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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妖妃不厭詐(妖妃這等生物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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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4: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千尋 - 妖妃不厭詐【妖妃這等生物之一】

謠傳,胖乎乎的曾側妃給四皇子下情蠱,才讓四皇子對她愛不釋手,
事實是,四皇子只是偏愛吃肉,嫌青菜蘿蔔吃起來太清淡罷了……

她苦啊,一個小小七品芝麻官的女兒,怎會被四皇子看上眼,
不但沒了自由,還得跟其他女人共事一夫,更慘的是——
成親隔日,夫君就因得罪皇上,一家大小被派去守皇陵……
她冤啊,她一個微不足道的側妃,怎會攤上「妖妃」之名?!
有她這種眼圓臉圓身體圓的小肉包子款妖妃嗎?
她身量大心卻很小,不爭不忮不求寵,只盼能待在偏院安度一生,
可是這個傳說中的「傻子四爺」完全摧毀她的美夢,
他的傻是裝的,為的是掩人耳目、為的是那個人人搶的皇位……
都怪自己太好奇,聽見祕密被抓包,因此被逼跟他一起演大戲,
夜裡是他大爺口中的佳餚,白日她得在後院惹事,演活妒婦角色,
她演得太好,驚動了宮裡的皇后,千里迢迢派來惡嬤嬤整治她,
為了大事,她忍,可向來溫文的他見了她的傷,竟像野獸般抓狂,
他的狂怒讓她心驚,卻也有一絲絲的悸動與安慰,
或許這場皇子獨寵妖妃的戲碼,不是只有她假戲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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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5: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陰雨的天氣讓本就潮濕的冷宮越發泛著霉味,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窗欞上,彷佛是縹緲幽怨的哭泣,帶來絲絲陰郁的寒涼。

  一陣陣冷風從枝頭上刮過,幾只寒鴉嘎嘎鳴叫,加深了人們心頭的沉重。

  容貌嬌妍的女子拿起一把木梳,緩緩梳理自己的頭發,二十八、九歲,本該風華正盛,如今卻已形容枯槁、滿面風霜。

  她有一頭又黑又亮又濃密的長發,皇上喜歡撫摸它,說它是最上等的絲綢,為此,皇上還曾經賜給她一匹月光錦。

  月光錦是貢品,後宮裡只有她和皇後娘娘得到這份厚賞,她忘不了那天,春風得意的自己,惹來多少眼紅目光。

  她以為的,以為皇上真心愛她、寵她,會一輩子呵護她。

  她總想,真心難得、有情郎難求,皇上那樣疼愛自己,他們該一生一世的不是?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聽她辯解?為什麼不讓她澄清自己?那是陰謀、是陷害呀,為什麼不聽她說?

  淚水在眼眶凝聚,緩緩滑下她慘白的臉龐。

  她是徐常在,原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她長得非常美麗,美得令人無法忘懷,皇後曾用長長的指甲套兒勾起她的下巴,審視半天後,緩聲說道:「這樣一張媚君的臉吶,我該拿你怎麼辦?」

  許是因為她的容顏,皇後從不讓她近身服侍,而她也本分乖覺地隱藏自己,她耐下性子,安靜地等待二十五歲到來,等待被放出宮中,與家人團聚。

  然而,她的命運轉變,是因為褚玥。

  抬起頭,她望向眼前的儷人,褚玥,她和初進宮時一樣,風姿半分不減。

  那天選秀,褚玥進宮,她是褚將軍的女兒,長得美艷、動人心魄,她與後宮女子的柔媚不同,眉宇間帶著一股英氣,而她高超的琴藝無人能匹敵,聽說她彈琴的時候,空中雀鳥也會為她停留。

  這樣的女子進宮,瞬地吸引皇上所有關注,皇上夜夜流連棲鳳宮,一個小小的貴人,在短短的數月內升為妃子,那是後宮女子從來不曾有過的榮耀。

  於是她被帶到皇後跟前,皇後對她說:「盡你最大的能力,把皇上留在慈寧宮。」

  幾天後,她成為皇帝的女人,她成功地為皇後將皇上留下,千恩萬寵,百般呵護,她飛上枝頭,成為皇帝心中的眷戀,並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寵愛不減。

  她曾問過皇上,是不是不喜歡自己?為什麼不為她晉位?

  皇上笑了,回答道:「聽說過木秀於林嗎?」

  她不懂,她沒讀過書,於是皇上耐心地為她解釋,他說:「最好的珍珠就該藏在魚目裡,我舍不得你被欺辱。蘋兒,難道有我的疼惜還不夠?」

  是的,後宮一年裡有多少女子莫名其妙死去,在後宮生活多年,她很清楚不能說、不能傳的秘辛多了。所以她相信皇上愛她,要她平安地在後宮活著,皇上要她的一世陪伴。

  皇上愛她,所以不但允許她生下熙風,也讓她親自教養孩子,依她這等位分的宮嬪,原是沒這種福分的。

  皇上為她違了例制,這難道不能解釋他的真心嗎?

  熙風聰明懂事,與自己貼心,師傅教他讀的書,他轉過頭就教導自己,他說:「娘,你得多讀點書,才能把父皇的心給留下。」瞧,那時熙風才六歲,就能說出這樣的話,誰敢說他不是天資聰穎?

  熙風說,要在後宮脫穎而出,就必須比別人更勤奮認真,於是夜半無人時,他秉燭夜讀。

  有次她被玥貴妃欺負凶了,暗自垂淚,自怨身分低微,熙風心疼,便說:「娘,您放心,熙風會努力,讓您當上皇太後。」

  她驚嚇了,急急捂住他的嘴巴。這話千萬不能說,她把皇上的「木秀於林」道理說給熙風聽,她告訴兒子,最美的珍珠就該藏在魚目裡。

  盡管如此,她心裡卻是得意驕傲極了,兒子多護她愛她呀。

  熙風從小就與眾不同,皇後所出的大皇子熙棠、三皇子熙慶,以及升為貴妃的褚玥所出的二皇子熙華、五皇子熙明……滿後宮裡的皇子,有誰能夠和她的熙風相比?他七歲會寫文章、八歲會做詩,宮裡的太傅總誇他「天生奇才」。

  有這麼聰明的兒子,皇上怎能不驕傲?他手把手教導熙風寫字,逐字為他解釋書裡的道理。看著皇上握著熙風的小手教導他,看著他們之間的親密,幸福把她的心給填得滿滿。

  她以為,自己會這樣幸福到老,卻沒想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日是皇上壽誕,所有的皇子、公主和嬪妃全去賀壽,熙風做了一闋詞,她花兩個月一點一點慢慢繡成一幅畫,每個落針,她都想像皇上拿到賀禮時的笑容。

  可惜她的位分太低,不能參加那樣的盛典,只能讓熙風帶著賀禮出門,但她可沒閑著,她泡了澡,讓自己從頭到腳都染上淡淡香氣,她備下一桌子清淡小菜,想為皇上解膩,因為皇上允諾要與她共度今晚。

  她懷著興奮之情等待皇上來臨,她又復習了詩句,准備表演給皇上看,她是那樣地開心,滿腦子全是心愛的男子。

  事情是怎麼樣開始的?

  是了,是從一股甜香起的頭,甜甜的香氣之後,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她心知有異,想衝出房裡,但更快地,門被人打開,定睛一看……她松口氣,是皇上!

  有皇上在,她便什麼都不驚不懼。

  皇上來了,比預期中早了許多,他是因為她而提早離席?這個念頭讓她眉飛色舞、心情愉快。

  皇上有幾分醉,許是在壽宴上喝多了吧。但她還是給皇上斟酒,是她親手釀的桃花酒,酒香濃冽,芬芳撲鼻,是皇上的心頭好。

  喝酒自然要亂性的,為了雨露均沾、為了平衡後宮,便是再喜歡,皇帝都不能天天來看她,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裡,皇上選擇與自己共度,他對自己的愛,還需要質疑?

  褪去衣衫,他們成就一夜春夢。

  這樣美好的事,她不懂,為什麼一覺醒來,成了醜陋?

  身邊的男子換了張臉孔,她不知道他是誰,只曉得他不是皇帝、不是她心愛的男人。而皇後領著玥貴妃和一群後宮嬪妃站在她床前,一陣混亂之後,她被送進冷宮。

  腦子混沌、心迷糊,她不斷自問,怎麼會這樣?

  那時、那刻,心頭唯一清晰的是熙風的哭聲,他哭著求皇後娘娘明鑒,哭著告訴皇後娘娘,母親是被人陷害的。

  一聲清脆的巴掌,她看見玥貴妃打在熙風臉上的掌印那樣地鮮明……她轉頭望向皇後娘娘,她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冷冷地像是結上千年寒霜。

  她怨皇後娘娘,為什麼不查明真相?她不是皇後娘娘重要的棋子嗎?娘娘不是要靠她,才能把皇帝留在慈寧宮嗎?娘娘會替自己想辦法的吧,她不會就這樣放棄自己對吧?

  待在冷宮數日,她始終相信自己很快就會被放出去,她相信皇上與娘娘會想盡辦法救自己,但托盤上的白綾與鴆酒,消滅了她所有的幻想。

  「你要梳多久?你以為還能靠那頭青絲重新贏回帝心?」玥貴妃冷冷的聲音傳來。

  徐蘋抬起頭,與她四目相對。

  她從來不敢正眼看玥貴妃,她尊貴、自己卑微,多年來狹路相逢時,她總是跪地迎接,不敢抬頭,更不敢與她對視。

  徐蘋淡淡一笑,原來人在退無可退的時候,就會生出無比勇氣。

  「笑什麼?」玥貴妃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徐蘋是皇後的人,一直以來,皇後利用她奪走不少皇帝的注意力,如今她成了廢棋,不知她死後,皇後要到哪裡再找出一枚這麼好用的棋?

  「你贏了。」徐蘋的聲音冷靜,看著玥貴妃的目光更冷靜。

  「我從來沒輸過。」玥貴妃驕傲地抬起下巴。

  「既然你是贏家,為何處心積慮陷害我?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常在,根本威脅不了你,不是?」

  她沒有否認自己的罪行。「你是威脅不了我,但你兒子能威脅我的皇兒,皇上對你是不是真心我不知道,但皇上對齊熙風……他確實是個能讓父母驕傲的孩子,可惜他機警細心,又養在慈寧宮,想對他動手腳可不容易。只要你一死……」她冷冷一笑,續言道:「放心,你不會孤單太久,我很快就會把你那個驕傲兒子,送去與你作伴。」

  聞言,徐蘋只覺胸口翻湧,眼前隱隱發黑,她身形僵冷,肩頭微微佝僂,冷汗濕透衣衫,涼涼貼在身上,是透骨的冷。

  她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倒下,她必須套出實情,必須讓熙風知道真相,他的母親絕對不是那等淫蕩下作的女子。

  望向玥貴妃,她低喃道:「倘若熙風托生在你或皇後娘娘的肚子裡,是不是情況就會不同?」

  「當然,如果他是我兒子,他就會是太子,就會繼承大統江山。」

  她掩面輕泣。「是我貪心,我這種身分的女子,不該生下皇子的,也許生下公主,她會平安到老。」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即便藏在魚目裡,也不見得能永保安寧。

  「生下皇子不是罪惡,如果他像六、七、八皇子們那樣庸庸碌碌,或許可以長保平安,可惜他年輕氣盛,處事過於張揚,以至於害了他自己的娘。」

  「不,熙風沒有害我,是我這個娘害了他,應該教他裝傻自保的。但……難道他夠蠢,我就能不受陷害?不可能的,你恨我、希望我死,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對不?」她不允許玥貴妃勾得兒子自厭自棄,相信是自己害了母親。

  「對,我是希望你死!」玥貴妃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吐出。

  她輕聲道:「現在我快死了,可不可以為我解惑,為何陷害我、陷害那名男子?」

  「你至今還不知那個男人是誰?」玥貴妃失笑。

  「深居後宮,我怎麼可能知道他?」

  「他是安大將軍、平南王。」

  「安將軍他是我朝英雄,替朝廷立過無數功勞,你怎麼敢……天啊!你會受天下千萬百姓唾棄,他們會恨你怨你,會想……」徐蘋掩不住震驚。

  「將我千刀萬剮那也得他們知道真相啊,問題是,不可能了,百姓知道的事實將會是——安大將軍荒淫好色、強占後宮妃嬪,宮妃性情堅貞、抵死不屈,一把簪子刺穿平南王喉管,保住清白,知道自己殺死我朝英雄後,宮妃萬般後悔,七尺白綾自絕於世。

  「喜歡這個故事嗎,貞節不二呢!你與安將軍的激情歡愛,哪承受得了這四個字?可恰恰因為你如此忠烈,皇上心疼,讓你以貴嬪位分下葬。感動嗎?聽說,皇上還打算在你的家鄉立一座貞節牌坊。

  「不過這是對外的說詞,對內嘛……後宮上下人人知曉,徐常在對安將軍傾心,早已瞞著皇上與安將軍暗通款曲,本以為大家都去參加皇上的壽辰,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的齷齪事,誰知道瞞不過老天爺的眼睛。」玥貴妃淡淡一笑,兩個故事都是假的,但兩個故事都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徐蘋靜靜聽著褚玥的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敢這樣操弄、竟敢如此欺瞞世人,安將軍是大齊王朝的大功臣啊!

  「其實,你應該感激我的,如果我不送你兒子上路,他在後宮長大,日日聽著你的肮髒事、日日受人嘲笑諷刺,他會被看低輕賤、會對你心生怨恨,與其如此,你是不是也覺得把他留在身邊比較好一點?」

  玥貴妃淡淡一笑,望向徐蘋楚楚可憐的表情,可惜她再悲慘可憐也喚不回帝心。

  徐蘋搖頭,越搖越大力,不行這樣的,就算不為自己,她也該為天下百姓、為安將軍爭個清白。

  突地,她奔到門前,用力敲擊自外頭上了鎖的門扇,她不斷拍打、大叫大喊。「冤枉啊,安將軍冤枉、徐蘋冤枉啊……」

  門扇被她拍得不斷震動,一下下都是椎心泣血的痛。

  門外站著一個太監,定定看著那扇門,他的臉上有被灼燒的傷疤,名叫余安,三十歲上下,是個啞巴,他盯著不斷震動的門扇,緊握雙拳,眼底出現激動與憤恨,他用力咽下口水,一股內力衝上腦門,漲紅的臉布滿猙獰。

  屋裡,徐蘋轉身看著玥貴妃,怒聲斥問:「你怎麼可以這樣?沒有安將軍,那些蠻族夷民,每年要殘害我朝多少百姓,他為國盡忠,仁愛萬民,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不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褚玥,你怎麼能夠為了自己的私心、為了你的嫉恨,教我朝犧牲這樣一號英雄人物?安將軍哪裡得罪你了啊!」

  為了她的私心?哼,傻子!

  褚玥不否認這件事確實能讓褚家得利,但這絕不是安將軍被陷害的主要理由。

  她的父親兄長都是將軍,只不過沒有安將軍那般厲害能耐,也沒有他的機運,多年以來,褚家的名望始終被安將軍壓在下面,所以她不喜歡安將軍,然而……

  她冷冷笑開,回道:「徐蘋,你太高看我了。安將軍死,是因為他該死!」

  褚玥說得斬釘截鐵,讓徐蘋不確定起來,難道她聽說的事跡……全是假的?她仰頭望向褚玥。「把話說清楚!」

  褚玥不介意為她開釋,活著糊塗,死了總得當個明白鬼,是不?

  「身為臣子本該為國盡忠,有什麼值得拿來說嘴?何況,安將軍怎會沒做錯事,他擁兵自重,大齊王朝三十萬兵馬全聽他一個人的,你讓其他的將軍情何以堪?讓皇帝的龍椅怎能坐得安穩?

  「徐蘋,你聽明白了嗎?安將軍得罪的不是我,他得罪是皇上啊,否則我這麼粗糙的栽贓手法,怎麼能夠瞞得過皇上?後宮不得干政,我哪來的膽子做出這番‘大事’?我的私心?還沒有這麼偉大。」

  徐蘋發狂大喊,「你胡扯,甭想往皇上頭頂潑髒水,是皇上親自告訴我的,皇上說安將軍立下無數戰功,大齊王朝無人能出其右,若是沒有他,百姓無法安居樂業,天下無法富足安穩,今天大齊能有如此盛況,安將軍厥功至偉。」

  她不懂天下大事,所有知道的全是皇上說的,她親耳聽見皇上對安將軍贊譽有加,他不可能心存忌憚。

  玥貴妃拍拍手,笑道:「說得真好,成就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富足安穩的人,竟然是安將軍,不是皇帝?倘若天下百姓想法都與你同出一轍,皇上心裡酸不酸?這大齊到底是安將軍的、還是皇上的?

  「不過,還是得謝謝你把皇上的話全給聽進去,謝謝你時不時在皇後聊到安將軍時便挺身對安將軍歌功頌德,要不是你說過那些話,誰能平白無故捏造你與安將軍的奸情?

  「徐蘋,清醒吧,這一次,與其說是我設計了你,不如說是皇帝的算計,他本就打算犧牲你,奪走安將軍的命。」

  這就是皇室,從來不能做、不好做、不願做的事,總會在最恰當的時間,選擇那個最恰當的人,來做最恰當的事。而此時此刻,徐蘋恰恰是用來做這件事的最好人選。

  徐蘋無法置信地看著褚玥,怎麼可能?皇上是真心愛她的呀,他們之間怎麼會是……猛地抬頭,她怒道:「我不信你的挑撥離間,你說謊,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後娘娘,我要他們替我雪冤。」

  「唉,你到底要傻到什麼時候才清醒?你以為皇後全然無知嗎?就算皇上不寵愛皇後,可整個後宮依然是在皇後娘娘的掌握下,如果不是皇後娘娘悉心安排,你以為安將軍那麼大的個兒,能被架著在整個後宮亂闖亂繞?你以為我有那麼大的本事,在皇上、皇後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卻不被人知?

  「徐蘋,你現在明白我與你的差別在哪裡了嗎?在於自知之明!你以為自己很重要,說到底,你不過是皇後掌心一顆隨手可棄的棋子,你以為皇上與你情深義重,可事實上你就是皇上眾多女人當中的一個!皇上何嘗不寵愛我,可我心裡頭清楚得很,那些寵當不得真,唯有拿來換取好處、握在手裡,才是真的。

  「徐蘋,你被騙了,你被皇上的甜言蜜語騙得團團轉。皇上曾經說過,沒見過像你這麼蠢、這樣好哄的女人,幾句話就能索取你的真心真意,讓你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皇上之所以喜歡你,是因為在你身邊不必動腦筋,和一個簡單的女人在一起,有簡單的快樂。這種喜歡和皇上喜歡張貴嬪的歌聲、李妃的舞藝一樣,你……並不特殊!」

  這番話徹底將她擊垮了!原來所有的事都是假的,愛情是假的、真心是假的、信任是假的、木秀於林也是假的……那個男人沒有愛過她,愛情只是她腦中的幻想。

  褚玥同情地望向她,嘴邊掛上一絲淡薄冷笑,這樣的女人能在後宮活這麼多年,不容易了,真是不明白,她怎會相信帝王有真心?在一國之君身上期待愛情,未免太愚昧。

  打進宮的第一天起,自己便很清楚,爹娘不是送她進宮來擄獲帝心的,而是用來替家族增添榮光的,她爬得越高,娘家才越榮耀,唯有她的兒子當上皇帝,褚家才算真正出頭天!

  這是爹娘的期待,也是她自己的目標。

  鏟除安將軍,是為父兄、為皇上立功,皇帝明面上不能對她做任何賞賜,但安將軍手下的兵權必會分一部分到父親手中,那些將是日後皇兒登上大位的籌碼。

  「徐蘋,你死心吧,皇上、皇後都不會見你,因為你不死,故事無法圓滿完結,安將軍的事需要有個人陪葬,好對百姓做交代,何況……發生那件事後,宮裡怎還能容得下你這等淫亂女子?」

  玥貴妃親手把托盤送到她跟前,徐蘋的目光落在白綾與鴆酒上,臉龐漸漸浮起一抹灰白的絕望。

  冷笑一聲,她的心再也熱不了,是啊,是她傻了,傻得當了一輩子棋,還以為命運操縱在自己手上。

  端起鴆酒,悲哀浮上眼簾,她寒聲問:「會不會有朝一日,你與我下場相似?」

  她的話令褚玥興起一陣驚寒,像是有條蛇從她腳底往上攀爬似的,猛然一震,她急急搖頭甩去不祥之感。

  徐蘋仰頭喝下鴆酒,酒從嘴角滑入喉頭,一股燒灼熱氣順勢從她的腹間往上竄,彷佛要燒穿她的肝膽腸肺似的。

  疼痛、扭曲,徐蘋的人生在此刻走到盡頭。

  玥貴妃看她最後一眼,在皇後手下與自己鬥了十幾年的女人,她的結局讓自己有兔死狐悲的哀愁。

  不忍再看,褚玥轉身走出冷宮。

  余安見她出門,急急低下頭,不教自己臉上的傷疤驚了貴人。

  「進去收拾吧,人沒了!」玥貴妃低聲道,臉上沒有勝利的光采。

  余安點頭應下命令,他打開門走進屋裡,卻發現徐常在尚未斷氣,她扭曲著身子,不斷掙扎地往床邊爬去,但是短短的幾步路成了千裡迢迢,她到不了目標……淚水盈眶,她趴在地上,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嘶啞低喊著,「熙風,活下去……登上王位、為娘昭雪……」

  聲音戛然終止,她咽下氣,不肯瞑目的雙眼緊盯著床下。

  余安視線瞄了床下一眼,假裝沒有聽見床底下發出的強抑啜泣聲,他彎下腰,默不作聲地抱起徐常在往外走。

  許久,十歲的熙風從床底下爬出來,滿頭滿身都是灰塵,他不在乎,伸手抹掉滿臉淚水,他奔出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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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5: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河邊,柳樹迎風搖曳,早上天還陰著呢,到了下午竟開出暖陽,難怪都說春天後母心,時晴時陰,誰都抓不准下一刻會怎樣變化。

  暖暖的風吹拂在臉上,糖糖仰起頭,想要迎接更多的春風似的,她嘴裡含著糖塊,圓圓的臉上眼睛眯眯地笑成了一條線。

  「小姐,咱們快回去吧,嬤嬤肯定到處找人了。」果果推推小姐,滿肚子擔心。

  「再等一會兒吧,回去劉嬤嬤肯定要逮人學繡花,你不是頂不愛繡花的嗎?」糖糖好脾氣地笑著。

  她從小就愛吃糖,隨時隨地嘴裡都含著糖,所以祖父給她取了個小名叫糖糖。爹爹寵她,要吃多少就給多少,可這種吃法讓她長出滿口爛牙,祖母、娘和劉嬤嬤見狀,直嚷著不能再這般寵下去。

  想想,一個滿口缺牙的丫頭,能帶出門見人嗎?

  於是從此開始限制她吃糖,她慌啊,要是往後沒糖吃,生活這麼辛苦,讓人怎麼活下去?

  這會兒,好不容易偷著糖,溜出門,怎麼舍得回去?又不是犯傻!

  「我也不想的呀,可我怕嬤嬤罵,說我沒把小姐看好,說不定還會拿竹枝抽果果。」

  為配合糖糖小姐,小丫頭的名字就叫果果,糖糖、果果走到哪裡、形影不離,有好吃的一起吃、有罵一起挨,但劉嬤嬤舍不得打糖糖,非得動手時,只好讓果果頂罪。

  「你犯傻啦,待會兒呢,你繞著小湖跑幾圈,流得滿頭大汗,再往臉上、身上抹兩把泥,到時劉嬤嬤罵你,你就說:‘我發現小姐丟掉,緊張得到處找,還把自己給摔跤了。’劉嬤嬤心軟,見你狼狽,肯定不會抽你。」

  果果聞言,樂得拍手大叫,「小姐英明。」

  偏偏那些嬌貴千金老說小姐是個傻的,哪是啊,小姐可聰明了,老爺教過一遍的字就馬上會寫,書看過一遍就背得出來,她還沒見過哪家的小姐有這等本事呢。

  夫人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可老爺卻說:「我沒兒子,就是要把女兒當兒子養。」

  老爺這麼回答,夫人就沒轍了。

  人人都看得出來夫人心裡難過,但嬤嬤總說:「夫人好福氣,天底下哪有這樣好的夫婿和公婆。」

  是啊是啊,那些千金小姐、夫人們老愛在背後說夫人的小話,罵夫人是妒婦,說夫人不讓丈夫納妾。才不是呢,明明是老爺敬愛夫人,不願把什麼臭的、爛的女人全往家裡帶。

  前幾天陳府太夫人壽宴,夫人帶小姐去了。小姐不耐煩聽那些千金小姐們比衣服、比才藝、比服飾,就躲在花叢後頭看書。

  其實有什麼好比的啊,再比也比不過耿家的大小姐耿秋蘭,那才是個真正的美人呢,才八歲就出落得像朵花兒,也不必穿戴什麼,往那兒一站,所有人的眼睛就全往她身上轉。

  總之,她們比著比著,就開始說她們家夫人的壞話,說夫人善妒、不容人,只顧自己利益,不管夫家會不會斷了子嗣……等等,話說得真難聽,她氣得都想跳出來罵人了,她扯扯小姐的衣袖,要她替夫人出頭。

  結果小姐也不生氣,還是一臉笑咪咪地從花叢後站起身,幾個在背後說小話的姑娘們看見全愣住了。

  她正得意洋洋呢,瞧,自家小姐把一群人全給震住了。哪曉得,小姐只是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什麼話都不多說,衝著大家一笑便領著她離開。

  如果事情到這裡也就算了,誰知那些沒臉皮的姑娘,不曉得自己背後說人已經過分,小姐大方沒與她們爭執叫做寬容,竟還在她們走開三、五步時說:「她半句話都不反駁?難怪大家都說曾家大姑娘是個傻的,看來沒錯。」

  她氣壞了,誰說她們家小姐傻,小姐是寬厚,是不與人計較,她們那群人裡頭根本找不到半個比小姐聰明的。

  她想折回去罵人,卻被小姐拉住,小姐帶著她到僻靜處,對她說:「你罵完她們,她們就不會在背後說夫人善妒,不說你家小姐傻了?」

  「不管會不會,好歹先替夫人、小姐出一口氣再說。」

  「夫人又沒聽到,哪會生氣?又哪需要你替她出氣?」

  小姐還能笑著說話,沒見她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可是她們這樣不對嘛,我討厭這種人。」

  「既然討厭,你又何必想方設法去幫她們?」

  「我哪有?」她只想修理人,哪裡想幫她們?

  「你想想,依她們這種脾氣,若是沒人教導她們對錯,長大以後會不會變成嘴碎、沒見識、到處說人壞話的壞心腸女人?」

  「會的,肯定會!」果果答得又快又篤定。

  「你再想想,嬤嬤每次罵完你後,都說什麼?」

  「嬤嬤說:你別不服氣,罵你是為你好,你要是不把壞習慣改過,以後有你苦頭吃。」嬤嬤罵人的話,她一句句都會背啦。

  「是嘍,那你還去罵她們,怕她們不改過向善嗎?」

  哦,懂了。「小姐英明。」果果用力點兩下頭,說:「小姐,我馬上去跑幾圈,天色不早,小姐再吃幾塊糖,咱們就回府。」

  「行,你去跑。」糖糖往果果嘴裡塞一塊糖,把人給打發掉後,就將兩手壓在後腦杓上,往後一躺,繼續享受嘴裡的美妙滋味。

  玥貴妃的聲音在熙風耳邊回繞,像詛咒似的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不相信,他無法相信!

  是那個手把手教自己寫字的父皇嗎?是那個對母親溫柔似水的父皇嗎?

  他怎麼能夠相信,父皇會算計母親、犧牲心愛女子的性命?怎麼能相信,父皇想要鏟除安將軍?

  一個是大齊的功臣,一個是與他同床共枕的女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父皇說過,身為男子就該學會承擔責任。母親不是他的責任嗎?他不是該好好保護母親?為什麼……為什麼……

  他知道人性可怕,他知道成王成帝者心機深沉,但城府心機不應該用在親人身上,不是嗎?

  熙風極力抗拒從心底傳來的徹骨寒冷,盡管胃翻騰得像狂風中的洶湧波濤。

  他飛快奔跑,緊緊握住顫動雙手,他害怕極了、無措極了,世界在他眼前瞬間崩塌,他被生生壓成肉泥、血肉模糊。

  不要、不要,他極力抵抗這份心痛,他飛快狂奔,他想投湖、他想死,他不想活著見證人間最肮髒的事。

  朝湖邊跑去,那裡彷佛有股最大的吸引力,不斷召喚他。

  他加快速度,卻沒想到他風兒似的步伐卻踩上了一個東西……那是個小女孩的小腿,只見她痛得哀嚎一聲,縮成一顆球。

  沒說錯,就是球,女孩圓圓胖胖的身子縮成一團,不是球是什麼?她圓圓的臉頰鼓起來,也像一顆球,只是小圓球的眉毛皺在一塊兒,看起來有說不出的可愛。

  她不漂亮,也沒做什麼討人歡喜的事兒,可光是看著就是讓人感到舒心,好像看著爹送給娘的那只哈巴狗似的。

  像是變法術似的,當一聲!他的痛苦被她的包子樣給瞬間驅逐。

  「大哥哥,我疼。」糖糖抬眸看著對方,心裡跳出一串驚嘆號。哇!好漂亮的哥哥,長得比秋蘭姊姊更美,唇紅齒白、五官完美,眼睛清澈得像潭湖水,雖然哭紅鼻子,卻還是美得驚心動魄。

  轉不開視線了,她緊緊、緊緊盯著讓人別不開眼的帥臉。

  糖糖早慧,五歲的孩子總說十歲孩子的話,娘嫌她老氣橫秋,爹說她聰明外露,祖父卻把她帶進書房裡「曉以大義」。

  祖父說,為什麼最聰明的魚總是藏在深海裡,教漁夫撈捕不著?因為它們懂得沉潛、懂得收斂,不遭妒、不遭恨,才能活到很老很老,才能繼續累積智慧。

  糖糖不是魚,可祖父的話她聽明白了,聰明不是壞事,但聰明外露就是壞事了。所以對外人,她經常裝出一副傻樣兒。

  熙風彎下腰,伸手拉起糖糖。

  糖糖拽住他的手臂坐起同時,發現他的手背接近腕間有一塊燙傷的疤痕,皺皺的傷痕看起來不醜,反倒是彎彎曲曲的,有些龍形模樣。

  他的穿著打扮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而腰間那條顯目的明黃色腰帶,讓她立時猜出他的身分。

  她喜歡明黃色,可是爹說那是皇家才能用的顏色。

  聽見這話時,她還生氣呢,哪有這種事,顏色無貴賤,皇上怎麼能獨享?盛怒之下,她對自己發誓,總有一天,我要用上這顏色!

  當然,事後她立刻反悔,當皇家人可不輕松吶,她性子疏懶,好端端的沒道理把脖子往枷鎖裡套。

  「你還好嗎?」

  大哥哥問,她對上他的眼睛,又一次裝天真,問:「大哥哥,你哪裡疼?」

  是他踩了她,又不是她來踩自己,他哪會痛?「我不疼。」熙風直覺回答。

  「不疼,為什麼哭得眼睛腫了?」糖糖回想他方才那雙充滿憤恨的決絕目光,看得人膽顫心驚,他一副要投湖自盡的神情,讓她驚覺不對勁,若非如此,她怎麼會犧牲自己的小腿,橫伸出去讓對方踩上。

  舍腿救人,她和割肉喂鷹的佛祖一樣仁慈。沒辦法,她喜歡當好人嘛!

  她的問話挑起他的傷心事,頓時,熙風濃眉深蹙,久久不回話。

  糖糖腦子飛快轉動,暗自忖度,他那模樣不像挨罵,反倒是受了天大冤屈似的,是被人欺負得凶了、無力反抗,所以……萌生死意?

  「大哥哥,我家祖父是絕頂聰明的人哦,他雖然只是個秀才,可他讀遍了天下書,我家的書很多很多吶。」她可愛地張開兩只肥肥嫩嫩的小胖手。

  「所以呢?」小女孩認真的表情讓他再度失笑,她有一種本事,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人的壞心情給吸光。

  「我爺爺說的話都是對的。」

  「真的嗎?你爺爺說什麼?」

  「爺爺說,萬一別人欺負咱們,咱們不必非得原諒他們,卻可以把他們干的壞事兒牢牢記住,往後謹言慎行,讓他們沒機會再欺負到咱們頭上。」

  「你爺爺的一生只求不被人欺負?」那未免活得太憋屈,他沒注意到,小女孩幾句話便激起他的鬥志,他本想死的,可現在……他不願意憋屈。

  糖糖的小胖臉拚命猛搖,搖得肉一顫一顫的。「你見過獅子嗎,那種很有力氣、很厲害的動物,它喜歡吃肉肉,專門獵捕其它動物。」

  「我見過。」那年他國朝聖送來的禮物。

  「爺爺說獅子是萬獸之王,但它想捕捉獵物時,就會紆尊降貴,屈下身子、彎下頭,先在草叢間蟄伏,然後一點一點慢慢接近,等到適當的時機,一個撲身就把獵物給咬住。

  「爺爺說彎腰是為著跳更高,屈膝是為了跑更快,一時的委屈,受下便是,沒那麼嚴重的,咱們求的是長遠的利益,而不是眼前出一口惡氣。

  「爺爺說人千萬不能與人鬥氣,一氣就輸了,最好是讓對方的氣無處可出,最好是先保住自己,慢慢蓄存實力,待哪天成長茁壯了,對方看到咱們,自會懂得生出敬畏之心。」

  小女孩的話讓他恍然大悟。可不是嗎?萬獸之王都能在獵捕時對百獸低頭,直到時機成熟才反噬對手,他為什麼不行?他為什麼要做親者慟、仇者快的事?

