副指揮使庫……庫滿。」

「誰下的手?」

小兵滿身直打哆嗦,「不……不知道,一朵花飄過來……然後副指揮使就……就死了。」好恐怖,竟有人能以花奪魂。

「一朵花?」煒烈彎下身檢視庫滿前額的「致命武器」。「好俊的功力。」

摘葉掠魄,揚瓣抹魂,此人的內力深不可測,就算是他也尚未達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境界,真叫人不由得發出敬語。

但是無來由得憂心攏上他眉頭,這樣的人實力十分可怕,殺人僅在一瞬間,若是敵人……他不敢想像自己是否有勝算,一朵芍藥——

倏然,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在珠玉攤前晃動,煒烈還來不及深思,足下即已一躍。

「破塵。」

月剎假裝很茫然地回過頭。「兄台是……」

「你不記得我?」他猛然驚豔地問。天呀!自己都快忘了他有多俊俏。

「小弟曾與兄台見過面嗎?」她一手托著扇作揖,故作不解地問道。

煒烈心中五味雜陳,不過仍是喜多於怒。「前些日子,我才陪同你為令堂上繡莊挑購繡線。」

「喔!瞧我這拙眼,原來是烈大哥。」她恍然大悟的神色著實取信人。

他不禁讚歎,「你還是一樣的美,不……更美。」月光下的他恍若天人,而太陽底下的他更美如精靈。

月剎一副迷惑的裝蒜表情。「烈哥在說什麼?」

「呃!我是在喃喃自語。」煒烈回過神來悖然一笑。「你在挑玉?」

「家母的壽辰將至,買個佩玉討她歡喜,討個吉祥沾喜氣。」她的謊言是七分假來三分實。

娘的生辰是在近日沒錯,只是自從爹過世後,就再也提不起心惦著這日子。

「上回半夜買繡線,今日趕巧挑個暖玉,你真是個孝子。」連帶他也想起自個兒的額娘。

「為人子女盡點孝道是人之常情,烈哥不也是如此?」她溫和地笑笑。

一笑傾城,煒烈的神魂失了控,差點當街吻上「他」。

「咳!用過膳了嗎?大哥請客。」

「怎麼好意思呢?烈哥來杭州城做生意,理應由小弟來作東。」未時剛過,他還真有胃口。

「我哪有做……呃!杭州我常來,算是半個此地人。」他及時縮口,一時間忘了臨時謅編的身分。

煒烈自嘲自己的驚惶失措,一個似女人的書生居然亂了他一向的鎮定,老是做出些叫人可笑的舉動。

面對他,傲人的自製力一再失控,心被他的一顰一笑牽動,仿佛是無知覺的木偶,由著他扯動手中線。

這太不像原來的自己,怎麼應有的能力全鎖在他星眸瞳孔中,無力施展?

是中了蠱吧!一種難解的蠱毒。

他不得不感慨,上天真愛捉弄人。

「咦!你身上怎麼有股花香味?」煒烈疑問,而且還發現和庫滿眉心的香味相似。

好敏銳的觀察力。月剎頓時不敢小覷,開始聲東擊西,「我不好說人是非,事關一位姑娘家的閨譽。」

「你的……心上人?」煒烈像是打翻了調味料,心裏很不是味道。

「是心上人倒好說話,唉!全是爹娘生就這張臉惹的禍。」她很「無奈」地以扇子指著俊容。

一聽不是心上人,他寬了一半心。「說來聽聽,我不是碎嘴之人。」

「這……實在難以啟齒。」

她愈是做作愈是吊人胃口,深知世人劣根性的月剎以虛亂實,擾亂煒熱的判斷力,引導他往她設下的圈圈兜轉,造成假像。

那朵致命的芍藥確實是出自她之手,調戲民女的狗宮本就該死,平日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她早就想為民除害,只是一直抽不出空來。

如今被她撞上了,豈有輕饒之理,唯獨沒算計在內的是他的出現。

「我想我大概知曉個一二,你別苦惱擔心會壞人貞節。」煒烈看著「他」那張芙蓉面……唉!

月剎非常「驚訝」地壓低嗓音。「你晌午去找過我?」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王家千金趁我午憩時侵犯……呃!睡上我的床?」

王家千金的浪名全城皆知,是個貪戀男色的花癡女,如今借來一用當是積她福澤吧!

「我去教訓她。」煒烈提腿欲行。

月剎連忙拉住他,「給姑娘家留點薄面,我沒吃什麼虧。」讓他去了還得了。

「她摸了你哪里?」

嗄?!不會吧!他問這麼仔細幹麼,難不成想拿劍去砍人手腳嗎?

她納悶地回道:「手臂和胸。」

「我去砍了她的賤手。」

「你……」月剎驚訝他該不會……愛上男人了吧?「你千萬要冷靜,斬人手臂是犯大清律法的。」

「你未剃發不也犯了大清律法?」他雖回了一句,卻捨不得見「他」落發。

她連忙扯出藉口,「我……我服喪。」這人管得真精。

「喪?!」

「前些年家祖過往,以漢人民俗是三年蓄發帶孝,然後先父又跟著辭世,因此小弟至今剃不了發。」

「噢!」

煒烈提了劍往前走,月剎當他要找間飯館或客棧用膳,誰知他愈走愈奇怪,略過街上的食堂,一直……

「烈哥,你向來都這麼衝動嗎?」她主動握住他的手往另一條街上行去,手心竟傳來一陣酥麻感。

「她不該碰了你,你是我的……兄弟。」對「他」的那股莫名佔有欲,竟強得令他驚駭。

一個如花似玉的……男人。

自己居然對個男人起了憐惜、疼寵之心,恨不得把他揉在掌心裏呵護,為他阻擋所有風雨。

這是什麼心態?莫非是──愛?

不。煒烈極力地把這個可能性排出腦海,他怎麼可能愛上個男人,他一直喜歡的是女人呀!

望著小小白細的嫩手覆在他大掌上,一股異樣的情愫在他體內流竄,這小手如此特殊卻又非常切合地與他互握,似乎生來就該應於這位置。

那小巧的纖指當真秀麗誘人,叫人忍不住一口吞了。

而他果真在上頭落下一記深長的吻。

「於禮不合呀!烈哥。」一向泰山崩於前不動其色的月剎,霎時被他敗德的舉止嚇了一跳。

她的反應並非害羞,而是此刻她扮演的身分是位貴公子。

兩個男人在街上行男女間才有的親密事,是會被衛道人士亂石打死的。

她是很珍惜生命的。

「我在幫你吃掉手上的髒東西。」煒烈毫無愧色地握緊「他」欲掙脫的小手。

男人的手不該細如白玉,這全是他自找,恕不得人輕保

「我的手很乾淨,是阿彌幫我洗的。」該死,看來她惹上大麻煩了。

身後的阿彌點頭附和。

煒烈瞧了一眼貌不驚人的阿彌。「以後我幫你洗,用不著小廝。」

「不……不好吧!」用口水洗?她可禁不起他這般嚇人,「我們都是男人。」

「囉嗦,我說了算。」他霸道地宣示。

月剎算是遇上了對手,完全不吃她軟調的好言策略。

其實她要掙脫他的掌握易如反掌,只要施些腕力即可。

但唯一作繭自縛的是,她是個該死的「書生」──一個武功全無的軟腳蝦。

「可是我們不住在一起,實在不方便。」她的用意是為了打消他的怪念頭,誰知竟弄巧成拙。

煒烈強勢地決定,「你搬來和我祝」嗯!好主意,自己可以一睜開眼就看到他的美麗。

「我搬去和你篆…」一發現有原形畢露之虞,月剎趕緊壓低嗓音。「小弟家中有老母侍養,弟幼難以肩負家業,烈哥美意小弟心領了。」

「說完了沒?」他不耐煩地等「他」背書。

這南火脾氣真壞。「小弟講完了。」

「那好,你想吃哪家的菜色?」

抬頭一望,她正站在兩家比鄰相連、菜色迥異的客棧中央,一家是江浙菜,一家是廣東小炒。

「客隨主便,全憑烈哥的意思。」她根本不餓,只是隨口圓謊罷了。

「就這家吧!」煒烈指著廣興樓的招牌。

「這家的價格不便宜。」是玄月神教名下的產業,她自然清楚。

「我銀子太多想散財,你放心的吃。」

至於先前的問題,煒烈選擇讓步了嗎?

其實不然。

結果就在這頓飯後揭曉。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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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情況到底是怎麼失去控制的,讓女諸葛月剎有措手不及的錯愕。

幸好她應變能力及時發揮,以不變應萬變,冷靜、沉著地佈置一座別院,將武功不太行的弟兄調至別院掩護,充當僕從。

以南火的敏銳,若是將高手雲集在別院,一定很快地會引起他的警覺心,繼而揭穿這場騙局。

她月剎要取他性命不是件難事,難卻難在他是五行之一

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南火因調查玄月神教一事而喪命,胤礽阿哥及其五行中的三人必夾怒以報,屆時死傷必定是無辜的杭州百姓。

而她月剎不打沒把握的仗。

「烈哥,這間雅房你可滿意?背山面湖,景色宜人,住起來一定很舒服。」她心底暗咒他,小心住到半夜洩氣了。

「你住哪里?」

月剎瞧他來這一問,不禁暗罵起他這好色鬼,竟然男女不限。「小弟就住在水榭過去的那座閣樓。」

「好。」

「好?」他怎麼變得這麼好說話?

