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ryang

那一天，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家的方向走。

走在人行道上，看到一隻螞蟻過馬路，牠舉著一個大球，比牠的身體還大。牠的上半個身體挺立著，一個細的好像要斷掉的腰身，屁股一扭一扭地，十分用力，我停下腳步，讓牠先過。生活艱難，誰都不容易。

過了馬路，見到一個幼稚園的招牌，望望院子裡，只有一個阿姨在唱民謠，懷裡抱著一個半歲大的孩子。阿姨用暗紅色的頭巾包著頭，臉兒曬得黑黑的，不知是南美人還是阿拉伯人，民謠好像搖藍曲。那孩子坐在她的膝蓋上，圓圓胖胖的小臉，一臉嚴肅東張西望，口中含著手指，全無睡意，也並不在意阿姨的搖藍曲。我望著阿姨笑一下，阿姨也笑一笑。我內心希望，那孩子能夠在成年之後，記得那一段簡單而古老的民謠。

再向前走，見一束束樹葉在翻動。離得近了，方才看見，原來是一個人，扛著樹幹在走。他正在砍多餘的樹幹。這個強健的中年人一頭大汗，一縷縷頭髮都貼在臉上，背心已經濕透了，他吃力地把那樹幹拖到一塊空地上，那空地上已經有很多樹幹了，我想他已經工作了很久，但沒有完成之前，他不會收手。

我走在樹蔭下，行進在蔭涼中，心中突然感動起來。我想涼和蔭涼是不同的，涼，有時涼寒，有時冰涼，有時充滿冷意；但蔭涼卻不同，蔭涼是一種感恩。有蔭涼的地方就有前人栽的樹，就有給樹澆水的人，樹慢慢地成長，根扎得越來越深，樹冠也越來越大，給人的蔭涼也越來越多。夏天走在烈日炎炎中，前方突然出現的蔭涼，讓行路的人喘一口氣，小憩片刻，都是從長途跋涉中停留下來的理由，若在停留中生出一份欣賞的心情，就更是蔭涼給予人額外的收穫。蔭涼何其美好。

越來越接近家的方向了。走過一個小院子，裡面有一棵老樹，見一個少年人站在院子裡，幾年前他還爬上樹、坐在老樹的枝杈上，好像一隻鳥一樣，自在逍遙。樹老幹粗，讓他的行動自由，好像托著他一樣。如今少年站在庭院裡，個子已經有樹開叉處那麼高了。怎麼會這樣快地長大，時間到哪兒去了？

我繼續向前走。疲憊的腰身開始鬆弛下來，我看到一個小男孩兒仰著頭向一棵樹上張望，聚精會神地張望，我便也停下腳步，同他一起向上張望。這時我看見一隻小松鼠，小小的只有手掌那麼大的松鼠，正蹲在樹上好奇地向下張望。牠的眼睛漆黑滾圓，像玻璃球一樣好看，雖然身子短小，尾巴卻已經如成年松鼠一樣蓬鬆，像一把降落傘一樣，在身後張開來，每個毛尖都清清楚楚。孩子和松鼠相互對望著，誰也不走開，誰也不害怕，都好奇卻津津有味兒。我忍不住笑起來，這一笑，松鼠和孩子都轉過身來看我，我便走開，留他們在童稚世界裡。

家越來越近了，我已經望見了那紅磚房的灰色屋頂，一朵朵白雲，在淺藍色的天空上飄著，慢慢轉變成不同的形狀，像海浪像羊毛。我知道那小小的房子，可以消融我行走人生的疲憊。而回家的路上所見到的事物已經讓我輕鬆多了。

楊絳說得好，這世上所有的房子，都是客棧，我們只是匆匆過客。我知道即使這個人間溫暖的家，也只是我的客棧，而我所經過的所有美麗事物，都是我作為過客看到的，並真心為之留戀的。我愛這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