  念頭轉開,臉上的恨意按捺下來,他一雙美目漸漸透出智慧聰敏。

  見他表情放松、情緒緩和,糖糖猜想,自己勸對方向了。

  很好,至少不必擔心他又跑去跳湖,她笑開圓圓的小臉,從懷裡掏出糖果,把整包糖全塞進他手裡,慷慨的呢。

  她對他說:「我每次挨罵,心裡頭發苦,吃一塊糖就不苦了,大哥哥試試。」

  她張大眼睛望著他,眼神裡帶著鼓舞。

  熙風接過糖,挑出一塊放進嘴裡,她沒騙人,糖塊遇上口水化了,甜滋滋的感覺滲入知覺間,抿緊的嘴角微微松開,露出笑意。

  糖糖狀似無意的對他說:「大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如果你使壞,肯定沒有人會相信是你。」

  是嗎?他笑,別人便會失去防備?這樣子很好……

  「你叫什麼名字?」熙風轉開話題。

  「我叫糖糖,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笑而不答,卻又問起別的事兒。「你經常跑來這裡嗎?家裡人不管?」

  糖糖才要開口,跑得滿頭大汗的果果已經衝上來,她飛快在臉上、衣服上抹幾把泥,對糖糖揚聲大喊:「小姐,咱們回去了吧。」

  「嗯,回去了。」糖糖起身,拍拍自己的屁股,把泥給抖掉。

  「小姐英明!」果果大喊一聲,勾著小姐的手往回走。

  這是熙風和糖糖第一次見面。

  這天回宮,熙風把自己泡在冷水裡,他並不知道太監余安就在屋外靜靜地看著他。

  隔天,熙風發高燒,皇上請太醫診治,五天後燒退。

  復原後,被師傅譽為英才的齊熙風變傻了,念書再不像過去那般能耐,過目不忘的能力消失,各方表現均不出眾,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麼,成天樂呵呵地傻笑著。

  別人拿徐常在的事嘲笑他、諷刺他,他也不甚在意,只會咧著嘴傻笑。

  點點滴滴,玥貴妃全看在眼底,她命人試探,卻探不出個所以然,她讓太醫給熙風把脈,太醫說也許是那場高燒把腦子給燒傻了。

  這令玥貴妃松口氣,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也不想趕盡殺絕,只是過去齊熙風太優秀傑出、太聰明也太得帝心,直接威脅到皇兒的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冒點險,她也要想盡辦法將齊熙風摘掉。

  對皇上而言,只是犧牲一個討好自己的女人,便能鏟除一個威脅龍椅的大將軍,多劃算,後宮女子多的是,每隔幾年就會有更新鮮、更年輕的往宮裡送。

  但此計出自她的手,皇上心裡不免會認為自己手段陰#毋,倘若齊熙風在此時有個三長兩短……

  皇子與嬪妃不同,那是皇上的血脈,何況齊熙風曾經得到皇上的看重,再加上徐蘋的犧牲讓皇上對熙風有幾分虧欠,如今他就養在自己院子裡,倘若出事,她能不擔上關系?

  所以先緩緩吧,等風頭過去,等齊熙風對皇兒造成威脅,到時再動手不遲。

  夜黑人靜,余安掠過無數個屋頂,他必須盡快回到宮裡,但是流不止的鮮血遲鈍了他的動作。

  今夜,他去斬殺害死安將軍的褚敬山,將他的項上人頭掛在城門上。

  他知道這麼做並不聰明,這會讓皇帝疑心,疑心安將軍黨羽眾多,將危害他的龍椅,但他不管,他就是必須這麼做。

  反正安將軍的親人早沒了,皇帝若真要對安將軍的手下大將動手,到最後會令軍心動蕩不安,還是會讓手握兵權的大將群起造反,導致君臣離心?

  無所謂,損失的是大齊江山,與他無關,這是他能為安將軍做的最後一件事,除此之外,今生他再無法還報安將軍的恩情。

  那天,是褚家設下的計謀,褚玥通的門路,加上皇帝與皇後的默許以及暗地相助,造成安將軍一命。

  一代英雄,死後竟要背上好色失德的惡名?!

  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常在說的對,安將軍為國盡忠,仁愛萬民,沒有他,蠻族夷民將要殘害我朝多少百姓,他冤枉啊!

  余安不懂朝堂鬥爭,也不想懂,他只是憤然不已,好人理應得到好下場,惡人理應得到惡報,這才符合天道,既然天道不彰,就由他來執行正義,所以他殺死褚敬山。褚敬山是褚家最有前途的長子、是玥貴妃的親哥哥,也是那日把安將軍送到徐常在床上的幕後惡徒,他死得理所當然。

  只是余安沒想到褚府守衛森嚴,自己一身高強武藝卻差點兒栽在那裡。

  背後那刀自肩膀往下劃,直沒入他的腰際,他不怕痛,只是血流如注,帶走他周身力氣,最後一口氣提不上,從未失手的余安,掉進了曾府後院。

  墜落地面時,他用盡力氣使出巧勁,不讓自己發出太大聲響。

  他以為夜已深,沒有人會發現這個意外,卻沒想到還是驚醒了屋裡的小丫頭。

  糖糖是被惡夢驚醒的,她夢見前幾日遇見的那個大哥哥還是死了。

  他全身鮮血淋淋,向她走近,濃濃的眉毛皺成一道粗線條,幽幽地告訴她——我願意蟄伏,但他們不給我機會。

  誰是「他們」?糖糖想問,可是一開口腳底下就裂出一道大縫,她沒站穩掉進去,失重的垂墜感讓她猛地驚醒。

  接著,她聽見院子裡有東西掉下來的聲音。

  她下床穿上繡花鞋,拿起桌上的燭火走出屋門,一通巡視,她在花盆底下找到虛弱的余安。

  他臉上有一道醜陋傷疤,因為過度疼痛,他眼底露出恐嚇猙獰。

  如果他還有力氣的話,他會躍上前扭斷這女孩的脖子,不讓她的尖叫聲泄露自己的行蹤,可惜失血過多,讓他失去所有力氣。

  算了,天要亡他便亡吧,他不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倘若死後真有另一個世界,那麼他願意跟隨安將軍鞍前馬後。

  這樣想著的同時,他慢慢閉上眼,身上的殺氣頓時消失。

  糖糖並沒有發出尖叫聲,反而小心翼翼地走向他,彎下身子低聲問:「大叔,你病了嗎?還是傷了?」

  微微的詫異,他睜開雙眼望向對方,燭火映出她圓圓的小臉蛋,她的天庭飽滿、雙頰豐潤,狹長的鳳眼裡帶著一股正氣,干淨的目光中透出淡淡悲憐,才多大的孩子,竟有這樣一張大貴面相?

  這孩子,未來貴不可言……

  他朝她伸出手,糖糖聞到一股血腥之氣,他受傷了?「大叔,我去找爹爹幫忙,行不?」她盡量放低聲音,怕驚了對方。

  余安搖頭。

  「要不,我屋裡有傷藥,我給大叔清洗傷口、上點藥,行嗎?」

  余安望著糖糖,莫名地心安,才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竟能有此膽識?他點點頭。

  「大叔,您先等等,我扶不動您,我去找果果來。」

  說完話,她轉身跑進屋裡,余安趁機挪動身子,如果有一點點可能,他想回宮裡。

  他是個啞巴,在自己的屋子裡病上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人來挑剔,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褚家再能耐,也不敢到皇宮裡搜查凶手,只是……氣息短促、冷汗隨著血水不斷往外竄,他再也榨不出半點力氣。

  不多久,糖糖拉著果果過來,一個比她高不了多少的丫頭,看著兩個小娃兒用盡吃奶的力氣把他扛進屋裡,余安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無論如何,這個晚上他得救了,吃下一肚子的糖和茶水,背上的傷口敷著厚厚一層藥,吞下隨身帶的還命丹,他閉目休息兩個時辰,天未亮,他離開小丫頭的床。

  風吹葉落,熙風在冷宮裡對著一棵老樹練拳頭。

  呼呼哈哈,他卯足十分力氣,汗水早已濕透他的背脊,他不肯停下來,一次一次、不斷反復練習。

  余安坐在台階上,靜靜看著熙風,直到現在,他還不確定這麼做是對是錯。

  齊熙風是當今皇帝的親生兒子,而氣量狹窄的皇帝害死安將軍,他應該恨他怨他的,但……他也是徐常在的兒子,徐蘋是那個事件中的受害者,她曾經為安將軍喊冤,曾經聲嘶力竭地拍著那扇門,想透露事實真相。

  回宮後,他幾次計劃著一旦傷養好便遠離後宮,躲在暗處,能殺幾個褚家、齊家、李家人,便殺幾個。

  然而臨行,他掛心那個躲在床底下聽見所有秘密,那個泡冷水企圖讓自己生病的齊熙風,心念起,他夜探棲鳳宮,卻發現夜深人靜的子夜時分,齊熙風悄悄溜出寢宮。

  余安尾隨他的腳步,進入空無一人的冷宮,看他對著徐蘋被賜死的屋子,低聲道:「娘,風兒會為你報仇,把那些害你的人一個個送進地獄,風兒在此立誓,定為您和安將軍平反冤屈!」

  他的話像是一把火,燃起余安胸中的枯柴,頓時,他看見光亮。

  所有人都說四皇子腦袋已經燒壞,讀書不再像過去那樣能耐,成天只會呵呵傻樂著,不管是手足嬪妃怎樣奚落徐常在,也不見他生氣。

  余安萬萬沒想到會窺見真實的齊熙風,這孩子的傻,是在自保啊!

  多聰明的孩子,才幾歲就懂得內斂隱忍,委曲求全,比起自己……他是萬萬不及了。他只會殺人發泄怒氣,壓根沒想過安將軍那樣偉大的男人應該名垂青史、不應背負惡名,比起這個十歲小兒,自己遠遠不如。

  月光下,他看著熙風清澈靈秀的眉目,閃耀著睿智光芒,他決定留下。

  他從陰暗中走出來,熙風和那個小丫頭一樣,沒有被他醜陋的容貌嚇到,熙風定定回望自己,臉上帶著讓人無法想像的沉穩平靜,現在的孩子都這麼有能耐嗎?

  能耐得讓他自嘆弗如。

  余安在他掌心寫下,「你想學我的武功嗎?」

  他告訴自己,他沒有齊熙風的聰明,但他有可以傳授給他的本領,就當是為安將軍平反冤屈埋下一顆種子。

  從那天起,每日午時一過,熙風就進冷宮學武,他一招一式慢慢教導,這孩子天資聰穎,學得很快,又肯吃苦,只不過內力修練需要時間,余安想,這些天得進太醫院偷點藥材,給熙風補補身子,那株千年人參也該拿出來透透風了。

  起身,余安走上前,拍拍熙風的背,熙風停下動作,目光相觸,兩人心意相通,余安為他演釋一套新拳法。

  熙風默記著余安的動作,只消一遍,他便將招數全記在腦子裡。

  他並沒有變傻,他只是隱去精明善謀、隱去城府,刻意對所有人熱切可親,尤其是玥貴妃所出的二皇子和五皇子,他與他們「親如手足」。

  雖然齊熙華、齊熙明沒把他看在眼裡,時不時以欺負他為樂,但長期下來,對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傻子,誰耐煩天天找他碴?

  當然,他很清楚師傅和父皇的失望,只是他還會在乎父皇?不會了,一個連妻子都能出賣的父親,他早已不存希冀。

  練完拳頭,余安給他一條巾子抹去額頭汗水,慈藹微笑,遞給他一本內功修習秘復。

  熙風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因為同情?因為娘曾經施恩於他?

  他不知道,但當他在自己掌心寫下「你想學我的武功嗎」那刻,他看見一絲希望。

  明知道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對自己好,但他還是接納了余安的善意及教導。人與人之間,大概存著無法解釋的緣分吧,就像圓滾滾的糖糖,就像余安,他們輕而易舉地卸下了他的心防。

  因為余安,他對武功起了興趣,日練夜練,迫不及待讓自己成為一流高手,因為糖糖,他染上吃糖的壞習慣,每次辛苦得厲害,他便含一顆糖果在嘴裡,好像那個甜真的能滲進心底。

  余安拿起樹枝在泥地上寫著,「回去把秘笈讀一讀,先別練,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明天問過我之後再練。」

  熙風點點頭,說:「謝謝……」然而,師父二字在嘴邊打轉,他說不出口。

  余安理解,拍拍他的肩膀,揮兩下,示意他回去。

  「明天見。」熙風離開冷宮前,再次回首,朝他揮揮手。

  余安看著他走出幾步之後,彎下腰在地上抹兩把泥,拍打在自己臉上、身上,這孩子不是普通謹慎吶。

  微微一哂,心道:褚玥,這孩子現在不如你,哪天他長大,蓄存足夠的實力,屆時,我再看看你要往哪裡躲。

  熙風往棲鳳宮走去。

  路上,有七、八個太監捧著幾盆鮮花,排成一行魚貫前進,這是父皇要賞給玥貴妃的吧,玥貴妃喜歡鮮花,不論春夏秋冬,宮殿裡外處處可見鮮花叢叢,這回她幫父皇除去心腹大患,幾盆花哪能表達父皇的衷心謝意,所以……褚家得了多少好處?微微一笑,熙風不急,有朝一日,他會讓褚家把吞進去的,一口口全數吐出。

  前些日子,褚敬山被刺殺的消息傳進後宮,玥貴妃淚流滿面,哀傷得不能自已,但她是出嫁女,不能回娘家守靈,她在宮裡弄了祭品,遙祭自家哥哥。

  看見那幕,熙風臉上裝得哀凄,與熙華、熙明站在旁邊陪著,但心中快意無比,人心真奇吶,不論何等十惡不作、心腸歹毒之人,只要遇上自己的親人出事,傷心程度也與常人無異。這心狠手辣,原來只拿來對付外人?

  「四弟,你又在傻樂什麼?」

  二皇子熙華快步走近,重重的一掌往熙風背後拍去,扎了近月的馬步,他大可以站穩的,但他刻意踉蹌,摔倒在地。

  看他趴倒,熙華由上往下低頭俯視,心中那口氣又解上幾分,以前師傅老愛誇他,把他誇得天上有、人間無,天上星宿下凡投胎似的,他越聰明,就越顯得他們幾個蠢笨,多令人不平吶。

  幸好徐常在死了,他歸到母妃膝下,沒人護著,再加上一場病把他的腦子給燒胡塗,之後便從早到晚樂呵呵笑不停,也不像過去那般老待在屋裡念書,他成天到處跑,還跑去冷宮和個啞巴太監玩,玩得滿身泥才肯回宮。

  大家都說他變成傻子了,可傻歸傻,他那張和徐常在相似的臉孔還是漂亮得礙人眼,雖然欺負他已經索然無味,可是偶爾來上一下,感覺不差。

  熙風從地上爬起來,本就是一身泥,現在更加狼狽,五皇子熙明拍手大笑,指著他的鼻子說:「好笨、好笨,和他那條狗一樣笨!」

  熙明說的是父皇送給娘的哈巴狗,叫做圓圓,毛茸茸的相當可愛,熙風搬到棲鳳宮的第一天,熙明就把狗給搶走,但圓圓聰明,總有法子逃回熙風身邊,一次兩次,惹毛了熙明,他竟把圓圓給架在火堆上烤。

  熙風發現的時候,它已經奄奄一息幾乎斷氣,熙風看見它眼裡流下淚水,他也跟著哭了。

  此時熙風依舊笑得歡,動手撣去身上灰塵時,還喃喃自語道:「可得弄干淨,要不,回頭玥母妃會生氣的。」

  「你還笑,我說你笨,可不是說你聰明。」熙明不爽,又踢熙風一腿子。

  「五弟有什麼資格說四弟啊,今兒個早上,是誰被師傅打十下手板?」

  大皇子熙棠和三皇子熙慶不知道打哪兒鑽出來的,他們雙手橫胸,擋在熙明、熙風和熙華面前。

  熙棠、熙慶身子壯碩,虎頭虎腦的,一個可抵兩個,他們並肩往路中間一站,誰都過不去。

  「五弟是被師傅打手板,可三弟不也沒交大字,被師傅罰站在門口聽課。不知道是三弟太忙,沒空寫大字,還是三弟根本認不得幾個大字?」

  熙華冷笑反駁,齊熙慶的腦子裡裝屎,怎麼教都教不來,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兒。

  「你敢這樣對我說話?是玥貴妃教導的嗎?看來玥貴妃得好好學學規矩。」在熙慶眼裡,除自己的母后以外,宮中其它女人都是父皇暖床的玩意兒,不值一哂。

  這話聽在熙華、熙明耳裡,一口氣吞不下去。

  熙華冷笑道:「三弟的規矩學得可夠扎實的,敢問三弟,哪條規矩說皇子可以批評長輩?」

  「長輩?我還真不曉得哪家嫡子會把小妾當成長輩。」熙慶眼睛一橫,滿臉鄙夷地看著「庶子」。

  熙華、熙明被氣得掄起拳頭上前一步。

  熙棠心想,對方不過是虛張聲勢,事情要真鬧大,父皇那裡誰都得吃板子,於是輕視的嘴臉更甚,幫著弟弟說話。「怎麼,人多勢眾,想打架嗎?」

  「打就打,怕你們哦。」熙明氣不過了,大喊一聲。

  「好啊,來啊,打呀,我就不信你們敢動手。」熙慶兩手叉腰,他一樣算准對方不過隨口說說。

  「天底下還沒我不敢做的事,讓我殺人,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熙華吹噓吹大了,惹得熙風低頭想笑。

  「就憑你們幾只軟腳蝦?」熙慶冷哼。

  「打就打,怕什麼?我們有三個,你們才兩個。」熙明一把牽過熙風,往己方湊數。

  說到這裡,都只是在撂狠話,沒人敢當真動手,雙方都有顧忌,害怕事情鬧到父皇、皇後那裡,誰都躲不開一頓罰。

  熙風靜靜地審視四人,禁不住心底一陣冷笑,皇後想爭、玥貴妃也想爭,人人都想把兒子推上東宮當太子,可怎麼就不掂掂自家兒子有幾分本事,沒那麼大的頭,戴得起那麼大的冠?

  既然雙方都只出一張嘴,就讓他來射第一箭吧!

  熙風挺身,站在熙明、熙華身前,怒指他們說道:「你們別仗勢欺人,皇後娘娘有什麼了不起,父皇明明就比較喜歡我們貴妃娘娘。」

  這話可以私底下想,萬萬不可以在明面上說,但由一個傻子嘴巴裡講出來又不同了,連傻子都認定的,那就是事實了。

  被熙風一說,熙明、熙華突然覺得自己的脖子又硬了幾分。

  「你這個傻子居然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很好,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嫡子、什麼叫庶子!」熙慶氣極的道。

  「咱們都是皇子,只分傻子跟不傻子。」熙風說話同時,手裡的小石頭往熙棠身上一丟。

  戰爭本就一觸即發,熙風那顆石頭成為導火線,轉眼兩方真打了起來。

  你捶我一下、我踢你一腳,越打越激烈,熙風略略估一下情勢,衝上前抱住熙明,把自己的右臉往熙棠拳頭底下塞,然後又護起熙華,於是左臉又挨熙慶一下。

  東挨西挨,要不了多久他臉上就掛了彩,這時總算有太監宮女經過,大伙兒合力攔下幾個皇子。

  皇後和玥貴妃得知此事,兩方都想盡辦法把事情化小,當成兄弟之間的「游戲」,不願往上頭鬧。

  但這個小事件加深了皇後和玥貴妃之間的矛盾,同時也讓玥貴妃對熙風徹底放下戒心,把熙風當成己方陣營人馬,熙華、熙明也不再常常欺負他。

  熙風臉上的青紫將近半個月才漸漸好轉,兩個月後,他屋裡多了一只哈巴狗,剛出生不久,還沒斷奶,這是玥貴妃在向他示好,所以他笑咪咪地抱著小狗,向玥貴妃千恩萬謝、感激不已,還把小狗分給熙明玩。

  總之,這場爭端讓熙風的性命無虞,也讓玥貴妃不再把他當成對手。

  只是一小步,但他已經做到,他做到母親臨終遺言——無論如何,活下去。

  他心裡明白,接下來的路還很遠,他必須篤定地、慢慢地走,走得沉穩,走得小心,待那天到來……

  嘴角冷然笑意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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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5: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十五歲那年,熙風出宮建府,除了皇後娘娘和玥貴妃給的人之外,熙風只帶走余安。

  五年,足夠讓熙風確定余安對自己的真心,而余安也對熙風推心置腹,把那年在冷宮外面聽見的對話以及教導熙風武功的目的說了。

  余安用寫的跟他說:「我本是褚敬峰麾下的小兵,無意間得罪他,褚敬峰不用軍棍懲罰,卻將我綁在馬後,要活活將我給拖死。

  「此事被安將軍知道,當時的褚敬峰只是安將軍手下的小將,卻仗著父親的名號在軍中形成勢力,處處對安將軍挑釁。

  「看在褚家分上,安將軍如果夠聰明,應該不予理會此事,反正不過是一條賤命,但安將軍道:「我的兵是要死在戰場上的,不是要死於自己人手中。」他從馬蹄下把我救出後,給我一筆銀子說:「褚敬峰氣量狹窄,今日之事,定會找機會還報,你還是快點離開軍營。」

  「沒想到褚敬峰早就派人盯上我,我前腳剛離開,後腳就被抓住,幾個惡人將我凌辱一番後把我去勢,丟在山坳裡。安將軍知道此事後狂怒,他狠狠責罰了褚敬峰,安、褚兩家就此結仇。

  「後來安將軍安排我南下,我的運氣好,途中遇見高人,拜他為師,學成後下山,我便想盡辦法進宮。當年的我太天真,以為可以混成皇帝跟前的紅人,就可以報仇,沒想到宮裡步步驚險,皇子與皇子鬥、嬪妃與嬪妃鬥,便是宮女太監之間為了往上爬也爭鬥不休。

  「一次,褚敬峰進宮,他認出我,我仗恃著一身武功不願對他低頭,我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本事與他對峙,沒想到人家根本什麼都不必做,只消告訴他的貴妃妹妹一聲,半夜我便讓人下藥,再醒來時全身傷痕斑斑,喉嚨被毒啞,丟進冷宮裡,服侍那些被送進去的嬪妃宮女。」

  服侍?不,那些女人進冷宮後,活不了太久就會變成一具屍體,認真說來,他的工作是把她們送到化人場。那回他不肯忍耐了,待傷勢痊愈,他溜出宮外,將褚敬峰給殺死。

  所以褚敬山並不是他殺的第一個褚家人。

  聽完余安的故事,熙風承諾,「早晚有一天,我定會為安將軍洗刷清白。」

  雖然出宮建府,但四皇子府並不是他可以放心的地方。

  玥貴妃雖然對他放下戒心,卻要確保他夠聽話,因此在府裡安插不少人,至於皇後娘娘……似乎是不敢放心自己,即使他已經表現得夠平庸,她卻還是時刻提防,所以該布下的人一個不少。

  因此就算在府裡,他依舊演戲,演一個沒心機、親切和藹、個性怯懦、與人交好、性情溫和的四皇子,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再沒實力,只要他的身分是皇子,就會是其它皇子的對手。

  不過,他不會放任這種狀況太久的,那些棋子,或者收買、或者遣走,或者令背後的主子對他們起疑心……他不允許玥貴妃和皇後的暗中窺伺。

  但在那之前,他必須先建立自己的力量。

  熙風從匣子裡取出一迭銀票,盜賣宮中寶物被抓是要砍頭的,但自從他的輕功練出一點成績後,他便經常干這種事,他不斷累積金錢、制造財富,因為他清楚,建立勢力需要靠銀子。

  窗口一陣風刮進來,熙風抬眸,就算不看,他也知道來人是誰。

  是他的師父——余安。

  他認下這個師父了,他以為自己再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卻沒想到自己會在余安身上重新拾回信任。

  「師父,怎麼來了?」熙風把銀票放下,起身走到余安面前。

  余安陪著熙風一起演戲,在皇子府邸,他就是個縮在角落、默默整理花園,連個名字都沒有的啞巴老奴才。

  他拿起桌上紙筆,飛快寫下一行字。「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先到悅來客棧等我。」

  「去哪裡?」

  「安將軍死後,我聯絡上他身邊的人,把安將軍死亡的真相告訴他們,我們約定好要替安將軍平反冤屈,今天我帶你去見他們。」

  「是怎樣的人?可靠嗎?」他要做的事太大,半點風聲都不能透出去。

  「他們都是安將軍的心腹,多數像我這樣,缺手斷腳,是不齊全的人。從戰場上退下來之後,安將軍並未因此棄之不顧,他買下一座山頭、蓋房建屋,後來住的人越來越多,便形成一座村莊。

  「後來的幾年,皇帝漸漸忌憚安將軍的功勞,軍糧、軍資東拖西欠,要十萬給一半,誰都知道打仗是最燒銀子的事,沒有錢、沒有米,連吃飽都談不上,讓官兵怎麼打仗?有一回,安將軍在打南蠻,打到一半,軍糧接濟不上,眼看就要斷炊……」他無聲的嘆氣。

  「然後呢?」熙風急問。

  「安將軍原本安置那些人,是想給他們一條活路,沒想到他們當中有幾個是經商好手,還有個善謀能斷的上官先生,他們拿著將軍給的銀子,在短短幾年內以安將軍的名義在大齊王朝買下不少鋪子,經營各種買賣。

  「村裡能做事的都派上用場了,那些鋪子大大小小,每年的營收驚人,有的還能在京城排上名號。就在將軍為銀子的事攪得頭昏腦脹時,上官先生帶著上百人,押糧押銀,一路送到安將軍手上。

  「那次,在缺米少糧的情況中,安將軍還能打出大勝仗,舉國上下歡騰不已,還有人立祠塑像,替將軍招福延壽。許是那件事在皇上心裡種下殺機的吧,百姓歌功頌德、萬民景仰,連說書人都拿安將軍的英雄事跡當成段子,這樣的聲勢讓皇上無法安枕,以至於釀出後來的禍事。這讓上官先生萬般自責,深感愧疚,於是歃血為盟、立下毒誓,要用盡所有的力量替安將軍平反。

  「五年前,我把你的事情告訴上官先生,上官先生決定用五年的時間來考核你的人品與能力,如果你是可以為安將軍平反之人,他們便願意鞍前馬後、供你驅使。這段日子,他們努力把生意做得更大,還開了一家本善錢莊,把賺得的銀子存放在裡頭。」

  「本善錢莊是安將軍名下的產業?」

  「對,本善是安將軍的號。熙風,這些年你身邊出現過不少人,邱娘、雁兒、小順子、平子……他們都是上官先生送進去的,目的是想近身觀察你。」

  「師父怎不早點告訴我,當初建府,我可以把他們一起要出來的,現在……」

  「放心,他們已經平安離開後宮。」

  熙風的反應讓他很滿意,他不是生氣被人暗中考核,而是擔心那些人的安危,多年的權謀算計沒有算走他天性裡的善良,光是這點,他就比皇帝和其它的皇子好太多,難怪上官先生也同意齊熙風是個可以追隨之人。

  余安微微一笑,繼續寫下,「熙風,你不是一個人孤軍奮鬥,你有我們暗中支持,你一定要坐上那個位置,要為安將軍平反,要當個心胸寬閱、仁民愛物的好帝君。」

  鄭重點頭,他的表情凝重。「師父,請您睜大眼睛仔細瞧,繼續觀察我、考核我,我不會令你們失望。」

  「好孩子。不管哪一天、走到哪一步,你都是我的徒弟,我不會放任你走歪路。」他安慰地拍拍熙風的肩。他知道,那個晚上自己做對了,他為熙風留下的同時也為萬民留下一個好帝君。

  他相信熙風,一如相信安將軍,他們臉上有著同樣的凜然正氣。

  悅來客棧竟也是安將軍名下的產業之一?!

  看過帳簿後,賬面上七百多萬兩,差點兒閃花熙風的眼睛,原來一個深得民心的將軍,就算死後也會有人為他效忠盡力,百姓不會停止對他的歌頌,即使那個事件太震驚人心,依舊無法抹黑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像。

  熙風經常在外頭轉,他傾聽百姓對安將軍的看法,民心單純,他們相信宮裡的說詞,卻只埋怨酒醉鬧事,害得千年名將殯落,也有人擔心萬一南蠻帶兵打進京城,滿朝廷還有誰可以與之對抗。

  有人為此埋怨皇帝。「皇帝壽辰干麼要宴請將軍,自家人關起門來樂一樂就是,這不是沒事惹事嗎?」

  他們說:「後宮侍衛不盡責,安將軍酒後亂性,他們怎能讓人滿宮亂闖。」

  他們說:「誰曉得是不是有人討厭徐常在,惡意侵害她名節,卻利用上咱們安將軍。」

  各種說法形形色色,口氣裡不乏埋怨皇帝的,可惜這些話傳不到父皇耳裡,否則他會曉得自己默許的這場戲結果有多荒謬。

  但這些話教會熙風,一個好將軍可以得到百姓如此愛戴,那麼好帝君呢?是否可以得到百姓更多感念?

  上官先生是個知識淵博的人,而其它幾個掌櫃的也各個不簡單,他們有在軍中的經驗、有當官的經驗、有營商的經驗,他們不是坐在家裡寒窗十載苦讀出來的文官,他們懂的、會的,全是自己親身學習而來的。

  看著他們殘缺的肢體,熙風臉上露出不忍。

  上官先生卻道:「從懸崖下來的小鷹,學會飛翔以後,會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而學不會飛翔的便只能摔死,老鷹並不會多看它一眼,更不會為它悲鳴。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活著本身就是殘酷,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

  「我們都是摔跌過的小鷹,但我們很幸運,得到將軍的眷顧,因此我們告訴自己,即使只有一只翅膀,我們要飛得比別人更遠更高。

  「四爺,你和我們一樣,我們的傷在形體上、你的傷在心裡,你沒有選擇放棄,而是選擇再次展翅,既然做出選擇,就該不畏刀風箭雨、勇往直前,不只為自己,也要為天下蒼生謀得一片蔚藍天空。」

  熙風鄭重點頭,他會做到的,做一個仁民愛物、以天下百姓為己任的好皇帝,他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他要延續安將軍的精神,保大齊百姓千秋萬代,平安富足。

  短短兩個時辰的談話,熙風收獲豐碩。

  上官先生道:「如果四爺想要突破眼前格局,就別留在京城,皇後、玥貴妃的勢力太大,四爺根本無法作為,再加上其它皇子的虎視眈眈,您動輒得咎。

  「與其如此,不如把別人不要的、需要離京的皇差撿起來做,這段時間,盡量在暗中觀察朝堂裡有哪些可用之人,不要高官大臣,挑選真正有能力肯做事、能為四爺臂膀者,日後,辦皇差時便帶著他們,待差事辦成返朝——」

  「將功勞歸於他們,一方面可以在皇後等人面前隱藏實力,一方面可以收攏人心,暗中培養自己的實力。」熙風接下話。

  幾個掌櫃暗暗地點了頭,學得真快,看來他們沒挑錯人,安將軍的冤屈定能平反。

  離開悅來客棧,熙風往京城附近的慈雲寺方向走去,他得再繞上幾圈,盡力表現出游手好閑的模樣,教人放松戒心。

  慈雲寺是個香火鼎盛的寺廟,不必特定節日,每天都會有許多香客。

  香客要吃要喝要逛街,因此在廟外形成一整條賣東西的街道。

  有人說:「許是菩薩保佑,在這裡開店的商家,沒幾年功夫都能買房買田,成了大戶。」

  以曾五福的看法,這種事哪能扯到菩薩身上?不就是香客太多嘛。

  游客進廟裡拜一圈,再欣賞一下廟裡的好風景,了不起花一、兩個時辰,可一趟遠路過來,這樣就回去未免不盡興,所以拜完觀音便順道拜拜自己的五髒廟,因此外頭賣小吃的店家生意鼎盛。

  生意好、財富多,幾年功夫下來理所當然成了大戶。

  所以啊,店家的事扯不到菩薩身上,娘生孩子的事兒更扯不到菩薩身上。

  盡管她滿肚子不以為然,但長輩的想法是不能隨便更改的,長輩說有關就是有關,因此五福跟著祖母到廟裡,替娘和新弟弟祈福來了。

  燒過香,祖母碰見老友,兩人在香客廂房裡聊起來,曾五福便帶著丫頭出來逛街,東看看、西看看,她打算挑個好玩意兒送給剛滿月的弟弟們。

  沒錯,是弟弟「們」,娘生下一對雙胞胎,個頭挺大的,很難想像娘小小的肚子怎麼裝得下兩個娃兒?