煒烈拎起劍一個跨步。「我搬去和你同祝」

「什麼?!」他太隨便了吧0小弟家業不大,那座閣樓只有一間房。」

「沒關係,兩人擠一擠,春天還帶著寒意,擠擠溫暖些。」他可是非常樂於與「他」同床共枕。

煒烈一想到懷抱他薄弱的身軀就興奮不已,下腹還湧起可疑的熱潮,真想當場把他吃了。

自己沒有龍陽之癖,但就是忍不住想要抱抱他,吻吻他鮮桃般脆唇,嘗嘗含在口中的滋味是否如自己想像中的甜美。

「呃!小弟不習慣和人擠一張床,烈哥若喜歡小弟的房間,小弟願意讓賢。」這南火想佔便宜也要看對像是誰。

他斜睨了「他」一眼。「不用了,破塵,我們就共睡一張床吧。」

「這……兩個大男人擠張床不太適合,烈哥若習慣抱著溫體睡覺,小弟命人去醉花塢召個妓來侍寢如何?」

「你去過醉花塢?」煒烈不高興地板起臉,火大「他」的不自愛。

在他的私心認知裏,「他」應該是玉潔冰清的童男,不該被花娘污染了「他」的純潔,這令他想殺人,甚至不惜毀掉他一手創立的探子窩。

月剎清楚得很,醉花塢乃是他的溫柔鄉。「小弟是讀書人怎會去煙花之地?倒是烈哥的相好可是杭州第一名妓。」

「好酸的口氣,沒想到老實人也認識沈戀心。」他笑得十分得意。

「我是羡慕烈哥的美人恩,能成為第一名妓的入幕之賓。」她咒他早晚得花柳玻

「用不著羡慕,她在床上是挺帶勁的,但一下了床可比不上你的花容月貌。」在他心中他們兩可是雲泥之差。

月剎以被污辱的表情掩飾心底莫名的醋意。

「烈哥豈可拿我的容貌開玩笑,小弟是身心健全的男子不是女人。」

「但你的美麗教人難以忘懷,你不該是個男子。」他忘情地撫上「他」的臉。

心動是一連串悲劇的開端,她微微地震服在他短暫的柔情中。

但月剎很快地清醒一怒,搬出一堆孔孟學說嚇阻他的孟浪,同時提醒自己別迷失,畢竟他是反清的一大阻力,是敵人的大將。

「……所以烈哥不停止對小弟的調戲,小弟情願失去一位朋友也不願成為他人笑柄。」她義正辭嚴地譴責他一切不合「禮」舉動。

「你說得未免嚴苛了些,我不過是碰碰你而已。」煒烈說得很心虛。

碰?!他還真會粉飾太平。「得寸必會進尺,你的表現沒有說服力。」

「破塵,你和我先前認識的印象有點出入,變得……有主見多了。」他抱胸觀察「他」這轉變。

不是不好,而是令他更加欣賞。

他生氣的時候,整個人都活躍起來,比懦弱、文靜時更動人,全身散發出迷人的光彩。

「那是因為小弟當你是良友有意深交,可是現在你卻以言語輕薄小弟,是男人都會發出不平之鳴。」

煒烈沒啥誠意地說道:「好,我道歉,以後我絕口不提你容貌的事。」

月剎逕自加上但書,「還有不許動手動腳地調戲小弟。」

「是,道德家,我記住了。」他依然不受教地走往水榭方向。

「你要去哪里?」她真想咬掉自個兒的舌頭,顯而易見的事根本不值得提。

「你的房間。」

孽障。

遇到他絕對是她此生最大的磨難。

※ ※ ※

「男姊,讓我去殺了他。」

「男姊,我要毒死他。」

兩拳狠拳不偏不倚地落在宮家兩兄弟頭上,痛得他們只敢抱頭含淚,一句呼聲硬往肚裏吞。

這是為了證明他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不是牙末長齊的毛頭娃兒。

最重要的一點,他們可怕死月剎似笑非笑的「可親」面容。

「你們給我安分些,誰要是出一點點錯,露出裏面的餡,小昱兒,我會把你在樹上‘睡’一夜的美妙廣施出去,而且人蛹成雙看來不寂寞。」

兩人瑟縮了下身子,眼露懼色地揉搓微立的寒毛。

「可是南火是玄月神教的敵人,一個滿清狗,我們為什麼要以禮相待,奉為上賓?」宮昱嫉妒得眼眶泛紅。

「是呀!男姊,他很下流耶!咱們別院的客房這麼多,他幹麼不要臉地要和你擠?」

我都沒份。羡慕得要死的宮馭嘟著嘴,不太服氣一個「敵人」竟可以摸上她的床。

月剎灑脫地旋了旋扇柄。「我是誰?」

「男……破塵大哥。」兩人不甘心地一喊。

「嗯!孺子可教也。」她滿意地點點頭。

東風齊聚,一門儒者之家便已成形。

她從沒料到精明、冷酷的南火會像任性的孩童,以耍賴的方式進駐玄月神教名下的一座莊院,即使他毫不知情已踩在義軍的土地上。

這是諷刺抑或是失算呢?

不可否認的,南火是個令姑娘家癡迷的風流浪子,他才一踏進別院,底下喬裝侍女、廚娘的神教中人不住地打量他,而她們酡紅的雙頰已洩露出心事。

要不是她事先警惕過,這群大膽、懷春的女弟子八成會學北齊馮小憐,來個玉體橫陳──敗國。

這會一個煒烈已叫她大費周章,若是五行齊聚討伐玄月神教的義軍們,她這小小的女諸葛如何抵擋千軍萬馬的磅礡氣勢,而不毀及反清力量。

想想都頭大,一切似乎已超出常 軌,她得好好地思量一番,保護義軍的存亡。

「男……破麈大哥,滿清狗什麼時候會離開?」忿然的宮昱想生飲韃子血。

「小昱兒,收起你仇恨臉孔,煒烈何等精明,非你能應付。」她只擔心他們露出馬腳來。

雖然他很清楚技不如人,「但是要我不恨他,很難。」

「奶娃兒。」

「男姊……」

「宮昱,綁好你的舌頭,不要亂攪舌根,給我機伶些。」她真是不能太指望他們。

「好嘛!破塵……大哥。」她就會凶他。

宮馭不滿地問道:「他不會把這裏當成家,從此賴著不走吧?」

「南火南下是為了探查反清義軍的行動,只要咱們放出假消息讓他誤以為任務已完成,就算他不走,他上頭的胤礽阿哥也會召他回京複命。」

這就是她稍能忍受煒烈無禮對待的原因,為了施以反間計,她尚可容許他一時的跋扈。

「他有那麼好騙?」

月剎俊俏的面容一整。「只要你們少露臉,嘴巴和牙齒死扣不張,我會讓他滿載而歸。」

「不包括貼上你吧!」

「宮馭,別惹我剝了你的皮。」

亂世兒女當不拘小節,貞操是最微不足惜的利器,為了反清複明的使命,月剎是一切都豁出去了。

「我是實話實說,他看起來可是個危險的男人。」他特別加重「男人」兩字。

「我也是個男人呀!」她瀟灑地以扇點了自己一下。

不過是個假男人。 宮馭心中話不吐不快,「可是他腦子不太正常,兩顆眼珠子賊兮兮地直往你身上溜。」

「是誰說我腦子不正常,眼珠子像賊呀?」

蒼勁有力的男子嗓音伴隨如虎的雄健身影,煒烈笑謔中帶著嚴厲,字字都含冰刃似地刺得人心凍結。

「舍弟年幼無知,出口無狀,烈哥胸襟寬大,不至於與小輩計量才是。」她用眼神瞪視宮家兄弟,要他們謹言些。

好個圓滑口吻,讓他出不得氣。「你去了哪?」

「小弟去向家母請安。」

「說起令堂,兄長我也應該去問候一聲。」

月剎趕緊搬出藉口,以打住他的想法,「烈哥甭客氣了,家母常年茹素禮佛,不喜接觸外人,你就別打擾老人家的清修了。」

禮佛茹素只是個藉口,當真讓娘來演上一角,第一個出岔子的鐵定是她,娘是個不擅掩飾的佛教徒,修佛修心就是修不化國仇家恨。

「是嗎?」反正他也是隨口一提,並非誠意。「他們是令弟?」

「是的。黃衫是大弟岳昱,藍衫是二弟岳馭,還不叫聲烈哥?」她用暗示口氣命令。

「烈哥。」兩人不情不願地喚了一聲。

煒烈看這兩兄弟實在是太嫩了,厭惡之色全然無偽。「兩位對在下似有諸多不平。」

「我們……」

「嶽馭、嶽昱,去佛堂幫娘燃香。」月剎神色一厲地說道。

「可是他……」

「去。」

「好啦!好啦!我們去求神保佑大哥,千萬別被登徒子汙了清白。」宮昱臨走前撂下一句警告。

※ ※ ※

「對不住,舍弟有口無心……咦!烈哥在看什麼?」月剎鎮定地理理綸巾。

「你會武功嗎?」

她心一鶩,一副輕蔑地揮揮扇。「那是莽夫的技藝,讀書人不屑學之。」

「你有習武者犀利的眼神,不練武著實可惜。」煒烈看「他」不若自己想像中簡單。

第一次他們在深夜相撞,死了個護軍都統濟爾納哈,這暫且歸於意外。

第二次兵馬司副指揮使庫滿的飛花奪魂,他亦在現場出現,這意味著什麼呢?