  這在曾家是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娘自從生下五福之後,肚皮再沒有動靜,愧疚之余不時向爹爹提納妾,但這個話題是曾家的禁忌吶。

  為什麼?因為曾家有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祖父有個孿生弟弟,依祖父的說法是,「這個弟弟雖然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可腦子比我靈光得多,他五歲就會做買賣,八歲能開店。」

  這樣優秀傑出的叔祖父後來怎麼啦?死了!怎麼死的?被女人害死的!

  曾祖父死得早,兄弟倆是寡母一手帶大,家裡給祖父和叔祖父各娶一門親,叔祖父的妻子溫麗婉淑,人人滿意,可叔祖父就是不喜歡,生下兒子給家裡交代之後就不再進妻子的房門。

  不久,從外面領一個女子回來,自此門庭不安。

  據說那女子美得不像話,像九天狐狸下凡塵,連祖父這等正人君子遇上都會臉紅心跳。女子進門後開始爭權奪勢、搶地盤,叔祖父被她迷得天旋地轉,她說什麼全依。

  正妻就這樣被活活氣死,兒子沒有娘的照顧,再加上繼母刻意虐待,活不過五歲也死了,這會兒二房只剩下兩個人,總該消停吧?

  確實,很會賺錢的叔祖父和嬌妻過了一段富足美好的生活,後來不知攤上什麼惡運,叔祖父的生意越做越差,還被倒好幾筆貨款,曾祖母對九天狐狸不滿意,認為是她帶來的惡運,又嫌棄她生不出兒子,硬是買個女人回來傳宗接代。

  偏偏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你買一個、我弄死一個,你買一雙、我殺一雙,曾祖母就這樣被活活氣死。

  曾祖母過世後,祖母見狀況不對,繼續下去,曾家遲早要敗,便提分家。

  九天狐狸說:「曾家哪有什麼家產,不都是我家那口子掙出來的。」

  這話不厚道,曾家原是有幾畝薄田的,弟弟愛行商,哥哥喜歡讀書,考上秀才後遲遲沒有機會考上舉子,認了命回家種田,十幾年下來也有一些積蓄,替家裡買進七、八畝田。

  祖父不願意和弟弟爭吵,淨身出戶,把所有東西全留給弟弟。

  祖母拿出自己的嫁妝買下宅子,祖父就在私塾裡教學子念書,終也把兒子培養成才,他考不上的舉子、進士,兒子全幫他考上,雖然只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好歹曾家門楣已經從農戶成為官家。

  反觀弟弟,不但沒有子嗣,生意越做越落魄,最後九天狐狸竟趁叔祖父不在家,把細軟卷跑了,叔祖父自此大病不起。

  有叔祖父的例子在前頭,因此曾家家訓第一條:絕對不可以迎妾、納通房、養外室。

  這一條原本是規範自家子孫,卻沒想到變成媳婦最大壓力,被傳善妒也就罷了,但曾家子嗣萬萬不能斷在她手上啊!

  曾五福的娘就這樣辛苦九年,直到去年有人介紹一個好大夫,幾帖藥下去,竟懷上了,懷上不打緊,不來就不來、一來來兩個,這簡直是天大地大的喜事。

  祖母說那個大夫肯定是菩薩化身,來渡咱們曾家的。

  敢情這年頭菩薩也流行女扮男裝?不過長輩說什麼都對,他們吃的鹽巴比她吃的米多,過的橋比她走的路多,所以都對、都對。

  曾五福街上來來回回逛上兩圈,沒找到滿意的,想轉回廟裡,卻發現一個乞兒有氣無力地靠在牆角,身前放著一個破碗,碗裡面有幾文錢,連乞討也不盡心盡力,講幾句好話給善心人士聽聽。

  五福彎下腰與他對視,他眼裡充滿絕望,茫然的目光彷佛穿過她落在某個地方。

  五福索性蹲在他跟前,歪著頭問道:「這位大叔,您多大年紀啦?」

  他回神,看見一個圓滾滾的俏丫頭蹲在自己跟前,讓他想起自己的閨女,心頭一陣酸澀。「二十八。」

  「我爹三十歲、祖父四十八歲,他們年紀都比您大,可我祖父每天都下田種菜,養活自己,他總說:「五體不動、腦子生繡。」用盡力氣好好生活,才會過得快樂。大叔,與其在這裡乞討,你不如去找點差事兒,賺來的銀子才花得踏實。」

  她笑咪咪地鼓吹他。

  搖頭,他早已經不想活,家鄉遭逢十年難得一見的大水患,房子衝走了、田地淹沒了,子女長輩全死於瘟疫,家道中落、手無縛雞之力,他一路流浪、漫無目的,只想著死了便好。

  餓的時候有人施舍便吃一點,沒人施舍,餓著肚子也能挨個三、五日,與其說他在乞討,不如說他在等死。

  見他不發一語,五福若有所思,問:「大叔從前是做什麼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雙目蘊淚,喉結微顫,他無法再說下去。

  他不是想告訴她些什麼,也不是盼她垂憐,只是想同她說幾句話,聽聽她清脆稚嫩的聲音,想念自己的女兒。

  「大叔會算帳嗎?」

  他點點頭,天知道他有多喜歡她的嗓音,恍惚間,他又聽見女兒脆生生地喊著他——爹爹、爹爹,快過來,那裡有一大片花田。

  「大叔會算帳,可以去商家當掌櫃賬房,強過在這裡一日挨過一日。」

  他又搖頭,並不想。

  五福輕嘆,說道:「我不知道大叔身上發生什麼事,但眼瞧著,應該是落了難,碰到再傷心不過的事,只不過日子總得過下去,不管您的親人在不在,肯定都希望您能活得安泰,為了他們,大叔應該放下,從頭開始,對吧!

  「大叔千萬別自暴自棄,今日雖然遭難,焉知他日沒有再起時,諸葛亮曾經隱於市,韓信曾受胯下之辱,倘若他們就此一蹶不振,天底下便少了這樣兩位英雄人物。就當是為生養大叔的爹娘,大叔好歹振作起來,努力上進,讓他們分享你的榮耀呀!」

  爹、娘……他想起來了,爹舍不得他做事,總要他好好念書。爹娘老說:「咱們梁家就靠青山爭光了。」

  他答應過的,要給梁家蓋一個又大又寬又舒服的祠堂,要給梁家祖先買一塊依山傍水的好地,把所有的墳遷過去。

  眼裡出現一抹光芒,是啊,他不能死,他死了梁家便絕了子嗣,九泉之下,他有什麼臉面對爹娘。

  見他臉上有了幾分精神,五福把身上的銀子全交給了他,連懷裡那包糖也一並給了,她道:「大叔覺得辛苦時,嘴裡含一塊糖,心裡會舒坦得多。」

  聽著她的話,男人盯著她的眉目五官,看得清楚仔細,彷佛想把她的容顏深深刻在腦海裡似的,他的視線落在五福眉心的那點朱砂痣,他不會算命,卻看得出這個慈眉善目的小姑娘,日後必有大造化。

  深深一揖,梁青山道:「謝謝你,你做的好事,菩薩全看在眼裡。」

  小婢女笑眼眯眯地勾起小姐的手臂,說:「小姐英明。」

  五福失笑,戳上她的額頭,問:「你稱贊本小姐的話能不能換一句?」

  果果歪著脖子、認真想半天,最後說:「小姐真英明!」

  嘖,她沒轍了,五福拉起果果往慈雲寺走去。

  梁青山望著她的背影,淚水盈眶。

  這事從頭到尾,熙風都站在一旁,定眼細瞧。

  他只看見小丫頭的側臉,卻清清楚楚聽見她對梁青山說的每一句話。他可以走的,卻跨不開腳,因為她讓他想起五年前那個愛說道理、給他糖吃的小丫頭。

  是她嗎?直覺地,熙風抬腳往前追去,只是人潮太多,而自己怔忡的時間太久,以至於失去小丫頭的身影,他前後左右四下張望,均找不到她之後只好轉身,走向跪在地上的梁青山。

  七年過去,熙風二十二歲,尚未娶親。

  他無母,沒有人會主動替他張羅此事,而這幾年各地災情頻傳、飢荒四起,皇帝光忙著那些,哪有時間理會他的終身大事,至於皇後與玥貴妃……

  皇孫通常也是考慮東宮太子人選的條件之一,一個沒有皇孫的皇子,沒有資格列入考慮,所以你不提、我不說,除非哪天皇帝心血來潮,否則沒有人會多事。

  而其它皇子們這些年來陸續成親,正妃、側妃、妾室、通房……每年都有人辦喜事,他們為著壯大族群而努力。

  相較於他們的安逸舒服,熙風卻是長年東奔西走,為朝廷到全國各地處理災後問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沒有人會搶著做,只有「傻瓜四爺」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熙風依照上官先生所言,提拔幾個六、七品小官,陪著他上山下海,每每差事辦好,熙風便將功勞歸於他們及地方官員身上,因此陪他辦差的官員一級一級往上升遷,他卻沒有得到太多的榮耀。

  他總在皇帝面前謙遜道:「兒臣做的不過是居中牽線、廣納良言,父皇教過兒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因此兒臣習慣放手,讓臣官們發揮所能。」

  這話在其它皇子的心裡被解讀成——齊熙風沒有能耐,只是運氣好,帶出去的官員願意盡心盡力。

  可他們沒想過,就算熙風什麼都沒做,光是識人之明就是了不起的能力,何況事實並非如此。

  因此那些受他指示行事、立下大功的官員被熙風收買了,他們沒有結黨,可人人都明白,這樣的皇子才足堪大位,跟著四爺才有前程,於是對他死心塌地、鞠躬盡瘁,追隨他的人也越來越多。

  這是在朝堂上,而他的四皇子府裡也重新洗牌了。

  上官先生果真能人,他找來一群高矮胖瘦的男女進府,讓他們模仿那些眼線的一言一行,短短的幾個月便取代他們的位置,向後宮嬪妃們報告四皇子府內的大小事,因此現在的熙風可以進一步控制後宮動態。

  例如上回眼線一向皇後報告,四皇子想上折子請辭彰縣之行,因為他聽說彰縣癘病四起,許多官員臥病不起,四皇子深怕此行有去無回。

  當時皇後眼紅熙風受皇帝贊揚,想讓熙棠爭取這件差事,但眼線一的消息才傳回宮裡,要不了多久,熙風還沒上奏折請辭,二皇子熙華辦皇差的消息就傳過來。

  熙華能把差事辦好?當然不可能,他最能耐的不過是借機斂財,把要送往災區的銀兩扣個三、五成下來、中飽私囊。

  雖然褚家派人去幫他,但熙華就是個剛愎自用的,能聽得進誰的話?

  而且褚家自從褚敬山死了之後,能拿得出手的人才真沒幾個。再加上「你任性、我比你更任性,反正倒霉也有高個兒頂著」的心態,以及皇後的人馬從中掣肘,事情自然是辦得亂七八糟,沒辦比不辦還好。

  於是熙華灰頭土臉的回到京城,挨了皇帝一頓臭罵,之後命熙風率領朝臣出京補救。

  不多久,眼線一一傳消息回宮,四皇子染上疫病,留在彰縣休養。

  因熙華被責罰,冷眼等著看熙風好戲的玥貴妃假惺惺地派太醫去一探究竟。可是她能探出什麼究竟?這些年錢沒有白撒,宮裡人十之七八已經被熙風收買,雖不至於人人為他盡忠效命,但能夠幫襯的小地方,誰不樂意助他一把?

  就這樣,太醫帶回假消息——四皇子病重,生命垂危。

  這個消息讓熙風有機會在彰縣多停留兩個月,充裕的時間讓他在那裡招兵買馬,滲透軍中。

  彰縣有許多安將軍的舊部,由上官先生出面,事情比想像中更簡單。

  三個月後,彰縣以南、蠻夷以北,落入熙風的勢力範圍,他正用蠶食鯨吞的方式,一點一點吃掉父皇的江山。

  他狠嗎?不,他不狠,就是不狠,所以許多事必須提早預備,如果可以,他但願過程中沒有太多的白骨冤魂。

  「四爺,宮裡傳話,請四爺進宮一趟。」邱大進門傳話,順手將托盤擺在桌上,托盤裡有將近十封書信,是從各地送來的訊息。

  熙風莞爾,他才剛回京呢,病體初愈,有什麼事急著見他?

  想探探他是真病假病?不可能,玥貴妃認定何太醫是自己人,過去何太醫幫玥貴妃做過不少見不得光的事,狐群狗黨、狼狽為奸,除非是不想活,否則何太醫不敢不忠,只是以威懾人和以利誘人,後者的吸引力似乎更大一點。

  所以……為什麼?

  狹長的眼睛微眯,劍眉隨著這個動作聚攏,想想、得好好想想,此行是為了……眼睛略張,他猜出來了!

  近日宮裡選秀,終於想到該替他挑選媳婦了?很好,他來猜猜,她們會替自己擇選哪家閨秀?與她們娘家有關的女子?無後台勢力的淑媛?

  他伸手翻了翻盤中書信,果如他所料,裡頭有常公公遞來的消息。

  打開信封,裡面裝了厚厚的一迭信紙,粗粗閱過,他沒猜錯,確實是替自己選媳婦來了。

  皇子可以娶一正妃、兩側妃、四個侍妾,他並不需要這麼多女人,但她們給,他就收,他一向「乖巧和順」、「聽話懦弱」得很,因為越乖的人才能活得越久,即使熙風現在有足夠的條件不乖,但他並不想太早亮出籌碼。

  看一眼名單,皇後替自己挑選李彤樺為正妃,常公公心細,在名單下方做了注解。他沒猜錯,李彤樺是皇後的遠房侄女,父親是三品大員,在家中排行第七,庶女。

  熙風失笑,她這是想拉攏自己投向大皇兄、三皇兄的陣營?如果是的話,怎會拿一個庶女來敷衍,所以……不是拉攏,是監視?皇後早已認准自己是二皇子黨?

  無所謂,他不在乎皇後的想法。

  翻開下一頁,裡面寫著玥貴妃挑選的側妃。

  耿秋蓮,是京城第一才女耿秋蘭的妹妹,耿秋蘭才名在外,美貌外顯,家裡是拿她當皇後培養的,她老早就該進宮,但是三年前選秀她突然病重,失去機會,這回她被父皇留用了吧。

  耿家失算,本想替女兒挑個有能耐的皇子,於是刻意替她制造聲勢,一場宮宴、一曲鳳舞,讓她驚艷四座、名聲大噪,當初耿家的目的是齊熙棠,沒想到皇上也被她的美貌吸引。

  三年前那場重病,疑心病重的父皇看出端倪,他曾向耿相爺暗示,他兒子這個國丈爺是當定了。躲得過這次選秀,躲不掉下一輪,他倒想看看耿家有多大的膽量,敢繼續把耿秋蘭留下。

  所以不管耿家樂不樂意、耿秋蘭喜不喜歡,她都讓皇帝烙下標記,差別只在三年前或三年後,這段日子皇上經常讓皇後宣耿秋蘭入宮作伴,此舉讓所有人看清皇上對耿秋蘭的用心。

  不過皇後也因此對這個尚未進宮卻已經帶來威脅的女子深懷戒心,隱隱出現對峙之勢,而現在玥貴妃把耿秋蓮許給自己,此舉目的是……她想與耿秋蘭連手,對付皇後?

  大有可能,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二皇子黨,而後宮勢力分兩派,耿秋蘭不是歸順皇後便是玥貴妃。

  好啊,既然要連手,何必把好處往別人懷裡送,挾制耿秋蓮要挾耿秋蘭這檔事,並不是非得玥貴妃來做,他出手也許效果更好呢。

  打開第三張信紙,那裡面密密麻麻寫著二十幾個女子的資料,姓名、家世、才藝,與宮裡嬪妃的關系。

  能把這等關系分析得清清楚楚,也只有常公公辦得到,他是宮裡的老狐狸,能用卻不可盡信,他與何太醫是同一款人,熙風相信,能夠輕易被銀錢收買的就不會對你忠心,所以那一萬兩銀子就當作銀貨兩訖。

  如果可以的話,整個後宮他最想收買的是李柳,他是父皇最信任之人,可惜他不是個輕易能被打動的。

  他把那份名單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次,在視線接觸到曾五福三個字時笑開了,她也在名單裡?怎麼會呢,是誰動的手腳?不過不管是誰,在看到這三個字的同時,他便做出決定——就是她。

  曾五福,父親曾國梁、七品縣官,官風清廉、家無恆產,曾經為百姓發聲,與齊熙棠、齊熙慶正面對抗,差點被活活打死。

  曾五福家中還有祖父曾玉山、祖母王氏、母親江氏和兩個年幼的孿生弟弟曾福臨、曾臨門,曾家長輩給孩子取名字不上心,三個孩子湊在一起恰是五福臨門,到底是太看重福氣呢,還是太想讓手足親情一路沿續。

  把信紙折迭好,與其它的信一起收進匣子裡,拿起雙魚鎖鎖緊。收拾好桌面,他倏地起身往外走。

  「走,進宮去!」他對邱大說。

  「四爺就這樣進宮?不更衣?」

  「換下衣服,怎顯得出我風塵僕僕返京,接到旨意便立刻進宮的孝心呢。」他自嘲一笑,戲演得多了,連這等小細節都會照顧到,他呀,越來越精明了。

  「熙風,你怎麼說,母后和玥母妃替你挑的正妃、側妃,可還滿意?」

  皇後端坐在楠木椅子上,神態高貴優雅,仙女似的彷佛凡間塵埃沾染不上她。

  母親曾經羨慕過李皇後,她認真學字,努力背詩,以為總有一天自己能像皇後那樣。當時他們都以為皇後是個好人,再干淨不過,但是……

  仙女?假的!

  「婚姻大事本該由長輩作主,母后與玥母妃為孩兒挑選的姑娘必定是好的。」

  他一如過去般和順,沒有脾氣、沒有意見,笑吟吟地好像對所有事都甘之如飴。

  「這話,對,也不對。」玥貴妃走過來,慈藹地對他說:「我與皇後娘娘挑來挑去,也就是挑家世才情、品德性格,可夫妻之間吶,最重要的是眼緣,看對眼比什麼都重要。

  「瞧,佟妃那副脾氣多驕傲任性吶,可人家就是合了皇上的眼緣,一句冰山美人,什麼禮都不必守便穩坐妃位,所以我們挑兩個幫風兒持家、掌中饋,你自己也挑一個合心合眼的吧。」

  「你啊,這個貧嘴的,話要是傳到佟妃那裡,不又要鬧個雞飛狗跳。」

  皇後輕輕點了玥貴妃的臉頰,兩人一派和樂融融、親昵和氣,哪裡看得出私底下已經纏鬥多年,恨不得對方早點進黃泉。

  熙風笑著看兩個女人演戲,好像很享受這份家庭溫馨似的,其實是絲絲的寒意侵入,密密地在心底蔓延滋生,未來……他也會有這樣一個大家庭嗎?

  皇後正色道:「不過,你玥母妃說的也在理,熙風,你挑個合心合意的吧。」

  目光轉過,幾名宮女魚貫走進來,手裡各拿著一幅滾動條。

  她們走到他跟前、打開畫軸,一個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立在眼前,或嬌俏嫵媚、或清麗動人、或端莊秀麗,十幅畫,比常公公給的名單足足少一半以上,換言之,那二十幾名女子中已經刪除一大半,所以被刪除的是……

  他細細回想常公公給的名單列表,片刻恍然大悟,在自己進宮之前,皇後和玥貴妃又交手一回,把與對方有關的人選一一勾除?

  這對他是好消息,她們這一交手替自己省卻不少事。

  他看得很仔細,好像真的在找一個合心合意合眼緣的,最終,他在最後一幅畫像上頭,看見曾五福三個字。

  她就是曾五福啊,她的臉圓圓、身材有些豐腴,眉目間有著教人說不出的舒心,額間一點殷紅的朱砂痣極為搶眼,她不美麗,至少比起其它畫像中的女子,她的容貌可以用乏善可陳來形容,常公公的信上頭寫著她不認得字、不會彈琴、不擅書畫刺繡,而才藝上頭寫著:擅食。

  這算什麼才藝?

  如果那些內容是從選秀名冊上謄抄下來的,是不是代表她無意被選上?

  可惜,即便這樣描述自己,她還是被留用,運氣真差吶,忍不住地,一個惡意的笑容浮上,抬起頭,他對皇後道:「母后、玥母妃,兒臣選曾五福。」

  「什麼?!」皇後和玥貴妃異口同聲,簡直不敢相信,她是裡面條件最差、長相最糟、家世最壞、家境最貧窮的,娶她進門,對他的未來無半分幫助。

  「為什麼挑她?」玥貴妃忍不住問。

  「她圓圓的,才藝又寫擅食,兒臣正想找個人和自己一起到處品嘗美食,那些樣貌美麗的女子都像小鳥似的,幾粒小米就能給喂撐了。」

  他的回答令玥貴妃愣了下,隨即掩嘴大笑,果然是個傻的,哪有人這般挑媳婦的。

  見她笑成那樣,熙風面露惶然,急道:「母妃,不能挑曾五福嗎?如果不可以,兒臣挑別人好了。」

  「沒有不可以,這曾家姑娘好,臉圓圓的,看起來實在福氣,娶了她肯定能給風兒帶來好運。」皇後也想笑,只不過強把笑給憋進肚子裡,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只要他喜歡,有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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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宮廷選秀,留用了七十三名秀女。皇帝點選耿秋蘭等五名秀女進宮,其余的賜予皇子或者權貴之家。

  秀女們返家後數日,便會有宮廷姑姑進府教導規矩,照理說,從出宮那天起,耿秋蘭便不能出府,但她出門了,這是她與父親交換的條件,她說:「我願意放手,全心為家族爭光,只求父親讓我再見程溪一面。」

  程溪是她的救命恩人,四年前她聲名大噪,卻引來惡徒覬覦,他們意欲將她擄走,嘗嘗京城第一美女的滋味,是程溪伸出援手阻止這場災難,但他也因此受到重傷,在耿府養傷近將近四個月。

  一百多天的朝夕相處,年輕人情愫滋生,明知道家世懸殊,兩人之間沒有可能,卻還是想盡全力拚搏一回。

  三年前程溪給的藥讓耿秋蘭大病一場因而避開選秀,他們以為可以海闊天空,誰知皇帝放話,耿秋蘭終究逃不過入宮命運。

  如果之前耿家長輩不知道耿秋蘭與程溪之間的情愫,在她生那場大病後也都清楚了。

  今年的選秀耿秋蘭心如死水,幾次想了結自己的一生,卻都讓人給救下。

  死亡於她,是奢侈。

  一路上,耿秋蓮的笑容不歇,事實上自從選秀過後,賜婚聖旨頒布,她便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滿腔得意。

  耿秋蘭是嫡女,從小到大被寵著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老太爺都對她另眼相看,哪像她一個小庶女,只能處處委曲求全。

  可誰知道自己竟會有今日這番際遇,耿秋蘭雖然得到聖心、留用後宮,可自己嫁的是四皇子啊,雖然有人傳說四皇子是個傻的,可再怎麼傻總也強過一個暮暮老矣的皇帝。

  誰曉得耿秋蘭能有幾年的好光景?說不定沒兩年功夫就當上寡婦,當寡婦還是好的,萬一皇帝偏愛,非拉著她殉葬……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笑彎兩道柳眉。

  至於自己,雖然只是側妃,但聽說李彤樺是個軟性子,只有被欺負、沒有欺負人的分兒,而那個曾五福的爹不過是個七品小官,日後想怎麼拿捏,還不是看她的心情,到時候,四皇子府的後院自然是她說了算。

  心滿意足吶,誰想得到她耿秋蓮一個小小庶女有機會成為皇子側妃。

  望著耿秋蘭的滿臉落寞,她冷笑一聲。自從聖旨到了之後,耿秋蘭就是這副模樣,像是誰欠了她似的,祖父還把她找去勸說一下午呢。

  哼,誰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和程溪那點兒破事,瞞得過別人可別想瞞過她的眼睛,好啊好,這會兒牛郎織女分隔天際吶,只不過牛郎織女一年還得見上一回,她與程溪怕是再見遙遙無期。

  忍不住神采飛揚,耿秋蓮打趣道:「姊姊,你這是怎麼回事?幾日不見竟憔悴如斯,莫不是知道要進宮服侍皇帝,高興得連飯都吃不下?」

  耿秋蓮勾起上揚眼角,這輩子她還沒機會在耿秋蘭面前如此得意張揚過。

  就是個沒見識的女人,耿秋蘭連話都懶得跟她說。她本不願與耿秋蓮同行,可宮裡姑姑已經進耿府,她無法在府中與程溪見面,而近日許多被賜婚的選秀女子紛紛到慈雲寺酬神還願,祖父這才安排她與耿秋蓮一起出門。

  「怎不說話?不屑妹妹嗎?姊姊真以為自己是皇後娘娘啦?哼哼,就當妹妹好心,奉勸姊姊幾句,聽不聽在你。

  「皇後娘娘那個位置是風打不動的,人家兩個兒子可不是白生,就算姊姊再美、再受皇帝寵愛,也千萬別心大,不把滿宮妃嬪給看在眼裡,畢竟後宮裡的貴人比比皆是啊。姊姊還是好好學著怎麼夾著尾巴做人,千萬別為一己之私害了耿家上下。」

  她在等耿秋蘭發怒,好再多刻薄幾句,可對方文風不動,只是淡淡地望著自己,明明半句話都沒說,耿秋蓮就是覺得自己被鄙夷了。

  心嘔!不等耿秋蘭開口,她繼續挑釁。「就算沒有皇後娘娘,也有貴妃娘娘呢,也許她們年華不再,比不得姊姊美艷,可少年夫妻老來伴,她們和皇上的情分可不是一個新人能比得上,我要是姊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這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樣先給改了。」

  耿秋蘭依舊與她對望,繼續一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樣」,看得耿秋蓮火氣更盛,本想再接幾句,可車夫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大小姐、五小姐,慈雲寺到了。」

  聞言,耿秋蘭狀似無意地拍拍自己的衣裳,好像與耿秋蓮同坐一車便把她給弄髒似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令耿秋蓮恨得咬牙。

  她猛地轉身,跳下車,領著婢女先走了。

  耿秋蘭在她身後緩緩下車,也領自己的貼身丫頭、嬤嬤走進寺裡,只不過她走的是另一條路,前往一間僻靜廂房的道路。

  他的背影被一圏光暈包圍,晃眼的光芒裡,有無數細小的灰塵在飄搖舞動。

  總是情不自禁地,看見他的背影,她就無法忍住笑意,好像有股暖暖的東西從心髒中間往外,不斷地汩汩冒出。

  她深愛他,確定到不能再確定。

  那時,皇帝聖喻,讓她三年後再參加選秀,她便明白自己躲不過了,此生與他無緣無分,只能待來生,既然如此,何苦讓他們在這一世相遇、相知、相愛?

  他總是偷進她的香閨,與她並肩躺在床上,說一夜情話。

  聖喻傳進耿府那日,她整整哭上一天,她無法遏抑那份深沉的悲哀,直到他出現,濃濃的甜蜜才覆蓋了噬心的苦澀。

  那夜,她說:「我無法負荷這麼沉重的失望。」她想把身子給他,但他拒絕了。

  他說:「我相信柳暗花明,只要夠堅定,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這話是哄她的,耿秋蘭很清楚,他擔心一時的衝動會害苦她,倘若選秀勢在必行,失去頁節的自己,就算不被惱羞成怒的皇帝活活打死,父親也無法讓她活著破壞耿家名譽。

  他愛她,無法忍受她受傷害。

  選秀名冊送進宮那天,她懸梁自盡,被救下後,母親跪在她床前,哭著哀求她,「上次選秀,一場莫名其妙的重病,你以為皇上不心生懷疑?現在如果你死了,豈非坐實皇上的猜忌?

  「關於皇上的種種,這些年你從祖父那裡聽到的難道還不夠多?皇上苛刻、偏狹,睚訾必報,你今日掃了皇上的臉,他日皇上必借口滅掉耿氏一門,秋蘭,救救我們吧,你弟弟還小,哥哥的前程全掐在你手上,你怎舍得為一個男人,鬧得耿家家破人亡。」

  靜靜聽著母親的話,心中五味雜陳,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呀,何德何能背負這樣大的責任。

  「程溪。」耿秋蘭輕喚。

  程溪飛快轉身,臉上迅速掛起一道笑容,她也做同樣的事,只不過兩人都做得不夠好,所以他們從彼此臉上看不見開心,只有哀愁。

  他們都清楚,過了今日,再無見面之時,皇宮內苑不是耿家,他無法來去自如,就算可以,她也不願意他冒這個險。

  「怎麼辦?」

  耿秋蘭臉上在笑,嘴巴吐出的卻是令人心碎的三個字,程溪明白,接在「怎麼辦」後面的句子是什麼。

  怎麼辦?看不見你的日子,我要怎麼活下去?

  怎麼辦?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人人能去的陰曹地府,獨我沒資格前行。

  怎麼辦?我無法想像自己成為別人的妻子,無法忍受別的男人碰我。

  是啊,他也想問怎麼辦?他無法控制自己,他愛她、想她、要她,即使兩人之間隔了千山萬水、重重困難,他依舊不願放手。

  他沒有回答,只是向前兩步,將她緊緊地、緊緊抱在懷裡。

  「對不起。」他說。

  這三個字和她講的一樣教人心碎,因為她也清楚「對不起」後面接什麼。

  對不起,我是個懦弱無用的男人,我無能為力陪你一生。

  對不起,我連帶著你遠走高飛的能耐都沒有。

  對不起,我保不了你、護不了你,我是個再糟糕不過的男人。

  於是她放聲痛哭,哭倒在他懷裡,「如果我死去,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照我們的約定走遍五湖四海,用你的眼睛幫我看,用你的耳朵幫我聽,用你的心幫我記住所有的好風景,好不?」耿秋蘭殷殷哀求。

  「不,如果你死去,我會立刻奔赴幽冥之境找你,然後,我們的魂魄就能照著約定,走遍五湖四海,看盡所有我們想看的風景。」程溪回答。

  他或許沒有能力帶她走,沒有權利與她殉情,但他有能力決定在她離開的同時,與她走同一段旅程。

  「你何苦?」

  「我不苦,唯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懂得什麼叫做快樂。」他為她順順頰邊碎發。

  本是飄泊一生的江湖人,他沒想過會救下一名女人,然後此生為她羈絆,這些年不只一次想離開京城,徹底斷絕兩人的思念,讓彼此的路都好走一些,但……不是他不做,而是做不到,他辦不到自己能力範圍以外的事。

  輕撫她細致的臉龐,程溪低聲道:「別苦、別傷心,老天爺對我們夠好,至少我們還有一個人可以想、可以思念,比起一生都不知道什麼是愛的人,我們很幸運。」

  他在安慰她,她明白,他總是這樣子,讓她在辛苦的生活裡挖出一點點的甜蜜。「我該為此感到開心嗎?」

  「至少不要痛苦。」因為她苦、他便苦,她痛、他便痛。

  突地,一聲悠長的嘆息傳來,兩人同時一驚,程溪急忙把耿秋蘭護在身後。

  看見他的動作,齊熙風的嘆息更深。他以為天底下沒有這種感情,自從父皇背叛母親,他變得主觀且偏激,認定愛情不過是男男女女在作戲,除非是自願入戲,否則沒有什麼感情可以牽絆任何人。

  那夜,他的人無意間在耿秋蘭的屋裡探到一個男人,他下令跟蹤,追出這段耿家刻意隱瞞的事實。

  玥貴妃計算錯誤,她以為挾制耿秋蓮,可以讓耿秋蘭因為姊妹情深站在她那一邊,卻不曉得這對姊妹勢同水火,耿秋蘭根本不會為她做任何事。

  非要挾制耿秋蘭的話,他倒是找到一個更好的切入點,只不過在看到剛才那幕之後,他改變主意了。

  「你是誰?」程溪目露凶光,手指扣住兩枚暗器。

  他保護耿秋蘭的直覺舉動,讓熙風的心再疼一遍,當年,這是他對父皇的期待。

  瞄一眼程溪的右手,他是在警告對方別輕舉妄動,他既然可以看穿他的動作,便有足夠的能耐阻止。

  淺淺一笑,耿秋蘭推開擋在前面的程溪,站到他身側,她向熙風屈膝為禮,秘密終究隱藏不住?也罷,或許天意如此,但願這位傳言中寬和溫厚的四皇子,能夠讓此樁禍事不累及耿家人。「問四皇子安。」

  四皇子?!聽見耿秋蘭的稱呼,程溪立刻將手中暗器發射出去,他已經無法思考了,就算要以一命換一命也在所不惜,他絕不能讓四皇子把這件事捅出去。

  「不要!」耿秋蘭大喊。

  同一瞬,熙風的手輕輕抬起,程溪疾射出去的飛鏢被納入掌心,如同他事先給的警告那樣,他的武功不會比程溪差,輕舉妄動不是好做法。

  一發不成,程溪抽出劍,刷地橫在熙風頸項間。

  淺哂,熙風沒把這個看在眼裡,他低聲問:「你以為殺了我,你們便能夠安然從這裡走出去?」

  「我無所謂,秋蘭能平安出去就好。」

  他失笑,搖頭。「君子不立危牆,沒有十足把握,我怎麼可能一個人來見你們?如果你敢再動一下,我保證,耿秋蘭不貞的事,絕對會比我的死訊更早傳出去。」他眼底沒有被威脅的驚慌,只有篤定的滿滿自信。

  兩個男人對峙著,眼波交流間,他們讀出彼此的訊息,程溪退後一步,收下手中長劍,問:「你要什麼?」

  「合作!」

  「我為什麼要與你合作?」

  「如果比翼雙飛是你們的夢想,就必須同意。」

  這句話是極大的誘因,但程溪考慮的更多,「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但不能牽扯到秋蘭。」

  「我要的合作,還非得牽扯她不可。」

  「甭談!」程溪想也不想便拒絕。

  「不,我想知道怎麼樣的合作。」耿秋蘭插話,她不怕危險,只要能博得一分可能,她都願意去做。

  笑容在熙風嘴角擴大,勇敢的女人吶,希望程溪值得她飛蛾撲火。

  時間悄悄過去,牆外的五福身子越蹲越低,她好後悔哦,不該跟過來的,好幾次她想要躲開,但是腿軟啊……

  撞見這麼大的秘密,她、她這不是找死嗎?

  她不想早死,她想活得順順利利、平平安安,想五福臨門、合家平安的說。

  好不容易,她深吸氣、深吐氣,慢慢平息心中驚懼,好不容易她的兩條小胖腿終於養精蓄銳,有足夠的力氣撐起自己有點小豐腴的身材……

  奮力一挺,她終於站起身,遠離那扇窗外。

  只是,那個驚天動地的秘密怎麼辦?她聽了不少啊……

  與耿秋蘭和程溪談好合作交易之後,熙風走出廂房,兩道黑影咻地飛到他身邊。

  熙風輕淺一笑,問:「剛才躲在窗下的女人是誰?」

  在確定耿秋蘭與程溪的會面之後,他們比兩人早到一步、預作埋伏,誰知千算萬算,沒想到有個意外者闖入,為避免打草驚蛇、嚇壞屋裡的情侶,他對那個毫無武功底子的女人視而不見。

  他多的是方法封住對方的口,這點自信,他有。

  「是曾府的大小姐,曾五福。」

  是她?這會兒他倒不急著封口了,眯緊雙眼,他想知道她會怎樣處理今天的事?回家告訴爹娘?把未來「繼母」與丈夫的醜事掀開?

  無數想法冒出來,笑容也跟著冒出,不知怎地,心,竟然隱隱雀躍。

  「她往哪邊走?」

  「往東院去了。」

  熙風點點頭,臨行前對屬下道:「守在這裡,別讓任何人打擾耿秋蘭。」

  「是。」黑衣人領命,咻地,又飛上廂房屋頂。

  五福走得很快,可再快也就是這樣,娘說的沒錯,她是太胖了些,逃命的時候確實挺吃虧,可有什麼辦法,她就是愛吃糖啊,這打從娘胎裡帶來的壞習慣,難改。

  「小姐,你去哪裡,果果到處都找不到你。」遠遠看見小姐走來,果果嘟著嘴跑上前。

  五福連忙拉起笑臉,企圖遮掩自己的驚慌失措。「能去哪兒,不就在附近四處走走。」

  「哪個四處呀?我兩條腿都快跑斷了,還找不到小姐,小姐瞧瞧,我急得都掉眼淚了呢。」果果沒大沒小、沒尊沒卑,可這怨不得她,都怪她們家小姐太寬厚。

  「我才要叨念你呢,看不到小姐,就該乖乖待在原地等啊,你這樣東奔西跑,害我也到處找人問,我還以為你掉進茅廁裡了呢。」

  她把謊話說得一個行雲流水,果果聽不出半點差錯。

  本來她確實在等待果果上茅廁,卻發現秋蘭姊姊從小徑那邊走來,她和秋蘭姊姊挺要好的,心想,依她那副性子,大概做不出「感激能夠進宮伺候皇上,特意來慈雲寺謝謝菩薩保佑」這等事,她肯定和自己一樣,是被家人逼著走這一趟。

  基於同病相憐的心思,她特地追上前,想和秋蘭姊姊說幾句話,排解排解彼此的憂思,沒想到一路追著竟追到廂房門口。

  她發誓,當時她就覺得情況不對,就想抽身跑掉……唉,好吧,她承認自己有一咪咪的好奇,真真是該死的好奇心,這下可好,她被害死了!

  知道秋蘭姊姊的秘密已經是十惡不赦,偏偏又知道自己那個未來夫婿的秘密。

  天吶!如果在竊聽當中,哪口氣喘得稍微大聲一點點,她就死定了,殺人滅口這種事,可不是只出現在戲文裡。

  幸好她還算鎮定,幸好她很努力把吸氣聲壓到最低,幸好沒有人發現她在窗戶外面偷聽,幸好祖上有德、老天庇佑,她總算保下這條卑微的小命。

  輕拍胸口,五福暗自向老天發誓,以後絕對不再多事。

  不管齊熙風為什麼要和秋蘭姊姊連手,不管他希望秋蘭姊姊替他做什麼,不管他肚子裡有什麼陰謀,她都不會再讓好奇心跳出來謀害主子。今兒個這件事,她用自己的人格起誓,保證讓它爛在肚子裡,打死不對第三者開口。

  活到十七歲不容易吶,爹娘可是盡心盡力,自己也勞心勞力的呀!

  只是……那位未來夫婿聽起來似乎不像外傳的那樣,懦弱?沒主見?傻子?剛才的談判過程裡,可看不見半分這種性格。

  其實,她早就懷疑過,齊熙風前輩子到底燒多少高香,怎麼身邊會有一群厲害臣官樂意跟著他辦事?

  當真他只要吃吃睡睡玩玩,和和氣氣、親親切切,盡心盡力當個懦弱沒主見的好傻子,別人就會同心齊力幫忙他把皇帝交辦的差事給做得妥妥當當,使得皇帝龍心大悅?

  爺爺可是說過的,做事容易做人難,天時地利需要靠運氣,「人和」可沒那麼容易,需要不少心力才能圓圓滿滿。

  他光是促成這份人和,就教人不能不服氣。

  所以……他非但不傻,還聰明有野心得緊,這樣一個男人何必裝傻,難道他和自己一樣,致力實現「傻人有傻福」這回事兒?

  停!不要再分析、不要再猜疑,不要動用腦子去思考這種會謀害人命的蠢事,就到這裡為止!她用力吐氣,告訴自己,她沒有竊聽到任何事,她只是來此誠心拜佛,感激老天爺給自己找到一個好夫婿,好……夫婿?

  「你,給我站住。」

  一聲嬌斥聲傳來,正在做心理建設的五福被喝住,抬眸一看,是耿家五小姐耿秋蓮。

  五福直覺想逃,這位小姐的性子實在令人不敢恭維……這世間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有的值得深交,比如耿秋蘭,有的是碰上就會惹得一身騷,比如耿秋蓮。

  她站正深吸口氣,轉過身,乖乖的走到耿秋蓮面前,如果不是那道天殺的賜婚聖旨,自己的未來和耿秋蓮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

  「耿五姑娘好。」

  「我問你,你見到我家大姊嗎?」

  她斜眼看曾五福,真胖、真醜啊,那一臉的蠢相,讓人見了就作嘔,不曉得皇上怎麼會讓她嫁給四皇子。

  悄聲嘆息,真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五福掩去心思,立刻揚起眉滿臉興奮地反問道:「秋蘭姊姊也來了?她在哪兒,我得去打聲招呼。」

  「你沒見到我大姊?怪了……」她從東邊過來,問過許多人都說沒看到,曾五福從西邊來也沒見到,耿秋蘭是躲到哪裡了?

  莫非……不會吧!她膽子那麼大,敢溜出慈雲寺私會情郎?這被發現可是殺頭大罪,人人都說耿秋蘭聰明穎慧,不可能連這道理都不懂,不可能,她沒那個膽,何況那個程溪……自三年前皇上聖喻傳來,他再沒出現過不是?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膽敢跟皇帝搶女人。

  「你在騙我?」

  五福笑開,反問:「耿五姑娘經常被騙嗎?怎就覺得會被我騙了?」

  「你在賣弄口才?」

  「耿五姑娘愛說笑,要賣弄也得有口才呀,我哪來這種東西,滿京城誰不知道耿家五姑娘最是口齒伶俐、活潑聰明。」

  這話分明是誇獎,可是從五福嘴裡說出來,怎麼聽怎麼不是味道。因為滿京城都知道耿家五姑娘爭強好勝、得理不饒人,一被她占上理兒,誰都要脫兩層皮,她的口水多得可以衝倒龍王廟。

  「你這是衝著我來?」耿秋蓮哪裡聽不出來。

  「豈敢豈敢。」她傻笑兩聲。

  「福妹妹,你不知道咱們很快就要姊妹相稱嗎?你這樣努力得罪我,往後怎麼相處?」

  耿秋蓮聽得出她的嘲諷,她又怎麼聽不出耿秋蓮的恐嚇?她滿臉無奈,總想著還有三個月女人之戰才要開打,怎麼一轉眼功夫就對上了?

  失言失言,方才震撼太大,嘴皮子忘記上鎖。「對不住,五福無意得罪耿五姑娘,倘若話說差了,還請五姑娘見諒。」

  「你這是求和?」

  曾五福嘆氣又嘆氣,這人怎麼她說什麼都能歸類?

  「耿五姑娘說是就是吧。」惹不起總躲得起吧,跟她說話很累,有多遠她很樂意跑多遠,滾的都行。

  「算你識相。」

  「多謝五姑娘誇獎,那我先走了。」她指指耿秋蓮來的方向。

  「等等,你確定沒看見我家大姊?」

  「知道秋蘭姊姊也來慈雲寺,我正想去找呢,姊姊還欠我一張香粉方子。」微屈膝,她忙不迭帶著果果往東邊院子走去。

  曾五福走了,耿秋蓮想一想,她那麼篤定姊姊不在西院,會不會方才自己沒尋仔細?想了半晌,她轉身往方才過來的方向折返。

  熙風從樹後站出來,嘴角勾出笑意。幾句話,她就糊弄了婢女,止住她的追根究底,幾句話,她便扭轉耿秋蓮的想法,哄得她往來處走。

  曾家五姑娘平庸?呆板?傻氣?這些評語很不真切呀,目光一轉,提氣縱身,他往她走的方向追過去。

  五福刻意繞進難走的小徑,左拐右拐的和果果走進一片林子裡,確定後面沒有人,果果才說:「耿五姑娘真過分。」

  「怎麼啦?」

  「小姐和她都是側妃,皇後娘娘都沒說誰大誰小,她就福妹妹福妹妹的喊,她以為自己比小姐尊貴嗎?」

  五福聞言笑道:「這尊嘛是人家給的,不是自己封的,她愛怎麼說隨她去,你生啥氣呢。」

  「我就是生氣嘛,還沒嫁進門呢,就想壓小姐一頭。」

  「壓兩下又不會死,與她對峙才累吶,教你幾百次啦,恩怨相結大多在於一張臉皮,聰明人做事會把面子給周全,還教對方把事給做了,只有愚笨的人才非要在人家面前爭個高低。

  「不懂得折身換利,最終事沒成,還會惹下禍事。尤其遇到比自己更強的人,要懂得俯身,趨利避害這是根本,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業。」

  「這話不通,第一、耿五姑娘不比小姐強,第二、小姐又不是男人,干麼要成就大業。」

  「我的意思是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不沾惹她的是是非非,以免惹禍上身,這以後想躲都躲不掉的人,何苦眼下便樹立仇恨。」

  她的話讓果果憂郁極了,這個耿五姑娘往後想躲都躲不掉,咱們家小姐還有好日子過嗎?

  五福覷她一眼就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拍拍她的頭,笑道:「別想太多,車到山前必有路,真要撞山壁啦,繞個彎兒也就好了,我們的心情何苦受人搖擺。我的好姑娘餓了嗎?我知道有家果子鋪,東西好吃著吶,咱們去買一點回去嘗嘗。」

  「好啊好啊,小姐英明。」果果笑容滿面,腳步輕快起來,小姐說了,吃糖是為著心情好,心情好是為著快活,人生苦難多,能貪得一時快活就得盡量貪。

  學起果果,五福的腳步跟著加快,笑容跟著飛揚,彷佛剛剛沒被耿秋蘭的秘密給嚇到,沒被耿秋蓮的無理取鬧給氣著,表現一如平常。

  她一路走,嘴裡還自得其樂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閑事,全是閑事,只要不打到自己頭上的通通是閑事,人最忌庸人自擾,她曾五福不做這等蠢事。

  定定望著她的背影,熙風止也止不住滿臉笑意,心像被人開了個口子,拚命往裡頭灌進蜜水,甜得連舌根都嘗到滋味。

  他想,這個曾五福吶……他會不會是誤打誤撞,給自己挑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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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6: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不應該過來的,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籌劃奔忙,只是那張圓圓的小臉老是在他的腦子裡晃,明明是不美的女子,卻讓他一想再想,無法遏止。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因為她的眉目間有股讓人舒服的特質?因為她和耿秋蓮的對峙,讓他覺得她很有意思?還是因為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特別?

  那日,玥貴妃宣曾五福和耿秋蓮進宮,明面上的話意自然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這類勉勵夫妻好好過日子的話,但隱藏在這些話下面的,是讓她們看清楚時勢,明白日後該怎麼做。

  玥貴妃不只一次暗示,往後她們能夠依靠也必須依靠的是玥貴妃、是齊熙華,可萬萬別靠錯人,站錯位置。

  而正妃李彤樺是皇後的侄女,出生不同,立場自然不同,玥貴妃雖沒把話說得直白,卻也處處明示暗示兩人,正妃這位置也不是不能換人坐坐的,最後勉勵兩人得同心齊力、合作無間好好的服侍四皇子,免得遭人欺負。

  玥貴妃的話讓耿秋蓮蠢蠢欲動,臉上瞬間散發出嬌媚光彩,人還沒嫁進門,已經開始想著要怎麼與李彤樺對峙,搶奪主攻權,而曾五福卻是從頭到尾擺出一副傻樣子,好像她只把明面上的大道理給聽進去,沒把深義弄明白。

  為著她的傻氣,玥貴妃不得不多方比喻。

  但她只會點頭、呆笑,然後說:「母妃請放心,五福一定會好好侍奉四皇子、皇子妃以及耿姊姊。」

  她不爭不奪,二話不說把自己擺到最尾巴,沒出息的姿態氣得玥貴妃不願意同她多說話。

  消息傳進熙風耳裡後,他便抑不住自己的蠢蠢欲動。

  他清楚此次玥貴妃召她們進宮,目的是在測試她們的性情,看看是否好控制拿捏,耿秋蓮的「聰明」讓玥貴妃很高興,幾句挑撥,李彤樺的日子必定不會平靜,四皇子府後院著火,看好戲的人肯定多於關心的人。

  至於曾五福,據內線傳來的消息,她表現出來的是貨真價實的傻,而不是滑不溜丟的圓融,她傻裡傻氣地聽不懂暗示,傻裡傻氣地惶恐保證自己絕對會謹守側妃身分、絕不僭越,她越是害怕、越是乖巧、越是沒出息,便越讓玥貴妃瞧不上眼,連利用她的心思都滅了。

  她順利安全地通過玥貴妃那一關。

  如果他沒聽見慈雲寺裡她與婢女的對話,如果他不曉得她無意間發現耿秋蘭與自己的秘密,如果不是他派人一天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守著她,那麼他也會被她的笨騙過,但是現在,他對她好奇極了。

  因此現在,夜深人靜,他坐在曾五福閨房的屋頂上,細細聽著屬下的稟告。

  「……曾姑娘白日跟著宮裡嬤嬤學規矩,沒有聰明伶俐到讓嬤嬤心中滿意,卻也沒笨到挨嬤嬤板子,平平順順、一板一眼地把該學的規矩學齊,宮裡嬤嬤說過兩日就要回宮,往後的生活望她好自為之。」孫白壓低聲音,在主子耳邊稟報今日發生的大小諸事。

  自慈雲寺那日之後,主子便讓他和孫青輪流看守曾家姑娘。

  第一次認真看著曾姑娘,兩人都搞不懂主子的心思,好端端的,滿城名媛閨秀任君挑,閉上眼睛隨手一抓也能抓到比曾姑娘好的,為什麼主子偏偏選個沒有家世、才華、容貌的七品小官女兒?

  但接連兩個月的日夜監看,親耳聽著曾老太爺與兒子、孫女的對話,親眼見證這樣一個把親情看得比利益還重的家族,親自窺見曾姑娘的聰敏機智、狡黠可愛,他們有了不同看法。

  曾姑娘和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更正確的說法是——曾府這一家與京城所有的家庭都不一樣,若非這種不一樣,怎會教出這樣的曾姑娘?

  聽著孫白的稟報,他微微一笑,真不出色嗎?

  監看耿秋蓮的孫墨回稟,耿秋蓮爭強好強,白日裡自嬤嬤身上學得的,夜裡一再練習,像是怕輸了誰似的,可這麼拚命的耿秋蓮……宮裡嬤嬤還不敢提要回宮的事呢。

  至於李彤樺,白天有宮裡嬤嬤教導,夜裡又找一個名滿京城的教養嬤嬤指導,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整個瘦下一圈。

  誰像曾五福,一離開嬤嬤的視線,立刻吃吃喝喝、看書玩樂,連早該預備好的喜帕都一催三請才肯坐到繡架邊,三個人的用功程相度相差這麼多,她的嬤嬤竟把該教的全教齊了?她不出色?才怪!

  他眼底漾起一抹笑意,「這些日子,她都沒出府?」

  「是。」

  「有沒有派人出去送信?」

  「沒有,連身邊的丫頭也沒出過門。」

  「曾府其它的人呢?」

  「曾老爺除進衙門點卯之外,沒去過別的地方,不過曾老太爺今兒個出府一趟。」

  「去哪裡?」

  「去拜訪徐大人,徐大人曾經是曾老太爺的學生、曾老爺的同窗,當年曾老太爺教出來的學生當中,只有徐大人與曾老爺考上進士謀得官身,兩家交好,一直都有來往。」

  「曾老太爺去那裡做什麼?」

  「曾老太爺想請徐大人的內侄來教導兩位曾公子的功課。」

  「曾老太爺能導兒子,怎教不了孫子?」

  「說是慈父多敗兒,老來得子,曾老太爺和曾老爺寵得小公子們無法無天,根本沒辦法讓他們安靜坐下來念書,過去兩位小公子的功課是曾姑娘一手包辦的,如今曾姑娘要出嫁,自然得幫他們找個好師傅。」

  「依你看,曾福臨、曾臨門的資質如何?」

  「聰明伶俐,腦子極靈活,只佩服比自己有能耐的人,要教導他們,得先令他們服氣才行。」

  想到那幾個被他們整得不敢上門的師傅,孫白忍不住噗哧一笑。

  這樣啊,如果讓上官先生來教呢?相處多年,方知上官先生不只有才有能,更是滿腹經綸、才高八鬥,當年若不是為奸人所害,科考不成只能從軍,否則現在滿朝堂恐怕找不到比他更能干之人。

  「主子……」孫白才起個頭,熙風便做出噤聲動作,兩人同時伏低身子,劉嬤嬤來了。

  劉嬤嬤一手帶大曾五福,曾家長輩都是極寵孩子的,自己扮不來黑臉,便到處找人扮黑臉,劉嬤嬤就是曾五福的黑臉嬤嬤。

  呀地,門開門關,熙風不再與孫白交談,細細傾聽屋裡傳出的聲音。

  「我的好小姐,這是喜帕吶,你怎這般漫不經心。」劉嬤嬤聲音響起。

  皇子娶親,自有禮部備嫁衣、鳳冠,唯有喜帕要新娘子自己准備,原意是要讓人瞧瞧新娘的手藝,但京城名媛出身不凡,有時間寧可拿去學琴棋書畫,彰顯才名,誰肯在這等耗眼力的事情上頭盡心?

  因此到後來,女紅好的就自己動手繡喜帕,功夫不精的就在外頭訂做。

  「不差了呀,比起外頭賣的半點不差。」果果替自家小姐辯解。

  「只比外頭賣的不差就行嗎?你們家小姐要嫁的是四皇子吶,甭說李家姑娘有皇後娘娘賜下的喜帕,就連耿家也聘請京城最負盛名的秋湘閣為五姑娘繡制,到時候三頂花轎、三個新娘同日進門,你們家姑娘腦袋蓋著這塊……唉,你讓你家小姐的臉面往哪裡擺?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你家小姐的繡功,比起秋湘閣的柳娘子半點不輸,若肯多用兩分心,怎會做出……」她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甫進門就輸人家一大截,還指望誰把他們家小姐放在眼裡?

  劉嬤嬤憂心忡忡啊,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皇子府裡的下人幾乎都是從宮中出來的,正妃只能帶兩名貼身婢女,側妃只能帶一名婢女進府,別人家是怎麼精挑細選陪嫁丫頭的她不清楚,可她們家小姐就帶果果這個傻丫頭嫁進去,要是碰到事,誰來幫小姐一把?

  看著嬤嬤的憂心忡忡,五福走到她身後,撒嬌地攀著她的後背,笑了。

  「嬤嬤,您多慮了。誰不知道三個新嫁娘是何等家世?耿家不必說,耿老太爺是相爺,耿老爺是吏部尚書,要不是耿五姑娘是庶女,那身分還壓皇子妃一頭呢,至於皇子妃,好歹是皇後的遠親侄女,背後有皇後撐腰,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而我呢,爹爹就是個七品官,雖說不上兩袖清風,也就是個小康之家,家底多少,旁人眼裡一清二楚,我要是打腫臉充胖子,抬出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做一條比秋湘閣更精致華美的喜帕,日後才真的難在四皇子府裡立足呢。」

  「好姑娘,嬤嬤知道你心思細、腦子轉得快,你是怎麼想的告訴嬤嬤吧,免得嬤嬤牽腸掛肚。」

  劉嬤嬤拉著五福,讓她坐在自己身側,當年自己守寡,帶著唯一的女兒過日子,沒想一場大病,女兒走了,她連活下去的念頭都斷了,幸而遇到夫人,夫人好心收留自己,還把襁褓中的大小姐交給她,是小姐安慰了自己,這些年她是把小姐當成自己女兒帶大的。

  「嬤嬤,外傳李彤樺是皇後娘娘的人,耿秋蓮是玥貴妃的人,而我卻是四皇子親自挑的側妃,你想想,四皇子為什麼要選我當側妃?」

  「小姐別妄自菲薄,依我看,滿京城就沒有幾個比得上你的,我們家小姐可是兩歲就會背詩的才女。」

  說到她家小姐,不由得她驕傲啊,旁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小姐從小就偷偷拿筆寫文章,滿滿一篇吶,那字說有多好就有多好。要不是女人不能考狀元,曾家早就有第二個當官的。

  「可這事別人不知道呀。」

  「是老太爺不教人家知道的,耿家大姑娘要不是成名太早,怎會替自己惹下禍端,好好的年輕姑娘就要葬送在後宮那樣一個肮髒地方,可惜吶,耿家大姑娘是個好姑娘。」

  人人都想嫁皇帝,可老太爺同他們說過後宮的事兒之後,她可是清楚了,後宮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老太爺說,珍鎮佳肴進了肚子也就是那回事兒,綾羅綢緞不比棉衣暖、不比麻衣涼,人躺下來不過五尺地界,何必非要幾畝地來葬,再大的榮華,到最後下場都一樣。

  男人還要負起光耀門楣、榮耀祖先的責任,咱們家五福只要好好地享一輩子福氣就好。

  老太爺的態度明明白白,曾家是真正疼愛孩子的人家,絕不會拿孩子去交換前程。

  果果插嘴道:「是啊,咱們老太爺和那個諸什麼亮的一樣,料事准得很,不允許咱們小姐才華外露,不准下人把小姐的事兒往外傳。以前我還不懂呢,小姐什麼都會,寫詩填詞,畫畫彈琴,女紅廚藝……樣樣都是真功夫,為什麼不能在別人跟前表現呢?直到耿大姑娘要進後宮的消息傳開來,我這才明白,想到耿大姑娘,果果心裡都疼呢。」

  「你真懂?說說,心疼耿大姑娘什麼?」五福笑著戳了果果兩下。

  「皇帝比耿大姑娘的爹還老,成天對著一個老頭子,那日子得有多苦吶,這還不打緊,要是嫁進宮裡三、兩年,一個不好……耿大姑娘怕是要當幾十年的寡婦呢。」

  果果的話讓五福噗哧大笑,她煩惱的事怎麼和別人不一樣?這教人揪心的是後宮驚險,而不是寡婦要當幾年。不過……不會了吧,秋蘭姊姊選擇與他合作,為自己的未來拚搏一回。

  「小姐,你別岔開題,快告訴嬤嬤,你是怎麼想的。」劉嬤嬤催促。

  「四皇子為什麼挑選我當側妃,那是為著表態,讓皇後、玥貴妃明白,他不想仗恃著岳家的力量,與大皇子、二皇子等人分庭抗禮,對於東宮太子,他無心也無意,皇後與玥貴妃可以別擔心他、防範他。」

  只不過這份表態是真心或是隱人耳目……日後必見真章,男人有男人的抱負與世界,她不想涉入,也不想了解,她只想平平安安過完這輩子。

  「換言之,他要的是一個低調、安靜、傻氣、無爭無欲的後院。既然我最沒有本錢、沒有地位爭,那就照著四皇子的意思,安靜、乖巧、低調,暗暗助四皇子一把,豈不是好事一樁。此為其一!」

  倘若依她和爹爹、祖父的意思,就是找個尋常人家,平平順順過完一輩子,偏偏遇上無法違抗的賜婚聖旨,只能順勢而行,但即便順勢,她依舊要平安順當、無風無雨。

  「其二呢?」

  「不管是哪家後宅,凡有三妻四妾必有鬥爭,尋常的大戶人家裡也許會輕松一點,爭名分爭中饋爭家產罷了,但皇子的後院就沒這麼簡單了。」

  「怎麼說?」

  「方才說過,光是眼下的正妃、側妃,就有皇後以及玥貴妃兩派勢力介入,日後更會有姨娘侍妾通房……族繁不及備載,這當中誰是誰的勢力?誰是誰的眼線?背後關系復雜,我不想知道更不想涉入,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在四皇子府裡占一個角落,不受打擾的過日子。」

  她不考慮太多利益問題,有人說她一旦嫁給四皇子,四皇子必會提攜自己的岳父、小舅子,她不認為爹和弟弟需要這種提攜。

  祖父曾經找她談過。祖父說:「福兒,我對你只有一個期許——好好活著,活的平安、活的快樂,如果你能活得比祖父更大歲數,祖父便以你為榮。」

  這話讓她熱淚盈眶,天底下會有人這樣寵愛孫女,把孫女的幸福看得比兒孫的前途重要?

  「哪家閨女出嫁想的不是夫妻恩愛、鶼鰈情深,卻是安靜不受打擾?小姐怎麼就攤上這樁婚事。」劉嬤嬤心疼地把小姐攬在懷裡。

  五福笑道:「多少人想攤還攤不到呢,咱們可不能人在福中不知福。嬤嬤別憂,人生嘛,就是一場隨遇而安的過程。」

  「沒有兒女依靠,小姐的平穩日子能夠過到什麼時候?」劉嬤嬤抑郁的說。

  「放心,既然我是四皇子選擇的,為了不讓外頭有話說,他定會與我相敬如賓,寵愛倒不必,但基本的尊重不困難。

  「而且劉嬤嬤還不了解五福?我沒那樣驕傲自負,更不會刁難自己,我會盡力把四爺當成上司好好款待,在他的羽翼下尋求平安,我會有孩子的,只不過不能比王妃、耿側妃早懷上,最好生個女兒就好。」

  「怎能不生兒子,女兒長大後要嫁人的,怎麼樣也得生個兒子傍身,打小好好教養,倘若四皇子不在了,小姐還可以和兒子分府另居,到時小姐才真正熬出頭……」

  劉嬤嬤對曾五福叨叨絮絮說不停,坐在屋頂上的熙風越聽眉頭越揚。

  安安靜靜、不受打擾的過日子?嫁入皇室,她竟只要這般的微小心願?人生是一場隨遇而安的過程?

  那麼倘若、如果、假設計劃趕不上變化呢?她也會隨遇而安?惡意從他狡猾的眼中閃過,第一次,他對惡整一個女人感到期待。

  飛下屋頂,孫白跟在他身側掠下,問:「主子,你要去哪裡?」

  「會會曾老太爺。」那是個相當有趣的老家伙啊!

  「主子,宮裡有訊。」回到府裡,孫黃快步上前,向他回話。

  「拿來。」

  孫黃把信交到熙風手上,他一面走一面展開信紙,匆匆讀過,笑開懷。

  那麼多年,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性情半點沒改變,還是急躁,還是按捺不住,還是抓到一點尾巴就想掀翻烏龜,那可不行,得再補些「有利證據」給他們,否則烏龜掀不翻,豈非功齡一簣?

  過去六、七年,大齊水澇、旱災不時傳出,除熙風之外,領皇差到各地幫忙解決災情的臣官不少,其中有六、七成皇差落在褚家的子弟兵身上。

  熙華、熙明怕受累,不願意出京,但暗中指揮這種事做過不少,中飽私囊更是跑不掉。

  知道者眾,但誰敢揭穿?那可是褚家,是玥貴妃的人吶。

  朝堂中,最大的勢力是褚家,後宮裡,玥貴妃與皇後分庭抗禮,隱隱有超越皇後之勢。沒腦袋、不要叩的人,才敢去揭穿這種事。

  熙風自然也「不敢」,雖然手裡有許多秘密證據。

  既然不敢,就得去找幾個敢的,這種時候,熙棠、熙慶就是不二人選了。

  第一條消息漏出去,大皇子熙棠如獲至寶,出大價碼,讓謀士田光替他找出更多證據。

  找?不必麻煩,光是他手中那些就足夠用了,所以田光把證據一筆一筆送到熙棠手中,那些足以把熙華、熙明給掀翻,但只掀翻幾個皇子怎麼夠?要的話,當然要把褚氏一脈連根刨起。

  這可是幫父皇的大忙呢,父皇早就不耐煩褚家的貪得無厭,不耐煩他們無止境的擴大勢力,暗地控制滿朝臣官。

  所以再送出幾筆大禮吧,只要齊熙棠、齊熙慶不是蠢到無可救藥,這一回,褚家定會徹底消滅於朝堂上。

  熙風養在玥貴妃手下,皇後早將他當成二爺黨,所以就算事情與他無關,皇後定也會弄出「可靠證據」,把自己一並掃下台。

  他並不打算在這一波的清算中落水,但若是避開得太巧妙,被看出端倪,之後他要做任何事必定處處掣肘,因此——他必須出京,必須從皇後眼皮子底下撤離。

  「孫黃。」

  「屬下在。」

  「耿秋蘭什麼時候進宮?」

  「八月初十,還有十二天。」

  十二天?夠用了!「帶一封信給耿秋蘭,再讓上官先生那邊開始准備。」

  「是。」孫黃氣勢十足地喊一聲。

  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他別的沒學會,可就學會了只要主子想做的事,就一定會成功!

  東大街上,熙華、熙明和熙風並肩走著,這些年,在外人眼中他們兄弟情深,殊不知他們有多討厭這個兄弟。

  那年熙風幫他們打一場架,母妃便讓他們與熙風親近,可是怎麼親近得起來?

  他嘴巴不甜、不會奉承兩人,只會用那張比女人更漂亮的臉衝著他們笑,下面幾個皇弟比起他,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這些年更壞啦,本以為他已經變成傻子,不會再得師傅誇贊,沒想到他運氣好到令人眼紅,每次總能派到幾個能干大臣跟著他一起出皇差,結果差事辦得又快又好,頻頻得到父皇稱贊。

  就是個傻子,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嘛,又不是真有多了不起,如果讓那幾個官員陪自己出京,肯定可以做得比齊熙風好,可誰教他的運氣就是好唄。

  偏偏母妃說,他再傻也得把人給攏住,好歹熙風重視與他們在一起長大的情誼,又能在父皇面前說上話。

  這點他們不否認,比方上回熙華去青樓狎妓,與李定邦爭執,把人給打傷,李定邦是皇後不知道遠到幾層樓的親戚,他居然求到齊熙棠那裡,硬是在父皇面前把自己給告了。

  父皇罵他品性不修,將他禁足在府中三個月。

  三個月!教人怎麼活?