是巧合或預謀?

月剎畢竟非池中魚,她避免煒烈猜疑道:「舍弟依賴成性,有時不端起長兄嚴苛的態度以對,他們是教不動的……

「唉!長兄難為,要我一個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擔起家業大計,不施些鐵腕作風是鎮不住兩個頑劣弟弟,還讓烈哥見笑了。」

她的「語重心長」暫時抑制了他的懷疑。

「辛苦了,破塵。」

「哪里,這是身為長子應負的責任,我只期望弟弟們能成材,考個功名光耀門楣,為祖上積積福澤。」

煒烈心疼「他」的勞心,無意中竟脫口而出,「我可以在京城裏為他們安插個小官做做。」

「烈哥就別戲弄小弟了,你不過是個跑單幫的生意人。」太沉不住氣了吧!南火。月剎暗忖。

「我……」他遲疑了一下,決定坦白一半。「我有個朋友在朝廷當大官,安個小官職當不是件難事。」

煒烈打算回頭修封書信給二阿哥,安個司務官給兩兄弟過過癮,以減輕他的負荷。

「這可是走後門,有辱士者風範,烈哥盛意,小弟心領即是。」大明子弟不當官。

要是宮昱、宮馭兩兄弟上了京,月剎只怕他們官未當成先被砍頭,心浮氣躁的他們是成不了大事的。

「你志氣高傲是很好,但現在是滿人的天下,漢人想憑一己之力當官是難如登天。」他氣憤「他」的清高。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小弟不強求。」她最渴望的一件事就是將滿人趕出中原。

煒烈火大地氣擊大石。「你真是不識相,瞧不起人是不是?」

「我……怎麼敢呢!」她訕笑地捂著胸口,似受到驚嚇。「小弟是怕烈哥難做人。」

請將不如激將,她精於此道,不怕他不現出原形。

人在盛怒中會不自覺地失去理智,讓衝動給取代,繼而犯下錯誤,讓有心人加以利用、挑撥。

即使精明如南火,一旦踏入她挖好的陷阱中,想翻身也難。

譬如現在。

「我是二阿哥胤礽的親信,恪恭郡王的嫡長子,堂堂一個貝勒調派不了一個小官嗎?」

「你……你是貝勒爺,草民叩見……」她立即「驚慌」地要下跪叩首。

「免了,免了,少來這些繁文縟節。」煒烈懊惱地抓裝他」的雙臂。「貝勒也是人。」

他就是不想見破塵卑躬屈膝、一副低人一等的退縮樣,難道貝勒不能有個平民朋友嗎?

「貝勒爺的身分尊貴,小民惶恐,多有得罪之處請見諒。」南火也不過如此,她在心底嘲笑。

煒烈粗裏粗氣地命令,「頭抬起,人已長得夠瘦小了,要我趴下來找人呀!」

「小民不敢,小民……」

「閉嘴,破塵。」他氣惱地箝緊「他」下顎,入目的美顏叫他倏地繃緊肌肉。

「你好美。」

月剎心想又來了。「小民不美,容貌是父母生就的皮相,貝勒爺見多識廣,別捉弄小民。」

「我說美就是美,不許反駁。」頓了一下,他彆扭地撫觸令人驚豔的臉頰。

「不許叫我貝勒爺,我還是你的烈哥。」

「小民……」

「當我是平常人,你是破麈,我是煒烈,無階級、滿漢之分,我們是知己。」

煒烈突來的溫柔舉止讓月剎措手不及,怔忡地圓睜水眸,她一顆未經採擷的芳心怦然一悸,差點被他的柔情勾去了神魂。

殊不知除去她的男兒裝扮,此刻的她多麼魅惑人心,叫煒烈忘了禮教,不由自主地貼近她。

濃烈的男子氣息落入口鼻,月剎心底的警鐘及時敲響,頭一偏,陽剛的厚唇隨即落在頰上,她克制自己不讓熱氣紅上頸子部位,於是十分尷尬地推開煒烈。

「貝勒……烈哥,我是……男人。」她趕緊穩住氣息,以免流露女兒嬌態。

若有所失的煒烈直盯著「他」的紅唇。「為什麼你不是女人,為什麼不是?」

「我以身為男兒而自傲。」她退了幾步,以防備的眼神強調對其性別的尊重。

月剎亦是在告誡他,她沒有斷袖之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絕不會和他搞七撚三,做出傷風敗德不容於世的醜事。

「幹麼!當我是毒蛇野獸呀?」煒烈惱羞自己的失常。「我有的是妖嬈、嬌媚的女人,不會看上你這個書生。」

「真的嗎?」

「他」懷疑的口氣讓他火上加油,口不擇言地說道:「明天我帶你去醉花塢開開葷,見識見識女人的暖玉溫香。」

「這不好吧!」她在心裏暗罵他下流。

「有什麼不好?你還沒抱過女人軟綿綿的身軀吧!」他笑得很邪氣。

「君子不步煙柳之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我……」

煒烈以食指貼裝他」喋喋不休的芳唇,感受那柔軟如絲的觸感,久久不願撤離。

「你會愛上女人的多情。」他用這句話來欺騙自己已淪陷的心。

在愛情領域裏,先付出情感的人註定是輸家,只是他尚未領悟。

月剎輕歎息在心中,狎妓之事不急,她自有一套應對之法,俊逸的扮相總為她博得不少頭彩,令多少青樓豔妓為之傾倒。

以往為了行動上的方便簡速,她常以男裝出沒在世人眼前,所以對風塵女子習性已知之甚熟,何況她本就是女兒身。

如今教她放不下心的是夜晚的到來,她該用什麼方法騙倒煒烈。

唉!又是一樁費神的麻煩。

※ ※ ※

是夜,風冷蟲靜。

一襲黑衣身影在窗櫺前忽現,檀香環繞。

「公子,時辰到。」

門板倏地被開啟,一位翩然美公子悄然無聲地走出,象牙白的長衫在冷風中輕揚,手中不見長劍卻令人生畏其身上散發的肅殺之氣。

在黑暗中兩道榮光炫惑,回頭看看中了迷香沉睡不起的男子,一個輕掩,人已在房門外。

「阿彌,弟兄們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公子,就等你下令出發。」

「迷藥的分量夠吧?我可不想像前晚一樣,差點被半夜清醒的他壞了大事。」

一連三天以來,她事先服瞭解藥,在睡前燃起摻有迷香的檀木屑,佯稱必須聞其味才能入睡而騙倒煒烈,每夜再大方地出門辦事。

誰知前夜裏她剛和弟兄開完會,商討今日上總督府救出被囚的義軍,一踏進房門在桌上趴憩時,他突然清醒地把她抱上床。

幸好她心臟夠膽禁得起驚嚇,加上他在迷迷糊糊之際未發現她長衣下的女子身段,因而逃過一劫。

同樣的驚險不堪一再上演,否則遲早叫他起了疑心。

「公子,阿彌在藥量上加了一倍,足夠他安睡到天明。」

「那就好。」

月剎正提膝欲跨,阿彌驀然出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小姐……公子的貞節恐怕會毀於一旦。」