  幸好齊熙風幫他,說:「李定邦才是品性不修,欺民霸鄰、強搶良家婦女的壞人,他打著母后親戚這層關系,到處為惡,還瞞著母后和大皇兄、三皇兄,把他們的名聲都給帶壞。

  「要不是二皇兄見他又打著大皇兄的名義為惡,怎會忍不住出手教訓,二皇兄這是為著皇家的顏面吶。」

  父皇不信,真讓人去查,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這個李定邦還真像熙風說的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壞家伙,結果他非但不必禁足,還讓父皇褒獎一番,那次倒霉的是齊熙棠,父皇說他識人不明,怎堪大任?

  他覺得懷疑,齊熙風怎麼變聰明了?他私底下問齊熙風,誰知他回答道:「李定邦得罪張大人,張大人背後把他罵得可凶啦,我見二皇兄被罰,才把張大人的話轉述給父皇。」

  瞧,他運氣就是這麼好!

  「二皇兄,到了,就是這裡。」熙風笑著指指前面的鋪子。

  父皇的壽辰快到,眾皇子們無不絞盡腦汁想著要送父皇什麼壽禮。

  昨天齊熙風神秘兮兮地拿個西洋懷表給他看,那可是好東西呢。

  這些年父皇的眼睛不好使,齊熙風不知道從哪裡淘來一副叫做眼鏡的稀罕物兒,一戴上,模糊的字就看得清清楚楚,父皇喜歡極了,常公公更是把父皇戴眼鏡的模樣誇得天上有、人間無,威武八方……好像戴上眼鏡,父皇就比聖賢更能干啦。

  送了眼鏡又送懷表,往後父皇隨時從懷裡掏出表,就能知道時辰,天天看著表、想起他,能不對熙風多看重幾分?

  他命令熙風把懷表送自己,要是以往,那個懦弱的家伙肯定會乖乖把東西交出來,可這回他竟然變成強驢子,怎麼威脅都沒用。

  最後大家各退一步,齊熙風領自己和熙明到買懷表的鋪子裡,挑選其它的好東西。

  「裡頭的東西貴嗎?」熙華問,他的銀子全貢獻到青樓裡了,最近手頭有些緊。

  「二皇兄比弟弟富得多,弟弟買得起的東西,哥哥怎會買不起?」熙風笑吟吟回答。

  明知道話出必有因,他還是講得滿臉真誠,好像非常羨慕對方似的。

  熙華無從反駁,因為他的話挺實誠的,這些年熙風四處辦差,也沒見他撈到好處,連跟著他辦事的大臣都苦哈哈的,這個呢,說得好聽叫做清廉,說得難聽就是不給人半點油水。

  一次兩次還好,反正他挑選的那些人都是六、七品小官,辦好差事回京,父皇多少能給他們升升位兒,可長期下來……

  母妃也說:「他這個樣子,攏不住臣官,等著看好了,人心是不會饜足的,再過個幾年,官位夠用,誰還肯陪他上天下海,到處出皇差。」

  來到鋪子門口,熙明拍拍哥哥的肩膀,說道:「咱們進去看看,也給父皇挑個好貨色。」

  這時一輛青色馬車停在鋪子前面,把整個門面給擋住大半,兩人見狀想破口大罵,可是當他們看到從馬車上面下來的耿秋蘭時,熙華的眼睛亮了。

  那可是京城第一大美女呢,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性情溫柔婉約,是男人都想要的女人,可惜被父皇給看上,回想幾年前,他還為耿秋蘭與齊熙棠明裡暗地鬧過好幾回。

  熙明用手肘推推熙華,這對兄弟幾年來小打小鬧做過不少壞事,兩人極有默契,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熙明走到熙風身邊,大手攬上他的肩膀,低聲問道:「四哥,你可見過未進門的媳婦?」

  「三個都沒見過,只見過畫像。」

  「那……耿秋蘭呢?」

  「五弟說笑了,弟弟這些年鮮少留在京城,何況耿府千金哪能隨意拋頭露面,怎麼可能見過?」

  他指指前方,「瞧見了沒,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就是你要娶的耿府五姑娘,你要不要上前同她講幾句話?弟弟給你把風。」

  「她就是耿五姑娘?這……她人比畫像中的美多了啊。」瞬間,熙風看「耿秋蓮」看得眼都直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見他目瞪口呆的模樣,熙明、熙華笑得奸詭。「可不是嘛,快上前同你未來的媳婦說說話。」

  「這樣會不會壞了她的名聲?」熙風猶豫。

  「傻瓜,你們都要成親啦,怎會壞她的名聲,今日之事傳出去,只會傳為佳話。」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要不要去?走,我們陪你。」

  「不,不好,還是我寫一封信給她?」熙風笑得靦腆,目光忍不住又偷偷覷向鋪裡。

  說幾句話哪能夠,怎樣都得留下證據,才能讓父皇氣到把自己給踢出京城,既然有心避禍,豈能不避個徹底。

  「寫信?好啊好啊,不如寫情詩,要不要二皇兄替你操刀?」熙華曖昧道,他可是見識過青樓各大艷詩的。

  熙風臉紅得快滴出血似的,他搖搖頭,低聲道:「我自己來。」

  他的傻樣惹得熙華、熙明大樂,在他們的陪同下,三人一起進到鋪子,熙風時不時偷瞄「耿秋蓮」幾眼,嘴邊笑意止也止不住。

  熙明向伙計借紙筆,遞給熙風,熙風傻傻地寫下艷詩一首。

  畫橋流水,雨濕落紅飛不起。月破黃昏,簾裡余香馬上聞。

  徘徊不語,今夜夢魂何處去。不似垂楊,猶解飛花入洞房。

  熙華讀過兩遍,笑著在熙風耳邊低聲道:「四弟,好樣的,看來出皇差時你也沒少享受過。」

  熙風但笑不語,把紙條折起,走到「耿秋蓮」面前,長長一揖道:「耿姑娘,有請了。」

  耿秋蘭抬眸望向熙風,似乎對自己被唐突有些不快。

  熙風急急解釋,「耿姑娘莫怪,在下是四皇子耿熙風。」

  耿秋蘭按捺住性子,臉上冷若冰霜,凝聲道:「不知四皇子有何要事?」

  「耿姑娘,我、我……」他被她一冷,心急得說不出話。

  熙明連忙輕扯他的袖子,他才想起什麼似的,把自己寫的詩交到耿秋蘭手中,充滿期待地望向她。

  沒想到她展開信紙一看,突然間淚水當場落下,揚起手,不管不顧地給了熙風重重一巴掌,掩面跑出鋪外。

  這個動靜太大,鋪子裡的客人全都驚詫的轉頭望向熙風,他也傻了,捂住被打紅的臉頰,半晌說不出話,而一旁捉弄得逞的兩個人則是相視一眼,偷偷竊笑。

  事情像大火燎原似的,飛快傳出去,不到兩天功夫,滿京城上下都知道四皇子唐突調戲了佳人。

  那佳人是誰,是他父皇喜歡的女子,馬上就要入宮的耿秋蘭啊!

  聽說當天夜裡,耿大姑娘上吊自盡未果,讓下人給救回來,耿府老太爺氣不過,將那首艷詩直接送到御前。

  熙風跪在皇上腳邊,沉著臉,垂下頭,半句話不說,他的視線落在白玉石地板上,靜靜聽著皇上的吼叫。

  「好啊,你讓百姓怎麼看待這件事?說朕為老不修,和兒子搶女人?還是說你這個好兒子想穢亂後宮,與朕叫板?!」

  重重的一個拳頭落下之後,滿屋子靜得連一根針掉下都能聽聞。

  原本還在勸皇帝息怒的常公公,這會兒連半個屁也不敢放了。

  宮女太監全被趕出御書房,除皇帝和熙風,只剩下耿老太爺、常公公和熙風一直想要收買的李公公李柳。

  耿老太爺冷冷地望著熙風,他知道事情始末,知道也許錯不全然在他,當時在場的還有其它皇子,只不過那兩個難招惹,他不想把事情擴大到褚家頭上,他只想死咬住四皇子不放,只想藉由此事替耿家多要些甜頭。

  「四皇子,老臣可以請教,耿府是否有得罪之處?」

  熙風不語,只是重重一個響頭磕在地板上,他心知肚明,這時候千萬不能開口,除非父皇讓他講。

  「四皇子但說無妨,你不講話,老臣怎猜得出耿家做錯什麼,值得四皇子處心積慮壞我耿府名聲。」耿老太爺不想放過他,聲聲冷嘲熱諷,企圖激出皇帝愧疚。

  熙風依然垂頭,半句話不答,他在等待,等對自己有利的消息傳來。

  果然,沒有教他失望,不過半炷香功夫,就有小太監進來將事情始末悄悄在李柳耳邊說了,李柳走到皇帝跟前,將小太監的話低聲轉述給皇上,真相出爐,皇上臉色稍霽,道:「耿相先回吧,這件事,朕定會給你個交代。」

  耿老太爺咬緊牙根,一副狂怒難忍的模樣,他勉強起身,再瞪熙風一眼後方才告退離席。

  耿老太爺退下後,皇上開口,「你說,把事情始末講一遍。」

  「是兒臣的錯,兒臣想到鋪子裡為父皇挑選壽辰禮物,卻巧遇耿家大姑娘,兒臣錯認她是耿府五姑娘,便一時興起寫下一首詩傳達愛慕之意,沒想到……請父皇責罰。」

  皇上定定看著他,許久,眼光柔和下來。

  這孩子和徐蘋一樣純真溫柔、良善體貼,事情都已經到這個程度,還不肯招出熙華、熙明,是看在玥貴妃養育他多年的分上嗎?知恩、惜恩、感恩,這樣的好孩子……是朕虧負了他。

  「你為何會錯認耿大姑娘?」

  「兒臣……」熙風頓了下,一副說謊非常為難的表情,好半晌才續道:「兒臣聽路人說那是耿府的馬車,又聽說那是耿家五姑娘,這才冒眛……」再次磕頭。

  「父皇,兒臣絕對沒有不軌之心,如果兒臣知道,兒臣絕對……」他哽咽得說不下去了,再抬頭時眼眶微紅,靜靜地望向皇上。

  皇帝長嘆,這是個仁慈、友愛兄弟的好孩子,他不信熙華、熙明不認得耿秋蘭,他們和熙風不同,他們始終待在京城裡,參加過宮裡大大小小宴會,怕是看都看熟了。

  「你不怪那個「路人」嗎?要不是他說錯,不至於鬧到如此不可收拾。」

  熙風急忙辯道:「不能怪路人,是兒臣沒有弄清楚對方的身分,如果兒臣當時多問幾個人,以確定耿家姑娘的身分,又或者……別一時興起唐突佳人,就不會有這件事了。」

  還在替那兩個孽障說話?皇帝心軟了,熙風讓他想起那個有些傻氣又好哄騙的女人,徐蘋對自己是全心全意吶,可惜……

  他嘆氣,但無論如何都得給秋蘭一個交代,那女子……想起秋蘭的容顏五官,他的心頭像漬了蜜似的,甜得整個人都青春起來,他從來沒有這麼想要一個女人,這麼認真過。

  「這件事,你雖然無心,終究是冒犯了耿家大姑娘,你說,朕該怎麼罰?」

  「父皇怎麼罰,兒臣都無異議。」

  「那你就去守皇陵吧,立刻出發,忠信王病重,也該把他調回京城,享享子孫福。」

  「兒臣遵命!」

  消息傳進棲鳳宮,玥貴妃松口氣,齊熙風終究沒把熙華、熙明給招出來,太好了,這些年沒白白對他好,總算不是養了只白眼狼。

  她並不知道皇上已經知道事情始末,不願意聲張,只是為了顧全皇家顏面,她還沾沾自喜,順利度過這一劫。

  她對身邊的大宮女道:「本宮要去御書房。」

  「娘娘這是要去……」

  「怎麼說熙風這孩子都是在本宮膝下養大的,他做錯事,本宮也得承擔幾分責任,怎麼樣也得幫他把婚事給辦了,才能讓他去守皇陵呀。」

  不把耿秋蓮塞到他身邊,她拿什麼籌碼控制耿秋蘭?她可是真心想與耿氏結盟,耿氏、褚氏若能通同一氣,李氏有什麼好怕的。

  「是,奴婢馬上去喚人。」

  同樣的消息也傳進慈寧宮,熙棠心急,想去把慫恿熙風寫信給耿秋蘭的真相揭穿出來,但皇後笑著阻止了。

  她緩緩地掐起一顆葡萄放進嘴裡,柔聲說道:「把事情全集在一塊兒,鬧將出來,才能翻出大浪呀。」

  熙棠認真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回道:「行,兒臣就把他們那些破事兒一條條、一件件給舉證列清,到時,就算不死也要他們半條命。」

  這個晚上,人人各有盤算,耿秋蘭亦是。

  她對著窗外月色,微微頷首,聲音清冽而鄭重,有如冰雪珠玉碰撞,卻是令人有著莫名的沉靜安心,「這後宮之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是風口刀尖,稍有閃失,便是齎粉之禍。」

  皎潔的月光照在她絕美的容顏上,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朱砂點過的紅唇微噘,簡直就是蟾宮中走出來的仙子,飄逸出塵。

  「我不知道能否安然存活下來,但我已經下注,但願四爺言而有信,能夠助我心想事成。」

  孫墨靜靜看著她,宮裡頭的女子百般手段、千種算計,各個花開妖嬈,卻步步暗藏玄機,城府心機早已淬進骨子,修煉成精,人人深諳籌算智詐之道,講究斯文雅致之舉,便是心潮洶湧,亦要做出一股淡定的皇家味道。

  她未入宮,卻已經有了宮裡人的味道。

  主子挑了個好對像,與她合作,必定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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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7: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後宮操辦喜事,四皇子迎娶三個美嬌娘。

  這些年,幾個成年皇子陸續娶進正妃側妃,唯有四皇子還是孤家寡人,今兒個喜事辦過,四皇子府邸便算周全了。

  熙風走在前方,身邊跟著李彤樺,耿秋蓮和曾五福並排走在後面,頭上的喜帕尚未取下,三個新嫁娘低著頭,緩步走到皇上、皇後跟前。

  行過禮,熙風一一將她們的喜帕取下,露出三張含羞帶怯的嬌俏小臉。

  平心而論,三人當中容貌最美艷動人、身段最竊窕纖細的是耿秋蓮,她雖然沒有耿秋蘭的氣度與端莊,但這樣的女子,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引得男人注目。

  李彤樺身量較小,一張娃娃臉看起來無辜可愛,兩顆小虎牙笑的時候微微露出來,像娃兒一樣單純無害。

  但善觀人者會發現,她兩只眼睛裡閃耀著精明銳利,不是可以被小覷之人。

  確實,李家女兒眾多,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小庶女被皇後挑上,何況她也就是清麗嬌妍,容貌不夠氣派。

  但她就是有本事把自己擺在顯眼處,有本事讓人一眼注意到她。

  因此即使身後站著比自己高上半個頭的耿秋蓮,她的氣勢依舊半分不輸。

  至於曾五福,甭說了,圓圓的臉、圓圓的身段,若不是眉眼之間帶著讓人舒心的氣質,飽滿光潔的額頭顯示她是有福之人,她實在引不起男人的興趣。

  除容貌之外,三個新嫁娘能比拚的也就是嫁妝、喜帕了。

  皇子娶親,鳳冠、嫁裳都是依制訂做的,沒什麼好攀比,嫁妝直接抬進四皇子府裡,看不見自然沒得拚,所以這喜帕……李彤樺是正妃又有皇後娘娘的賞賜,那張喜帕自然是光彩奪目,耿秋蓮雖不能穿正紅嫁衣,可纖纖玉手,輕握住繡滿金枝銀葉、多子石榴的桃紅色喜帕,也把她的容貌襯得更加美艷。

  唯有曾五福像個局外人似的,又不是尋常人家嫁女,人已經長得這麼不得體,竟還蓋上一條登不得台面的喜帕,繡工普通、布料也普普通通。

  是,曾家確實不是富貴之家,但要嫁進四皇子府邸吶,就算是借銀子也得借來替女兒撐腰啊,偏偏……不知道是曾家人想事不周全,還是曾五福在家裡不討長輩喜愛?

  耳裡聽著周遭人的小聲談話,這音量於旁人就是嗡嗡碎音,但熙風內力深厚,一句句全聽進耳裡,嘴邊勾起若隱若現的笑意。

  他很清楚她的立場態度,她就是想落實偏安一隅的想法,可惜她想當局外人,得先問問他同不同意。

  領著李彤樺三人進入慈寧宮正殿,熙風與李氏跪在正中、耿氏與曾氏分別跪在兩人左右,幾個叩首之後,皇後說起千年不變的訓詞。

  訓詞不外乎是家庭和睦、敬天尊夫之類的,一篇話說得久長,熙風微微側臉,竟發現曾五福神游太虛,根本沒把話給聽進去。

  這種場面還不戰戰兢兢?師父說的對,她是個再大膽不過的丫頭。

  忍不住,他多看五福幾眼。

  灼熱的視線射過來,五福回神,清澈透亮的眼珠子一轉,突地與他相觸,短短片刻立即轉開,望向正在說話的皇後。

  這是熙風第一次這樣近看著曾五福,她不美,但勝在眉清目秀、雅致高涵,從未見過哪個從閨閣中約束出來的女子有這樣一雙靈動的眸子,彷佛懷抱著天高海闊,不沾染世間塵色,滿心干淨清澈。

  喜歡兩字就這般明明白白映上他心頭,沒有預警地,五福圓圓的臉龐入了他的眼、他的腦。他喜歡她,這是熙風做的結論。

  別過目光,熙風把視線轉向父皇。

  父皇表情愉悅、神態舒爽,時不時轉頭朝耿秋蘭望去,滿意在舉止動作間表現得清楚分明,父皇對耿秋蘭不是普通的上心。

  這是相當好的第一步。

  視線對上耿秋蘭,她迎上他的,微哂,輕輕點了一下頭。

  見她容光煥發,一掃前日陰霾,他知道成功了!

  耿秋蘭進宮,為了讓她和程溪對自己死心塌地,他悉心安排,務必讓耿秋蘭毫發不傷。

  他找來惑人心智的春藥以及一個床上功夫了得的妓女春娘,春娘與程溪以宮女、太監的身分,一左一右護在耿秋蘭身側,保她四季平安。因為他明白唯有耿秋蘭平安,他們才會對自己忠心耿耿。

  「熙風,以後你也是有家有室之人,日後言行舉止必須更加謹慎,萬萬不可再出差錯。」皇上說著,又往耿秋蘭臉上望去,臉上帶著微微的討好。

  耿秋蘭適時地噘起嘴,表達對熙風的不喜。

  但那模樣風情萬種、嬌俏無比,引得皇帝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將她拖上床,想起之前接連三天三夜的銷魂,當皇帝多年,他還沒這般舒泰過。

  「兒臣明白,以後不會再胡塗了。」

  皇帝點點頭,指著耿秋蓮說道:「你是蘭貴人的妹妹嗎?上前來,讓朕看看。」

  耿秋蓮聽見自己被點名,掛起滿臉得意的走上前。

  皇上細細打量她,笑著對皇後道:「耿家出美女啊。」

  皇後勉強一笑,應和道:「可不是?蘭妹妹的美貌可羨煞滿宮姊妹。」

  耿秋蘭朝皇上、皇後微微屈膝,回道:「皇後娘娘過贊,臣妾不及皇後雍容才智、溫良恭讓,日後該學習的還很多。」

  光是幾句謙和無比的話,就讓皇帝龍心大悅,手掌一揮,笑道:「好、好,今兒個是個好日子,有賞!」

  說著,命人取來兩柄玉如意、十匹宮緞、兩對金鐲子,分別賞給秋蘭、秋蓮兩姊妹。

  見她們得賞,李彤樺和皇後眼底幾乎冒出火光。

  相較於她們,玥貴妃可樂了,她更加堅定與耿秋蘭連手的決心。

  唯有曾五福始終低著頭,誰也不敢多看,但耳朵卻豎得老高,心中暗自盤算。

  皇帝給耿秋蓮的賞賜,可以讓她過上多久的好日子?一個月?兩個月?

  不管多久,她都得盡快把握這段好時機,盡情展現自己對於爭寵不感興趣的特質,讓她們把她排除於對手行列。

  在玥貴妃下定決心同時,曾五福也在暗暗下決心,只是她們的決心很快地通通毀在熙風手上。

  謝過賞,皇帝揮揮手,道:「行了,回吧!」

  「兒臣告退。」

  跪地磕頭後,在太監宮女的引導下,熙風帶著李彤樺等人出宮。

  一名太監弓著身朝熙風走來,定睛看去,不是別人,是程溪,他交給熙風一張紙條,低聲道:「一切順利。」

  熙風抿唇微笑,飛快低語道:「耿大姑娘還是處子之身,宮裡嬤嬤眼尖很快就會發現,想保住她的命,該怎麼做你知道。」

  程溪來不及接話,熙風已經走遠。是真的嗎?他轉身望向春光宮,臉微微泛紅。

  回到府裡,下人們迎上前,這些全是宮裡剛送來的一批人,上官先生給的早已經分批前往皇陵。

  這群宮人裡裡外外忙和得很,他們把府裡的勢力重新洗牌,熙風不在乎,反正不會在這裡待太久。

  熙風任由他們折騰,誰來請示,他都回答「嬤嬤看著辦就好」、「公公做主就行」。

  然後他的溫順平和會再一次透過他們的嘴通到後宮,至於通到哪一條線?他不在乎,反正不管哪一條都有他的人。

  埋眼線這種事,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人才能做。

  提到這個,他又想起李柳,要是能讓他歸順自己,有他與耿秋蘭合力齊心,定事半功倍,所以……那步棋該發動了。

  不意外地,三個新嫁娘安排的院落以李彤樺為尊,耿秋蓮次之,曾五福為末,她住的院子離熙風的院子最遠、最小、最簡陋。

  熙風瞥一眼曾五福輕快的腳步,心底溢滿笑容。

  被發配邊疆還這麼高興?要是後宮女子全像她,哪裡來的爭鬥陷害?人人都關起門來生自己的孩子、過自己的日子,只求一個平安幸福,後宮肯定平靜得讓人無聊。

  四皇子府裡只擺五桌酒,來的多數是曾經跟著他上山下海、四處辦皇差的臣官們,幾個皇子也來湊個熱鬧,但沒坐多久便紛紛離開。

  誰讓熙風惹惱父皇的新寵耿秋蘭?父皇對耿秋蘭的寵愛,放諸後宮,還沒有哪個嬪妃有過這樣的榮寵,才進宮短短十日,連孩子都還沒有懷上,就要將她升為蘭妃,要不是皇後娘娘堅持反對,說不定她真會成為後宮最快升妃位的嬪妃。

  不過她也沒損失,父皇升不了她就升她娘家,她娘家哥哥才二十出頭就成為四品侍郎,她爹進入內閣,能夠自由進出御書房,而且一個小小的貴人就有自己獨門獨戶的宮殿,這些全是天大的恩寵吶。

  幾個皇子離開後,熙風關上門,把下人趕出廳裡,他端起一杯酒,收拾起面具,真誠地向眾人深深一揖,說道:「這些年虧得大家多方照顧,熙風感激萬分。」

  汪大人、展大人連忙一起上前將他扶起。「四爺說這種話,讓咱們怎麼接?想當初,我們都是不受人看重的小官吏,要不是跟著四爺,哪有今天的前程?是我們感激四爺才對!」

  要不是四爺不居功,把所有功勞全歸到他們頭上,他們哪能在短短的六、七年內官位升得這麼快,從六、七品小官到如今一個個身居三品、四品,伍大人甚至都是從二品的官了。

  何況,是四爺的提攜與暗中指點,才讓他們在官場上順風順水、平步青雲,這一切都要感激四爺啊!

  熙風搖頭,滿臉誠摯。「若非各位多年來的扶持,熙風不知道今天將淪落何處,不管是誰幫誰,熙風都衷心感激這一路上有各位兄長的陪伴、照顧。」

  「四爺這話真真是折煞我們,不過四爺有句話說的對,這一路上,四爺有咱們、咱們有四爺,日後替皇上辦差,咱們還得一起干,再做出一番讓人羨慕的成績,再從皇上手裡拿幾塊牌匾。」方大人豪氣道。

  他是個粗人,三年前與熙風到江南治水,熙風不小心落水,那滾滾江水像猛龍似的一下子將他給吞沒,任憑他有再好的武功也敵不過天地的力量,這時善泅的方大人二話不說就往江水裡跳,他識得水性,知道什麼時候要順水而流、什麼時候該奮力一搏,五天後,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淹死了,卻沒想到他們從下游村莊慢慢走回來。

  從那時起,方龍便成為熙風的左右手,如今他也升上正四品武官,這輩子,他從沒想過自己能有此前程。

  大家都不說,卻是一個個心裡敞亮,大伙兒都知道四爺辛苦,沒有外祖幫襯、沒有母親爭權,在後宮那塊地界能平安活到現在實屬不易,他豈能不藏著點掖著點,讓自己少吃點虧;豈能不裝傻、裝平庸,才能慢慢瞧、慢慢學,等有把握再出手呢?

  「各位大人,近日朝中恐怕有變,熙風藉這個喜宴將大家邀集一起……」

  隨著他的話,眾人面色凝重,態度嚴肅起來,熙風目光掃向眾人,表情雖肅然,但心底卻是愉快的。

  倘若估計無錯,在座的幾個人將會取代褚氏子弟坐上某些重要並且關鍵的位置上,現在他需要確定的是遇到重大事情時他們的態度……

  太舒服了,五福伸個大懶腰。

  一進院子,果果連忙喚人燒水,送飯菜。

  難怪女人一輩子只成親一次,太累人了嘛,從天未亮就開始折騰,吃也不讓吃、喝也不讓喝,頭上還要頂著鳳冠……天,有二十斤重吧,重得她的脖子差點兒要壓進肩膀裡。

  照理說,小妾沒有戴鳳冠的道理,只不過她嫁的是皇子、是要入皇家玉牒的女人,皇家身分高人一等,連小妾二字都可以冠上側妃,所以……她可憐的脖子,辛苦了。

  初初看到宮裡送來這頂鳳冠時,心裡頭那個苦啊,想喊又喊不出,聽說耿秋蓮接到鳳冠時欣喜若狂呢,她豈能表現得太哀傷?

  不過五福的不平在看到李彤樺頭上頂的那個之後,突然間心平氣和,不滿瞬間煙消雲散。

  瞧瞧她那顆東珠多大,如果自己的鳳冠有二十斤,李彤樺的該有三十斤吧。

  幸與不幸都是比較得來的,有人比她更不幸後,五福頓時覺得自己挺幸運。

  「小姐,你能睡下嗎?」果果看著酒足飯飽,悠悠哉哉躺在床上看書的五福,越想越不對。

  「為什麼不能睡?」

  為了讓自己在這裡生活愉快、心情美滿,她很努力地尋找四皇子府的好處。

  第一點:這裡的菜好吃,完全符合尊貴人的飲食法則。第二點:這裡的酒好喝,嘗一口就知道是昂貴貨色。第三點:這裡的糕點做得很精致,口味雖然比她做的還差那麼一點點,但是拿出去半點不輸。第四點……還沒有找到,但應該很快就能找著。

  「姑爺還沒進來。」

  「什麼姑爺?那是四皇子,你要跟著大家喊四爺,喊我曾側妃。」

  曾側妃?她自己喊著都覺得累。喊五福、阿福、福氣、福寶……哪個聽起來都沒有曾側妃別扭,但人在屋檐下,不低頭的是傻瓜。

  「哦,可是姑爺還沒進來,小姐先睡下可以嗎?」五福是白教訓了,在果果腦袋裡,只裝得下姑爺、小姐,沒有爺跟側妃這類字眼。

  「放心,四爺不會來,洞房花燭夜自該和正妃分享,這才符合長幼有序的道理。」嬤嬤教過的,她雖然漫不經心,卻是一條條都聽進去了。

  「如果四爺不愛照道理來呢?」

  「那他就會去耿側妃屋裡,耿秋蓮長得最美艷動人,又剛剛得到皇上賞賜,看在皇上的面子,他會到她屋裡洞房。」

  「有沒有可能四爺決定到小姐房裡來?」果果天真的問。

  「只有一種可能。」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果果抬杠,手裡的書還是一頁頁往下翻,她的分心術學得不錯。

  「真的嗎?什麼可能?」

  「四爺的腦子被驢踢了,這府裡養驢子沒?」

  「農家養牛、富家養馬,窮工人才養驢,所以……不可能。」果果道。

  「嗯嗯,我們家果果變聰明啦。」她說得很敷衍。

  「要不,我們先把嫁妝給整理歸置起來。」

  「不用,過兩天再說。」

  「為什麼要過兩天,先擺設好,要拿要用不是方便得多?劉嬤嬤有交代的呢。」

  放下書,五福開始認真思索著,秋蘭姊姊和齊熙風的事鬧得相當大,滿京城上下都曉得秋蘭姊姊為貞節抹脖子上吊。

  這件事非常不合理,他們是同伙的,理該相親相愛、和睦相處,耿秋蘭應該在皇上床榻邊吹暖風,重復散播齊熙風是忠肝義膽、忠誠不二、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姊妹的好皇子才對。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鬧出此事?是要給誰看?目的是什麼?

  她猜不出來始末,但今兒個看見皇帝對秋蘭姊姊的寵愛,她想,如果之前的事是場謀劃,那麼為了把戲作足,四皇子府將會有異動。

  這件事太嚴重,五福不回答,便轉移話題說:「這幾天劉嬤嬤教你的事,都記起來了嗎?」

  「記起來了。」

  「背來聽聽。」一面說著,她把果果拉到身邊躺下,被子拉到兩人下巴處,她知道,果果的腦子碰到與記憶有關的事,很快就會睡著。

  「嬤嬤說,咱們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別到處亂晃、與人爭執。嬤嬤說,要管著小姐,不能讓小姐偷吃糖果。嬤嬤說,滿府人都比我大,被罵兩聲別覺得委屈……」

  她沒猜錯,果果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鼻息沉重,其實,有個傻婢女,挺好的。

  五福淡淡一笑,閉上眼睛。

  唉,她竟然與皇家有了關聯?這是曾家幾輩子都想不到的事,不過皇家……她想起若干年前那個帥到讓人流口水的大哥哥……明黃色的腰帶,他也是個皇子吧?

  年代久遠,她已經記不得他的長相,只是,還有人欺負他嗎?日子還是過得很苦嗎?會不會,他已經不存在這個世間?

  是啊,當皇家人哪有這麼容易?嫁進皇家的第一天,她已經覺得不容易了。

  熙風怎麼都沒想到,洞房花燭夜迎接自己的會是這種場景。

  兩只睡熟的豬,裡面的那個把被子卷了,裹成一條毛蟲,外面那只手腳張成大字形,喉嚨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真自在啊,把這裡當成曾府啦?

  有一點點不滿升上來,不被重視的感覺有點壞,明知道她的想法,明明曉得她不想入局,只想在圈圈外頭看好戲,可他就是見不得她舒坦。

  為什麼這樣?說不上來,他們連正式見面都還不算,即使他曾經派人在曾府屋頂上待三個月。

  想起過去三個月,一點一點的小事傳進自己耳裡,每一件都讓他笑得眉彎眼彎。

  沒道理的,他又不是個愛笑男人,但他控制不住,都是因為她,曾五福。

  孫青說:曾家老太爺要送禮,曾姑娘便進廚房做糖,糖果剛做好,她偷偷拿一匣子讓婢女藏起來,可那婢女膽子小,一見到劉嬤嬤整個人都慌了,人家眼睛還沒瞪過去,她做賊心虛先把贓物給繳上。

  夜裡,曾五福捶胸頓足,猛搖著婢女可憐兮兮的說:「你知不知道鄙人在下本姑娘我有多久沒吃糖了?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了啊!」

  丫頭滿臉無辜回答,「嬤嬤說小姐太胖,再胖下去,宮裡送來的嫁裳會穿不下,難道……」小丫頭靈機一動,滿臉興奮的問:「小姐是故意的對吧,嫁裳穿不下,就不必嫁給四皇子了對不對?」

  曾姑娘被小丫頭的靈機一動氣到往床上一趴,哀怨道:「有果果,我的人生哪還需要敵人?」

  那小丫頭竟然還神來一筆道:「千萬別要敵人吶,幸好小姐有果果。」

  他沒有親眼目睹,但可以想像她無語問蒼天的模樣。

  所以,大笑!

  孫白說:曾姑娘讓弟弟們出門幫忙買糖,小公子們樂津津地拿著錢出門,直到傍晚才回家,曾姑娘心急火燎地等在門邊。小公子們這才想起來,糖是姊姊的,他們卻慷慨大方地全請了朋友。

  曾姑娘氣得頭冒青筋,追打小公子,兩個小公子機靈,溜到曾夫人那裡討救兵,害得曾姑娘挨訓。

  她回到屋裡,仰頭對蒼天喊:既生瑜何生亮?