「怕?!」她輕笑。「像我們這種把腦袋擱在刀口上的亂黨還怕什麼,命都可以不要,誰還在乎貞節問題。」

「何況他已中了迷香,心想又不能身行,你還怕他在睡夢中非禮空無一人的床嗎?阿彌,你太杷人憂天了。」唉!身處亂世,貞操不足提。

「小姐還要嫁人生子,清白豈可斷送在滿人手中?」阿彌憤慨地說道。

「隔牆有耳,謹言慎行。」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怕一萬,就擔心那個萬一。

「呃!是的,公子。」

「我知道你護主心切,此事以後莫再提,我自有分寸。」

「是。」

主僕兩人互無交談地飛躍出莊院,疾行來到杭州城外的送君亭,與反清義士會合。

「月剎。」

一句月剎,鄭可男面色一凜,姑娘家的嬌態全無,表現出令人激賞的沉著、穩重,她泱泱大度地頷首一點。

「楊軍,你的人來齊了嗎?」

「是的,月剎,俺的兄弟就拚這一回,非把朱王爺的孫子給救回來不可。」

「好氣魄,待會別忘了多殺幾個清狗下酒。」她以傲然的神色鼓舞眾義士。

「好。」眾人一呼。

月剎眼眸一寒。「走吧!記得照我策劃的路線攻進總督府,咱們志在救人不要硬拚,一成功就撤,不許有人抗命戀戰。」

「是。」

如同以往的行動,在月剎的帶領下,義軍們聲勢如虹地攻進總督府,與清廷大刀營兵刃相見,打得清兵節節敗退。

驀地,在屋樑上指揮若定的月剎突感異樣,連忙以哨音令其全面撤退,大部分義士雖然不解,但仍聽命地退出總督府。

唯有山東漢子楊軍不信邪,猶自帶領少數部屬衝鋒陷陣,打算趁勝追擊救出朱王爺的孫子,好獨佔鰲頭。

結果好大喜功的下場,是月剎來不及阻止的遺憾,一聲槍響結束了楊軍的嘶吼聲。

「是火器營!」

太大意了,康熙二十七年增設大刀營時兼練漢軍火器營,她在看到大刀營就該聯想到火器營,該及早阻止義軍陷入火器管的射程中。

真是該死,清廷幾時調派了火器營至總督府,為何事前一點風聲都不曾聽聞?

莫非是為小王爺而設的?

哀嚎聲四起,月剎不做多想地由天而降,七尺綾紗如水波輕蕩,紗落血染,月色都見紅光。

在掩護僅剩的幾名義軍撤離時,眼尖的她瞥見一把大刀將劈上阿彌的後背,情急之下她揚起白綾取其生命,因而露出空門不及防備。

熾熱的痛感穿過胸肩,她知道中了暗算。

「阿彌,撤。」

在夜色下看不清真相,阿彌施以輕功躍上屋頂,一等主子離開火器管的射程,依先前的指示先帶受傷的義士循水路遠離杭州,以免被清兵搜查到。

救人不著反損兵折將是月剎始料未及的事,她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跌跌撞撞地往一船塢而去。

別院她是暫時歸不得了,玄月神教總壇又有娘親在不方便,所以她趁天亮前找了個破舊的空船塢棲身。

撕開白袍,她由懷中取出金創藥,艱困地上著藥,血跡斑斑的長袍令人觸目驚心,似乎全身的血在一夕之間被抽幹,找不回原來的白。

稍事休息之後,嚴重出血的月剎仍咬緊牙關,忍著暈眩的身子。她沒有權利倒下,何況別院裏還有一個更嚴苛的挑戰等著她。

一身血的長袍是不能見人了,她在破曉之際潛入間布莊盜了衣服匆忙替換,並留下銀兩。

路經河邊將血衣棄之,看它隨波流出杭州城,她才籲了一口氣地回到別院。

她一拉開房門,正對上煒烈赤裸上身的偉岸胸膛。

「你去了哪里?」

月剎渾身痛得笑不出來,逕自強打起精神,避免倒在他身上,並以不碰觸他身體的距離側入房間,倒頭便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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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0:03: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他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麼事累成這樣?

以他的警覺心,沒有人可以在他睡眠中來去而不驚醒他的,尤其是以一個不諳武功的文人而言。

他當真睡得如此沉眠?煒烈佈滿烏雲的黑瞳期待解答。

但是──

「他」的蒼白臉色硬是在他心中撞出一個洞,該有的解釋不敢問,生怕問出他心中不願聽到的答案。

一團迷霧如墨般深沉,隱約中,似乎有個環節扣不著,以致事情顯得摸不著頭緒。

※ ※ ※

紅影濕幽窗,瘦盡春光。雨餘花外卻斜陽,誰見薄衫低髻子,還惹思量。

莫道不淒涼,早近持觴。暗思何事斷人腸?曾是向他春夢裏,瞥遇回廊。

烏衣公子納蘭性德的一首「浪淘沙」道盡沈戀心的心聲,她在船艙內彈奏著七弦琴,弦音低切,吟唱莫可奈何的相思意。

恩愛已絕,春夢短暫,斷腸無人問。

她是所為何來?一輩子因於低賤身分,守著一份不可得的愛戀,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男子別有所戀,癡迷的目光追隨那一襲白。

再怎麼遲頓,也應該察覺得出男兒裝扮下的女兒身,看來他……糊塗了。

「來,破塵,幹了這抔燕潮酩暖暖身。」好冰冷的手,煒烈心中不忍地搓溫那不知保重的細手。

月剎氣弱地微笑,更平添她那我見猶憐的飄靈氣質。「小弟不善飲酒,淺酌可好?」

「不行,把它幹盡,瞧你臉白得像喪家,一點元氣都沒有。」他硬是塞了杯酒在「他」略暖的手心。

「小弟是受了些風寒,一時體弱才失了元氣,實在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她故意輕咳了幾聲。

心不由己的煒烈卸下外衣披在「他」細薄的肩上。「你太逞強了,生了病幹麼答應出遊?」

「小弟不想掃了烈哥的興。」

烈哥?!

沈戀心的肩頭一僵,指亂地彈錯兩個音,原本不舒的月兒眉蹙如小山。

他竟然允許一個相識不久、且刻意隱瞞其性別的姑娘喚他烈哥,這叫她情何以堪?

杭州第一名妓竟輸給個假男人?

「你……你前兒個夜裏去了哪里?」忍不住心中翻攪的疑惑,煒烈還是問了出口。

「前天夜晚……」月剎假意思忖。「早子時是先父過亡時辰,小弟在佛堂陪娘親念了一夜的經文。」

念經?!他倒沒想到這種事。「怎麼我毫無所覺,一覺到天明?」

「烈哥可曾看仔細小弟房內的檀香?」肩上正隱隱作痛,她以淺笑遮掩眼底的一緊。

「檀香?」

「小弟自幼體弱多病,娘親上大覺寺向和尚師父求了安魂香,摻在檀木屑內燃熏,小弟大概聞久了已習慣,不像烈哥睡得那麼沉。」

與其被他發覺,不如先一步坦白,虛中帶實,實中有虛,叫機警如他亦難辦真假。

縱有疑慮在心,他亦無從問起,因積非已成是。

「噢!原來如此。」煒烈雖寬了些心,仍有疑雲末散。

每夜與破塵同床共寢,總是尚未碰到他身子就已渾然入睡,一覺醒來又不見人影,床的另一側總是整齊無溫,難道他三更未至就起身晨讀?

記得有一次夜半清醒摸不到枕邊人,迷迷糊糊地下了床,見他趴在桌上打盹抱他上床,那時指尖似乎觸到他柔軟丘峰。

自從遇上破塵之後,所有的判斷力和果決力都在瞬間消失,他變得優柔寡斷、拖泥帶水。

二阿哥頻頻來信催問南方叛亂份子的訊息,他有心要去追查卻提不起勁,眼前飄動的,全是破塵眉含溫笑的淡雅面容。

連一向最能挑動他情欲的沈戀心都覺得匠氣,入鼻的濃鬱脂粉味教人反胃,害他當了好一陣子的和尚。

而最諷刺的是,唯一讓他身體起反應的卻是個書生。

唉!栽得好慘。

「我們淨顧著談私,烈哥的紅粉知己堪稱絕色,一手好琴如天籟,著實令人折服。」月剎淺酌一口地引開話題。

貪杯易壞事,酒後容易出亂子,她還有點腦筋,知道自製。

煒烈懶懶地一瞄沈戀心。「庸脂俗粉,拙手粗藝難登大雅之堂,只能當個曲江柳,任人攀。」

一番無情的話像利石磨過的刀面,狠狠地往沈戀心的心頭一刨,叫她不由得唱出那首「望江南」……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臨江柳,這人折了那人攀。

恩愛一時間。

「妓女也盼望覓個好歸宿,你的話說得太殘酷。」煒烈的無情令月剎心有埋怨。

若能有選擇,誰家兒女願顛沛流離淪落風塵,誰不只望盼個平淡日子,無災無痛到百年。

「戀心,你告訴這位岳公子,我在床上的表現令你滿意嗎?」他故意說著露骨的話逗弄「他」。

可惜臉紅的另有其人。

「爺是我的男人中最勇猛、最令人難忘的,戀心的身與心永遠是爺的。」這是她的奢念。

我的男人?!月剎聽出其中的語玻「我還以為你們都稱入幕之賓為恩客。」

「呃?我……」驚覺失言,沈戀心連忙補救。「是恩也是客,花錢的是大爺,也就是戀心的男人。」

好口才,可惜她眼神過於閃爍不安,不時以依賴神情向一旁的煒烈輕瞟,其中奧妙絕非銀兩交易的一夜貪歡,牽涉程度可能更廣。

莫非她是他布在杭州的眼線,以出賣靈肉來探求反清志士的名單?

嗯!得好好琢磨琢磨這一顆棋子。月剎眼明心清地分析狀況。

「破塵,別跟個妓女套交情,她的身子髒得很,小心汙了你的靈氣。」他霸道地攬上「他」的肩。

一陣扯痛叫月剎擰了眉,冷汗直流。「烈哥是習武之人,可憐小弟的病軀不堪折磨。」

「籲!我傷了你?」他放柔手勁輕聲問道。

「瞧我痛得冒冷汗,可見你有多魯莽。」她巧手一撥,拂去壓在傷口上方的巨掌。

被耍得團團轉的煒烈有些愧意地拭拭「他」汗濕的額。「你真的流好多汗,咱們回岸上去吧!」

「我不打緊,你別擔心了。西湖的三潭映月暫時無福窺見,瞧瞧這湖光山色也挺愜意。」好戲尚未上場,說什麼她也得先拖著。

「你的身子虛別硬撐,這盅芙蓉雞湯趁熱喝了,下回等你身子養壯些,西湖的美景全是你獨有。」

別喝呀!那是我的心意吶!

沈戀心弦撥不挫地在內心吶喊,眸底水光瀲灝,含淚地看著自己辛苦一上午的芙蓉雞湯全入旁人肚。

這份情到底要被糟蹋到何等程度,她才肯絕望?

她心痛不能言。

「烈哥待小弟的好無以回報,可惜不能以身相許。」月剎笑容中略帶俏皮。

「如果你是女人就好了,我定娶你為妻。」破麈的男兒身已迷得他不能自己,更遑論是女子。

月剎見沈戀心肩抖得撥不成調,玩興一起地說:「若我是女子便嫁你為妻。」

她的一句玩笑話,轉入兩個有心人耳中,造成弦斷酒灑、狼狽不堪的景況,逗得她哈哈大笑,不禁引痛胸前的傷口。

「破塵,你覺得很好笑?」小腹中燒的煒烈以惡狠之姿狠睨「他」。

仗著船艙中有第三者在,月剎錯估了他的危險性。

「不是好笑,而是非常 爆笑,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愛?!」他驚心地一哼。「我太縱容你了,破塵,看我怎麼‘愛’你。」

無視於船艙內撥弦割傷手指的沈戀心,煒烈發狂似地壓住月剎,火熱的雙唇完全無理性地蹂躋那少了血色的薄唇,喝水似地拚命吸吮。

原本他是借著懲罰性的吻來平息體內欲火,誰知愈吻愈熾地欲罷不能,他像是著了魔似地流連瑰麗唇瓣。

他昂然勃發的欲望抵在她腰側,理智的月剎竟也被強烈的感情淹得不能呼吸,一股難以抗拒的男性力量以熱傳到她的周身,她眩目了。

煒烈的動作並不粗暴,反而一反常態的溫柔撫摸,叫傷重的她幾乎忘了疼痛,只能一味地迎合。

若不是嫉妒得快揪心的沈戀心當頭淋了一壺酒,只怕她的偽裝身分會被他一件件剝落。

「沈、戀、心,你最好給我一個好理由。」他多想要破塵,她可知曉?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藉酒裝瘋,以醉酒為由枉顧倫常地佔有「他」,他要「他」呀!

「爺非尋常百姓,做不得錯事。」她不能讓他得知嶽破塵是個姑娘。

煒烈欲火未熄的抹抹臉。「我不過和破塵開個玩笑,你太大驚小怪了。」

「玩笑要適可。」她用心痛的眼神瞄瞄他突起的胯下。「你需要女人。」

「呃!我……我出去吹吹風。」月剎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地明瞭對方話中之意。

火是她燃起,但是不能由她滅,莫名的,她的心有點澀。

「我陪你,反正裏頭也沒有好貨色,隨便找個女人將就有失格調。」他跟著起身。

沈戀心厚顏地抱住他後背泣求。「不要走,留下來,我會好好地服侍你。」

「爺兒對你膩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放手。」他對玩物向來殘忍,因為無心。

「戀心不放,戀心愛慕著你呀!爺。」她在他背後死命地搖著頭。

「你讓我生氣了,宋憐星。」

沈戀心一聽到他冷沉地喚著她真實姓名,四肢立即罩上死寂的寒意,還來不及鬆開手,她已被一記淩厲掌風拍飛出去,腥膻紅血染深了胭脂。

愛上個男人是錯嗎?

先付出感情的人就註定要心傷嗎?

沈戀心好想收回這段情,可是心不由己,任她抓破十指也爬不出情感的深淵。

她不願作賤自己呵!

望著他冰冷的身影走向船頭的「他」,她竟學不會死心,依然眷戀。

淚無聲無息地滑落,混著腥甜的血,嘗在口裏是萬般苦澀,如同灰暗的心湖。

她是註定沉淪了,沉淪……

※ ※ ※

「外面風大,也不披件衣服。」

一句平淡無奇的關心,在月剎無波的情海中投入巨石,掀起一道足以摧毀心中堤防的大浪,她快要溺斃在他的柔情裏。

是她變脆弱了嗎?竟對一個滿人動了心。

她將一時的虛弱歸究於身上的傷。

月剎可以愛上任何人,包括乞丐,就是不可以對敵人動心,否則註定是萬劫不復的結局。

除非有一方變節或死亡……

「你應該留在船艙內,以你現在的情況實在不方便‘拋頭露面’。」她凝視湖心,就是不看他,免得更加心亂。

煒烈寵溺地揉揉「他」的頭。「什麼拋頭露面,你當我見不得人呀!」

「你需要一個女人。」月剎說得很牽強。

「我承認我是個風流、浪蕩的男人,但是我無法在你面前和女人交合。」他的心變了,連身子也變了。

「報應!」

「惡毒,你當我真的一天沒女人會過不去?」這小子居然咒他。「老實說,我快要陪令堂吃齋念佛了。」

月剎輕笑起來。「老虎不吃肉,天要變了。」

「你的笑容真美,為何你不是女人?」他喟然一歎,癡迷「他」的絕豔。

「因為怕嫁你為妻呀!」她這話半真半假。

「嫁我為妻有什麼不好?錦衣玉食,綾羅綢緞,榮華富貴一生享受不荊」他是個貝勒爺,豈有養不起妻子的道理。

「你沒聽過一入侯門深似海,出身如你這般尊貴,家有三妻四妾是跑不了的,小弟寧可留著有用之身傳宗接代,好過深院爭寵。」

「掃興,你一定要戳我幾下才甘心嗎?」破塵是女子,他絕不再娶妻納妾,一生忠於她一人。

「我是要你認清事實,下回玩笑別開太大,我被你嚇著了。」

煒烈側頭俯望「他」豔紅的唇,一度平復的衝動再次鼓噪起來。「真希望你是女人。」

他的這股冀求已經不單單是喜歡而已,全化成濃濃的一個愛字。

愛上一個似女人的男人,道德、良知的掙紮便是一道荊棘,毀滅的不只是他,而是兩個家族。

說什麼他都不能自私地隨心所欲,把一個男人綁在身邊當禁臠,受盡世人鄙夷的嘲諷。

只是他愛上的人,為什麼會是破塵?

「還好我不是女人,不然這一生就毀在你手上。」她還有心情消遣他,因為遊戲上場了。

「破塵──」煒烈受傷地低吼。

他那份傷痛穿透了她的心,月剎咬咬下唇提醒自己是誰後,立即引開他的注意力,「咦!好漂亮的畫舫。」

他沒興趣地瞄了一眼。「爛船一艘。」

她有意引君入甕地發出驚歎,「那好象是玄月神教的船。」

「玄月神教?」煒烈驟然抬頭,委靡的眼瞬間迸出精悍之光。

「真的是耶!船頭有個半月形標誌,這是月剎的私人畫舫,小弟這會總算開了眼界。」她滿臉欣慕道。

「你怎麼知道這是月剎的晝舫?」他不太能信服。

月剎用可憐的目光回視他。「你來自北京城不是我們南方人,自然沒見過玄月神教的神威。」

她以一個拜月為神的虔誠信徒姿態,不斷地頌揚玄月神教的神跡,最後甚至還莊重、崇敬地雙手合掌,向漸遠的畫舫膜拜。

兩船之間的距離有些遠,煒烈只能站在船頭乾瞪眼,難以涉水波湖,生擒傳閱中智勇過人的月剎。

眼冒焰火地目送精雅畫舫消失在視線內,他心中起伏甚劇,怒瞪扶著船舢的沈戀心,責備她辦事不力,一個市井小民的消息都來得比她流通。

「唉!」

「好端端的歎什麼氣?」

月剎的表情呈現惋惜。「聽說朝廷把玄月神教當成妖教欲派兵剿伐,他們正打算北移上幽州。」

「此言當真?」那不是靠近北京城?