  這段描述,熙風還沒笑,孫白已經笑得前俯後仰。

  怎有人這麼喜歡吃糖果?他想不透。但她的行為常常讓他聯想起那個叫做糖糖的小丫頭,她給的糖他舍不得吃,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看著紅的、黃的、白的、黑的……許多顏色的糖球在掌心滾動,心裡便舒坦許多。

  他曾經自問,是因為知道曾家人性格高尚,才喜歡上曾五福,還是因為她喜歡吃糖,才喜歡上?

  回神,哪家的新娘子可以不等新郎回房就睡得不省人事?心又悶上,大腳往床邊踢兩下。

  五福含糊道:「果果不要鬧。」

  婢女竟也模模糊糊回答,「小姐,不是我。」

  一搭一唱,配合得讓人想笑,要不是兩人的呼吸綿長,要不是兩人不需要裝模作樣,他會以為兩人裝睡。

  加大力氣再踢一下床,這會兒曾五福沒回話,她揉揉眼睛翻過身,而傻裡傻氣的果果還應話,「小姐,我沒動。」

  曾五福似醒非醒,神志尚且朦朧,她偏著頭看向熙風,好像不認得他是誰似的。

  「果果。」五福揉揉眼睛,還在作夢嗎?她推推身邊的丫頭,想問:這家伙從哪裡來的呀。

  「嗯……不要鬧!」果果不滿被吵醒,用力側身朝外。

  熙風搖頭,主僕當成這樣,尊不尊、卑不卑的,還真沒見過。

  終於,五福認出他來,口氣略略遲疑,問道:「你是……四皇子?」

  還懷疑?!他又氣又想笑,但他還沒做出反應,她已經先揮揮手否定自己的疑問。

  「不可能,新婚夜他不待在正妃屋裡,來這裡做什麼?」兩手捂住圓圓的小胖臉,她自言自語道:「對不起,我還沒醒。」

  話說完,身子一歪,再度倒回床上。

  她的結論讓熙風哭笑不得。他不在正妃屋裡跑到她屋裡,她不是應該欣喜若狂嗎?就這麼想置身事外,這麼想劃清界線,這麼想過安穩的小日子,不摻和府裡大小事?

  哼,爺偏偏不教你如願!夫妻就是同林鳥,他過得不舒坦,她也別想快活。

  火氣倏地竄上,熙風一把將果果拽下床。

  咚地一聲,再加上啊啊啊……果果的尖叫聲,兩個睡死的女人終於清醒。

  五福猛然坐起,視線盯住熙風,用力拍幾下臉頰,把肉嘟嘟、肥嫩嫩的小白臉給拍出一片緋紅,可愛的模樣讓熙風舍不得別開臉。

  地上的果果視線一點一點往上挪,紅色的下擺、明黃色的腰帶……是喜袍嗎?

  當果果的視線和自家小姐停在同一格,她發出第二聲驚叫。

  「小姐騙人!姑爺哪不會來,明明就來了啊!」她像顆小跳豆似的彈起來,跳到床上用力搖晃小姐。

  五福也嚇到,不過她的表現不是小跳豆,而是僵屍,她全身僵硬,眼睛瞠大,四肢繃緊,臉上布滿驚嚇痕跡。

  「鎮定!」五福這話不知道是在對果果說還是在對自己說,但不管對誰說,她們接下來的對話都讓熙風很想撞牆。

  五福說:「不能叫姑爺,要叫四爺。」

  「不能叫姑爺,要叫四爺。」愣頭青丫頭復述主子的話。

  「四爺是人不是鬼,別害怕。」五福補一句。

  「四爺是人不是鬼,別害怕。」果果跟一句。

  兩個腦袋不清的丫頭把他給氣樂了,熙風雙手橫胸,涼涼說道:「四爺不是鬼,但爺能夠把活人變成鬼。」

  此話一出,果果二度變成跳豆,她身手矯健地跳下床,拉住熙風的衣擺,不斷磕頭。「果果想當人,不想當鬼,姑爺饒命!」

  這會兒五福徹底清醒,腦子迅速恢復靈活運轉。

  齊熙風為什麼在這裡?她睡過頭,他來催促她去向正妃敬茶?目光飛快往窗口一轉,不對,天色尚黑,他不是為敬茶大事出現,既然如此……為啥?

  目光對上,她發現他眼底一抹惡作劇的趣味,他是為了嚇唬她和她的傻果果,替枯燥無聊的生活平添樂趣?不會吧,他有這麼無聊?

  「不想當鬼就滾出去!」他看夠逗趣的小跳豆,開口饒她道。

  喜樂形於色的果果立刻笑開,飛快抓起鞋子往外跑,但是剛剛跑到門口,發覺不對勁,立刻折回來,憂心忡忡衝著熙風問:「那姑爺會不會把我家小姐變成鬼?」

  五福強捏一把冷汗,這、這丫頭沒見過壞人吶,什麼話都敢說,是她的錯,主人太仁慈,對下人不是好事!

  五福拚命揮手,讓果果快出去,熙風半句話不說,只是冷眼看著五福。

  她頻頻露出歉意笑容,頻頻對果果使眼色,再頻頻點頭致歉。

  平日最會看劉嬤嬤眼色的果果,這會兒卻像傻了似的,呆站在那裡動也不動,認真等待熙風的答案。

  忠心耿耿不是用在這種時候呀,難道是天要亡她?五福滿腔的無可奈何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

  沒轍了,她用糖果被沒收時的沉慟悲哀對果果說:「你再不出去,你家小姐很快就會變成鬼。」

  五福的回答勾出熙風嘴角笑紋。

  別的果果還可以打哈哈,但主子一旦用這種糖果被消滅的口氣說話,就是絕對認真,果果再不樂意也得乖乖出去。

  門開、門關,小跳豆離開主戰場。

  這時候她應該做什麼?五福在腦海中回想嬤嬤的教導,然後認命下床服侍丈夫。

  她為夫婿寬衣,讓下人送進熱水,在熙風到屏風後面洗浴同時,她用有史以來最快的動作把被自己睡得亂七八糟的床重新鋪好。

  耳裡聽著屏風後頭嘩嘩的水聲,她在屋裡走過來走過去,臆測齊熙風此舉的背後目的。他不去李彤樺屋裡,是擺明要和皇後對抗?難道他要站在褚家陣營?不對,他也沒有因為討好玥貴妃而去耿秋蓮屋裡。

  那麼他到這裡來的理由是……兩方不得罪?為了兩方不得罪,把她往風口浪尖推?

  老天!那她有多倒霉?她想要低調啊,不求賺個缽滿盆溢,只求落個四季平安,無病無痛,不當箭垛子啊。

  苦起一張臉,她越想越害怕,倘若他真這麼做,是不是意謂著她的生肖得改一改,改成刺蝟?豪豬?還是海膽?

  不行,她不能放任狀況發展,她得想個法子脫身,他有他的考慮,她也有她的呀,女人之間的戰爭太可怕,她寧當逃兵也不要當炮灰,沒錯,這種時候趨吉避凶方是上上策。

  所以得想辦法把眼前那個「大吉」給驅走……

  砰,一個硬硬的胸膛撞上她腦袋,一個嘲諷的口氣從頭頂往下飄,他說:「這是投懷送抱嗎?迫不及待了?也對,洞房花燭夜確實不該蹉跎。」

  話落下,他彎腰,打橫抱起曾五福。

  說也怪,碰上她柔軟的身軀,原本平靜的心湖竟投下無數顆小石子,攪得心頭漣漪一圈又一圈,紊亂得沒道理。

  抱著她走幾步,只是短短的距離,她雖然圓圓的,並沒有重到令人難以負荷的程度,何況以他的武功,就算負上五個曾五福都可跳躍竄身、施展輕功,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心跳飛快、呼吸漸喘?

  他被下藥了?春藥下在洗澡水裡?迫得他神志不清、意亂情迷?

  不可能,這胖女人的表情分明是想把他給踢出房門,沒道理浪費春藥。

  把五福放在床上,對於女人,他沒那麼禽獸,好色從來不是他的性格,可是這個臉圓圓、身子圓圓,談不上美艷的女子……好奇怪,他的欲望催動?

  她紅紅的嘴唇像在對他招手似的,他控制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動,俯下身想親近她的唇。

  但一個肉嘟嘟的手掌飛快貼上他的嘴,她這是……熙風皺眉,問:「這是代表……拒絕?」

  曾五福干笑兩聲,試著對他說之以理。

  「四爺是不是喝多走錯房間了?今兒個晚上,四爺應該在皇子妃房裡才對,這是規矩。」她很恰當地補上最後一句。

  「所以?」

  她連忙翻身坐起,很謙卑、很溫善地跪在床上說道:「妾身馬上找人為四爺打燈帶路,皇子妃住的離這裡不遠。」

  不遠?才怪!這個偏僻小院不知道是哪個太監奉命整曾五福的,從這裡到李彤樺的院子……四皇子府邸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這一趟路至少要兩刻鐘,而這裡到他住的院落更遠,半個時辰跑不掉,這是欺負她胖,沒體力到他跟前獻媚?

  「不怪福兒,你沒見過爺,不知道爺的性子,這次錯不算在你頭上。」

  福兒?心頭一陣打顫,手腳縮兩下,可以別叫得這麼親昵嗎?她抖抖抖的好半晌才把一句話從嘴巴裡抖出來。「什、什麼意思?」

  「意思是,關起門來,爺最不愛守規矩。」

  是嗎?怎麼外傳四皇子再守規矩不過,守到像個傻子?

  不過……她不是窺見他的秘密了嗎,他哪裡是外傳的那個人?唉,謠言止於智者,形像、輿論是用來掙好處的,不是用來相信的。

  她試著再盡一把力氣,重申道德與規矩的重要性。「可後院的規矩挺重要的,倘若人人都不守,很容易亂了套,家宅安寧才能令男人無後顧之憂,如果四爺可以的話,規矩還是多少守一點的好,對四爺有好處的……」

  她越說越慢,因為他臉上的笑意漸深漸濃,威脅度也以倍數增長,而她,是再識時務不過的。

  「福兒想趕爺離開?」他偏過臉,眼角勾著她,勾得她心跳莫名加速。

  「妾身怎敢?只是皇子妃在等、耿側妃也在等,四爺是不是先移駕……」

  他很好看,好看到讓人想咽口水,更想吞了她,可是,不行啊!

  這種感覺就像好吃的李子糖擺在眼前,但娘和祖母的銳利眼光也在跟前,她必須做出抉擇,是要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不顧後果,還是要控制嘴巴、忍住心痛,把美味往外推。很為難吶,但理智不斷提醒她,萬萬不可為一時的口腹之欲,讓自己的未來蒙上陰影。

  「如果爺不想呢?」

  「那、那、那……倘若把爺敲昏、送到皇子妃屋裡,事後,妾身會怎樣?」

  她試著用輕松愉快的口氣說著玩笑話,但他瞬間凍起熱臉、笑容垮下,抬高下巴、雙手橫胸,用實際舉動擺明不欣賞她的幽默。

  聰明的她還能怎樣?只能見風轉舵,立刻改口,「四爺知道的,成親前,有宮裡嬤嬤專門教導妾身,這禮法規矩實在不敢或忘啊。」她多委屈,話不能說明,只能在心裡腹誹,您當爺的,怎樣爽怎樣做,可後頭承受災難的是本人在下小可憐我啊!

  「爺不知福兒是這麼守規矩之人。」一個可以為糖果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人,在他跟前講規矩?哼哼,他冷笑兩聲。

  五福嘆息,她確實不是個守規矩的,可是她膽小怕死吶。

  她掙扎的表情實在太逗趣,有趣到他興致無比高昂。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貓抓到老鼠不急著一口把它吞掉,因為耍弄的樂趣半點不輸把它給吞下肚的滿足感。

  玩夠了,他手臂一伸一縮,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原本坐起的五福身子被翻過,她又變成仰頭烏龜。

  熙風健壯的身軀瞬間壓下,勾起她的下巴,他再不控制欲望,俯身封住她柔軟的嘴唇。

  一個輕輕接觸,他上癮、她失智,五福腦子轟地一聲,所有和思考有關的東西迅速被推擠出去。

  而熙風所有的知覺裡只剩下四個字:甘美香甜。

  他加深這個接觸,在她的唇間輾轉流連,他不知道女人的唇可以這麼柔軟甜蜜,是因為她喜歡吃糖的關系嗎?所以津液甜如蜜、氣味芬芳得教人無法自已?

  逃不掉了,在理智退出腦袋同時,五福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但嘆息聲被他理直氣壯地吸入嘴裡。

  他的吻越見熱切,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小火苗,她真的不想燃燒,不想浴火當鳳凰,但野火碰上春草……省省吧,小草沒有反抗的力量。

  於是她隨著火焰起舞,於是她圓圓的手腳纏上他的脖子,於是她無法不追逐他的氣息。

  熙風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熱情,在身軀交織那刻,獸欲取代知覺,難以理解的渴望催促著他的激烈。

  快手快腳除去她的衣服,粉色的肚兜下,凝脂般的肌膚在瞬間被激情染紅。

  一個輕聲嘆息,他任由欲望主宰自己的心,他用手、用唇舌膜拜她全身肌膚,勾起她一陣陣戰栗。

  明明是再陌生不過的兩個人,可此刻他們彷佛已經認識千百年,而他們生存的意義為的就是今夜的水乳/交融。

  耐不住了,她嘴裡發出細碎的吟哦聲,催促著他的激情亢奮,他分開她的雙腿,身子一沉。

  當他的剛硬闖入她柔軟身體的那刻,她叫喊出聲。

  好痛、非常痛……短暫的疼痛榨出她一絲理智,五福知道,她死定了,明天醒來,肯定會有人想盡辦法讓她比今天、現在、此刻……更痛!

  然而理智出現得太短暫,下一瞬,她被激情狂潮卷走,半是被動半是主動,他的律動引領著她走向世界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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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7: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昨夜,五福她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折騰無數次,她不知道是四爺體力與別的男人有差異,還是天底下的男人發起狂來都會變成噬血野獸,她被他榨得非常非常……干。

  她終於理解一夫多妻的合理性,茶壺的水確實不能只往一個杯子裡倒,會裝不下、會溢出來,會造成水澇、民不聊生、顆粒無收的呀!

  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才睡著的,但很清楚當她閉上雙眼,屋子終於陷入沉寂時,天邊已經出現微微的魚肚白。

  她有點胖,她愛吃糖,但不是所有的胖子都懶惰,至少她不是。

  但今天起床時,已經日上三竿。

  五福尖叫一聲跳起床,嘴裡不斷叨念著。「我死定了、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沒錯,她確實死定了,因為今天有個重要儀式——向正妃奉茶,而她絕對會遲到。

  這府裡最大的是四爺,老二就是正妃。

  沒有父母長輩同住,男人出外打拚後,府裡的大牌就正妃,她想安安穩穩在府裡過小日子,首要動作就是對正妃伏低作小,表現出絕對的卑微,可這會兒……死路就在眼前。

  看著她像無頭蒼蠅似的翻枕頭、翻棉被,企圖翻出昨晚被剝除的肚兜單衣,還一路碎碎念著「死定了」,那副又懊惱又憂傷的表情,實在是……可愛極了。

  胡亂把衣服套在身上,遮去身上紅紅紫紫的斑塊,好不容易整好裝,五福想翻身下床,但橫在床邊的男人不讓過,張揚著一張笑得亂七八糟的臉望向她。

  想起昨晚的劇烈運動,如果這府裡上上下下都與後宮有掛勾,那麼李彤樺和耿秋蓮現在怕是已經開始劈柴燒火,准備把她給烤了。

  「福兒想去哪兒?」

  這不是明知故問?她明明很想咬牙切齒,卻還是露齒一笑,努力作出千嬌百媚、初承雨露的嬌羞樣兒。「妾身該起了,妾身得去給皇子妃奉茶。」

  演得半點不像,但熙風沒有拆穿,而是明白直接地下達命令,「不必!」

  「啥?」不必?她有沒有聽錯,是不必奉茶還是不必起身?不必死定了還是不必當烤乳豬?

  腦子裡的問號尚未釐清,教人錯愕的句子卻又響起。

  「既然福兒已經睡飽,不如再服侍爺一回。」

  翻過身,第無數次把五福壓在身下,五福還來不及吃驚,已經紅腫的嘴唇又迎來下一波的吸吮,她、她這是招誰惹誰啊。

  熙風也不願意的,他長這麼大,也不是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可她那白潤瑩嫩的小身子,不知怎地就是會勾得他失去自制力,忍不住一嘗再嘗,片刻都不想停。

  三下兩下,她好不容易穿回身上的衣物又被他除去,她死命扯住棉被想蓋住自己,急道:「別、別啊,爺,白日宣淫,會壞了規矩。」

  更慘的是,讓李彤樺知道這事,以後她還要不要活?

  「這府裡,爺就是規矩!」這話說得極有氣勢,千軍萬馬似的。

  話說得真大聲,眼前他的實力如何尚且不知,光看他不得不把皇後的侄女娶進門這回事兒……府裡,他的話是規矩,府外,他還沒本事一手遮天啊。

  但她的小爪子哪裡及得上他的大掌?輕輕一扯,鴛鴦喜被離開了她的嬌軀,露出他百嘗不膩的肌膚,倒抽一口氣,身下昂藏再度抬頭挺胸。

  「爺,別啊!保重身子為上……」她近乎哀求了。

  「別擔心,爺的身子好得很。」話落下,他的唇舌順著她的頸項滑到胸前豐盈,一個輕淺勾吮,理智又在最短的時間內被驅離。

  輕嘆,五福這一聲嘆,包含多少無奈……

  再次醒來,已是午時,床邊不見那位體力旺盛的爺,在果果的服侍下,五福拖著疲憊酸軟的身子泡進熱水桶。

  她不著急了,反正趕也是死,不趕也是死,在李彤樺和耿秋蓮面前,她的下場已經確定到不能再確定,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隨便了。

  想通之後,她決定讓自己舒服一點。

  眼下,她只能盼著四爺用他旺盛的體力把那兩位拖上床,以同樣的手法「安撫」,最好也弄得她們下床難,自己才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沐浴完,對鏡梳妝,任由果果在自己頭上擺弄,她忍不住一嘆再嘆。

  「小姐,昨兒個姑爺打你了是嗎?」果果滿臉心疼,想起小姐身上的青青紫紫,眼淚都快墜下來,劉嬤嬤再生氣,下手也不會這麼重啊,小姐還痛得下不了床呢。「小姐,你倒是說說話,果果擔心呀。」

  一聲長嘆,五福低聲埋怨。「祖父千挑萬選,想給我挑個好夫婿,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迎來這樣一個霸道的主兒……」

  「是嗎?曾老太爺想給福兒挑個怎樣的好夫婿?」熙風把話給接過去。

  五福猛然轉身,看見他雙手橫胸,斜靠在門框上,一臉無賴模樣,她倒抽口氣,滿面無奈,隨口埋怨兩聲也能被抓到?!

  唉,是不是從成親那刻起,她就開始烏雲罩頂,幸運離自己遠去?

  「姑、姑爺好……」果果見到姑爺出現,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全。

  五福打發她去重新沏壺熱茶後,拍拍自己僵硬的臉頰,掛起巴結的笑容解釋道:「也不是說爺不是好夫婿,只是每個人對好夫婿的想法不同。爺很好的,能攀上這門親戚,是曾家祖上墳頭冒青煙,妾身萬分感激……」她嘴裡說著言不由衷的諂媚話,企圖把這事給揭過去。

  他還是笑著的,笑著走近她、靠近她,近到她耳邊聽得見他的呼吸聲,雞皮疙瘩在瞬間冒出頭,心跳得厲害,娘在嫁妝裡不知道有沒有擺上幾瓶天王補心丹、養心湯?

  她的命怎麼就這麼壞,嫁了個霸道克星,一步步摧毀她的計劃,一寸寸把她逼到懸崖,才不過成親隔天,她已經預感寧靜平順的小日子已經離她越來越遙遠。

  「不是要你說這個。」

  他的掌心貼在她的肩膀,暖暖的氣息噴到頰邊,瞬間染紅她的臉,他的眼神看起來很曖昧,就跟他說「不如再服侍爺一回」時一模一樣,舊的雞皮疙瘩尚未消去,新的一輪再起,她的肩膀繃得死緊。

  都午時了,再不去敬茶,恐怕李彤樺會馬上回房磨刀,五福已經可以想像豬羊聽見霍霍磨刀聲是什麼心情。

  逗弄小肉包這麼有意思啊,看著她臉頰紅透,雙目含羞,竟也增加幾分艷色,難怪都說女人需要滋潤,成!這事兒包在爺身上。

  「不然……要說什麼?」

  「說說曾老太爺想挑怎樣的佳婿?」

  再佳的婿,她都嫁不成了呀,追究這個有意思嗎?「非說不可嗎?」

  「爺自然不能勉強福兒,誰讓我寵你呢,要不,我親自去問問曾老太爺?」

  他是想嚇死爺爺嗎?爺爺年紀大了,禁不得嚇。「我說、我說,這等小事就別去麻煩爺爺了。」

  五福再次迎上他的視線,熙風的眼睛裡寫著不容置疑,這是個很固執、堅持的男人,一旦決定要做的事,就會埋頭做到底,無從商量。

  輕咳兩聲,皺皺眉,她模仿起祖父對父親說話的口吻。「……你與同僚應酬吃酒時便多方打聽,看看哪個家族裡有什麼出色的後生晚輩。這家世嘛,咱們不高攀別人,卻也不能低嫁,嫁得高了,規矩一大堆、活受罪,嫁得低了,福兒與閨中密友攀比,心頭委屈。

  「最好呢,家裡人口別太多,周旋起來勞心費力,如果千挑萬選沒著落,那麼人口多一點也沒關系,但家風千萬要好,家人得相處和睦,日子過得一團和氣,萬萬不能選那種妻妻妾妾、妯娌姊妹、叔伯兄弟成天勾心鬥角的。

  「你別看人家得了功名便認定對方好,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溫良恭儉、克勤自勵,多少書生得了幾分薄名就四處風流、自以為是傳佳話。佳話?哼,那不過是用詩詞當遮羞布,欺良霸女,掩飾一肚子污穢罷了。

  「你老看不起武官,可曾聽說過「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所以如果有好的,武官世家也無妨,但面相極其重要,那種手起刀落、一臉橫相的不能要,殺人如麻、視萬物為芻狗的不能挑。這武功嘛,要就練到最好,能收發自如,千萬別學個半吊子,陣前殺不了敵人,回家裡打起老婆倒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氣勢萬鈞。

  「是了,身子骨很重要,咱們自己的丫頭咱們知曉,那是個好玩守不住的,千萬別讓她年紀輕輕就當上寡婦。可也不是光看身子壯就成,還得問問人家長輩長不長壽,兄弟有沒有人遭過橫禍……」

  哇啦哇啦,她說一大串,最後抬起臉朝他拋去一眼,意思是——瞧,怎麼挑都挑不到四爺頭上。

  但熙風卻聽得滿臉含笑,眼帶桃花,這曾老太爺真不是普通挑。

  不過這聽起來怎麼就是在說他呢?他沒有一堆規矩要她守,家世好到不會讓她委屈,家裡人口不多,扣掉福兒,正妃側妃各一名,不過她們很快就會尋到好去處,不勞她費心。

  經過昨晚,可以證明他與她相處和睦,日子肯定可以過得一團和氣,他不風流、不曾傳過佳話,他的武功不只收發自如,還是如入無人境界,對於自己的身子骨,他很有把握,絕不會讓她當寡婦。

  「還有嗎?」他倒了杯水遞到她跟前。

  貓他一眼,還真是渴了,五福不客氣的接過杯子仰頭喝下。「還多著呢,老人家旁的好處沒有,就是做事謹慎周到,不會忽略小細節。」

  「行,下回爺去問問曾老太爺,我合不合他的條件。」

  他哪兒來的自信啊,光是日子過得一團和氣這點就難上天吧?五福干笑兩聲,轉移話題。「妾身得趕緊打扮妥當,去向皇子妃請安。」潛台詞是:先生您讓讓,別在這裡礙手礙腳,成嗎?

  「你不必去請安,今天不必以後也不必。」

  「啥!」為什麼不必?難道四皇子府裡不需要規矩?還是他對她一見鐘情、一見傾心,從此一生一世、永世不悔,所以任何規矩她都不必守?

  呵呵,這話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要達到令他「一見鐘情」、「一見傾心」的程度,她至少得長得傾國傾城,倘若脫離母親和劉嬤嬤的監督,她每天認真吃糖,或許有朝一日她能胖到傾城,不,用「垮城」來形容更貼切。

  所以這個「不必」的背後意思是……他想與她連手制造後院紛爭,以達到打擊後宮貴人的目的?

  但她鄭重懷疑,他的後院有本事打擊到宮裡貴人?

  兩人視線對上,五福發現他的審視目光,急急扯出巴結笑顏,裝出滿臉溫柔膽怯,但願他的良心還有存貨,不要非將她逼上梁山,那裡可是「李氏荊棘」、「耿氏刀山」滿布吶。

  笑望她一臉憨相,明明是個再清楚不過的人,為什麼老愛裝傻?他是不會讓她明哲保身的,從他親自挑選她,不!從她偷聽到自己與耿秋蘭對話那天起,他們就是綁在一條在線的螞蚱,誰也躲不開。

  熙風挑兩下眉,那股帥勁著實讓人想干一點壞事,只不過全身上下的骨頭還疼著呢,她的人生目標是長命百歲,可不是及時行樂。

  「你是該快點打扮好,聖旨應該馬上就會到。」

  聖旨?

  李彤樺端坐在正位上,臉色鐵青,耿秋蓮溫順地站在她身側,不時露出譏諷神色,相同的是,兩人的眼窩底下都有淡淡的暈黑。

  沒錯,都是一夜沒睡,因為昨晚四爺沒有進她們的新房,而曾五福房裡傳了五次水。

  五次!那女人是施展什麼媚術,竟將四爺迷惑至此?

  倘若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就算了,憑她?一個胖到連台面都爬不上去的曾五福?

  四爺不是個沒沾過女人的,初嘗雲雨便停不下來,所以肯定是曾五福暗地動了手腳。她給四爺下春藥?她在房裡點燃媚香?她身上擦上什麼讓男人情動不已的香液?

  兩人心頭不斷做猜測,試圖找出合理解釋來解釋這個不合理現像。

  即使如此,兩個人心態還是有些不太一樣。

  李彤樺想著:若是耿秋蓮便罷,她雖然無腦、沒見識,只會處處爭強奪勝,至少有一副好容貌,可偏偏不是她,那麼除開那些下作手段外,曾五福憑什麼能留住四爺?

  而耿秋蓮卻是既開心又生氣。

  她開心李彤樺的失寵,心道:正妃又如何?四爺不愛,任憑你有再大的靠山也留不住男人。只是嘴角才剛浮上譏誚,又想起那個連喜帕都買不起好貨色的曾五福,心僵住,暗恨翻湧而上!

  不免埋怨四爺是豬油蒙了心,當初挑上曾五福就夠令人匪夷所思,現在又來這一呴,算什麼?!

  李彤樺瞄了耿秋蓮一眼,耿秋蓮好死不死在這時候抬起頭,兩人視線對上,李彤樺咬緊下唇,利眸一掃,驚得耿秋蓮心頭微顫,急急垂下眼。

  都說李彤樺是個寬厚好擺布的,莫非傳言有誤?

  不會的,戲可以演一時,演不了一世,耿家有個表親姊姊嫁進李府,都三四年了,提起李彤樺,總說那是個泥性子的爛好人,不會錯的。

  李彤樺的貼身婢女銀雙進門,看一眼主子,低聲道:「稟皇子妃,方才四爺出了梧桐院一趟,可是進書房不過兩刻鐘便又回去梧桐院。」

  兩刻鐘……就這麼離不開?柳眉皺起,臉色鐵青,白皙的小手握緊,李彤樺在心裡第無數次問自己,她憑什麼?!

  為表現自己是個溫厚主母,她自辰時初便坐在廳裡,還想了一肚子溫言軟語,等著對服侍四爺一夜的曾五福演戲,沒想到耿秋蓮自恃娘家身分高,硬是讓她等半個時辰才出現,而曾五福更過分,午時都快過了,人竟然還沒出現?

  好啊,真當她是病貓了,一個個不把她放在眼裡?

  目光微凜,她猛然起身,卻是強拉起笑容,婉婉柔柔說道,「福妹妹怕是服侍四爺太疲累來不了,不如我過去看看,福妹妹年紀小,也許不明白男人在這種事情上頭是該節制的。」

  幾句挑撥,李氏覷一眼滿臉殺氣的耿秋蓮,很好,先別急著出頭,讓她們去鬥鬥,也好讓自己瞧清楚上下。

  李彤樺的話讓耿秋蓮確定她是個柔弱怕事的,倘若她是主母,等不來曾五福就讓人去把她架來才是,怎能紆尊降貴去梧桐院?想在四爺跟前當賢良人?那也得四爺肯買帳!

  她一臉鄙夷回道:「姊姊,沒這個規矩,側妃奉茶是宮裡定下的,目的是讓正妃立威掌家,倘若姊姊弱了聲勢,那小蹄子能不爬到姊姊頭上為所欲為?」

  李彤樺挑撥耿秋蓮,耿秋蓮何嘗不想挑撥她?李彤樺心中清楚,卻堅持不出惡言,滿口替曾五福分辯。

  「蓮妹妹千萬別這樣說,你我姊妹三人同日進府,便是讓咱們齊心合力好好服侍四爺,什麼正的側的不重要,能討得四爺歡心才打緊。福妹妹能得四爺眼緣,咱們應該替她高興才是。」

  這人是讀女誡讀迂腐了嗎?替她高興?沒將她千刀萬剮已經是天大的仁慈,萬一曾五福把四爺迷得暈頭轉向,四爺眼裡再看不到她們,她們要怎麼自處?

  沒猜錯的話,那些逢高踩低的管事,經過昨兒個一晚,怕是已經悔青了腸子,暗恨不該把曾五福安排到那個僻靜的院落,說不定四爺前腳出府,後腳那群下人便會前僕後繼的連袂去向曾五福請罪。

  「姊姊寬厚是我們的福氣,可無方圓不成規矩,萬一壞了例,這後院還怎麼管?」

  她說得李彤樺無話可應,滿臉的無辜可憐,好似被嚇壞了的模樣,看得耿秋蓮心生鄙夷。這種性子根本端不起正妃的身分,不曉得皇後娘娘怎麼會看上她?

  耿氏冷哼一聲,瞪住李氏等她接話,卻見她眼底出現一片慌亂,嗯嗯唉唉半天,才擠出一句,「可……咱們姊妹,能有人讓四爺瞧上眼,是好事呀。」

  那副沒出息的模樣讓耿氏使上好大的勁才沒翻白眼。「我沒說是壞事,只不過福妹妹再得寵也不該越過姊姊,這是其一。其二,福妹妹也是學過規矩的,向正妃奉茶這事多重要,她居然不理會,分明沒把人看在眼裡。」

  「不怪她,福妹妹年紀小不懂事。」

  「就是不懂才要教,福妹妹家世不好,爺爺還是個泥腿子呢,她的出生與咱們不同,該懂的禮儀全然不懂,成親前雖然有宮裡的嬤嬤過去教導,可咱們大家閨秀聘嬤嬤到府裡,規矩至少得學個兩三年,幾個月功夫能學出點什麼?所以姊姊該讓她到跟前立規矩,對她嚴厲些才有好處,免得日後她到外人跟前丟人現眼,把咱們府裡的名聲都弄臭了。」

  「可……福妹妹……」她低下頭,作出一臉落寞。「四爺喜歡她呀,倘若待她不好,四爺那邊……」

  耿秋蓮見狀,冷冷一笑,還以為是什麼真賢德的,原來只是膽小。「明著不行,不能來暗的嗎?」

  「暗著來?」李氏假作不解,盼著耿氏出頭使壞,給曾五福一點教訓。

  這時銀雙又進來了,這次是來傳話的,她道,「聖旨到,四爺請皇子妃、耿側妃至正廳接旨。」

  皇帝要四爺帶著她們一起去守皇陵?李氏心中大驚!

  四爺做錯了什麼?他皇差辦得好,滿朝文武稱贊的多、批判的少,要不是這樣皇後何必讓她嫁進來,窺伺四爺的一舉一動?

  莫非是前陣子滿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惹惱了皇上?是耿秋蘭在皇帝枕邊吹了風?可這等大事,為何皇後都沒有跟她說?

  李彤樺的心涼了起來,她本是庶女,從小在長輩面前賣乖討好、逢迎諂媚博得歡心,她明知道皇後安排人嫁給四爺不安好心,今日是正妃,明日很可能便成為棄子,但她還是爭取、還是嫁了。

  她相信自己有本事周旋在四爺與皇後之間,相信自己能助四爺一臂之力,幫他在皇後面前取得信任,她甚至認為自己有本事說服四爺棄玥貴妃,投向皇後陣營。

  可事實發展與她想像中截然不同。她出嫁才一天,宮裡就傳來這樣的消息,四爺被逐出京城,皇後還能對他另眼相待?大皇子還會想拉攏他?而自己在四爺面前失去用處,還能得到看重?