「我也是聽旁人提及,神教內已有一部分弟子在濟南私設壇口供百姓膜拜,所以近日來鮮少有神教弟子在杭州城內走動。」

還不上當。月剎側臉看向煒烈的反應。

「岳公子是道聼塗説吧!兩天前月剎才帶領一群亂黨騷擾總督府的安寧。」

杭州城說大不大,在煙花地的沈戀心刻意探查下,雖無玄月神教目前動向,但是已發生的事件很難逃過她耳目。

人多嘴就雜,尤其是三抔黃湯下肚,身側偎著多嬌、嫵媚美人兒,哪個男人不傾腹而言,以博佳人歡顏?

「為何沒有及時將此事稟告於我?」

微愕的沈戀心神色複雜地瞧瞧旁若無事的月剎。「爺,這裏有外人在。」

「破塵已知道我的身分。」看向「他」的目光變柔。

「爺豈可輕信於人,他與你相識不過近期之間,恐怕……」也許私心作祟,她不信任「嶽破塵」。

居心叵測是她為「他」下的定義,尋常人家的閨女不會易釵為男兒,有意無意地接近貝勒爺,甚至洩露連她都探查不到的秘密。

「他」的男裝是如此俊朗、飄逸,惹得貝勒爺失魂落魄地追尋其身影而忘了正事。

若是「他」恢復女兒面貌,只怕她連一點點奢望都要落空,那等姿容肯定美若天仙,將貝勒爺的心魂攝了去,甚至叛國棄家也不無可能。

「幾時淪到你過問我的私事,你敢質疑我的判斷力?」煒烈不許任何人污蔑嶽破塵。

哀莫大于心死,沈戀心心痛的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爺,你變得戀心都不認識你。」

「閉嘴。」

「容戀心再稟告一件事,月剎在夜闖總督府曾中了火器管的火槍,目前全城正大力地搜查中。」

「嗯!知道了,你退下。」

不知為何,他將視線轉向那張絕豔卻蒼白的俊容,有道模糊的影子相互交疊,令他分辨不出真偽。

是他想多了吧!

破塵乃一介文人,怎麼會和玄月神教扯上關係,更甚者……遙遠而熟悉的話語在耳畔浮動。

傳聞中,日魂、月剎的外貌俊美無儔,恍若天人下凡,難道是他?

呵!呵!不可能的,容貌出眾者何其萬千。

但是,破塵在不知不覺中散發的領袖氣質,眉宇間有難掩的英氣,再再顯露他的不凡處。

不,是巧合。

煒烈用這個蹩腳的藉口勸服自己,不願定其罪。

但懷疑的種子無根自發芽、茁壯。

※ ※ ※

反常地,煒烈早早上床安息,不像以往非抱著月剎才肯停止胡鬧。

夜色是如此深沉,黑得教人心生暗鬼。

為了預防萬一,月剎搓了一撮檀木屑置於熏爐內,煙霧繞室佈滿清香,她謹慎地探一探床上男子的鼻息,確定他已熟睡。

望著這張剛硬、冷酷的臉在睡夢中依然不放鬆,她想起他白日時的溫柔面容,眉頭不由得抹上淡愁。

他若不是滿人就好了。

「為何你不投胎在漢人家中?」

輕歎氣,纖纖細指似有若無地撫擦過他的臉頰,點觸他濃黑的眉、多情的眼、俊挺的鼻、剛毅的唇,輕搓他微冒的短髭,感受男女先天上的不同。

說不動心是她欺己之言。

口舌間仍留有他白日溫存的氣味,真切而令她痛苦,煒烈不是她能託付終身的良人呀!

「為什麼你是南火?叫我無法義無反顧地愛上你,你這讓人恨不了的敵人。」

她衝動地吻上他的唇,突然發覺他似有異樣,她連忙退了幾步,結果撞上個硬物──

「阿彌。」

阿彌以不贊同的眼神扶著她。「公子,你對他動了情。」

「他太出色了,是女人都很難把持住原則。」她要愛上他是多麼容易的事。

可是她早已失去愛人的資格,在她成為義軍領袖之後。

「你是男人。」

月剎笑得苦澀。「是呀!我是個男人。」所以更不可能言愛。

「公子,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要快刀斬亂麻,牽絲攀藤對你大大不利。」

或許是大意,她們主僕兩人當著熟睡男子面前談論起來,未曾察覺今夜的檀香少了一味。

「分寸我會拿捏得宜,不會壞了大事。」月剎清楚大愛前無自我可言。

「感情的事難以捉摸,他不是迷上身為男子的你?」她為小姐很憂心。

阿彌生來高壯粗黑,雖不像一般姑娘家細皮嫩肉,卻難能可貴地有一顆細膩的心。

她是被奴隸販子賣到江南的暹邏人,一次被買主揍得死去活來,是路過的月剎施銀解救她,所以她的忠心是天地可表。

漢、滿之爭與她無關,但為了助小姐一臂之力,她開始習武,並冒著殺頭風險隨小姐出生入死,援助各地起義失敗的義軍。

她不是不希望小姐有個好歸宿,而是這名男子當真碰不得。

「阿彌,你回去休息吧!我懂得時勢不允,不會讓自己回不了頭的。」

「是的,公子。」

阿彌離去後,月剎深深地望了熟睡的煒烈一眼,發出微乎其微的歎息,隨即轉身離開。

一雙炙熱黑瞳熠熠睜開,以飛快的速度跟隨其後。

過於輕忽的月剎自以為避開所有人耳目,閃身進入後院一間廂房,以火摺子點燃油燈,取出藏於床底的藥箱。

掉以輕心的她卸下外衫,露出短薄的兜衣,解開纏繞傷口的白布。

但她畢竟是月剎,一聲低微的喘息不意傳入她耳中。

「誰在外面?」她抓住衣物擋在胸前。

「你騙得我好慘,破塵,或者我該稱呼你月剎。」

空氣在瞬間凝結,搖曳的燈火照出來者的面容。

「煒烈?!」

一切的偽裝,被揭穿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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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0:03: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吻了我!

強烈的震撼撞擊著煒烈,假意昏睡的他蠕動唇片,幾乎要丟下偽裝回吻。

但是一句柔情似水的女音抑制了他的衝動,高壯的阿彌不是啞巴嗎?她脫口而出的字字句句皆叫他既喜且驚,恨不得跳起來為自己叫屈。

但是隨後他的理智變得異常冷靜,破塵居然知道他的身分是五行中的南火,還說了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他是敵人。

是敵人嗎?

很快地,他的疑問得到解答,破塵不僅不是個文弱書生,而且深懷絕頂輕功,健步如飛,如履平地。

而他居然是女兒身?!

多希望他的雙眼入了沙,錯看那高聳的玉峰,以及白布卸下後,火槍造成的傷口。

堂堂大清的貝勒爺,胤礽阿哥旗下最得意的助手之一,竟然盲目到如此地步,被一名假扮男子的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他相信她燃迷香是幼年多病養成的習慣,接受她蒼白的臉色是出自孝心,徹夜侍母不眠。

誰知一切都是謊言。

「你騙得我好慘,破塵,或者我該稱呼你月剎。」

「煒烈?!」

在片刻的怔愣之後,靈敏的月剎迅速地穿好衣服,先發制人地擲出袖裏白綾,但被他一個側身閃過。

「你想殺我?」還有什麼比迷戀上一個欲置他於死地的亂黨更可悲。

煒烈悲切的怒吼並不能阻止她曼妙的揮舞,那柔中帶剛的白綾招招致命,無情而……絕望。

「難道你要放過我嗎?」他肯,他的使命感肯嗎?兩者間勢必有所取捨。

她的話如刀一般地刺進他心窩。「為什麼你是月剎?」

「你應該自問,大清的貝勒爺,胤礽阿哥的密探高手,你能輕饒與大清作對的月剎嗎?」

「我不想殺你。」他下不了手,邊說還邊躲她水蛇般的淩厲招式。

「抱歉,婦人之仁成不了事,我必須殺了你。」這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成千上萬的義軍弟兄。

飛舞的白綾如落花,忽而東旋,倏地西彎,回雪于上嫣然縱送,看似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裙時雲欲生,接著七星錯落纏蛟龍,來如雷霆收震怒。

空手迎接的煒烈窮于應付,取下壁上圖軸當劍,使盡全力化開一波波詭譎而優美的招式。

一轉,一脫,影閃身交錯。

華麗的攻勢久戰下來,月剎白綾上的殺氣漸弱,足尖略顯遲疑。

「你很想死嗎?」

「不,我在賭。」他只守不攻,不忍之心早已取代憤怒。

「賭我心軟?」

「果然人如傳聞,月剎的聰穎、才智不遜于男人,難怪能夠成為南方叛軍的領袖。」她的洞悉力果真驚人。

他是不想殺她,胤礽阿哥的指令是生擒月剎、日魂,瓦解南方叛亂勢力,安定大清社稷,所以他沒有殺她的理由。

另一方面,也因為自己的不舍。

「傳聞多半有誤,對敵人我向來不留情。」她絕不會為初萌的兒女情懷失了原則。

煒烈面上一痛,沉冷地說:「你對我是有情的。」

「國仇家恨面前,我看不到小情小愛,你的用心是白費力氣。」

他苦笑地傾訴,「先前我向上蒼祈求你是女兒身,而現在我卻希望你是個名副其實的男兒,因為你實在讓我為難。」

這樣的告白著實令她心痛。「一生一死,自然就不為難了。」

「你比我想像中固執。」一滴血飄至他跟前。「別再打了,你傷口裂開了。」

「你……休要軟化我的心志,我不是那種會圍著你傻笑的女人。」不要對我溫柔,我會負荷不了的。月剎心底吶喊著。

「該死,你想讓身體的血流盡,好讓我輕鬆地帶著你的屍首回京複命嗎?」笨女人,難道沒看出他在步步退讓?虧她還是人稱賽諸葛的月剎。

她暈眩地顛了一步。「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千萬別自作多情。」

「我蠢行了吧?」說時,煒烈的肩上又被劃上個血口子。

「如果你不是滿人就好了。」她多麼希望不與他為敵,同為反清大業努力。

「就因為我是滿人,才有機會遇見令我心動的你。」他不像她那般偏激。

「大明皇帝昏庸無能,敗壞朝綱,任由宦官把權弄術,導致民不聊生,百姓叫苦連天,女真先祖替天行道,解救他們於苦難中,這可是順天而行。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裕安樂,誰當皇帝有何差別,只要是好皇帝,滿人或漢人都是百姓推崇的明君。」

「巧言令色,我的心硬如鐵,小心你的項上人頭。」此刻她全靠一股意志力強撐著。

「頑固。」煒烈氣惱她的不知變通。

明明已虛弱得站不穩腳,出招不若先前的狠絕,飄零的白綾不再有致命的殺傷力,像陣旋風拍打過皮肉,僅剩微辣的刺痛感。

慣穿的白衣濺滿活血,打鬥鬆開的前襟露出半邊酥胸,讓他在氣極中飽覽春光。

「你就不能看看自己傷成怎樣嗎?為什麼這麼任性。」他好心痛。

煒烈暴吼下的關心讓月剎有一絲無奈,因為月剎的存亡代表無數大明義士的存亡,使她不得不戰。

「好,你不愛惜自己,我來珍惜。我不再放任你無覺的自我傷害。」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以逸待勞的煒烈知道她體力已超過負荷,撐不了許久,於是反守為攻,狠下心地攻她要害,以期在最短時間內制伏她的頑強。

原本失血造成的體力不濟,再加上傷口裂開的劇痛,讓月剎冷汗一滴滴滑落,唇瓣咬出幾個帶血的齒印子。

她太疲倦,眼前一陣黑霧籠上,終於力不從心地軟了手腕,給了他一個空檔。

「自找苦吃吧!瞧你渾身冷得像冰。」煒烈點住她的穴,曲身抱起她虛軟的嬌軀。

「不要……妄想從我身上取得……義軍動向,我……寧可一死……」

「哼!你倔得要命,要知道叛軍的下落我自個兒會追查,免得被你氣死。」他還真不敢妄想。

「那就……放開我。」月剎虛弱得多說一句話都覺得沉重。

煒烈艱澀地自嘲。「放開你更難。」

別院雖大,但在深夜裏,打鬥的聲響非常清晰,驚醒了堅持住在別院的宮家兄弟,以及十數個武功不濟的弟兄。

當他們循聲來到時,正巧看到痛恨的滿人抱住月剎,而且兩人身上都染了血。

尤其月剎白衣上的血更令他們驚心,她在月光照射下的臉色慘白無光,激起他們滿腔的狂怒射向煒烈,忘了繼續喬裝無害的「家人」。

「放下男姊。」

「男姊?!」他低頭瞅著懷中星眸半閉的佳人。「看來嶽破塵是虛構的假名。」

「不許傷……傷害他們。」月剎有氣無力地靠在他肩頭說道。

「少開口以保留元氣,你連自己都救不了,還想保全這些小嘍囉。」他用蔑視的眼光掃了眾人一下。

不甘被輕視的宮昱拔劍相向。

「你說誰是小嘍囉,我警告你放開男姊,否則我一劍刺穿你的腦袋。」可惡!這滿清狗竟敢傷害男姊。

「好狂的口氣。」煒烈看也不看地俯貼在月剎唇邊。「原來這裏是亂黨窩。」

「煒烈,他們……不是你的……對手,放……放過……」她好累、眼皮好沉。

「我放過他們,他們不見得肯放過我,何況他們是朝廷下命追捕的亂黨。」

月剎氣急攻心地瞪向他,嘴角溢出一道血痕。「我不會……饒了你……」

「你……你給我閉嘴,你真的那麼想死呀?」他慌亂地抹掉她唇角的血。

此處是留不得了,眼前雖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是顧忌著半昏迷半清醒的頑固娘子,他動起手來諸多不便。

玄月神教的總壇必在附近,要是一個耽擱過久引來日魂之類的高手,到時別說帶著她離開,連自己想脫困都十分不易。

「叫他們滾開,或許我會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他們一命,少造殺孽。」

「當……當真?!」

竟懷疑我的人格?煒烈強硬道:「你只能選擇相信。」

「解開我的穴道。」

「好。」他二話不說地輕點穴位。

月剎五味雜陳地望著他,為他的輕易解穴感到不可思議。「這麼有把握?」

「對於一個血快流光的女人而言,腳能落地已屬奇跡。」他咬著牙冷笑。

「我欠你一回。」她從不欠恩情。

「我會記得討。」

煒烈暗渡了些真氣給她,不然她早倒下了。

「小昱兒、馭弟,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你們不要插手。」她中氣不足地睨了睨他們。

「不行啦!男姊,他居心不良。」

「我們不讓,滿州狗沒有一個好東西。」

他們的惡言差點讓煒烈抓狂,恨不得割了他們的舌頭。

「你們敢不聽我的命令,嗯──」

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失去主張。

「你們不想救月剎嗎?」煒烈故意兇惡地掐住月剎的頸項。

「你……住手、住手,好,我們讓,你別出力。」

哼!這些人真是不教不乖。「記住,月剎是我的人,不要妄想救人。」

煒烈大方地走過一群欲殺他為快的亂黨,手中圈抱著他們極欲搶救的月剎。

「讓我跟他們說幾句話。」她扯扯他的手。

「你是吃定我捨不得殺你是不是?」他惡狠狠地瞪著她。

「真傻。」月剎笑他,也笑自己。

「你……」自己命都快沒了還牽牽 掛掛。「要說快說,我耐性不足。」

她局促的一笑。

「告訴日魂,要他暫代我的職務,並且回稟教主,不許派人來救我,我會自行脫困……」

「休想。」煒烈用力地在她腰際縮掌。

不等她交代完畢,他摟著她一個輕躍上了屋頂,在眾人的驚慌聲中消失在夜色異。

只有一個黑影在後頭急起直追。

※ ※ ※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寒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好個一簾風月閑,她的心卻不清閒。

彈奏著一首「長相思」,沈戀心任由相思啃噬僅存的血淚,思念無情的他。

誰說守得雲開見月明,她是等得紅顏老,憔悴無人憐,望著一輪明月悲霜頭。

「哎呀!姑娘,你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裏害相思,那鹽幫的張大爺可是點了你作陪。」

她無心地回了老鴇秋嬤嬤,「今天我不想接客,你回了他。」究竟她犧牲是為了誰?想來都不值呀!

「喲喲喲!這怎麼成,張大爺一出手就是千兩銀子,是個得罪不起的貴客。」

「秋嬤嬤,我今天真的提不起精神陪笑,你找小小陪他吧!」

秋嬤嬤收起老鴇市儈的嘴。「你能不接嗎?爺給的期限快到了。」

醉花塢明著是銷魂的桃花窩,實際是搜集情報的探子窩,江南一帶的叛軍消息都是由此傳上京城,交給胤礽阿哥。

「他會在乎抓不抓得到亂黨嗎?」既然如此,她何必為他作賤自己?

「你說什麼氣話,查探消息本來就是我們的任務,爺要怎麼處理是他的事,誰敢過問。」唉!這女娃真不懂事。

沈戀心就是不甘心。「妓女也是人,受傷同樣會痛苦不堪。」

「傻姑娘,我們可是連那妓女都還不如呢。你爹發配邊關生死未蔔,我兒子在天牢待審,咱們不認命可不行。」

她早就認了,命不好就咬咬牙地過,只盼望孫子能有點出息,在京城裏當差不出錯,將來撈個封賜官做做。

人生短短數十年,為了過個安穩的老年,她是有錢賺就賺,能撈就儘量撈,絕對不跟銀子過不去,它們可是她未來的依靠呀!