  心越想越沉重,她瞄一眼乍聞消息卻波瀾不興的耿氏與曾氏,心中暗恨,耿秋蓮肯定是從耿秋蘭那裡得到消息,而曾五福……是四爺透露給她的吧,她們背後都有人,突地,她覺得自己孤軍無依。

  但其實她冤枉了熙風也冤枉了耿秋蘭。

  耿秋蓮根本沒聽見聖旨內容,她雙眼發疼,因為她死死瞪住曾五福的背,一瞬也不瞬。

  皇帝傳旨,本該四爺和正妃在前、她與五福在後,一起接旨,可四爺竟把曾五福拉到自己身邊,於是成了三人前、一人後的形式。

  可這樣……她成了什麼?是妾室姨娘還是通房丫頭?

  她滿心妒恨,熊熊烈火在腹間燒灼,直想拿把刀往五福背後捅去,根本沒聽清楚旨意,哪裡是波瀾不興。

  至於五福,在聽見聖旨那刻便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和秋蘭姊姊密謀的事?

  所以他想離開京城?為什麼?避開某些人的目光,圖謀不欲人知的大事,或是躲避橫禍?

  不管怎樣,他可以圖謀到這一步,表示他心中有成算吧!

  解開之前的謎底,她反倒松快起來,本就是個再疏懶不過的性子,確定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後,她哪還會庸人自擾。

  幸好嫁妝還鎖在箱籠裡,皇上讓他們明兒個一早起程,她恰好可以利用下午安安穩穩睡一場,想到睡覺,她嘴角浮起淡淡的幸福笑意。

  頒過聖旨後,李柳從小太監手裡接過托盤,問道:「昨兒個夜裡,是哪位夫人伺候四皇子的?」

  熙風推了五福一把,李柳瞧著五福怔愣的模樣微微一笑,把皇帝的賞賜遞給她,托盤裡頭有一匹月光錦及黃金五十兩。

  接過賞賜,五福有點無措,這種事也有得賞?不會吧,待會兒耿氏會不會靈機一動,想上演生吞人肉?

  包子臉瞬間皺出好幾個折,熙風瞧見,心頭那個樂啊,她的表情著實太……鮮活靈動,爺喜歡!

  轉過身,熙風端起神色,道:「李氏、耿氏,你們聽見李公公的話了?」

  「是,四爺。」李氏迎視熙風,眼底明明白白的憂慮,這才是一個擔憂丈夫的好妻子該有的正確表現。

  不過熙風是個明白人,他心知肚明李氏真正憂心的是什麼。

  耿氏雖然應話,卻不知方才李公公說了什麼,她連忙抬起嬌美的臉龐,眼波流轉,對著熙風一勾,她想讓他知道,值得疼惜的女人在這裡。

  但她的媚眼白拋了,熙風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握起五福的手,眉間帶著濃濃的疼惜說道:「福兒,你那個丫鬟怎麼看怎麼不靠譜,我把嫣紅、碧絲撥給你使,該整理收拾的就帶上路,往後咱們也許就定居在那兒,不回京城了。」

  這話是說給李氏、耿氏以及李柳聽的,熙風刻意讓所有人明白,他已經不存回京城的心思。

  五福清楚,但他也不必在其它兩個妻子面前對她表現得這麼深情款款呀,他這還教不教人活了呀。

  小包子包了苦瓜餡,覷一眼委曲求全的李彤樺以及憤憤不平的耿秋蓮,悄悄地吐一口苦氣,在這場婚事中,三個女人三種想法,但齊熙風一口氣打破三個女人對未來的想像,大家都覺得委屈吧!但她的委屈看在她們眼裡,肯定叫做得了便宜還賣乖。

  「爺,咱們要定居哪裡啊?為什麼不回京?」耿秋蓮搶上前,一把抓住熙風的衣袖,這回不是爭寵,而是驚嚇,好好的,怎麼突然會……

  耿氏的蠢問題讓所有人明白她剛剛根本沒把聖旨聽進耳裡。

  熙風冷笑地看一眼揪扯著自己的小手,平心而論,耿秋蓮很美麗,半點不比耿秋蘭遜色,只是一開口,氣度、胸襟便落了下乘。

  李氏眼見有自己表現的機會,哪肯放過?她連忙走到熙風跟前,敦厚溫良、知書達禮地替耿氏說話,「蓮妹妹肯定是被旨意給嚇到,才會一時胡塗。」

  她將揪住熙風衣袖的小手給拉回來,安慰似的輕拍兩下,對耿氏說:「皇上讓咱們跟著爺出京城呢,妹妹趕緊回去打理行裝吧,倘若人手不夠,我撥些人過去幫妹妹的忙。行嗎?」

  前面替耿秋蓮搬台階,是想讓熙風知道自己不爭不忮、有容乃大,後面那兩句是提醒耿秋蓮,四爺可是把跟著自己多年的大丫鬟送到曾五福身邊了,對她的看重,不需要多余言語形容。

  除耿氏以外,滿屋子都是玲瓏剔透人,熙風、五福都聽出來了,熙風淡哂,又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只不過李氏的溫柔體貼、處處妥當,背後目的是爭、是奪,而五福是為著求一個苟且偷安,心思大不相同。

  順著李氏的心意,熙風對她的大度溫良露齒一笑,表示對她行止有度的贊揚。

  至於耿氏,她光忙著消化不能待在京城這件事就夠嗆了,再加上李氏的善意提醒,讓她對五福恨上加恨。

  未嫁之前祖父早打聽清楚齊熙風身邊的人,嫣紅、碧絲是跟著四爺最久,打立府之初便買來的婢女。

  四皇子不好美色,外傳此二女是四皇子的通房丫頭,不管是不是真的,服侍四皇子多年,她們肯定知道他的習慣喜好,初嫁進府邸,這兩人得好好攏絡。

  因此昨兒個她派人多方打聽,知道滿府下人,只有她們可以接近四爺的身邊,她還在想著如何收買她們,沒想到轉眼四爺便把她們賞給曾五福?

  三個女人對峙著,一個溫柔婉約、一個滿心憤憤、一個傻氣無辜,三張臉、三種表情全落進熙風、李柳眼底。

  李柳一臉興味地想著,四爺還真是與眾不同,三個女子當中竟會瞧上曾五福。

  昨夜的事早已經傳進宮裡,皇上很想知道四皇子會偏向哪方勢力,是皇後還是玥貴妃?

  但在消息尚未傳進宮之前,所有人都認定四皇子會進耿秋蓮屋裡。不說四皇子與二、五皇子交好,不說他是在玥貴妃膝下養大的,光是容貌,耿秋蓮便遠遠勝過李氏、曾氏,何況皇上昨兒還特地賞過耿氏,如果有心討好,他應該選擇耿氏。

  沒想到雀屏中選的會是曾氏!

  皇上知道後道:「這孩子秉性淳厚,對感情忠誠,與他的母親一個樣,對自己選擇的人特別維護,沒把利益權勢考慮在前頭,是個真性情的。」

  這幾年,皇子們的爭勢越盛,結黨分派、明爭暗鬥,一個個眼裡沒有朝廷大事,只有權益之爭。也不想想皇上正值英年呢,要多少皇子生不出來?

  這不,今年選秀又添了多少秀女進宮,說不准明年又會有幾個小主子出生,十幾年的教養栽培,能養不出一個賢明仁君?誰規定非要眼下這幾個成年皇子來接位?

  倘若他們是精明能干、腦子清楚的也罷了,偏偏……「治理天下不能只靠爭鬥」,這話皇上講過幾百次,可惜沒有人聽得進去。

  眼下八、九個皇子,能替皇上分憂的竟只有四皇子了。

  幾個月前,四皇子辦差,染上時疫差點兒丟掉性命,回京後沒有半句抱怨,只道:「為父皇鞏固天下,是兒臣本分。」

  「本分」二字用得好!其它皇子們從沒想過本分,只想著爭權奪勢,幸好皇上還有這麼一只臂膀,不然心頭該有多苦。

  不過沒關系,慢慢來,皇上終究會苦盡甘來。

  蘭貴人進宮,得帝心偏寵,盡管如此她並沒有囂張跋扈,反而謙和有理、聰明懂進退,玥貴妃頻頻宣她進棲鳳宮,幾次暗示耿秋蓮攥在她手裡,為此蘭貴人郁悶多日,卻不對任何人提及。

  直到皇上問了,她才毅然道:「手足親情敵不過家國大義,祖父教導過秋蘭,秋蘭絕對不會為了妹妹背叛皇上。」

  為皇上,連手足親情都願意舍棄?這樣的女子,皇帝怎能不萬分珍惜。倘若她能生下皇子,皇上肯定要拿他當未來儲君教養了。

  李柳是皇上的心腹,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他一門心思全盼著皇上好,四皇子昨兒個的洞房事以及今日的態度,擺明他不投靠任何一方,他只忠心於皇上。

  這讓李柳替皇上感到高興,四皇子雖不像生病前那般聰明,但對皇上仍舊充滿孺慕之情。

  李柳開口道:「四爺,奴才宣過旨意,該回宮了。」

  熙風道:「李公公且慢,我與你一起回宮面聖。」

  「四爺請。」

  「李公公先請。」

  熙風離去前,丟了個目光給嫣紅、碧絲,兩人微微點頭,接下主子的無聲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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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四爺離開,耿秋蓮瞬間換上一張臉,五福立刻感受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悲哀。

  她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把手臂遞過去,讓她宰割幾下?

  耿秋蓮的敵意太明顯,威脅感連傻果果都感受到,她小小地挪出幾步擋在五福身前,雖然不頂用,卻是忠心表現。

  五福何嘗不知道果果的忠心?只是這丫頭傻氣,她留在這裡非但幫不了忙,怕還會添麻煩,於是她朝果果暗示,讓她趕緊回梧桐院,偏偏傻丫頭沒弄明白主子的意思,硬要與主子共進退。

  齊熙風養的丫頭只消一個眼神,就知道主子的意思,可五福就算把眼珠子瞪出來,果果還是滿臉的傻相,能怎麼辦呢?

  終於等到男人不在家,耿秋蓮終於可以發難,憋了一夜的氣,不在這時候消一消,晚上會睡不著覺的。

  所以她冷冷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諷道:「福妹妹好大的架子,居然不去向正妃奉茶。」

  這話實在算不上挑釁,這是明明白白的事實,雖說這全是那無良的四爺害的,但五福卻一句話也不能反駁,所以她走到李氏跟前,二話不說的認錯。

  「是妾身的錯,請姊姊教訓。」不解釋、不分辯,所有的錯一力承擔下來,認錯認得誠摯而完美。

  李氏悄悄地瞄了嫣紅、碧絲一眼,四爺的人在看著呢,她可不能失卻分寸。

  於是她溫婉一笑,口氣平和道:「昨兒的事,姊姊全知道了,這不能全怪你,你把爺服侍好了,該嘉賞才是,怎還能責備?只不過無論如何,規矩還是得守的,往後福妹妹要多注意幾分,免得事情傳出去,讓外人說咱們府裡失了規矩。」

  李氏瞄耿氏一眼,知道自己越是婉轉溫和,她就會越生氣,可整治後院不是一朝一夕,光是立威就行,來日方長,她有得是耐心。

  這女人嘛,終究是能笑到最後的那個才算贏!

  「姊姊果真大量,倘若妾身犯同樣的錯,是不是也比照辦理?」李氏敢說是,她就敢從明兒個起不去正房立規矩,是她自己要掉價的。

  「蓮妹妹說的是什麼話,正妃、側妃名分是給外人看的,咱們關起門來,就是姊姊妹妹,妹妹做錯事,當姊姊的有教導責任,今天不就是福妹妹差錯一回嘛,福妹妹是個伶俐的,今兒個講過了,日後定不會犯同樣的錯。

  「你別抓著福妹妹的錯處不放,皇後娘娘教導過的,咱們姊妹得齊心協力好好伺候四爺才是。」

  柔弱大度地說了一篇,此話傳出去,她賢良的名聲是坐定了,倘若四皇子府後院當真發生什麼事,人家也不會算到她頭上來,至於代罪羔羊嘛……她眉開眼笑地望向耿秋蓮。

  明明是個蠢的,偏偏認定自己比旁人聰明,這種女人往往死得最快。

  李氏的寬容讓耿氏更恨,心道:見曾五福得寵,便迫不及待巴結上?沒出息!

  看來,要靠李氏整治曾五福是難啦,到底還是要自己出手才行。

  「福妹妹攤上這樣一個好主母,真是好運氣。」耿氏冷笑。

  五福無意挑起戰爭,她低頭道:「姊姊說得是。」

  「聽說,昨兒個爺在你房裡待上一整夜?」她眼底帶著殺人的凌厲。

  五福不敢迎視她的目光,怕一接觸便會被射個千瘡百孔,只好把頭垂得更低。

  這種話不好答,擺在眼前的事實說不了謊,而講實話……只會把眼前的爆竹給點響。

  所以她再度認錯,不管熙風想怎麼做,她都打定主意過低調生活。「是我的錯。」

  「四爺喜歡你,何錯之有?」耿氏揚眉,寒聲問。

  五福轉動腦子,拚命想替自己找條退路,可……怎麼退,有人縱欲過度卻精神颯爽,有人被折騰得下不了床,明明辛苦得緊,還要強力表達自己並沒有因此而感到自得驕傲,眼下得怎樣的說詞才能避過劫難?

  靈機一動,她說:「昨兒個爺不知道是喝得太醉還是吃壞肚子,一個夜裡吐上好幾遍,又哭又鬧,本想尋太醫,爺又不讓抽身,忙一整個晚上沒睡,以至於……妾身保證,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講完,她仰起臉裝無辜,肥肥的小嫩臉笑起來,有加倍的說服力。

  公然說謊!碧絲緊咬下唇,猛地垂下頭掩飾憋不住的笑臉,昨兒個主子明明折騰得歡,今天出房門,眼角眉梢掛著掩也掩不住的笑,像極了偷到腥的大野貓。

  碧絲眼裡透出興味,待主子回來稟報他此事,會有好戲看了吧?不知道今晚……爺會不會「又哭又鬧、吐上好幾遍」?

  原來是這樣,五福的話讓耿氏松一口氣,這話在理,要不是醉得太厲害,四爺怎會辨不清美醜優劣?心放下,想修理人的欲望也就淺了。

  李氏才不相信這種鬼話,這說詞只能瞞得過耿氏那種爭強好勝,頭重腳輕根底淺,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刻薄女人。

  只是,這會兒她不得不順著曾氏的話往下演。「別再提了,往後日子還長得很,若老是抓住一點事兒不放,日子怎麼過。妹妹們還是快點回屋裡,把東西清點清點,皇上讓咱們明兒個大清早上路,別耽擱了。」

  「是。」五福飛快應下,行過禮,匆匆離開這兩尊大佛。嫣紅、碧絲、果果像一串粽子似的跟著她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李彤樺吐一口長氣,說道:「福妹妹真是個寬厚人。」

  耿氏不以為然。「她哪裡寬厚?」

  「福妹妹是為著寬咱們的心才這樣說話,哪裡是四爺醉得厲害,分明是四爺喜歡她喜歡得厲害。」

  幾句話便勾得耿氏跳腳。「你的意思是她說謊。」

  李氏柔聲道:「昨兒個如果只是這樣的「服侍」,四爺至於把嫣紅、碧絲給了曾妹妹,至於當著咱們的面喊她「福兒」,至於宣讀聖旨時,把她給拉到身邊聽宣?

  「四爺對福妹妹處處透露著喜愛啊,刻意在外對她親昵,就是要咱們看清楚,若是想欺負她,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蓮妹妹,姊姊勸你一句,別與福妹妹為敵,能的話與她好好相處,借機討教如何討四爺歡喜。」

  耿氏越聽越氣,怒火中燒,好個曾五福,竟敢拿她當傻子耍。「姊姊知道她說謊,為什麼不點破?不給她一點教訓?」她氣急敗壞。

  「能說嗎?嫣紅、碧絲是爺的人,爺留她們在福妹妹身邊,不就是擔心她被欺負?蓮妹妹,認清事實吧,往後咱們對福妹妹只能哄著、捧著,別再說重話,若是她在爺耳邊吹吹風,咱們能有好日子過?」

  說完,她朝耿氏拋下一眼,目的達到,她轉身離去。

  大清晨,行李裝上馬車,幾個主子陸續上車之後,一行人在晨曦中離開京城。

  昨夜,熙風聽著碧絲的稟報,心底笑得歡,於是又惡狠狠地欺負五福一整夜,讓初承雨露的她臉上增添幾分嬌研清麗。

  她越想低調,他便越要她唱高調,他本沒刻意想她做什麼,只想讓她加入自己,站在他這一邊,然後穩穩妥妥、乖乖巧巧地替自己守住地盤,偏偏他天生反骨,她越是想置身事外,他便越要讓她參與其中。

  所以,讓她來當個……一代妖妃,如何?

  好想法,說到做到!

  他喜滋滋地讓車夫停下馬車,以至於整個車隊延宕片刻,然後在耿氏、李氏陸續打開車簾詢問發生什麼事同時,躍下馬背,當著她們的面坐進五福的馬車裡……

  低著頭,果果殷勤地幫五福掐腿捏胳臂,看小姐滿足地眯起眼睛,果果好心疼。

  她不知道為什麼小姐會累成這樣,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還起不了床。

  像今兒個早上,小姐是讓姑爺抱進大木桶沐浴的,洗過澡後,她和嫣紅姊姊合力把小姐給扶上馬車,走路時,她清清楚楚看見小姐兩條腿抖得厲害。

  她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昨兒個晚上姑爺拉著她們家小姐野外踏青去了?

  「小姐……」

  果果才開口就讓五福攔下來。「換我喊你小姐行不?大小姐,求求你,都教過幾遍了,不能喊小姐、姑爺,你家小姐我嫁的可不是普通男人啊。」

  話到這裡,五福忍不住嘆氣,她想嫁普通人的啊,至少這樣就不必面對耿秋蓮那雙殺人眼神。

  之前還能往龜殼裡躲兩下,但清晨在他眾目睽睽爬上自己馬車那幕過後……她再清楚不過,四爺是不打算讓她有好日子了,五福想不透,自己哪裡招惹到他。

  果果嘻皮笑臉道:「是,主子!」但下一句又讓五福仰倒。「小姐,我覺得耿側妃好像挺討厭咱們的。」

  「更正,不是討厭咱們,是討厭你家主子我。」要是耿氏嘴裡長一排虎牙,她早已經屍骨不剩。唉,何必恨成那樣呢,她又沒刨耿家祖墳。

  「為什麼?小姐又沒欺負她。」

  「真想不通?」

  「真想不通。」果果認真想過了,怎麼想還是一頭霧水,到最後只能猜耿側妃是不是沒糖吃?「小姐想通了嗎?」

  「打個比方,你給你家小姐偷偷買回一袋糖,倘若只有你在,你家小姐至少會分你一半,是吧?」

  「是啊!」小姐最慷慨大方了,什麼好吃的都有她的分。

  「可如果小公子在、阿丁在、瓶兒、茶兒都在,你怕只能分得三、兩顆,對不?」

  「嗯,瓶兒最賊,每次見我出門就在後面偷跟,明知道買糖的事兒不能聲張,還招呼一堆人來分贓。」

  「平日裡,你與他們的交情不壞,可碰到分糖的時候,你就忍不住要埋怨、生氣她們了,是不是?」

  「對,可這和耿側妃有什麼關系?她也愛吃糖嗎?」

  「嗯,四爺就是那袋糖,正妃想分一點、耿側妃也想分,倘若四爺只待在你家小姐身邊,她們就沒得分,自然要生氣埋怨。」她發誓,從現在起戒掉吃糖習慣,如果四爺也能因此被戒掉的話,她樂觀其成。

  「原來如此啊,小姐英明,這麼難的事兒也想得通。可……」

  「可怎樣?」

  「還是有一點不明白。」

  「說出來,小姐給你分說分說。」

  「讓姑爺陪有什麼好的啊,她們是沒見到小姐的慘狀吧,倘若知道陪一個晚上,就會滿身黑紫瘀青、身子骨酸疼得下不了床,她們大概就不會想要了,要不,小姐,我去把真相給耿側妃說說清楚。」

  啥?!五福深受驚嚇,千萬不要啊……

  馬車外,熙風再也聽不下去,攤上這對主僕,他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

  一把掀開車簾子,果果看見他,再多的話也全給咽回肚子裡,她真害怕這位姑爺,那一雙笑咪咪、對誰都親切和藹的眼睛,每次對上她,就會自動射刀子,嚇人得很。

  「下去!」熙風道。

  「是。」果果動作迅速,像逃命似的,一把拽住她家小姐,就要下車。

  兩條黑線墜落,熙風無語問蒼天,曾五福,一個再聰明伶俐不過的女人,怎會挑這樣一個傻婢女?

  「我說你下去,沒說你家小姐下去。」他沒好氣解釋。

  見熙風無可奈何的表情,五福居然心情飛揚起來,天底下大概只有果果可以讓他吃癟卻有冤無處申吧。

  果果看看姑爺,再看看小姐,只見她家小姐很英明地點了一下頭,她才利落翻下車。

  臨行,不忘叮嚀一句,「小姐,有壞人就大叫一聲,果果救你!」她一面說著,一面朝熙風身上使勁拋兩眼,暗喻壞人就在你身邊,千萬珍重小心。

  熙風搖頭,他可以使計對付皇兄皇弟,可以扮傻哄騙皇後貴妃,他心中有千般算計、萬種謀劃,他面對什麼狀況,態度都能篤定自若,唯有面對果果時,他嘗到挫敗感。

  一聲令下,馬車緩緩起動,熙風忍不住問:「你怎麼會給自己挑這樣一個傻婢子?」

  「祖母同我說過,如果女子嫁了人,還能越活越小,表示她嫁得好,有人疼、有人寵、有人包容她的任性,事事不勞她費心。我不是男人,但我想當個好主子,不教她時刻猜測我的心思、揣度我的脾氣,戰戰兢兢過日子。」

  「你對所有下人都這樣?」

  「祖父常說寬厚者必有福,曾家上下皆以己度人,不願把自己的苦加諸旁人身上,即便對方是用銀子買來的奴才。」

  「不施以威,怎能服人?」

  「服氣,有明面上的服,心底卻帶著怨怒,也有心悅臣服,把上位者當成親人、當成英雄,衷心佩服的服。果果不傻,她只是事事站在我的角度分辨好壞,才會偶爾說些傻話。」何況她多喜歡果果說「小姐英明」的神態啊,不是敷衍,每次講每次都認真,她家小姐在她眼裡,是無可取代的偉人。

  五福的話讓熙風思索自己對父皇的「服」,不就是明面上的服,心底卻帶著怨氣?

  「你從哪裡把她給挖出來的?」他口氣柔和下來。

  問這麼私人的事?他想同她交心?不會吧,成大事者,誰會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上頭?所以,他是想要干麼呢?

  五福苦惱,這位四爺令人難揣測,宮裡一個樣兒,外頭一個樣兒,慈雲寺裡與秋蘭姊姊談判一個樣兒,在自己跟前一副無賴、霸道樣,現在又……溫柔似水?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見她望著自己沉默不語,熙風笑得似春風吹拂過似的問:「不能說嗎?」

  她回神道:「果果的爹死了,她娘帶著她日子熬不下去,有人托媒想娶果果的娘,但對方開出條件,要果果的娘拿夫家的房子和那兩畝薄田當嫁妝,並且不想連果果一起養。

  「她的娘心狠,想把果果給丟掉,人人都說果果傻,可她半點不傻,她娘帶著她丟掉幾次,都讓她找到路回家,她娘無計可施,竟要將果果賣給人牙子。

  「牙婆付過銀子要把人帶走,果果死活不肯跟著走,還一口咬破牙婆的手,硬抱住她娘的腿,哭得滿街上的人都在圍觀。

  「路人指指點點,罵著沒見過那麼狠心的娘。牙婆見果果那樣倔,也不肯買了,強要果果的娘把銀錢還給她,果果的娘還了錢卻惱羞成怒,在大街上抓起果果的頭發劈頭就是一陣打,果果被打得狠了,還是不肯放開她娘的腿。

  「我看見了,給果果一把糖,問她想不想跟我走,她瞪著我老半天,問:「跟著你,以後天天有糖吃嗎?」

  「我允諾她,等她再長大一點,讓她天天出門幫我買糖,我分她一半。果果的娘好不容易甩開這個燙手山芋,也沒跟我要銀子,見果果松開自己的腿,忙不迭的跑得沒影兒。

  「人人都說果果傻,可那樣小的年紀就會認路回家,會替自己尋個好主子,天底下沒有比她更聰明的人了。」

  「你用一袋糖買走果果?這……不合法吧。」

  「我沒有果果的賣身契,她不算我的奴婢,帶她出嫁,是因為她是個認死扣的,娘怕我上花轎那天,她哭抱著我的腿,死命不讓我走。」她玩笑道。

  「所有的女人都喜歡吃糖嗎?」

  「應該不是吧。」否則滿街都是她這種體型的胖子了,不過這話也說不定,果果吃的糖不比她少,卻是骨架纖細,不見半點贅肉,所以愛吃糖得有條件。

  「四爺也喜歡吃糖嗎?」

  「心悶的時候喜歡吃一點兒,有個丫頭曾經告訴我,那會讓心情好一些。」

  五福聞言,咯咯笑著。

  「你笑什麼?」

  「這是愛吃糖的人想出來的歪理兒。」這話她曾經拿來朦過不少人。

  「歪理兒?不,我認為那是正理,我試過,挺有用的。」

  「下回有機會,四爺把這話說給我家祖母和娘親聽聽。」

  「好讓你名正言順買糖吃?你是該節制了,我聽林霜說,糖不是好東西,吃多不好。」

  怎地,剛從娘的魔掌裡跳出來,又跳進另一雙魔掌裡,這些不愛吃糖的人就這麼見不得人家幸福?臉頰鼓起,小肉包成形。「林霜是誰?」

  「一個醫術很高明的女人。」

  「哦哦,紅粉知己?」目光灼灼望向他,臉上寫著聞到八卦風向的喜悅。

  她的表情讓熙風很挫敗,如果林霜真是他的紅粉知己,她不是應該又妒又恨,包子臉壓成扁燒餅嗎?

  「林霜已近知天命,你說呢?」他沒好氣瞪她一眼。

  她吐吐舌頭尷尬一笑,為了避開他的橫眉,轉身拉開車簾子。

  於是她意外發現,原本走在前頭的一駕馬車落下速度,行在自己的馬車邊,熙風也發現了,不過他目力好,發現車簾子微微掀開一角,後頭有雙眼睛在偷窺。

  想看?好,讓你看個夠!無預警地,他一把將五福勾抱過來,五福一臉驚慌,不解他發什麼瘋,熙風也不解釋,直接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將車簾子往旁掀開,伸手往外指去,道:「福兒看,風光多麼明媚。」

  明媚?五福轉頭望向他的臉,他在抽什麼風啊?「四爺……」

  「乖,別動,讓爺好好抱抱。」

  接連兩個晚上還抱不夠?她垮臉、垮肩,不會吧,要在馬車上……會不會玩太大?

  李彤樺恨得幾乎咬碎滿口銀牙,狠狠放下簾子,雙手握緊,指甲刻入掌心,她渾然不覺疼痛,再一個用力、指甲斷裂,指甲邊緣緩緩滲出鮮血,一陣一陣地抽疼。

  銀雙被主子臉上的狠戾嚇壞了,主子似乎是……比過去更嚇人了。

  太陽下到西山那頭,他們才進了城。

  客棧是早就安排好的,那是熙風的產業,當年上官先生為安將軍置下的產業,他分文未取,盡數將掙得的銀子讓上官先生用來安置當年追隨安將軍的士官及其家人。

  他只要了上官先生的人脈和手底下能用的人才,幾年經營,熙風手下的產業,規模早已不輸上官先生為安將軍掙下的。

  所以他有錢、有人、有勢,只不過這些東西都在台面下,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苦哈哈、窮巴巴,什麼都沒有的可憐四爺。

  這樣的男人會想造反嗎?當然不會!

  進入客棧,五福隨著李氏等人各自回房安置,熙風趁機和梁青山碰面,他們有要事相商。

  與梁青山見過之後,熙風走上二樓,二樓的房間是一字排開的,接連三間房住著李氏、耿氏和曾氏,有趣的是三個主子都在房裡,三個丫頭都在外面探頭探腦。

  熙風走過第一間房,銀雙看見他,急急搶上前,語帶哀求道:「四爺,主子病了,想請四爺進去看看。」

  只是去看看?還是准備了好東西招待他,熙風笑而不語,模樣分明親切和氣得緊,可不知道為什麼,被他那兩只眼珠子望著,銀雙竟覺得不寒而栗,身子整個發冷。

  就在銀雙無法與之對視,想脫身而去時,熙風揚起笑眉問:「皇子妃病了?」

  聽見熙風的問話,銀雙立時揚起笑臉,回道:「是,主子一整天都怏怏的,沒什麼精神,晚膳也沒用,四爺是不是……」

  「知道了,去請示李公公吧,李公公有帶太醫隨行。」他沒讓她將話說完便吩咐道。

  此次出京,皇上讓李柳陪同隨行,此舉背後目的是什麼?他不清楚,也許是想讓李柳代替父皇的眼睛,看仔細他是否背著父皇,暗地為熙華、熙明做些什麼?

  他沒有,所以不怕李柳窺探,只是他一直在等待一個最恰當的時機,對李柳發送善意,這下子無心插柳柳成蔭,但願皇陵之行過後,李柳對自己的態度會全然改觀。

  「太醫……是,奴婢遵命。」滿眼的期待瞬間轉為黯然,銀雙認命嘆氣,轉身回房接受主子的怒氣。

  見銀雙沒成功攔下四爺,耿氏的丫頭婉兒心中可得意啦,她迎上前款款一拜,姿態是同她的主子學的,有幾分妖嬈風流。

  「四爺,主子打進了客棧,未來得及休息,便忙著給四爺煲湯,怕四爺舟車勞頓,想給四爺補補身子。」

  補身子?這一路上鬼鬼怪怪的層出不窮,一下子在馬車裡彈琴,一下子高聲唱歌吟詩,深怕別人不知道馬車裡坐一個才女似的,這會兒又想玩哪出?

  不過,管他哪一出,不接招就是。他笑眼凝起,嚴厲道:「明兒個要早起趕路,她要是有時間整治那些有的沒的,明兒個最好別教人等。」

  說完,調頭就走,可那丫頭的性子隨了主子,自視甚高,眼珠長在頭頂上,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男人便逃不過石榴裙下。

  見熙風不肯暫留,她竟然身子一軟倒在熙風懷裡,她仰頭望向熙風,嗲聲軟語,「四爺,主子盼著您吶。」

  她的主子盼著爺,卻讓一個丫頭躺在爺懷裡,這是想做什麼,兩人一同伺候他嗎?可惜,他沒此等癖好。

  眸色一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硬要闖,一個獰笑,五指扣住她的脖子,手臂微揚,熙風把她整個人提上來,雙腳離地。

  她無法呼吸,血液衝上腦門,他靜靜看著她,看她的臉從漲紅轉為青紫,直到她的眼睛往上吊,他才一腳踢開耿氏的房門。

  耿秋蓮已經等待很久,她穿著輕羅薄衫,露出半個肩膀,粉色抹胸微露、活色生香。

  桌上擺著熱騰騰的湯,屋裡燃著熏香,聽見門打開,她回眸一笑,抬起微緋小臉。

  沒想到熙風氣勢洶洶的進門,將婉兒往地上一擯,怒聲道:「自己的丫頭自己管好,別讓爺代勞。」

  耿秋蓮還來不及反應,他也不給她解釋機會,丟下話便走,門剛關上,就聽見耿氏在捶打丫頭的聲音。

  在婉兒軟倒熙風懷裡同時,果果笑容滿面地跑回五福屋裡,神秘兮兮地模仿婉兒的舉止,笑得一整個沒形像。

  她伸伸懶腰道:「小姐,行了,今兒個咱們可以好好吃、好好睡,姑爺不會來打擾,要不我去找嫣紅姊姊、碧絲姊姊一起過來——」

  話說一半,熙風推門進來,把她的下半句話給活活嚇掉。

  五福與果果互視一眼,無聲嘆息升起,怎麼……又來了?耿秋蓮的魅力呢?為什麼對他沒有用?