「秋嬤嬤,我是不是很傻?」竟然愛上不該愛的男人。

「哪個女人遇上情字是不傻的?嬤嬤我是過來人,你就看開些吧,別再庸人自擾。」再美的女人早晚也會遲暮。

「偏偏我看不破,一個傻勁地往死胡同裏鑽。」沈戀心隔著月窗眺望半殘月。

秋嬤嬤可不許她傷春悲秋地擋了財路。「鑽呀鑽的,就叫張大爺來鑽你的紅褥裙。」

「秋嬤嬤──」

「嫌我說得yin蕩呀!那我請他來……做咯!」她扭動豐臀向外喚人去準備水酒。

不一會兒工夫,鹽幫的張貴大搖大擺地晃進來,身後跟著四、五位隨從守在門口。

「小心肝,想死我了。」他一靠近就想嘗嘗她小香唇的味道。

沈戀心不依地側側身,環抱弦琴以為屏障。

「張大爺,奴家今日葵水剛來,不方便接客,怕觸了你的黴頭。」

「這……不打緊,就陪我喝個兩抔。」他是標準一副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尋歡客。

「蒙張大爺不嫌棄,戀心就陪你飲個痛快,感謝爺對戀心的疼寵。」她嬌笑地一飲而荊

色迷迷的張貴往她小嘴一親。「這小嘴真甜,我家裏那幾個婆娘若有你一半媚就好了。」

「不來了,你欺負人家,罰酒三大抔。」

美人媚眼兒一勾,張貴全身酥軟軟。「好,好,我幹,我全幹了。」

酒過三巡,染了醉色的沈戀心酡紅了臉,小指頭搔呀搔得張貴心癢癢,但礙於她的身子不潔,只有猛喝白乾、親親小嘴過幹癮。

大約見他有些醉意,在秋嬤嬤不斷以眼神示意下,她才不甘願地嘟起紅唇打探消息。

「張大爺,你最近在忙什麼?」

「還不是鹽幫的水運問題,掌事不好當呀!」他淫笑地捏捏她渾圓玉ru。

好痛,這個粗魯鬼。沈戀心忍辱地續問:「聽說玄月神教去總督府鬧事,好象要救什麼人是不是?」

「那個邪教呀,呃!」他打了個酒嗝揉揉她的香腮。「朱王爺的孫子被水軍轉送兩……兩廣總督府,他們要……劫囚。」

「不是失敗了,月剎還中了火器營一槍。」她刻意裝是秘密小聲地問。

男人就愛這一套,在美人面前顯威風,以表現他的本事大。

「叛黨領袖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偷偷地告訴你,他們奉上了一大把銀子向鹽幫租船,打算趁官兵由水路押解小王爺北上時救人。」

「真的呀!那不是很危險?」

「危險倒是不至於,只要銀子夠亮,殺頭的生意總是有人做,反正只租幾艘船嘛!」出了事一問三不知,就說遭竊不就得了。

沈戀心忍著噁心感猛倒酒。「他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我不太清楚,不過……他們三天后會來江口提船……」他醉得眼已有些瞇。

三天后。得此消息,她仍挑撥地問:「張大爺,你說到底是鹽幫勢力大,還是玄月神教受人崇拜?」

「他奶奶的,一個邪教算什麼,一天到晚喊著反清複明和亂黨勾結,早晚讓皇帝老子砍了頭。」

張貴愈說愈激動,該與不該說的話全都出籠了,要不是他不知道玄月神教的總壇所在,否則這下子非被酒害得吐實不可。

而他利慾薰心,鹽幫是官方的,他還貪財地借船給反清義軍救朝廷重犯,實已犯下滔天大罪,被視為亂黨一員。

「我的小心肝,你的衣服太多了,我來幫你脫幾件散散熱。」

幾件?!沈戀心厭惡地擰眉,她身上穿著肚兜和薄紗不過兩件而已。「別,戀心怕寒。」

酒意正酣的張貴早把她葵水一事忘個精光,眼巴巴地要脫她衣服溫存一番,享受一下美人恩。

正當兩人拉拖之際,房門被人一腳踢開,四、五個隨從裝腔作勢地亂比畫一番以示嚇阻。

「滾。」煒烈大喝一聲。

「好……好大的膽子,誰敢來壞……老子好事。」張貴已醉得東倒西歪,連舌頭都打結了。

「哼!人渣。」

煒烈抱著昏迷的月剎,踹踹醉得一塌糊塗的張貴。

「你……你知不知道本大……大爺是誰……嘖!好俏的小娘們,醉花塢……新來的姑娘礙…」

孟浪的手臂當場被扭下,張貴痛得酒醒一大半,抱著斷臂哀哀叫。

「這是給你一個教訓,別人的女人覬覦不得。」竟敢動他的女人,簡直活得不耐煩。

「他……他長得好象月剎。」張貴納悶著,月剎幾時變成了娘兒們?

煒烈臉色一沉。「你認識月剎?」

張貴痛得快在地上打滾,懾於他駭人的氣勢,於是囁嚅地道:「我見過男……男月剎。」那長相俊得教人難忘。

「從現在起,我要你完全忘掉月剎的容貌。」

「嗄?!這……」

煒烈扔下兩張面額萬兩的銀票給他。「夠不夠?」

「夠……夠了,月剎是誰,我怎麼想不起來呢!」有了銀子他連祖宗牌位都能賣。

「很好,走。」

「是,是,我馬上走。」張貴捧著手,攢著銀票,笑得十分痛苦地帶頭領著隨從離開。

※ ※ ※

沈戀心啞口無言地直盯著煒烈手中的「物體」,不敢相信他會抱個女人來她這裏,而且是傳聞中的月剎。

任誰也沒想到,月剎是個姑娘。

她定下心神瞧去,那失去血色的五官看來相當熟悉,她由那襲沾滿血跡的男裝認出人。

「嶽破塵。」

他終於識破了「他」的女兒身。

不過,她在心裏也想開了。

一個是滿清貝勒爺,一個是與朝廷作對的亂黨領袖月剎,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不然貝勒爺也不會將她打成重傷。

剛說她是他的女人是要掩人耳目吧!這麼重要的人犯,爺確實應該親自押解上京。

「你還楞在那裏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個大夫。」煒烈熊吼一聲。

「呃!需要請大夫嗎?她可是亂黨頭子。」人是有私心的,她希望月剎重傷不治。

煒烈的黑眸射出千萬道利刃。「她要是有個意外,我拿你陪葬。」

「什麼?」沈戀心當場一怔。

千折百回的思潮不及他狠絕的一刺,他居然拿她和一個亂黨相提並論?

「你傻了,我的命令聽不懂是不是?」他反手給她一巴掌。

鮮紅的指印毀了她半邊的麗顏。「你為了一個叛亂份子打我?」

之前不知嶽破塵的身分而迷戀其男子扮相,她可以勉強接受他欲望不得宣洩,失意之際擊中她一掌。

可是明知月剎是反賊還一味地呵護,他當真失了理智。

她不能接受,這不是她所愛的男子。

「你沒有資格質問我,去請大夫。」

「我不去。」這是她頭一回反抗他。

煒烈眼睛半瞇。「你敢違抗我的指令?」

「女人最寶貴的貞操都已失去,我還有什麼值得珍惜,命嗎?」她不要再唯唯諾諾地當小可憐。

「你不要命?」

「你能愛我嗎?」沈戀心板著臉勇敢說出。

「作夢。」

她心冷地退了幾步。「把我的命拿去,我不希罕。」

「你……」煒烈輕手地把月剎平放在床上並放下紗幔。「秋嬤嬤,秋嬤嬤。」

氣喘吁吁的秋嬤嬤一聽到貝勒爺的呼喚,三步並兩步地推門而入。

「爺,有事?」

「把杭州城最好的大夫給我請來。」

「是,老身馬上去。」

※ ※ ※

「她不值得你救。」

「我不想割了你的舌頭。」

嫌她囉嗦,煒烈的注意力全放在大夫那雙顫抖的手上,若是他碰到不該碰的地方,他行醫濟世的招牌可以拆下,回鄉下數墓草了。

「她是亂黨。」沈戀心不死心地勸道。

煒烈聽而未聞。「大夫,她的傷勢如何?」

「呃……姑娘的傷是被火槍的彈頭擊中,雖已取出彈頭,但是姑娘她未適當的休養……」

「說重點。」

大夫害怕地瑟縮肩膀。

「最好是找洋大夫看看比較妥當,姑娘傷口發炎導致高燒,我只能開個藥方退熱,至於她的傷口恐怕……」

「恐怕什麼?」

「就算能治癒也會留下可怕猙獰的疤痕,一個姑娘家……」除非洋大夫施以手術縫合。

「城內沒有洋大夫?」

「據我所知不多,大概可以在廣州城或是北京城找到一、兩位吧!」

煒烈低忖了一會兒,當下作了決定。

「秋嬤嬤,去準備馬車,我要漏夜回京。」

沈戀心聽地抓住他手臂。「值得嗎?」

他看了一眼。「值得。」

愛一個人容易,恨一個人更容易。

當愛轉成恨,那破壞力只能用可怕來形容。

眼底的愛戀消失,沈戀心燃起一把熊熊的恨火,她決定恨他。

真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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