  也不知果果那番話四爺聽進多少?五福搖頭,不確定。果果也搖頭,不知道。

  主僕同時別開眼,同時縮起脖子,拋出同一副巴結諂媚的笑臉,果然,什麼人養什麼鳥。

  果果邁著小碎花步,歪著脖子,指指門外,笑道:「奴婢去找嫣紅姊姊和碧絲姊姊。」

  果果離開後,五福也邁著小碎花步飄到熙風跟前,說:「爺看起來,心情很好?」

  是不差,事情進行得相當順利。

  梁青山已經把李柳的弟弟妹妹安頓好,他們的新鋪子離皇陵不遠,屆時手足重逢,論及過去,李柳將會「發現」四爺是弟弟妹妹的救命恩人。

  同時他也帶回師父的消息,師父保護上官先生前往北疆,如果順利的話,將會帶動北疆與大齊之間的貿易,熙風承諾過,要當個明君、聖君,要把百姓的利益擺在第一,國與國之間的關系除了敵對也可以友好,除了奪利還可以共利。

  梁青山是個能干的。

  「四爺吃過沒?」

  「還沒。」話落,人跟著坐下,熙風拿起筷子,五福連忙為他布菜。

  菜色很簡單,但味道極好。

  方才與梁青山密談後,下人過來稟報三位妃子的動向。

  李氏向客棧要了一桌子上等好菜,耿氏要了火爐在屋子裡熬湯,五福和果果卻是商借廚房,快手快腳擺弄出幾道家常菜。很顯然,前兩者的努力是為著與他共享,而五福只想獨樂樂,不想與他共樂。

  望著五福貌似討好的舉止,熙風有幾分哀怨。

  該怎麼讓她死心,別再企圖把他往李氏、耿氏跟前推?讓她確定棋局已擺,她已經沒有條件獨善其身?她那麼聰明,難道非要他捅破那層窗紙,她才肯認清現實?

  五福望向熙風,看他狼吞虎咽一臉滿意的模樣,心底那個煎熬啊。

  這兩天日裡忙夜裡操,而梧桐院地處偏僻,送來的飯菜都是涼的,讓人倒胃口。

  嘴巴饞得厲害,好不容易出府,可以吃點熱飯食,偏偏客棧裡的菜太油、肉太老,教人無從下口,於是挽起袖子親自下廚替自己弄出一桌熱食,可這會兒……全進人家的肚子啦,她能不心生埋怨嗎?

  這位爺的腦子是有多怪啊,放著美女的大餐不去享用,跑到她這裡來搶青菜蘿蔔?

  嘴上沒抱怨,臉上抱怨了,熙風豈會猜不出來她的腹誹。

  好笑地把她拉到身旁,一筷子、一筷子把菜布進她碗裡,這會兒五福哪會客氣,舉起筷子吃個爽快。

  餓啊,她餓慘了!

  酒足飯飽,兩人放下碗筷,滿足地端起溫茶喝幾口,胃裝滿、心情便開闊,眉舒眼開,熙風看著五福的目光都帶著滿意。

  那眼神既可愛又逗趣,卻不知道是否連日操勞沒得好睡,她彷佛清減兩分,但承受雨露乂讓她氣色極佳,臉頰白裡透紅,不怎麼漂亮的五官添入幾分麗色。

  「梳洗過沒?」熙風問。

  「沒。」她可不敢跟兩位姊姊搶熱水,總得讓下人服侍過她們之後,她再去要。「爺要洗漱嗎?妾身馬上讓人去吩咐。」

  熱水很快就送上來,只不過令人咋舌的是,方才送進前兩間屋裡的是兩盆水,現在送進來的竟是一個高至胸口,可以塞進兩三人的大浴桶,哇!待遇差很大。

  緊接著,她懷疑客棧的掌櫃、長工全數出動。一人一桶水,很快就將木桶注入八分滿,然後花瓣、香露,不要錢似的拚命往裡頭撒。

  五福很想跳進去泡個爽快,但……送水的動靜太大,銀雙、婉兒正躲在門外窺探。

  視線投向熙風那自在自得及等著看好戲的表情,讓五福確定再確定,齊熙風非常不希望自家的後院祥和平靜。

  所以他是故意的?他想要制造一些熱鬧精彩,生出幾段好戲碼?

  果果夾在銀雙、婉兒中間,也看得呆了,竟忘記要進屋子給小姐收拾衣服。

  果然是個不靠譜的,沒關系,她做不來還有嫣紅、碧絲,她們動作利落,飛快翻出四爺和五福的衣服,整整齊齊地迭在床邊,再拿出干淨的布巾擺在浴桶邊的木椅上,微笑著對主子們說:「出門在外,一切從簡。」

  然後拉著發呆的果果,推開其它閑雜人等,砰一聲!把門帶上。

  五福疑惑地盯著浴桶不放,雖然不是鑲金包銀、雕龍紋鳳,可也是上等木料,只投宿一天,值得店家做這麼大的投資?

  一切從簡?如果這叫從簡,李氏、耿氏那盆水算什麼?

  她想老半天,問:「爺,這鋪子是你開的嗎?」

  熙風詫訝,居然被她猜到?「怎麼會這樣想?」

  「掌櫃好像巴結爺巴結得太過。」

  沒錯,確實是太過,但是有目的的。

  今兒個晚上,將會有個故事傳進李柳耳裡——四爺心善,經常幫助窮困潦倒的人,錢掌櫃多年前流落街頭、淪為乞丐,是四爺給了他一筆銀子、一把糖,鼓勵他重新站起來,他才能有今日這番光景。

  知道四爺今日要投宿小店,錢掌櫃已經准備好幾天,要好好迎接命中貴人。

  沒錯,四爺就是這種樂善好施、仁民愛物的好皇子,多年來因為皇差,在各個州縣中四處走動,順手救過的人多不勝數,錢掌櫃不是唯一一個。

  這是在為李柳弟弟、妹妹的故事做鋪陳。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巴結爺,不是巴結福兒,這可是你的房間。」

  是嗎?如果真是這樣……閉上眼睛,她開始想像姊姊們在扎小人、刺長針了。

  「還不過來幫爺更衣。」熙風下令,五福再多心思也得收拾起來。

  為四爺除去衣服,服侍四爺坐進浴桶,拿起巾子為他搓背,圓圓的小肉掌時不時滑過他的背,軟軟的、嫩嫩的,幾下輕觸便迅速勾動男人的欲望,於是滿足的笑意漸漸帶上邪氣。

  而站在他身後,五福正專心努力的絞盡腦汁,企圖想出妥當說詞向四爺解釋雨露均沾、開枝散葉的重要性,哪會知道對方腦袋裡面勾起了什麼。

  「你不想洗澡嗎?」他突如其來一句。

  「什麼?」

  「我說,坐一天馬車,不想洗洗嗎?」

  他發出的是善意問句,但動作半點不善意,下一刻,他轉過身將她拉進浴桶。

  一聲驚呼中,她跌進桶中,而天性善良、有大愛精神,救苦救難和菩薩同等級的四爺在此刻伸出援手,他沒讓她吃到半點水,在緊要關頭他往下俯身,把頭探進水裡,給她結結實實地渡了一口長氣。

  這口氣,很長、很綿密、很……很銷魂。

  於是那個與雨露均沾有關的念頭被丟到九霄雲外,於是這場澡從浴桶洗到床上,於是……第三個晚上她三度被生吞活剝,然後在隔天清晨,在眾目睽睽下,她被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抱進馬車裡。

  她窩在熙風的懷裡,睡得不省人事。

  身為「錢掌櫃」,梁青山裡裡外外招呼周到,當他掀起車簾將主子和曾側妃送進馬車時,臉上一愣,脫口而出。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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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7: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她瘦了,圓圓的凸肚子消下去,肥厚的肘子看得見筋骨,她不想吃喝只想睡覺,每天一上馬車她就開始睡,車行再顛簸也一樣睡到人事不知。

  沒辦法,累!每個晚上,四爺的激情熱烈進攻,讓她節節敗退,退到無路可退,他依然進攻強烈。

  昨兒個晚上,五福著實忍耐不住,譏諷道:「爺,應該去當大將軍。」

  他像只饜足的貓咪,一邊在她細嫩的肌膚上輕撫,一邊在她耳畔輕聲低喃,「為什麼爺該當大將軍?」

  她委屈而無助地回道:「因為爺,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別說一個曾五福,就是十個曾五福,也架不住這樣操練。

  因此她睡得厲害,眼下還是深深的一圈暈黑,很正常,日夜顛倒的人都這樣。

  凝睇五福嬌憨的睡顏,熙風滿意至極,這下子任她再如何撇清,李氏、耿氏都不會相信他「醉得厲害」,而她只是「擦擦洗洗服侍一整夜」,連續八天吶,他可是賣力非常。

  李氏強掩眼中狠戾,而耿氏滿臉不平,只要他視線不及處,她們便一副要將五福拆吞入腹樣,所以五福偏安一隅的想法可以省省了。

  戰爭,怕是進入皇陵那的大宅後就要開打。她的戰力如何?他很期待,希望別教爺失望吶。

  那日梁青山認出五福,確定五福是當年給他糖果,一篇話讓他燃起求生意志的小姑娘。

  熙風驚詫,原來在那麼早之前,他便見過她,他們之間的緣分比他所知道的更深。

  這件事讓熙風有說不出的快樂,至於為什麼,他也不清楚,所以過去幾天,他每天心情奇好無比。

  誰說看上她很奇怪?她明明就比別人聰慧善良,她有勸人向上的好口才,她舍得把自己最喜歡的糖果與人分享,她不矯揉做作、肚腸狹窄,她胖胖的爪子很可愛……她的優點有成千上百個,不懂喜歡曾五福的男人才是大傻瓜。幸好他查了她,幸好讓他窺知她的聰敏,幸好……他沒錯過她。

  他對她,一天天認識一天天喜歡,一天比一天更熱烈地愛上,他為她……情不自禁……

  「福兒,醒醒。」他掐掐懷裡的小丫頭,真的瘦了不少,有點心疼,但風雲在即,她必須盡快認清現實與他比肩。

  「不要。」兩分清醒,五福直接拒絕。又要來了?他到底有多久沒碰女人。

  「馬上快到了。」

  五福閉著眼睛,腦筋開始運轉,所以現在不是在客棧?眼睛打開一條縫,眼珠子轉兩圈,看清楚自己在馬車裡,所以她早上又被抱上車了?

  第幾次的眾目睽睽啊?現在扎小人、插銀針已經不夠看,應該要下蠱、行巫術了吧。

  她努力從他懷裡坐直,但還是累得很沒力氣,整個人軟軟地趴在他胸口。

  「餓嗎?」

  她認真想了想,搖頭。

  「兩餐沒吃,還不餓?」

  她又搖頭,吃不慣客棧的菜,總是少了幾個味兒,而且太油太膩。

  「既然不餓,我們談談。」

  「爺有什麼事,盡管吩咐便是。」她老早習慣當小媳婦,「談談」是身分對等的人才可以進行的事兒,她和他的關系,說透了,就是爺和奴。

  「福兒對爺不滿?」

  她干笑雨聲,能夠滿意嗎?天天做夜工吶。

  她再愚蠢,也已經看清楚他無意讓她獨善其身,他非要把她拉入混亂之中,他想要她和李氏、耿氏對壘?可那種事,她不擅長也沒經驗吶。

  「好說。」她撇撇嘴,頭轉向另一邊,擺出態度——沒錯,本姑娘不滿意得很。

  熙風失笑,這丫頭想同他倔強?沒用的,她再生氣,他都會將她拉進戰局,明哲保身不是她的命。

  「那天,你在。」一句話直指靶心,他不想再迂回也沒時間迂回了,越早認命,對她越好。

  語意不明的四個字,但她就是聽懂了!心底一悚,她猛然轉頭,與他的視線相接,嘶嘶嘶!一陣風火雷電交織,她像斷線偶人,整個頹然垮下,還以為是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的事兒,以為只要閉緊嘴巴,老天爺和閻羅王都不會出賣她,沒想到……他從頭到尾都了然於心。

  她聽懂了?很好,是個聰明剔透的,輕輕一點便通。

  「我不明白爺的意思。」他的笑令她明白自己泄露出什麼,連忙搖頭否認,卻也清楚這個否認蒼白而無力。

  「你知道的,你的表情比你的嘴巴誠實。」他用笑容建議她,自首才有機會得到免刑。「慈雲寺廂房,你站在窗外,偷聽我和耿秋蘭的對話,從頭聽到尾。」

  唉……長長一嘆,她連日來的裝傻、陪小心,看進他眼裡,就是一場笑鬧戲?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不挑李氏、耿氏,偏偏「獨寵」自己,因為不管樂不樂意,他們都被她的好奇心給綁在一起了。

  苦著臉,她試圖替自己解釋。「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是腳軟站不起來。」

  如果不要膽小,如果能生出幾分力氣,她早就跑得不見人影,誰想知道秋蘭姊姊有心上人?誰願意知道四皇子想與皇帝的枕邊人合作?誰喜歡和那些不能上台面的事攪和一起?她也是千千萬萬個不樂意啊!

  「我想過殺人滅口。」

  目光激射向她,五福感到脖子微涼。「我不會說出去的,半句都不講,我發誓!」愛惜小命的她舉手立誓。

  這會兒,她的求生意識高漲,體力瞬間爆增,她坐得筆直,目光炯炯、精神奕奕。

  「如果你曾經對外透露過一句半句,你以為現在還能全須全尾的在這裡同我說話?」

  五福被他恐嚇到了,心頭一顫一顫的,像有只手在裡頭捏著,「爺讓人跟蹤我?」

  「跟蹤?有必要嗎?你待在府裡學規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你最崇拜的祖父都瞞著。」

  但現在,曾老太爺和岳父知道了,他們曉得自家的女婿不是池中游魚,早晚要騰飛升空,他們已經成為他的人。

  教他驚訝的是,連舉子都沒考上的曾老太爺竟是個睿智長者,雖不在朝堂上,卻能將朝堂動向看得一清二楚,他不認為是曾老爺告訴他的,一個小小的七品官,還沒能耐參與朝堂論政。

  不過,父皇對於自己寵愛五福,卻對李氏、耿氏視而不見這回事肯定滿意得緊,不久之後,岳父的官位應該會升一升。

  「爺找人在曾府當眼線?」她心裡開始過濾曾府裡外,誰會出賣主子?

  是誰呢?家裡不富裕,用的都是幾十年的老人,難道是果果?她為幾顆糖出賣自己?

  「別猜了,曾府的下人干淨得很,我在曾府屋頂上布置兩名暗衛,你的一舉一動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又更明白了,所以他知道她的心思、她的所欲,知道她想關起門來過小日子的「野心」,於是用盡手段破壞她的企圖。

  人做事都是有道理的,何況是他這種聰明人,五福直視他的眉目,不再裝傻,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智敏閃耀。

  「四爺要我做什麼?」五福開門見山問。

  熙風點點頭,相當好,這會兒他們才算真正的開誠布公。

  「收起你的小心思,盡全力助我。」

  她是個貪懶之輩,不願沾染是非,對於生活的態度抱持著得過且過、哪裡舒服往哪裡躲,他這樣……豈非強人所難?他不是應該先評估實力,再挑選伙伴嗎?

  「四爺有沒有想過,皇子妃會更適合做這種事?」至於耿秋蓮,沒腦袋的女人還是少攪和、甭扯後腿。

  「我信不過她。」

  「因為她是皇後的人?」

  「不,她是牆頭草,只要風勢不對,隨時可以改變初衷,她手段陰狠,永遠只站在對自己有利的地方。」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你倒是會替她找借口。」

  「換了我也會這樣,金錢名利財勢都是假的,什麼東西都比不上一條小命重要,為了活下去,必要的時候,我也會使手段的。所以皇子妃不適合四爺,我一樣不適合。」她很樂意找出三大點、七小節來證明自己不是絕佳的合作對像。

  熙風輕嗤一聲。使手段?她最大的手段,大概是瞞著長輩偷買糖,暗地修理兩個弟弟,拿什麼和李氏比?如果知道李氏做過什麼的話,她會明白大巫和小巫的差別在哪裡。

  「你比她善良。」他試著誇她。

  這種時候被稱贊不是好事。「那是錯覺,別以為圓圓胖胖的女子看起來又傻又無害,便誤以為善良,這是種嚴重的錯誤主觀,其實我心機重、城府深,我只會替自己著想,不喜歡幫助別人,有好處、我跑第一,沒好處、我閃得比誰都快,皇子妃是牆頭草,我何嘗不是?

  「我自私小氣、膽小懦弱、心胸狹隘。比起我,至少皇子妃出生在名門大戶,見識多、眼界廣,能幫上爺。」她推薦李氏不遺余力,要不是沒殺過人、放過火,她很樂意說自己其實是江洋大盜。

  「你自私小氣、膽小懦弱、心胸狹隘?」

  「沒錯,我一不拜佛、二不布施,看見乞丐,不踢一腳、嫌棄對方妨礙觀瞻,就是最大的仁慈了。真的,我自私又邪惡,從來不站在別人的立場著想。」

  寧可毀謗自己,也不願與他同伙?無奈,他怎麼會娶到這樣一個女人?掩耳盜鈴、鈴不響嗎?曾五福啊,她怎會認為他夠蠢,幾句自貶就能朦騙得過?

  行!他就同她打破砂鍋問到底,「七年前,你在慈雲寺勸說一名乞丐,你給他糖果和十二兩銀子,那個乞丐叫做梁青山,現在正為我做事。」

  五福歪著脖子想老半天,有嗎?她記不得了,但聽起來確實是她會做的事,她喜歡講道理,一套一套的,給人家幾顆糖果,就勉強對方聽自己講一篇,不會吧,她嘴巴太閑,被他瞧見?

  見她一頭霧水,他道:「當時他的親人全死於水患,本沒打算活下去,但你讓他別自暴自棄,你說:「今日雖淪落,焉知他日沒有再起時,諸葛亮曾經隱於市、韓信曾經胯下受辱,如果他們就此一蹶不振,天底下便少了這樣兩位英雄人物。」是你的話,讓他有了鬥志。」

  呵呵,傻笑。她有這麼強,能改變別人的一生?雖然她確實給過無數人糖果、幫過無數乞丐、講過無數長篇大論,但……對於不記得的事,可不可以否認到底?

  她遲疑接話。「也許……說不定那位梁先生認錯人。」

  他笑而不答,又問:「你說你膽小?」

  「沒錯,老鼠的膽子都比我大,四爺要做的是大事,如果讓我參一腳,只怕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四爺要慎選對像吶。」她近乎哀求了。

  「既然膽小,為什麼救余安?」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一個五歲小孩都應該哭鼻子、喊大人的不是?誰能像她態度自若?

  「余安?誰?」她到底做過多少蠢事?

  「十二年前,從你家屋頂掉下來的黑衣人,你替他縫合傷口。」

  沒錯,他是因為這個挑選她的,師父曾告訴他這段陳年往事,他才會對曾家留下印像。

  他的後院不需要太多歹毒女人,初初挑選她,是因為她的善良果敢,只是他沒想到這個肉乎乎的小肉包,居然那麼有意思,讓他想要一再探討,然後越深入、越了解便越喜歡上。「你的針線功夫,著實不怎樣。」

  這件事她記得,畢竟有人從天上掉下來的機率不多,而她以人皮為布、縫縫補補的事兒,也就那麼一回。

  「你也收黑衣大叔當屬下了?」他還真是廣納賢才呢。

  她的無奈、他收到了,但他不在意。「余安是我的師父。」

  這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嗎?她以為和他搭上線,不過是幾十天的事,沒想到兩人的前緣頗深。

  既然辯駭無益、反抗無用,他認定她本性善良、不是牆頭草,勇敢睿智,有足夠的條件與他並肩齊行,那就……就這樣啦……

  否則等他把曾爺爺、曾奶奶、曾爹爹、曾阿娘和曾福臨、曾臨門搬出來威脅時,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相識的時間不算長,但對他某些特質還是有幾分了解,至少她很清楚,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任憑對手如何反抗,到最後都會教他順心遂意。

  「我需要為四爺做什麼?」

  意思是她低頭了?她同意了?

  「當妒婦,不允許我接近李氏、耿氏。」

  「四爺會害怕區區兩個女人?」

  「四爺不怕,但是務必讓人知道我的膽小怯懦,你想,連幾個女人都擺不平怎能擺平江山?」

  「四爺要我扮黑臉?可是,胖子讓人感覺和善。」她試著替自己盡最後一分力氣。

  「這樣啊,有道理,那就再瘦一點好了,之後每個晚上爺會更加賣力。」

  更加賣力?她都快賣命了,他還賣力,甭了吧!

  她正要出聲抗議,車隊突然停下來,熙風掀開車簾往前一探,不多久縮回身子,眼睛笑出兩朵小桃花。

  「發生什麼事?」五福問,他的笑容賊得厲害。

  「李公公遇見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

  只往外探一眼,就曉得李公公遇見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他是神人嗎?倘若不是,此事必有貓膩。

  「太巧了……莫非這段巧遇也在四爺的計劃裡?」她試探問。

  他詫異,這麼快便能聯想到前因後果。「你來說說,四爺怎麼計劃、為什麼要計劃?」

  撇撇嘴,沒好處的事干麼說,說越多、底泄露得越多,出風頭不是好事,不如藏拙。

  見她興趣缺缺,他祭出獎勵。「如果說得對,今晚爺讓你好好休息,不擾你!」

  多誘人的條件啊,瞬間,五福雙眼放出精光。「四爺所言是真是假?」

  她滿臉期待的可愛模樣,讓他控制不住往她額間彈了個爆栗,這麼怕爺碰她?

  她在他身下那副享受的表情是假的?「愛說不說,就當爺沒提。」

  「不不不,爺已經提了,就不能收回去。答案有長有短,爺要聽哪一個。」

  「自然是越詳盡越好。」

  「簡式答案休一天,詳盡答案休五天,可好?」

  居然同他討價還價?這家伙不裝傻不裝呆不裝孬時,膽子就膨脹起來了?他失笑道:「行,但答案得讓爺滿意。」

  「絕對、保證!」

  「好,那就五天。」

  「第一點,李公公與皇上從小一起長大,之間必有深厚交情,也許他不會干涉朝堂事,但往往幾句話就能影響皇上心思,他認為好的,皇上會相信,他認為差的,皇上會認同。

  「這時候,他對眾皇子的看法就很重要了,所以爺得攏絡他,將他納入自己陣營,只不過他對皇上的忠誠不會輕易改變,除非讓他心覺得四爺好,否則他絕不會為著利益,對皇上說謊。所以四爺得當個好人,非常非常好的大好人。那麼後宮裡將會有秋蘭姊姊和李公公為爺說項,爺的勝算便又多了幾分。」

  他點點頭,對她的分析頗滿意。「然後呢?」

  「然後四爺調查李公公的過去,想盡辦法找出他的親人。攏絡李公公的想法絕非一朝一夕,四爺肯定已經耗上幾年功夫,也許是最近才找到的人,也許四爺早在幾年前便找到人,只是在等待一個最恰當的時機,讓他們出現在李公公面前,也或者是……」話停了下來,她不喜歡第三個推測,如果推測為真,對李公公太不公平。

  她搖搖頭,把第三個或者排除在外。「不管是怎樣找到的,不管他們有沒有見過四爺,他們肯定都把四爺當成救命恩人、貴人……總之,是那種他們想要立長生牌位的人。」

  「也或者是什麼?把話說完。」他連一丁點兒保留都不允。

  「或者四爺根本沒找到他們,柳公公的弟弟妹妹是命人假扮的。」她的聲音沉了下來,她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這些小節往往是別人最重視的大節。

  見她不悅,他伸過手揉揉她的頭,臉上柔情一片,誰說她不善良的?可以為這種推測不開心的她,心底再善良不過。

  「放心,他們確實是李公公的親弟弟、親妹妹。你推測的每句話都對,所以恭喜,接下來你會有五個安靜的夜晚。」

  五福瞠目望著他,他居然沒有耍賴?他還沒當皇上,可這會兒五福就想對他說萬歲萬歲萬萬歲!

  只不過她高興得有點早,約定好的五個晚上雖然沒有進行劇烈運動,但親親摸摸、摟摟抱抱的事兒,熙風沒少做過,並且在第五個晚上一過子時,他便又吞了她,他理直氣壯道:子時過後又是嶄新的一天!

  於是五福有了新的學習心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柳回宮的時候,他對熙風徹底臣服,因此熙風又往前邁進一大步。

  熙風的所欲所求,注定他與五福當不了普通夫妻。

  五福比誰都清楚,他於自己有所求,才會有眼下的「恩愛情深」,待他日成就大事之後,她得聰明退位,重拾過去心思,安安穩穩地找個角落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是再正確不過的,見過哪個皇帝可以「無能怯懦」到只擁有一個女人?前朝要平衡,後宮何嘗不需平衡?那張龍椅承載著太多人的期待,他不能教人失望,所以大臣的心得安、榮耀得給、關系要結,女人一個個往裡收,皇帝臣屬才能一家親。

  這是有史以來,歷代皇帝都做的事,他沒道理不蕭規曹隨。

  這時候她的心態就很重要了,擺端擺正、無欲無求、不爭不忮,如果她依舊把活命擺在第一,她就必須徹底奉行低調的原則。

  只是啊,凡是人,都貪心,有了屋就想要田,有了田就想要豐收年年,她怕啊,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習慣他的寵他的溺愛,再也回不去過往的平常心。

  因此她必須每天告誡自己,這一切只是演戲,待曰後下戲,她得學會洗盡鉛華,把如今的種種當成雲煙。

  保住心,別教它淪落,是五福除了對付耿氏、李氏之外,最重要的事。

  無論如何,當妖妃的日子正式開啟。

  過去守皇陵的是皇上的兄長忠信王,從年輕守到年長,守到又病又弱,再也沒有本事和皇上對抗爭奪後才被調回京裡。

  他一走,熙風便帶著三個妃子住進來,四皇子府裡得用的下人早在他大婚之前先行過來,所以這裡用的全是信得過的。

  早在熙風到達之前,各個院落已經打理妥當。

  這府裡有幾處園子,其中較大的有三處,分別是明院、清院和唐院,熙風住在最大的明院,其余兩個園子分派給李氏和耿氏。

  聽到這個分派時,兩人心滿意得,歡歡喜喜地領著自己的下人把行裝、嫁妝歸置好,她們心中暗喜;再怎麼說,爺終究是守禮的,長幼尊卑的道理不能廢,何況她們背後都有人。

  沒想到,當所有的東西擺置好,讓自己人滿園子逛一圈,將府裡上下探聽清楚後,竟探知曾五福沒有自己的院子,她直接搬進明院和四爺同寢同居,這太令人震撼了,四爺竟為她破壞規矩。當夜,耿氏摔破一對青瓷花瓶。

  守皇陵是什麼差事兒?

  是閑差,閑到不能再閑的差事,但熙風真有這麼閑?

  才怪,他忙得很,經常夜行衣一換就飛得不見蹤影。第一次親眼看見他從窗戶一躍,不見身影時,五福這才開始後怕。

  他講的是真的、童叟無欺的真,倘若當時他決定殺人滅口,她肯定會死得神不知鬼不覺,她真是生死關頭走一回吶。

  這天,熙風又飛出門了,臨出門前慎重交代道:「別讓任何人知道我不在府裡,我會盡快回來。」

  這話學問大,「任何人」指的肯定不只有外面的人,連府裡的都得一並防著,可見得今日要辦的事,事關重大。

  她冷冷頂了句,「放心,四爺與妾身正在恩愛呢,沒有人敢進門打擾的。」

  膽敢打斷龍王降甘霖?誰不要命了!

  瞥她一眼,頓覺開誠布公、協議合伙後,成了合伙人,不再是上司與下屬,她的態度離恭敬越來越遠了。

  不過他倒因此高興得很,怪吧,過去她的言行謹慎、面面俱到,他卻擺出被倒債的臭臉,現在她無理取鬧、使小性子,偶爾還諷刺兩聲,他反而耐心體貼。

  男人不都喜歡女人深明大義的嗎?難道自己的口味特殊,不愛賢德淑良,反愛任性刁蠻?

  他樂得掐掐她的嫩臉,笑道:「聰明。記得,明兒個早上得累得下不了床,人家才會曉得四爺我神力高強。」

  她哼哼笑兩聲,再次目送他消失在窗邊,忍不住嘟囔兩聲,「爺當人太浪費了,應該去當鳥的。」

  五福的嘟囔落進嫣紅和碧絲耳裡,令她們搗嘴悶笑不已,意思是爺當畜牲比當人合適?真敢吶,這位小側妃連主子都敢說嘴了,短短數日變化真大。

  「碧絲,你去備一席酒菜送進來。」

  嫣紅不解地望向五福,不是才剛吃過午膳嗎?怎麼又要備下酒菜?

  見兩人不解,五福解釋道:「四爺要不是醉得厲害,怎麼會連白日裡都下不了床?」雖說從四皇子府送來的都是穩妥人,可隨著李氏、耿氏進府的奴婢亦不少,誰曉得誰是誰的人、誰的眼線,何況中饋還掌在李氏手裡呢,該防的事兒還是防得緊些好。

  五福話一出,嫣紅便明白了。

  今日是耿氏生辰,前幾天遞了帖子過來,邀請主子與四爺與宴,那是個潑辣貨色,要是四爺不出面,誰知她會鬧出什麼麼蛾子。

  「是。」

  碧絲和嫣紅領命下去,五福望一眼果果,這些天果果看到的事不少,卻也沒見她有什麼疑惑,好似理所當然就接受了。

  「果果,你過來。」五福向果果招手。果果走近,一如平常地衝著她笑,五福問:「有沒有什麼話想問我?」

  果果認真想兩下之後,搖頭。

  「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四爺老是飛進飛出,不從大門走出去。」

  「嫣紅姊姊說了,爺在練武功,若是不常常飛兩下,會忘記的,那道理跟果果背書一樣。」

  吭,這樣也行?五福被她的話逗笑了。

  「主子,你干麼這樣看果果?我明白的,四爺練功的事不能被別人知道,要是旁人曉得四爺飛出去幫主子弄糖果,主子會挨皇後娘娘罵。」她說著,手往李氏、耿氏的園子方向指一指,壓低聲音道:「咱們真命苦吶,以前吃糖得躲著劉嬤嬤,現在還得躲著那兩位,真不曉得吃糖有什麼不好,人人都要盯著咱們瞧。」

  果果一講,五福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許久沒吃糖。

  勞身勞心又勞力啊,這種時候就該用一點糖果來撫慰自己才是,可怎地連吃糖的欲望都沒有了?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話也是嫣紅告訴你的?」

  「不對,是碧絲姊姊,總之啊,咱們這院子裡發生的大小事情全不能讓別人知道。說是皇子妃跟耿側妃都虎視眈眈呢,她們成天想尋咱們的錯,要是給她們抓到一只虱子,肯定也要大作文章。」她「成熟」地嘆口氣,把碧絲的表情模仿個十足十道:「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燈,偏偏人家占了正妃的名分,背後又有皇後娘娘撐腰,爺也奈何不了她。」

  「行,你明白就好。」讓五福來講,也找不出其它更好的借口說詞。

  「不過小姐,有件事兒你得知道。」果果突然認真起來,臉上有著說人八卦的興奮感。

  「什麼事?」

  「耿側妃最近突然虔誠起來,經常找道姑到屋裡說道呢。」

  「許是漫漫長日,無聊吧。」

  守皇陵的日子挺無聊的,不像在京裡,可以舉辦或參加各式宴會,三、五個女人湊在一塊兒,能說的話多了。

  在這裡,甭說沒有什麼宴會,就講守陵這件事,本就是要深居簡出,善盡孝道的,倘若後院三個女人一團和氣還好,至少可以相約著賞花品茶,偏偏一個個心底各自打算,不設計款待對方就不錯了,還相約賞花?

  五福沒有自找死路的偏好,想來她們也沒有。

  「不對,小姐,我覺得她想害人。」果果發揮她少有的推理能力。

  找道姑害人?不如找兩個刺客還有用些,她搖搖頭說:「不會吧!」

  「應該是。」

  「怎麼說?」

  「劉嬤嬤說過,有道姑會做小紙人下咒,用火把紙人燒掉,被詛咒的人就莫名其妙死掉了。」她說得活靈活現,好像親眼看見似的。

  「做小紙人就能讓人死,那朝廷何必花大把銀子養兵,只消召集舉國上下的道士一起開壇作法,一夜之間將敵國將領士兵全數殲滅,大齊馬上就能開疆拓土,並吞鄰近諸國。」

  這事,她也聽劉嬤嬤講過,但她是不信的,如果作作法就能讓耿氏消氣,別買砒霜來毒自己,其實也不錯。

  「許是皇上拿不到那些敵將的生辰八字吧。」果果認真考慮道。

  五福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說道:「放心,如果真有什麼動靜,四爺會知道的。」她們身邊有窺伺四爺的眼線,難道四爺就沒在她們身旁埋眼線,這是個你往我來的公平世界吶!

  主僕對話間,嫣紅和碧絲已經取來滿桌酒席,五福拉開椅子對著眾人說:「吃吧,除了酒以外,大家盡量吃。」

  她得弄出一副杯盤狼藉的樣兒,眾人卻得保持清醒,做戲嘛,做不了十成,也得做出個九成八。

  舉箸,她和丫頭們開始大吃特吃,之後……便是等著各方蒼蠅飛進來自投羅網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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